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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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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 -【大王心頭硃砂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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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3 00:10: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為討債而來

  老滕家三合小院的醫館沒有費事取名,既在大豐屯開業,就稱作大豐屯醫館,總歸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李明沁上一世在此地落腳行醫,開始時一切低調而為,重生後再次開業倒熱鬧許多,連鞭炮都有人莫名其妙跑來幫她放了 一長串,屯民們彷佛百無禁忌,還來祝她生意興榮、財源滾滾,當真令她啼笑皆非。

  然後老滕家很快就回歸上一世的「榮景」,屯民們時不時在三合院內聚成一塊兒,有病的看病,沒病的閒話家常,她依然時常收到屯民們送來的青菜果物、肉條果脯當作診金或藥費。

  入冬前的這一天,大豐屯醫館難得沒開張,但還能跟內外坐鎮的兩丫鬟買到內服外用的上好成藥,一問之下才知坐堂的女大夫夭未亮便出門采藥去,估計最快也得傍晚時分才能回來。

  大豐屯的屯民前兩天就被知會過,知曉女大夫要上山采藥,會撲空的多是其他屯堡跑來求診的百姓,這下子,不想來回折騰的百姓們只得趕緊在大豐屯中尋宿頭,然而妙的是,大豐屯屯民還挺樂意讓所謂的「外地人」為求診而借宿,細想想,大抵是優越感作祟,有一種「瞧,咱們有正經大夫開醫館坐堂,你們沒有」的那種顯擺神氣。

  屯民們這些好笑的心思李明沁自然未曾留意,此際她唯一在意的是得趁著西關北路初雪前,趕緊將不知山整面懸崖峭壁的野生覓幽草采個遍。

  有了之前單騎趕去青林圍場的經歷,如今她的騎術較上一世進步許多,策馬賓士時已能穩控僵繩,膽子也大了些,不會再動不動就想扯韁緩速。

  天未亮她就出發往山上來,瑞春和碧穗儘管想跟,卻也知道對於采藥一事完全幫不上忙,況且家裡僅有一匹馬,總不能又套上馬車、帶上野宿所需的什物,再把她們三個慢吞吞拉到山上去,如此這般,等采完藥再下山回大豐屯,都不知猴年馬月去了。

  再加上老滕家的三合院確實需要有人留守,所以她單獨上山采藥,醫館的事兒就留給兩丫頭管著。

  李明沁近來才以大量覓幽草用薰洗之法治癒一名老婦人多年的眼疾,眼見覓幽草庫存銳減,又知曉不知山一帶盛產此藥,怎可能還乖乖家中坐?

  固定好麻繩後,她懸繩攀下山壁,岩壁上有不少突出的踩點可以利用,才輕鬆攀下不到兩尺就見到從岩縫中頑強生長的覓幽草,竟然停在第一個採擷點便采到十餘株,非常讓人欣喜,當然也非常令人見獵心喜。

  簡直停不住手,於是她往下再往下,瑞春和碧穗給她準備好肉米團子和水煮粟米當午飯,還有一囊子羊奶茶,全被她擱在崖上,見到無數藥草隨手就可采到,儘管早已過了飯時,她不覺餓也不覺渴,最後是發覺麻繩長度不夠已無法再往下探,這才甘願收手。

  揹在背後的竹籠子收穫滿滿,她扣好竹編蓋子,開始往上爬。

  直到這時才覺腹中饑餓,幸好並未餓到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她咧嘴苦笑了下,越是這種時候,她每下的抓握和腳下踩踏就會更謹慎,緩緩往上,慢慢將放出的繩子一圈圈斜身收掛。

  「咦?」明顯感覺到崖頂上有人在幫她。

  那人像是知道她要上去,所以正幫她收繩,對方收繩的速度以及將她往上帶的力道配合得恰到好處,且也給了她足夠的時間反應,常是她腳才尋點踩穩,接著沒施什麽力氣人已被對方往上提一階。

  竟然花不到一刻鐘,她兩手已攀到崖頂。

  李明沁四肢並用,姿態不甚優美地滾了半圈落在枯黃草地上,微喘著趕緊站起,邊把幾縷散到頰面的髮絲撩到耳後,未抬眸聲音已出——

  「多謝這位……」話語尾音戛然而止,她瞬間頓住。

  離她約五步之距,人理應在繁華帝都翻雲覆雨、享榮華富貴的昭陽王爺就站在那兒,不動如山般杵著。

  李明沁不動,他也不動。

  李明沁張著一雙麗眸瞬也不瞬,他亦靜謐謐注視她,彷佛之所以出現在此,僅為了拉她上來再同她大眼瞪小眼似。

  「王爺你……我、我……」被嚇得不輕,她背上的竹籠和身上一大昆斜捎的麻繩都沒來得及卸下,頓時有頭重腳輕之感,不由得往後倒退兩步。

  「小心!」封勁野臉色微變,抓在手中的麻繩再次一個施勁,兩人之間的距離瞬消,他展臂將姑娘家扯來抱住。

  熟悉的氣味,厚實的胸膛,男人的鐵臂將自己圈住,那姿態和力道一如以往……那個屬於前一世的以往。

  李明沁好一會兒才意會到她人在封勁野懷中,這是自重生以來,她頭一次如今親曙貼靠他。

  回過神來,她心跳加速,本能就想退開。

  結果不是她退開,而是封勁野主動鬆手,緊接著把她背上捎的、腰身上纏繞的東西全卸載得一乾二淨。

  李明沁覺得應該出聲,無奈幾回張口都說不得話,被卸下竹籠和重量頗沉的麻繩後,又像個提線木偶般受他擺佈,被他帶去一旁大石邊落坐,她今日帶上山的一隻小包袱就擱在那兒,上頭綁的布結松垮垮,很明顯已被翻開過。

  然後那個翻她包袱的人完全不在乎當著她的面再翻一次。

  「吃。」封勁野把包袱裡的食物翻出,一個油紙包裹的肉米團子遞到她嘴邊。

  近近對視,李明沁辨不出他目中神情,唯有語氣中的命令意味再明顯不過,一下子記起那時跑去青林圍場尋他,他也曾這般不由分說要她進食。

  接過油紙包,她安靜咬下一 口食物,瑞春和碧穗為她捏的這顆肉米團子著實碩大,得兩手才能捧好,她低頭咬食,小半張臉都埋進團子裡,一雙明眸仍滴溜溜打轉,留意著男人的一舉一動。

  見她乖乖吃起東西,封勁野隨即轉身去把卸下的竹籠子和成捆麻繩撈起。

  「啊!我的藥草……」李明沁禁不住叫出。竹籠中有她滿滿的心血,就怕他這位大王一個不痛快要幹出什麽暴殄天物之舉。

  聞聲,一手抓竹籠一手握麻繩的封勁野側首回望。

  身後的她有著一張比實際年歲還要年輕稚嫩的臉容,從來占盡優勢,連這西關邊陲的風沙都奈何不了她似的,白裡透紅的膚澤、明朗疏淡的眉眼,看著比在帝都時候好上太多。

  男人微微眯目,輕抿的嘴角顯得沉峻,無形威壓立現。

  李明沁縮縮脖子,瞬間就……慫了,遂咬咬唇不敢再有意見,捧著團子繼續一口 一口慢吞吞啃食。

  封勁野收回目光,背對著她露出一絲笑來,他親眼見她在荒涼西關過得比在帝都還好因而不痛快,那表示她真心要撇掉他,像沒有他,她到哪兒都能過得好似……這可能性令他難以接受。

  火大到快吐血,卻瞥見她那張臉因為被他逼著進食,她好生賣力,差不多是拿那一大球肉米團子在「洗臉」,她定然不知,那張臉蛋被她自個兒「洗」成什麽模樣,碎米粒混著微焦肉末一顆顆黏在兩邊頰面,下巴也沾得油光水嫩,連人中都沒放過,猛一看真像長出胡碴。

  他不滿的、甚至近乎委屈的心緒,在覷見她那模樣時,終於稍稍獲得安撫。

  這一邊,李明沁慫歸慫,依舊拿眼角餘光掃他。

  還好是她想太多,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男人沒要丟了她的藥草,而是將竹籠子以及成捆草繩安置在她的那匹坐騎背上。

  她家那匹善走耐操的壯馬來到不知山上原本挺自在悠閒,她將牠拴在不遠處一棵老松上,繩子留得好長一段,方便牠大範圍活動啃草,然,此時她家壯馬竟有些可憐兮兮地縮在一處,為何?

  事出必有因,李明沁觀察了會兒,尋到癥結所在。

  問題出在封勁野那匹毛色烏亮亮的坐騎!

  昭陽王的愛駒想必是歷經過無數鐵血沙場的戰馬,這匹明顯一看就剽悍驚人的黑駿沒有被拴住,牠家主子完全放任牠自由,但牠滿山頭哪兒也不去,就是很故意一般在那棵老松的周圍慢行緩踱。

  可憐她家的壯馬像只老實頭,傻乎乎被黑駿戰馬的氣勢困得不敢亂動。

  一時間竟生出「物傷其類」之感,李明沁覺得自個兒真像自家可憐壯馬,被封勁野這匹身經百戰的黑駿鎮得手腳都伸展不開。

  有些難過,她內心歎了口氣,捧著還剩一小半的肉米團子怔怔看著,絕非矯情或什麽食量小之類,她確實飽了,吃不下去了。

  忽地一道陰影籠罩過來,她下意識抬起蜂首,略迷蒙的眸光與那雙深沉莫測的男性峻目對上,後者一開始像在觀察,約莫是見她有些恍惚,終才紆尊降貴地單膝觸地,取走她捧在手心中的剩食。

  她手中沒有空下,被他緊接著塞進一隻沉沉囊袋。

  「喝。」他再次命令,不容分說。

  李明沁一直到拔開囊袋塞子並灌下好幾口羊奶茶後才悲情地再次驚覺——

  她確實跟她家可憐壯馬處在同等位階,一接收到他這位「有力人士」所下指令,身軀就隨之動起。

  她想發聲,想多少表示一下內心所想,卻見封勁野毫無負擔且行雲流水得很,把她吃剩的肉米團子一大口塞進他自個兒嘴裡消滅殆盡。

  她臉蛋一下子熱透,左胸房一下子漲滿難以分說的情緒。

  當日在青林圍場,他強令她進食,在她實在是飽到吃不下後,他亦是一 口氣秋風掃落葉般將她吃剩的粥菜一掃而光,但那時候有盅有碗有箸有調羹堪用,像還隔著什麽似,直擊心窩的親昵感絕對比不上今次這般直接。

  簡直被他搞得心神不寧!

  豈料這男人完全沒要甘休,把她喝過並抱在懷中的囊袋拿走,湊上嘴「咕嚕、咕嚕——」痛飲。

  喝完後,囊袋丟回她的小包袱內,然後他從黑駿背上解下自己的水囊。

  李明沁本以為他灌完那袋羊奶茶仍口渴,卻見他掏出一條巾子,用水囊中的清水打濕,再次走回來她面前。

  那方濕巾落在她唇邊頰面,又挪到唇角和下巴.......李明沁慢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在幫她擦臉。

  「我、我自個兒來!」她一把抓住男人拿著濕巾子的大手,覺得心跳聲響得跟擂鼓似,說不定連他也能聽見。

  封勁野心情轉好了些,因為她沒有閃避或撇開頭,於是他「好心」地把濕巾子讓出,看著她雙頰泛紅、一臉局促地自個兒擦拭著。

  「當年你上不知山采藥,那條麻繩若然斷得徹底,你真沒了 ……你與我還可能重生在這一世?」他忽而問出,目瞳深幽。

  那男性語調既輕且沉,字字落入李明沁耳中、心中,令她不禁一頓。

  「你怎會知道當年我險些出意外?你、你是……」她定定注視著他,腦海中浮現一張頭髮亂糟糟、頭上還裹著厚厚布條的臉,那張黝黑面龐的上半部青青紫紫好幾處,還有小傷,下半部則布著密密胡髭,那個在千鈞一髮間救她上崖的軍爺……竟是......他!

  「怎麽可能?這說不過去!你怎會是當年那位軍爺?那人當時快三十歲了吧?你、你……」他不提,她不曾有過聯想,如今經他說開,李明沁記憶中那張傷痕累累的面龐自然而然與眼前男人的臉重疊。

  「老天……真是你!」

  十多年前就被誤認成快三十歲,封勁野抹了把「老起來放」的臉皮,都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倏地起身立定,半命令半要脅道:「總之,往後若上山采藥,不許單獨行事,想離開屯堡半步都得報備上來,在這西關邊陲本王的話就是聖旨,若敢違令,嚴懲不貸,軍法處置。」

  李明沁還在努力消化他即是當年救她的那位軍爺,面對他突如其來的狠勁兒更是難以反應,只曉得自己像被訓斥了,然後想著她又不是他麾下將士,更不是誰的兵,為何違令要歸軍法來管?

  她還沒想明白,眼前高大魁梧的身影已轉身走向那匹高大魁梧的黑馬,跟著見他熟練地調整好馬鞍,接著解開她家小媳婦兒般的壯馬韁繩,他將兩匹馬系在一塊兒一起牽了過來。

  他二話沒說撈起她的小包袱往壯馬背上系緊,又二話沒說將她一把撈起抱到黑駿背上,隨即跟著翻身上馬,將她圈在身前。

  下山的路,許是為了讓不擅長疾馳的壯馬好好適應一番,封勁野控馬緩行,黑駿的四蹄

  「咯噠、咯噠——」地踩在山道上,那馬蹄聲甚是清晰,卻讓李明沁宛若被催眠心智一般,都不知混沌了多久才完全召回神識。

  為何這般待她?

  他們似乎不該這般親近吧?

  還有,他怎會回到西關邊陲?怎會恰巧來到西關北路的不知山?

  大盛的新皇剛上位不久,在新皇眼中,他絕對是最值得信任的臣子,絕對是當朝最香的香靜貯,趁著這股勢頭,他不好好待在帝都當個位高權重的權臣,藉機加強力道來鞏固勢力、擴張版圖,此際跑回西關算什麽事?

  她心中有無數疑問,思來想去又翻來覆去,忽而一抹不合時宜的罪惡感充斥心間,且不管他為何回西關,為何出現在不知山上,她好像沒有立場多問什麽……畢竟她、她有點「偷跑」的嫌疑存在。

  「我……我想到,我有話要說……」臉熱耳熱,心口也發熱,唯一慶倖是眼下正背對著他。

  靜了約莫兩息——

  「有話就說。」封勁野道。

  身後男人的語調有些微妙僵硬,深覺自己有錯的李明沁卻察覺不出,抿了抿唇,她略艱難地擠出話。「在離開帝都之際,我其實是想手書一封信給你的,是真的……真的有想過,想告訴你我要來西關,很可能會在西關逗留很久,也很可能不回帝都……」

  又靜了約莫兩息——

  「本王並未收到二小姐半封書信。」語調更僵。

  李明沁實在聽不出他到底有多怒,總之錯在她,她責無旁貸。

  「……我一直就想寫,可一直都未寫,有些舉棋不定,不知怎麽做才對,還、還有些情怯,不曉得如何下筆才正確,所以就、就這麽拖著……」

  身後突然無聲,靜過兩息又兩息,還是無聲,李明沁覺著自己又惹他這位大王不痛快了,心頭一團糾結,抓著馬鞍的十指下意識在皮革上強了擷,她鼓起勇氣打破沉默——

  「王爺怎會回西關?是西關這兒有變數嗎?」

  這一次靜過兩息、兩息又兩息,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之際,他沉靜地丟出二字——

  「討債。」

  她眸子一瞠,禁不住回首仰望那張輪廓嚴峻的面龐。「討、討……債?」

  男人咧出白晃晃的兩排牙,濃眉飛挑,目中兇狠,一隻鐵臂猛地箍緊她的纖腰。「就追著李二小姐討債啊,阿沁欠本王的,到底該還清。哼哼,二小姐不會想賴帳不還吧?」

  李明沁張口不能言,好一會兒才擠出聲音,問道:「王爺想我怎麽還?」

  終是輪到她還債。

  沒有害怕,沒有躊躇。

  真要說,就是有一點點悵惘,希望身邊的人都好,但她好像還沒能安排好一切,但他到底來到她身邊,就在她身邊,好像已不需遺憾。

  沒等到身後男人回答,她悄悄牽唇,主動又道:「早說過,吾命已非我命,命不是我的了,然餘生能助人,那很好,王爺欲取,那也很好。」

  「好啊,那李二小姐的命就等本王來取。現在,閉嘴!」

  李明沁很清楚知道自己被凶了,心窩一縮,但無法再多作解釋,因為封勁野突然「駕!」地一聲腳跟重踢馬腹,黑駿接到指令,四蹄驀地狂撒起來,拖得一旁連疆繫繩的壯馬也跟著拚了命賓士。

  然後李明沁就有些想哭了,很替自家老實頭的壯馬兒擔憂,說到底,都是遭她所牽連李明沁思忖,這大概就是「慈母多敗兒」的寫照,她從未期許、更不要求自家壯馬得跑多快,沒想到被黑駿帶著飛馳,真還跟上了,只是喘得有些可憐。

  他們在遠邊天色全然暗下時回到大豐屯。

  李明沁心中小驚,尚未踏進三合小院,已見昭陽王的一小隊親兵守在週邊,尋常這時候,屯堡內的人家多會傳出喧譯笑鬧聲,此際竟安靜得連一聲犬吠都聽不到。

  封勁野抱她下馬,一名親兵上前接過兩匹坐騎,另一名則低聲來報,說是已跟屯長打過照面,該知會的亦都辦妥等等。

  封勁野迅速交代幾句,不一會兒整隊親兵撤離大豐屯,按封勁野的指示駐紮在十餘裡外的西關營堡。

  昭陽王在與他的親兵們說話時,一隻巨掌從頭到尾抓著她的單腕不放,彷佛她是他待意逮回來的匪徒,稍不留意就會被她逃脫似的。

  他的親兵儘管訓練有素,李明沁仍可察覺到他們難掩的好奇心,她很有自知之明,且沒打算當眾出醜,所以不作任何掙扎安靜由著他抓握。

  終於整隊親兵撤走,她以為再尷尬也就這樣了,沒想到踏進三合小院後……真的是,人生在世,沒有最尷尬,只有更尷尬。

  「呃……滕伯?」氣都梗在喉間。

  幾盞燈籠全點上的三合小院內,李明沁見到這兒真正的主人家,先湧上的是歡喜心情,嘴還不及笑開,霎時間記起自己堪稱鳩占鵲巢之舉,動著兩片唇略慌張想著要解釋,但眼下情況、前因後果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

  一時間她臉上什麽表情都有,五顏六色好不精彩,不爭氣的是,她下意識還想躲到封勁野身後,是靠著意志力死死撐住才能定在原地。

  滕伯适才從王爺親兵手中接下照料馬匹之職,正在幫壯馬和黑駿卸下鞍座,聞得喚聲,這位精瘦老漢朝她和封勁野轉過身來。

  他確實納悶眼前被他家王爺扣住的姑娘為何曉得自個兒姓氏,又為何對著他露出驚訝驚喜又似久違的神情,也不明白她怎會住進自家老屋裡,有很多疑惑,但卻有一種直覺告訴他——似乎這樣,沒什麽不對。

  此時瑞春和碧穗也從正堂小廳跑出來,兩婢子顯然有些驚疑不定,但見到自家小姐回來了,兩人表情明顯松了口氣,只是震懾於昭陽王的威壓,不敢如以往那樣喳喳呼呼、邊喚邊笑地跑過來迎接她。

  儘管如此,李明沁胸房突然漫開一抹難以描述的暖,這不是「宛如」隔世的再會,三合小院、滕伯、瑞春、碧穗,加上她,確實是隔世又相逢,一時間當真百感交集。

  悄悄深吸一 口氣平復自己,她先朝兩婢子安撫地笑了笑,眸光轉回滕伯臉上,忍不住自來熟,道:「滕伯回來了呀,真好!您不在時,我把這兒大肆修整了一番,前陣子才都弄妥,房間都備著昵,棉被枕頭什麽的也都有,您老兒不怕沒地方住。」

  李明沁忽覺這般沒臉沒皮地裝熟似乎挺管用。

  瞧啊,滕伯這不就被糊弄住,說不準他會以為她真是滕家一表三千里的遠房親戚,如今身為「孤女」的她前來投靠,身為長輩的他理應收留……吧?

  然,偏偏有人要打破她內心的小算盤。

  「老滕,這位隆山李氏的二小姐以為你遠去帝都再不回返,索性占了你家的地,推倒你家的舊房,你若要告她侵佔,想討回公道,本王替你作主,若要再告她欺男霸女、強買強賣,本王也造得出人證物證。」

  ……瞧這話說的!

  李明沁全然不敢置信地瞠圓雙眸,她怔怔然望著滿嘴信口雌黃的封勁野,自個兒嘴巴張得圓圓,差不多能塞進一顆涵蛋,下巴驚到都快掉下來,如此「不秀氣」的模樣很可能是有生以來頭一回出現在她臉上。

  她到底哪裡得罪他?

  ……唔,好吧,她上一世確實把他得罪慘了,但像他這樣捅刀也太不厚道,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封勁野你……你放手啊!」一向的輕和語調遭她拋棄不用,但凶起人來還是非常不夠狠。

  因深覺上一世辜負了他,所以這一世慣於對他逆來順受,他對她發火,沒給過好臉色,她都能忍,但此際這般汙饑度壓實在可惡,忍無可忍了,那、那豁出去總可以吧!

  她試圖甩開握在腕上的那只鐵掌,即便知道難以去撼動擺脫,也得把態度擺出來,遂邊掙扎邊輕嚷道:「你說來討債,我也說我願還債!要頭一顆,要命一條,王爺何不乾脆些?你這樣……這樣耍弄人,豈是君子所為?」

  封勁野突然冷笑一聲。「跟本王論君子嗎?本王還真不是君子!」

  「你到底要如何?」她快被氣哭,從未見他如此蠻不講理。

  「怎麽,這是要跟本王劃下道兒來,跟我叫板?」再次冷笑。

  突然——

  「王爺——」瑞春驀地揚聲,隨即踉蹌地跑來,碧穗見她跑也跟著跑,兩婢子「撲通」一下雙膝落地,直挺挺跪在封勁野跟前,雙手合十直拜。

  「求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不幹我家小姐的事兒,當初來到大豐屯,是、是奴婢自作主張跟這兒的屯長和屯民謊稱,說這座小三合院的地主與奴婢是遠房親戚,屯長和屯民們一下子就信了,所以才、才……」瑞春漲紅臉努力想詞,眼眶也早都紅了。

  碧穗也在費勁兒忍淚,勉強擠出話。「小姐說要開醫館,嗚……屯民們一聽可樂了,好些人都來幫忙王爺說我家小姐什麽、什麽推倒別人家的房,沒有的,原本那房破舊成那樣,根本不能住人,不用推都會倒,不幹我家小姐的事兒啊,王爺不能不能……」

  李明沁被兩丫頭這一下跪鬧得又怔然了。

  想想也是,瑞春和碧穗自然不知她與封勁野之間的糾葛,只曉得之前在帝都時,她對昭陽王爺的大小消息都十分感興趣,僅此而已。

  如今身為外地人的她們在西關定居,昭陽王突然現身,事前還讓一隊親兵團團圍住她們的落腳處,有個陌生老漢出現在院子裡,說是這座三合小院真正的主人家,跟著就見昭陽王拖著她進來……

  兩丫頭定然著急壞了,再見她不管不顧跟昭陽王爺杠上,會嚇到掉淚、胡言亂語實屬正常。

  心疼兩隻小的,李明沁突然就冷靜下來,她才要開口讓她倆別跪,一直在幾步之距外、跟兩匹馬處在一塊兒的老滕突然道——

  「說到推倒我老滕家的舊房,那些來推倒並幫忙重建的人手,咱沒記錯的話,像有大半還都是王爺您指使的。」老滕的語調很平,不溫不火,平穩到略顯單調,問:「咱若要告這位李家小姐侵佔,那是不是得把王爺一併告了?畢竟王爺是幕後最大的幫兇。」

  李明沁聞言傻眼,傻得不能再傻。

  兩婢子也跟著傻眼,都要拿頭去磕地了,卻生生頓住。

  最傻眼的當數某位王爺,但他沒有讓錯愕、尷尬的情緒表現出來。

  堂堂昭陽王爺微乎其微眯起一雙峻目,與那位老僕對視了會兒,最終撇撇嘴放開掌中那只秀腕,略刻意地抬頭又挺胸,跟著逕自走進那座遭無情推倒又似乎被多情重建的房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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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就是要她

  一番折騰,到得晚飯時候,三合小院內的氛圍似乎和緩許多,至少維持了表面上的平和,畢竟一雙起衝突的主角們—女方冷靜下來,恢復一貫沉靜姿態,男的也冷靜下來,面如沉水,彷佛事不縈懷。

  李明沁著實費了番功夫才安撫好自家兩丫頭。

  之後她見滕伯熟門熟路地進到那間重建的灶房燒火,遂帶著瑞春和碧穗一塊兒把晚飯整起來,然而時候是有些晚了,所以就簡單下了 一大鐵鏤的陽春麵,蒸上一籠包子,再配著幾色醬菜,如此當作一餐。

  滕伯和瑞春、碧穗兩丫頭怎麽也不肯一起上飯桌用膳,李明沁不得不認命,以往與婢子倆隨意過活的日子怕是再不復見,若是某位大王執意在西關住下的話,往後抬頭不見低頭見,她亦沒資格趕人。

  晚飯後,灶房仍燒著一大鐵鏤的熱水,眾人各自漱洗。

  封勁野那兒自有滕伯照看,李明沁沒去插手,把白日採摘的藥草稍做整理後,瑞春和碧穗被她趕著上炕歇息,結果兩丫頭死活不跟她一塊兒睡,說是昭陽王下的命令。

  她真是大吃一驚!他竟然連丫頭們跟她一塊兒同吃同睡的事都知曉,到底在她身邊安插多少眼線?

  還有滕伯有意無意間透露的,說當初那些來幫她修整滕家三合小院的人手,不少都是聽他的吩咐……

  此番他來到她身邊,總覺得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好像他頭上猶頂著一團火,卻不完全是怒火烈焰,他對待她多了幾分隨意,想碰就碰,不再刻意拉開距離,讓她不由得記起仍是夫妻的那幾年時光。

  不敢再多想,獨自躺在暖炕上的她蜷在被窩中摩挲冰涼涼的雙足,試圖尋求睡神的眷顧。

  「咿呀——」輕響,房門被拉開,感覺那人很快鑽過厚厚的兩重門簾,將秋末冬初的西關寒風阻擋在外。

  李明沁的雙眸在燭火盡滅的幽暗中倏地睜開。

  她並未驚慌,來者何人她約莫料想得到,當某位大王不允瑞春和碧穗與她同睡,她便有種感覺,他夜裡是要過來這邊睡的。

  唔……不對!她還是驚慌了!

  李明沁發現來者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半聲都沒提點,人已悄悄爬上暖炕,鑽進唯一的被窩裡從身後將她環住。

  李明沁瞬間只覺眼眶潮濕、鼻中泛酸。

  這樣在夜中相貼親近的姿態,在她記憶中縈回過無數遍,當她寒症襲來、冷到瑟瑟發顫封勁野很快察覺到,被他擁在懷裡的人兒並未睡去。

  她氣息略微不穩,如同他一般。

  重生後,很多時候都覺藏在體內的沖天怒火即將要爆發,隨著那些敵人一 一倒臺,他報復得如此痛快,內心卻還是留有個小角落無法被填滿,後來才知,癥結出在她身上。

  有時被這種近乎憤世嫉俗的暴躁折磨到極度厭煩時,他甚至會想拖著她一起了結,宛若決絕地剜掉心中那一點餘紅,那一點不知在何時已沉澱成琥珀的她,將一切泯滅於天地。

  但之後他才驚覺,她其實比他還狠絕。

  也許連她自身亦不曾意識到,她根本沒把自個兒的命當成是命,他要,她就給,若還活著就把日子過下去,對誰還有用處,就付出。

  得知她離開帝都那當下,一時氣瘋了以為她想逃離,之後冷靜下來便看出她的心思。

  在繁華帝都她的身分就只是隆山李氏女,又或者是鳳閣大學士家的千金,被困在層層禮教之下,大齡未嫁成了眾人的談資,但來到西關邊陲,屯民百姓們不在乎她究竟是何出身,僅曉得她是近乎全才的醫者,在這兒,她才能發揮所學和所長,才能把日子過下去。

  這一邊,李明沁抖得實在太難再裝淡定,她乾脆擁被爬坐起來。

  房中太暗,她摸向炕頭邊上,將一小盞油燈重新點燃。

  暖炕上多了一尊大活人,封勁野維持側臥之勢,曲起一臂支著頭,微弱火光中,那股面對她時動不動便要發作的陰陽怪氣再不復見,目光相凝間,只覺他的眼神太過幽深。

  李明沁臉熱心也熱,暗暗苦笑。

  自白日時候在不知山上再會,然後直到此刻,好像終於能好好聊上幾句,不再劍拔弩張,只是兩人這會兒處在一塊兒,這樣似乎也不對。

  歎了口氣,她率先打破沉默——

  「我離開帝都,王爺一開始就知曉了是不?你派人暗中跟著,一路跟到西關,對不對?」

  封勁野嘴皮欲掀不掀的,嗓聲甚低。「是又如何?不派人跟著,沿路打發,你們三個姑娘家邊行醫邊行路的,能到得了西關?」

  當時老皇帝病危,新帝尚未登基,帝都情勢要大定還差臨門一腳,他輕易不得離開,若非如此,早就親自來追她。

  這般牽掛的心意他原本不欲她知,是後來自己明白過來,再如何掙扎如何不甘,他就是在意著她,無法割捨。

  明白後便也放縱釋懷,他就是要她,就是要強取豪奪,她把命都交給他了,人還能不是他的嗎?

  聽他承認了又反問,李明沁漲紅臉囁嚅著。「也、也沒有那般不濟事好不好?我出發前也準備了很多防身之物,藏了 一身的迷藥和迷香,連瑞春和碧穗的簪子裡也藏了,還教會她倆如何使用,壞人是有,好人也很多,我們半途還跟上一支走南闖北的商隊,那些大叔大伯人可好了,他們……」

  男人欲笑不笑的神情一閃而過,於是李明沁就懂了——

  「唔,原來.....他們也是你的人....」怎覺著,自個兒挺有可能被賣掉還幫忙數錢,欵。

  封勁野忽地咧嘴笑開,兩排白牙分明,就是有種欺負到她的異樣滿足感,這一笑,才發現這般發自內心的笑意當真久違。

  他徐聲道:「不能算是本王的人,他們是我的江湖友人。」

  李明沁不知他內心起伏,卻被他的笑晃得有些暈眩,兩隻爪子都想捧住發燙的臉蛋用力揉一揉。

  她費力穩住,又問:「王爺此番來西關,真就在這兒住下嗎?如今帝都情勢大好,你更是新帝倚重之臣,不回去豈非可惜?」

  瞧出她甚是留意他的事,封勁野心情頗佳,面上一派淡然,答道:「帝都大事底定,也沒我這個武將什麽事,本王自請回西關坐鎮,恰得一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美名,不是挺好的?」

  李明沁因他的用詞禁不住笑出。

  什麽「事了拂衣去」?他當自個兒是在走踏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呢。

  然後聽他接著說——

  「還有,沒錯,本王就在這兒住下了,老滕那兒本王打過招呼,我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李明沁心頭陡凜,好不容易才消退的緊繃感再次興起。

  悄悄吞咽唾津兒,她噱首一甩當機立斷道:「王爺若不嫌棄,那這間寢房便讓與你,我這就把房間騰出來。」說著人已往炕緣邊蹭。

  但擁著一團棉被實是笨拙了些,加上這暖炕著實寬敞,她臀兒才蹭了兩下,離炕邊還有半尺左右的距離,裹在被子裡的一隻腳踝竟驀地被握住。

  她本能地發出驚呼,接下來完全一團混亂,都不知事情是如何發生,她人已被封勁野拉了過去,又恢復成他從身後擁住她的姿態,如同兩根貼合的調羹密密貼靠。

  「阿沁若把這房間騰出來,本王也不要了。」男嗓低幽。

  李明沁瞬間心跳快如擂鼓,熱氣直往腦門上沖,四肢僵化到像只寒蟬般動也不動。

  情緣深遠,卻經歷難以想像之劫數,一縷情絲猶原柔韌地纏住她,而李明沁是明白的,再明白不過,如要快刀斬亂麻決絕斷掉一切,她便不該軟下身子眷戀他強勢的擁抱和暖爐般的體溫。

  只是,又該如何快刀斬亂麻?

  若為他好,她實該狠狠掙扎,要他去尋個更好更年輕貌美的世家閨秀結成連理,以他現下的身分地位,想尚公主都綽綽有餘,何況是世家小姐。

  但,說不出口,掙扎不動,她就是不爭氣。

  咬著唇瓣,忍住泣聲,她可以舍掉命中所有,就為了重回他的懷抱,不去管前世之錯、今世之生,就簡單純粹的兩條舊精魂再一次遇上,試問,她能否抵住那股逆流泅回他命中?

  泅回他心裡?

  彷佛窺透她內心糾結,封勁野在擁人入懷後便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嗯……頂多就是把自個兒熱呼呼的大腳丫子蹭進她雙足之間,提供熱源。

  「很晚了,哪兒都別去,我沒要幹什麽的,就如此而已……睡了。」

  男人徐徐慢慢吐了一長句*接下來再無言語,暖暖氣息噴在她發上、頸上,四肢交纏重現她曾有過的美夢,勾引出她的甘心屈服和無限癡迷。

  這一夜,暖炕確實是暖的,被窩也是暖的,而非任她怎麽焙都焙不熱,但男人更暖。

  李明沁棄守該堅持的一切,非常軟弱地跌入這一團暖潮中。

  一開始被男人困在臂彎裡,她氣促心跳不已,原以為將徹夜難眠,結果卻是難得的一頓好眠。

  昭陽王請旨返回西關邊陲任行軍大司統一事,很快傳遍西關南北路,且因昭陽王在西關一帶並無產業,以往與眾將士戍守邊疆,都以最前線的營堡為家,這事連新帝都看不下去,遂下旨命人在西關再建一座昭陽王府。

  負責督辦建造的官員頭上頂著聖旨,自是不敢懈怠,在徵詢過昭陽王本人的意思後,選中了 一塊距離大豐屯不遠、靠山向陽的好地方大興土木。

  這個冬季都還沒過完,西關昭陽王府的建造已近乎完工,只差前院校武場上的地磚尚未鋪齊。

  之所以能造得這般快,主要原因在於「簡單耐用」四字。

  昭陽王對於自己王府的建造沒什麽要求,只說了所有用物和建材簡單耐用即可,別給他搞什麽雕樑畫棟、假山亭湖那一套,如此省下不少麻煩事,領旨督辦的官員順意而為,可謂皆大歡喜。

  李明沁對大豐屯外邊那座昭陽王府並不怎麽感興趣,不猜也知,定然比帝都的那一座更樸實無華,但應該也更恢弘大氣。

  她不感興趣,屯民百姓們卻興致勃勃得很,三天兩頭聚在滕家三合院內說個沒完,當中還有不少家裡有壯丁的去掙那份頗優渥的工錢,跟著工頭和工匠們趕工幹活,也有負責煮食供餐的幾位大娘和嬸子,當真是昭陽王府建造多久,就被屯民們拿來聊多久。

  封勁野剛回西關那一日,屯民們八成是被那一隊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親兵嚇著,隔天只敢挨在三合院外邊探頭探腦,沒人敢越雷池一步。

  後來是有人認出滕伯本人,消息一出,幾戶老熟人全都跑了來,不太熟的也跑來,登時畏首畏尾的屯民們恢復愛聊天的剽悍本色,把那一隊親兵的事拋到九霄雲外。

  然後,之前雖信誓旦旦說要在滕家三合院住下,這兩個多月以來,封勁野倒有大半時候不在大豐屯。

  尤其是白日時候,他人通常是在最前方的西關駐軍大營裡,只是好幾個夜裡,李明沁的暖炕總會遭「賊漢子」偷爬。

  封勁野就是摟著她睡覺,大腳搓熱她的涼足,未再多做什麽。

  她心裡清楚兩人這樣「偷來暗去」很不對,可每次他來鑽她的被窩,她還是不爭氣地任由自己沉淪,她甚至覺得,他如果真對她做些什麽,以她如此薄弱的意志根本抵拒不了。

  關於封勁野爬她暖炕的事,她猜,滕伯應該一開始就瞧出來卻當作沒看見,瑞春和碧穗一開始沒瞧出來,但後來陸續在她寢房中發現過男款的披風、裘衣,甚至在她炕上撿到男人的汗巾,兩隻小的這才意會到——她們家小姐很可能被誰欺負了去!

  瞧出不對勁的那天,問出了實情,瑞春和碧穗當下抱著她哇哇大哭。

  當她們倆繼而得知那披風、裘衣和汗巾的主人是昭陽王時,哭得更悲憤更淒慘——

  「嗚嗚嗚……小姐,咱們回帝都,咱們跟老爺說去,咱們在這兒拿他沒轍,那咱們回帝都告禦狀!嗚嗚……我可憐的小姐……」

  「嗚嗚嗚....小姐,那昭陽王這麽欺負人,小姐怎不用迷藥迷昏他?咱們嗚嗚……咱們迷昏他,咱們把他砍了,看他還怎麽欺負人,嗚嗚……」

  如今回想起那一日,李明沁都覺臉上熱氣蹭蹭蹭直飆高。

  「是啊,你倆說說,怎麽我就沒用迷藥把他迷昏呢?」

  ……咦?

  聽到她這近乎歎氣的反問,兩丫頭哭聲陡弱,忽而停頓,兩雙淚眼眨呀眨的似乎也認真在想此問題,越想眸子瞪得越圓,終於小腦袋瓜中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啊!

  「小姐!小姐!昭陽王他偷偷摸摸來,偷偷摸摸爬炕,小姐原來是樂意的,對吧?」

  「小姐,那、那王爺他為何不光明正大來?他抬頭挺胸光明正大地來,小姐就不樂意嗎?非得偷偷摸摸才成嗎?」

  這都……什麽跟什麽?

  李明沁被兩丫頭的提問砸得都要頭昏眼花,最後還得掩飾內心波濤洶湧的羞恥感,端出氣勢把她們倆趕去小藥圃裡做事,終才緩過一 口氣來。

  後來封勁野得知三合小院裡的老僕和婢子倆都知曉兩個男女主子的「姦情」,行為更加變本加厲,夜裡若又摸上她的炕、鑽她的被窩,隔日一早也不再掩人耳目急著走,還會留下來蹭早飯。

  原本瑞春和碧穗覺得昭陽王好凶好嚇人,以為自家小姐被欺負了去時,又覺昭陽王好壞好可惡,最後卻瞧出原來小姐是願意的,且每每王爺陪著小姐一起用飯,還會盯著小姐的食量,小姐總乖得不得了,讓婢子們省心不少,就沖著這一點,便覺得昭陽王當真是一等一的好。

  正因心態改變了,如今見到封勁野,瑞春和碧穗完全拿他當自家姑爺看待,怕還是會怕,然已不再嚇得瑟瑟發抖,儘管捫心自問,實不知自家小姐何時跟昭陽王牽扯上,還牽扯得如此之深,但疑惑解不開就拋諸腦後,身為婢子很可以不求甚解,小姐開心最重要。

  至於李明沁,近來她確實過得頗開心。

  雖說這一世雲英未嫁卻跟個男人在夜裡「暗通款曲」,若不小心被屯民們發現實在會很糟糕,但屯民們要想抓她去浸豬籠的話,應該還是得有所顧忌,至少有封勁野替她擋著先。

  再雖說,今世再相島滕伯沒來由地一直拿她當主子對待,任她幾度想跟他談談三合小院歸屬的問題,不論要買要賃,價格從優,她全然配合,但他老人家擺明瞭就是懶得談、不想談。

  每回她抓緊時候提及,滕伯不是在她面前放空就是適時岔開話題,要不就莫名其妙的耳聾突然發作,讓她對話起來非常吃力,但,她仍覺開心。

  這應是她重生以來最為輕鬆祥和的一段時候。

  上一世的浩劫動盪被成功阻擋下來,隆山李氏在朝堂上儘管失勢卻得以續百年世族之力,她擺脫帝都的束縛在西關定居,盡自己棉薄之力,為曾經犯下的大錯盡力彌補。

  此錯究竟是在前世抑或今生,常也厘不清。

  重生的她仍時不時墜入那一團前世的夢中,夢裡盡是傷心事,到結尾以為拿命祭旗可以抵銷那無邊無際無止境的痛,豈料是妄想,心上刻著的血痕滲進魂魄中,除非魂飛魄散了,要不,她永生都得記住這一切吧?

  記住她是如何愚蠢可笑,如何盲目且自以為是,如何辜負過一個以真心摯意待她的男人。

  「小姐……小姐?」碧穗喚聲清脆。

  李明沁驀地回神,手中細竹釣竿明顯動了一下。

  「魚!魚!上鉤啦、上鉤啦!」十歲的男孩比誰都興奮,見李明沁來不及對應,立時靠過來幫忙拉起釣竿。

  比男孩還小上幾歲的女娃兒好奇地張大眼睛,因天冷,雙頰凍得紅通通,圓圓臉蛋真像顆紅蘋果。

  此處是一座林間的天然湖泊,距離大豐屯約莫一個時辰腳程,湖泊不大,名為冬湧湖,原因是每年隆冬時節,湖面結出厚厚冰層,湖底會湧出很多白魚,在西關難得可以吃到新鮮魚貨,每到白魚湧出的時候,冬湧湖這兒總能聚來不少釣魚能手。

  如今日,結冰的湖面上就有十來組人馬,有像李明沁、兩丫頭再加上兩隻娃兒結伴來垂釣的,也有單槍匹馬來獨釣寒江雪的,而後者們多是高手,實力不容小覷,頻頻有所斬獲,不像李明沁這邊垂竿許久才上鉤第一條魚。

  關於冬湧湖的冰釣,上一世李明沁在西關時就曾耳聞,今次會興致一起跑來體驗一番,是因她前兩天從男孩那兒收到一條冬湧湖的大白魚當作診金和買藥錢。

  男孩名叫顧元,女娃兒叫顧雙雙,兄妹倆家中僅有寡母一人。

  那一日兩孩子隨寡母去到她的大豐屯醫館求診,顧大娘傷在背脊腰骨,經她正骨與針灸配合著治療,當下即見效。

  然後她就收到那條大白魚了,當天滕家三合小院的晚飯桌上,簡單調味的清蒸白魚成為最受青睞的一道佳餚,美味到讓她都想把魚骨頭也吞了。

  得知顧元還要再來冰釣,她便跟了來,坐在自備的小竹凳上,借用孩子自製的釣竿,只是試過才知,這真不是她拿手的活兒。

  此時,隨著收竿收線,終於從冰面上鑽開的圓洞中拉出一條白燦燦的肥魚。

  當真不上鉤便罷,」開市就接二連三,碧穗守著的那根釣竿竟也動了,顧元忙著處裡第一隻魚,緊接著幫忙釣起第二隻,結果嫌他不夠手忙腳亂似,輪到他自個兒守的那根釣竿,有魚咬餌啦!

  李明沁笑到眼角泛淚花,肚子都笑痛了,覺得男孩帶著安安靜靜、可可愛愛的妹妹來冰釣便也罷了,至少顧雙雙不添亂,但小顧元被她們一主二婢纏上,三個大姑娘都不頂事,臨了全賴他出手,瞧他忙得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表情又急又認真,實在好生可愛。

  李明沁將一臉崇拜瞧著哥哥的顧雙雙拉進懷裡摟著,邊把玩女娃兒軟乎乎的發瓣子,她抬頭環顧四周,在湖畔邊上找到瑞春的身影。

  嘿,她家瑞春适才說要回馬車那兒取些果脯和茶水過來,久久不見歸,原來是遇到熟人了呀。

  看著被徐屯長「糾纏」住的瑞春丫頭,徐屯長又是比手畫腳又是搔頭抓耳的,她家瑞春只管將兩手授腰上,巧潔下巴抬起高高,瞧這氣勢啊……李明沁抿唇一笑。

  突然林間傳來馬蹄聲響。

  有誰來了?還騎馬呢?

  她的眸光還不及從徐屯長和瑞春丫頭那兒收回1二匹駿馬已穿林而出,為首的那匹黑駿在湖畔邊被扯住韁繩止步,跟在後頭的兩騎亦俐落停下。

  沒想到他會來!

  李明沁昨晚跟又來鑽她被窩的男人提了下,說今日中午過後醫館不看診,她這個坐堂大夫要偷個浮生半日閑,跟一對兄妹來冬湧湖學湖上冰釣,當下男人僅哼哼兩聲,並未多問,怎料他竟跑來?

  她昨兒個提及此事並沒有要他來的意思。

  他是大忙人,即使如今一切太平,最前方的西關駐軍軍務仍又多又雜。

  再有,以自己對這個男人的瞭解,他就算請旨鎮守西關,狀似遠離帝都朝堂,這些年在帝都培植出來的明樁與埋下的暗樁定然不會少,時時掌握著朝野動向,未雨綢繆,這般的他豈閑得下來。

  對於封勁野突如其來的出現,在場不僅李明沁感到訝異,該是來冰釣的各組人馬都感驚訝,平民老百姓見到縣官老爺都還得跪上一跪,此際來的是統領西關駐軍的昭陽王,就算不跪那也真真坐不住。

  顧不上釣魚,一堆人皆安靜站起,李明沁亦是其中一個。

  不可諱言,雖然並未要封勁野來這兒,但見到他來,不管他出現的理由為何,見著他就覺歡喜。

  她盈盈而立,一手牽著顧雙雙綿軟小手,看著封勁野與那兩名親兵陸續下馬,看到徐屯長快步迎上行禮,徐屯長迅速說著什麽,應是頗重要的事,令他微蹙眉峰聽得認真。

  跟著他眉目陡揚,隔著一段距離朝她看來,李明沁禁不住露笑,心中酸酸甜甜,竟似小女兒家初嚐戀慕的滋味,這實在是……欵,揮眉思量,她都這把年紀了,已活過上一世的年歲,都二十好幾,而且真要說,她與他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怎麽光是瞧見他、被他淡淡瞥了眼,就怦然心動起來?

  這實在是……太讓人害羞!

  李明沁輕咬唇瓣,心思正浸潤在一團酸甜柔軟的氛圍裡,緊接下來意外突起,完全無任何預兆,映入她眸中的是封勁野驟變的面色!

  「離開湖面,快!」厲聲大吼。

  李明沁見他推開徐屯長大步沖來,瞬間意會到是身後出事了。

  她本能回首,手中還牽著顧雙雙,女娃兒驀然哭喊,因目睹站在她們身後的顧元突然在眼前消失,下一瞬就輪到她們了 ,腳下冰層碎裂,「砰-----」地一響,冰冷湖水沒過頭頂,灌入耳中。

  落水了!

  無妨無妨,她懂得泅泳技巧,雖也是學了點皮毛而已,冷靜下來就能對付。

  但她很快發現,她可以強迫自己冷靜,顯然是兩隻旱鴨子的顧元和顧雙雙卻冷靜不了。她一手抓著驚慌失措的顧雙雙,探出另一手想去撈直往下沉的顧元,結果卻被力氣大增的男孩一把拽了下去……

  然後李明沁終於有所體會,不禁苦笑,冬湧湖的這個「湧」字取得十分貼切,這座湖中確實水流暗湧,沒下來這一遭還真不知道。

  冬湧湖水流詭譎,李明沁拖著兩孩子使盡吃奶的力氣往湖面上泅去。

  顧元到底是哥哥,且論起來還是一家之主,在慌亂後很快冷靜下來,不懂水性的他摟著妹妹,努力憋著最後一點點氣,在李明沁臂彎中不再胡亂掙扎。

  死死咬牙不斷踢水,李明沁試圖擺脫暗湧的糾纏,湖面上碎冰閃動粼粼波光,指引著她向上。

  就在她感到絕望之際,想著要把兩孩子往上托,求得一線生機,水中泅來一道身影,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背心往上拉,力氣大到不可思議,像在旱地拔蘿蔔那般,把她的雙腳一下子從漩渦水流的糾纏中拔起。

  接下來的事,全身幾乎脫力的李明沁記不清也沒力氣記清。

  她拖著顧元和顧雙雙沒被湖中暗流帶開,若沒做到此點,要上岸怕是無望,倘使被帶到厚冰層底下,真只有死路一條,然而她辦到了,卻是被封勁野救上岸才後知後覺冬湧湖的水有多凍。

  她凍到有些神識不清,只知濕漉漉的整個人被裹在一件裘衣裡,鼻間是熟悉的男性氣味,於是儘管身子不住顫抖,彷佛五臟六腑都被寒意侵蝕,心神卻因那氣味放鬆下來,不管男人要將她帶往何處,她都願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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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3 00:10: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原來想死嗎

  這一日西關的昭陽王府,工匠一早將最後一方青石磚安上,如此正式竣工。

  老滕連著幾日都過來看顧進度,簡單安排一下人手,儘管自家主子沒說出口,他一雙老眼再昏花也瞧得出,他家王爺是打算拐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姑娘進王府。

  說實話,那拐人的手段是下流,勝算卻頗大,所以往後這府中諸多事物自有當家主母來管,眼下且將就將就。

  結果就在昭陽王府大完工的這一天,老滕見識到自家王爺的手段原來還可以更下流。

  封勁野摟著凍到半昏迷的人兒翻身下馬,黑駿自有門衛照看,他直接將懷裡的李明沁抱進新落成的昭陽王府中,一路對前來迎接的老滕交代事項,後者瞥見輕裘中裹著的李明沁臉色慘白異常,膚上都凍得起霜似,常是面無表情的老臉皮不禁也驚到眼角抽搐。

  聽到自家王爺吩咐之事,老滕快步跟著,本能便問——

  「王爺,那二小姐的貼身丫鬟瑞春和碧穗人在哪兒?咱這就去將人接來。」

  「不必,小伍和小陸自會將她們二人送來。」踏入主院內。

  老滕暗自咽了咽唾沫。「咱們王府目前沒有婢子,僅有兩名粗使婆子,可要喚她們過來接手照料?」

  「不必,本王自會照料。」道完,抱著人入暖池閣。

  老滕聽到這麽不要臉的話,僵在原地好一會兒,最後抹了把還在抖的老臉皮,選擇助紂為虐所以走開。

  之所以命名為「暖池閣」,正因這處堪稱全昭陽王府中建造與擺設風格最為「柔軟」的小閣內有著一座暖池。

  暖池中有個天然泉眼,源源不絕湧出熱呼呼的湯泉,暖池以此泉眼為中心,造出一座四方矩形的大湯池,泉眼所在水溫高熱,然,蕩在矩形四邊的暖泉就成了隆冬湯沐時最佳的溫度。

  此際,全身上下赤條條的魁梧大漢將霜化一般的蒼白女子從一團被浸濕的裘衣中抱出。

  他健臂如鐵,長腿似柱,加上貼在地磚上巨大的腳丫子,女子身形儘管不太符合大盛朝審美觀的柔弱纖巧之姿,但修長窈窕的她落入大漢的臂彎裡,如此對比,仍襯得她過分嬌小,對大漢而言,抱起她跟舉起手差不多「沉重」。

  李明沁兩扇羽睫輕顫,勉強扯回一絲神識,發現人仍在封勁野懷裡,他正擁著她浸在不知打哪兒出現的暖池中,水溫甚熱,他的胸懷亦熱,似緩緩化開那猶如附骨隨形的凍寒,血氣彷佛又能艱難地動起。

  男人在動手剝她的衣裙,她意識到時,身上最後一件貼身小衣已然離身。

  李明沁凍到昏昏然也凍到忘記要害羞,哪兒溫暖往哪兒去,她渾身無力地靠著封勁野,一會兒才控制住微顫的齒關,擠出聲音——

  「冬湧湖那兒發生..怎麽發生的……」

  見她狀態似穩下,封勁野七上八下的一顆心也穩了些,明白她問話的意思,遂緩聲答道:「湖心冰層裂開,許是結冰不夠厚,多數人又都聚在湖心處,重量太沉。」

  「那、那其他人……」

  「阿沁站的地方最先裂開,眨眼間湖面破出一大窟窿,其他百姓見事甚快,經驗也多,匍匐滑地,能逃的都逃了。」

  帶水氣的大掌撫上她的臉,確認那層結霜已化掉後,手沒有收回,而是沿著下巴、頸項到那溫潤肩頭,來來回回撫摸。

  他嗓聲略啞又道:「當下你和兩孩子掉進湖裡,碧穗丫頭也滑下去,但未被湖水淹沒,她腰際恰巧卡在三塊浮冰之間。」

  「碧穗她……」氣息一緊。

  「她無礙,我的手下很快已將她救起,會照看好她。」

  「顧元、雙雙……那一對小兄妹……」

  封勁野靜了會兒才歎氣般道:「那小女娃有及時將水控出來,之後有轉醒過來,男孩則一直都清醒著,本王後來把冬湧湖那兒的事交給徐屯長了,在場的百姓也能幫上忙,那兩隻小的不會有事,能平安回家的。」一頓。「本王只怕,有事的是你。」

  李明沁努力理解他所說的,得知眾人安好,她嘴角恍惚翹起,聽到最後面一句,她茫茫然般微揚臉容,池面下的手動了動想探上來摸摸那張剛硬的臉,卻只能想著,感覺四肢都不受控制似。

  「……王爺有什麽好怕?」她輕動著嘴下意識問。

  他捏住她的下巴細細端詳,不確定她是否完全清醒,但一些話就是再難壓住,直接便道:「本王怕你真的出事,怕你真心想死。」

  李明沁突然聽不懂這話了,原就茫然的神情更呆滯,在暖氣氤氤中顯得有些無助。

  「我沒……沒有想死,我想好好活著,得好好活著才行,要做很多事,活著……」她自言自語般低喃。

  「是,你好好活著了,卻是為著別人而活。」他指勁忽重,似把她捏疼了,見她蹙起眉心想躲,封勁野忙鬆開扣著她下巴的手,改以單掌掌著她的臉,要她不能閃躲。「這一世,你可以待在帝都當個貴女,也可回到隆山祖地當個世族千金,更可以選擇重回清泉穀,過上清靜無為的舒心日子,結果阿沁卻跑來西關邊陲過活,為什麽?」

  「……為什麽?」她怔怔重複他的問話,像鸚鵡學語,也像迷糊自問。

  這一刻,封勁野覺得自己都快被不知是裝傻抑或真傻的她磨到沒脾氣。

  他沙啞問道:「你是覺著上一世所犯的錯,即使重生了,這一世亦需彌補和償還是吧?所以才會如上一世那樣,回到西關定居,想為這兒的邊陲百姓多做一些,誰病了就治誰,誰落難了便救誰,就算把一條命搭出去也無所謂的,本王可有說錯?」

  李明沁被他問得說不出話,隱約覺著哪兒有古怪。

  老實說,男人認真問的話,她迷迷糊糊沒有很懂,卻是被他越問越咬牙切齒的語氣弄得不知所措。

  好像……她錯了,做錯什麽事。

  但她記不起究竟做錯何事。

  於是只能笑,一笑泯恩仇,她多麽希望他們之間沒有仇怨。

  「封勁野……」她徐慢地眨眨眸,連喚聲都慢悠悠。

  封勁野俯視著她,聽著自己的名字從那兩片血色仍淡的唇瓣間逸出,眉微揚。

  他看到她笑了,那眸光迷離,似被滿室奶白的水氣染至微醺,接著聽她忽道:「我要跟你說一件事,一直忘記跟你說……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在湖裡以為快不行了,突然記起,忘記跟你說了……」

  這是在跟他玩聲東擊西,好用來轉開話題嗎?

  封勁野暗暗磨牙,卻是抵擋不住欲知的渴望。

  「何事如此重要?」無妨,他暫且允許她以問制問。

  李明沁這一次笑咧了嘴,笑雖無聲,但彎彎的眉眼靦腆可人,眼底閃爍的碎光像帶著珍珠淚一般,既羞澀又惆悵,令人費解。

  「告訴你喔,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她強調著,邊點頭邊眨眸。「我要告訴你,不、不……是要回答你問的,你問我……問我……」

  眼睫眨啊眨著,突然就眨不動似,掩下雙睫後,她靠在男人懷裡直接昏過去。

  「阿沁!」

  這一下還不把封勁野嚇得面色發青?

  以為神識未盡失,體溫亦回穩,情況便算穩下,結果是他低估了李明沁身上的寒症,也低估隆冬落水對寒症的誘發程度。

  症狀一下子變得嚴重,甫入夜,李明沁開始發高燒,一張臉燒得通紅通紅的,四肢卻冰涼涼,怎麽焙都焙不暖。

  清泉谷谷主被封勁野的人接來時,一踏進王府主院內的寢間,就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被某位在西關可說權勢滔天的大將軍王爺裹著皮裘橫抱在懷。

  王爺抱著姑娘的姿態非常專制,就大馬金刀坐在暖榻邊上,陷進昏迷的姑娘被包得像個繈褓娃兒。

  一旁被親兵送來的兩丫鬟想上前接手都苦無下手之處,因為王爺把事兒都攬了,替姑娘暖著四肢,替那張燒紅的臉蛋降溫等等......兩丫鬟能做的就是把巾子重新打濕,一次又一次幫忙遞換上。

  若非清泉谷穀主駕臨,怕是任誰也無法從昭陽王懷中把昏迷的姑娘挖走。

  知道自家小姐的醫術是在清泉穀學的,瑞春和碧穗見穀主被接來,而行徑有點脫序的王爺也肯聽其指示,至此,焦急到想亂抓頭髮的心緒稍見緩和,但立時又想到,自家小姐這會兒名節難保了,被身為大長輩的谷主瞧見這一幕,在冬湧湖那兒更被不少屯民瞥見她被打包帶走,還直接進了這座昭陽王府。

  兩丫鬟很替自家小姐憂鬱。

  清泉谷谷主其實從頭到尾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只有在掀開包裹李明沁的那條皮裘,見到她身上套著的是男款底衣時,輕布細紋的嘴角微乎其微一顫。

  那件底衣尺寸非常之大,足可塞進兩個李明沁還綽綽有餘,明擺著這偌大王府內找不到一件女兒家衣物,只能拿昭陽王的來湊合著先。

  目睹這一幕,瑞春和碧穗更憂鬱了。

  須知她倆被帶進王府之前耽擱不少時候,瑞春幫著徐屯長照料同樣落水的兩孩子,碧穗儘管很快被救上岸,半身亦濕淋淋,等她倆各自忙完事兒被王爺的親兵送來,自家小姐早被昭陽王「霸佔」,主院內見不到半名僕婦或婢子,可想而知,小姐那一身是誰動手換的。

  事到如今,封勁野什麽都不在乎,當他下定決心要去糾纏,便勢在必得,若對方不願給,那他就蠶食鯨吞、強搶豪奪。

  他三天前就得知清泉谷谷主一行人義診的行蹤,遣人去請,一來是想給李明沁一個驚喜,二來亦是想請穀主為她再診診,總覺相較上一世,她手腳冰冷的狀況似嚴重許多。

  今日撇下公務趕去冬湧湖,就是想親口告訴她清泉谷谷主將至的消息。

  再有更為了一事—— -

  他得親眼瞧瞧,帶她來冬湧湖冰釣的那一雙兄妹究竟是誰,尤其是身為兄長的那一位,竟說要教她湖上冰釣,對方能有多厲害,他得會會。

  如何也料想不到,約她冬湧湖一游的兄妹竟是兩個小孩子。

  他是趕到湖邊在與徐屯長說話之際才自個兒瞧出來的。

  她牽著那小妹妹,身為哥哥的小男孩則忙著安置好幾根釣竿,他頓時恍然大悟,覺得自己很是可笑,從得知她與人相約出遊就籠罩在心上的那片陰霾在那當下消散得無影無蹤。

  然,他還來不及揚出一抹雲淡風輕的笑,意外已發生。

  「如何?」見谷主將灸在李明沁身上的銀針一 一取下,榻邊,未曾離去的封勁野沉靜問出。

  穀主瞥了他一眼,神情靜中帶笑,語氣慢騰騰——

  「這一回是嚴重了些,按理不該如此,看來老身曾教她的那一套養氣活血功法,這丫頭全擱置著沒在練了。」

  瑞春和碧穗兩個不約而同點頭如搗蒜,毫不猶豫地把自家小姐出賣——

  「小姐說要撿回來練,可也沒見她認真練過幾回。」

  「嗯嗯,以往在帝都是懶得練,如今來到西關定居,小姐更忙碌了,就更難要她練了。」

  谷主聞言微微頷首,似歎非歎。「莫怪啊。」

  封勁野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氣息略沉,目光再次從李明沁那張過分雪白的臉容轉到穀主笑笑的圓臉上,再問:「前輩可有解她身上寒症之法?」

  穀主收好銀針,兩手一攤。「有啊,老身這不是將保命之法教會她了嗎?可阿沁不好好練,無心去練,還能旁人代替她練不成?」語氣甚是無辜。「這是她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沒法子根治,但保養得好一樣可享天年,想活到七老八十不成問題,問題在於想不想活。」

  此話一出,封勁野面色陡變,一時間說不得話。

  穀主此時移坐到圓桌邊,瞧出她要開藥方,瑞春立刻上前將老早備好的墨仔細磨起來,碧穗則俐落地攤紙鋪紙,將狼毫筆呈上。

  開好藥方子,兩婢子在穀主的指示下一同前去清泉穀義診團下榻的院落,那兒自有能手按方子抓藥,並開小爐煎熬出最佳藥汁。

  瑞春和碧穗甫離開,穀主忽而笑笑道:「以往阿沁身邊多少有個可心人盯著,當她的大棉襖,她心裡有著落,想跟那人天長地久,可惜啊,如今那人不在了,她對著自個兒也就發起懶病。」

  在榻邊落坐的封勁野面色一變再變。

  他緩緩將頭轉向坐在圓桌那方的穀主,峻目攏進無數道暗流,眉峰成山,欲將眼前其貌不揚的老人看個清楚明白卻遍尋不到法門。

  「前輩是誰?」低聲問。

  「瞧王爺這話問的,老身還能是誰,不就小小一個清泉谷的穀主嗎?」她笑笑聳了聳肩。

  似意會到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封勁野牙關緊了緊,道——

  「前輩口中所說的……大棉襖,如今當猶在。」

  「噢?是嗎?那當真萬幸了,是咱們阿沁的福氣,有勞有勞。」甚感欣慰般合掌一握。

  清泉谷穀主來歷神秘,字字機鋒,封勁野感覺自己招招打在棉花團上,無處去著力、借力或使力。

  他耳根子發燙,像被徹底看穿一切,卻又生出某種安然之感,彷佛受到這大千世界無形力量的照看。

  他從容立正,朝穀主深深一揖。「望前輩指點迷津。」

  谷主發皺的麥色老圓臉難得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神態,更露出慈祥到令人有些發毛的微笑,和藹可親道:「既是一件大棉襖,也願意當一件大棉襖,那就得知所本分、物盡其用,該撲上去裹緊不放時就不能裹足不前,大棉襖是用來暖和人的,人裡裡外外被弄暖和了,氣與血兩相通,身子自然也就壯實了,王爺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谷主的這個理兒不難懂,某位王爺一聽就很懂,於是耳根子熱到驀然漲成紫紅。

  李明沁知道自己又遭惡夢吞噬。

  說是惡夢,於她而言卻是真實發生過、刻劃在她神魂深處的記憶。

  夢過好多回了,再次回到她鑄下大錯的那一晚,昭陽王府在火光與血光中淪陷,親人的欺騙、自身的愚蠢、卸不去的負疚……

  前塵今世,夢境與現實之間幾進幾出,後來的她有些分辨不清,那個匍匐在地、尖叫哀號到彷佛一顆心被絞成爛泥的狼狽女子究竟是自己,抑或她僅是夢中過客,從頭到尾不過是個旁觀者?

  「怎麽睡著也哭?是夢見了什麽?」

  男子輕沉的聲音穿透夢境,傳進她耳中,震動著她的心房。

  李明沁陡然睜開雙眸,角落的枝狀大燭臺架上僅點燃幾根燭火,火光迤灑到床榻這一邊又微弱些許,許是眸底蓄著淚,視線蒙曬中她看到男人就坐在床榻邊,正幽幽俯視她。

  「封勁野……」她喘了口氣,喚音微抖,難以立即平復夢中所見。

  「阿沁作惡夢嗎?夢見什麽?」他五官似凝,眉宇間顯出幾分淡漠。

  「我、我……」吞咽唾津,她推被爬坐起來,探出手想碰觸眼前人。

  男人略撇開臉,避掉她顫顫的指尖,語調平板——

  「阿沁是夢到本王被害了,昭陽王府遭突襲血洗,是嗎?」

  李明沁倒抽一 口涼氣,淚水驀地湧出眼眶,感覺快無法呼吸。

  男人嘴角笑笑一勾,眼底一片冰寒。「這哪裡是惡夢?身為隆山李氏女,這不是你原本就想好的嗎?是阿沁有意害我,如今本王被你害死,又何須假惺惺扮什麽後悔莫及?」

  「封勁野,你、你聽我說……」李明沁淚如雨下,不死心地再次想碰觸他,卻見他往後一飄,似被夜風帶起的薄身如紙,立在幾步之遙的幽暗中,彷佛輕易就要穿牆而出,隨風遁散。

  這不是夢!

  他真的死掉了,是被她害死的,都是她的錯!

  「你別走!別避開我!」李明沁哭嚷著連滾帶爬,結果直接跌下榻。

  狠狠這麽一跌,她雙眸驟然張開,滿眼都是淚水,感覺兩鬢、耳朵和枕子上都濕透,也不知哭了多久。

  「怎麽睡著也哭?是夢見了什麽?」

  聽到那熟悉的男子嗓音突然在幽夜中蕩開,李明沁驚到整個人彈坐起來,她舉起衣袖亂七八糟往臉上一抹,用力揉眼,然後定定望著此刻坐在榻邊的封勁野,真實或虛幻在煎熬中開始分不清了。

  「阿沁作惡夢嗎?夢見什麽?」

  再聽這一問,李明沁瞬間如遭雷擊一般,胸房都要被擊成碎片似。

  她渾身痛到哀號,「哇啊啊——」地放聲大哭。

  雙手先是揪住封勁野的臂膀,沿著臂膀攀到他的寬肩,她發現這具身軀原來是可以被碰觸,而且是暖的,一時間不禁悲從中來哭得更響,而那悲傷僅有她自個兒明白。

  「這……到底……」封勁野雖一頭霧水,鐵臂仍把撲進懷裡的柔軀穩穩接住,攤開蒲扇大掌揉著她哭得不住聳動的肩背。

  在外間輪流守著的瑞春和碧穗被嚎啕哭聲驚嚇到,沒顧到規矩已闖了進來,而在隔壁廂房睡下的穀主此刻也聞聲趕來,可見李明沁這一頓夜半哭號有多慘烈。

  隔著小小一段距離,封勁瘠目光與穀主對上,後者完全沒有要插手之意,只隔空簡單打了幾個手勢,似乎是說——人醒了,哭聲還如此洪亮,那自是沒事,餘下的請自個兒收拾。

  比完,穀主旋身離開,把瑞春和碧穗也一併帶開,房門重新被關上。

  封勁野不禁歎氣,但此時他的確也不想其他閒雜人等在場。

  因她昏迷不醒而高懸的心落回胸膛中,他騰出一臂抓來備在一旁的巾子,開始幫她擦臉拭淚,另一手猶在她背上拍撫著。

  他略嫌笨拙的安撫動作起了效用,懷裡的人兒哭聲變小,只是十指仍緊揪著他,好像不那麽做他就要消失不見。

  「如今才覺後怕嗎?」他指的是冰釣落湖這件事,以為她是回過神才真嚇到。

  李明沁哭聲更小了些,在他懷裡點點頭,抽噎道:「很、很怕……我夢到帝都那一夜,夢到你死掉了,昭陽王府裡好多人都死掉了……對不起……」

  她聲音破碎,飽含痛苦,終於抬起淚汪汪的雙眸勇敢與他對望——

  「封勁野,是我錯了。我欠你一個道歉,欠你很多很多,我把你害慘了,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這似乎是重生以來,她頭一回如此坦率道歉,直面上一世兩人間的恩怨情仇。

  之前面對陰陽怪氣、教人捉摸不定的他沒敢說出口,怕是再如何誠摯道歉他也不會接受,於是便膽怯著避而不談,而今卻因一場夢中之夢,驚得她三魂七魄都快離體,沉沉負在心頭的歉疚遂直泄出來。

  再次從惡夢中張眼,再次見他在眼前,怕他亦是夢中身,更怕他連夢都不是,而是來問罪與訣別的幽魂一抹....

  直到真真切切摸到他,進而抱住那具堅硬溫熱的軀體,她的神識才真正從虛幻中脫離,腳踏實地踩在這真實世間。

  她是驚懼到痛哭,亦是感動到痛哭,不管封勁野接不接受道歉,該她做的,她都得去做。

  「我知道那不是夢,對你、對我來說,皆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所以我很抱歉,我也知道光是一句抱歉抵銷不掉所犯的錯誤,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很……很難過,發生那樣的事,把你害了,我很難過……」

  「所以你想求死,是嗎?」他突兀地問。

  李明沁像哭累了,沒力氣了,十指驀地放鬆,整個人往後一撤跪坐在自個兒小腿肚上。

  本王怕你真的出事,怕你真心想死。

  兩人浸在暖池中的那段談話,此刻點點浮現,點串成線,線再連成面,她記得他的提問。

  你是覺著上一世所犯的錯,即使重生了,這一世亦需彌補和償還是吧?

  ……就算把一條命搭出去也無所謂的,我可有說錯?

  「我沒……沒有想死。」她搖著頭,略澀然否認。

  封勁野也不跟她急,單掌往上端著她退了燒又被淚水浸潤過、此時觸感溫溫涼涼的臉兒,他手勁雖輕,卻也要她不能閃躲。

  「阿沁沒想死,可本王卻見你跳湖輕生。」

  李明沁駁道:「我沒跳湖,冬湧湖的落水純屬意外,王爺明明也瞧見的……」

  「本王說的不是這一世發生的事。」他語調徐慢悠長,目光深邃,像要給足她時間厘清一心緒。「阿沁認真輕生過兩回,第一回 你去跳湖,水漫過頭頂,你當時在水面下的神情從痛白轉成解脫,很可能就這樣過去了,如若不是你那兩個貼身婢子尋來,加上清泉谷穀主及時官你施針搶救,阿沁真就如願了。」

  「王爺你……」血色仍淡的唇兒微顫輕吐,她張唇又閉唇,重複了兩、三次卻是無語,有眸心靈動,攏著難以言喻的情感與不敢置信。

  男人粗糙指腹輕掌她頰面嫩膚,掌出一小片輕紅,他瞳底更深,沉靜又道——

  「第二回 輕生,阿沁不跳湖了,那時你已來到西關,大盛內外局勢危也,北境有北蠻之亂,借走了西關半數兵馬,於是碩紇國經休整後再次兵臨西關城下,各屯堡的百姓退往大後方避禍,阿沁沒走,你把老滕和兩丫鬟都支走了,你沒走成,一開始就沒打算要走……」

  聽到這兒,李明沁傻了似,即便男人沒有霸道地掌住她的臉,她的小腦袋瓜也不會亂動,因為上從頭頂下到腳趾兒全數僵住,好不容易才止了的淚又在眼眶裡隱隱蓄起。

  封勁野深深吐納,似乎想扯出一笑,然卻不太成功。

  他接續道:「阿沁這回不跳湖,改而從西關邊城的高牆上一躍而落,說是祭我西關軍軍旗,卻還捎帶上本王的骨灰輝子。」

  他略頓,再次試圖揚笑,這會兒笑得還行,就眉間眼底苦澀幾分——

  「如此這般,你還要辯說自己沒想死嗎?本王看你根本是一心往死裡奔,上一世都奔到盡頭了還嫌不夠,到得這一世還奔,如今你願意將就活著,也是為別人而活。」

  李明沁一時間弄不清他是在指責她,抑或有其他意思。

  此時此刻的她沒辦法思慮太多,又或者根本使不動腦子,怔怔然瞅著那剛毅峻厲的面龐,徒生出一種無所遁形之感。

  或須臾或許久,她估量不出,只聽聞依稀是自個兒的聲音,帶著幽靜卻無比矛盾的湧動之情,歎道——

  「原來你沒有走遠……你沒走遠,一直都在,一直看著……這樣很好啊,讓你看看所有人的結局,也包括我的結局……」

  她是想死的嗎?

  原本能夠堅定否認,卻被他一再刺破。

  像把沉淤傷處的膿血猛然挑出,腥臭撲面,逼她直視,茫然心境令她頓失堅持。

  她想哭想笑,於是邊哭邊笑,垮著巧肩、微拱著秀背,像再提不起半點兒力氣,也像徹底松掉胸中一 口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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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她的大棉襖

  「阿沁的結局還沒完!」封勁野語氣不容辯駁。「我跟你還沒完!」

  李明沁抬眼與他四目相接,心房震了 一下。

  得知上一世他的魂魄就在她身邊,衝擊仍大,又聽他說他倆沒完,她思緒與心緒激蕩起千層浪,鼓起勇氣問——

  「王爺的魂魄當時跟著我時,一定很氣我、很恨我的,是不是?」

  「是,氣到恨不得掐死你。」

  直白的回答讓李明沁雙肩瑟縮了縮。

  封勁野接著又道:「後來你把本王的骨灰帶回西關,在這兒過日子,我又氣到恨不得一把搖醒你。」

  「……搖醒我?」她迷惘眨眸,不懂。

  「你可以顧著老滕,顧著兩丫鬟,顧著屯民們,卻懶得照顧自個兒,上一世是那般,這一世竟也沒改。」封勁野眉峰蹙起,忽地握住她的雙肩朝自身拖近,像真要狠狠把她搖醒似。

  他話音變重,道:「沒錯,人一出生就是往死裡奔,但不是你這種奔法。再有,阿沁應該沒忘吧?這一世你的命已給了我,既是如此,只有本王能恣意對待你,豈能允你輕忽自己?」

  她曾趕去青林圍場求見,用自己的命換他對隆山李氏手下留情。李明沁沒忘,但明明把命給出去,命不屬於她,此時心頭卻狂跳著。

  「從明日起,清泉谷谷主前輩教授給你的那套養氣活血功法,天天都得練,聽見沒有?」他抓著人兒輕搖了下,一雙巨掌扣著女子縮起的肩膀幾能將之合握。

  李明沁突然想到。「啊,谷主前輩……她老人家來了是不是?我迷迷糊糊間好像有聽到她……」

  「阿沁還沒回答本王剛剛問話。」

  「……唔,聽見了。」她咬咬唇,溫馴又乖覺地點頭。

  「往後飲食也需忌口,一切寒涼之物皆不可食,尤其是瓜果,聽見沒有?」又輕搖她一下,催促她應承。

  「這怎麽可以?西關這兒產出的各類瓜果就是格外好吃啊!瓜果就是西關特產,香瓜、蛇瓜、西瓜、蜜瓜什麽的,都多汁又美味得很的,還不讓吃……」越說越小聲,男人那雙峻目微微眯起,瞅得她不得不妥協。「……嗯,聽見了。」有些小委屈。

  封勁野道:「所以,阿沁若不想為自己活,也得為本王好好活著,聽見沒有?」抓著人兒再晃第三下。

  李明沁喉頭有些哽咽,先點點頭,好一會兒才鄭重擠出聲音。「嗯,聽見了。」

  終於,那雙大手鬆開對她的掌握。

  她又一次坐回自個兒的小腿肚,但這一次沒再垮著肩、拱著背,她臉蛋起了些血色,內心有些不知所措,卻聽封勁野再次出聲道——

  「都聽見了,那很好。那麽,阿沁今夜的道歉,本王亦都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也接受你的歉意,不生你的氣了。」

  李明沁先是張大清潤雙眸,掀唇欲語卻未語淚先流,不是之前那般嚎啕大哭,而是乍然間意動,不小心便滾落兩串珍珠淚。

  「你肯要我的道歉……你、你不生我氣了……」兩串淚之後又是兩串,然後依舊想哭想笑,但這一次想哭是因內心歡喜,想笑絕非苦笑。

  男人探掌過來擦掉她頰面上的淚,她條首一偏,臉蛋偎進那粗礪溫熱的掌心中,一雙柔荑分別覆在那手背以及粗腕上。

  她掩下淚濕的雙睫,眷戀地發出一聲歎息。

  封勁野剛峻的臉上棱角漸軟,記起一事,問道:「你說,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欲對我說,是掉進湖裡生死掙扎間,才想起一直忘記說出來……所以究竟是何重要之事,眼下能說了?」

  他看到那雙好看的眼睛緩緩張開,激瀟水氣的眸底似攏著他的倒影。

  李明沁輕抿了抿唇瓣,慢慢地道:「上一世,王爺被我喂下迷藥,在即將要喪失意識之前,你靠在我身上,問了我一個問題,當時我來不及回答,你也來不及聽取,你那時問……」

  「阿沁是否曾真心待我?」封勁野接續她的話,將問題重現,聲音輕沉。

  她點點頭,拉下他的單掌握在手中,專注望他,再啟唇仍是慢悠悠的語調——

  「封勁野……我,李明沁,是真心待你的。從上一世嫁給你到這一世的重生相逢,我雖有錯事,但對待你,永遠都是真心……嫁你為妻,便是真心想與你白頭到老,儘管後來毀在我自個兒手中,但那時候的心意再真切不過,如今重生此世,真心想見你好好的,要你安然無虞,真心想你得償所願,再無遺憾,我是真心……」突然一頓,雪頰紅暈擴染,她再次抿抿唇。「……覺得你很好很好。」

  柔荑驀地遭大掌反握,那力道微微握疼了她,像也一下子握住她此刻怦然跳動的心。

  下一瞬她人就被扯帶過去,落入男人的懷裡,眼前黑幕罩下,唇已被吻住。

  她腰身纏上一條鐵臂,後腦杓被一掌穩穩托著,封勁野出手霸道,但落在她唇上的吻卻輕慢溫柔,舔吮不休。

  這一刻到底等了多久?

  真真是從上一世等到這.一世,彷佛九天之上與九泉之下都走了個遍,早都算不清。

  李明沁自覺口中留著藥味,原不想任他再深吻,但兩片唇兒到底被誘哄開了,唇舌纏綿間,身子瑟瑟顫抖,悸動的淚水從輕掩的睫下滑落。

  生與死,毅然赴死與無端重生,當中的愛恨悔悟把她折磨得夠喰了。

  此際落在他懷中,宛若被禁錮一般無法掙脫也沒想掙脫,只覺得一切的一切,什麽都可以拋卻,多想餘生與他就這樣親密要好著,再無錯失,再無悔恨,再無生死別離。

  不知吻了多久,鼻側相觸,四片唇仍或重或輕貼靠,他的氣息溫燙燙地拂在她面上與唇齒間——

  「阿沁可知,本王早就想好了。」

  她一臉迷蒙,一臉不自知的春情,下意識喃喃問。「想好……什麽事?」

  那闊闊的峻唇咧出一道愉悅的弧。「來西關之前便已決定,這一次定要把阿沁逮回本王身邊,不管你肯不肯,樂意不樂意,都得是我的人。」

  李明沁抬頭拉出些微距離,怔怔地望進他湛亮的目中,明白了他所說的話後,她心口麻麻的,卻也如浸了蜜一般漫出甘甜。

  他又道:「得知你離開帝都前往西關,本王一開始怒極,以為你又要棄了我,若非當時朝局大事未定,本王必親自來追。」

  「哪裡是要棄你?在帝都時我們兩家.:...就那樣了,要來西關前,我是真想過要同你提一提,但那時候與你見面常不歡而散,後來想著,等到了西關與清泉穀義診團的大夥兒碰頭了,或者確定要在這兒久居,屆時再寫信知會你一聲……」結果一拖再拖,幾度將紙攤開在前,卻遲遲無法落筆,拿捏不出究竟該用何種心境書寫給他的信。

  封勁野觸上她略閃爍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當下收緊臂膀將她的身子壓向自己,嘴上卻故意不饒人——

  「阿沁就想想罷了,想同我提一提,想寫信給我,全用想的,真心何有?」

  「有的,有的,明明都是真心啊!」她急聲輕嚷,忽見他忍俊不住般揚起嘴角,才知被他戲弄了去。「封勁野你……」

  推了男人胸膛兩下都沒能撼動他半分,她惡向膽邊生,改而勇敢撲上。

  他不是說她全用想的,沒有真心嗎?

  那她不想了,直接做給他看!

  封勁野劍眉飛挑,那翹起的嘴角已被她咬住,又咬又啃又吮的,氣勢有點狠,力道有些重,但對於被咬的人而言頗受用,甚至恨不得她再狠些。

  他張開嘴任她為所欲為,全身上下最柔軟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唇內細軟的肌肉,她一路啃吮,兩人牙齒輕輕磕闔,她探舌而入勾纏他的熱舌。

  心頭被放了把火,火苗被助燃著燒成烈焰,燒得一雙人渾身通紅,情慾淋漓。

  這個人,這具身子,這氣息,這相濡以沫的親BS,已失去太久太久,而今失而復得,重

  落懷中,上一世在一塊兒時的種種纏綿歡愉驟然浮現腦海,渴望之情爬滿肌膚,當真一發不可收拾。

  到底誰先推倒誰,分不清也不重要了,唯一想著的就是將懷裡這個人生生揉進自個兒血肉中,交纏深入,化在身體裡,再不言離。

  她身上的男款底衣太過寬大,往上一撩便被封勁野將整件底衣輕易脫了去。

  瑩白窈窕的女體在幽微燭光中誘人虔誠膜拜,他眼底迸出點點星火,目光細細梭巡,大掌跟著熨貼落下,沿著那柔潤美好的曲線起伏緩緩摩挲。

  素肌柔膚被他指腹與掌心上的薄繭掌磨出幾縷紅痕,亦撩出涓涓潮潤。

  李明沁身子顫抖抖,這一次絕非畏寒,而是有太多的愉悅,就連心尖也因愉悅而顫,她唇兒微啟,想喚喚他,想說說話,千言萬語卻化虛無,無一字道出,逸出口的皆是吟哦喘息。

  當他俯下赤裸健軀,送來熱源,她更用力地抱住他,柔手帶著難掩的焦躁和不安分從他頸後直摸下去,或重或輕不住地掐著他條理分明的肌理,揉著那肌骨相連的緊實皮膚。

  久曠的兩具裸身,久違的親皤纏綿,柔情被催化成渴慾,往火中加柴添油一般,烈焰驟然騰竄出一片火海。

  顫立的乳蕊落入男人口中,身下是他的手放肆無疆,火般熱流在她體內橫衝直撞,燒得她渾身滾燙,僅剩下一個強烈念想——要他、要他、要他。

  一雙玉腿勾上男人腰身,使了勁兒,再次用力使勁兒,直到他那硬燙杵物貼切地抵著她泛潮的腿心,她仍扭著身子、擺著腰,想將他納入更多。

  然後「慘事」就發生了!

  動情渴慾的兩人被乾柴烈火如此一燒,都要把骨頭裡的水燒化掉了,腦子根本都不管用,一切全憑本能。

  因為心悅彼此,所以渴求親密無間的交融。

  因為這世上再無一種法子能如此強調彼此之間的相屬,所以要他,所以要他也來要她。但李明沁卻疼得蹙起眉心,綿綿吟哦驀地變成哀鳴。

  伏在她嬌軀上、硬火已一舉挺入的封勁野這時終於想到,重生在這一世的她如今仍是處子,而非那個和他成親多時、與他共用魚水交歡無數次的女子。

  「疼……啊啊……」鼻音甚濃。

  「阿沁……阿沁……」沉腰撞進,渴望至極所以毫無保留,深深埋入的同時封勁野狠狠定住,仔細見她張口輕喘,一雙麗眸裡水湧成潮,顯然疼得厲害,他頓時心疼得不得了,欲要撤出,卻被她的一雙玉腿用力夾住。

  「別!別……」李明沁咬唇搖頭,嘶嘶抽氣。

  她的臉蛋紅得像要溢出血來,蹙緊的眉心非常可憐,眼角都疼到滲淚了,但一雙腿仍緊纏著他不放就是不放。

  封勁野明白她的意思——都這般破身而入,臨了再退出又算什麽?

  他從頭到腳、渾身上下,尺寸皆比常人高魁巨大,對他而言,修長窈窕的她實也太過纖巧,上一世他倆的初夜真的不容易,無盡的耐心加上一遍又一遍的誘哄,兼之使盡「骯髒下流」的手段,才得以大功告成。

  然,這一次縱情由心的佔有,必已使她吃盡苦頭。

  於是他沒再動作,任自己深埋在她體內,兩具裸身連在一起,兩顆心亦連成一個,怦怦震跳的律動相互呼應,變成最佳的安撫之音。

  她喘息略緩,掀開潮濕的雙眼,恰恰與他擔憂的眼神相銜,她羞澀一笑,抬手去撫他棱角分明的面龐。

  寒症發作時的蒼雪容色此時變得白裡透紅,紅澤過腮,唇瓣如鮮紅欲滴的櫻桃,她輕啞道:「太想要你,想得心都痛,就忘記了。」

  封勁野自是知道她忘記何事,因為他也忘了,一樣是因太想要她。

  沉沉歎了口氣,他低下頭憐惜地親吻她,大手滑至她腰後,沿著臀兒徐徐往下揉捏,一直揉往她大腿內側的肌理,在兩具身子交合處又一陣慢撚柔撫。

  李明沁剛緩下的氣息又促亂起來,情潮與心潮湧動,她按捺不住試著扭動腰身,耳邊遂響起一聲男人粗喘,令她一顆心麻癢不已,更加難耐,細細吟喘間,身下的扭擺便也加大力度。

  「阿沁……阿沁……」欲縱情縱慾又怕弄得她更痛,她倒好,緩過氣後竟不管不顧了。

  封勁野臉上、身上也似著了火,喉頭緊繃,火熱目底情纏慾濃被撩得再難隱忍,滾燙掌心終於按住她不安分的腰肢,奪回掌控權。

  眼前是她的男人,李明沁根本不敢奢望兩人還能回到從前……不,不是回到從前那樣,而是在歷經生死劫難後還能探得真情,彼此走進對方心底。

  她流著淚,心口是暖的,身下雖疼,那疼痛漸消,一片瘦麻之感湧上……

  男人再次俯首親來,腰勁加重,動作亦加快起來,她盤在他腰間的雙腿陣陣顫抖,連連吟哦全吐落在他唇齒間。

  上一世作了夫妻,與他纏綿過無數回,但彷佛在這一次的相擁中才覺著自己真的擁有他,亦被他所擁有。

  她不是背負家族榮耀的世家女兒,他也非高高在上為復仇而來的昭陽王,就僅是一雙再普通不過的男女、一雙三生石上依約而來的舊精魂,而情緣始於未知之際,認定了彼此,於是交托真心。

  「封勁野……」她喚著那名,好像那三字早化成情話,身子被緊緊箍著,洶湧大潮一把將她吞噬,她甘之如飴,心裡歡喜。

  夜甚深了。

  這一天,從白日到得此時,事事跌宕起伏,最終換來這一室春潮流淌,熱烈愛戀,換來冰消霜除,有情之人溫存繽繕。

  甚好、甚好……

  被封勁野撈抱起來再次送進暖池閣內,浸在熱氣蒸騰的泉池中,李明沁渾身軟到根本連根指頭都不想動。

  她耍廢耍得徹底,反正有張現成的「人肉椅子」,她背靠著封勁野的胸膛,坐在他大腿上,男人橫來一臂輕鬆環住她,任她再柔軟無骨都能在池子裡坐得好好的,跌不了。

  李明沁休息好一會兒,身子雖軟,心魂倒是尋回了。

  适才被抱過來這兒,她發現他們並未出寢房房門,卻是從一道暗門直通這處暖池,令她頗感新奇。

  「倒沒有聽說過呢。」她突然說了 一句。

  「聽說過什麽?」身後的男人慵懶出聲,環著她的臂膀雖未動,停在那兒的長指卻愛難釋手般不停摩挲著一小片嫩肌。

  李明沁怕癢似的縮了縮,逼不得已只得抓住他的指,費力氣揚睫瞋了他一眼,才答道:「一些屯民壯丁接受招募,跟著工頭、工匠建造西關昭陽王府,許多有關王府建造的事便流傳出去,屯民們總愛聚在大豐屯醫館……嗯,就是滕伯家的三合院子,他們在那兒聊天說事,常提起這座新宅,卻從未聽聞王府中建有暗門和密道。」

  封勁野微微牽唇。「暗門和密道是我另外請相熟的老師父開通的,僅有正院寢房與這座暖池閣之間才有……方便暗度陳倉。」

  他這話的前大半很正常,最後一句頗教人費解,李明沁思緒轉了兩圈才意會過來,登時臉紅過腮。

  如他與她眼下這樣,不正是暗度陳倉嗎?

  瑞春和碧穗輪番守在外間,外院內宅應也有他的親兵按點巡守,所有人都以為正院寢房中的人正安歇,豈知他已挾她來此,連房門都沒出。

  她捏了他的手指一下,努力忍住笑,他則低聲笑出,微震的胸膛讓她裸背一陣酥麻。

  「怎麽了?」封勁野挑眉,注視她怔怔然的表情。

  「好喜歡看你笑。」她嗓聲低柔,雙眼輕眨了眨。「以為再也看不到,連夢中也不能夠……封勁野,我可曾說過,你笑起來真好看?」

  只覺四肢百骸被點起一簇簇的溫火,封勁野將頭傾下,額頭抵著她的秀額,鼻尖相貼,

  氣息交融。「阿沁不曾說過。」

  她彎唇一笑,啞啞道:「王爺,你笑起來真好看,妾身喜歡看。」

  「好。」彷佛想徹底滿足她似,他咧開大大笑容,白齒眩目,彎成兩道小拱橋般的眼睛閃閃發亮。

  在暖池中沒有泡太久,她身子確實舒松些後,封勁野便又把嬌軟人兒撈起,用備在架上的幾疊乾淨棉布替她擦拭水氣,跟著再用暖裘一裹,通過暗門送回正院寢房。

  此際天將破曉,兩人相擁臥榻。

  李明沁撫著他的臉,揉著他微濕的頭髮,忽地記起什麽,小手探向他耳後,直擊他的後腦杓。

  她摸索那藏在他發中的縫合傷疤,感覺男人明顯一震,氣息驟沉。

  沿著那痕跡細細觸碰,是很長的一道,她腦中努力想著當年那位軍爺的模樣,明確記得是一張青紫淤傷密佈的臉,若非經他主動提及,再與他的五官模樣一對上,她對那張臉的真實樣貌其實根本瞧不清。

  全因當初那人曾救過她一命,還將癸水初至的她快馬送下不知山,若非如此,她想來也不會記得命中曾有過他這一號人物。

  「原來與你的緣分,從那時候隨谷主前輩來西關義診時就開始,你以前怎麽都不提?是我也長大了,所以沒能認出我嗎?」

  她話中的「以前」指的是何時,封勁野明白,只見他露齒一笑,帶點得意也帶了點不明就裡的靦腆,道:「阿沁早被我認出來了,一直未提,是因為這是本王的一個大秘密,不好拔誰知曉了去。」

  「這算什麽秘密,還不讓知道?」李明沁簡直啼笑皆非。

  她沒再糾結什麽秘密不秘密的,仔細撫過他後腦杓那道傷疤後,想著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慎著不少傷痕,心疼著,手又挪到他肩上和胸前的刀痕來回愛撫,好像這麽做就能把傷處抹「等天明,谷主前輩歇息好了,我去求她老人家親自替你診診,你征戰沙場多年,外傷雖說都好了,說不準體內留有累積下來的沉胸,如今仗著年輕力壯猶能壓制,就怕往後年歲大了要受苦處,趁今次請谷主前輩出手定能好好幫你調養一番。」她是關心則亂,也怕自個兒道行不夠,號不准他的脈象。

  封勁野一手擱在她頸側,有意無意緩緩輕掌,慢聲道:「最該讓谷主前輩仔細診診的那一個,絕對是阿沁,不是本王。」

  欸,好像搬石頭砸自個兒的腳了?她撓撓臉,直接認錯比較快。「我以後會天天按功法活血練氣的,嗯……也會忌口 一些。那你、你也不能仗著眼下身強體壯就確定自個兒真沒事,谷主前輩若替你看過,沒事那是最好,但凡有什麽醫囑,你也得乖乖遵守。」

  「好啊。」他答得爽快。「往後就阿沁管著我,我管著阿沁。」

  前世負他,此生相屬,終能全她一個想都不敢想的心願——

  想補償他,想待他很好很好,想多疼疼他,想讓他知道,她早已認定了他,心上之人,如是他。

  李明沁心裡軟得像塌了一角似的,她紅著眼輕應一聲,臉蛋埋進他的頸窩。

  男人與她交頸纏綿,無數啄吻落在她的耳畔與潤肩上,一雙肌理賁起的臂膀把她牢牢鎖在懷裡,身下強而有力的大長腿更是霸道地將她禁錮。

  「明日讓瑞春和碧穗去大豐屯把你的衣物用品全收拾過來,就住這兒,老滕家的三合院沒你的地,聽見沒有?」行為霸道,說的話也蠻橫得很。

  她愣了一會兒才聽明白他的意思,小臉揚起,急了。「不成的,我、我不住這兒!」

  他臉上棱角陡然深峻,面色一沉,惡聲惡氣道:「我們這不是和好了嗎?阿沁懂我,我也明白你的,既然好在一塊兒,就該住在一塊兒,況且,這座昭陽王府以暖泉泉眼為中心而建,本就是為你建造的,你不來住,豈有意義?」

  李明沁胸房陡然一悸,驀地明白了他所為何事。「所以……那座暖泉池子是為我打造的?你是擔心我畏寒的毛病,才圍著那座活泉泉眼開建這一座昭陽王府,是嗎?」

  「他姥姥大爺的!老子他娘的不為你還能為誰?」猛地連爆粗口。

  李明沁眼眶驟燙,不是因為他露出兵痞子樣兒粗魯不文低咆,而是藏在他行為舉止間隱隱而勃發的情意,在這一瞬間全灌入她心底。

  喉中一梗,嗚咽聲泄出,她再難克制地親上他的唇,即便遭他禁錮於身下,她的四肢仍盡可能地抱緊他、纏住他。

  太多情意無法用言語道盡,似乎只有兩具身子如此親昵親近,彼此切切貼合著,嗅食著彼此的肌膚味和氣息,方能稍緩又或者是慰藉那澎湃的情意。

  四片綿綿續繕的唇間,他嚐到她的淚,強要她入住的堅持不由得動搖。

  覺得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不該如此輕易妥協,但此時此際的這位男子漢大丈夫,唇舌被擒獲,裡裡外外被虔誠對待,於是硬邦邦的心癱軟一地。

  這一時間,管不得什麽也顧不了什麽,好像所有一切,都能為她這一個人妥協了……

  結果就是「鐵杵」一般的西關行軍大司統昭陽王爺無奈化成了繞指柔,拿他的女人實在沒轍,西關昭陽王府依舊等不來女主人入住。

  李明沁醒來的隔日便回到大豐屯。

  受邀留宿在昭陽王府的清泉谷谷主一行人也隨她過來大豐屯走走看看,大夥兒與李明沁皆是清泉谷之友,曾一起在穀中生活,一起外出義診,相處起來甚是自在。

  李明沁甫回老滕家的三合院子,不久便見屯民們來求診,在場恰有幾位清泉谷之友助拳相幫,令寒症才復發過的她得以輕鬆許多。

  再者,她內在心魂雖說是個早知男女情事的已婚女子,可這具身子卻是直到昨夜才初曉人事,事後雖浸泡暖泉舒緩過,今兒個一整天的,身子仍時不時發軟,若非有清泉谷的朋友們幫忙,她的大豐屯醫館很可能又得休館一日。

  趁著醫館有義診團一行人坐鎮,她備了幾包小兒滋補藥品特地走訪了 一趟顧家,見到顧元、顧雙雙這一對小兄妹確實無大礙,僅持續有些低燒,但在兩帖藥下肚後,燒也退得差不多後,懸著的心才落下。

  只覺兩孩子天生體質佳,身子骨禁得起打磨,真真比她好上太多,如若不是谷主前輩恰好被封勁野遣人接了來,沒有她老人家及時施針診治,她這時候很可能還沒能清醒。

  然後——

  不知是否她多心了,總覺得今兒個在屯堡裡遇見的人們,無論男女老少、相熟的跟不那麽熟的,大夥兒瞅著她像都欲言又止的。

  後來經瑞春和碧穗的提點,想著很可能是冬湧湖墜湖意外發生時,她被昭陽王當眾救起,更被帶進昭陽王府過夜一事已然傳開。

  欸,好吧,傳開就傳開吧,反正事已至此。

  李明沁看得開也想得開,就幹好自個兒的活,珍惜眼前的人,至於其他的人事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但唯獨一位人物,在對方面前她會感到局促靦腆,會心虛地飄開眼神,會想撓撓臉抓耳朵,那人不是別人,蓋清泉谷谷主大人是也。

  老人家那雙總笑得眯眯的眼,好像總能洞察世間一切事物,在她面前好容易就被看透,對李明沁來說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許多複雜的、神妙的、不可思議的事兒無須費心解釋,感覺老人家好像就是懂,即便不懂也能平順接受,而壞處嘛……就是一些教人害羞的私密事,當事人以為做得滴水不露,被老人家笑笑眼神一掃,似乎就露餡兒了。

  今早向谷主見禮時,李明沁就被瞅得全身直冒熱氣,兩頰紅暈久久不退。

  此際已是傍晚時分,求診的屯民們早都回去了,清泉谷一行人直接借了老滕家的灶房燒火烹飪。

  老滕尚未返家,很可能在昭陽王府那兒忙著,瑞春和碧穗自是進灶房幫其他人打下手,一塊兒準備晚飯。

  此刻三合小院的正堂上,穀主在喝過李明沁親手烹煮的香茗後,又拉著她的手腕細細切脈。

  李明沁有事欲再請教,但見老人家斂眉合眼細細診脈,頓時忍住,也覺谷主前輩的舉措有些古怪,以往未曾號她的脈花上整整一刻鐘這麽久。

  「呼……」沉沉吐出一 口氣,老人家張開月牙彎彎的眼睛,面前就是李明沁那張眼巴巴的臉兒。

  穀主挑挑灰眉,了然道:「你甭再問,再問下去答案仍舊相同,該說的老身都說完了,你也聽得明明白白,總歸就是給你的那瓶『紫清露』一日一粒,連用三十日,之後再行針灸療法,落針的穴位和順序也早都寫下來給你,還有什麽好緊張擔憂的?」

  今早相請清泉谷一行人在昭陽王府內一同用過早飯後,李明沁便按捺不住,厚著臉皮開口請求谷主前輩親自為封勁野診脈。

  因李明沁的緣故,再加上清泉谷谷主本人根本是一團謎,如封勁野這種天不怕、地不怕、渾都不怕的傢伙,也不禁多了幾分虔誠,恭恭敬敬待客外還親自開口求診。

  然後被穀主仔細診過後,她老人家鐵口直斷,診出昭陽王爺的臟腑確實有事,所幸這內傷積得還不算久,紫清露藥丸子連吃三十日,再針灸拔除浮出的淤濁兼疏通氣血即可。

  穀主交代下來的醫囑,李明沁皆懂得,以她如今的能耐和累積而得的經驗,那一套針灸療法要練習上手絕非難事,但,事關心上之人,她關心則亂,還是覺得自個兒似有哪兒不足。

  穀主見她一臉有口難言的模樣,抿唇一笑,探手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瓜——

  「都來到這時候了,哪兒還有心思關照別人?聽老身一句勸,還是多想想自個兒吧,說到底,你才是最需要被關照的那一個。」

  李明沁以為谷主的話中意有所指,指的是她此次突發的寒症。

  她連忙擺擺手,露齒靦腆笑道:「我真的無礙了。這一次之所以寒症復發,很大一部分原因出在我自己身上,是我平時太過懶憊,前輩之前教授的功法都被我擱置未練,久而久之身子骨自然轉弱,才會一墜湖就病得昏昏沉沉,以後不會那樣了。」

  見老人家先是一愣,跟著淺笑搖首,好像她說了什麽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似,李明沁這一次蜂首一甩用力強調,甚至都舉起三根手指頭對天起誓——

  「真的真的,前輩信我,以後我會好好練功,天天練功,不敢一日或忘,不能多吃之物,再喜歡吃也會節制,我會把自個兒顧好,練得壯壯的,沒事兒的。」

  結果老人家還是謎樣的微笑,摸著她腦袋瓜的枯乾五指往下挪移,輕輕拍拍她的臉頰,跟著又往下緩緩落在她肚腹上,很輕地撫過。

  穀主自言自語般笑笑輕歎——

  「是啊,會沒事的,能有什麽事呢?也許癡心癡情真能傻傻得福,如今多了這一點骨血相護,終得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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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3 00:11: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一生都給你

  夜深,人不靜。

  老滕家的三合小院有「賊」潛入,熟門熟路偷偷摸進李明沁房裡。

  李明沁盤坐炕上剛練完小半時辰的養氣活血功法,張眸就見男人雙臂閒適地盤在胸前、斜倚門邊靜望著自己。

  她朝他笑,男人三個大步便把兩人間的距離消除,她發上被親了一記,她則輕拽著他一隻厚實大手,低柔問道:「怎麽來了?」

  一早才分開,以為不會這麽快又見面。

  封勁野淡淡給了句。「你在這兒。」

  她在這兒,於是他來了。

  李明沁心中甜津肆溢,將他的手抵在頰面蹭了蹭,跟著拉他在暖炕邊上坐下,笑容可掬——

  「王爺來了正好,可以嚐嚐鮮魚湯。屯堡裡好些人知道我因為想吃冬湧湖的大白魚跑去跟人學冰釣,結果墜了湖,今兒個醫館這兒統共收到十來條大白魚當成診費和藥費,谷主前輩挺喜歡河鮮海味,加上清泉穀的大夥兒都在,晚間就把一大水缸子的白魚全作成桌上食,蒸煮儈炸樣樣來,小灶上還有餘火溫著半鍋魚湯,我去端來給你喝。對了,你還想吃什麽?肚子餓嗎?今晚也作了涵醬汁,我下碗打,面給你吃?」

  有個可心之人知冷知熱、管饑管渴,封勁野因這失而復得的美好咧嘴笑深。

  他禁不住又去親她,低聲道:「都好。」

  李明沁原本要他在房裡待著,就著臉盆架上的清水自個兒先擦把臉、淨淨手,她去給他弄熱湯熱食來,結果封勁野卻是跟進灶房裡來,還幫她將灶中余火重新生旺起來,方便她滾鍋下麵條。

  此刻窩在灶房中的這一雙男女不知道的是,三合小院內有人從睡夢中醒來,有人則剛要回房去睡,不管是被吵醒的還是還沒睡的,這三個人如今全站在自己的房門外,隔著一個小院子的距離瞅著那燭火熒熒加之灶火生旺的明亮小灶房。

  睡中醒來的瑞春和碧穗披著襖子並肩立在那兒,互看了眼,腦袋瓜裡想著相同的問題——

  王爺負責生火,小姐忙著煮食,這時候身為婢子的她們到底要不要進灶房攬事?

  然,有沒有一種可能,攬事變成攪事,無端端破壞氣氛,成了個礙眼的?

  婢子倆舉棋不定、裹足不前,內心非常之躊躇。

  然後她們倆遊移的眼神就跟隔壁房晚歸的老滕對上了,後者朝她倆點點頭算是打招呼,跟著又搖搖頭、目光瞥了眼灶房那兒示意——

  沒咱們什麽事,該膩著的膩著去,該睡覺的睡覺去。

  如此,老滕二話不說轉身進房裡。

  這一邊,看懂老滕示意的瑞春和碧穗又互看了眼,也跟著轉身重回房中,想著,既然沒旁人什麽事,那屬於「旁人」的她們就繼續睡大覺去。

  另一邊,就著新熬的清醬汁,再燙一小把青菜,李明沁很快煮好一大碗打涵面,而小灶上的鮮魚湯也剛熱好。

  灶房角落擺著一張矮方桌,熱食上桌,高大壯實的男人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感覺一下子就把那個角落全填滿,像一頭乖乖蹲著等主人餵食的大狗,竟格外可愛,尤其當他舉著跟臉差不多大的寬口大碗「呼嚕嚕——」猛吸麵條時,吃得那樣香,教人在一旁看著、看著都要止不住笑。

  坐在自家男人對面的李明沁托著香腮,看著他進食,漫開胸房的甜津再次肆虐,有著滿滿的成就感,彷佛自個兒真是手藝了得的神廚。

  封勁野將麵食吃了個底朝天,亦把鮮魚湯喝個精光,這頓宵夜吃得真真痛快,他沖著對坐的李明沁咧嘴露笑……上一世身為他的昭陽王妃,儘管是他硬求皇帝賜婚求來的,嫁他為妻,她這個作妻子的亦是如此盡心照看著他的起居吃用,而今他再次嚐到這種被人管著的滋味,只覺心口滿到幾乎要炸開。

  「真好,喜歡被阿沁管飯。」他露出宛若少年般純然的笑。

  李明沁內心亦歡喜,一時間卻是語塞,她嘴角齧笑起身收拾碗筷,在男人的幫忙下很快便把灶房收拾妥當。

  提著一桶熱水回房,再兌進架上的臉盆水,兩人簡單漱洗一番,而封勁野的一雙大腳還被抓去泡在熱水裡,洗得乾乾淨淨才允他上炕。

  吹滅燈火,李明沁的被窩又被人鑽進。

  熱呼呼的身軀暖著她的背部,乾淨溫暖的大腳丫子蹭著她的秀足,她舒服得歎出一 口氣,而身後男人亦跟著歎出一 口氣,幽幽出聲——

  「阿沁離開帝都,我一開始確實惱怒,後來卻覺如此甚好,省得你遭人說龍。」

  她微愣。「哪有人覬覦我?王爺想得太多。」

  「哪裡沒有?當初你隆山李氏的二老爺斷了雙腿,丟了京畿九門大司統的要職,你差點就要被新上任的大司統陸兆東討回家當填房,之後李氏這邊雖不了了之,那個姓陸的可沒放下。還有周御醫家那個自小習醫、乳臭未乾的麼兒,也才與你在興德堂巧遇一回,談了 一回藥理和醫經,回家就鬧起相思病……」鼻子不太通般用力噴氣。「他娘的都給老子滾遠點兒!也不想想你是誰家的,落在誰人碗裡!」痞子樣兒再現。

  李明沁聞言一愣再愣,等反應過來頓覺好氣也好笑。

  在帝都那一段時候,包括青林圍場那一次,兩人每回見上面,他對她從沒有好臉色,以為早令他生厭生恨,卻不知他一直留意著關於她的那些事。

  「王爺那時候待我可狠了,然後既惱著我,卻又不讓誰覗靦我,怎麽這樣難搞?」她嗓聲略帶鼻音,眸底發燙。

  一顆頭髮粗硬、胡髭刺得人發癢的大腦袋瓜猛地從身後埋進她粉嫩嫩的頸窩,環在她腰上的鐵臂跟著一緊,那熱燙的峻唇抵著她的肩,低聲嘎語——

  「阿沁若想搞我,易如反掌。」

  這話,說者全憑真心,聽者卻入心魂,一下子便把她隱在眸底的清淚逼出。

  她在他懷中轉過身,在幽暗中摸上他不馴的眉骨與耳廓,道:「確實易如反掌,我給你做什麽吃的喝的,你照單全收,大口吃、開懷喝,以往是那樣,今晚仍是,王爺對我從無提防,上一世才會輕易著了我的道,毫無遲疑喝下那杯被下了迷藥的醒宿茶……封勁野,你不能這樣好搞啊,你這樣,我很怕自個兒哪天又待你不好,欺負了你。」似未料及會聽到她這一番話,男人靜了幾息,額頭靠過去抵著她。「那阿沁就待我好,再不要欺我、負我。」

  聽見他這平靜的一句,李明沁當下再無言語。

  她循著那溫熱氣息吻上他的嘴,細細舔吮,一雙微涼柔手撫過他身上越發灼燙的寸肌寸膚,好像言語成了卑微之物,當心魂相牽達到某種深度,唯有憑藉肉體的貼近交融才能獲得心靈上的滿足,如此也才是他與她之間最親密的傾訴方式。

  唇齒間是彼此的氣味,熱息在一次次的呼吸吐納間纏綿,太過心切,無法須臾或離,衣衫尚未褪盡,兩具剛硬與潮潤的火熱身軀已連成一體。

  所有的吟喘皆化在對方的唇舌糾纏中,暗夜中滿滿的情潮湧動,而慾海即是情海,花開其間,浪隨心行,像是怎麽要都要不夠,只有臣服於彼此才是唯一的解脫。

  許久許久後,她伏在男人起伏漸趨和緩的胸膛上,秀指下意識輕撓著他的肩頭,那兒有一小塊糙膚硬骨,覺著是他平時搭弓射箭練出來的硬繭,長年下來都成了 一個小小硬窩子,有些深凹下去。

  她撫過又撫,帶著自個兒亦未覺察的溫柔,撫得男人的一顆心幾乎塌陷。

  她輕幽幽忽而道:「王爺說我遭人観銅,我覺得你才是。」一頓,咬咬唇強調。「對,你是,你才是。」

  話題怎一下子拉回這上頭?封勁野一雙慵懶眼神陡然掀張,瞳仁微亮。「試問,本王是遭誰?還請二小姐示下。」

  她很快答道:「魏國公府的嫡孫大小姐。」再一頓,又再咬咬唇,道:「那位魏國公府的大小姐確實是喜歡你、愛慕你的,當日在興德堂後院的小貨棧覷見你遭人家姑娘家覬覦,我這心裡著實是難受的、很不痛快的,卻又莫可奈何,午夜夢回時,難過得都哭濕枕頭了。」

  她眼力不夠銳利,在一室幽黯中沒能精准捕捉到男人此時神態。

  那是一張憨憨的、咧嘴無聲笑開的面容,軟化了一向峻厲中過度突顯的棱角,顯出一副牲畜無害的嘴與臉。

  遊移的指尖摸到男人那抹笑,她微頓了頓,若有所思且若有所知問道:「王爺這是在開心大樂嗎?因為我難過到哭濕枕頭?」

  「是啊,阿沁說對了。」他大大方方承認,雙臂將那一具綿軟柔韌的胴體再一次箍緊,若有所癡又若有所悟道:「我不喜阿沁遭誰惦念上,阿沁也不想我被誰覬覦,這是醋了昵,原來能令我難受的事,也能讓你這般不痛快,那當真好,太好太好。」

  李明沁這才明白過來,他因她的吃醋正開心無比。

  一時間當真無言,然而心是暖的,她溫馴地放鬆下來,再次伏貼在他身上,嬌唇亦咧出一道露齒無聲的笑來。

  覺察到她在笑,封勁野卻長長歎出一 口氣,語氣不無哀怨——

  「西關的昭陽王府已然竣工,都有客人留宿了,本王卻有家歸不得,阿沁道是何因由?」

  李明沁其實已有些昏昏欲睡了,安詳交睫,嘴角仍輕翹著,聽到他問話,她動著唇沒能出聲,下意識抬手去摸他的臉,指尖恰落在他嘴上。

  封勁野乾脆張嘴叼住那兩根秀指,用來磨了磨牙,力道自然捨不得過重,但還是淺淺留了牙印。

  「阿沁不來入住,那座昭陽王府又如何成家?」哀怨頗濃,最後因發現伏在胸前之人竟然睡著,那股哀怨就更深了,一 口氣也歎得更長——

  「得儘快把你娶回去才成,最短半月,最長不出一個月,本王的昭陽王府必得當家主母主持中饋,屆時你不住也得住。」

  他對著睡香香的人兒發下豪語,嘴往對方腦頂重重落下一印。

  非你莫屬,蓋章認證!

  堂堂昭陽王,大盛朝唯一的異姓王,統領西關數萬雄兵,想討個夫人「鎮守」自個兒的王府還得動用到聖旨。

  為求快狠准,封勁野的一封密函快馬加鞭送至定興帝手中。

  定興帝對於自己當初之所以能順利繼承皇位、昭陽王在此間所起的作用一事,實是心知肚明,只是大勢底定後,原以為這位異姓王爺會挾功索報,結果料錯,他突然上疏自請回西關戍邊,棄了帝都繁華舒坦的好日子,寧願跑回荒涼的西關邊陲吃風沙。

  定興帝幾番勸留,昭陽王遠去西關之心無比堅定。

  定興帝百般無奈下只得忍痛放昭陽王歸返近似他屬地的西關,而昭陽王上一刻才歡天喜地謝過恩,半點不拖遝,立時奔出帝都往西關而去,經皇帝派出的密探回報,昭陽王幾是日夜兼程朝西關瘋趕,恨不得插翅飛離帝都一般。

  如此君君臣臣之間,表面上義氣是足了,定興帝不怎麽精明的帝王心術用在昭陽王身上非常拿捏不准,乾脆就不拿捏了。

  因昭陽王的別無所求,莫名有些心虛的定興帝為彰顯己身絕非「飛鳥盡、良弓藏」之輩,所以特意下旨為昭陽王在西關建起另一座昭陽王府。

  而今啊而今,心還是有點兒虛的帝王終於等到昭陽王上疏求恩旨賜婚。

  昭陽王看上的竟是隆山李氏女!

  定興帝既知昭陽王在自己繼位之路上扮演何種角色,又豈會不知當初阻礙他登基的絆腳石為誰。

  隆山李氏嫡長女、前右相之女,嫁予他的七弟臨安王為正妃,他家七弟表面是翩翩君子,暗地裡都不知對他布下多少陷阱,等著把他這個東宮太子拉下位來。

  隆山李氏如今離「傾倒」二字雖差著天壤之別,但在朝野的勢力確實削減了大半以上,早不復往日榮光,這其中種種轉折之處隱約能窺伺到一隻控局的手。

  然,究竟誰在控局?

  昭陽王難脫嫌疑。

  帝王知曉,隆山李氏心裡更是門兒清。

  而今昭陽王竟欲求娶隆山李氏女為妻?這兩邊是如何搭上?

  定興帝後來才從皇朝密探那兒得知,原來昭陽王在帝都時就識得那位李二小姐,亦知那位李二小姐行事有別於一般世家女子,長年不居帝都,且在他登基之前便遠去西關設醫館行醫。

  所以一開始就看上眼,喜歡上那位世家小姐,卻礙於種種立場不得不隱忍,如今局勢大定,昭陽王眼也不眨、捨下帝都的榮華富貴急起直追,追著心上人而去,這才自請鎮守西關邊陲的是吧?是吧?

  哇哈哈哈哈——定興帝越想越樂,沒想到殺敵無數、剽悍無雙的昭陽王竟是一顆純情又癡情的種。

  定興帝又想,以昭陽王和隆山李氏之間的恩怨,要成功求得美人歸確實不易,但一封密函求到他面.刖來,要促成這樁姻緣其實又無比簡單,更讓他安心的是昭陽王主動來求。

  大功之臣無所求,帝王心虛,如今主動求恩旨,帝王內心也就踏實些。

  一道應允賜婚的密旨很快從帝都發往西關,定興帝為了此事還特意派遣內侍官跑一趟西關邊城,除當眾宣旨外,更帶來帝王為一雙新人祝福的賀禮。

  在那當眾宣讀的賜婚聖旨上,皇帝詔曰,雙方即刻完婚。

  這一點令封勁野十分滿意,覺得定興帝很上道,沒辜負他明裡暗裡的支持。

  然後他這個昭陽王爺果然說到做到,不出一個月,真就替自個兒的王府找到當家主母託付中饋,替自個兒的廣榻尋到分享的床伴,讓他能名正言順又正大光明地當個「暖床人」。

  話說李明沁這一邊,爹親寫給她的家書與宣旨賜婚的內侍官一行人是在同一日內相繼抵達西關的,家書中已告知她被賜婚之事,寫道,要她一切遵從旨意,切莫再任性妄為,亦寫明為她備上的幾車嫁奩不日將送抵西關。

  ……切莫再任性妄為嗎?

  家人與族裡是擔心她如以往那樣不願出嫁,各種拖延,怕她最終抗旨不遵要為隆山李氏惹禍,所以才有爹爹這一封語多警惕的家書吧?

  人生至此,捧著信細細讀過,她心裡除生出幾分唏噓早也不糾結,卻為著要再與封勁野結為夫妻一事有些百感交集。

  賜婚一事定然是他去求來的。

  兩人兜兜轉轉仍走到一塊兒,恩怨情仇都嚐遍,他從來都是她心尖上的那個人,今世她負誰皆可,獨不能再辜負他。

  因為定興帝「即刻完婚」這一旨意,昭陽王與李二小姐的婚事以最快速度辦起,負責宣旨的內侍官一行人亦要留下來吃過喜酒才能啟程返回帝都覆命,所以許多古禮由繁化簡,意思點到即可。

  不過話說回來,昭陽王的婚事雖一切從簡卻也絕不馬虎,總歸是一場既熱鬧又樸拙、帶著颯爽陽剛又混著西關邊陲獨有的喜慶氣味的婚禮。

  不管是西關北路或南路,不管是來自哪座屯堡,只要是屯民好朋友們皆能進王府討一杯喜酒喝,痛痛快快吃一頓飽。

  成親當日,西關昭陽王府被淹沒在一片正紅色中,到處張燈結綵,成溜兒的燈籠全是大紅,彩帶彩球花也是大紅,即使是昭陽王那一眾親兵們亦個個系上紅色腰纏,迎娶的馬隊更是紅得不像話,連駿馬頭上都結著朵大紅彩花。

  過程一切順利,也很難不順利,畢竟這兒就沒有比昭陽王更威武的主,沒誰敢耽擱他的好事,除非新娘子不肯嫁。

  但萬幸,新娘子是很願意的。

  那天朝廷的人進到大豐屯醫館宣讀旨意,當場跪了 一地來三合小院話家常的屯民百姓,眾人親眼所見,被突如其來趕著嫁人的女大夫沒有嚇到,最後還一臉恬靜接過聖旨。

  於是多少有護雛心態的屯民們便安心了些,看來是兩情相悅,而非受強權所迫逼著出嫁啊!再想想,能嫁給昭陽王那樣的真漢子也當真不錯,這彷佛亂點鴛鳶譜的指婚倒也還成,男方有賺,女方不虧!

  總之,一拜天,二拜地,夫妻對拜,禮成。

  新娘子被送進紅通通的喜房,外頭的賀客們大碗吃起、大碗喝起。

  西關當地的喜慶婚宴,吃的都是大鍋菜,就是在石爐或磚爐上架起一 口又一 口的鐵鏤,一 口大鐵鏤單次至少能做出三十人份的菜,十來隻大鐵鏤全熱呼呼滿上,燉肉涵、炮菜、水餃子、煨面、拉麵、白魚燒豆腐等等又等等,連羊羔和乳豬都烤了好幾頭,一輪再一輪,夠大夥兒吃個盡興。

  酒的話種類就更多了,西關南北二路,各屯堡有各屯堡的好酒,為著今日這一場大婚,各屯堡送來不少輝佳釀,但因為軍令,來賀喜的屯民百姓們大可暢飲,將士和親兵們則最多不可超過三碗。

  封勁野將自個兒的新娘子送進喜房後又回到前頭與賀客們同歡。

  三大碗酒飲盡,並與朝廷遣來的那一行人客套一番後,他讓幾個親兵代為招待,丟下滿場子賀客,大王頗志得意滿地哼著小調重新回到喜房。

  沒有人膽太肥敢來鬧他的洞房,所以他一路暢行無阻直達大紅喜房,順利推門入內。方才他送新娘子進來時,已按俗禮揭掉她的紅蓋頭,在兩婢子的安排下,合巹酒也一塊兒喝了,代表「早生貴子」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也都吃過,他起身離開時還交代要她別拘著,怎麽舒服怎麽來,要是累了先睡下也行……只是,她眼下這般是怎麽了?

  喜房中不見她的一雙婢子,已將鳳冠卸落的她散下一頭如雲青絲,她換下大紅嫁衣,此時身上披著他送給她的狐毛暖裘,暖裘底下則是正紅綢緞裁成的寢衣,與他的寢衣是成套的。

  繡著並蒂蓮的軟墊紅榻上,她獨坐著,怔怔瞅著不遠處的鑄鐵枝狀燭臺,好似那上頭跳動的一簇簇燭光將她的神魂吸引了去,她落在一個他觸不到的所在。

  封勁野胸中乍然興起強大不安感,二話不說大步走近。

  神遊化外,像此際才覺察到房中進了人,她轉頭抬眼望他,這一瞬嚇得封勁野頭皮發麻,虎背凜顫,險些不爭氣地跪下。

  他剛娶進門的新婦竟無端端滾落兩行淚珠給他看,那眼神幽然,是不是也帶幽怨?

  他一時間無法辨出,只覺肚腹狠狠挨了 一記,揍得他五臟六腑快移位。

  「阿沁……」艱難又澀然喚著,長指僵硬探近,躊躇著不敢碰觸。「你怎麽……怎哭了?原來真不願嫁人嗎?所以悔了?」

  可适才拜完堂入洞房之際,紅蓋頭下的那張臉是羞澀見喜的不是嗎?為何……

  李明沁直到這時才驀地回過神。

  她沒有理會他舉在半空的手,卻是一傾上身,藕臂從暖裘中探出,牢牢摟緊他的腰身,側臉貼在他結實的上腹,淚珠被他的新郎官喜服吸掉了。

  封勁野覺得內心七上八下吊著的十五隻水桶全都搖晃起來,十分折磨。「你到底……」

  「才沒悔啦!」她趕緊搶話。「上一世是你求皇上賜婚隆山李氏女,這一世也是,但王爺與我共曆生死劫難,緣分從前世延續到今生,你對我而言早就不一樣,是我心中最緊要、最不能割捨的那一個,此生只求與你相伴到老,這一生都給你,如今再嫁你一次,歡喜都來不及,怎可能後悔嘛。」

  這會兒封勁野真腿軟了。

  繃在胸臆間的濁氣一松,高大身軀微顛了顛,他隨即摟著妻子往軟榻上一倒,兩條粗壯小腿猶擱在榻邊外,膝蓋以上的身軀呈現平躺之姿,雙目直勾勾望著頂端裝飾的紅綢,一下下調息。

  李明沁頓時很是內疚,知道是自個兒的眼淚嚇著他。

  但話說回來,他也實在太過小心她的心緒反應,似是她的喜怒哀樂都能輕易牽動他的心……其實意識到這一點,實令她感同身受,心窩又酸又軟,因為她發現自己待他也是這般。

  溫柔撫著他起伏略劇的胸膛,帶著滿滿安撫的情意,她蹭著他緩緩往上爬,將吻落在他嘴角上,輕巧又纏綿地啄吻不休,直到他緩過神來,側首攫住她的小嘴,反擊般深深給了一記唇舌糾纏的回吻,他才算穩下心神。

  深吻方歇,他摟著她側臥,隔著一個呼吸的距離,目光緊盯不放。

  「既是歡喜,不後悔,又為何獨自垂淚?」問得都有點咬牙切齒。「阿沁還把瑞春和碧穗都支開了,不是嗎?」

  李明沁忽而露齒一笑,眸光激豔,慢悠悠道:「是我故意支開瑞春和碧穗沒錯啊,但不是為了獨自垂淚不想別人瞅見,卻是為了她們倆的姻緣。」

  「……姻緣?男女之間的……」語氣不穩,濃黑劍眉陡挑。「姻緣?」

  「嗯。」她揚唇又笑。「正是你以為的那種姻緣。」

  他曲起一臂支著頭,眉毛挑得更高。「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李明沁兩指下意識摩挲他袖子的一小角,粉頰泛紅,眸珠像浸在兩汪水裡。

  她道:「事情得從上一世說起,那時候,瑞春、碧穗隨我跟著滕伯一起來到西關,性情向來穩重的瑞春才進到大豐屯不到半日便跟徐屯長有了齟齬,之後更是一見面就鬧不愉快,可之後的之後,也不曉得怎麽發生的,瑞春與徐屯長吵著、吵著竟看對眼,上一世碩紇虎狼軍趁大盛內亂捲土重來,西關危急,屯民往後方安全所在撤離,我把瑞春託付給徐屯長。」

  封勁野依稀有些記憶。

  上一世成為魂體的他執念皆在她身上,關於她的事記得甚牢,至於旁人旁物就沒有太深的記憶落點,此時被她一提才想起。

  他下顎輕點。「繼續。」

  李明沁接著道:「然後是碧穗……碧穗也才小瑞春幾個月,她倆當時都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家,我們在西關定居後,大豐屯裡可有不少年輕漢子想追求她,可碧穗後來喜歡上一個跟著馬幫走貨的小夥子……那人瞧著挺好,還曾跑來求我,說想娶碧穗為妻,帶她走。」

  秀美臉容再次漾笑,嗓音略悠遠——

  「其實我早把瑞春和碧穗的身契還給她們倆,兩丫頭雖仍稱呼我小姐,在我心中,她倆與我的情分如同姊妹……我直白問了碧穗,喜不喜歡馬幫那小夥子,她也說喜歡,於是那時我就把她趕走,讓她隨那小夥子離開西關。」

  是隔世之事了,但猶歷歷在目,那時決意將自己一條命交代在西關邊城下的她內心是歡喜的、悵惘的、平靜的,歡喜兩丫頭有可託付終身之人,悵惘世事滄桑,而她終能平靜走向盡頭。

  她抿抿唇,忽而歎氣。「可事情來到你我重生的這一世,好像不一樣了。」

  封勁野眉峰蹙了蹙,略略一想。「嗯……確實不太一樣,兩丫頭如今都未嫁,瞧著像也沒人追求。但別愁,咱門西關男多女少、僧多粥少、母豬賽貂蟬,來再多丫頭都能找到好兒郎把她們嫁出去。」

  「誰在跟你提什麽嫁人啦!」頓時好氣也好笑,笑得巧肩都抖了,她用力掐著他的指頭。「還、還母豬賽貂蟬呢?憑我家瑞春和碧穗的俏模樣,絕對是西關兩朵花,才不愁沒人封勁野歎氣。「所以阿沁究竟愁些什麽?愁到都哭了。」

  她撐起身子坐起,瞅了仍支首側臥的他一眼,眸光落回自己輕絞在一塊兒的十指,道:「這一世,我們來到西關的時間較早,瑞春與徐屯長的緣分仍跟上一世雷同,吵著鬧著如今像也好在一塊兒了,但碧穗很不一樣……那個馬幫的小夥子確實也出現了,可如今碧穗喜歡上的卻不是他。」

  聽這語氣,應是知道那丫頭喜歡的是誰。封勁野隨口問:「所以是誰?」

  「一位姓伍的小將。」她瞥向他,見他一臉怔愣,遂進一步說明。「就是常跟隨在王爺身邊辦事,瘦瘦高高的、笑起來會露出小虎牙的那位,當時在冬湧湖出意外,碧穗就是被他所救。」

  聞言,封勁野倏地坐起,兩眼瞠大。「我家小伍?碧穗跟我家小伍?」

  臭小子,他竟然沒瞧出!

  李明沁點點頭,雙頰的紅澤略濃。「今日王爺與我成親,徐屯長是上門的賀客之一,那位小伍以王爺親兵的身分亦長住府內外院,拜完堂回到喜房後,左右我這兒也沒什麽事,不用留人伺候,就把瑞春和碧穗遣走了,也好讓她倆去跟心上人說說話,一起賞個月什麽的。」

  封勁野腦中還在消化小伍與姑娘家瞧對眼一事,想那小子不過十七、八歲,竟然就有兩情相悅的姑娘,會不會吃得太好、過得太爽,不知情路疾苦……他思緒胡轉亂轉,又揮眉又眯目的,忽聽妻子低幽又道——

  「碧穗這一世喜歡上不同的人,我原本百思不得其解,剛剛自個兒待在房裡時,想著要幫兩丫頭備什麽嫁妝,腦中突然一個靈光閃過,就想明白了。」

  事到此,封勁野像也想到了,明白她适才為何無聲落淚。

  他目光變得深邃,嘴角淡淡,單掌覆住她絞在一起的十指。

  李明沁慢慢道:「上一世,昭陽王府遭京畿九門司以及虎驍大營這兩支兵力血洗屠戮,你的親兵無一人生還,想來小伍那時已命喪帝都,無法再回西關,碧穗與他自然不可能相遇相識,更遑論相戀,最後碧穗的緣分才會落到馬幫那小夥子身上。」

  她反握他的大掌,感受那份厚實溫暖,眸子水亮。

  「一想到碧穗真正的緣分曾因我的錯信和愚蠢遭斬斷,便難受得流淚,又想到她如今終能獲得該有的,遇上真正的那個人,又歓喜得流淚……王爺不知呢,我家碧穗可喜愛那位小伍了,比喜愛馬幫那位要多很多,感情上也更率真篤定,我感覺得出來。」她摩挲著他的手,笑歎。「這樣挺好,真的很好。」

  「你覺著好,可本王不好!」封勁野突然將她撲倒在紅榻上,雙腳互蹭了蹭,把一雙錦緞靴子蹭脫下來,整個人隨即滾上楊,半壓在妻子軟綿綿且帶幽香的身子上。

  李明沁被撲得一臉疑惑。「那王爺是覺著那裡不好?」

  他吹開頰面一縷髮絲,皺皺鼻子重哼了聲——

  「今夜明明是本王與夫人的洞房花燭夜,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沒想到本王竟浪費了大把的千金時光,還被夫人的淚嚇得險些三魂少七魄,一切只因我家小伍跟人家對上眼?被姑娘家垂青了?」略頓,兩排白牙閃亮亮,磨牙霍霍似的。「自個兒的姑娘自個兒愛,老子管不著他有沒有姑娘愛,老子只管自個兒喜愛的。」

  他這是藉著耍匪氣,想四兩撥千斤般帶過上一世昭陽王府遭血洗之事吧?

  之所以如此為之,是不想再見她因那些事感到愧疚痛苦。

  他的心意她俱知,但這本是她該要背負的,即使她的道歉被他所接受,若前一世的記憶一直存在著,一但碰觸,便不可能置身事外。

  不過她與他都會沒事的。

  歷經過上一世的亂流顛沛,如今的她已懂得該如何珍惜他,不會再被旁人與俗事所牽絆。

  她抿唇笑開,眸底的水氣形成燦燦的光,纖指輕畫他突出的眉骨。

  「是妾身太多愁善感了,當真有愧。」低柔嬌歎。「眼前有我家大王在呢,就管著我家大王便好,真不該心有旁驚,是阿沁錯了,王爺原諒我。」微微嘟嘴,秀眸眨動。「原諒我嘛好不好?拜託,求您……」

  她這般服軟乖馴、伏低作小的撒嬌模樣兒當真少見,真的非常非常少見,封勁野捜遍腦中,想不出來幾時曾見。

  正因為不曾見,某位稱霸西關的大王脾氣立時就被整沒了,身軀象徵男性的某個部位倒被逗硬了。

  他低頭就吻,扣著她的下巴將自己熱呼呼的舌往裡邊蹭,生猛得像要把她的嫩唇和粉舌全吞進肚腹中才甘心似。

  李明沁心裡笑著,努力回吻,小手亦忙碌起來,以剝光男人身上衣物為目標,一雙玉腿也沒閑著,憑著本能與他夾雜糾纏,誰也不放過誰。

  她與她家大王的洞房花燭夜,這一刻值千金的夜晚啊,此際終將開始,正在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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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3 00:11: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何況到如今

  昭陽王成親開宴,西關除了每年一度各屯堡聯合舉辦的跳大神外,難得有這麽大的喜事。

  喜宴主要辦在昭陽王府前院的小校兵場上,座席往大門外拓開,昭陽王與民同喜,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宴席連開三日,前線戍邊守城的將士這三日中若輪到休日,亦可來後方十餘裡的昭陽王府吃一杯喜酒。

  待宴席結束,又過十多日,李明沁才有那種從一團忙碌中緩過氣兒的感覺。

  如今她是昭陽王妃,是王府的當家主母,憑藉著上一世「經營」過某位大將軍王爺府邸的經驗,這一次雖位在西關邊陲,於她來說要立竿見影一下子就上手也不是多難的事。

  只是不知是否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甫新婚就得操持整座空落落的王府,平日裡雖有王爺的親兵供使喚,但親兵們畢竟都是小軍爺,更可能是未來的國之棟樑,她家王爺使喚得起,她這個昭陽王妃可用不太下去。

  於是就得撥空親自審核一下府裡之前招進的僕役和僕婦,慶倖被「不肖主子」硬頂上來當總管的滕伯識人甚明,在西關這兒招進來的人手都挺好,連管著灶房的大廚、二廚都是頂好的。

  而她身分雖貴為王妃,生活作息中許多事務早都慣於自理,身邊有瑞春和碧穗兩丫頭便也足夠,無須再招人入府。

  總之新婚過後,她忙得像只打轉陀螺,待諸事底定,大豐屯外的昭陽王府是她如今的窩,而大豐屯內的滕家三合小院則仍是她天天開張的醫館。

  每日晨時夫妻倆一同用過早膳,封勁野帶著親兵往前線營堡而去,她就帶著瑞春和碧穗回大豐屯醫館坐堂。

  每日上醫館求診的屯民們一開始礙於她的昭陽王妃身分還有些拘束,但剽悍且頑強的邊陲百姓們性情畢竟不一般,見她婚後仍柔柔軟軟一副好拿捏樣兒,但醫治起病人來柔中帶剛、軟綿綿中硬邦邦,與之前根本一模模一樣樣,屯民們便也跟著肆無忌憚,一下子又恢復往日尋常,當著她的面,葷素不忌什麽話題都聊,甚至有幾位婆婆和嬸子都敢管到她的房事,問她和諧不和諧。

  噢,是很和諧啊!

  李明沁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抑住當時臉上的春情氾濫,僅是靦腆羞笑帶過,卻也惹得婆婆和嬸子們跟著她一道臉紅。

  估計這般被屯堡長輩們關注房事的事,還得持續好一陣子,她的臉皮倒也打磨得越來越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漸尋得應對之法。

  成親大半個月後,一批從帝都昭陽王府拉來的什物送抵西關的昭陽王府。

  那些什物在王府倉庫中擱置了將近一個月,這一日,李明沁自個兒排休待在府中,終於能騰出手理一理擱置在倉庫中的物件。

  東西不多,揭開三隻大木箱,光是用兵和陣法的書冊就占去大半,再有兩套輕鎧甲以及幾柄刀劍,再加上幾套舊衣物也就差不多了。

  李明沁沒喚瑞春或碧穗過來幫忙,而是獨自一個窩在庫房角落慢慢整理,偶爾也翻閱一下那些兵書,想著等天氣大好得把書全晾曬一番,想著王府內也得整出一個藏書閣來才好,不然自家王爺的書房怕是難以收納這許多。

  收拾箱中舊衣物時,她還想,得幫封勁野裁些新常服,納幾雙靴子。

  她雖然什麽本事都學了點,裁衣納靴的活兒還真不通,不過大豐屯裡有手藝高超的裁縫師父和制鞋的老手,可以請人裁制,等有了成品,衣物或靴上再繡些特別的花樣,刺繡這活兒她倒是能親力親為。

  然後那幾把兵器她就沒碰了,打算晚些等封勁野回來再跟他提一提,看他自個兒想把它們擺放在哪裡。

  基本上前院小校場兩旁的武器架皆已擺滿各式刀劍長槍,連碩紇軍慣用的兵器也蒐羅齊整,有時她都覺著自己是住在軍大營裡。

  內心一笑,她正要抱著那幾套舊衣離開,人才起身一半又坐回矮凳上。

  眼角餘光不意間覷到箱中角落還有一個小木匣。

  她彎身去取,木匣約她的手攤平那麽大,就著斜斜穿透窗紙而進的光線去看,是一隻紅酸枝木製成的匣子,觸感溫滑,紋理細膩,匣身與匣蓋上雕琢著蝶戀花圖,十分別致,但……怎麽看都不像是封勁野會收藏的東西。

  木匣未上鎖,她扳開銅制扣環掀蓋一看。

  「咦?」是女兒家之物,一條素色帕子。

  李明沁瞬間被喩得滿腔滿口酸溜溜,都不知是哪家姑娘的私物,竟被他如此私藏保存!

  此時庫房的門被推開,不知自個兒的秘密已遭翻出的男人大步踏進。

  這位王爺乍見到妻子之際本要笑開顏,但嘴上那抹笑尚未拉開,瞄到妻子手中那只再熟悉不過的小木匣子,剛峻面龐陡然變色。

  他若沒上前來搶,李明沁也許還能平靜說話,偏偏他二話不說一個箭步沖過來,倏地奪走那只罪該萬死的木匣,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藏於身後,這會兒,再溫馴可人的女子都要撒潑。

  「她是誰?」李明沁倏地立起,兩手授在腰上,她鮮少會擺出這般「對峙」姿態,可見真被惹火了。

  「誰、誰是誰?」某位大王眼珠子心虛轉了轉,還連吞兩次口水。

  「還裝蒜?」氣不打一處來,她揚眉瞪人,嗓聲變高。「王爺當妾身瞎了嗎?那明明是女兒家的帕子,瞧著是有些舊,但仍保存得甚好,王爺私藏了多少年?那方素帕的主人是哪家姑娘?是你當年在西關戍邊時就瞧上的嗎?那姑娘如今也在西關嗎?你與她見沒見面?」

  李明沁克制不住劈里啪啦問了 一長串。

  她也不知自個兒怎麽了,近來情緒起伏似乎大了些,其實眼前的事可大可小,不往心裡去便好,但偏就看不開。

  「你給我說!今兒個老老實實交底了,這事就算揭過,妾身從此再不提問。」

  封勁野張了張嘴,慢吞吞老實答話——

  「許久前在西關時就瞧上的,她如今也在西關,我與她常相見……」

  然後他話還沒說完,李明沁已流出兩行淚給他看。

  「阿沁!阿沁聽我說啊!」他先是毫無意義地揮動單掌,那只手試圖探向掉淚的人兒時竟被對方一把揪住。

  李明沁抓著他的手張口就咬,咬得封勁野動都不敢動,疼得不得了,心疼。

  他哀號。「小心你的牙,咬壞了可怎麽辦?我不怕疼,就怕你疼,阿沁乖,別咬了,乖啊,再咬要崩牙的!」

  不是說老實交底就可揭過嗎?他底都還沒交完啊!

  李明沁丟開他硬邦邦的手,突然就哭出聲來,淚水急湧,一下子就哭紅雙眼,連鼻頭都紅通通,像受了什麽天大委屈,非常之可憐。

  眼前男人探手過來替她拭淚,手裡拿著的……竟是一條素帕!

  是木匣子裡的那一條!

  「不要!」她立刻扭頭閃躲,邊推拒邊哽咽嚷道:「才不要用別人家的帕子,你拿開!」

  封勁野歎氣。「不是別人家的,是阿沁的帕子啊。」略頓。認了。「是當年你替我治傷,用來包紮我手上傷口的帕子,阿沁可還記得?」

  「……呃?」哭得淚眼花花的人兒驟然懵了,楚楚可憐的五官瞬間定住一般,有種無與倫比的呆萌感。

  封勁野內心搖了搖頭又是歎氣,乾脆收起帕子將她打橫抱起,趁著她還傻乎乎不知推拒之際,一路將人抱回主院寢房。

  沿途遇上好幾個忙著灑掃、整理園子的僕役和僕婦,眾人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退到兩邊讓出道來,眼角眉梢竊竊地漾出笑意,以為自家王爺這是要把王妃「打包」回房幹些好事兒。

  封勁野管不了底下人怎麽想,只在乎懷裡人的想法。

  一踏進主院寢房,正在裡頭整理的瑞春和碧穗對視一眼,臉蛋隨即紅了,兩婢子想法很一致,忙低著頭迅速退出,更不忘將房門帶上。

  封勁野一直走到榻邊才把人放下,讓妻子斜臥在迎枕上,並細心地脫掉她的小靴,自己亦在榻沿邊落坐,大有要好好談開之勢。

  他從懷中掏出那條引發誤解的素帕放進妻子手裡,輕沉道:「是阿沁的,你看仔細了。」

  李明沁終於有些回過神,下意識將折成四方的帕子攤開。

  帕子四個角各繡著「日、月、水、心」四個古體小字,當時她剛跟著清泉谷谷主學習古體字,古字如圖紋,她便突發奇想把自個兒的名字拆開,分別繡在方帕的四角,那「日、月、水、心」合起來正是「明沁」二字。

  是她的帕子沒錯。

  封勁野本以為誤會解開,沒事了,她卻抓著素帕扁了扁嘴,嗚嗚地又哭起來。

  「等等!這、這又怎麽了?」粗掌用力摩挲了把臉,依舊莫可奈何。

  李明沁也不知怎麽了,就莫名其妙一陣委屈湧上,但這一回挺快便收住眼淚。

  搖搖頭,她抓著袖子擦臉,鼻音甚濃問道:「帕子上沾著什麽?看著像似血印子……是你那時傷口流的血嗎?」

  帕子折起時將污點藏住,攤開才見著,那血印雖不大,但暗紅偏褐的痕跡在素帕上格外明顯。

  封勁野屈指揭掉那滑到她下巴下的一滴淚,語若歎息——

  「帕子上曾經沾過我的血,但本王當時便把它洗乾淨了……而這上頭的血跡,其實是阿沁的。」

  「……我的?」又有點懵了。「怎麽會?」自言自語著。「那時候我沒受傷啊。」

  她發覺眼前男人的表情似不太自在,兩邊類骨的顏色竟明顯變紅。

  「阿沁是沒受傷,但呃確實流血了。」大掌抓抓後頸又撓撓臉。「不是你幫我包紮的那一天,是後來我上不知山遇見你上山采藥的那一日,阿沁流血了。」

  李明沁斂眉試著回想,只記得當時懸在峭壁上險些出大事,是他救她脫險。「你及時出手,我被你慢慢拉上崖頂,得救之後,我記得自己確實嚇到大哭,但並未受傷流血,我好好的,然後...然後..」

  「然後你突然痛到臉色慘白,本王快馬加鞭將你帶回營堡,交給清泉谷谷主前輩。」他替她說完。

  李明沁驀地輕呼一聲,雙眸陡抬,香頰染上潮紅。

  她怔怔看他,終於記起那一日自己確實流血了,是她女兒家的初潮。

  谷主前輩說她都滿十三歲了才來第一次,比尋常姑娘家是晚上一些,但身子開始產生變化有利於克制她身上的寒症,還囑咐她要珍惜每個月的小日子,趁機多多調養。

  「噢……天啊……」都記起來了,她雙手搗住臉,聲音悶在掌心裡,既懊惱又羞極似。

  「當時王爺抱我上馬,把我圈在胸前臂彎裡一路趕回,所以是我流出的血把你弄髒了,這條帕子那時候卻是在你手裡,你順手取出來擦拭,這才留下血跡,是吧?」

  她的柔荑被一雙厚掌分別握住,緩慢而堅定拉下,紅嫩臉容重新展現出來。

  「是。」他帶笑回答。「阿沁的初潮沾在我手上,當時以為你真受傷了,後來才曉得不是……」

  李明沁又低低叫了 一聲,臉蛋紅透,然後有什麽在腦海中閃過,她順勢逮住重點——

  「等等!王爺方才回答說,這帕子的主人是許久前在西關時就瞧上的,你那時候就瞧上我、喜歡我了,是不是?所以才把妾身少時之物珍藏到如今,你被先帝召到帝都去時,把它帶了去,而今請旨回西關,它又被送回來……王爺原來喜歡妾身那麽久了,從好多年前就喜歡上,我說的可有錯?」

  她如願覷見他滿面通紅,眼神還往旁飄了飄,一副內心秘密完全被她說中的模樣。

  「秘密!」她倏忽間又想起什麽,反手握住他一雙大掌。「王爺與我的緣分始於西關,後來再會,你說其實早就把我認出來,之前一直未提,是因為其中有你的大秘密,王爺對妾身原來是一見鍾情、再見傾心,這便是你所謂的大秘密了?」

  男人沒有答話,而是將腦中靈光乍現、頻頻挖出秘辛的妻子擁入懷中,低頭就吻,用熱燙的唇舌堵住她的小嘴,同時也間接承認她所有的提問。

  李明沁熱切回應,這一刻心彷佛要融化開來。

  她忽然意會到,他上一世立下彪炳戰功,在建榮帝的垂青下封王,並向帝王乞恩欲娶隆山李氏女為妻,寒門出身的他不是想攀上什麽百年世族、高門大戶這等高枝,卻是專為她而來。

  他已經留心她這麽久,上一世她不知,如今終於明白他的用心。

  「封勁野……」抵著他的嘴,他的名字從她唇間多情瀉出,婉轉如吟。「我心悅你,永遠只有你……」

  她再度被打橫抱起,暗門打開,男人抱著她走往那條通向暖池閣的密道,行走其間,親吻未歇,兩張嘴未分開須臾……

  暖池閣內的一場情事從池畔纏綿到暖池裡去。

  對對方毫無保留,從心到身,由裡而外,連魂魄都相依。

  歡愛過後,李明沁神識漸穩,氣息稍緩,軟軟偎靠在丈夫懷中的身子仍在餘韻中悠蕩。

  合著眼並未睡去,感覺在暖泉下的那雙厚實大手仍在她的肌膚上流連,生著繭子的指腹以及粗糙掌心撫過一身嫩膚時,總引得她細細輕顫,腹中一陣瘦軟。

  潮濕的吻落在她的發心,像也吻在她唇間與心上,她恍惚露笑,聽到他低柔出聲——

  「當時聽聞阿沁並非西關土生土長的姑娘,而是來自帝都的小姐,本王一開始心裡是不痛快的,都想狠狠捶自個兒腦袋瓜兩拳。」

  「當時」指的是何時,李明沁慵懶雙眸陡地掀開,一下子理解過來。

  未料及自家王爺會在這時候跟她告白,什麽胭意和虛軟感迅速消退,她抬起頭近近看著他,男人純然陽剛的面龐有著教她悸動不已的柔軟。

  「來自帝都不好嗎?非得是西關的姑娘才成嗎?王爺又為何想捶自個兒?」她不禁連三問。

  封勁野忽地咧嘴一笑,有點自嘲的意味,單掌順著她身子美好的曲線緩緩撫上她的臉,引得她咬唇微顫。

  他輕啞道:「如若是西關的姑娘,那勉強還有能耐追到手,誰知竟是個帝都出身的小姐。」峻唇一勾。「當時尚不知隆山李氏是大盛朝的百年世族,之後聽聞了,心都涼了大半,又惱自個兒癡心妄想,如何都想著,自是恨不得揍這顆冥頑不靈的腦袋瓜幾下,看能不能把自己揍清醒。」

  這絕對是情話,儘管不含一星半點的情字,卻滿滿都是真情。

  李明沁眸底忽地熱燙,鼻間泛酸,藕臂環上他的硬頸,仰臉親上他的唇。

  「你為我而來,最終得到我了。」咬咬唇。「封勁野,你還是別揍自個兒吧,別讓自己太清醒,我怕你一旦清醒,會覺得眼前一切荒謬得不可思議,屆時清醒到若不要我了,我會難過死的,真會死的。」

  對西關這位大王來說,這絕絕對對是妻子的情話,儘管話中半個情字也沒提,卻也是滿到炸開的情意。

  情深至此,言語又成空白虛無之物,唯有兩具身軀緊密相連,深入彼此,以這樣的法子方能徹底證實那難以言喻的羈絆與絕對的心有所屬。

  他們再次交纏成一體,暖泉興起陣陣波瀾,被數度擺弄後,她赤裸柔嫩的上身最終伏在暖池邊上,男人掌住她柔韌腰肢,從背後深深挺入,緊接而來的是一記記生猛的抽插撞擊,她哀叫著、泣聲不歇,敏感的身子全然不受控,很快下腹裡那一團柔水便被戳破,泄進這一泉活水中。

  悠悠轉醒時,她已被丈夫裹在大棉巾中抱回前頭的正院寢房,連一頭濕發都受到照料,被細心地絞去水氣。

  軟榻溫暖,貼著她身子的男性軀體更是熱燙,只覺整個人恍若在雲端。

  她懶懶半掀開眼皮瞅了丈夫一眼,紅唇微微笑開,掩下羽睫就要進入黑甜鄉,一縷縷可心的思緒留戀不消,仍在腦海中盤桓。

  她想著與他之間的情緣起始得那樣早又那樣隱晦。

  想著他對她「當時已留心,何況到如今」的心境。

  想著他竟把她的素帕私藏那麽多年,欵,那方帕子上還沾著女兒家的初潮,他都不嫌髒,還視若珍寶……

  太愛他。

  何時喜愛上的已不可知,歷經兩世,落在她心尖上的僅他一個,她亦是為他而來。

  倏地,她眉心微蹙,腦中思緒忽然打了個踉蹌。

  何事想不明白?

  素帕上的那一抹初潮噢,說到女兒家的私密事,她的月事像有一小陣子沒來了。

  唔,認真要算,應該快有三個月了吧,差不多就是成親前一個月到現下,小日子都沒來。

  那時候清泉穀義診團一行人被接進剛竣工的昭陽王府作客,谷主前輩那些天還跟她聊了許多,只可惜清泉穀的人沒能留下來參加她與封勁野的成親宴,在聖旨賜婚要他們即刻完婚之前,谷主前輩就領著大夥兒離開西關了。

  記得谷主前輩要她多吃多動把身子骨養得再壯實些,說是有利於將來生產……欵欸,八字還沒一撇呢,她跟封勁野從上一世到這一世都如此親密糾纏,她的肚子仍一點消息也沒,許是身上寒症之因,實難懷上,若然有丁點動靜,她豈會不知?豈能無覺?

  突然——

  「哇啊!」驚呼陡出,都快眠去的神識瞬間清明,她被嚇到般用力抱緊男人勁實腰身。

  也快睡去的男人被懷裡的嬌人兒驚了一跳,下意識收攏臂膀將她牢牢回抱,啞聲直問。

  「怎麽?作惡夢了嗎?」蒲扇大掌撫著她的裸背,輕拍著,帶出滿滿護衛感。「沒事……沒事……」

  「封勁野,我、我好像有事。」略頓,咬咬唇。「噢,我想這會兒真出事了。」

  聞言,睡意散退,封勁野也清醒過來,將她裹在被中擁著坐起。

  「出什麽事?」他目光在她臉上迅速梭巡,以為她哪裡不舒服,大掌探進暖被中正欲摸索確認,卻被她一雙小手抓住。

  「那時候……就是我在冬湧湖出事,被你帶回昭陽王府的那時……」回想著,努力把話說清楚。「谷主前輩也讓你遣人迎來,恰能替我診治。後來我醒了,回到滕家三合小院的大豐屯醫館,清泉谷一行人也都過來幫忙,那時我跟前輩再次請教治你內傷之法,而今過去兩個多月,你體內隱而未發的內傷已圓滿祛除,然後我、我……」吞咽唾津。

  「然後你怎麽了?是你身上的寒症作怪嗎?谷主前輩診出什麽了?」他緊聲連三問。

  李明沁連忙搖頭。「寒症沒作怪。如今回想,這兩個多月來,畏寒的毛病像徹底消失不見了……前輩那時在三合小院同我說話,她摸摸我的頭,又拍拍我的臉頰,然後她、她最後把手覆在我的肚腹上。」邊說著,她將他厚實溫熱的手拉到自個兒軟綿綿的肚子上——

  「她老人家說……會沒事的,能有什麽事。她還說,如今多了這一點骨血相護,終得安然。」

  略頓,她深吸一 口氣緊緊望著男人,吐氣如蘭道:「我剛剛突然想到,小日子已許久未來,都有兩個多月了吧……王爺,我想我是有了,而且谷主前輩很可能那時候就瞧出來,只是我自個兒沒能領會。」

  封勁野先是如墜五裡迷霧,被她的話帶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但他的掌心正熨貼在她肚腹上,被她一雙小手所包覆,驀然間腦中鐳射浮掠,像天外飛來一拳狠狠捶中腦門,他陡然領悟。

  「孩子……孩子……」峻目漸漸瞠大,滿臉不敢置信。「阿沁肚子裡有了?有我們的孩子了?」

  「應該是,還沒能全然確定。」李明沁趕緊補一句。

  封勁野扭著濃眉不依。「什麽應該是?就是就是。你月信遲了那麽久即是證明,莫怪阿沁近來身子豐腴許多,皮膚嫩滑無比,胸乳也變大到恰合本王一掌盈握,臀兒的肉也多了些,又挺又翹唔唔……」

  口無遮攔的嘴被害羞的人兒伸手搗住。

  「你別說了。」她肌膚泛紅,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先親親她的指,繼而躲開她的手,又道:「好,好,不說,反正都是本王在用,本王心裡有數便可。」

  男人這不正經的樣子是她熟悉的,感覺像回到所有重生和劫難都未發生之前,卻比那時候多了份靈犀相通、心心相印之感。

  她輕捶他胸膛一記,笑得把臉埋在他頸窩,還張嘴在他肩頭咬了一 口。

  欵,她這一會兒哭一會兒喜的,心緒如此起伏,原來是有了呀……

  傍晚時分,一名在前線隨軍的老軍醫被昭陽王的親兵用馬車請至昭陽王府。

  人說醫者不自醫,李明沁對懷有身孕一事儘管頗有自覺,仍需請其他大夫再診診,如此才能全然篤定。

  老軍醫拿手的雖是正骨與外傷,要號出是否為喜脈大抵也難不倒他,加上李明沁的脈象甚是明顯,老軍醫才號完一邊的腕脈,另一手也甭再瞧,十分斬釘截鐵就起身恭喜跟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昭陽王爺。

  「賞!都賞!」某位大王心花怒放,仰天大笑,那笑容簡直與日月同光,不僅重賞老軍醫、瑞春和碧穗,王府上下全都得了賞錢,當真喜氣洋洋。

  入夜,兩婢子見王爺再次回到主院寢房,非常有自覺地趕緊退出。

  倚枕斜臥的李明沁欲要下榻,被兩、三個大步趕到榻邊的男人很快制止。

  「別忙,本王在外間已漱洗過,阿沁乖乖躺著便好。」

  李明沁不禁笑歎。「該動還是得動,魯軍醫也說了,按脈象應已懷上兩個多月近三個月,胎兒該也坐穩了。」

  封勁野咧嘴笑開,踢開兩隻大靴上了榻,靜靜地盤坐在妻子身側。

  他攤開大手去撫她的肚腹,神情仍有些不敢置信。

  「按日子推算,應是冬湧湖意外,本王將你抱回王府那一次懷上的,那時候我跟阿沁和好了,阿沁把自己又給了我一次。」

  她輕應一聲,秀顏白裡透紅。「應是那時候沒錯。」

  「然後本王才把活蹦亂跳的精華給出去不到一天,清泉谷的穀主便從阿沁身上瞧出端倪。」他搖頭一歎。「這位谷主前輩也太火眼金睛,怎麽看都不是個人。」

  李明沁原本被他的話弄得想笑又害羞,聽到最後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嬌叱。「谷主前輩當然是個人!她、她就是……就是有時候比較神一點。」

  封勁野聞言笑了,對那位穀主絕無不敬之心,他討好道:「離開帝都時,皇上賜我一方通行鐵牌,允本王在大盛境內通行無阻,待這陣子將軍務安排一番,我帶阿沁回一趟清泉穀,訪一訪谷主前輩,可好?」

  「好!」她笑得更開懷,又去抓著他指節分明的手揉揉捏捏。

  他屈指輕輕摩挲她的頰面,幾息後才道:「還有帝都李宅以及你隆山祖宅,阿沁若想回去探看的話,本王都陪著。」

  李明沁驀地頓住,眸光鎖在他臉上。

  那是沉靜淡然的神態,彷佛她真是個遠嫁邊城的女子,而他是可以陪妻子回娘家探親的尋常漢子,沒有前世的被害,亦沒有今世的復仇,全為她妥協。

  她抿唇一笑,坦率道:「不急,待孩子順利落地,再尋個時候帶孩子回帝都讓孩子的親祖父瞧瞧。至於隆山祖宅,我比較牽掛的就只祖父一人,但如今大伯父與二伯父兩房都遷回祖宅了,想必更能照料好祖父的起居,只是王爺屆時若隨我一道回隆山,少不得又要與我那些親族們過招,可得處處留神了。」

  他撥了撥她的瀏海,嘴角微揚——

  「不管要過多少招,只要有阿沁護著,本王就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好。」她將他的手拉到唇邊親了親,雖未多言,但看著他時,那眼神是全然的承諾和綿長的情意。

  封勁野揮熄兩盞燭火,僅留角落一點幽光,放下床幔,他摟著妻子躺臥下來。

  想待他很好很好,也想討好他,回報他的對待,李明沁撫摸著自家王爺的臉部輪廓,嗓聲綿綿問道:「那王爺可有要妾身相陪之事?還是希望妾身為你做些什麽?」

  「嗯……」某位大王沉吟中。

  李明沁幾乎屏息以待,一會兒聽到丈夫的聲音正正經經在幽暗中響起——

  「有,確實有這樣的事,需得阿沁相陪才能做到。」一頓。「本王記得當年阿沁在陪嫁衣箱裡藏著一方黃絹,作為壓箱寶的黃絹上繡著好多小圖,那些繡圖著實精彩,男女的表情和姿態栩栩如生,簡直躍然於黃絹上。」

  怎麽突然提及這事?她摸到他嘴巴咧得開開的,都能摸到他兩排牙了。

  男人繼續道:「黃絹上的各種圖,本王曾仔細瞧過,全深深刻劃在腦海裡,記得有幾個小圖一旁還細心地寫下說明,那是為了與有孕在身的女子共用魚水之歡所設計的姿勢,最能減輕孕婦的負擔,且在孕期女子身子更為敏感,那些格外特別的姿勢能讓男女雙方分外銷魂,等阿沁的肚子顯懷了,阿沁也陪本王銷魂一番,可好?」

  這男人又開始不正經得很正經!

  李明沁笑得巧肩直抖,耳根熱燙,全身肌膚差不多都紅透。

  既然有心要討好他,對他好,她只有乖乖順從的分兒了。朱唇附在他耳邊,輕柔說道:「不只要陪王爺銷魂一番,還要銷魂許多番,王爺舒暢歡喜了,妾身也才歡喜。」

  夫妻間的情話果然太無恥銷魂。

  封勁野再次咧嘴笑無聲,頭一偏,精准吻住那張甜美小嘴,臂膀微微收緊。

  他不敢吻得太深,輕舔慢吮著,雙手也不敢太造次,想著對她為所欲為的這些日子,她肚裡其實已有娃兒,今日在暖池閣中那一場情事也是熾烈激切毫無保留,想想都有些後怕,但又覺得他封勁野的種就是強、就是爭氣,不畏風雨,不怕打磨。

  哇哈哈哈——暗暗想著,又想仰天大笑。

  一吻方歇,兩人交頸而臥,柔軟氣息彌漫在這床嶂內的小小所在。

  「如今有了身孕,阿沁是怎麽想的?」他忽而問,聲音略沙啞。

  「嗯……我就想啊,也該有孩子了呀。」這是讓他們等了兩世才願到來的生命,如此珍貴可愛,令還未見到他又或者是她的一雙父母充滿想望。

  男人與她靈犀相通,霎時間似也感受到她內心波動,明白她的念想,於是兩顆腦袋瓜抵在一塊兒,呼吸吐納漸漸同調,他的動心動情化成一個渴求——

  「阿沁……」

  「嗯?」

  「我還想聽你鼓琴。」那幾絲沙啞顯得如此低柔,似吟若歎。「那時候,你每晚都會橫琴而鼓,有一晚沒聽到你的琴音,原來那時阿沁獨自一人上不知山采藥,竟還在山上過夜……」

  這一次換李明沁在幽暗中無聲笑開。

  當年那個外表糙老、實際是個少年郎的他,是真的對她留心了呢。

  她回應道:「王爺想聽琴,那阿沁就鼓給你聽。」

  認真回想,自上一世他死去後,到得重生的這一世,她未再鼓琴彈奏,而今是要為他再奏琴音。

  然而她尚且不知的是,當年那戰事頻繁的西關邊陲,一個玉人兒般的小姑娘的指下之音,曾帶給一個吃百家飯長大、自小就在前線軍營中打滾的十六、七歲少年郎怎樣的慰藉。

  宛如烏雲散退,雲開月現,更如盡目皆荒蕪中,突如其來橫過一彎七彩斑爛的虹。

  男人將這有點害羞的秘密藏於心中,再一次把笑印在她同樣笑著的嬌唇上。

  西關的荒涼開出骨幹豐腴的情花,以情澆灌,無盡勃發。

  他的心啊,全給了她,就如同她的心尖上,只有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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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3 00:12:06 |只看該作者
  【後記

      那子亂亂談——雷恩那

  真心覺得2021年過得有夠快。

  才覺著終於過完整個世界都很糟的2020,當初還笑著跟朋友說道,什麽2020愛你愛你的,原來愛來愛去卻是一個大渣年,當下還慶倖這個大渣年終於過完了,未料又應了那經典句型——事情永遠沒有最渣,只有更渣。

  2021年才是臺灣疫情大爆發的一年啊!

  心想都這樣了,就「隨波逐流」吧,然後在波流中維持著自個兒的尋常生活,防疫新生活做起來,戴口罩、勤洗手,該打的疫苗打起來。

  說到接種疫苗,目前那子也已完整接種兩劑,且都是在寫本書時陸續接種的,因為先前聽過太多關於疫苗注射後會發生的不良症狀,什麽頭痛、發燒、嘔吐、暈眩、全身瘦痛到被火車輾過……等等又等等的,我都做好心理準備要勇敢面對了,結果打完第一劑疫苗,我等了又等,等過再等,除了注射部位押下去會痛痛的外,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跟著又聽說我所選的BNT這款疫苗第二劑的不良反應會比第一劑強烈,於是到了接種第二劑的時候,我又再一次心理準備起來要去勇敢面對……然後依然什麽症頭都沒有。

  不但沒有身體不適的症頭,還因為注射第二劑疫苗時,本書已在結尾階段,從接種站回到家後跟打了強心劑似的,坐在電腦螢幕前十指如飛狂敲鍵盤,家人打電話來關懷疫苗接種後感覺如何,我答道——

  「就整個很興奮啊!」

  一點都沒有疲倦感,因為稿子即將寫完,故事就要完成。

  通常在稿子快要結束的時候,那子的精神會異常亢奮啊!XDDD

  嗯嗯,那話說回來羅,關於本書故事,也繼續是一個重生的故事。

  以前還不太知道怎麽寫出重生的故事時,本書男女主角的人設就已經存在在那子的電腦檔案裡。

  那時就想著男主癡愛女主、女主必須把男主直接或間接害得很慘很慘又很慘,然後故事最後還要讓他們倆和和美美、毫無嫌隙地好在一起……腦中怎麽喬,都覺得感情上難以說服自己,但,後來資質驚鈍、晚晚才開竅的俺到底領略到重生的美好啊啊啊!(手舞足蹈跳大神)

  這世間故事有重生題材真的太讓人振奮,男女主角這一世的仇恨怨慰,作者這一世處理不了,全部丟去重生,重生過後皆可泯滅於一笑呀哇哈哈哈哈~~(叉腰仰天狂笑中)

  這個故事的創作過程依舊痛並痛快著,甜甜的苦又苦苦的甜,完成時一樣是十足開心,但卻是比跟阿編說好的截稿日晚了整整一個月才交稿,因為那子的虎軀……嗯,玉體生恙,病灶發生在左耳。

  關於耳朵生病的事,在雷恩那粉絲頁都有詳細記下,後記這邊就不贅言了,總之為了跑診所和大醫院治療,花了不少精力和時間,一確定自己沒辦法如期交稿,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立馬聯絡阿編了。

  開心的是,寫這篇後記時,那子的耳疾已大有好轉,感染得到有效控制,耳膜破洞也有變小的趨勢,就等著接下來的修補手術。

  也很慶倖這個故事雖然多拖一個月,仍可以在新歷年前順利交稿,並且在舊曆年前正式出版上架,讓那子可以輕鬆悠閒地過耶誕節和跨年,更開心這個故事趕得及陪讀者朋友們過新年。

  然後也好感謝出版社的體諒和縱容,能隨時針對作者的狀況作出調整,讓那子可以不受寫稿壓力先去接受治療,之後再慢慢交稿。(用力抱)

  嗯嗯,2021的年末了,來展望一下新年吧。

  希望2022年是一個「開放」的年,國內開放,國外也安全開放。

  希望新的一年,可以把電腦檔案中多年存取下來的故事大綱有效地消化掉,可以把大綱們一個個寫成完整故事,寫給讀者朋友們看,說故事給讀者朋友們聽。

  謝謝讀者朋友們一直以來的愛相隨,正因為有你們的關注和支持,那子才能翼下灌強風,飛飛飛飛飛,就算不飛,那走起路來也是虎虎生風得很。XDD

  接下來的虎虎生風年,還請各路好朋友們繼續指教起來,一路相隨不棄。

  那子圈臂拜禮。

  加上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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