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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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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默嬋 -【瀲水情(降龍記識情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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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3: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徊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邊。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溫柔綿長的嗓音唱著這首《蒹葭》,在早晨凝霧濛濛的時刻。

    白椿槿聽見這熟稔的歌聲,不禁頓住疾行的腳步,回身遙望山巒間雲霧裊裊的湖泊深處。

    「承瀲……」這歌聲,是承瀲的歌聲,他已醒來了嗎?白椿槿略微遲疑,但隨即轉身邁開步履,然而身前站立的人影讓她停駐下來。「承瀲,你——」

    「你想走?想離開?」水承瀲瞄眼她手中的小包袱,平靜的問。

    「嗯。」白椿槿避開他澄淨妖眸的凝視,頷首。

    「會回來嗎?」水承瀲再問,語氣沒有起伏,恍若在問她今天心情好不好。

    「不會。」她不願意欺騙水承瀲,她若是再回來,恐怕會惹出更多的事來,因之,她寧願一輩子不與水承瀲見面也要保他周全。

    「我該感謝你的誠實無欺嗎?」他撇撇嘴角,妖眸凝聚笑意,但那份笑意看來是如此悲傷。

    「承瀲,我無意傷你,我只希望你明白,我是人類,就算我再怎麼誠實無欺,我還是人類。」她抱緊懷裡的包袱,說出傷人的話語。

    「你想告訴我……只要是人類,天生就會背叛?」水承瀲輕問,妖眸凝睇,好似一生看不厭般的專注。

    「是的。只要是人類,天生就會背叛。」白椿槿勾起唇角,粉色的唇瓣扭曲不成笑痕。「即使是我,也會背叛。」

    是的,她背叛了爹親的遺願,背叛了杜仲言,現在……她要背叛水承瀲。

    她是一個自私的女人,為了讓她的良心好過、為了不讓自己更加不孝、為了不讓水承瀲和山裡的生物受到人類的踩踏,她選擇背叛。

    水承瀲合上眼,深呼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看著她亭亭玉立的身影,看著她微泛水光的秋眸,他嘆口氣。

    「我問自己,對你的喜歡是否能掩蓋過你所做的一切事情?」他笑了笑,眸裡滿是包容和愛憐,「答案是肯定的。即使你背叛,即使你是人類,我還是喜歡你。」

    老天……

    白椿槿面容扭曲,膝蓋一軟,抑制不住心的震顫。「你……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來軟化她?為什麼要這樣讓她難受?她情願水承瀲再次受傷,再次因此而閉上心扉,也不願意他這樣做啊!她寧願水承瀲仍是厭惡人類,包括她,也不要……不要這樣……

    「因為我喜歡你,無法對你狠心。」他在她面前蹲下,撩開她的發,以拇指拭去她強忍未落的淚。「跟我在一起那麼不快樂嗎?你總是在冒眼淚。」

    「不,我很快樂,是我此生都無法嘗到的快樂,除了你,再無人能給我。」

    白椿槿握住他的手,臉頰摩挲著他的掌心。

    「那為何要走?為何說背叛?」水承瀲不明白,也許人類的情緒是他此生都無法參透的一項課題。

    他們總是上一刻笑著,下一刻哭泣;總是說風是雨;總是做著與內心想法相違的行為。

    「我不想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背叛就是背叛,無論如何,都是背叛。」白椿槿所做的一切都是她想做的,與他人無關,即使是為了某些人事物為出發點,但還是她自己下的決定。

    「為什麼你背叛了我會如此的傷心難過?」水承瀲不笨,他只是不瞭解人類的情感,但不代表他看不出端倪來。

    「我……」白椿槿垂眸,不知如何開口解釋?

    「你想上哪兒去?」水承瀲再問,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眼中有他。「什麼地方必須讓你『背叛』才能成行?我不能跟著去嗎?」

    「你能離開這座山嗎?你一走,這山就活不了,我怎能如此自私的要你陪我走?」白椿槿想起水承瀲受傷時山上的景象,再怎麼想要他陪也開不了口。

    「誰同你說的?」水承瀲聞言,有些好氣又好笑,又有些寵溺的望著她。

    「不是嗎?你被青蛇和黑狐傷害時,不是這樣的嗎?」白椿槿見水承瀲發噱的模樣,覺得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麼。

    「那是因為青蛇和黑狐的氣與湖的氣相牴觸,需要我的氣加以平衡,長保茵綠,是以我受傷之時,才會有那樣的情形發生。現下黑狐受重傷不知躲到哪兒去,青蛇老早縮回自己的沼地,離湖遠得很。如此,就算我離開,湖也能自行平衡氣,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白椿槿一直以為這山是靠水承瀲吃穿的,假若他離開,那麼又有成千上萬無辜的生命將會毀在她手上。

    她不知道原來……原來真相是這樣的。

    「那好。」水承瀲拉起她軟下的身子,牽著她的手。「走吧。」

    「走?去哪兒?」白椿槿跟上他的步子,他走得緩慢,配合著她的腳步,可她卻因一大早起來趕路顯得有些體力不濟。

    「去你要去的地方呀!」水承瀲笑道。

    「那枸杞和茜草……萬一青蛇與黑狐再來犯——」

    「我說過,青蛇與黑狐已元氣大傷,若想再造次,也是幾百年後的事,至於枸杞和茜草,他們會過得很好的。」水承瀲說得簡單,好似白椿槿的煩惱壓根兒只是芝麻小事。忽地,他正色問道:「你不希望我同行?」

    白椿槿毫不遲疑的搖頭,微微一笑,眼底的猶豫盡失,「我怕你不能適應人類的世界。」

    「何須適應?我又不久居人類的世界;倒是你,你能適應我的世界嗎?」水承瀲一直都在想他倆之間的差異,但見白椿槿從未吐出怨言,料定她也喜愛這樣的生活。

    「無所謂適不適應,只有想待與不想待。」她任他牽著自己的手,這小小的貼觸卻感覺他倆的心是系在一塊兒的。

    「那我們走吧!」水承瀲帶著她下山,步入他幾千年來未曾再接觸的世界。

    白椿槿原本惶然的心因有了水承瀲的陪伴而安定,她望著他的背影,入眼的還有刺目的陽光,這讓她微眯起眼來躲避,可她的心滿滿都是水承瀲的影子。

    也許……她可以相信,未來將是一片光明。

    九江府湖口將爹親的屍骨火焚後,身為白家單傳的最後一人,白椿槿決定將爹親安葬在青山深處,只有她與水承瀲知道的地方。

    「你受傷了。」水承瀲皺起眉頭,怒氣高張的替白椿槿療傷。「那些人不是你的鄉人嗎?為何攻擊你?」

    適才白椿槿僅獨自一人到白家的墳去,卻被人們圍攻,若不是他擔心隨後跟上,白椿槿一條命便被活活打死!

    白椿槿低語:「因為我是罪人。」

    在他們眼中,她是罪無可恕的罪人。

    水承瀲揚眉,無語,大手一攬,將她擁入懷中。「什麼叫作罪人?」

    在他的觀念裡,人類只屬於該死的人。

    「你不知道比較好。承瀲,咱們可以回去了。」白椿槿已了無憾事。

    「不行,我體力還未恢復,做不了長途的馭雲。」水承瀲搖頭,「琴兒——」

    他們一路行來,全靠水承瀲恢復原形使出馭雲術,才使得他們的時間縮減大半。

    「那我們就留下來,直到你體力養足為止。」白椿槿依偎著他,放鬆心情後,方感受到適才的屈辱與寒心。

    「琴兒?」水承瀲察覺她的異樣,關心喚道。

    「我不懂。」

    「不懂啥?」

    「人這種生物。」白椿槿出口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將自己與人類劃分開來。

    她輕笑出聲,捉緊水承瀲的手臂。「要是我也是山精野怪就好了。」

    「傻瓜,人與山精野怪都是注定的,身為人與非人都不是自己能擇定的。」

    水承瀲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是妖,他只知道當他有能力化為人形時,才明白自己非人。

    但人與非人有何差別?不過是外在形樣的差異,那顆心其實是一樣的。

    「那我下輩子當妖好嗎?我死後,你可要找到我。」白椿槿孩子氣的拉著他的袖子,任性的說。

    「你想變妖?吃我的口水就成了。」他笑笑地握住她的柔荑,似真似假的說。

    「延年益壽是吧?」白椿槿笑出眼淚,悄然拭去,不願讓水承瀲多心。「那我不變成老不死的老太婆了?到時……你還是如現在一般的模樣吧……」

    「也許。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不是嗎?」納白椿槿入懷,水承瀲要她別多想。

    「是啊……」她疲累的合上眼,枕著他假寐。

    她好累好累,有水承瀲在身邊,她雖需思慮,卻未曾如此疲累。

    水承瀲撫順她的發,將自己的發與她的交纏,打了個同心結。「結髮、結髮。」

    「夫妻結髮,永結同心。可是承瀲,你知何謂夫妻嗎?」白椿槿捧著水承瀲打的結,笑問。

    「不知道。」他沒有這種觀念。

    「這結不能亂打,等你理解、想通了,再想想你要與誰結髮。」白椿槿動手想拆掉同心結,卻遭他阻止。

    「我很確定我只想同你結髮。」水承瀲傾身親吻她欲語的唇兒,吞沒她所有的話語。

    流螢點點,逐水飄揚,夜裡的水面格外平靜,但教螢火蟲拂掠過,反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倏忽,幾聲異響吵醒水承瀲,一睜眼,迎面即襲來一條寫滿奇怪文字的黃布。

    他一驚,推開白椿槿,兩人髮絲的同心結松落,他卻來不及躲開而被黃布捆住,動彈不得。

    白椿槿跌入水裡,幸好他們所在之地尚淺,沒有滅頂的危機,她張眼所見竟是水承瀲教寫滿咒語的黃布捆著吊在半空中。

    「承瀲!」白椿槿涉水向水承瀲走去,想要拉掉他身上的黃布,豈料一個力道扣住她的肩,將她往後拉,踉蹌跌入一個陌生的懷抱。

    她下意識的掙開那人的扶持,轉頭一看,赫然是笑容滿面的杜仲言,再望向前方,發現拉走她的是一名身著道袍的道士。

    「這是怎麼一回事?!」白椿槿怒瞪杜仲言,料定是他搞的鬼。

    怎麼……他怎麼找到他們的?怎麼會這樣?明明他們已經早好幾步回來了,為何杜仲言會與他們同時到?還找著他們?

    「你一定在想,為什麼我找得到你們?為什麼會與你們同時到達?」杜仲言狂笑,「你以為那天我是怎麼在那隻妖無所覺的情況之下找到你的?」

    白椿槿仔細回想,心寒不已。

    「沒錯,仙術!那天就是這位張天師護送我去找你,『它』完全沒發現我們入山,不是嗎?」杜仲言可得意了,連笑容都顯得囂張不已。「張天師是法力高強的仙人,我特地請他來對付這只妖怪。我忍了好久,為的就是這一天,要在你面前殺了它!」

    他大費周章,不過是為了此刻的成就感。

    「你下流!比不過承瀲就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白椿槿奮不顧身的沖上前去,靠近時,卻被道無形的牆給彈開。

    「琴兒!」水承瀲勉力睜眼,見白椿槿跌倒,連忙叫道,這一叫,黃布束得更緊,近乎奪走他的呼吸。

    「承瀲,我馬上來救你!」

    「別過來!」水承瀲大吼,制止白椿槿欲再靠近的舉動。「這罩子很詭異,你別過來。」

    這怪布,有種奇怪的力量,一直在吸取他的生氣,讓他逐漸虛弱。

    「姑娘,回頭是岸,與妖為伍,不會有好下場。人妖本就殊途,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兩道不可相融,如此違反天理。」張天師咒語唸到一個段落,睨視白椿槿,冷淡的勸說。

    「何謂天理?何謂人道、妖道?我們不都生活在同一個蒼穹之下嗎?為何要分得如此細密?」白椿槿看著張天師,從他眼中瞧不見一絲人味,也嗅不出一絲妖氣,只有靜若止水的冷漠。

    「因為如此才不致亂了正罡。」張天師斜瞄白椿槿,「你被妖感染了,渾身上下都是妖氣,待我將此妖收服,再來清理你。」

    「你休想!」白椿槿悍然撲上張天師,卻教張天師給彈開,她爬起想再試一次,這回她被杜仲言自身後抱住腰,怎麼也無法掙脫。

    杜仲言捉住她的頭髮,強迫她揚首,要她看著水承瀲,甜柔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訴:「椿槿,你給我仔細看清楚,我要你親眼看著『它』是怎麼死的。『它』會像過往那些東西一樣,因為你而死亡,因為你眼中有『它』而死亡,我要你明白,凡是屬於我的東西。死活都得是我的。」

    「不要!不要!」白椿槿淚眼朦朧的看著水承瀲痛苦掙扎,而黃布卻隨著他的掙扎愈束愈緊、愈束愈緊……

    「你想要什麼?你到底想要什麼?我給……我給!」白椿槿投降了,只要他肯放過水承瀲,她什麼都給他!「求求你……放了他……仲言,求你放過他……

    張天師,張天師,求你放過他……我拜託你們……我給你們跪下……只求你們放過他……放過他……」

    不要再有死亡了,她要承瀲好好兒的,她受夠了,只要承瀲活著,什麼都好,什麼都好。

    「琴兒!不要求他們!」水承瀲見白椿槿被制伏住,心一急,動怒地狂叫一聲,束住他的黃布硬生生被他掙破,碎裂,飄落水面。

    他急喘著氣,恨恨地瞪著被自己的咒法反擊吐血的張天師,此人容後再清理。

    他移開視線掃向緊捉著白椿槿不放的杜仲言,這個人……該死!

    他手呈爪,才要出手攻擊杜仲言,張天師拔劍刺向水承瀲的後背——

    水承瀲低頭看著穿過自己心窩的劍,什麼感覺也沒,回過頭去見著張天師狠厲的表情,不由得皺起眉來;想攻擊他,卻使不上力的跪立在水中,喉頭一甜,咳出大口的鮮血……

    他盯著掌心的血,不太相信那是自己吐出來的。

    「不——」白椿槿慘叫一聲,想奔過去看水承瀲的傷勢,但杜仲言怎麼也不肯放手,她掙扎到氣力全無,仍是巴望著到水承瀲身邊。「承瀲!承瀲!」

    「我沒事。」水承瀲將劍自身後拔起,沒有預期中的血柱出現,他掌心貼住心上的傷口,自行療傷。

    沒有料到水承瀲的命如此硬,張天師一時之間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殺死他,只好取出一條貼滿符咒的鐵鏈,趁水承瀲療傷之際將他重重捆住,也算得上是囚縛他。

    「椿槿,『它』已經受了傷,若是張天師再繼續下去……」杜仲言趁白椿槿方寸未定之時撩弄她的心弦。

    白椿槿恨恨的怒瞪杜仲言,望向水承瀲時的表情轉為柔和而無奈,「我跟你走,但你必須保證不再找人來殺他。」

    得到白椿槿許諾的杜仲言終是鬆開對她的箝制,同時也示意張天師收回鎖鏈,張天師雖不情願但還是聽命收回。

    「不許走!」水承瀲一聽白椿槿下了這樣的決定,妖眸迸出怒火。

    「承瀲,我下山去解決一些懸而未決之事,你等我,可否?」白椿槿跑過去,跪立在水承瀲身前,捧住他的臉,替他擦去嘴角的血痕,一隻小手撫上他的心窩,感受他仍在跳動的心,額傾靠上他的,眸眼相對。

    「不好,你這一走,真會回來?」水承瀲一動氣,又吐血。

    他相信她會想回來,但想跟真正回來是兩回事。

    「會,我會回來。」白椿槿靈光一現,揚睫說道:「不然我出道謎題,你想通時,我若尚未回來,你便能去尋我,好不?」

    「尋你便尋你,為何要出謎題?」水承瀲不明白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他的傷不礙事,雖然體力尚未完全恢復,但逃走還成,他不明白白椿槿為何要留下?

    「因我應了他,承諾是要遵守的,不是嗎?」她握住他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感受到背後芒刺般的尖利眸光,背一挺,擠出微笑。

    她必須如此,不是她死就是杜仲言死,反正她已是眾人眼中的妖女、罪人,再犯下一樁殺人罪亦無妨。

    「嗯。」水承瀲很不想點頭,但事實如此,他不能否認。

    「這便是我懸而未決的事——」

    「椿槿!」杜仲言忍不住出聲叫喚,他看不下去這對狗男女大演生離死別!

    「你出謎題罷,我會想出來再去尋你。」水承瀲只想著快些找到答案,帶著白椿槿回山裡去。

    「你可否想過,喜歡我喜歡到無以復加的那種感覺叫什麼?」這樣,她才能真正確定水承瀲的心,也才能讓他識得何為「情」。

    「你沒有跟我說過。」謎題是這個?

    「椿槿!」杜仲言大步上前,仗著水承瀲受傷無法傷他的優勢,握住白椿槿的手腕,想將她拉離水承瀲。

    水承瀲冷殘地瞪著他,心裡想著各種凌虐的方式讓杜仲言死上幾百次。

    「我希望你自己想,想透了再來找我,我會等你。」白椿槿起身,被杜仲言拉離開,仍頻頻回首,「你好生養傷!」

    「琴兒,等我!」他下次不會這麼容易被擒,害得琴兒被帶走。

    張天師看眼水承瀲,感嘆自己受顧於人,無法殺之而後快,搖搖頭,也跟著走了。

    僅餘水承瀲一人孤立於湖心,他流出的血與湖交融,在某處開始長起縱橫交錯的柳樹林。

    垂柳依依,流螢點點,身雖離異,兩心相連。

    雨,瘋狂急下;雷,囂張怒吼。

    水承瀲的地盤有兩名人類一名妖怪闖入,他剛與那金發金鬃的妖怪小孩打過一場,見著帶著小孩那對男女相視的眼神,心中一動,有種感覺那便是琴兒要他尋找的謎底。

    是以,他衝口問那男子:「人類,她是你的誰?」

    呆呆望著那女子,回想起琴兒時時刻刻用那種眼神但帶點無奈地望著自己,這女子不是琴兒,可她倆眼中的情感令他熟悉無比。『「喂!本大爺人就在你面前,你是眼睛太大還是瞎掉沒看見啊?」怪小孩叉著腰往水承瀲面前一湊,阻隔他和女子的對視。

    而男子更是將她藏於身後,護衛的姿態濃厚,可她不願讓他保護,反而想保護他,結果兩人仍是相擁,誰也不肯放手。

    見狀,水承瀲心一痛,喉頭一緊,胸口的起伏紊亂,看他們如此,他不由得想起琴兒當日被帶走的情景,一股怨恨猛然升起,像隻野獸般亟欲吞噬他的心。

    「滾開!」強壓下心頭的騷動,水承瀲撥開狻猊,直逼他們兩人。「告訴我,你們相望的眼神是什麼含意?」

    「關你何事啊!死冷血動物!別打擾人家有情人,要打我同你打,本大爺幾百年沒活絡過筋骨了,你出現得正好,讓我將你打回原形,再修個幾千幾百年吧!」

    怪小孩在他身後哇啦哇啦的亂叫。

    水承瀲沒有料到它會自背後出手,沒有閃開,硬生生接下這一擊。悶哼一聲,嘴角滑落血痕,執拗的凝望著他們,怎麼也想得到一個答案。

    只要得到答案,他便不必困在這個鬼地方,便能去找琴兒……

    「你怎麼不躲啊?可惡!」

    「告訴我!」水承瀲十分勉強的垂眸,拳在大腿外側掄得死緊,不願向人類低頭卻又不得不,使得他的聲音充滿壓抑的憤怒,「請……你們告訴我,我得去找她,我得去找她,可是我不參透她給予我的謎題,我就不能去找她,這是約定……約定是要遵守的……所以……請你們告訴我……」

    此刻,他不由得怨起白椿槿,為何要出謎題鎖住他?為何不讓他直接去尋她?

    為何要讓他們兩人相隔不得見?

    「喂!你是瘋子啊!哪有人先攻擊再求人的啊?也不想想你先前還想要阿蒼的命。你——」

    「我有名有姓,別老你啊你的叫著!」水承瀲受不了怪小孩的亂叫,斜眸冷冷打斷它的叫囂。

    水承瀲,是他的名,那是他的名,是琴兒肯定他存在的一項重要證明。

    「哼!我管你是否有名有姓啊!」

    「小猊。」女子輕喚,朝它搖頭,才讓它安靜下來,但它仍防備警戒的瞪著水承瀲。「這位公子,你到底在問什麼?」

    「火兒。」男子低喚。

    「袂哥哥,無妨,我相信它不會傷害我們。」火兒甜喚著,只見男子臉微紅。

    水承瀲沒有任何感覺,反是憶起琴兒喚自己「承瀲」時的喜悅,琴兒、琴兒……他要去找她……要找她。

    「眼神,你看著他、他看著你的眼神,會讓你全身都發熱、心跳不已,想躲開卻又不想躲開的眼神。」水承瀲看著她,眸裡急切的渴望自她口中得知答案。

    他始終猜不透琴兒給的謎題,想到最後好生失望,好想破壞約定,偏偏約定一定要遵守,明知她在何處卻無法前去的痛苦凌遲著他。

    「是情。」

    火兒肯定的回答,與男子的手指交纏著。

    「情?」水承瀲恍然大悟,一切撥得雲開花見月,他找到心中那無以名狀的情緒之名。

    「原來是情……原來是情……」

    氣的流動由靜止轉為騷動,狻猊和水承瀲皆感受到了。

    「糟,追兵來了!」狻猊四下張望著,尋找出口。

    「你們被追殺?」水承瀲得到答案,妖眸柔和許多,收斂那會刺人的銳氣,輕問。

    「不然你以為會有誰無聊到到這荒山野嶺來啊?」

    「實不相瞞,我等三人是被追殺至此。」男子見水承瀲不再張狂地想殺人,也有禮的回答。

    「請隨我來。」水承瀲沒有多加考慮,轉身走往柳樹林,那糾結盤錯的柳樹因他的接近而開展成一條小徑。「這是你們讓我尋到答案的回報。」

    送走他們後,水承瀲換過衣裳,興高采烈的引了好幾道雷砸向追兵們,才要下山去找白椿槿,又遇見另一批官兵,水承瀲二話不說,見人便殺。

    凡是阻他去路的人,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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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雨幕密織,抖落一身料峭。

    白椿槿朝著滿園的藥草發呆,口裡輕吟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蒹葭淒淒,白露未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邊……」

    水承瀲時常唱這首詩,就不知他是否明白這字裡行間詩人尋找著相思人兒的心情?

    打那日在藥堂與那對男女交談過後,已過一天,水承瀲的安危不定,她每想起來就茶飯不思,但仍得強迫自己進食,她得讓自己有體力離開。

    這段日子,她嘗試過無數種方法想要殺死杜仲言,可他偏好運的次次逃過死亡的陰影,至多受點小傷,休養幾日便復元。

    府內的人莫不將杜仲言中毒一事怪在她身上,事實上也是,可杜仲言獨排眾議的強留下她。

    他將她軟禁在此,除了外出,在屋內大抵是自由的,可眾人的眼光苛責無情,即使她視若無睹,仍是有人無時無刻地在提醒她——

    她是一個多麼令人唾棄的女子,而杜仲言仍要她,已是天賜的恩典。

    那令人作嘔的張天師亦步亦趨的跟著杜仲言,不知在策劃著什麼?讓她的心久久不定。水承瀲未現身,她已自亂陣腳,滿腔的擔憂將她淹沒,留不住一絲冷靜理智。

    無視於雨,她步出迴廊,彎身拾起一株受不住雨打而折斷的桔梗,一道陰影掩去原就稀少的日光,她抬首一望,睜大眼眸,手裡的桔梗隨著她撲上前的動作掉落。「承瀲——」

    「我來了,我來接你了……」水承瀲一身白衣髒污不堪,但見著心上人的激烈情懷讓他全然忘懷這一天來的辛苦,擁抱白椿槿像擁有了天下。

    「嗯。」白椿槿說不出話來,連發出聲音都很困難,光是強忍著重逢的喜悅之淚就已用罄她的氣力。

    「我們走吧?」水承瀲低頭吻去她眼底的淚,手指拭去她臉頰上的雨珠,含情脈脈地凝視。

    說著,他的衣裳也換成乾淨的白衣。

    「嗯。」白椿槿與他十指交纏,兩人欲離開之際,一支冷箭阻止他們離去的腳步。

    「往哪裡走?!」杜仲言就知道,官兵擋不了水承瀲的腳步,在這兒必定能候到他。

    說話的當口,張天師再次放出罩子,這回水承瀲早有準備,在罩子飛過來之前即引雷轟掉它。

    連日來的雨,對水承瀲有利無害,使他運雷更加自如,天時地利的狀況之下,誰也不能阻止他帶走白椿槿的決心。

    他已被這些追兵煩死了,殺完一批又一批,永無止盡,當他都不必休息吃飯的嗎?更重要的是,他被他們絆住,無法立刻前來帶回白椿槿。

    現下瞧瞧,他的衣裳有換跟沒換一樣,全染上那些臭人類的血,好不容易見著心愛的女人,想著該換下衣裳,才換好,這些蒼蠅又不厭其煩的冒出來……

    「我們走吧。」水承瀲明白他們人多勢力大,但也毋需展現他們雄厚的人力資源給他看,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除卻琴兒,他誰也不要。

    「等等。」白椿槿朝他綻放笑顏,掏出個瓷瓶往杜仲言身上丟去,杜仲言拂袖揮開,瓷瓶落地,應聲破裂,冒出陣陣白煙。

    眾人一見,莫不掩住口鼻,深怕煙有毒。

    「杜大夫,這是我送你的臨別禮物。」白椿槿唇角笑花粲粲,聲若夜鶯,只見她手一翻,又冒出一罐瓷瓶,往地上擲去,冒出紅煙。

    白煙與紅煙相融,一群人眼前一花,昏的昏、倒的倒,有幾個及時掩住口鼻而逃過一劫,撥開煙霧看清狀況後,白椿槿與水承瀲已杳然無蹤。

    「杜公子,他們跑了!」

    「放心,逃得了這裡,跑不出外頭的關卡。」杜仲言不是省油的燈,顧慮周全,只是白椿槿施放毒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另一方——

    「琴兒?」水承瀲因白椿槿的狠心而輕喚,怎幾日未見,她竟丕變?

    「這煙不傷人的,至多昏厥,我怕他們追上來,才會出此下策。」那本是打算用來迷昏府內所有人,方便她逃走。

    「我以為你肯殺人了。」水承瀲笑得開懷,帶著她躍過一個屋頂接一個屋頂。

    「我肯殺的人只有杜仲言一個。」白椿槿幾次殺不了杜仲言,不禁懷疑自己太過心軟還是他太過好運?「可惜我殺不了他。」

    「無妨,咱們回去,拋下這些是非,過我們的日子去。」水承瀲滿心只想著帶她回去,隱居山林,世間的紛擾都與他們無關。

    「嗯。」她一早在杜仲言的湯裡下了無色無味的毒,不知他是否喝下?白椿槿仗著杜仲言給她的便利,即使有僕婢們監視,日子一久,她也練就一身躲避的功夫。

    若不是心懸水承瀲,這些日子,她只是一名所思所念都想殺死杜仲言的歹毒之人,無奈不論她如何做,杜仲言都有法子逃過。

    或許,她上輩子欠了杜仲言。

    「在那兒!他們在屋頂!」幾聲叫喊跟著騷動而來,緊接著利箭齊往他們這兒發來。

    「承瀲小心!」白椿槿驚叫,被他帶著左閃右躲地避過箭雨。

    大批的官兵擠滿了街道,包圍住他們。幾乎整個九江府的官兵皆群聚於此。

    「不礙事。」水承瀲一見這麼多人,頭有些暈,人的臭味強烈到令他想吐,幸好有白椿槿在身邊,她身上的藥草味能稍稍抑制他的噁心感。

    「蚣蟆,快快束手就擒,跟我等回京覆命。」

    「蚣蟆,你這禍國妖精、惑人妖怪,今日我們不將你正法,我們人類的顏面何存?!」

    水承瀲無言以對,對於他們的指控毫無所覺,更不明所以。

    「白椿槿,你這與妖為伍的罪人,今天我們定要將你倆殺死,否則天下會有更大的禍事!」

    「住口!」水承瀲聞言,怒瞪出言污辱白椿槿的人,那人被他一瞪,嚇昏過去。

    眾人一見他昏倒,誤以為水承瀲用目光就能殺人,恐懼之心四起,改變了氣的流向,直衝向水承瀲。水承瀲明顯受到氣轉化的影響,頭更暈、也更想吐。

    人類聚集之地,本就不適合他這類需要純淨之水的妖前來,為了白椿槿,他勉強自己進城,原以為不礙事,如今這麼多人的恐懼之心以及臭味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承瀲,你臉色發白。」白椿槿替他把脈,發現他脈息有異,連忙要他坐下休息,不管底下有多少人,她眼中只有水承瀲。

    「咱們快些離開,這些人讓我作嘔。」水承瀲抱起白椿槿,想隱身離開了事,豈料他的話語引來眾怒,那股氣衝上來,讓水承瀲倍受影響。

    「承瀲,不要勉強,你先走。」白椿槿只想保住他,留得青山在,他日再相逢。

    「沒有你,我不走。」好不容易知道自己鍾情於白椿槿,說什麼也不再將她放下,說什麼他也不要再嘗一次那相思的煎熬。

    「我會活著,總有相會的一天。」白椿槿的心糾結難捨,水承瀲的情況很糟,她不能冒險將他留下,他會被這些人給凌虐至死。

    「要走一道走,要死一起死。」誰也不能阻止他帶走她。

    「承瀲——」

    「我心意已決。」

    「好吧,咱們走,快走。」

    「哪裡走!」

    他們所站的屋頂下方遭人以長槍刺穿,水承瀲拉著白椿槿閃到一旁去,但長槍緊隨在後,逼得他們不得不躍向另一個屋頂。不過少了長槍,卻多了亂箭,水承瀲護住白椿槿,一個揚手,將第一批射過來的箭都揮開。

    「嘔……」水承瀲抑不住強烈的噁心,開始作嘔。

    「承瀲!」白椿槿不著痕跡地移動身子護住他,吻上他的唇,沁涼的藥草香味傳來,讓他的鼻息之間盈滿她的味道,這才止下他的噁心感。

    就在他朝白椿槿展露笑容時,他的視線越過白椿槿的肩,往她身後看去——

    又是一陣箭雨襲來,只是這回他來不及推開白椿槿,眼睜睜的感受懷裡身子一震,感受她柔荑攀住自己的力道減弱,他無法使喚自己的手,他的手突然變得僵硬,好一段時間,他抱住她,指尖摸到她背上的箭。

    一抹淡淡的血腥味穿透他的皮膚,直達他的心窩,纏繞、再纏繞……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魔……

    他在做夢嗎?睜著眼睛做夢?是的、是的,他是做夢……他夢見琴兒背上插滿箭倒在自己懷裡,夢見她全身是血,夢見底下的人類在狂叫著好,夢見……

    是夢……一定是夢……一定是夢——

    「啊——」水承瀲聽見自己的狂嘶,但那聲音聽來好遠好遠,不像是從他口裡發出來的。他還聽見雨聲、雷聲和臭人類的慘叫聲,可是都好遠,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覺得腦子亂成一片,他無法思考,心被掏空,他不知道上哪兒去尋他的心回來?

    「承……」一聲細細小小的呼喚拉回他飄遠、化為絲絲飛絮的心緒。

    「琴兒?」水承瀲的臉佈滿濕意,他毫無所覺,看見白椿槿空洞的黑瞳倒映著他的模樣,只覺眼睛一直進水,他要一直眨、一直眨方能看清白椿槿的容顏。

    「雨真礙事,一直下、下個不停……」

    「嗯……」白椿槿扯動唇角,來不及笑即疲累地闔眼倒在水承瀲身上。

    「琴兒,你累了嗎?也對,也對喔……我們一直在跑,你一定會累的。來…

    …我們再趕一段路就可以休息了……我們走……我們走……」水承瀲扛起白椿槿,覺得她突然變得好重。「琴兒,你變重了,變重是好事,看起來精神些……」

    他帶著白椿槿一個閃身消失。在長江港口工作的人隱約瞧見有條閃著銀白光芒的無角龍馱負著一名全身是血的女子躍入長江……

    不知是否產生了錯覺,待雨停後,這個疑惑沒有駐留在目擊者心裡太久。

    那天,湖口縣臨江的水線暴漲,從不鬧水患的長江竟淹沒了大半的湖口縣,湖口縣由繁華頓成廢墟,元氣大傷,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恢復昔日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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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4:0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半年後滿洲長白山涼風夾著些許勁道拂來,寒地的山林間隱約可聞男子高亢的歌聲,那歌聲豪放嘹喨,再冷的天候也教這歌聲給驅走。

    歌聲在積雪突然垮下時逸去,隨後聽聞的是連串的咒罵,之中夾雜著兩聲冷笑,這兩聲冷笑讓咒罵聲更響亮。

    一道與雪融合為一的白影因那咒罵聲而稍停腳步。

    他,戴著白毛帽,身著白衣,髮長幾乎及地,面容俊朗中帶著邪氣,黑眸狹長,眼角上斜,是一雙美麗的鳳眼,空靈幽幽,流轉著悲傷的光芒,一身寂寥抖不落,平添孤寒。

    他身後掮著個自頭到尾全包裹起來的女子,那女子面容慘白,好似死人,緊合的眼睫凝著白雪,自她人中所結的霜氣,依稀可辨她尚存一息。這一停頓,讓兩方人馬打上照面。

    他瞧見有個捕快打扮、眼蒙布的英氣女子推著一名身著華服、頭戴冠、貴氣十足的男子走著,咒罵自男子口裡流利的吐出,冷笑自女子的紅唇輕逸。

    這對男女身上都散發著迥異於人類的怪奇氣息。

    突地,女子頓住腳步,連帶地,被銬上枷鎖的男子也跟著停下。「來者何人,報上名來。」女子側耳,朝著水承瀲的方向問話。

    「水承瀲。」無視於此刻對峙的景況,他快速移動至離他們不遠、已融雪的石頭邊,先是鋪上一條毛毯,才解下身後的人兒,讓她坐在上頭。

    包裹她的斗篷微掀,露出她柔美蒼白的容顏和披散的長發,她安詳的容顏似眠,撐不住自己地往水承瀲身上靠去;水承瀲坐至她身邊,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

    他輕輕理著她的發,對她輕聲說話,「琴兒,這兒有大片白雪,我從未見過雪,你見過嗎?」

    男子因白椿槿露臉之時襲來的強烈氣息而皺眉,女子亦然。

    「這女的不簡單,全身上下都是妖氣。」他長這麼大還沒遇過妖氣如此強盛的妖,若不是女捕快同他說過龍九子的事,他還不知曉自己有「兄弟姐妹」咧!

    「跟平抒衡你不相上下。」元綠袖攏眉,清秀俊逸的臉上有著警戒。一隻氣強的妖平抒衡,她已收得筋疲力竭,再來一隻。她可沒把握。

    「綠袖兒,她會不會是我的『兄弟姐妹』之一呀?!」平抒衡嘻皮笑臉的問,招來元綠袖一個準確無比的肘撞。

    「閉嘴!再叫我綠袖兒就砍了你的腳!」元綠袖怒斥。

    「嘿嘿,砍啊,砍啊,若你捨得我見血的話,就砍哪!」

    「你——」

    「綠袖兒,咱倆別吵嘴了,上前去同那水承瀲攀攀交情如何?說不定還能讓你賺到一隻龍九子回京覆命,那你不就是大功臣囉?」

    「閉嘴!」元綠袖冷靜的容顏教平抒衡三言兩語給氣得泛紅,她不再說話,只朝著水承瀲的方向走去。

    平抒衡見狀,也跟了上去,不過他擋在元綠袖面前,欺她看不見而展出護衛的姿態。

    水承瀲可沒那麼好商量,不待他們靠近,安置好白椿槿後立即高躍而起,手呈爪欲攻擊他們。平抒衡利眼一閃,輕而易舉地掙開沉重的枷鎖,也跟著跳起,兩人大打出手,一場大戰如火如荼的展開,打得雪迅速消融,露出濕地。

    元綠袖沒想到水承瀲可與元抒衡打得天昏地暗,趁平抒衡纏住他時走向女子,靠近後才發現女子的外圍有道光環護著她。

    而且那女子是處於沉睡的狀態。

    元綠袖以為是女子的妖氣盛,孰料水承瀲才是妖,而女子不過是擁有一顆妖的內丹,全無修為可言。

    她還發現這女子……應該是死了,被水承瀲強行喂入自己的內丹,勉強保住一息,但若無與水承瀲同樣氣強的人來相助,她一生就只能是如此。

    元綠袖的動作吸引了水承瀲的注意,他引來雷砸向平抒衡,趁平抒衡躲避時轉向元綠袖的後背;他以為她要傷害白椿槿,於是更不留情的要直攻她的心窩——

    元綠袖才察覺有氣自身後來,一個轉身,即被個力道抱起往旁竄去,而水承瀲見平抒衡抱走元綠袖,趕忙收爪,深怕傷了白椿槿,致使他為止勢而跪地。

    「嘖嘖!」平抒衡見水承瀲這一跪,不由得替他痛了起來,但他像沒受傷似的撤下光環,小心查看白椿槿的情況。「好痛啊,真的會很痛耶!」

    「平抒衡,你去幫水承瀲!」元綠袖推開他的擁抱,命令道。

    「我幫他幹嘛?他剛剛想殺你!」平抒衡衝著這點,就有足夠的理由不幫。

    「去幫他,那女子的命就靠你了!」元綠袖此話一出,讓水承瀲猛然抬首,激動的看著他們。

    妖眸直勾勾地凝望他倆,看出平抒衡的氣與自己一般強,他的內丹已用來保存白椿槿的一縷活息,若是平抒衡肯伸出援手……或許……或許琴兒會有救。

    意識到這個可能性,水承瀲態度丕變,朝他們下跪,懇求的話語卡在喉嚨艱困的吐出,「求你……救她……救琴兒……求……求求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他不習慣向人低頭,也未曾向人低頭,唯一見過的是琴兒替他求情的場景,那時她一字一句哭喊都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上,每回憶起總會惹來椎心的痛。

    「她是你什麼人?」平抒衡見水承瀲如此,加上元綠袖的催促,因而問道。

    「我最重要的人。」水承瀲毫不猶豫的回答。

    平抒衡看出他的認真與深情,自問了好一會兒,心有所感的點點頭,豪氣地拍胸脯應了下來,「好,衝著這句話,我就幫你。」

    「大恩無以為報,你若救活琴兒,在下願將內丹雙手奉上。」水承瀲只想得到這樣的東西,他的內丹應該還算搶手,只因青蛇與黑狐都曾為了他的內丹和血肉重創他。

    「我沒事要你內丹做啥?吊起來當夜明珠啊!收著收著,我可一點兒也不嗜吃他人的內丹。」平抒衡一臉怕怕的要水承瀲別這麼「大方出讓」,他自己有內丹,毋需吃別人的。「不過,水兄弟,你為保住她的性命而讓她吞食你的內丹,她已成半妖,若我再出手相助,她會完全成妖,這位姑娘可願成妖?你是否想過?」

    水承瀲一怔,那時他沒想那麼多,只想著不能讓白椿槿就這麼死去,才會……

    「哈哈,水兄弟,你真單純好騙……哎喲!」平抒衡笑到一半便被元綠袖大力拍上後腦勺。「廢話休提,快給我救人!」

    「好嘛……好嘛……」平抒衡一臉委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上前扶起水承瀲。「水兄弟,我適才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相信姑娘會願意成妖與你廝守一生的。」

    水承瀲訝然以對,平抒衡只是笑笑,指指白椿槿,「因為她一直是笑著的。」

    水承瀲聞言,大為動容,他一直不知道琴兒是否後悔認識他、遭遇這一切,害她變成這樣……這初識的平抒衡一句話,讓他有一絲希望相信琴兒不後悔。

    揚首看天,天際白雲飄飄,風兒息息,陽光璨璨,他黑暗的心開始擁有一縷盼望的光芒投入……

    一切會好轉的……

    春風,在山裡、湖畔捎來訊息,輕聲訴說著:「回來了……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大片大片的花海開始綻放它們最妍美的姿態,山林裡有一靜一動的身影朝那緩步的白衣男女而來。

    「椿姐姐!」茜草撲向白椿槿,抱住她哭泣。

    白椿槿笑笑地回抱她,視線越過她與枸杞相對,後者頷首,眸裡盛滿暖意。

    她淺淺一笑,回首凝望水承瀲,他因茜草抱白椿槿太久而有些不悅,但沒上前分開她們倆。

    她揚手伸向水承瀲,水承瀲方展開笑顏,上前握住她的。

    無聲地傳遞著:一生相伴,結髮同心;不離不棄。

    風,高揚,傳頌著這美麗的諾言——

    「結髮同心,不離不棄……結髮同心,不離不棄……」

    番外瀲水情番外之一背叛打他一睜開眼、看得見四周的人事物,他並不覺得自己與身邊走動的「東西」

    有何二致。

    唯一的差別大概是——他無法像他們一般行動自如。

    早晨日陽初放,他看見一些束髮的人走過他的眼前,後來他知道,那些人稱「漢子」、「男人」……

    而後,他看見一些身段柔美的人經過,她們有的笑著、有的盛怒、有的哭泣,漸漸地他知曉,這些人稱作「娘子」、「女人」……

    這些形形色色的人們,還有老人和小孩,每天都會從他眼前離開又回來,經過再經過。

    久而久之,他也想要跟他們一樣自由走動、想跟他們一樣歡笑哭泣、想跟他們說話。

    於是,他開始有了手與腳,跟他日夜見著的「人」長得一樣。

    「呵呵呵……」他好開心、好開心,但不知道如何「走路」,不會用腳的他跌倒了。

    「呵呵呵……」笑聲不是他發出的,而是其他人。

    他遇見一群人,他們將他帶回「家」,教他當一個「人」,替他取名叫「水承瀲」。

    水承瀲……水承瀲……那是在叫他……他有名字,也有「同類」。

    他是一個「人」。

    但久了,他覺得當人好累,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總會有他不明白的事情發生?

    他反倒還與他們口中的「動物」相處得比較好。

    人類很複雜,他大概終其一生也不能理解人類的存在是為了什麼?

    他很想放棄當一個人,可是如何放棄?怎麼樣才能放棄呢?放棄又是什麼?

    不等他學會當一個完全的人,他即領會到何謂「背叛」。

    「妖怪啊……妖怪啊……」

    妖怪?什麼是妖怪?是我,我是水承瀲啊……

    「就是它,就是它,我田裡的作物全枯死了,一定是它害的!」

    大叔,那是因為你沒有好好灌溉那些作物,那些植物們都好渴……

    「我家的豬跟牛也死了,一定是它的錯!」

    「我家的雞也是!」

    「打死它!殺了它!」

    「殺了它!」

    「打死它!給它死,殺死妖怪……殺死妖怪啊……」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何前一刻還笑容可掬的他們,後一刻即變臉?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當人有何用?這麼痛苦的感覺他不要!不要!

    他看見自己的手和腳不見了,看見那些人的目光由厭惡轉為恐懼,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盈了起來……

    然後,天空變黑了,一閃一閃的銀光愈來愈近,一陣一陣的雷響隨後而來。

    水,好多的水從天上掉下來……他想起人們曾經告訴過他,那是雨。

    是雨呵……管他是什麼,他要忘記一切,他不要當人,他要當妖怪……

    妖怪!是,他是妖怪,妖怪!

    自此,他丟棄了「水承瀲」這個名字,他便成了「蚣蟆」,是「妖怪」。

    瀲水情番外之二執手「琴……琴兒……」頰上的輕拍伴隨著水承瀲擔憂的低喚,讓白椿槿自睡夢中清醒過來。

    「承瀲?」她揉揉眼睛,看見水承瀲的臉,在他的扶助之下半坐起身。「現在什麼時候了?」

    瞧外頭的天色,僅有暗藍的微芒,房裡仍無光線可言,但水承瀲的眼眸似兩顆夜星閃閃發光。

    「快要天亮了。」他握住她的臂膀,聲音緊繃,像是在確認什麼。

    「承瀲,你怎麼了?」白椿槿將頭靠上他的肩,小手撫上他的胸膛,感覺到他心跳急促不已。

    「沒、沒事。」水承瀲環住她,將她抱緊在懷,臉埋入她的頸窩,嗅著她的氣息,感受她的脈動。

    「承瀲,」白椿槿柔聲喚道,「我在這兒,我只是睡著了,我會醒的,我還活著。」一連好幾句肯定的話語並沒有讓水承瀲安心。

    「我怕……」他抬起她的下巴,望入她的眼眸。「好怕……好怕……」

    「我還有呼吸。」白椿槿知道他在怕什麼,但她不知如何消弭他的害怕,又不忍見他一直怕自己消失。

    她的手貼上他的臉龐。「暖的、熱的,我還活著,嗯?」

    「嗯。」感受到頰上真實的暖意,以及懷中柔軟的身軀,水承瀲僵硬的點頭,他的手覆住她的,與她十指交纏。

    「我想起一首詩。」白椿槿心一緊,緩緩綻開一朵笑靨。

    「什麼詩?」水承瀲只知道《詩經》、《楚辭》;這兩個名詞還是白椿槿告訴他的,其他的「詩」他完全背不起來也分不清楚。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水承瀲聞言,臉色一變,神情更加不定,更加握緊白椿槿的手。

    「但我們絕不會『于嗟闊兮,下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看出水承瀲的情潮暗濤,她又補充道。

    水承瀲這才稍稍安下心,露出笑容,「我很怕你睡著後就起不來了。」

    那一幕是他永遠揮不去的噩夢,但他更懼怕的是那半年白椿槿沉睡的日子,若再來一次,他絕對會先殺了她再自殺。

    「那你再叫醒我不就好了?」她窩進他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合上眼。

    「對喔,叫醒你就好了……琴兒……琴兒?」水承瀲低頭一看,發現她鼻息輕緩,顯然已經入睡。

    這回他不再慌張,抱著她躺下,唇輕點她的,喃喃念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暗藍天色逐漸轉亮,初陽蒞臨大地。

    瀲水情番外之三凝雪雪花一片又一片的旋轉落下。

    這是一個大寒冬,北方鬧乾旱,南方也不好過,寒冷的天氣,讓人們更加了無生趣,前天街頭的大娘餓死,這天巷尾的大伯自殺……這樣的消息時有所聞,而人們……人們早巳自顧不暇,努力爭取活命的機會……

    「啪」的一聲輕響,躺在雪地上動彈不得的他教飛入眼裡的雪花給凍醒。他眨眨眼,雪花在眼裡融去,但眨出眼眶後又凝結在眼角,形成一塊小小的冰片。

    好冷……

    「大叔,大叔,你還活著吧?大叔?」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一雙小手在他呆滯的眼前揮舞,讓他轉動眼瞳看向出聲叫他的人。

    那是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穿著滾著白色毛邊的輕裘。「大叔,原來你還活著啊!」

    「小……小姑娘……好心打賞給老頭兒……一……一點……好……不好?」

    他移動僵冷的手,凍紫的嘴唇說著乞求的話語。

    「一點什麼?銀兩嗎?」小姑娘自問又自答:「嗯,一定是銀兩,人類都是要用銀兩的。大叔,當然好,我給你銀兩喔,都給你,還有這件輕裘給你蓋,它很暖和喔!」

    小姑娘綻開粲亮的笑容,掏出放銀兩的錢袋、脫下身上的輕裘蓋在他身上。

    「小姑娘……你真好心……」好心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這個年頭,還有這麼好心的小姑娘……老天真是有眼啊!

    「哎呀,別說了,大叔,我扶你起來坐好,躺在地上會被雪蓋住,這樣人家就看不見你了。」小姑娘有甜美的笑顏,還有一雙真摯明亮的眼眸,讓他倍覺溫暖。

    打四十年前那場大水災淹死了他的家人,也將他的家業淹掉大半,後來他靠著手腕和北方尚存的基業重振雄風;沒想到卻教下人給侵吞了家產,他由呼風喚雨的同仁堂堂主成了一名人人喊打的乞丐。

    讓他不由得感嘆世事變幻無常,這小女孩的援助竟能教他熱淚盈眶。

    最近他不知是老了還是怎麼的,常常想起四十年前的他——執著於那抹身影的他。

    她死了,死在那隻妖的懷裡,為了保護那隻妖而死,他不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情感?

    打他十歲第一眼見到同年齡的她,便沒由來的厭惡她,覺得她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令人憎惡,當他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時,他有種快感——一種可以掌控她一生的快感。

    這份快感只持續到她死去為止,即使他東山再起、坐擁高位、窮困潦倒……

    他心頭還是有份化不開的惆悵。

    她不該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不該讓他憎惡、不該讓他……愛上她……到如今才發覺自己愛了她一輩子,這份了悟來得太遲,也不該來。

    「凝雪。」另一頭傳來熟悉又陌生的呼喚,讓杜仲言轉頭望向聲源。

    「琴姨。」小姑娘回著,開心的舉起手來揮舞著。「承叔。」

    只見一名身著幽綠錦織斗篷、纖白小手與一名白衣男子交握的年輕女子也朝小姑娘揮手。

    「大叔,大叔,那是我琴姨和承叔,他們人都很好喔!」凝雪毫無芥蒂地笑道。

    琴姨和承叔在離他們十步遠的地方停住,她拿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張蒼白柔美的容顏,如墨長發綰成一個簡單的髻,寵溺地望著凝雪。「凝雪,你又亂跑,當心你爹親罰你。」

    「啊……」凝雪一聽,臉上掠過懼色,隨即笑開,「娘和琴姨一定會保護我的,再不,也有承叔呀!」

    承叔是爹親的爺,只要承叔一出口,她就不信爹親敢打她。

    「無法無天。」喚承叔的白衣男子冷斥,但語氣間有著寵愛,他有一頭美麗的長發,未繫帶亦未戴帽,然而雪花沾不上他的發,也近不了他的身。

    枸杞與茜草淨撿些麻煩回來,不過這個麻煩,讓人疼入心底。

    杜仲言睜大眼,見鬼似地捉緊身上的輕裘,只敢偷偷瞄他們,怎麼也不敢正視,身子不知是受寒還是受驚,不住地發著抖。

    「這位大叔,你面黃肌瘦、雙目無神,想必長久未好好睡一覺吧?」琴姨輕柔的嗓音聽在杜仲言耳裡,猶若鬼鳴。

    「琴姨,大叔好可憐喔,剛剛還躺在地上像死人一樣,怎麼這個地方到處都是這樣的人呢?」凝雪搶著解說,為杜仲言省去麻煩。

    「凝雪,很多事不是說了就能體會的。」琴姨靠近他們,身上有股淡淡的藥草味,朝凝雪伸出手。「走吧,咱們已經遲了。」

    「嗯。」凝雪點頭,起身握住她的手,臨走之前,還對杜仲言說:「大叔保重呵!」

    「謝……謝謝夫人……謝謝小姐……」杜仲言壓低聲音抱緊輕裘,不敢抬頭。

    「我們遲了。」承叔始終站在離他們十步之遙的地方,皺起眉頭,一臉的不耐。

    「馬上來。」琴姨拉著凝雪離開,還脫下身上的翠綠錦篷披在凝雪身上。

    承叔銳利的眸光在杜仲言身上溜轉了好一會兒,琴姨回身拉住他的手,他方回首對她展露笑容,兩人依偎著離去,凝雪老早蹦蹦跳跳地到前頭去了。

    杜仲言一直到他們走遠才敢轉頭看他們教雪幕掩去的身影,心中驚顫不已。

    雪花飄飄,覆去他們的足跡,除卻懷裡的錢袋與輕裘,適才恍若南柯一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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