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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默嬋 -【瀲水情(降龍記識情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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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0: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默嬋 - 瀲水情(降龍記識情卷)

人皮妖骨的奶油小生佔據山頭千百年,雖然人氣頗旺,卻對人類厭惡到極點。
唯獨碰上渾身藥味的女人,竟觸動他溫柔的心弦!她一時心軟搶救“非人”,
莫名其妙成為怪獸家族的一員,仗著一張姣好面孔突圍而出,三魂七魄卻落入他的宰制。
一場“人妖戀”如火如荼,示愛的方式讓人不忍卒睹,三天兩頭把她丟進湖裡滅頂,
無常的心思讓她疲于奔命,只懂得宣告“所有權”,不懂人間癡癡的愛戀。
而且只會引雷轟人,親密關系卻停滯不前,直到一堆“蟑螂級”人物頻頻出現,
才知小女子有苦難言,長得太俏反而讓未婚夫看不順眼,用盡手段踐踏她的尊嚴,
逼得她逃家背夫、勾結異類,成了與妖為伍的罪人,嗜血蒼蠅蜂擁而至,
獵妖行動如火燎原,高手過招疑雲滿天,參悟“真愛”才是勝敗的決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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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0:3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俗傳龍生九子,不成龍,各有所好。」

    夜空若絨,襯上點點微芒,原本望似孤寂的夜空因這滿天的星辰而顯得熱鬧非凡。

    像是與星空那無聲的熱鬧相映似的,地面闃黑的某處,隱隱傳出美妙的絲竹樂聲,月娘散發光暈,照亮那晦暗一處,輕輕巧巧地撥開那一層又一層的墨綠樹叢,來到那畫棟雕樑的內苑,隨著所見景況愈趨明朗,那絲竹與談笑聲也愈顯清晰可聞——

    再穿過內苑直逼深處,那僻靜而防備森嚴的處所帷幕重重。教人看不真切。

    層層紗帷隨著晚風拂至而搖擺,像極了幢幢人影搖晃,而處所內照明用的夜明珠也跟著那搖擺不定的紗帷一明一滅。

    「啊……啊……」一陣又一陣的呻吟聲不絕於耳,「不,不要殺朕……」

    一聲尖叫驚醒了打盹太監,也驚醒了守備的侍衛們。

    「皇上,皇上,您沒事吧?」

    當今皇上呆滯的眼神好一會兒才逐漸凝聚,漸次清醒,譴退一干侍衛後,他輕喚:「小劉子?」

    「奴才在。」

    皇帝下床,小劉子隨即為他披上外袍。

    他雙手背後,遙望月空,若有所思的神情教小劉子不禁悄然輕問:「皇上有事縈懷?」

    「嗯。」皇帝攢眉,「朕做了個噩夢,夢見朕的江山在一夕之間被摧毀。」

    「皇上,這必定是您日理萬機,焚膏繼晷,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致,讓奴才去請御醫前來為皇上把把脈如何?」

    皇帝一個抬手否定了小劉子的建議,他望著那星月爭輝的夜空,緩緩說道:

    「朕夢見九隻龍侵吞掉朕的江山,讓朕死無喪身之地。」

    小劉子一聽,大驚失色,連忙跪地叫道:「皇上——」

    這種情形該請的是國師而非御醫,然而小劉子卻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小劉子,這是天大的不祥之兆啊!」

    「皇……皇上……」

    「那九隻龍不似龍,卻又成龍,朕似曾相識……」皇帝努力回想,卻想不起夢裡那九條龍生何模樣,然而他不會任由惡勢力有機會侵害到他!

    反之,他要用這九條龍來鞏固他現有的地位,永永久久!

    「小劉子,召國師來見朕。」

    「奴才遵旨。」

    須臾,一名身著棕偏亮色衣袍、頭戴冠、約莫中年的男子在提燈太監的引領之下來到。

    「參見皇上。」

    「平身。」身披外衣未繫腰帶的皇帝站於窗前,雙手背後地仰望星空。

    「謝皇上。」

    「國師。」

    「臣在。」

    「想必你已知曉朕為何夜召你入宮來吧?」

    「回皇上,今臣夜觀星象,覺察其中變異,雖已參透,但臣惶恐。」國師兩手作揖,腰微彎,恭敬地回著皇帝的問話。

    「何以惶恐?」皇帝由國師欲言又止的口吻中已探知些許先機。

    「臣……不知該不該說?」

    「說。」

    「是。」國師清清喉嚨,「皇上,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場大災劫降臨,這場災劫動搖國本,甚或……甚或……」

    「說!」

    「甚或連皇上……也在劫難逃。」

    「匡、砰」兩聲,皇帝手一揮,置於窗前的薰香爐架應聲掉落,幽幽馨香縈迴,竄入鼻息之間,卻無法平息皇帝內心遽烈的起伏。

    「請皇上恕罪,臣句句實言,未敢稍有欺瞞。」

    「國師,你可卜出這災劫來自何方?」

    「回皇上,臣已卜出九個方位,此九方位各有不祥之氣凝聚——」國師的話語因皇帝的一個手勢而逸去。

    「國師,朕適才夢到有九條不似龍的龍前來殺朕,你說,這是否為你口中所說的不祥之氣?」

    「回皇上,此乃大大的不祥之兆啊!」

    「可有方法解決?」

    「皇上,唯今之計,得尋出那九條不似龍之龍,殺之以祭天,方能消災解難。」

    「朕正有此意,國師。」皇帝變化不定的神情在夜明珠的照映之下顯得險惡非常。

    「臣在。」

    「附耳過來。」

    隔日,一道由皇上所下的密召傳到東西兩廠與全國的督撫、布政使手上,那是一份搜索令,全文大抵如是:

    凡尋獲龍九子之人,皆加官拜爵,厚祿賞賜。

    此龍九子分別為:弶貝、螭吻、蒲牢、狴犴、饕餮、蚣蟆、眶眥、狻猊、椒圖。

    自此,全國上下皆欲尋龍九子,幾近瘋狂。

    而朝內的黨爭因此而更形加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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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0: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蚣蟆(音中下),一作蚣蝮,性好水,所以多嵌刻於橋洞券面或其他近水的建築上,用作紋飾。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俟。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低回的歌聲宛轉悅耳,順著涓涓水流,縈繞整座山頭,聽者莫不低垂腰兒尋覓聲音的來處。

    「啵」的一聲,桔梗開花的輕響驚動它身上的露珠,「咚」地滴落,碰著綠草後才混著草上的露珠一道墜下,在隱沒於地前,先教拂掠過的白色衣裙給沾上。

    那纖影腳步沉重,踩在水氣沉凝的草地上,印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濕氣濃重的山谷教一整片氤氳給籠罩,掩去山頭的日光,使她看不清前方路,只能依憑著直覺跑。

    「呼……呼……呼……」她的耳力也不管用了,所聽所聞儘是自己輕喘的聲音,乾澀的喉嚨吐不出一句話語來。

    然而,此刻盈滿她腦袋的是——

    她得逃!

    那意念是如此的堅強,使得風也飽受感染。

    風輕悄悄地送來一聲又一聲的輕喃,打斷那歌聲──「來了……她來了……她來了……」

    風在一雙掌心中轉起圈圈,掌心輕晃,風亦輕飄起,那人沉吟半晌,低問:

    「何人?」

    氣,混濁難辨。

    這些日子,原本平靜的山頭依舊平靜,卻有股沉鬱的氣在靜然之下凝聚蠢動,這山,向來鮮有人至,今兒個風卻捎來這樣的訊息。

    她的到來不只打破氣的平穩,更打破長久以來的寧靜。

    「來了……她來了……帶著血腥和殺戮來了……」

    風揚起,拂過他的頰,吹高他的黑髮,撩擺他白色的衣袖。

    他,身著白衣,髮長及小腿,面容俊朗,卻有股邪氣隱透,黑眸狹長,眼角上斜,是一雙美麗的鳳眼,眼神空靈,看透一切似的流轉,立於水面上,足尖輕點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水如鏡,倒映出他的非凡身影,孤立於天地之間,傲視群倫。

    「血腥和殺戮?」他咀嚼這兩個名詞良久,疑惑的神態說明他不很明了其意。

    低首俯視自己站立的水面,似乎也因風捎來訊息而起了波動。

    「來了……來了……她來了……」如鏡之水糊了他的身影,化為一聲又一聲的呢喃。

    他皺起眉頭,一拂袖,水面的波紋立時靜下,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不論何人,闖入者死。」低沉不帶一絲情感的嗓音揉入風中,教他原本孤傲的氣息一轉而為陰寒。

    由風帶領著訊息吹至各處。

    「闖入者死……闖入者死……」

    「啊!」腳步一個顛躓,她撲倒在地。

    白裳、白氳將她的身影模糊,隱沒於山嵐之間,沉重的霧衣籠罩著她的身軀也籠罩著她的心。

    逃不過了嗎?她真的……逃不過了嗎?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逃開的……

    「不……我不甘心……不甘心……」纖白的指掄起,捉起一把泥,泥化做染料,染上她的指縫。

    她吃力的撐起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的舉步再跑,可氣力用罄的她只能任疲累侵佔自己、主宰她的行動……

    「砰」的一聲,沒走兩步,她又倒地,吃了滿口的泥,白衣沾上泥色,亦黏上蒼白無血色的容顏,覆去她的面貌。

    「嗚……嗚……」她挫敗的掄拳擊地,濺起更多泥水。

    好不容易逃到這兒來了,說什麼她也不能被捉回去,不能!

    「噠噠」的馬蹄聲漸近,伴隨人的呼叫聲——

    「白姑娘!」

    「白姑娘!」

    「椿槿!椿槿!」

    一聽見這些叫喚,白椿槿三魂丟了七魄,使盡吃奶的力量也要拖著這副臭皮囊逃離他們。

    顛跛不已的腳步一個踩空,連叫也來不及,身子失去平衡,她整個人傾落山崖,直墜——

    山崖底下是一片清明,瀑布流水聚成一方廣闊的湖,這兒,是他的居所。

    風的流向由柔和轉為尖銳,只見一道白色纖影墜落,他下意識的沖上天接住她,緩緩落至水面,尚未看清她的面貌,即因崖頂的騷亂而被引開注意力。

    他揚首,靜靜地凝望那山嵐遮蔽的崖頂。

    「椿槿!椿槿,你回我一句啊!椿槿!」

    「杜大夫,前頭有斷崖,我想白姑娘不會在那兒的。」

    「我就怕椿槿一個失足跌落山崖哪!椿槿!椿槿!」

    「杜大夫,咱不可再往前行了,這兒……這兒不宜久留……」

    「好不容易打探到椿槿的行蹤,我怎麼也不願放棄啊!」

    「杜大夫……實不相瞞,這兒……這兒有古怪啊……」

    「古怪?怎地古怪?」

    「呃……杜大夫,天候不早了,咱們先行下山,待明兒個一大早,咱們再上山來尋白姑娘可好?」

    「這……也好。」

    談話聲漸遠,懷裡的重量提醒他,他這兒來了名不速之客,更引來一大群人類,妖眸閃過一道陰鷙的光芒。

    「人類,帶來血腥和殺戮的人類可是你?」

    白椿槿沒有回答,他盯視著她髒污的臉,像是見著什麼穢物般地放手,「撲通」一聲,她落入水中,身子半浮在水面上,載浮載沉。

    他未再瞧她一眼,轉身離開。

    浮雲悠悠,掠拂過一道幽影。

    刺眼的日光毫不留情的射入她的雙眸,教她無論如何閃避也躲不了,她微揚睫,教光芒所傷地立即闔眼,好一會兒看不清東西。

    爾後,待她看清自己身在何處時,嚇得連忙揮動四肢,在水中沉浮著。這湖又深又廣,她腳踩不著地,喝進不少水,也耗盡她的體力。

    「救……救命……啊……喝……救……」教水給浸濕的眼眸隱約見著一雙白色的腿,她想也不想地以舞動的雙手抱住那人的小腿,死也不肯放,也虧得那人文風不動的任她抱著,她才得以穩住身子。

    「咳咳咳……咳咳咳……」她咳出先前喝下的水,猛烈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直到一縷髮絲拂掠過她的頰畔,她才警覺到自己仍然抱著那雙腿。

    她仰首,眯起水眸,因逆光而瞧不清男子的長相,她全身的力量全用在攀住他的腿上,但她並沒有感受到人體的溫熱,反而覺得原就濕透的衣裳透進絲絲寒意。

    「公……公子……我……」白椿槿短急地斷續說道,低頭一看,才發現這湖分明深不見底,而自己依恃著他的力量勉強浮著,可胸部以下全浸在水中,但這人……這人竟可以……可以……站在水面猶若站在平地!

    這……這……

    「你沒死?」他終是開口,聲音低冷帶絲困擾,好似白椿槿大難不死對他而言是一項很不尋常的事。

    「你……」白椿槿不停地在水和他之間來回梭巡著,想放手又不能放,她眨個不停的眼眸因他驟然靠近的臉而瞠大,一時間忘了呼吸。

    這男子,詭異到家。

    「真沒死。」他皺起眉頭看著白椿槿,俊朗的面容多了絲冷殘,似乎在設想著如何才能讓她自生自滅?

    「公子……你……你……」白椿槿死抱著他的雙腿,迎上他妖異的眼眸,心若擂鼓般咚咚作響。

    這名男子外表與常人無異,但被他一瞧,她頸後寒毛豎立,直覺自己腹背受敵,但她仍是鼓足了勇氣出口相詢:「敢問公子,你……你怎……怎會……」

    情況不會再糟了。白椿槿如此對自己說。

    他眉頭緊鎖,倏地起身,她頓失依靠,整個人又沉入水中,想要再抱住他的腿,但他往後一躍,在離她數步之遙的地方安穩落至水面。

    「你……啊……」沒有時間質問他的刻意,白椿槿又喝了好幾口水,驚惶之際才想起自己能游泳,於是擺動四肢,往岸邊游去,只是因衣裳入水,加重她的負擔。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拖著沉重如千斤的手腳上了岸,軟弱無力的趴在岸邊大石上喘息,耗去過多體力的她此時方感空腹肚鳴。

    但她心有顧忌,回首瞅著仍是立在水面上、面無表情盯著自己的男子。

    四周悄然無聲,連瀑布落下的水聲也入不了她的耳,有種窒息的感覺漸漸襲上她的咽喉。

    男子目光未移,只是冷冷地、帶點輕蔑地看著她,明明沒有做什麼事,她卻倍覺受到威脅,好似她的生與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她受寒地發著顫,知道自己若再不進食、再不保暖,一定會生病。

    環視四周,發覺這片湖大得嚇人,雖不至於似長江般廣闊,但也……圍繞著湖泊而生的一大片樹林生機不絕,偶爾可見一些小動物冒出頭來,似在觀望他們。

    「公子,你能不能別再看著小女子?」忍著空腹和乾澀的喉嚨,白椿槿聲音微顫的請求。

    她快被他的目光給壓得窒息而亡了!

    男子聞言微挑眉,眸裡的蔑意更甚,緩然開口,「人類,你闖進我的地盤,還敢同我大小聲?」

    冰涼的寒意經由濕透的衣裳滲入她的肌膚,讓她不能自己的直打顫,加上男子那冰冷的注視和話語,更讓她不勝寒冷。

    「公……公子……小女子誤闖你的地盤是小女子的錯,小女子走便是。」她顫巍巍地起身。

    日頭明明高懸熱照,可在這湖畔,卻只有沁人的冷意不斷上升。

    「我這兒可是你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的?」男子在白椿槿轉身之際,以著弔詭至極的姿態「飄」到她跟前,阻擋她的去路。

    「你……」白椿槿連退數步,被大石絆住,整個人跌坐在大石上頭,白衣因水的浸染,幾乎成了透明的布料,將她的身體曲線忠實描繪。

    她不住地發顫,不知這男子意欲為何,只知他周身散發的冷意更甚湖水的涼。

    「你到底想怎樣?」白椿槿睜大眼眸,墨黑的秋眸盈盈瞅視,可燃起的是深紅的怒火。「小女子自知理虧,想走也不成,留下更不成,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男子因她的頂撞而揚高眉,唇角微勾,浮現一抹邪氣的弧度,妖眸溜轉,凝睇著她教水洗淨的面容,多了一絲興味。

    他足尖不著地,飄至她身前,彎身瞅著她,長發跟著傾洩而下。她驚駭地倒吸口氣,手不自覺地捉住衣襟,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但仍倔強不認輸的迎上他詭譎的眼眸。

    「擅闖者死。」久久,就在白椿槿幾乎撐不下去,想一昏了事之時,他終是開口,說了這四個字。

    「喝!」任誰聽到這句透著恐怖威嚇的話語,都會驚恐不已。

    早在白椿槿逃至山下時,便聽聞人家說這座山裡有古怪,當時她因後有追兵,只能選擇逃上山來,沒……沒想到……

    逃開了追兵,卻落入這奇怪之人的手掌心,她連這兒是何處都尚未弄清,想著自己極有可能死在這人手上,有絲後悔滋生,但她極快地抹去。

    要死,她寧願痛快些死,也不願活在一輩子的精神折磨之下。

    白椿槿合上眼眸,抬高下巴,唇兒顫抖,單薄的身子不知是因冷還是因恐懼而顫慄著,一副受死的模樣。「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吧,死後喝了盂婆湯,來世又是一條生命。」

    他聞言,偏首打量著白椿槿,不一會兒,低低的笑聲自喉嚨發出。白椿槿聞聲更加緊閉雙眸,這回連眼睫也跟著顫動不已。

    「你很有趣。」被他逮住的人類從未有一人似她這般有趣。

    他低首看著自己呈爪型的手,竟有些不忍在她身上製造傷痕,她合上眼、視死如歸的模樣引發了他異樣的心情。

    人類千千百百種,一名弱質女子能有多少面目可探?他不相信脆弱的人類能在自己的手中有一絲活命的機會,可他卻下不了手殺她。

    不明所以的,心裡浮現的意念教他抹消自己的殺意。

    生平首次,他理不清心頭的異樣為何,於是他斂爪,瞅著白椿槿,久久,身影漸淡,終至虛無。

    「呃?」白椿槿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敢睜開眼瞧他。

    但當她睜開眼睛時,男子已杳然無蹤。

    她站起身,雙腿虛軟不已的發著抖,忽地,一盞又一盞的流螢出現,四周的光源也由炙亮變暗,比白天更甚的寒意襲來,讓白椿槿幾乎招架不住。

    「不能……我不能倒……」白椿槿輕輕呻吟著,驅動僵冷不已的雙腿,摘些野果果腹,在流螢的照亮下,她順利生起火,挽回自己一條性命。

    她好不容易烤乾身體,卻不敢鬆懈警戒,深怕那男子突然出現取她性命。

    她白椿槿要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但連日來逃亡的疲累讓她無力抵抗睡意,未久,終是偎著火堆睡著。

    夜,深沉。

    ☆☆☆

    「人類……」

    「是人類……」

    切切低語在風吹拂過樹梢時響起。

    「人類……看起來很好吃……呼呼……」

    「好想吃……好想吃……」

    豆大的汗珠一顆接著一顆自額上冒出,順著頰畔滑落,抬手以袖子拭去,未久,袖子也濕了一大片。

    白椿槿忍著濕熱走在林間,尋找著出路,然而她走了大半天,還是繞回原地。

    「莫非這是迷霧森林?」白椿槿自問。

    日昨由於那名男子的關係,她毫無心思理會自己身處何地,今兒個想離開,才發現不論她怎麼走,到最後都會回到那座湖畔。

    「怎麼辦?再不走,若是他追上來……」

    白椿槿一想起自己被捉回去後的處境,不由得加快腳步想快些走出這座森林。

    不論是追兵抑或日昨那名男子,對她都沒有益處。

    林間除了她之外,空無一人,前方的路看來是如此清晰卻又朦朧,即便她長年在山中採藥,熟知山性,也未曾遇見過如此怪奇的景況。

    鳥兒群飛過樹頂,發出啾啾的叫聲,讓白椿槿仰首觀望,然而在她收回視線之際,她的眼角瞄見枝椏間迅速閃過的黑影。

    她心一驚,連忙定睛觀看,但密密的林子裡除了交錯糾結的枝椏之外,什麼也沒有。

    狂跳不止的心讓白椿槿的冷靜開始逸失。

    好像有……有什麼東西……

    環視四周,安靜得只聽見她自己的喘息聲,眼角又瞄到一道迅捷消失的黑影,她倒吸口氣,拔腿便跑,往那漫漫迷霧間逃去,逃向不知名的彼方。

    「她發現了……她發現了……」

    「這樣才好玩……才好玩……」

    風呼嘯而過,夾帶著那愈益清晰的耳語。

    白椿槿跑著跑著、腳踝突然被人握住,她一個踉蹌,整個人撲倒在地,一個翻身,瞧見一隻枯骨般的手緊捉著她的腳踝。

    「啊——」她克制不住的尖叫出聲,死命的想要踢開那隻手,但那手捉得死緊,幾乎要將她的腳和身體分家。「救命啊——救……救命……」極端的恐懼佔領她的全部思緒,教她忘卻一切,狂叫出聲。

    誰……誰來救她……天……天啊……

    「咻」的一聲,一道銀光閃過,那隻枯手應聲而斷,但未松開,仍是捉握著她的腳踝。

    一名身著黑袍的男子彎身朝白椿槿伸手,俊美不似凡人的容貌微泛笑意,「姑娘,你沒事吧?」

    白椿槿驚魂未定,揚睫瞅著那名救了她的黑衣男子,墨黑的眸子倒映著他的面容,分明他與常人無異,可她卻不由自主的發起寒慄來。

    「多……多謝公子……」白椿槿掰開那隻枯手,拖著受傷的腳踝在他的攙扶之下起身,對他狀似不經意地緊握她手微蹙眉頭。

    「不必多禮。姑娘怎會孤身一人上山?你可知……這山裡有古怪?」黑衣男子因白椿槿輕微的掙扎而放開她的手,黑亮的眼眸盯著她嚇白的容顏。

    「回公子,小女子識不得路,連自己上了山也不知曉。不知公子可否指引小女子下山的道路?」

    白椿槿下意識的拉開與黑衣男子的距離,低垂著頭,避開男子無諱的直視。

    「當然可以。」黑衣男子的聲音滲入一絲笑意,由於白椿槿低著頭,絲毫未覺眼前男子露出的猙獰笑意將他俊美的臉給扭曲得不成人形。「對了,未諳姑娘閨名?」

    日頭高照,映出黑衣男子的影子竟然是一隻狐狸的模樣!

    「多謝公子相救,小女子名喚……」白椿槿倏然睜大眼,盯著地上的影子,牙齒打著顫。

    「姑娘?」黑衣男子往前跨了一步,白椿槿便往後退離一步。「告訴在下你的名字可好?」

    白椿槿搖搖頭,咬著下唇,神情戒慎的望著他。

    「姑娘?怎麼了?」黑衣男子露出和善的笑容,朝白椿槿伸手。「若是沒有我,你可會深陷在此,一輩子也出不去喔!」

    「別過來。」白椿槿聽出他語間暗藏的威脅,仍是拒絕。

    「姑娘,在下好言相勸,你可別不識好歹。」黑衣男子面容陰狠,籠上一層黑霧,神色由安撫轉為威喝,「告訴我你的名字!」

    白椿槿咬住下唇,遏止發顫的唇兒洩漏她內心的強烈害怕,無法言語的她以搖頭來表示拒絕。

    黑衣男子面目一轉,抬高手中的刀,亮晃晃的銀光射入白椿槿的眼裡,她微眯起眼,抬手抱住自己的頭,等著受死之際,一聲尖銳的慘叫響徹雲霄。

    「啊——」

    白椿槿聞聲睜眼,只見自己身前站著一名白衣男子,而黑衣男子抱著頭在地上滾動,未久,露出尖耳和長尾巴。

    「你不該亂跑。」

    白衣男子偏首,語氣沉冷。

    白椿槿一驚,是昨日那名來無影、去無蹤的男子!

    「我——」

    「嗚……啊……饒命啊……饒命啊……饒命啊……」黑衣男子痛得直討饒。

    「黑狐,我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何以你今日撈過界來獵取人命?」男子垂眸望著黑狐低問。

    「你待在裡頭太久了……你不知道……」黑狐吐出一口鮮血,捂著胸口起身,氣虛地說:「變了……一切都變了……」

    「變?」

    「氣變了……難道你一點也沒有感覺嗎?」

    「那又如何?」男子邪魅一笑,不甚在意。

    「氣變,妖變,人變,我不相信你不會明白!」黑狐教他的態度給激怒,忍不住大吼,卻更加重自己的傷勢,又嘔出一口鮮血。

    「我只明白一件事,」男子眯起狹長美眸,「你不該闖人我的地盤。」

    「你……你也會變的……我們都變了……撐不住氣的變化……我不相信……

    你能把得住……」黑狐紅了雙眼,流下血淚。

    「你想要頭還是尾巴?」男子輕問,語間的冷殘教人不寒而慄。

    黑狐倒吸口氣,不停地咳出血來,驚恐的倒退,不住地搖頭,充分說明他的駭然。

    「不說便是兩者皆棄噦?」男子揚高手,黑狐大叫出聲,四周的氣劇烈變動,樹不停地搖擺著、騷動著。

    「不!」白椿槿尖叫一聲,上前從背後抱住男子。「不要殺他!不要!」

    老天,她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場殺戮而無動於衷,那黑狐已受了重傷,禁不起他再次攻擊!

    「放肆!」男子變了臉色,震開白椿槿的抱持,她倒臥在地,而黑狐則趁此時逃竄無蹤。

    男子見黑狐遁逃,眯起眼,轉身面對白椿槿,眸裡充斥著狂烈的殺氣。

    白椿槿喘息著,胸溢間的氣怎麼也補不足,讓她僅能盯著他看不能言語。

    「你喚何名?」他突然開口問。

    白椿槿教他的氣勢壓住,直覺自己會被他殺掉,掄起的拳頭裡捉了-把土。

    「我叫……」

    她將土丟向男子的門面,男子被砸個正著,欲捉住她的動作緩了下。

    她起身跑沒兩步,即落入他的抓握之中,她的肩被他的指狠狠擒住,痛得她軟下膝蓋。

    「名字!」男子沉宕的嗓音泛著怒氣,壓著她的肩,硬是要她道出自己的姓名。

    「白……白椿槿……」白椿槿逸出一聲痛呼,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白椿槿。」男子喃唸著她的名字,捉抱起昏厥的她挾在腋下,往更深的霧中走去。

    「人類……蚣蟆救了人類……救了個人類……蚣蟆救了個人類……」

    風輕悄悄地吹至山林各處,終至虛無,然而波濤隨之狂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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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1: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古老的傳說如此吟頌著:「入了山,精怪叢生;陌生人,未可盡訴,尤不可道名;一旦道名,如定誓約,魂魄盡歸山精野怪所持,終其一生逃脫不開掌控。」

    轟隆隆的雷聲在雲間響著,大片大片的雨像揮不開的蜘蛛絲般纏繞著整座小鎮。

    一連數日,雨下得又急又多,帶來豐沛的雨澤,也阻去人們上山的腳步。

    「來來來,杜大夫,喝杯熱茶吧,連日的梅雨一下,不冷的天這麼會兒也變得冷了。」小二捎來一壺熱茶,為杜仲言斟上一杯。

    「多謝小二哥。」杜仲言微牽嘴角。

    「唉,杜大夫不必多禮,以往咱們鎮裡不論耆黃、孩童,誰有病痛,都得走上個好幾里路到鄰鎮去求醫,可自從你來了之後,不知救了多少鎮民於水火之中啊!」

    「小二哥過謙了,救人乃是大夫的使命,身為大夫,當然不能見死不救。」

    杜仲言臉上仍掛著淡若清風的笑容。

    這杜仲言是三個月前自九江來到黔陽的。

    身為遍佈南北藥堂——同仁堂的少主,他五官端正、風彩耀然、氣質儒雅,極佳的談吐已攫獲了無數少女的芳心。

    可惜他為追尋未婚妻而來,當場擰碎了無數有情心。

    「杜大夫所言甚是,真不知你的未婚妻何以……」小二的話語在杜仲言溫和的注視下隱去。

    杜仲言見小二臉色有異,連忙揚起笑容,「小二哥,真對不住,一提起未婚妻,在下就……唉……」

    「杜大夫別難過,你人善良,相信你的未婚妻也會平安歸來,毫髮無傷。」

    「可連日來的雨,阻去了我們上山尋找的路途,怕她……」

    「杜大夫,你放心,咱們這山雖有古怪,但仍屬平和,只消不去打擾居於山林的精怪們,你的未婚妻白姑娘肯定無事。」

    「怎樣算不去叨擾呢?」

    這座終年纏繞雲霧的山廣闊高聳,矗立不知多少寒暑,由於過度深廣,即便人們再神通廣大,也無法盡探其中奧妙。

    於是日子一久,山中有精怪藏身的傳說不脛而走,然而人人只聞此傳說,卻沒有人真正見著精怪,除了偶爾因好奇前來一探究竟的人們之外,久居此地的人倒是安居樂業,與山裡那傳說中的精怪們相安無事。

    「杜大夫,小的也不知道,住在鎮上的,上了山大都能平安回來,只有那些好奇而深入山林之人一去即不見歸來……不過白姑娘福大命大,一定可以回來的。」

    小二-忙著安撫杜仲言,以為杜仲言滿心滿肚皆為未婚妻的安危憂心。

    「謝謝小二哥,我的心踏實許多。」杜仲言一口飲盡熱茶,趁小二哥被其他客人喚走時,未曾自山上移開的視線轉為沉冷陰鷙。

    手裡的茶杯被他捏得死緊,就在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時,他陡然回神,低斂眼睫,將眸裡的陰冷抹去,僅殘留著若有所思。

    他盯著外頭的霪雨霏霏,看著那雲霧盤踞的山頭,心頭也跟著壓下大片烏雲,久久不散。

    「啊!」一聲驚叫,白椿槿自深沉如夜的夢境裡驚醒。

    呆滯無焦距的眼眸直勾勾的瞪著天花板,久久,她方識出那是床幃。

    床幃?

    她眨眨瞠得老大的眼眸,絲製的床幃隨著風飄動,爾後,左腳和左肩的痛楚清晰地傳來,讓她不由得逸出痛呼。

    「好痛……」她摀住自己的左肩,勉強半坐起身,掀開被子,撩高裙襬,見著左腳踝有明顯的五爪痕,黑色的爪痕烙在她白皙的腳踝上,分外清楚。

    再褪去左肩的衣裳,上頭的五指印呈紫紅色,傷及筋骨。

    沒有人替她療傷。

    她急促地喘息著,重咳幾聲,揚手掀開床幃。

    只見房內有一圓桌、一玉屏,圓桌上頭擱著茶壺和幾個茶杯。

    她吞吞口水,頓覺喉嚨乾涸需要喝水,於是下床拖著左腳往圓桌走去,所幸裡頭有水,否則她肯定渴死。

    「呼——」吐出一口長氣,白椿槿決定盡速離開——趁自己尚未被那白衣男子逮到之前。

    是以她拖著腳步打開門,迎面襲來一大片白霧,遮掩住她的視線,教她看不清前方。「好濃的霧……」

    「我說過你不能亂跑。」白衣男子在霧散之際突然現身。

    白椿槿被他嚇得退避三舍,絆到階梯,往後一傾,下意識地伸手捉住白衣男子的衣襟,以減低自己摔倒的痛楚,但白衣男子隨手一揮,她的手被揮開,背部著地,一股悶痛自後腦傳來。

    「你……你……」白椿槿痛得淚水盈眶,含恨瞪著白衣男子,「你到底要如何?」

    白衣男子饒富興味的望著她,輕喚:「白椿槿。」

    白椿槿聞言一愣,「你……你怎麼……」知曉我的名?

    而且聽他喚自己的名,她全身上下竟有種虛軟無力的感覺。

    「你的三魂七魄今後歸我管,最好將眼睛放亮些。」白衣男子唇角勾起一抹邪笑,盯著白椿槿的眼神活似在看一隻苟且偷生的螻蟻。

    「你到底是何人?」白椿槿對於他,並無先前對那黑狐的濃重戒意,但有著更多的迷惑與懼怕。

    惑於他的目的,懼於他的心態。

    「我?」白衣男子仰首一笑,「你沒有資格知曉我是何人,你只要明白,你是我的玩物,我隨時可以讓你腦袋搬家。」

    「你……」白椿槿皺眉,因扯動身上的傷而逸去話尾。「我是人,不是你的玩物!」

    「正因為你是人類,才會是我的玩物。」妖眸閃動著異樣的神采,白衣男子俊朗的面容似笑非笑,透著一股殘忍。

    「公子口口聲聲說『人類』兩字,莫非你不是人類?難道你……」白椿槿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可能性,「你……你……」

    「對,我非人。」他直言無諱,眸裡的蔑意更甚,唇邊的笑意更濃。

    可白椿槿無暇在乎他的姿勢有多魅惑人心,她所思所想儘是這人……不,這「非人」的他……

    「你是我的。」白衣男子彎身捏住她的下巴,直直望進她閃著幽幽水光的瞳眸,「玩物,你要有這層認知。」

    「我不是任何人的玩物!」男子霸道的口吻激起她的反抗心,她逃離便是為了不讓任何人主宰她的身心,豈料逃過一劫又遇上一劫。

    「你是『我的』玩物。」他特別強調「我的」兩字,說得白椿槿憤怒難消,她揚高右手,大力往他的臉頰摑去。

    下一刻,擱在她下巴的力道驟然加重,她疼得皺起柳眉,可眸裡旺盛的怒火未減。

    「你休想!」白椿槿想賞他一記巴掌,但這回被他閃過且擒住手腕。

    「你如此想當殘廢嗎?不必大費周章,告訴我一聲,我立時為你達成心願。」

    他低柔的嗓音在白椿槿耳畔迴繞,可那殘忍的話語卻猶如一桶冷水澆灌,身子輕顫,嘴巴卻一句討饒的話也不肯吐出。

    兩人就這麼對峙著,久久,他放鬆力道,她便猶如去翼的蝶兒般墜地。

    她吃力地撐起身子倚靠於廊柱旁,抬起右手,望見不住顫抖的右腕上有著指痕,手腕以下的指和掌僵硬,幾乎無法掄握。

    「你若再違抗我,下場便是成為真正的殘廢。」

    「你不是人。」白椿槿看著披有人皮的他,強忍著身子的痛楚,不肯認輸。

    「你不是已然知曉我的身份?又何必一再說出口?」他朗笑出聲,但妖眸未曾染上一絲笑意。「人類都似你這般不明事實嗎?」

    白椿槿淚眼迷濛,抬起右手拭去滑落眼眶的淚珠,教淚水洗亮的黑眸滿是反抗的瞪著高高在上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偏首端詳著她的表情和眼神,眯起妖眸,很是疑惑的模樣,甚至伸手接住她由頰畔滾落的淚珠。

    那淚,在他指間化去,沒入泥地,與之融為一體,再瞧不見分明。他斂眸低望,不一會兒,揚睫以對,沉黑的眼瞳定定地鎖住她。

    白椿槿眨眨眼,教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若不是知曉他「非人」,她真要以為他是名充滿好奇心的孩童,但他的外表怎麼看也不似孩童,尤其是自見著他以來所遭遇之事,她更不能拿他當孩童看待。

    未久,他斂眸,掩去眼裡大剌剌的疑惑與好奇,恢復原本的冷然,「你真的很有趣,若你能活下來,便代表我沒有看錯人。」

    「什麼意思?」白椿槿背脊發涼,有不祥的預感。

    「哼哼。」冷哼兩聲,他轉身離去。

    令白椿槿大驚失色的是,他的腳並沒有著地,似與地保持著極小的距離馭氣而行,又似駕霧浮騰。

    他的離開帶走迷茫,捎來清明,她看清自己身處一座廣闊的庭院內……不!

    不是庭院,而是連接著森林的園子,沒有限制,超出她視線所及。

    「活下來……嗚……」一陣撕裂般的痛楚自左腳傳來,白椿槿低頭查看自己的左腳,赫然發現那黑色爪痕像有生命似的緊捉住她的腳踝,力道之大,直掐入肉裡。

    「嗚……啊……」好痛!好痛啊!

    白椿槿痛得想砍去自己的腳踝,那深陷的黑色爪痕讓她窒息,眼前撲來一陣黑霧,她猛眨眼,眨去欲吞噬她的暈眩。

    這是……怎麼回事?

    她咬牙撐過那一陣又一陣的痛,迷濛的眼角瞄到園子角落生長帶有麻醉性的藥草,她連忙摘下,嚼進其根與莖,方稍稍緩和那吃人的痛。

    她盯著那爪痕,此刻它顯得無害而礙眼,看不出是適才教她痛徹心肺的元兇。

    「原來那個人說的……是這個意思……知我會受此苦,他卻不願伸出援手…

    …啊,我都忘了他不是人,又怎會知曉何謂援手?」

    白椿槿僥倖逃過這一劫,但心有所感的是下一次她能否躲過?

    「這到底是什麼?」

    白椿槿伸手碰觸那焦黑的爪痕,猶如老樹皮那般粗糙的觸感,似不屬於她身子的一部分,卻又一寸寸侵蝕著她的骨血。

    「我到底是被什麼捉住了呢?怎麼會這樣?」白椿槿想弄掉它,卻徒惹一身疲累。

    「那是地魔。」清脆帶笑的女聲傳來。

    白椿槿聞言,望向聲源,發現一名約莫十五、六歲,面容可愛,一雙黝黑眼眸過分靈活的女孩不知何時背著手站在自己身後。

    「你——」

    「你就是被蚣蟆留下的人類啊?」白椿槿未出言,她倒先行開口,蹦蹦跳跳地躍至她身前,身上的鈴鐺跟著她輕盈的動作有規律的響著,「叮鈴」、「叮鈴」

    的好不熱鬧。

    「蚣蟆?」那是什麼?白椿槿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蚣蟆就是蚣蟆呀!呵呵。」女孩穿著的黃色紗衣隨著她的動作擺動。

    「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哎呀,你們人類真麻煩,問個名字還得說這麼一長串的話。」她一屁股坐在白椿槿身邊,盯著她光裸的腳踝,嘟起紅唇,「喲喲,你好運卻也不好運哩!」

    「敢問姑娘——」

    「姑什麼娘呀!我叫茜草,你叫我茜草就行了,別再姑娘、姑娘的叫著,這山頭那麼多姑娘,誰知道你叫哪個呀!」茜草說著,逕自捉起白椿槿的左腳,仔細觀望那爪痕。

    此刻爪痕安安靜靜地貼附著,沒有動靜。

    「你真的好可憐喔……」茜草擰起細細的眉,伸手想碰那爪痕卻又頓住。

    「茜草,何出此言?」白椿槿隱約覺得自己被不得了的東西纏上,可打她一進這山開始,她所遇著的事又有哪一樣是平凡的呢?

    「氣在變,我們也跟著變了,就連無害的地魔也厲害起來了。「茜草輕嘆,」人類,地魔一旦死掉,原本是不會再生的,可因為氣變異,所以現在地魔也成了附著在你腳上的爪痕,它會侵入你的骨血,讓你痛苦至死。我已經見過好幾位姐姐因進了迷霧森林,不慎被地魔捉住,僥倖逃回的無一存活。「白椿槿一驚,原本絲毫不知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如今聽聞茜草的解說,方知自己命不久矣!

    「不過不怕呀,蚣蟆如果肯幫你的話,你就不會死了。」茜草笑嘻嘻的搖頭晃腦,身上鈴鐺也叮噹叮噹的響。未久,她逸去笑容,苦惱的說:「可你是人類,蚣蟆最討厭人類了,他總是說人類沒一個好東西。但他又為何救你呢?為何不讓黑狐將你的精氣吸光,反而出手相救?好奇怪啊……真的是太奇怪了……我愈來愈不懂蚣蟆在搞什麼鬼囉!」

    茜草說得起勁,白椿槿聽得糊塗。

    「那白衣男子名喚蚣蟆?」

    「蚣蟆就是蚣蟆啊!」茜草突然若有所思,直勾勾的看著白椿槿,「人類,你長得好飄亮喔!」

    「飄亮?」白椿槿一愣,隨即想到,「茜草是說漂亮嗎?」

    「漂亮?喔,對,漂亮,你好漂亮,跟山裡頭的姐姐、妹妹們都不一樣。」

    茜草還抱著白椿槿的左腳,空出一隻手來想摸她白皙如脂的肌膚。白椿槿沒有閃躲,任她撫摸,耳裡還聽見她的讚歎:「哇,你的皮好滑喔,可是又不像蛇姐姐那樣,原來這就是人類的皮啊,真好,我也想當人類,有這麼光滑又好摸的皮。」

    「當人不好。」有太多的醜惡和勾心鬥角隱藏在人類的皮相下,即使外表和善,可內心……那無法掌控的內心啊……

    「當人為什麼不好?人類只要聚起很多很多,就可以殺掉好多好多我們了。」

    茜草天真無邪的面容染著疑惑。

    「茜草,你不是人嗎?」

    白椿槿想起在山下遇見的某位耆黃如是說道:「這座山處處皆是山精野怪,可能是因地靈,所以人傑,妖也出眾,可他們不會害人,如果人們不先行侵犯他們的話。你瞧,這鎮裡的居民們,每個人都笑口常開、樂天知命,只有你們這些外地來的人,才會多事的想除妖。」

    「什麼叫不是人?我只知道人類跟精怪,不是人是什麼?」茜草的笑容未褪,下一刻,她臉色一變,「糟糕!」

    才喊完,她人即教看不見的勁風給推離,跌進迴廊,惹來她一連串的哀叫。

    勁風推走對白椿槿沒有敵意的茜草,重新帶回白衣男子……或者該稱蚣蟆。

    「茜草,你不該在這兒。」蚣蟆眸色黯沉,盯住揉著屁股起身的茜草。

    「蚣蟆,人家只是來看看你破例救的人類嘛……哇啊……」一聲慘叫,她再次跌得四腳朝天。「不來了啦!蚣蟆,你欺負我!你從來不欺負我的!」

    蚣蟆眼裡迅捷閃過一道火舌,怒火延燒僨張。白椿槿心一寒,只見他抬高手,烏雲立時密佈,隱約傳來雷電的怒吼聲。

    「哇……哇……饒了我,饒了我!」茜草嚇得原形畢露,一隻蜷成一團、不住發抖的小白狗縮在門邊直「該該」叫。

    雷聲逼近,白椿槿拖著腳步爬上迴廊,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小白狗抱進懷裡,以自己的身子護住它。

    「轟隆、辟啪」兩聲——

    雷就打在離白椿槿不遠的地上,冒出縷縷白煙,焦味四溢,她睜開不知何時緊閉起的眼眸,發覺自己的心正狂烈的跳著。

    她沒死?

    這個念頭才油然升起,她的身子便莫名的離地,就在她發現自己離地時,一股劇痛傳來,強勁的風將她的身子掃撞上牆,她甚至沒有理會的時間。

    「汪!汪!汪!」原先教她護在懷裡的小白狗此時站在她身前,護衛姿態濃厚的朝站在園子裡的蚣蟆大叫。

    蚣蟆一臉不敢置信,不知是不願相信自己心軟沒殺死白椿槿,還是不能接受小白狗胳臂往外彎的景況?

    白椿槿只知道他很危險,他與杜仲言都是同等危險的人物,想逃的念頭燃起,但她卻移動不了。

    「蚣蟆,你瘋啦!連茜草和這個你破例救的人類也不識得了嗎?難道連你也撐不住氣的變化而受到誘惑了嗎?」茜草由小白狗幻化回人身,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朝著蚣蟆叫囂,「你不是黑狐那心術不正的傢伙呀!清醒些、清醒些,若是連你也變了,那就沒有什麼可以不變,我們都會跟著完蛋了呀!」

    「閉嘴。」蚣蟆硬聲命令,茜草的聲勢立時消逸,雖然害怕,可她仍四肢大張的站在白椿槿面前,保護意味濃厚。

    他走上前,茜草開始發抖,嘴裡不住地喊:「你……你不可以殺人啦!不可以!不可以!你告訴過我人類都不是好東西,殺了會污染自己的手,別啦!別啦!

    該……該——」

    茜草被他的袖子揮到,往旁倒去,蚣蟆蹲在白椿槿身前,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

    白椿槿皺起眉頭,說她不畏懼這喜怒無常的蚣蟆是假話,這一睡一醒之間,她不知在他的魔掌之下倖存多少次,可這種憂懼交加的日子她快熬不過。

    原本她自認倒霉遇著這透著詭異的事,只想著在杜仲言追上自己之前離開這兒,可現下,她連逃的本錢都沒有,反而讓自己的三魂七魄落入他的宰制……

    她全身上下已分不清哪兒痛、哪兒不痛,但顯然地,左腳踝上的痛楚因蚣蟆的接近而起了騷動,她整隻左腳因而翻騰,不像自己的腳。

    「啊……」

    他突然伸手捉住她的左腳踝。

    他要殺她嗎?

    白椿槿亂烘烘的腦子理不出個頭緒來,游移不安的眸子教蚣蟆的眼給擒住,四眸相對,一如浮雲不定,一如沉水平穩。

    左腳踝上的手稍一使勁,他的手呈爪狀,似勾刀般緩緩收拳,猶如火燒的痛凌遲著白椿槿。

    她汗流浹背,喘息不已,舞動雙手想要推離他,可左肩和右手皆已受傷的她只是徒然加重自己的傷痛。

    「啊——嗚——好痛——好痛啊——」任白椿槿再能忍痛,也受不住那刮骨削肉般的傷害。

    顫動不已的左肩被蚣蟆的另一隻手推靠上牆,右手則仍是緩慢卻深刻地抓下她左腳踝上的黑色爪痕。

    白椿槿咬著牙,卻再也忍不住,她慘叫一聲,狠狠咬住蚣蟆壓在自己左肩上的手。

    他皺起眉頭,但沒有停下動作。

    白椿槿痛昏又痛醒,如此反覆數次,直至他右手收拳,捉起那黑色爪痕,往後一扔,丟至地面,只見那黑爪劇烈的扭動,終至化為烏有。

    「哇!蚣蟆好厲害!」茜草在一旁蹲著,雙手撐著下巴,很是崇拜的笑道。

    蚣蟆漠然的橫她一眼,茜草的笑容更形璀璨。

    白椿槿軟軟的癱倚在他的懷裡,有股陌生的冷香竄入他的鼻息,他微蹙眉,未置一辭,欲推開她的當口,有著斑斑紫痕的左肩映入他平靜無波的眸底。

    眉,皺得更緊,讓他雙手捉住她的肩,輕巧地捉起她,往自己的肩膀扛去,踢開門扉,丟上床。

    茜草蹦蹦跳跳的跟著進來,身上的鈴鐺叮叮作響。

    天色漸暗,流螢和風拂來。

    「茜草,掛上鈴鐺。」

    蚣蟆手背輕撫過白椿槿的左肩,那斑斑紫痕漸淡,重複好幾次後,那指痕終至消失。

    「好。」茜草在門和窗上都掛上鈴鐺,流螢和風像是被她的鈴鐺給阻擋在外,飛不進也吹不進房裡。

    夜晚的氣息陰重,像茜草這類的小妖受不住其陰寒,是以會布下結界,隔絕那些沉冷的氣侵襲。

    「幸好,幸好,我以為蚣蟆你也受氣的變化而改變了。」茜草拍拍胸口,很是安慰。

    「也許。」他低喃。

    也許他也受到氣的牽累,適才那雷,他不該失手的,卻硬是在白椿槿護住茜草時轉了方向,他低頭盯著自己的手,納悶自己手下留情的原因。

    揚睫望著白椿槿,姣美的容顏有著不安穩的暗影盤踞,他的心因這暗影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摀住自己的心口,惑於自己的變化。

    「也許什麼?」茜草不解的問。

    「沒。」他別開視線遏止自己胡思亂想。

    「蚣蟆?蚣蟆?」茜草的聲音滲入他的心思。

    「做什麼?」

    蚣蟆揮開茜草淘氣的搔弄,皺眉瞪她。

    「嘻嘻,沒啊,只是想問問你為何放過她而已?」茜草指指白椿槿,笑嘻嘻地問著。

    「我沒放過她。」蚣蟆譴責的盯著壞事的茜草,若非為她,他不會手下留情。

    這是他為自己滿腹的疑問找到的答案——他下不了手傷害自小看著長大的茜草。

    又再一次,她在自己手下拾回性命,全因他的手下留情。

    情?他無情,亦無仁心,然而他卻兩次放過這名人類女子,究竟是為何?為何他下不了重手讓她一命歸天?

    「唔,我又不是故意的。」茜草鼓起腮幫子,顧左右而言他,「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遲些怕姐姐們責罵,明兒個我會再來看這個人類的。」

    蚣蟆不悅地看著茜草,她意有所指的叮嚀讓他的臉色更形冷漠。

    茜草離開後,本欲丟下白椿槿一人的蚣蟆,卻因白椿槿無意識的呻吟而停駐,他眯起眸,心的疑惑隨著鈴鐺的響聲水漲船高。

    她是人類。

    一名無用的人類。

    合該死於非命。

    不是嗎?

    不是嗎?

    可他卻出手救了她。

    他走回床畔,手呈爪,正欲扣住她的咽喉之際——

    「不……不要……不要殺……無辜的……是無辜的……」白椿槿的夢囈阻止了他,消去他的殺意。

    呈爪的手突地改易方向,往床柱揮去,床柱留下他的爪痕,入木三分,滅不去他臉上的暴戾之氣,亦化不開他眸裡那錯綜複雜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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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啦啦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有人在唱歌,將這首《蒹葭》唱得很開心。

    「茜草,你的歌聲很難聽,像狗叫你知道嗎?」

    呵,原來是茜草呀!但是……這個人聲是誰呢?這不是蚣蟆的聲音。

    「蒹葭淒淒,白露未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嚕嚕嚕……怎麼樣,我本來就是一隻小白狗,唱歌像狗叫有什麼不對?」

    茜草壓根不理會他的批評,還故意愈唱愈大聲。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俟……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救命啊,魔音四傳,你安靜些啦,等會兒爺聽見了不剝你的皮才怪。」

    「蚣蟆才不會那樣對我咧!就算他會,現在我也有人類當靠山,他不會傷我的——」

    「哼!人類,爺才不會救個人類咧!爺討厭人類!這個人類雖然長得美,可她還是個人類,爺怎麼可能對她好?怎可能看在她的面上便放過擾人清靜的你?」

    是嗎?也是,從未想過自己會因這天生的身份而招來厭惡,那蚣蟆深沉的眸光透著一絲不解與厭惡……可他又為何救她呢?

    喔,她明白了,他將她視為玩物,玩物若是太早死去,那麼他也就少了點樂趣吧?

    也許吧……也許吧……

    「哎呀!人類,你醒啦!」茜草笑笑地望著不知何時已然睜眼、瞳眸焦距渙散的白椿槿。

    「白椿槿,我的名字。」她報上姓名,在茜草的扶持之下半坐起身,發現自己仍身在昏迷前的房內,而房內除了茜草之外,還有一名與茜草年紀相當的少年,正以不屑的眸光盯著她。

    「椿槿姐姐,呵呵,」茜草完全沒有戒心的純真模樣教白椿槿發自內心的微笑起來。「你覺得如何?」

    「很熱……」這是白椿槿唯一能辨識的感覺,她熱到汗濕衣裳和被子。

    「枸杞,水。」茜草往後朝少年叫道。

    少年不悅的皺起眉,「要你自己來倒!」

    「你很難相處耶!」茜草橫眉豎目的回瞪。

    喚枸杞的少年嘴裡不住咕噥,動作忒大的倒了杯水遞給茜草。

    茜草接過來,笑容滿面的將杯子塞進她的左手心裡。「椿槿姐姐,喝唄,這水可是自附近最甘美的一處水泉舀來的呢。」

    「謝謝。」白椿槿喝完水後,將杯子遞還給茜草,小心地轉動右手腕、動動左肩,發覺原本的傷全都好了,她不信邪地掀被看左腳踝,上頭盤踞的黑色爪痕已不復見,改而纏繞布條,布條隱隱透著些血漬,有股疼辣的熱自左腳傳來。

    這熱源發自教蚣蟆抓開的左腳踝,那燙烈的痛正因沒有做適當的處理而散佈她全身,威脅著要佔領她的意志。

    「是蚣蟆救了你喲!」茜草在她開口之前已先行解答。

    「為什麼?」為什麼救她?白椿槿捉不住他的心思,不明白他為何傷她又救她?若只是為了看一名人類弱女子生命的韌性,那也朱免過於無聊。

    「要治療地魔附身,只有氣強的人才能碰到它而不受影響,茜草的氣不夠強,可是蚣蟆夠,所以是他救你的囉!」茜草答非所問,但白椿槿倒是捉著了個重點——

    這蚣蟆的氣很強。

    「氣?」妖氣嗎?

    「是呀,氣。我們這兒啊,就是靠蚣蟆的氣才勉強不受扭曲的氣所影響呢!」

    「茜草,別跟她說那麼多,她不會懂的啦!」枸杞雙手環胸,冷斥道。

    「吵死了。」茜草回頭吼著。

    「這兒是爺的地盤,只要他肯,隨便一根手指就要了你的狗命,你還敢在此叫囂?」

    「叫囂又怎樣?蚣蟆不會殺我的!」

    「昨兒個不知是誰差點被爺的雷給劈死,成了烤狗肉的?」

    「哼!哼哼哼!」茜草哼完,不再搭理枸杞,繼續同白椿槿說話,「椿槿姐姐,你覺得如何?」

    「嗯?」白椿槿忙著探看自己完好如初的腳踝,心神恍惚的回了個單音。

    「你還有哪兒不爽快的嗎?」

    「沒,這地魔已自我的身上剔除了嗎?」

    「是呀,是蚣蟆抓掉的,若是再不抓掉呀,你就活不久囉!」茜草伸出小手,摸摸白椿槿的腳踝。「真好摸,呵呵。」

    若茜草非女子,白椿槿老早揮開她的手。

    白椿槿含笑地牽著茜草的手,後者訝然地挑高眉,「椿槿姐姐,你手上的皮好粗。」

    「是啊。」她的手長滿了老繭,是長年採藥、磨藥的結果。

    她的父親是一名醫者,是聞名大江南北藥堂——同仁堂的大夫,她自小聞藥香、讀醫經,立志做一名與她爹親一般的醫者,哪知……

    白椿槿容顏覆上一層暗影,盈盈流轉的眼眸蒙上一抹淚光,即刻地,她抹去心頭那道擾人清靜的騷動。

    自嘲地揚起唇角,她逃,因她害怕杜仲言,她未來的天、她該敬愛的夫。對於他,她只有深切的恐懼,是以她逃,希冀自己逃到天涯海角,逃出這張緊縛的網……

    「每個人類的手都跟姐姐一樣粗嗎?」茜草不能理解為何白椿槿的手跟腳摸起來是這般的不同。

    茜草的聲音喚回白椿槿出走的心思,她笑笑地回道:「不是──」

    風吹過茜草日昨掛於門與窗的鈴鐺,發出清脆的樂音。

    「來了來了,大蛇來了……」風的耳語輕旋,教枸杞和茜草聞聲,臉色大變。

    「怎麼了?」白椿槿瞧見茜草與枸杞倏然刷白的臉色,不禁關心地問。

    「沒、沒事。」茜草技巧拙劣的粉飾著,僵硬地笑著揮揮手,拉起白椿槿,語氣急迫的說:「椿槿姐姐,咱們到外頭去瞧瞧山裡頭的風光唄,你一直悶在房裡對身體不是好事——」

    拉里拉雜的說了一堆,茜草還沒講完,人即被枸杞拉到一旁,兩人低聲說話,起了點小爭執。

    白椿槿抬腳下床,坐於床沿未起身,隱約聽見枸杞說道:「她會拖慢咱們的速度。」

    「咱們亦不能丟下她不管哪!這不符——」

    「不符啥?咱們又沒欠她什麼。」

    「不行啦,姐姐救過我,我不能丟下她——」

    「她根本沒用。」

    「可是——」

    「茜草。」白椿槿輕喚,心下明了發生何事,不願成為他們的負擔。

    茜草回頭,給她一個蒼白無力的笑容,「姐姐,我們走吧。」

    「不,我不走。」白椿槿笑著拍拍茜草的手,「你們先走吧。」

    「不行,姐姐——」

    「茜草,人家都這麼說了。」枸杞打斷茜草的話,無情的睨著白椿槿。

    「可是……可是……」

    白椿槿不躲不避,揚睫迎視,眸裡的光芒反教枸杞一愣,皺起眉頭,別開臉不看她,逕自說道:「你再不走,我可要丟下你一人了。」

    「別……別啊……」茜草急了,拉住枸杞的衣襬,不讓他走,邊無措地回頭看著白椿槿。

    「你們快走吧,不必擔心我。」白椿槿朝茜草頷首。

    「好吧……」茜草將耳上的鈴鐺解下一個塞到她的手心,然後搶了枸杞身上的匕首給她。「姐姐,這個給你,它們暫時可以保護你不受傷害,不過你最好找到蚣蟆,不然——」

    「茜草!」枸杞因為茜草搶了他的匕首,臉色更加難看。

    「等等啦!」茜草不理他,逕自握著白椿槿的手叮囑著:「姐姐,你一定要活下去喔,我……茜草還沒有機會報答你呢!你千萬——」

    「茜草!」

    「茜草,去吧,咱們後會有期。」白椿槿感動的拍拍她的手,放開她。

    「嗯,姐姐保重。」茜草起身,被枸杞拉走,她不停地顧盼,直到白椿槿看不見他們為止。

    白椿槿低頭看著掌心的鈴鐺,將之別上耳垂,收好匕首,撐起身子,拖著左腳走至房外,發覺房外的景色有了極大的變化,原本繚繞的白霧漸漸染上一大片的黑,被黑霧籠罩的地方,植物和土地全數枯死龜裂。

    白椿槿有茜草的鈴鐺,鈴鐺形成一圈光芒,隔開黑霧,她再不解也知這黑霧是致命的,所以茜草他們才要逃開,因為他們抵不過黑霧的侵襲。

    雖不知這黑霧對她是否有影響,白椿槿仍不敢輕忽。

    小心地踩踏著原本茵綠的枯地,她努力辨識著下山的道路,孰知愈走,她愈覺得自己走入了愈深的山頭。

    黑霧驅走白霧,霧裡甚至可聞焦臭的腥味,以及一股說不出的騷味。白椿槿抬手以袖摀住自己的口鼻,慎防自己嘔吐發出聲響,洩漏自己的方位,教不知名的精怪給擒住。

    「茜草!」一聲冷喚外加施在肩上的力道,阻去白椿槿的腳步。

    她回首,望人蚣蟆那雙邪美的妖眸中,不由得大瞠黑眸,大力甩脫掉他加諸在肩上的力道,轉身便逃。

    然而逃不了多久,她因太過輕易甩開蚣蟆而緩下腳步,偏身轉首,在一大片黑蒙的霧裡瞧見他與自己身上圍繞的微弱光暈。

    她,站著。

    他,俯倒。

    她,一身白裳浸漬成黑黃;而他,一襲白袍盡染殷紅。

    顯而易見地,蚣蟆受了傷,因此她才能順利逃開他的掌控。她四下張望,深吸口氣,也好,他這傷受得好,否則她就算多了雙翅膀也飛不出他的手掌心,這傷受得好!

    她暗自吐息,轉身欲拔腿便跑,無奈她再怎麼使勁兒,雙腿竟似藤蔓攀附於大樹那樣,動也不動。

    「跑呀!跑呀!他是妖精,死不了的;倒是你,你不跑就等著被當作玩物把玩啊!跑呀!怎麼不跑呀?!」白椿槿不斷責罵自己,可嘴裡再怎樣罵得難聽,雙腿不動便是不動。

    久了,她放棄說服自己見死不救的念頭,回身往俯倒在地的蚣蟆走去。

    「罷也,罷也,誰教我就是硬不下心腸呢?」她邊唸著,邊在他身邊蹲下,拉過他無力垂著的手腕把脈,才要放開,她的手即教蚣蟆捉住。她一驚,死命掙著,這回卻沒那般好運一掙即開。

    「該死!」她方才不該回頭,不該回來的!

    蚣蟆眯起妖眸,冷戾之氣盡露地瞪著白椿槿,猙獰的面孔散發著無限的殺氣。

    白椿槿呼吸一窒,這回真的要被他大卸八塊了!

    「啊——」

    發出慘叫的另有其人,白椿槿回頭,只見一隻有她腰般粗大的蛇頭尾分家,血流滿地,橫陳在她身後。她還沒有時間訝異害怕,身上即教個重物壓上,她驚叫一聲,爾後才知是蚣蟆一聲不吭的趴倒,連帶地鬆了對她的箝制。

    白椿槿這回伸手探了蚣蟆的鼻息——微弱。適才為他把脈——令她訝異地,他有脈可把,是受重傷才有的脈象。

    她不知如何醫治一名非人,尤其是見他全身染血、重傷垂危,她更失了方寸。

    該救?不該救?萬一相救,反而讓她救死了該如何?萬一一個不小心讓她救活了,又該如何?

    白椿槿的自我掙扎持續沒多久便教自己給說服,她使勁地拉起蚣蟆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肩頭,用盡全身的力量頂起他。他既重又高,任憑她有三頭六臂也難健步如飛。

    但聞四面八方傳來窸窸窣窣的細語聲——

    「在哪裡?」

    「在那一里!」

    「蚣蟆負傷,逃不遠的!」

    「他在哪裡?我要啃他的肉、喝他的血!」

    「在那裡!在那裡!」

    「他豈是你一人獨吞得了?說什麼我也出了一份力,至少得給我一隻他的手臂!」

    「我要腿!」

    「我要他的內臟!」

    「在哪裡?」

    「在哪裡?蚣蟆在哪裡?」

    紛亂雜亂的腳步聲四布,一時之間,整座山頭猶若白日般熱鬧。

    白椿槿聞言,未敢止歇地拖著他在闃黑處尋得一處山洞躲藏,山洞寂靜,濕氣深重,是以她的呼吸聲聽來忒大。

    待那些細語在黑霧中散去,久久不復聽聞,白椿槿方敢斷定那些追兵已然遠去。

    她不敢生火,取出火摺子想取一絲光明,未料火摺子早濕透,不能用。她輕嘆口氣,摸黑將蚣蟆安置好,又探了探他的鼻息,仍是微弱異常。

    「可見這山頭的眾精怪們對你的積怨頗深,你平日做人……不,做妖必定不太得緣。」白椿槿替他擦去臉上盜出的汗和血。

    事實上,如此闃暗的空間中,她也分不清是汗是血,亦無法找出他的傷處加以止血。

    起身探向外頭,發覺天際出現魚肚白,黑霧教漸放光芒的烈陽給驅離,還山頭一個清淨,她回首,藉著大放的陽光看清洞裡的蚣蟆。

    暗時已覺於心不忍,亮時更覺怵目驚心,她慶幸自己沒有丟下他一人,任其他山精野怪來分食。她趁著天方明,在附近的林子裡找些能止血的藥草,所幸這山頭各式植物豐富,教她找到枕豫、茜草、醉醬草、水蓼……

    這些還不足以讓她有把握醫治他,但現下她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他身上有無數的傷口,咬傷、撕裂傷、抓傷、刀傷、毒傷……若是常人,早已魂歸西天,可他不是一般人。

    以常理去想,受了如斯重傷的蚣蟆合該現出原形,可至今白椿槿仍未見著他的人形有所消褪。

    她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曉得蚣蟆是否為特例,她只知道一件事——

    她得救他。

    白椿槿合了闔眼,撕下自己的襯裙,用茜草給她的匕首砍了節竹子,舀來水,先替他的傷口清洗過後包紮,一一診療的當口,突覺頂上有道冰冷的視線貫穿,於是一個抬首,落入一雙寒透的妖眸中。

    蚣蟆不知何時已然清醒,自他髒污、慘白的臉孔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亦瞧不明他現下的身子狀況如何?

    一陣靜默充斥。

    「你受傷了,別亂動,小心止了血的傷口又流血,到時候有仙丹也救不了你。」

    白椿槿率先打破沉默,一雙巧手也跟著動了起來。突地,她想起什麼似的又說道:

    「我不是茜草。」

    此番的身份表明教白椿槿心下一愣,隨之一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意他錯喚了名,將他錯認自己為茜草一事掛記在心。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蚣蟆冷漠但虛弱的聲音幽幽傳來,他的眼在略暗的山洞中似兩顆夜星閃爍,可那光芒是絕對的不善。

    「清洗你的傷口。」白椿槿斂睫,不願接觸他冷得嚇人的眼,逕自分析著他身上的傷該用何種藥草來治。

    枕豫治刀傷、茜草止血、酥醬清熱解毒、水蓼解蛇傷止其毒入腹心門……

    毒,白椿槿皺起了眉頭,瞧他身上的咬痕,是多種毒蛇的傑作,老天爺!光是蛇毒她就捉襟見肘!

    「不管了!」白椿槿用石頭樁碎水蓼,捉住蚣蟆的下巴,趁他無力反抗時強迫他吞下她使力自水蓼中捏出的汁液。

    蚣蟆瞪大眼,盯著白椿槿的眼神像是她突然長了角,其實是始料未及她的所作所為。

    「是,沒錯,你口中的『玩物』在救你。」白椿槿自動為他「解惑」,手也沒閒著地一一為他身上幾個較嚴重的傷口上藥包紮,神情專注認真。

    蚣蟆只瞧得見她的頭頂,呼吸緩慢而輕淺,深覺自己連呼吸的氣力也散失。

    「你受了很重的傷,我不能見死不救。」

    久久,白椿槿的聲音傳來,輕得像是在跟自己說話,但她沒有得到回應,她也不奢望能得到回應,只是當她揚首想看他臉上的傷時,這才發現——

    他再度昏厥過去。

    她心一緊,急忙探手為之把脈,發覺他的脈象雖弱,但已無先前的紊亂。

    「呼——」她輕呼出一口長氣,緩了方寸的急迫。

    她再撕下一塊裙布,拭去他臉上的污血以及髒黑。

    日正當中。

    「叮鈴、叮鈴……」

    遠方隱約傳來鈴聲,輕輕巧巧地,極有節奏,記憶中有這鈴聲的只有茜草一人。

    茜草嗎?是茜草嗎?

    一波又一波的熱浪如潮水般沖襲而來。

    熱……好熱……不該這般熱的……

    發生什麼事?

    他……他記得……噢,是了,青蛇與黑狐聯手侵吞他的地盤……趁他不備,偷襲他……

    可……怎會如此熱?好熱……

    「采采不苡,薄言采之。采采不苡,薄言有之。采采不苡,薄言掇之。采采不苡,薄言捋之。采采不苡,薄言橘之。采采不苡,薄言擷之。」軟柔的歌聲迴繞。

    不苡?

    這歌聲,不是茜草,如春風輕撩起水面波紋般婉柔輕靈,令人會心聆聽,這首《不苡》是講述婦人採擷車前草時的情景,詞調簡易,反覆哼之,別有風味。

    但為何?為何唱這首《不苡》?

    深遠的……久遠的記憶中……有人也常吟唱這首歌……

    「承瀲……水承瀲……你的名就喚水承瀲唄……呵呵呵……呵呵呵……」

    「承瀲……承瀲……快來啊……快來啊……」

    水……他猶若身處水中載浮載沉,他遺忘了自己的名字許久許久,時間對他不具任何意義,名字更為虛無之物。熱度蒸發他的意識,喚醒沉睡的記憶——他那未曾主動想起卻深烙的記憶;他那忘卻深遠,而今輕易教歌聲喚回的記憶。

    歌聲止歇,沁涼的濕意貼上他的臉,為他掙得一縷舒快。

    「你在發高燒。」微粗的冰冷觸感在他臉上游移著,柔和的嗓音夾帶疑問竄入他的耳內,「你是妖,妖也會發高燒?蚣蟆……我終於想起這名為何如此耳熟了,原來你是城內橋上常有的雕像……可蚣蟆近水,合該是水妖。水妖發高燒?!

    真希望手邊有紙筆,讓我載下這一異事,學那專撰傳奇小說的文人們付梓,賺上一筆逃命財……」

    他不懂,也不願懂這話的真意。

    沁涼入喉,卻解不了他體內的熱。

    還……要……還要……

    「緩些喝,水很多、很多。」

    飲不夠似的,水承瀲舔了舔乾裂的唇,在夢醒之間飄動的意識、游移在光與暗中的視界因水的潤澤而投奔光亮,映入他眸裡的是斜射而來的金色光芒。

    他微眯起眼,嗅進的氣息有濕冷、有乾熱,有土地和青草的味道,漸漸適應亮光的視線中,納入不遠處那抹教微光籠罩的身影。

    茜草?!再定睛細瞧,水承瀲眸色暗了,辨出那模糊身影不是茜草,仍昏沉的意識不致將茜草與人類的氣息再次攪混。

    他盯著她的背影瞧,像等候獵物出現的獵人般,耐心的待她察覺他的視線、察覺他已然甦醒。

    不知過了多久,白椿槿才回頭,迎上他的注視。

    「啊,你醒了!」水承瀲聽見白椿槿如是說道。

    她那烏黑的發糾結凌亂,臉上沁著薄汗和髒污,瞧不清她真切的容顏,只看見那雙水亮的黑眸盈著星芒,隱約知道她是笑著的。

    她為何笑?他不知道,只隱隱意識到她似乎很開心。

    開心?這又在他空白的心上添上一筆疑問。

    「你覺得如何?」他瞧見她走近,手裡拿條巾子。

    他皺眉,想別開臉避開她的碰觸,卻驚異地發覺自己連轉開臉的氣力也無。

    直到他無奈地讓白椿槿拿著巾子擦拭他的臉時,他方知曉白椿槿只是想替他擦去臉上的濕熱。巾子浸過水顯得透涼,而她的手也涼涼的。

    一道微芒射入他的眼,他眼神一閃,望見她的耳垂上別有茜草的鈴鐺。

    原來如此,莫怪他會將她與茜草的氣弄混。

    「你為何在此?」他問出心頭飄漾的疑惑,語氣冷沉且帶著怒意。

    他情願流血而亡也不願教個人類出手相救,尤其是教他視為「玩物」的人類。

    白椿槿聞言,收回擦拭他的手,正色相望,爾後回道:「很清楚的事實,不是嗎?」

    水承瀲眸光一沉,嘴角不悅地抿緊,聽出她語間的輕微諷意。

    「我救了你。」白椿槿的視線自他的臉移開,逕自拉起他無力的手。

    「別碰我!」水承瀲低吼,想要甩開她的手,卻無能為力。

    他受了重傷,顯而易見地,她救了他,將他自垂死邊緣救回,但她應該被他的原形給嚇跑才對!

    合該如此。人類都是膽小狡詐畏怯的生物,不是嗎?還是……他的傷壓根兒沒重到連維持人形的法力也失去?

    他不知道,即便想知道也不想開口問白椿槿。

    「等你養足氣力再來反抗我吧!」他聽見白椿槿輕哼一聲,但表情未改地拉著他的手左右翻動,一邊安之若素地說:「你受了很重的傷,身上什麼傷都有。」

    這不是他想聽的事。水承瀲相信自己用眼神「告知」白椿槿了,但她視若無睹。

    「你昏昏醒醒四天,發了四天的高燒。這四天,我們都躲在這山洞裡。」白椿槿拆掉布條,清洗傷口,塗上糊狀的藥膏,再纏上佈條,一氣呵成的動作教他大皺其眉。

    「我是妖。」他忍不住提醒白椿槿這回事。

    他是妖,為何救他?為何她會救他這視她為玩物的妖?更重要的是——她竟在他的傷口塗上那看來噁心至極、似大蛇盤踞的沼澤爛泥!

    「我知道。」

    「那你還救我?!」該死的人類!

    白椿槿默然以對。

    他說的她都明了,可自個兒的脾性不是見死不救、撒手不管的自私冷漠,她無法看著他在自己眼下死去,更無法任他自生自滅,即使他是妖。

    可她怎麼也不願將這話坦然說出。

    「人類,我在問你話!」水承瀲等得不耐煩了,他最想做的是將她驅離自己的視線,獨自舔傷,可他做不到!

    「不為什麼。」白椿槿給了他四個字——令他想掐住她纖細頸子的四個字。

    「你!」

    「我勸你省下吼我的氣力,好好的養傷吧!」白椿槿說完,人便起身離開,無視於水承瀲殺人的目光追隨其後。

    註:《不苡》出自《詩經。周南》,不苡今名「車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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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1: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白雲裊裊過隙,清風徐徐拂面。

    「該死的你!放開我!」水承瀲的大吼聲響遍整個山洞,只見他呈坐姿,身上纏蹣藤蔓,動彈不得。

    「誰教你將我悉心敷上的藥膏給抹得一乾二淨,讓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白椿槿手裡拿著根細柴,在荷葉上翻捲著黏稠無比的黑色黏液。

    水承瀲嫌惡地看著荷葉上被翻動的「爛泥」,憎惡地瞪著白椿槿。「我的傷我自個兒治,不必你來多事!」

    他是妖!該死的,這女人難道眼盲了嗎?他是妖,有法力的妖,毋需她用凡人的方法來醫治他!

    此時此刻,他卻教她綁得死緊,全身無力,只能任她「蹂躪」,他的法力…

    …他的法力上哪兒去了?

    他該引雷轟死她的!是的!沒錯!該這樣做才是正途啊!

    可……可現下他卻只能口頭威脅,還不受到重視!天殺的!該死!該死!該死!

    相較於水承瀲的沮喪,白椿槿顯得自立自強多了。

    「我就是愛多事,你能奈我何?」白椿槿回嘴,手可沒因此而歇息,「這藥膏對傷口的癒合很有用,你再多忍耐幾回便是,男子漢大丈夫,何需拘此小節?」

    「你信不信我傷好之後,頭一件事便是擰斷你的頸子,讓你頭身份家?」水承瀲已不記得自己多久沒生這樣大的氣、不記得自己曾淪落到教個人類女子相救,更被她強迫醫治。

    若是在遇著白椿槿之時,能預料日後有此一「劫」,他絕不會因一時貪趣而留白椿槿一條活路。

    「信,怎能不信?你可是妖啊!」白椿槿迎上他燃著焱焱怒焰的妖眸,聽他一直強調自己的身份,她不信也難。

    水承瀲聽不出她語間的笑意,只覺她拿他說過的話語反諷自己,他一時找不到話說,漠然以對,不願再同她說話。

    他的冷臉只維持到白椿槿拿著她口中的藥膏、他心中的「爛泥」靠近他為止。

    「你做什麼?!」水承瀲皺起眉頭,故作鎮定地瞪著白椿槿。該死!那爛泥惡臭難聞,他好不容易才抹乾淨,她卻三番兩次要拿它往他身上塗!她在報復他之前玩弄她的仇,定是如此!

    待他傷好,必會加倍回報!

    「唉!」白椿槿將那爛泥小心輕放,輕嘆口氣,小手一伸,揪住水承瀲往後退去的衣襟,將他適才努力拉出的距離給扯回。「別怕,不過是藥膏,味兒是嗆了些,但它的療效好,是我好不容易采得幾種藥草揉製而成,別糟蹋了。」

    這山頭失了水承瀲的氣,就如那日異變所見著的黑霧吞噬白霧景像一般,原本的郁綠漸次枯黃,連雨也下得稀少了,分明是梅雨季節,卻猶如乾旱。

    他們所避的山洞或許是因為有水承瀲在吧,還稍有綠意,也讓她得以摘取藥草替他療傷。

    這幾日,她不停地回想起茜草說過的話,參透了些。

    這山頭靠的是水承瀲的氣以及她失足墜入的那方湖泊所護,才使得它保有青翠茂密、萬物生生不息,一旦水承瀲以及湖泊兩者其一失衡,足教其乾裂,摧殘所有生機。

    是以水承瀲受重傷,氣弱了,這山頭的生氣也開始枯萎。外頭風聲仍旺,水聲逐漸細小,更別說是其他動靜,一片死氣沉沉,倒是她在摘野果時偶爾會聽見一些耳語,說著要啃蚣蟆肉、喝蚣蟆血,斷斷續續、綿綿細細的持續著,教她不由得害怕起來,卻一個字兒也不敢同水承瀲道出。

    為什麼不敢?白椿槿沒有細想,只想著醫好他,這山頭也許有救,也許會恢復原狀。這樣,她也能早日離開,逃到天涯海角,隱居起來不教杜仲言逼婚,一生自由自在、無所牽掛的生活。

    「療效好你怎不自個兒用?」打死他,水承瀲也不願用,可惜他現下法力失靈,身受重傷,只能讓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擺佈,由不得自己。

    「我用了。」白椿槿另一手拉高裙襬,左腳踝纏著布條,隱隱可見黑色的藥膏滲過布條。「瞧,我可沒誑你。」

    水承瀲想掐住她纖細的頸項、吞掉她的頭、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將她的骨頭燒成灰燼……

    數千、數百種置白椿槿於死地的方法在他的腦中打轉,卻沒一個能實現,教水承瀲只能用眼神凌遲她,無力阻止她對自己的放肆——

    當下,水承瀲果斷地下了個決心,他絕對要在最短的時日內痊癒!

    ☆☆☆

    迅風刷拍,捲來訊息。

    「人類……山裡有人類走動……山裡有人類在湖附近走動……」

    一名身著黑袍、有著妖美面容的俊男一手擒捕住風,輕問:「人類?」可惜他的頰邊有幾道傷痕,毀了他俊逸的五官。

    「這山頭打哪兒來的人類啊?」坐在廳內上位的青衫男子搖著摺扇,樣貌陰柔慘白,活似久病般的瘦削,聲音低而細,讓人不由得打起冷顫來。「這些年來,蚣蟆從不讓人類闖入他的寶貝地盤,會有人類出沒真是可笑。」

    「前些日子在蚣蟆的地盤不就闖入了一群人類?」黑狐提到蚣蟆之名時,黑眸一黯,抬手撫上頰邊的傷痕,眸光轉為憎恨。

    「喔……那群人類不是早早離開了嗎?」青蛇起身離座,合上手中摺扇,步向站在窗前的黑狐,眯起眼來盯著他頰上的傷痕,「我想起來了,蚣蟆救了名人類女子,不是嗎?」

    未說出口的是:黑狐臉上的傷痕即是因那名人類女子而教蚣螟捉傷的。

    黑狐斜睨眼身邊的青蛇,鬆開手裡的風低喝:「再探!『』「若那人類便是蚣蟆所救的人類女子,那可有趣囉!」青蛇「啪」的一聲甩開摺扇,扇呀扇地,好不快活。

    「都幾日了,還無法找出蚣蟆的走狗——茜草和枸杞,與你合作,我吃了大虧。」黑狐冷冷一笑,扳回一城。

    青蛇臉色一變,隨即哼笑出聲,「茜草和枸杞兩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蚣蟆,他佔了這座便於吸取日月精華的湖泊為王,千百年來咱倆就只能看著那塊大餅止渴,好不容易趁他防備鬆懈之際偷襲成功,卻教他給逃了,這事兒咱倆都有責任,別盡讓我擔!」

    「我何嘗不知?」黑狐揚高眉,瞪著青蛇,「你我皆心知肚明,假若不趁蚣蟆重傷之際將他給吃了,等他復元後咱們全死定了!他活得太久太久,法力比我們這些千年妖精都來得高且深,咱們……咱們傷了他,佔了這湖、這山,再吃下他的血肉,法力必定大增……可現下,他人在哪兒?在哪兒啊?!」

    「我怎知?他的氣弱了,你是知曉那有多不容易找的!別忘了我比你更想吃了他!」

    「咱倆要平分!」黑狐提醒青蛇。

    「是,咱倆要平分!」青蛇順著黑狐的話說下去,「可他不見蹤影,咱們如何平分?」

    「你說過的,他的氣弱了;相對的,咱們兩人的氣籠罩整個山頭,要找確是不易。」

    風再捎來訊息,這回教青蛇捉住。

    「人類……女子……人類女子在湖泊取水……人類是蚣蟆救的那名女子……

    是為蚣蟆所救的女子……」

    「果然是她。」青蛇聞言大喜,「或許她便是咱們找出蚣蟆的關鍵。」

    「蚣蟆極度厭惡人類,他會救個人類女子本就奇怪,現下那女子又大剌剌的出現在湖邊,你不覺得事情有異嗎?」黑狐活得比青蛇久,也同蚣蟆對峙較久,深知蚣蟆向來對人或是對妖都是不假辭色。

    他獨善其身,據瞭解,湖、山為巢幾千年來,他身邊只有枸杞和茜草兩妖。

    他救了名人類女子,不代表他對人類有所改觀,這女子說不準是他的「點心」

    之類的,現下那女子毫不躲藏的出現,他們只能更加小心應對,不能有所鬆懈。

    「何異?」青蛇修為不比黑狐,自是不如黑狐知蚣蟆深。

    「那女子能安全無恙地在山中走動就是一件異事,這是其一;其二,她毫無防備的出現,無視於我們的存在,肯定有異。」

    「也是,明明山裡瀰漫著瘴氣,她竟能如入無人之境般的走動而完全無礙…

    …」

    瘴氣傷身,以人類脆弱的身子絕對撐不住瘴氣的侵擾,可那女子竟能在瘴氣之中行走自如,青蛇一深想,點頭贊同黑狐的話。

    「可若咱們不前去一探,這些都只是猜測,也許事實不如咱倆所臆測的。」

    青蛇是行動派的人,若是積了太多疑惑不去證實,他會憋不住,與黑狐多疑的性子二致。

    年輕莽撞的青蛇與吃過蚣蟆苦頭的黑狐聯手,方得以奪去他的地盤,但他們心下皆懼於這般的優勢僅是一時,是以,找尋重傷未癒的蚣蟆成了他們目前首要的工作。

    黑狐盯著濃霧迴繞的山頭,原有的郁綠消失怠盡,與先前他們渴求的模樣不同,思及此,不禁有些心煩氣躁,再不捉到蚣蟆,只怕心頭的沉重不會放下。

    「咱們先觀察那女子兩三天,再行決策如何?」黑狐不願冒風險去捉個無關的人類女子,到時弄錯了,不但是浪費時間,更浪費精力。

    「好。」青蛇頷首,深吸口含有瘴氣的氣息,如魚得水般舒適地籲口氣。

    黑狐反倒眯起眼,看那灰濛的天空不很順眼。

    受到瘴氣侵佔的山頭再躍過幾個小山丘,有座不受制於黑狐與青蛇的茵綠小湖,小湖上頭有座白銀細鏈,細瀑後頭有個隱閉水洞。

    水聲淙淙,隱約有鈴鐺的聲音參雜其中。

    「嗚嗚……嗚嗚……」

    「你好吵。」

    「我不像你,一點也不關心蚣蟆和椿槿姐姐,明明……明明蚣蟆說過叫我們在這兒等他的,可都幾日了,連個影子也沒見著,你教我怎麼安心?還有……還有椿槿姐姐……姐姐她一人……嗚……」

    「爺行事向來周全,獨善其身,以他的實力,自保不是難事,你擔心個什麼勁兒?」

    「那椿槿姐姐呢?她呢?她只是一個人類啊……她身上還有傷……嗚嗚……

    我後悔了啦……姐姐救過我,我竟將她一人丟在那兒……若是……若是……」

    「區區屈一名人類,死不足惜。」

    「姐姐不是『區區』人類!汪嗚!」

    「不是人類她是鬼啊!你再哭!哭死算了!」

    「枸杞,你好無情……汪嗚……汪嗚……不管了!我要去找蚣蟆跟姐姐!」

    「該死,你上哪兒去!」

    「放開啦!我受不了再等下去了,蚣蟆沒來、丟下姐姐,我好不安、好不安……」

    「你想出去送死啊!別忘了你壓根兒受不住瘴氣,何況還有黑狐跟青蛇在追捕我們,留下命最重要,爺交代過,絕不可再踏入那邊一步!你將爺的話當耳邊風啊?!」

    「汪嗚……汪嗚……我擔心蚣蟆跟姐姐嘛……好擔心……好擔心……」

    「爺跟那人類不會有事的,你哭了那麼久,一定餓了,多少吃一點東西好不?」

    「好……怎麼又是魚?」

    「我是魚鷹,除了魚,當然還是魚。」

    「我又不是魚鷹。」

    「我們在逃難,你還挑食?!」

    「可是一天到晚都吃魚,魚骨頭都卡在人家的喉嚨裡,好痛喔……汪嗚……

    汪嗚……」

    「你——」

    「枸杞?枸杞?」

    「幹嘛?」

    「你生氣了?」

    「哼!」,「你不要生氣嘛,我只是說魚骨頭卡在喉嚨很難過而已嘛……又沒說不吃……」

    「要吃就快吃,不然我要吃囉!」

    「好,好啦……」

    「拿來,笨手笨腳的。」

    「啊,我的魚……哇,枸杞好棒喔,剝魚的技巧頂尖。」

    「閉嘴,快吃!」

    「好!」

    「叮鈴、叮鈴……」

    白椿槿小心地握住耳上發出聲響的耳環,一邊將拾來的枯柴聚成一堆,用昨夜的殘燼將火生起,星芒微漾,小的枯柴先染了點紅,爾後,迅速燃燒。

    「辟啪、辟啪」的燃燒聲輕輕地迴響在山洞中,驅走不少洞裡原有的濕涼。

    她回頭看眼靠在不遠處山壁上閉目沉睡的水承瀲,擰乾不知洗過多少次的布巾,小心無聲地到他跟前,為他拭去額角冒出的冷汗。

    水承瀲皺起眉頭,讓白椿槿迅捷收回手,回到火堆前,久久覺察他沒有進一步反應,才敢回頭偷看他。

    「籲——」呼出一回長氣,她拿了根柴撥弄火堆,耳垂上的鈴鐺跟著她的撥弄而有節奏地輕響著。

    鈴鐺的聲音將閉目養神的水承瀲喚醒,他微揚睫,入眼的是白椿槿那正背對著自己在生火的身影。

    見她回頭的那一瞬間,他合上眼,不願被她發現自己醒著。爾後,他感受到一個冰涼柔軟的物體碰上他的額,將他額上的冷汗輕輕拭去,而那細微的聲響以及鼻息,讓他知道是白椿槿在替他擦汗。

    他的胸口不知為何悶悶的、脹脹的,因而皺起眉頭,一皺起眉,他便察覺到額上冷柔的感覺消失,白椿槿的氣息也離得遠了。

    然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胸口的悶脹是因他適才屏住鼻息的緣故。

    但何以他會因白椿槿的靠近而屏息?他不明了,也無多餘心思去理清。

    見她沒一會兒又回過頭來偷看自己,他趕忙又闔眼裝睡,直到她身上傳來鈴鐺的聲音,他方睜眼。

    隨著火光愈旺,心頭的溫度也跟著那火生起而暖,心跳的速度亦加快,他微皺眉,不明白心的變化是因火還是因白椿槿?

    呵!他冷笑了下,絕不可能是因為那人類!那便姑且歸因於火的緣故吧!他是水精,碰觸火雖不會有事,但也不是件舒服的事。

    不似人類——他發現自己的視線再度落至白椿槿的背影上。

    微擰眉,他別開視線,這女人恁地大膽,趁他傷重,三番兩次挑戰他的耐性。

    這些日子,若不是她,他或許會「復元」得更快,而不是總在與她惡言相向後才被迫喝下噁心的黑水、塗那恐怖的爛泥。

    不可諱言地,她救了他,將他自垂死邊緣拉回,現下他傷好得差不多,也該是他「報恩」之時。

    他抬高手往正專注於生火的白椿槿伸去——

    「啊!」白椿槿只覺身後一股拉力將她拉離火堆,整個人朝後飛去,跌入一個微冷的懷抱中。她抬首一看,落入一雙邪美妖眸,「你?!放開我!」

    她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他!害她以為自己就要沒命。

    「為什麼要放開你?」水承瀲皺起眉頭,嗅了嗅,厭惡地啐道:「你身上的味道……」

    奇怪透頂!

    「是藥草味。」白椿槿聞言,嗅了嗅自己身上,然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還有,我多日未淨身的味兒。」

    水承瀲眉頭皺得更緊,一個揚手,她的身子竟動了起來,轉眼間,她人已「撲通」一聲墜入湖裡。

    「啊——」白椿槿沒有防備,整個人跌進湖裡往下沉,好一會兒才又突破湖面,猛烈的咳嗽、狂吸著新鮮空氣。

    撩開濕透的發絲,視界所及是一雙白靴,她抬首一瞧,是水承瀲。

    他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那般地站立在水面上,烏黑柔亮的長發披散至小腿處,不同的是這回他唇角帶笑,眸裡盛滿惡意,還語帶笑意地說:「洗乾淨沒?」

    「你……」白椿槿因踩不到湖底而巴著水承瀲的腳不放,有些生氣的望著他低俯的臉。「你做什麼?」

    可惡!竟然將她丟到湖裡喝水!如此對待救命恩人,她還能期待他什麼?

    「幫你淨身。」他蹲下來,妖眸含笑,未盤起的黑髮如瀑般傾洩,髮梢輕觸白椿槿發白冰凍的頰兒,帶來搔癢的感覺。

    「哪有人替人淨身是用這種法子的?」若是料得到自己一時心軟,出手救治水承瀲得到的報償是如此,她寧可不多管閒事。

    平白惹來一身腥,現下去也去不得,沾亦沾不了,弄得自己兩面不是人,何苦?

    「我肯出手幫忙,已是天大的恩惠,你這無知人類還敢同我計較?」水承瀲妖眸如陽光映照水面那般的光彩飛揚,顯見他連日來的鬱悶心境轉好。

    只是不知這對白椿槿是幸或不幸?

    「咱人類不興這種方式淨身。」天知道,自己定是被傷癒的水承瀲給當玩具把玩。

    白椿槿不笨,打強迫水承瀲敷藥膏、喝藥之時,她即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只是她沒想到會如此快降臨。

    「那又如何?」

    「起碼你尊重一下我身為人類的權利可否?」三天兩頭就被他丟進水裡,脾性再好,也會禁不住發火。

    水承瀲眸光一閃,伸手撥掉她捉著自己腳的手。

    「哇——」白椿槿無防備,整個人沉入水裡,她舞動四肢浮出水面,才要以「理」說之——「你——啊——」

    她的頭被水承瀲壓進水裡,力道大得足以讓她溺死。

    「嗚……啊……你……喝……咕嚕嚕……」

    白椿槿由最初的掙扎到後來的力道盡失,放棄求生,想著自己真是枉做好人之時,隱約感覺到有股力道將她拉起,她整個人像飄浮在半空中似的輕盈。

    冷……好冷……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身體自動地尋找離自己最近的熱源。

    「喂,很噁心,別靠過來!」

    耳畔傳來那熟悉的冷淡嗓音,可白椿槿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她的頭好痛、身體好冷,更可憐的是這是她自個兒招來的。

    假若她不一時心軟出手相救,也許……也許她此刻已在天邊海角,過著輕鬆自在的逍遙生活……

    「喂!給我醒來,別睡!」

    她好累呀……好想就這麼將一切放下……別喚她可好?

    「喂!」

    別……別喚了……她想……她想休息……

    「白椿槿。」那嗓音滲著不知名的怒火,命令的口吻讓白椿槿不知不覺地依從。

    她睜開濕潤的眼睫,迷濛不清的視線里納入一雙邪美妖眸,那幽黑的瞳眸像磁石緊緊吸附著她的心魂,但她只能任疲憊帶走自己。

    眼前一黑,她墜入那香柔甜美的黑暗深淵……

    「白椿槿!白椿槿!」水承瀲大力的搖晃她軟趴趴的身軀,但得不到一點回應。

    他見她像死了一般,因此鬆手想「丟掉」她,但手比自己的腦袋更快一步地在她身子沒入水之前將她挽住——

    為此,他心一驚。

    「為什麼我要拉住你?」他挑高眉,不甚明了的問著昏迷的白椿槿。他空著的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撫上她的臉頰,那滑嫩冰冷的肌膚讓他一再撫摸,最後將大掌整個覆上她的頰。

    心頭莫名引來陣陣的撞擊,他不明所以,只覺煩躁,想再次「丟棄」白椿槿,但回頭一想,終是將她「拎」進山洞,卻不知她為何沒醒來?

    照理說脆弱的人類經他這麼一晃,不死也該醒了,可白椿槿沒有任何的反射動作,一徑地任他擺佈。

    這不是他印象中的白椿槿,她該是沉靜堅定又帶點強勢的模樣,該是他受傷時所見的那名惡質人類,可現下的她讓他心生異樣,騷動難平,無法理解。

    洞內的火光因柴枝燃盡而變暗,妨礙水承瀲「觀察」白椿槿,他眉一揚、手一拂,原本熄滅的火光再次死灰復燃,甚至比先前更加的明亮。

    水承瀲將阻礙自己的外因給剔除,可心頭卻教更多的疑惑所佔據,他靠近躺在稻草堆上胸口幾無起伏的白椿槿,滿臉疑惑的盯著她看。

    久久,他坐在她身邊,覺得礙眼地一揮手,替她換上一件全新的白裳,想著她穿全白的衣裳很是無趣,於是白椿槿身上的白裳綻出朵朵芙渠,為那單調的白添上一抹清麗。

    水承瀲隻手撐頷,望著白椿槿,探手摸上她冒出細細冷汗的額,睫一斂,她身子變熱,佔據她的冷剎那間全教水承瀲給吸收。

    之後,他聽見白椿槿嚶嚀一聲,很是疲累的揚起千斤重的眼睫,迷茫不知所措的凝視山洞頂,像飄在空中的雲朵般輕盈,找不到定點似的呆愣著。

    水承瀲見狀,不悅地撇撇嘴角,伸手到她眼前晃了晃,讓她發現自己的存在。

    她的反應遲鈍,當水承瀲在她跟前揮了第十次手後,才如夢初醒般的將眼眸轉向他,爾後又花了一些時間才辨出水承瀲。

    「你……」白椿槿想著自己應是已被他害死,卻怎麼也沒想到一睜開眼,頭一個入眸的竟然還是水承瀲,一時之間,她有些慌,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殘酷與隨心所欲是她捉摸不住的,就好比適才她分明沒惹到他,卻被他壓入水中害死一般。

    死?此刻胸口傳來的跳動不是假的。死?此時她手掌心的暖和如此真實。死?

    她死了,不是嗎?可死人……不都是冰冷的嗎?

    白椿槿低頭看看自己,摸摸自己的臉頰,熱的,又見自己的衣裳換新,手腳行動自如,有呼吸……一個天大的疑問扣上她的頭頂。

    她沒死?她……沒死?

    那滅頂的恐懼以及呼吸被奪走的炙熱是如此的真實,可……眼下的水承瀲也是如此的真實。

    他沒有再靠近她,但他的存在足以奪走她所有的思緒,教她只能專注在他身上,惴想著他下一步的行動是何?是否又是另一樁她必須承受的死亡遊戲?

    她瞧見水承瀲盯著自己的眸光有異,妖眸盈漾著不知名的興味與苦惱,一股發麻感覺竄上心頭。

    「我……我救了你一命……你……你……我有資格要求你報恩……」見他挑眉,白椿槿更是慌亂的說:「報恩,你懂嗎?受人點滴當泉湧以報,你雖非人,可我救了你的性命,因此……因此……」

    「水承瀲。」水承瀲打斷她的胡言亂語。

    「呃?」白椿槿一時之間忘了自己舌頭的存在,呆呆地望著他,也忘了為自己繼續爭取「生存的權利」。

    「水承瀲。」他很是不屑的冷哼一聲,再次重複,「不是『你』,是水承瀲。」

    不知為何,他一聽白椿槿叫他「你」呀「你的」,一股不快的情緒便佔領他。

    水承瀲這名,他已忘卻許久,卻因這次受傷回想起來。

    這個名字只有他一人知曉,當年知曉的人們如今已成風中灰土、地上泥沙,知道的,只剩他一人。

    但他希望白椿槿叫他這個名字,唯有她一人。

    「水承瀲?」白椿槿依言喚道,出乎意料地在他眼裡窺見一絲滿意。

    霎時,她明白這是他的名。

    不是「蚣蟆」,而是「水承瀲」。

    註:魚鷹便是顱鷓(音盧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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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1: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幽幽靜靜江水平,悠悠映映波瀾起。

    白椿槿盯著水承瀲專注凝視的妖眸,不甚理解那雙眼眸隱含的意義?事實上,她沒弄懂過他,也不想弄懂他,對她而言,他不過是個憎惡人類的「非人」;而自己僅是正好倒霉被捉住成了他玩物的「人」。

    她見不得有任何生物在自己眼下受傷,因而大發善心的救活他,如是而已。

    可……水承瀲的眼神教她莫名心悸,那陌生的感覺又麻又熱的散發著,凌駕她的理智,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你——」

    「水承瀲!」水承瀲不悅地咆哮糾正她。

    「水承瀲,你……你的傷……」白椿槿藉著光亮瞧清他身上的衣物也換過,但肩胛處滲出血絲,想必是適才的「遊戲」牽動他日漸復元的傷處。

    水承瀲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肩胛,掀開衣襟,偏頭想將血舔乾淨,但上一刻縮得老遠的白椿槿立即衝過來,撕了自己的內裙為他壓著止血,然後用布中包紮好。

    「別再亂動,傷口癒合又裂開最為難治,會留下疤痕。」白椿槿苦惱的皺起眉頭,似是不願自己手中的傷者身上有瑕疵。

    「那又如何?」水承瀲受過的傷不止如此,只是太久沒受傷,讓他忘卻原來受傷是如此的痛,瞧見白椿槿皺起眉頭,他的眉宇也跟著深鎖。

    「不……不如何。」她鬆手,突然發現自己離他太近,他很容易再次擒住自己做出什麼事來。

    因此,她低頭避開他的注視,想要退離他。水承瀲一見她開始退縮,手一伸,捉住她的手腕。她抬頭看他,晶亮的眼眸閃過一陣驚慌,但她一教他捉住便動也動不了。

    水承瀲打量著她的容顏,倏然,眉更加糾結,他另一隻手握住她耳上的耳環。

    白椿槿一驚,下意識的往後傾,可水承瀲沒有放手,只是徒然扯痛自己罷了。

    她緊張的看著水承瀲,臆測著他下一步行動,只見他不一會兒便放開耳環,但沒有放開她的手腕。

    妖眸凝睇,薄唇緩吐,「你為什麼逃?」

    白椿槿聞言僵笑,背上冷汗涔涔,呼吸不順,雙眼四飄的說:「我沒有逃。」

    「是嗎?」他的聲音沉落幾階,教白椿槿呼吸一窒,深深地恐懼著他的力量與無常的心思。

    「你到底……要怎樣?」她受不了的問,不願時刻活在生死邊緣。「若是可以,請你看在我救過你的份上,放我走,好嗎?」

    「放你走?」水承斂冷笑一聲,抿緊唇瓣,「絕無可能。」

    「你!」白椿槿就知道自己真是枉做好人,沒事救了他幹啥?他還不是個不知何謂感恩的妖?她竟一時心軟救了他,讓自己跌入更壞的境地!

    「不是你,是水承瀲!」水承瀲比她更凶的糾正她的叫喚,擒住她手腕的手毫不憐香惜玉的加重力道。

    白椿槿抑下喉間的痛呼,改口,「水承瀲,你到底放不放我?!」

    何必硬要她喚他的名?她不過是他手下的「玩物」,怎麼喚他他何必在意?

    「不放。」水承瀲的唇揚起惡劣的弧度,張狂的笑著,不一會兒,他的笑容逸去,一個使勁便將白椿槿拉入懷裡,洞裡的光亮在同時間熄滅。

    他的胸膛廣闊,白椿槿被他強硬的抱著,一時間失了反應能力,鼻間嗅進他淡冷的氣息,覺得騷動的心緩緩平靜下來。

    未久,洞外傳來窸窸窣窣細語聲——

    「在哪裡?在哪裡?」

    「在這附近沒錯,還有殘留的氣息在。」

    「人呢?」

    「別蠢動。」

    「咱倆循氣味而來,這分明是蚣蟆的氣味沒錯,可他人呢?」

    「不見他的人,不代表他不在這兒,就怕他躲在暗處。」

    「他的傷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復元,咱們幾乎殺了他。」

    「可咱們的確感受到他的氣了不是嗎?」

    「是。」

    「咱倆絕不能對他掉以輕心,繼續再找。」

    談話聲遠去,但水承瀲卻怎麼也不肯放開白椿槿。

    她身上有股乾淨的味道,可他辨不出那是何味兒,總之,比適才她身上混亂成一團的氣息好得太多。

    方才,他瞧見她耳上的耳環,便自上頭捉出茵草的氣息;不知怎的,他覺得白椿槿身上有茜草的氣息,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是以,他捉住耳環,注入自己的氣,驅散茜草殘留的氣味。

    之後,他才覺得染上自己氣息的白椿槿順眼很多很多。

    水承瀲抱著她,感受到她的鼻息輕緩地吐在自己胸前,透過衣料直抵他心窩,讓他覺得溫暖。

    不自覺地,他更加攬緊她,想將兩人的距離縮到最短。

    她的身子暖暖、軟軟的,好舒服。除了水之外,這是水承瀲第一次在「活」

    的東西上頭感受到那與水相同的感覺。

    不想放手。於是他自私的忽略白椿槿的感受,緊緊地禁錮著她,想借此霸住那舒適安心的感覺。

    懷裡的白椿槿掙紮了下,幽幽的噪音傳入他的耳內,「你……水承瀲,你抱得我好痛。」

    「痛?」為什麼會痛?她又沒有流血。不懂控制力道的水承瀲壓根兒不知道自己的氣力對她而言是一大負擔。

    「你的力氣……我快窒息了……」白椿槿的掙扎微弱,語音微顫,活似被捉上岸的魚兒般苟延殘喘。

    水承瀲心起波瀾,稍稍放鬆力道,白椿槿的身子不再僵硬,反而更朝自己倚來。他揚起嘴角,好玩地纏起她的發絲,她的發比自己的稍短也柔軟許多,觸感很好。

    他挑眉,盯著白椿槿的發,首次發現原來人類之中有這般奇特的人存在,不知為何,他不想放開她,他要留她在身邊,直到自己對她不感興趣為止。

    想著想著,水承瀲開心的笑了,笑聲淺淺地白喉嚨發出,教被他抱著無法動彈的白椿槿吃驚的抬頭看他。

    他孤傲冷漠的面容因這一笑而柔化,在這無光的山洞裡,白椿槿竟能看清他表情的變化,心,不由自主的跳脫自己的掌控。

    她慌亂的斂睫,想抑住心的狂亂卻愈止愈亂,她深吸一口氣,紊亂的氣息驚動了抱著自己的水承瀲。

    「別動。」她沒有規律的鼻息嚴重擾亂他。

    「我儘量。」小手捉住他的衣襟,白椿槿竭力地調整自己的心跳,四周靜悄悄的,黑暗中,她只感受得到水承瀲的氣。

    她被水承瀲的氣籠罩著,身處在此氛圍中,她很難平靜。她不知自己著了什麼魔,可當水承瀲緊抱著她開始,她就不知哪根筋不對勁,安定不下來。

    她的呼吸困難,似得了風寒的病人全身熱熱的,唯有靠著水承瀲,感受那微涼的溫度才稍稍解去她的不適。

    可……這是怎麼一回事?

    分明先前水承瀲還一副巴不得她死的樣子,用盡各種諷語罵她,希望她住手不再救治他,傷幾乎痊癒之後又將她扔進湖裡「玩耍」,雖不知他為何又救活她,但他那無常的心思,讓她疲於奔命。

    連日來緊繃的心神讓白椿槿無力再與水承瀲周旋,在他強制的懷裡,她由最初的戒備到教疲累佔據心魂,下意識地捉緊他的衣襟,放任自己跌入夢裡,希冀自己最好一輩子也別醒來……

    初啼聲響,斜光映照,急雨乍落,敲醒恍然心魂。

    杜仲言踏上山路,為自己所見的景像一驚。

    怎麼回事?

    不過數十日,這兒原本的一片綠意全教枯黃所取代。

    這兒是黔陽,雨不少,甚難見著枯萎的景況,山下的農田猶綠,可山上卻反常得……教人吃驚。

    「少爺,這兒——」

    杜仲言抬手制止隨從發言,深吸口氣以鎮定心神,「或許是這些天突然不下雨,這兒才會如此吧!」

    明知是睜眼說瞎話,隨從仍順從地閉上嘴巴,跟在主子身後不遠之處,臉色凝重地望著遍地死意,憂慮於未來少主夫人的安危。

    「杜大夫!」幾名鎮民自不同方向跑回。

    「幾位大哥,可有消息?」杜仲言上前一步,向他們抱拳,語帶焦慮地問。

    「杜大夫,這山頭的樹木幾乎全枯死了,動物們也不知避去哪兒,唯有靠湖那一帶仍有綠意,若白姑娘還在山裡,極有可能待在湖附近。」

    杜仲言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有勞幾位大哥帶路。」

    「請隨我們來,小心腳下。」

    一行人疾行,未覺風已將他們的到來捎往各處。

    「來了……有人來了……血浸流,風帶起……」

    水承瀲嗅了嗅,指尖輕觸拂進山洞的風,不一會兒即放開,低斂睫,瞧見懷裡安睡的白椿槿,忘卻適才風帶至的訊息,專注地望著她的睡顏,手指不可自主地把玩起她的發。

    她對此騷擾只是稍微一動,更往他懷裡蹭去,然後繼續睡她的覺。

    水承瀲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痕,拿她的發輕拂她的臉頰。看她的反應讓他覺得很新鮮,胸口脹脹的,好像什麼東西溢滿出來,卻又不斷地有新東西裝入,有點難受。

    他輕嘆口氣,失了逗弄她的興致,起身往洞外走去,卻在一個轉首之間感受到人類的臭味正朝這兒來。他皺起眉頭,起了殺意,但明白自己若是殺了這些人類,他的氣息必然無法再隱藏,到時青蛇和黑狐定會尋氣而來。

    握緊拳,他的傷尚未痊癒,即使外傷幾近全好,體內的毒仍未全然清除,如此一對峙,輸的未必是聯袂的青蛇與黑狐。

    談話聲隨著臭味飄進水承瀲的耳,妖眸一閃,皺起眉頭。

    「杜大夫,就是這兒,整個山頭只有這兒的樹木還沒有死光,可這兒咱們尋過了,沒有白姑娘的蹤影。」一鄉人領著杜仲言來到湖畔,邊解說道。

    「椿槿有段時間是住在山裡頭的,是以她習於在山中走動、採藥,即便這是座她不熟的山頭,她仍然有如識途老馬……」杜仲言聞言,低不可聞的自語。

    這自語,水承瀲聽得一清二楚,使他對杜仲言另眼看待。

    他們……是上山來尋白椿槿的?

    水承瀲眯起眼打量杜仲言,微挑眉,對他直喚白椿槿的名頗有異議。

    一抹不悅升高,佔據他的心、不斷翻攪,眸一黯,殺意顯現,他想殺那喚她「椿槿」的人類。

    這個念頭強烈到令他無法控制的地步,一時間,狂風吹掠,烏雲密佈,銀光隱約在雲層裡閃現。

    「糟,不會要下雨了吧?」

    「平地有雷,無端雨來,異象……」

    糟!待水承瀲發覺自己竟然引來雷時,急忙緩下那份殺意,掩住自己的氣息,下一刻,日陽破雲層,光芒重映大地。

    「真怪……怎地一會兒要打雷下雨,一會兒又日陽普照?」

    「別管了,先找找這附近有無山洞之類的藏身處吧,麻煩幾位大哥了。」杜仲言語間有著隱忍的怒意,但仍以禮相待。

    水承瀲一聽他們要搜山洞,臉一沉,轉身回山洞拉起熟睡的白椿槿,不管她有無清醒便拖著她往外走去。

    「唔……」習於黑暗的眼眸一接觸到光亮便不適應地合上,但身子被拖著走,白椿槿不清醒也難。

    抬起手至額遮去刺目的光,待眼睛適應後才發現拉著自己的是水承瀲,他的身影因光的關係而顯得有些模糊,但挺直的背讓她敏銳地察覺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白椿槿一愣,她怎會看出水承瀲心情不好的?昨兒個才想著水承瀲喜怒無常難以捉摸,怎麼睡完一覺起來就能看透他的心情?

    噢,必定是她仍在做夢,夢見自己被水承瀲拉著跑、夢見自己跟著他拂掠過樹梢、飄點過湖泊,飛在空中如履平地……飄點過湖泊?!

    白椿槿低頭,不看還好,一看,腳一軟,失去平衡,在跌入湖面時教水承瀲反手拉入懷抱。

    「啊……」她圈住水承瀲的頸子,過往被拋進湖裡的記憶過於深刻,讓她不由自主的攀住任何可以保她不墜的東西。

    「你在搞什麼鬼?」水承瀲不悅的問話自她頭頂傳來,吐出的氣息掠過她的發,擾亂的發絲微晃。

    白椿槿感受到這細微的騷動,心一浮,手一鬆,若非水承瀲緊圈住她的腰,只怕她真再次跌進湖裡成落湯雞了。

    「你不好好抱我,要上哪兒去?」一想起那姓杜的人類喚她椿槿,他的心就莫名的不舒服,口氣也愈見凶惡。

    「沒事你拉我飛天做啥?」白椿槿還沒像現今這般飄在湖上過,經驗雖新穎,可若無適當的心理準備……她會懷疑這是水承瀲新想出來「玩」她的方法。

    水承瀲默然以對,他不明白為何一發現有人在尋她,自己便拉了她就跑。

    「水承瀲?」白椿槿的輕喚在耳邊響起,語間隱含不安,感覺到她抱著自己頸項的力道加重,顯然是在防範他扯下她的手讓她掉進湖裡。

    「我不會丟你下去。」水承瀲環緊她的腰,低首鎖住她泛起驚慌的星眸。

    「喔……」白椿槿放在他身上的心思少於擔心自己會掉下,這讓水承瀲的眉糾結。

    「看著我。」他沉聲命令,肯定自己不喜歡被她忽視。

    白椿槿抬首,望進那雙閃著怒光的妖眸,更大力的攀抱住他。「不要丟我下去,我被你搞到怕水怕死了,別再丟我下去,我會死的!」

    「你不會死!」水承瀲一聽「死」字,反應劇烈,他們所立的湖面以他們為圓心捲起水柱,白椿槿駭然,完全不知自己講錯什麼話讓他這般生氣?

    「我……你……」她結結巴巴的想知道自己說中何事引發水承瀲的怒氣。

    「不是你!是水承瀲!」水承瀲一聽見她又「你呀你」的喚著,怒火狂飆,不由分說的堵住她張口欲言的唇瓣。想要「教」會她學乖,別再叫他「你」。

    「轟!」無數的雷在白椿槿腦中爆開,她睜大杏眸,眼瞳映著水承瀲同樣沒有合上的妖眸。

    到底……到底發生何事?

    白椿槿無法呼吸,一股燥熱亂升亂竄,心鬧哄哄的——

    「嗚……嗚……」她無法自制的發出低吟。

    「椿槿,我知道你在!快出來!」杜仲言的叫聲如火炮,狠狠打在白椿槿混亂的心上,她睜大眼,不知哪兒來的氣力推開水承瀲,失了倚靠的身子猶若斷線的風箏墜下。

    「啊——」白椿槿尖聲大叫,要死了!她又要死了!

    這回竟然是因為她放手的關係,她怎麼也無法瞑目……

    「椿槿!」杜仲言因白椿槿的叫喊而發現她,卻只見她從湖上頭往下掉,心一窒,失聲狂叫。

    「該死!」水承瀲低咒一聲,手迅速呈爪狀,化作一道白色光影,跟著白椿槿而下,在她的身子落入湖面之前捉她回懷。

    白椿槿以為自己死定了!是以當水承瀲及時捉住她時,她整個人癱軟在他懷裡,而這一幕——

    全落入杜仲言眼中。

    杜仲言呆立在湖畔,盯著水承瀲和白椿槿兩人緊緊相擁,眼裡燃起的不止是高張的恨焰,更有冰冷的殺機,但教怒火佔據的他沒有發現水承瀲與白椿槿是站在水面上的。

    「椿槿!」他出聲呼喚,讓那對「有情人」發現自己的存在。

    白椿槿才自適才的危機安定下來,聽聞那令她打從心裡害怕的聲音,身子不由得一顫。水承瀲以為她受寒,因而抱緊她,白椿槿顧不得再臆測水承瀲的心態,對於他及時敞開的依靠毫不猶疑的投入。

    「椿槿!」杜仲言握拳,咬牙叫著。

    此時,他請來幫忙的幾位鄉人以及隨從皆因聽聞杜仲言的呼喊循聲而來,見著這詭譎的景象,無人敢開口。

    白椿槿深吸口氣,抱住水承瀲的腰,側過臉看著岸邊的杜仲言,小手掄拳,咬著下唇,黑眸透著複雜而恐懼的神色,對她而言,杜仲言是比水承瀲更可怕的存在。

    「我找你許久,跟我回去吧!」杜仲言強壓下滿腔的怒火,瞪著白椿槿,忽視她躲在另一名男子懷裡的事實。

    白椿槿深吸口氣,身子發顫,唇瓣被她咬得滲出血絲,如蚊蚋般地吟出:

    「不。」

    「椿槿。」杜仲言冷冷拋下聲音,「我依然要你,在我心目中你仍是我的妻,即使你有病,我還是會要你。」

    「我沒有病!」白椿槿略顯激動的回叫,她沒有病,有病的是杜仲言!

    那些……那些無辜的……全是死於他手中!他竟敢指稱她有病?!

    杜仲言深吸口氣,眼角瞄見那些鄉人對白椿槿和水承瀲投以既鄙視又恐懼的目光,便知他們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椿槿,你別怕,聽為夫的話,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你有病……我只求你同我回九江……」杜仲言說到後來,數度哽咽,令聞者為他的懇切動容。

    「我不回去!」白椿槿果決的拒絕,眼眸湧上一波熱氣,所有人,就連她爹,也被杜仲言這溫文儒雅的表相給欺瞞。

    「少夫人,請你跟少爺回去吧,為了你,少爺連日來都——」隨從杜若忍不住插嘴。

    「杜若!」杜仲言橫他一眼,杜若見狀立即噤聲,退得更後面。

    杜仲言收回視線,迎上水承瀲陰冽的妖眸,只覺得這男人怪異得緊,礙眼至極,心生比較,痛苦低吟:「難道那個男人比我更好?」

    水承瀲聞言挑眉,冷眼看著杜仲言傷心欲絕的表情,不明白他為何看來傷心,可他卻一點也感受不到他的傷心,反是懷裡的白椿槿身子愈見僵直與冰冷?

    雖說他原就對人類沒好感,但眼前的男子讓他產生前所未有的厭惡。

    「閉嘴。」他冷斥,不想聽見這只蒼蠅在耳邊嗡嗡叫擾人清靜。

    「你憑什麼叫我住口?」杜仲言始終維持低姿態,「你可知椿槿是我未過門的妻?你同她相擁,早已破壞她的清白,你知否?」

    「那又如何?」水承瀲正愁沒人讓他練筋骨,這人類有眼不識泰山,也不想想他身在何人的地盤,還敢如此大放厥詞,講一些誑言妄語,讓他心煩氣躁。

    該死。

    「那又如何?」這人是傻子還是刻意挑釁?「你手裡抱的是我的妻,我要你還給我有何不對?」

    「她是我的。」水承瀲妖眸進出光芒,臉上蒙上震怒,遠方的烏雲開始圍聚,其間交雜著銀色閃光,隱約聽得見雷吼。「不是你的。」

    就算以前是杜仲言的,現在也已是他的,所以杜仲言沒有資格跟他要白椿槿;讓他再聽見一次這種話、再聽見這人類喚她椿槿,他就等著瞧!

    白椿槿聞言抬首看他,見他盛怒的模樣,還真不知原來自己如此搶手,連水承瀲都說自己是他的。

    可惜她是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但乍聞水承瀲如是說道,她的心震撼了下,身子因這句話找回失去的溫暖,她不明白為何水承瀲的一句話會對她有如此大的影響?

    咬著下唇,白椿槿不自覺地微彎唇角,有人站在她這邊,即使是掠奪性意味濃重的話語,她仍是很開心。

    在九江,無一人肯伸出援手幫她,她只能自力救濟,逃出那個令她窒息的地方。之後逃到這兒,被水承瀲捉到,不過數日,她已覺過了數年。

    再見杜仲言,她竟有種相見不相識的陌然。

    「你!」杜仲言老羞成怒,被人發現自己的未婚妻跑了已夠丟臉,現在白椿槿有了姘頭,還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樣,看得他怒火攻心,差點無法控制自己。但見白椿槿幽深的黑眸如鏡般看著自己,他眯起眼,「椿槿……啊!」

    才喚完,水承瀲即眸閃怒意,一個揮袖,杜仲言即被無形的風給擊倒在地。

    「少爺!」杜若被水承瀲掃向岸邊的大石,失去意識。

    「杜大夫!」鄉人們如杜仲言一般倒地,個個痛吟出聲,「妖啊……你是妖啊……妖怪啊……」

    雷聲近在耳邊,白椿槿發現水承瀲的手高舉,雷聲大作,閃光乍現,心下一驚,連忙拉住水承瀲高舉的手大叫:「不!」

    水承瀲沒聽她的,他輕而易舉地甩開她的手,第一道雷落在杜仲言腳邊,妖眸邪魅而充斥著火紅的殺意,看得杜仲言四肢並用的在地上爬動著,可他的速度比不上水承瀲,第二道雷打在杜仲言的袍角,水承瀲因自己連著兩次失手而皺眉。

    他的氣散佈,迅捷擴至整座山頭,一時間,湖加上他的氣,還山頭片片郁綠。

    同時,遠方的茜草和枸杞、近處的黑狐與青蛇也感受到水承瀲快迅擴展的氣。

    「不要!」

    當第三道雷將至之時,白椿槿的叫聲竄入水承瀲的耳裡。他低頭看她,瞧見她的眼睛有水流出來,紅唇喃著「不」字。

    「求求你,不要殺人!」她不希望任何人因自己而死,她不願背負更多罪名。

    水承瀲攏眉,怒氣未消,再揚手想引雷轟人,但意外的發現自己因白椿槿而少了引雷的慾望。

    他握拳拂袖,妖眸冰寒地掃向他們,「滾!你們臭死了!」

    人類的臭味盈滿了整個湖,徒惹他心煩氣躁。

    聞言,鄉人們起身扶起已呆若木雞的杜仲言,留下昏迷的杜若狼狽離去。

    白椿槿待他們離去後,鬆口氣,下巴被個力道抬起,強迫落入水承瀲隱斂的妖眸中。她呆了呆,不由自主的,謝語脫口而出,「謝謝……」

    「你的眼睛有水流出來。」水承瀲用舌頭舔去她眼眶凝聚的淚水。

    那濕熱的感覺讓她肩膀一縮、眼一眯,卻因此而更加感受到水承瀲的舌頭牴觸在自己眼裡的感覺,她渾身一顫,有種無以名狀的酥麻感竄流。

    「鹹鹹的,為什麼?為什麼這水舔起來鹹鹹的?」水承瀲質問,將杜仲言之事置之腦後。

    「因為那是眼淚。」白椿槿閉上眼,不讓他再舔,他的舌頭讓她變得很奇怪。

    「眼淚?」那是什麼?水承瀲的記憶裡沒有「眼淚」這個名詞的存在。

    他沒有眼淚,茜草和枸杞也沒有眼淚,只有人類有眼淚嗎?

    「那也是一種水。」白椿槿簡略的解釋,但不願告訴他何時才會有眼淚。

    「你……我們可以下去了嗎?」

    一直「掛」在水承瀲身上,讓她很不好意思。

    「下去?」水承瀲不解的看著她,她指指岸邊,他順著看過去,揚眉,帶著她飄到岸邊,放她下去,自己則飄在離地不遠的空中。

    白椿槿一腳踏實地,膝蓋一軟,差點站不穩。她捉住水承瀲的手,後者沒有甩開她的握持,待她能站穩後,她才放開他的手,但有種奇異感覺衍生,看著他,她有些不知所措。

    深吸口氣,她轉身見著杜若,於是上前去查看他的情形。

    水承瀲跟在她身後不到一步的距離,漠然的看著她對杜若上下其手,感受到先前自己苦心隱藏的氣外放的結果是——

    招來青蛇與黑狐的追殺。

    此時他氣未全,但他們兩人已至,於是隨手一揮,將白椿槿和杜若圈在一個光環裡,轉身面對他們兩人,嘴角冷殘的笑意說明他很「樂意」青蛇與黑狐前來「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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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2: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喔……」杜若聞到冰涼的氣味,因而呻吟一聲醒了過來,映入眼底的是白椿槿那張清麗美顏。「少……少夫人……」

    「別喚我少夫人,我不配。」白椿槿口裡說著貶低自己的話語,可眼神和語氣卻顯二致。

    「少夫人……」杜若見白椿槿安然無恙,有種恍如隔世的恍然感。

    「杜若,對不住,若不是我打昏你逃出來,就不必害你跟著杜大夫出來找我了。」當初是白椿槿趁看守她的杜若不備,敲昏他才逃出來的。

    「少夫人,哪兒的話,小的只是不明白,你為何要逃?不過……這些日子同少爺朝夕相處,小的……小的多少明白了……」杜若與杜仲言同處的這三個月,讓他徹底對杜仲言改觀。

    「杜若,別這麼說,我不願連累任何人,包括你。」白椿槿壓壓杜若的背。

    「會痛嗎?」

    「不痛。」杜若被白椿槿抬起下巴,語意模糊的回著。

    白椿槿看了看他的臉還有頸子,微皺眉,「你近來夜不安眠嗎?」

    「是……是……」有時候杜若會覺得白椿槿比杜仲言還厲害,她只消看看臉色和聽聽聲音,便能知病人近來的身體狀況,有時甚至毋需把脈。

    「你的背沒傷到,倒是要多注意睡眠,別不睡覺到處跑。」白椿槿講完,起身欲離去,才走不到兩步,即撞到一道看不見的牆,反彈力讓她倒退。

    她伸手摸上那道透明牆,透過日光,隱隱可見金芒流轉。

    「水承瀲!」她望向不遠處的白色身影,見著他背對著自己與另兩名身著一青一黑的男子對峙著,一股惡寒爬上她的背脊。

    她認出那黑衣男子是前些日子想捉她的黑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怎麼會這樣?一個轉眼她即被囚在這裡頭……

    「水承瀲!放開我們!」白椿槿敲打著那道牆,孰料那牆堅固得很,非她這弱女子可敲破的。

    水承瀲冷冷咧開唇角,睨著青蛇與黑狐,「沒想到你二人想死的慾望如此之強,我方現身,你們便急著來找死。」

    「哼!蚣蟆,鹿死誰手,猶然未知,你別太得意!」青蛇沉不住氣的回囂,手裡的扇子一合,直指水承瀲。

    「手下敗將。」水承瀲笑得更加張狂。

    冷冷涼涼的風夾帶濕意拂面,料峭的寒氣襲來。

    「蚣蟆,我們要的不多,只要你的一顆內丹和心就夠了。」黑狐陰冷一笑,頰上的傷痕跟著他的笑變得猙獰。

    「水承瀲!」內丹?心?那……那水承瀲不死定了?白椿槿心一緊,喉頭一窒,連忙大叫。

    「別吵!」白椿槿的呼喚擾亂他的心緒,即使她的聲音小如蚊蠅,他還是聽見了。

    「少夫人……」杜若起身站到白椿槿身後,瞧見對峙的三人,再見白椿槿焦急的模樣,心裡頭有底。

    他很想祝福少夫人,可他不能。

    「少夫人,少爺不會放過你的。」

    杜仲言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絕不會眼看自己的未婚妻跟別的男人私奔而坐視不管。

    「杜若,此事容後再議。」白椿槿現在不想聽到杜仲言的名字,她滿心滿眼都是水承瀲此時的處境。

    二對一,他傷勢未癒,能否自他兩人手下存活?

    「蚣蟆,耳聞你對人類憎惡入骨,怎那人類女子非閉月絕色、又非傾城之姿……你也看得入眼?難不成……她是有其他方面的『才華』吸引你?」青蛇邪笑,目光在水承瀲和白椿槿之間游移。

    他雖年輕,可在人類中打混多年,自是比水承瀲多「知道」一些人事。

    「廢話少說。」水承瀲聽不出他意有所指的諷刺,只覺得他的話語很刺耳。

    「不許你污辱我家少夫人!」倒是杜若看不過去,出言護主。

    比起青蛇的暗諷,杜若那句「少夫人」才真正引發水承瀲的火氣,他往後橫了眼杜若,眸裡的妖氣逼人,看得杜若心生恐懼,連退好幾步。

    若非白椿槿也在圈內,水承瀲早撤了光圈讓杜若自生自滅。

    「少夫人?」黑狐冷冷一笑,「蚣蟆,你何時干起搶人妻妾的勾當來了……

    喝!」

    話未結,他即被水承瀲揚袖擊來的水柱給截去話尾。

    「黑狐,你的嘴很臭。」水承瀲沒空聽他們再說些惹他心煩氣躁的話,厭煩的揚高眉,「你們要一起上還是車輪戰,我都奉陪。」

    「蚣蟆,你別以為我們真的殺不死你!」青蛇握緊扇子,怒斥道。

    「有種過來。」水承瀲刻意挑釁。

    「嚇!」青蛇大喝一聲,化為一道青影衝向水承瀲,與之纏鬥。

    黑狐反而沉住氣,觀望他倆的戰鬥片刻,視線落至被鎖在光圈裡的白椿槿——

    白椿槿的注意力全放在水承瀲身上,擔心他體內的毒因這番打鬥而復發。

    「少夫人,這水承瀲不會是你的情人吧?」杜若忍不住問出口,為白椿槿憂心,若真是,杜仲言會殺了他然後捉回白椿槿,可那男子的武功不弱,還具有怪異的能力,想了想,他反而為自家主人擔心起來。

    即使再壞,也是他的主人,他不能不以主人的利益為前提。

    「別叫我少夫人。」這個頭銜她擔當不起。「水承瀲同我是何關係,不關你的事。」

    白椿槿口氣焦急微怒,眼底只有與青影交斗的白影,不明心頭的緊繃是為水承瀲還是為自己的安危?只知以水承瀲現下的狀況,應付他們其中一人尚且有餘,若兩者加入,肯定會兩敗俱傷。

    「少夫人,小的畢竟還是杜家人,你也是。」杜若知曉杜仲言的可怕,他沒有勇氣讓少夫人逃走,現下好不容易可以逮白椿槿回去,他不會放過這個立功的機會。

    「杜若,你想捉我回去嗎?」白椿槿該明白杜家上下無一人會幫自己脫離既定的命運。

    他們只會勸她認命、要她順從,若不是當初爹親死去之時,他們未趕在百日內成婚,得待三年方能完婚,此刻她不會在此,也許正似他們勸她的——

    認命。認命的待在九江當她的「杜夫人」,當她的「白氏」。

    可她不願!不願自己這漫長的一生就這麼喪送在自己手裡……

    她逃了出來,且不打算再回去,命運是握在她手上的,她不願老了才來懊悔年輕時的錯誤決定。

    當時無人能改變她,現下更無可能,何況……

    白椿槿凝視著嘴角噙著笑意的水承瀲,看得出他等這個時機很久了,是以青蛇與黑狐現身時,他會毫不猶疑、不閃不避的迎戰,可她……

    她放不下心啊!

    「小的不敢,小的只希望少夫人能回杜家,挽回杜家的聲譽。」

    「我姓白。」言下之意,她白椿槿與杜家毫無干係。

    「可你與少爺已有婚配啊!」

    「那是我爹下的錯誤決定。」也是她爹對她這一生的禁錮,若說她逃走有對誰不起的話,便是爹親。

    但爹親已過世,相信他不會希望她不快樂。

    「無論如何,少夫人就是少夫人。」

    「那又如何?」白椿槿發現自己比之前多了份不在乎。

    許是這些天的奇特遭遇讓她看透了許多事,橫豎是一條命,在水承瀲他們的眼中,人類的生命短暫得可笑,既然人生苦短,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來世?來世已不是此世的她所能及的,她只能想到「今世」,無力觸及「來世」,能不能……能不能容許她自私只為自己活就好?

    「我不會跟你或是杜大夫回去的,你死心吧!」白椿槿鏗然說道,因見水承瀲被青蛇的扇子一扇,躍起閃開後回以一掌,而把全部的注意力投注在他們的身上。

    「少夫人……」杜若見無法勸回白椿槿,心起異念,就在此時,黑狐一個閃身跑到杜若身後。

    「你想帶走白椿槿嗎?」他輕問,聲音只有杜若聽得見。

    「你是誰?」杜若回身,看見黑狐站在圈外,只以側臉示人。

    「可以幫助你實現野心的人。」黑狐微微一笑,陰氣沉濃的側臉讓杜若不由自主的打個寒顫。

    「你……什麼意思?」杜若心一驚,臉色大變。

    「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說得那麼清楚?一句話,願或不願?」黑狐的聲音輕柔若風,魅惑至極又隱含威嚇地勸誘。

    杜若不知這男子如何看穿他不願一輩子只當個小廝的野心,他希望自己能成為杜家主人的左右手,可這男子……

    「如何,杜爺?」黑狐朝他伸出手,笑問。

    杜若心底發寒,可他提出的條件如此誘人,在見著那水承瀲與青蛇交戰後,他開始相信,這黑衣男子也許有異能可幫他完成心願。

    「你真能助我一臂之力?」他仍然半信半疑。

    「當然。」

    「毋需索取任何代價?」

    「我只希望幫助你帶回白姑娘,讓你建大功,當然,我也希望你能帶我下山,去見識人界。」

    原來是要開眼界。杜若放心了。

    「杜爺。」黑狐輕喚,瞧見杜若開懷暢笑之時,眸底火速閃過一道星芒。

    「好,我答應你。」杜若一口答允。

    「那……可否請杜爺告訴我你的名?」黑狐唇角的笑意愈擴愈大,眸裡的殺機愈顯旺盛。

    「我姓杜,名若。」杜若毫無防心的說出自己的名,就這一念之差,他語結,整個人一怔,黑狐的身影消失在圈外,他怎麼也找不著。

    下一瞬,他瞧見一道黑煙自地上冒起,爾後,他看見那道黑煙幻化成黑狐的模樣,震驚之餘,聽見黑狐喚他:「杜若。」

    他眼前一黑,什麼也不記得。

    黑狐伸手在杜若呆滯的臉上輕碰一下,一顆小光球自他的額頭冒出,黑狐吃下那光球,杜若整個人化成一團灰燼,黑狐則化為杜若的模樣,扯著笑往白椿槿的肩捉去。

    「杜若?!」白椿槿順著他的捉勢轉身,眼見杜若的臉色與神情皆染上一抹陰寒。

    「少夫人,同我回去吧!」黑狐的怪腔怪調令白椿槿心起反抗,但他的力道過大,捉住她整個肩膀,壓制她的掙扎。

    「你不是杜若!」杜若雖是杜仲言的人,但絕不會對她如此無禮。白椿槿意識到同水承瀲打鬥的始終只有青蛇一人,而黑狐則……

    瞭然於心的白椿槿眨眨眼,盯著眼前的「杜若」。

    「果然與普通人類不同,莫怪蚣蟆會中意你。」黑狐說話的當口,變回原來的模樣。

    「你——」

    黑狐沒有給白椿槿再開口說話的機會,他一個使力,左手架上白椿槿的脖子,讓她背靠著自己,右掌貼上她的額,發出白光。

    霎時,水承瀲背一直,分神注意白椿槿,赫然發現他設下的光環被人從內部破壞,而白椿槿不知何時被黑狐捉住。

    「不准碰她!」該死的,她染上黑狐的臭味要多久才能去淨?她身上只能有他的味道!

    「蚣蟆,快停手,否則這女人的血肉我就要接收了。」黑狐右掌像是有什麼魔力,白椿槿只覺一陣劇痛自額頭傳來,痛得她掙扎不已,像只扭動的蟲子。

    冷汗直落,浸濕全身,她痛得咬住下唇,血色全無。

    「住手!」水承瀲臉色大變,未防身後的青蛇,露出破綻,青蛇乘機往他的空門打去,水承瀲只來得及側閃過身,仍是被他擊中右肩、青蛇也沒佔到便宜,被水承瀲反手一掌擊中心窩,整個人掉到湖心去。

    水承瀲沒有趁勝追擊,他忙著奪回白椿槿,見她痛得咬出血絲,怎麼也不肯叫一聲,心急遽跳躍,有股陌生的怒氣奔騰,讓他紅了妖眸。

    「蚣蟆,你心疼了呵!」黑狐眯起眼,很是得意的狂笑,「只要交出你的內丹,她就不會有事!」

    「我不相信你!」都做得出這種卑鄙事,教他如何相信黑狐所言?

    「由不得你!」黑狐加重力道。

    「啊……」一聲痛吟逸出白椿槿咬破的唇間。

    「白椿槿!」水承瀲心一窒,狂吼出聲,心想著與其讓她的三魂七魄被黑狐佔走,倒不如由他來取。

    「咚」的一聲,白椿槿忽然失去意識,身子一軟,脫離黑狐的掌控,橫臥在地。一顆小光球自白椿槿身上脫離,往水承瀲這兒飄來,在他身邊繞著。

    水承瀲小心翼翼地捧住那顆小光球,另一隻手伸向白椿槿,她的耳環被他拿到手,他將光球放進耳環的鈴鐺裡,好生收著。

    他都忘了白椿槿的三魂七魄早歸他管,只要有心,她的三魂七魄便會自動出竅,幸好還有這招,也幸好他適才有想要取走她魂魄的念頭,否則他只能乖乖接受黑狐的脅迫。

    尚未覺察這番想法有何不妥,水承瀲揚首面對黑狐時,多了份自信。

    黑狐未料水承瀲會來這招,有些呆愣,但他反應極快地捉起白椿槿的身子。

    「你別過來!否則別怪我將她的肉身毀去,到時她要回竅,看她怎麼回!」

    「無所謂,我會拿你來陪葬。」水承瀲壓根兒不怕黑狐的威脅,只要有白椿槿的三魂七魄在,找肉身還不難嗎?

    「你……我真會下手……別過來……」黑狐每退一步,水承瀲便逼近一步。

    水承瀲的笑容愈大,眸裡的殘酷殺意愈深,看得黑狐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來。一陣狂風吹來,藍亮的天空教一片黑影遮住,黑狐和水承瀲同時被引開注意力,只見一隻巨大的鷹在湖面上空盤旋,然後,一顆小黑球滾下來,發出一聲尖吼,往黑狐臉上撲過去。

    「啊——」黑狐大叫一聲,被那顆黑球……不,白球給擊倒在地。原來白球是一隻小白狗,那小白狗對準目標,狠狠的捉花黑狐的臉,讓他哀叫連連。

    「再囂張啁!再叫啊!敢欺負我的椿槿姐姐,敢威脅蚣蟆,我捉花你的臉,讓你毀容……」茜草的利爪不停地在黑狐身上亂抓。

    而那隻魚鷹直往湖裡衝去,不一會兒,叼出一隻大青蛇丟往岸上,鷹幻化回人形,是全身濕透的枸杞,他踩著青蛇的大頭,手捉著青蛇的尾巴,讓他動彈不得。

    「哼!」相較於茜草的聒噪,他的勝利宣言只有短短一字。

    水承瀲上前半扶起白椿槿的肉身,將她的三魂七魄取出含在口裡,吻上她的唇,未久,失了吐息的白椿槿像初生嬰兒頭一回接觸到空氣般,輕吟出聲。

    「嗚……」她困難地睜眼,映入眼底的是水承瀲的臉。

    「白椿槿……」水承瀲微溫的指尖游移在她冰冷的頰上,低切的喚著,見她的視線定在自己身上,才松口氣。

    「呃……」白椿槿聽見他的呢喃,頭好暈,眼看又要昏倒,卻聽見水承瀲改口喚道:「琴兒。」

    「你……」白椿槿一聽,臉色巨變,「水承瀲,你怎會知道我的小名?」

    她名裡的「椿」字,是藥材亦是可制琴的木材,因而爹親和娘親總喚她「琴兒」。這小名在爹親過世後,除了自己,無人知曉,而今再聞,人事已非。

    「你方才魂魄出竅,記憶有一段落出,教我捉回時聽見的。」水承瀲扶起她,決定從今以後喚她「琴兒」對她較不會有危害。

    「喔……」白椿槿沒有反對他喚自己琴兒,這兩字由他口中傾吐而出,讓她有點鼻酸,「會這般喚我的人,早已不在世間。」

    「他們去哪兒了?」水承瀲讓她靠在身上站起,此舉讓忙著制伏黑狐和青蛇的茜草與枸杞瞠大雙目,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麼奇人異事。

    「死了。」白椿槿輕描淡寫。水承瀲聞言,只拍拍她的頭,撩開她披肩的發,動作輕柔得讓茜草和枸杞差點放手讓黑狐和青蛇跑掉。

    「很好。」水承瀲吐出這兩個字,「這名只有我能叫。」

    他專有的,死人他可以不計較,但活著的,只有他一人能喚。

    白椿槿偏首望他,心頭情潮洶湧起伏,這獨佔欲深濃的話語,他說得自然,她聽得赧然。不知為何,總覺得水承瀲自要她喚他名後,一切行為舉止皆滲了似水柔情,可假若真是有情,他凝視自己的眼眸為何又有著一抹單純與理所當然?

    她未能理清心海起伏是為了水承瀲的行為還是因為水承瀲本身?或者……或者都有吧!

    她只知當他看著自己時,她不會再發顫,反而有如魚得水的感覺,比起口口聲聲說愛自己、對自己有情的杜仲言——

    「琴兒,你還好嗎?」水承瀲發現她對著他發呆,於是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啊,我很好。」白椿槿回神,微微一笑。

    水承瀲因她這個笑容一怔,心裡有種莫名的騷動,她的嘴看起來很可口,她的臉蛋摸起來也很可口,他想……想要吃她……

    他看著她,迎上她流轉著水光的黑眸,吞了吞口水。

    可是靠近她,他的心會開始失律,明明是低溫的身體,體溫卻會升得老高;離開她,體溫雖會下降,可也有種奇怪的失落感。

    他寧願讓自己發熱,也不願體會那份失落感,擁有某樣東西的滿足感,是失落永遠比不上的,可一旦擁有了,他會更害怕失去。

    這矛盾交雜的情感一直在他腦中打轉,可以肯定的只有一件事——白椿槿的一生都該同他在一起,不論他是否清楚自己的心情。

    「你流血了。」白椿槿發現他的右肩正汩汩地染上殷紅,忙著要替他看傷勢。

    「不礙事。」水承瀲輕咳兩聲,嘔出黑血。

    「還說沒事?」白椿槿責備地看他一眼,扶著他坐在大石上,汲了水讓他漱口,再自然不過的扯開他的衣襟觀看傷口。

    此舉教茜草和枸杞更加目瞪口呆,他們先將受重創的黑狐與青蛇綁在湖中央,才悄然躲得老遠,兩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怎麼回事?爺怎麼跟個人類如此接近,還讓她對他上下其手?」枸杞大皺其眉,一邊擰乾身上衣物的水。

    「親近不好嗎?椿槿姐姐可是好人類呢!瞧,她同蚣蟆在一起,蚣蟆沒吃了她,也沒折磨她,代表他已經開始接受椿槿姐姐,那椿槿姐姐一定會留下來,跟我們在一起。」茜草滿心歡喜的期待這樣的遠景。

    「跟個人類一道住?」枸杞嗤之以鼻,「人類的臭味你又不是沒聞過,他們走過都會留下臭味。」

    「椿槿姐姐身上只有藥草香。」

    許是長年身處藥堆中,使得白椿槿身上有股淡淡的藥草味兒。

    「那又怎樣?她還是只人類。」

    「枸杞,你很怪耶!」

    「誰怪了?」

    「啊!你也受傷了!」茜草突然捉住枸杞的手大叫,一看,更是不假思索的回頭,「椿槿姐姐,你可以也替枸杞看看嗎?他的手流血了。」

    白椿槿才包紮完水承瀲的肩,聞言,朝茜草一笑,頷首,可發言的茜草卻被水承瀲瞪眼示警。

    茜草一臉無辜的回頭,也被枸杞瞪,不明所以的她癟起嘴,唇兒顫動,眸裡有豆大的淚打轉著。

    只有枸杞一人見著她的淚,冷凝的瞪視終究融化在她強忍的淚中,他抬起沒有受傷的手,食指擦過她的眼底,拭去她的淚。

    「別哭。」他的聲音冷硬中帶著羞澀。

    「你欺負我,蚣蟆欺負我沒關係,因為我是他養大的,可是你不能欺負我!」

    敢情茜草哭是因枸杞的一個瞪視?

    「發現你的人是我。」說起這個,枸杞忍不住要辯,茜草向來不將他當兄長看待。

    「不管。」茜草捉了他受傷的手就開始用爪子輕觸他的傷口。

    「茜草……」枸杞皺起眉頭,想阻止她又不知從何阻止起。「這傷是青蛇咬的,有毒,你別玩。」

    「放心,我剛剛抓花黑狐的臉,爪子裡有黑狐的毒,也許毒性會中和也不一定。」茜草也想盡一己之力幫助枸杞。

    「你少惹禍就是幫我了。」枸杞因兩毒相戰而皺起眉頭。

    「茜草妹妹,枸杞兄弟傷到哪兒了?」白椿槿出現在茜草身邊,身後跟著面色不悅的水承瀲。

    「椿槿姐姐,枸杞中了青蛇的毒。」茜草抬高枸杞的手讓她看。白椿槿伸手搭在茜草的手上,溫柔但堅定的將她的手抬高至枸杞的胸臆,順勢也抬高了枸杞的手。

    「茜草,就這樣別動喔!」她笑道。

    「喔。」茜草站起來,好方便白椿槿診療。

    只見白椿槿看了枸杞的傷口就要吸,一時間,三人全大叫──「不行!」

    「別吸!」

    「不准吸!」

    白椿槿莫名其妙的停住,環視三人,解釋道:「中蛇毒要將毒吸出來,才能確保一命。」

    「我來!」三人又異口同聲的叫。

    「到底誰要來?」白椿槿被弄糊塗了,怎麼吸蛇毒這等危險事他們也搶著做?

    「我來。」水承瀲獨排眾議,拉起白椿槿,人坐上她原本的位置,不由分說地替枸杞吸毒。

    白椿槿想了想,點點頭,「水承瀲,你體內也有毒,多吸一點無妨。」

    枸杞皺起眉頭,「你這不是咒我家爺死嗎?」

    「小哥勿氣,這樣對水承瀲無法根治的毒或許有效。」白椿槿斂睫,手撫上吸完血的水承瀲肩頭。「他仍有毒在身,不知何時才清得光。」

    「我不會有事的。」聽出白椿槿的憂心,知她為醫不好自己而難過。水承瀲見她難過就會跟著難過,為了讓自己舒坦些,他不願見她傷心。

    「我相信。」白椿槿揚袖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漬,微微一笑,有些明白自己當初大發善心救他的原因——

    水承瀲雖憎恨人類,但他有自己的原則,獨善其身,勞勞孤傲……某一方面,跟她很像。

    也許水承瀲這個名字,也只有她能喚吧?是吧?是吧?

    「你眼睛又有眼淚冒出來了。」水承瀲皺起眉頭,很是礙眼的擦掉她未成形的淚滴。

    「是嗎?」被水承瀲先一步拭去,白椿槿反而沒有自覺。

    「嗯。」他握住她的手。「別再冒眼淚了,很礙眼。」

    「好。」也許下一次她再落淚,水承瀲還是會像這次一樣,先行替她擦乾,也許……直到她生命終結為止,水承瀲都願意如此做。

    「椿槿姐姐,我還要不要放下手呢?」茜草的手好酸,可為了枸杞,她還是勉強的撐住自己。

    「咳,我倒忘了。」白椿槿取下腰帶,為枸杞的傷口塗上日前所剩的解毒藥膏,包紮妥當。「好了,休養一陣子便行。」

    「我們可以回去了嗎?」茜草挽著枸杞的手臂如是問道。

    「嗯。」水承瀲頷首,望著氣息奄奄的黑狐與青蛇,「將他們丟在這兒三個日頭,之後就任他們自生自滅。」

    「好。」

    「是。」

    一行四人,踏著夜風的腳步離去。

    一切歸於平靜。

    然而總有一道風拂來,帶著警告輕訴——

    「變異……異變……氣變……人變……妖變……天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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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該死的!

    他不甘心!他杜仲言走遍大江南北,要什麼得什麼,竟連未婚奏也帶不回家!

    這傳出去還能見人嗎?

    白椿槿!可惡的白椿槿!

    他什麼都給她了,為何她還是要離他而去?還走得人盡皆知,讓他在九江丟盡顏面!若不是他平日做人成功,只怕必成笑柄。

    追她至此,卻發現她寧願同只妖怪在一起也不願回到他身邊,說到那隻妖怪,若不是那日扶他下山的鄉人們同他說,他還不知道那是只妖!這更讓他氣到吐血、氣紅了眼……

    冷靜!冷靜!

    杜仲言緊緊掄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在街上,尚有些行人認出他來而向他打招呼,他不能過於失態。

    於是他咬牙忍下在山上受到的屈辱,露出微笑,同他們頷首。

    狂風襲來,吹亂杜仲言的發絲,「啪」的一聲,一張公告貼上他的門面,他生氣的捉下來,捏成一團往地上丟,紙團隨著風滾遠,但另一張公告又往杜仲言貼來,這回他眼明手快的在公告砸向他之前捉下它。

    攤開一看,方知是江西行省和貴州行省聯合發的懸賞公告,內容言明凡是見過蚣蟆的民眾若知情不報,斬立決。

    又道天子尋龍九子之一的蚣蟆,若尋獲者將可得一心願,無論多大,天子都會替民實現。

    「實現願望?」杜仲言沉吟道,隨手攔下一名行人,拿著公告問他:「這位小哥,請問——」

    「啊,杜大夫。」

    「小哥識得在下?」杜仲言一愣,這人是誰?

    「我是大頭,前些天從樹上跌下來摔斷腿,還是杜大夫你接的骨呢!」

    「啊……原來是大頭小哥,你的腿如何?」

    「好多了,真是感謝杜大夫。」

    「哪兒的話。對了,大頭哥,這份懸賞令是何時發佈的?可有人真的找到蚣蟆?」

    「喔,這啊……杜大夫,這懸賞令貼了大半年囉,咱們這兒沒有人當一回事,什麼蚣不蚣蟆的,怎麼可能會由那些不會動的死東西變成活的呢?縣城的消息靈通多了,可打縣城回來的鎮人們沒有人說過捉著蚣蟆這回事兒的!」

    「是嗎?」杜仲言低首望著懸賞公告的「蚣蟆」兩字,腦中靈光一閃。

    「是啊,杜大夫,你不會真信了這事兒吧?若說官府要懸賞勇士捉咱們這山頭的山精野怪,我倒還信個五分,可這……這真是的,天子啊……這年頭老百姓真難做人……」

    「大頭哥說得是,這年頭離鄉背井四處跑的流民愈來愈多,遠在天邊的聖上卻只想著捉龍九子……」邊說,杜仲言邊將懸賞公告折好放入懷中。

    「唉,可不是嗎?」

    「不好意思,大頭哥,在下仍有要事待辦,麻煩你了。」

    「不會,你快去辦事吧!」

    杜仲言抱拳行禮,大頭揮手離去,一個走向街頭,一個向街尾而去。

    一個時辰後,杜仲言雇了轎子去縣城一趟。

    自此,風雲變色。

    「琴兒。」水承瀲低沉含怒的聲音在白椿槿身後響起。

    「嗯?」白椿槿鋪整著藥草,背對著水承瀲,沒停過動作,也未曾顧盼一眼,只是漫應一聲。

    「琴兒。」水承瀲再叫一次,雙手交抱胸前,非得等到她回頭看他一眼才肯繼續說話。

    「怎麼了?水承瀲。」白椿槿終是聽出他口氣的不悅,於是停住工作回身,只見他一臉陰霾地看著她。

    沒錯!就是這樣!果然是因為如此!水承瀲在心裡大吼,然而表面不動聲色,表情如一灘死水。

    「水承瀲?」白椿槿微揚柳眉,輕喚目光明顯呆凝在她身上的他。

    「承瀲。」水承瀲終於開口,卻是要她去掉水字喚他。

    「承瀲?」白椿槿不甚明了他的用意,是要她喚,還是他在自言自語?

    嗯,這樣就好多了,原來先前的不對勁是因琴兒總是連名帶姓的叫他。水承瀲妖眸泛現點點喜意,鬆開環胸的手,上前將她納入懷中。

    「水承瀲?」這是怎麼一回事?白椿槿一頭霧水的任他抱著。

    打從解決黑狐與青蛇後,他便一直是這樣,不若先前的殘酷,卻更加古怪。

    「承瀲。」水承瀲撫著她的黑髮,嗅著她身上的藥草香,感覺浮動的心漸漸平靜,可是卻有另一種莫名的焦躁悄然升起,讓他方寸大亂。「承瀲,承瀲,承瀲。」

    「好好,承瀲,承瀲,承瀲。」像唸咒似地,這幾聲「承瀲」打進白椿槿心底,翻起水柱,再滴滴答答地落下,引起更大的水花,久久不止。

    水承瀲這才心滿意足地抱住她,不再爭議。

    白椿槿心慌意亂的微笑著,將手環上他的腰,頭枕上他的肩胸,聽他沉穩的心跳,感受他綿長的呼吸起伏。

    若是……若是時間就此靜止,該有多好?

    時間的風在他們腳邊流轉著,無情的提醒他們,好時光總會過去。

    「琴兒,我這些日子總覺得不大爽快。」水承瀲拉著她坐下,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溫溫柔柔的,讓白椿槿含笑以對。

    她捉過他的手把脈,笑了笑,「妖也會覺得不大爽快嗎?」

    非人的脈息總與人類有些不同,白椿槿摸索了好些時日,才將自身十幾年來所學的醫理、藥理與現下所遇著的分離,重新建立對非人醫療的概念。

    目前她的級數不過是一名小小的採藥童,但她相信總有那麼一天,她可以成為醫治水承瀲與茜草、枸杞的醫者。

    「當然會。」水承瀲捏住她的俏鼻,聽出她是在開玩笑。

    「好,那麼你哪兒不爽快?」白椿槿拍掉他的手,柔柔笑著為他撥去遮面的發。

    「這裡,全身上下、裡裡外外都不爽快。」水承瀲指指自己的心,另一隻手順著自己的頭腳畫了一個大圓。

    「可是你很健康呀!」白椿槿為他把脈又探了臉色,笑道。

    「但就是不對勁。」水承瀲掌心覆上她的頰,笑了。「見著你不對勁,不見著你也不對勁,很亂。」

    「呃?」白椿槿雙頰染紅,笑意僵在唇角,有些赧顏慌亂。「是因為我的緣故?」

    水承瀲的坦白讓她不知如何接口才好?仔細窺探他的妖眸,卻發覺他只是很單純地將自己的「病症」說出。

    「對。」水承瀲見白椿槿的臉時紅時白,另一隻手也覆上她的頰,用雙手捧著她的臉。「你臉色變得很快,生病了?」

    「不……沒有……我……」白椿槿揚眸望入他美麗而幽黑的妖眸中,一時間,說話的能力逸失,只餘片斷的殘音。

    「可是你的臉好熱,一下子刷紅、一下子刷白,難不成人類都像你一樣有變臉的特殊異能?」水承瀲好奇地來回撫著,因她頰兒的軟而好想好想舔一口或是咬一口。

    「沒……沒有……」理出水承瀲的想法讓白椿槿更加羞赧,頰兒飛上兩朵紅雲。

    好好吃的樣子。水承瀲順從內心愈來愈大的渴望,傾前舔了她的臉頰,不過癮似地又多舔了好幾下,然後發現她唇瓣也很柔軟,於是也舔了她的唇好幾下。

    白椿槿唇微顫,不知該拒絕還是該迎接這美好不已的感覺?最後,她合上眼睫,隨水承瀲去。水承瀲發現她的睫羽又彎又長,好奇的用指尖輕觸,覺得白椿槿渾身上下都讓他有股想吞下的衝動。

    可他不以吃人維持生氣,唯獨對白椿槿有這種感覺,莫非……

    「琴兒,我很想吃你,明明我喝水便能活,卻很想吃你。」水承瀲將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他不願在白椿槿面前有任何隱諱。

    在他心中,白椿槿是不一樣的。他知道自己很重視她,卻不知為何重視,有她在身邊,他千餘年來所堅持的想法趨於軟化。

    他願意因為白椿槿而相信人類並非都是他所見的那樣……可他打從心裡只相信白椿槿一人。

    只相信她一人是好人。

    「承瀲……」對於水承瀲的直言不諱,她不知該笑還是該惱?

    「嗯?」

    她抬手握住他貼在自己臉上的手,凝視他盈滿柔情的妖眸,含蓄的問:「你討厭我嗎?」

    水承瀲笑了,「剛開始很討厭,現在不會。」

    「那你喜歡我嗎?」白椿槿又問,語音輕顫。

    「喜歡。」水承瀲張手環住她,抱上自己的腿,將她圈在懷裡。「喜歡,喜歡。」

    白椿槿心若擂鼓,感覺全身發熱,她也想似水承瀲這般坦然,也想同他說自己喜歡他,但是……

    她苦苦一笑,拇指輕撫著他眼下的肌膚,這雙眼眸告訴她,他的喜歡不是她所想的喜歡……

    她承認自己一開始很怕他,也厭惡他,只因他用極不公平的方式對待她,可歷經那場災劫……還有杜仲言……

    她發現……原來……

    唉!

    白椿槿在心中輕嘆口氣,環抱住他的脖子,將臉埋進他的發內,不語。

    「琴兒喜歡我嗎?喜歡這兒嗎?喜歡茜草和枸杞嗎?」水承瀲見她不語,有些不安的問。

    若是她想走,他發現自己沒有什麼理由可以留住她。

    他水承瀲做事何時需要理由來著?若他不放人,誰也不能走!可是……對琴兒……琴兒是特別的……他說不出特別在哪兒,只知待她必須「合理」。

    「喜歡,我都喜歡……」白椿槿久久才回道,更加抱緊水承瀲,滿腔的心意不知如何傾吐?

    只因他不懂……他不會懂……不識得……何謂「情」啊!

    水承瀲稍稍推開她,喜出望外的凝視,「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她輕咬下唇附和,眼前起了片水霧,化為淚水之前即教水承瀲舔去。

    「你為什麼要冒眼淚?」水承瀲不解的問。

    他沒有眼淚,不能明白為何白椿槿總是會在某些時刻眼睛冒水出來。「這叫『喜極而泣』。」白椿槿眨動睫羽,一顆成形的淚珠滑落,但仍是教水承瀲吞進肚裡。

    「高興為何要有眼淚?」

    「因為高興啊……」別問了,別再問了,我不知如何回應……白椿槿沒有一刻如此恨自己身為人、身為一名女子。

    「琴兒,你為何高興?」而且「高興」到一直冒眼淚出來,他都來不及舔掉。

    「因為你說喜歡我。」她抬手擦去淚珠,微笑道:「別再舔了,我臉上都是你的口水。」

    「我的口水可延年益壽,多少人想要咧1」他趕忙證明自己「口水」的價值。

    「我不想要。」我想要你的心、你的領悟、你的情……

    「那你想要什麼?」就算是天邊明月,他也會替她摘回來。

    「我想要的東西,也許終其一生也得不到。」白椿槿強忍著哭泣的衝動,俯視水承瀲,將額頂上他的,與他眸眼相望,距離近得不能再近。

    「什麼東西?」水承瀲有股強烈的慾望想要實現她的願望。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的東西。」白椿槿嘆口氣說道。

    瞬間,水承瀲有種她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的距離感,不由得加重力道抱緊她,慌張地看著她,唇碰上她的,想要確認她就在自己的懷裡,哪兒也不去,也不會消失。

    隨著唇兒相觸的次數增加,水承瀲不再滿足於那小小的碰觸,渴望深入她、佔有她的一切。

    身隨心動,他將舌探入她的檀口探索著,意識不知怎麼的逐漸模糊,身體似乎被團火給燃燒著,心跳得有些急促,覺察到白椿槿也是同樣的情形時,他勉強捉住一絲離他遠去的冷靜,推開她,低喘著氣,萬分不解的盯著她看。

    孰料,盯著她看也會產生同樣的情形,水承瀲被這陌生的感覺嚇一大跳,於是他將白椿槿抱離自己,倉皇起身,妖眸只裝得下白椿槿的身影,可身體卻一步一步的往外退去,直到退至小草屋外,看不見白椿槿,這奇怪的熱潮才退去。

    他有個衝動想進去問白椿槿是否自己真的得了什麼病?卻又怕進去後再度「發病」,莫名的焦躁讓他有股氣無處發,一拂袖,屋旁的一顆大石成了他的出氣筒,「砰」的一聲巨響,化為碎屑,被風吹散。

    他不敢再待在這兒,身影淡去,終至虛無。

    白椿槿聽見巨響跑出來時,正好見著他淡去的身影,心一緊、呼吸一窒,她深吸口氣,含淚笑望水承瀲消失的地方。

    「椿槿姐姐,汪!」茜草一見到白椿槿自遠處走來,低叫一聲便過去巴在她手臂上粲笑著。

    「枸杞今天狀況如何?」青蛇的毒即使已被吸出大半,仍有些許殘留在枸杞體內,得長期休養才能逐漸褪除。

    「他呀,能自己捉魚吃了,還一直嫌我為他捉的魚不是沒尾就是血肉模糊,我是小白狗嘛,又沒有捉過魚,為他捉還被嫌棄,好心沒好報。」茜草嘟起小嘴,趕緊投訴她受到的「委屈」。

    「能自個兒捉魚代表他好得差不多了,我發現承瀲待的湖和裡頭的魚都很純淨,吃了對身體很好,也有解毒功效。你為枸杞捉來的魚正好可做食療解毒,功勞很大呢!」白椿槿安撫著茜草的不滿。

    果不其然,茜草一聽,雙眸睜得老大,晶晶亮亮的像兩顆珠子,她綻開笑顏,驚喜地叫道:「真的嗎?我有幫到忙嗎?那我被枸杞罵再多也沒關係了,只要枸杞像以前一樣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活蹦亂跳就好了——」

    「這山頭有誰比得過你活蹦亂跳?」枸杞老遠便聽見茜草的聲音,在她們進屋後冷冷地接話。

    「枸杞,我活潑健康又比你小,當然是活蹦亂跳的。」茜草放開白椿槿跑到床邊,拉住枸杞的手笑道。

    「哼!」枸杞沒有揮開她的手,任她握持,視線移至隨後而來的白椿槿,有禮地喚道:「白姑娘。」

    「枸杞公子。」白椿槿也回道,兩人生疏有禮得讓茜草發抖。

    「枸杞,你同我一道喚椿槿姐姐就好了,幹啥叫白姑娘啊?還有姐姐你也是,叫聲枸杞便行,別把他當公子,你們這樣姑娘來、公子去的,好麻煩又無聊,分明都這樣熟了……」茜草的叨念在枸杞一個眼神橫過來時逸去,她吐吐小舌,噤聲。

    「白姑娘或許不會久留,既不會久留,稱之為姑娘有何不妥?」枸杞冷眼看待白椿槿,意有所指的說。

    「枸杞公子所言甚是,我的生命有限,幾十年的光影在你們眼中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對我而言,卻是永恆……」也許在水承瀲漫長無涯的生命中,她只是曇花一現……白椿槿發覺自己有些感傷,連忙住口,笑了笑,「來,我替你把脈,聽茜草說你可以自行捕魚了?」

    枸杞深思的目光流連在白椿槿身上片刻,才面無表情的回道:「琴兒姑娘,勞煩你了。」

    呃?白椿槿睜大眼眸看著枸杞,不知他為何改口,但聽聞身後的門砰然倒下的巨響,他們三人全往門口看去,只見水承瀲老大不高興的站在門口,雙手交抱胸前,銳利而陰鷙的妖眸瞅著床上半倚的枸杞。

    後者唇角泛笑,什麼話也沒說的伸手讓白椿槿把脈。「琴兒姑娘,請。」

    「喔,好。」看出主僕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白椿槿識相的不多話,為枸杞把脈。「很好,復元得很好。」

    「太好了,枸杞餓不餓?我去替你捉魚回來。」茜草完全在狀況外,絲毫不解另外三人間的怪異氣氛。

    「好,我要吃五條全魚,不要血肉模糊的。」枸杞附加條件,這幾天除了他自己去捉的魚之外,每條被茜草捉回來的魚都是「殘缺之身」。

    「唔,我努力。」茜草也不是故意的,她伸出爪子去捉魚,不知不覺就會太過用力而將魚給……嗯……分解。

    見著她蹦蹦跳跳地出門去,直至感受不到她的氣息為止,枸杞才又開口,「琴兒姑娘,這些日子多虧了你,我的傷才會復元得如此快。」

    水承瀲受夠了!這枸杞每回喚白椿槿「琴兒」就讓他全身不對勁,一把火直冒腦門,焚燒他的冷靜,讓他無法思考。

    見他們兩人「有說有笑」的樣子,他難受得要命!

    「琴兒只有我能叫。」水承瀲壓抑著憤怒如是警告道。

    但沒人理會他。

    「原來如此,那茜草掉到湖裡時是被你叼起的?」白椿槿和枸杞兩人談起了茜草小時候,因想像著茜草可愛的模樣而笑出聲的白椿槿忽覺背後寒氣趨強,背一直,神情一黯,不願回頭。

    「嗯,爺見茜草還小,就把她丟給我照顧,我們兩人可說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現在她還是小小的,真不知她何時才會長大?」寡言的枸杞因談起茜草而笑逐顏開。

    白椿槿霎時明白枸杞對茜草懷抱著何種情感,而更令她欣羨的是——枸杞也明了自己的心情。

    「放心,你會等到的。」白椿槿衷心祝福。

    枸杞對於「情事」不似水承瀲那般無知。當初他被水承瀲撈起時,只是一隻奄奄一息的小妖,因在人界待久了,被同類排擠才會到山裡來,卻誤入青蛇的地盤,差點被青蛇那幫人給吞了;若不是他逃得快,現下早已成了冤魂一縷。

    「椿槿姑娘,我相信你也會,爺難得對人如此。」枸杞淡笑,說話的當口已見水承瀲壓制不住滿腔火氣,直朝這兒衝過來。

    「呃?」白椿槿尚未意識過來,腰即被股力道環住,身子離開椅子,被攬進一個熟悉的懷抱。「水承瀲?」

    她沒料到這幾天躲她躲得很凶的水承瀲會再次靠近她,原以為他會在有她的地方站得老遠,怎麼也不肯接近,可現下卻……

    「承瀲!」水承瀲惡聲惡氣的糾正她,分明要她叫自己「承瀲」,何必再加個礙眼的「水」字?

    「承瀲,你做什麼?」眼角瞄見枸杞得逞的微笑,白椿槿瞬間明白為何適才他會拉著自己直說話。

    可這……這也太……

    她不願逼迫水承瀲做任何事,只因感情是兩廂情願的,在一方有意、一方無意的情況之下,不會有好結果。她做不出強迫他人接受自己情感的事,這樣與杜仲言有何不同?

    「哼!」冷哼一聲,水承瀲不由分說的擄走白椿槿,她連叫也來不及,就這麼被他抱出屋子,往林間深處而去。

    枸杞含笑目送他們離開。

    白椿槿說得對,她的生命有限,幾十年的生命對他們來說只是一閃而逝,看在爺對她有情,而她也有意的份上,他出手幫忙。

    只是……現在該想的是如何延長白椿槿的壽命,讓她得以陪伴在爺身邊永生永世。

    這個癥結……難啊!

    和風輕送,日陽普照,整個山頭顯得生氣勃勃,與之前那片死氣二致,陽光透過樹梢投映,點點金芒如同遍地黃金般閃亮耀眼。

    水承瀲抱著白椿槿在林木樹梢間穿梭,直至尋到一棵有十人環抱那般粗壯的樹木才停下。一個高躍,水承瀲將她放在它繁密強壯的枝椏上,自己坐在她身邊,妖眸鎖住她的眼,將她「定」住,哪兒也不讓她去。

    「承瀲?」白椿槿被他瞧得心慌意亂,想別開眼卻怎麼也離不開他的視線範圍,他又不開口,只好由她啟齒。

    水承瀲不發一語,銳利的妖眸如鷹般緊鎖著她,鑽入她眼底深處,希望看透她的心。

    白椿槿輕嘆口氣,再問:「承瀲,怎麼了?」

    乍聞白椿槿無奈的問話,水承瀲心一抽,痛痛悶悶的,他輕應一聲:「嗯?」

    「你怎麼了?我剛剛在同枸杞聊茜草的事,你生氣了?」白椿槿儘量維持表面平靜的問著,不讓自己的心緒顯露於外。

    「茜草的事有啥好說的?」說起枸杞他就莫名的生氣,為何白椿槿跟枸杞有說有笑的?這是不對的!

    但為何不對?水承瀲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誰的氣比較多?是枸杞?

    還是白椿槿?

    「他同我說茜草是被他救起來的,那時還是一隻初生的小白狗,眼睛還沒有張開,」白椿槿比了個大小,「他說那時他以為茜草是只長毛的魚,後來才發現她是一隻小狗狗——」

    「別說了!這些我都知道!」水承瀲暴躁的打斷她的話,聽她說得如此開心,他忍不住要對茜草生氣,氣她在白椿槿心頭裡有個位置。

    白椿槿停了口,低垂眼睫,掩去眸底新生的水霧,他到底要她怎樣?

    理解到自己對水承瀲有感情這回事並不好受,她向來不強求任何人事物,隨遇而安,渴望無牽無掛、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水承瀲……

    水承瀲突兀的闖入她的生命,帶著莫名的霸道主宰了她的行動及自由,在不知不覺中,她竟習慣起他的霸道及妖邪脾性,明知不該對一隻妖產生任何情感,在時間的催化下,她竟開始抓不住自己的心。

    當他妖魅的眼中有了她的身影,絲絲點點的陌生情愫凝結成喜歡,而他率真坦白地道出喜歡時,她渾身一震,心兒跟著擺動,那時她才發現——她已為他動了心。

    但他的眼眸過於澄淨清明,說明了他對她……並不如她對他……

    雖然失望,可她也不強求他給予,只希望自己能在有限的生命裡陪伴他,在他無限的時光中留下吉光片羽,讓他偶爾想起……想起她時會心一笑,這就夠了。

    然而他的表現讓她無法不去期望……

    她不禁嘆息,輕聲呢喃:「你能不能不要讓我有所盼望?」

    「琴兒,對不起。」水承瀲感受到白椿槿的退卻,明白自己嚇到她,因而說道。

    「你毋需道歉,我只是不明白……」她眨去淚霧,抑制心痛的笑道:「不明白你為何要生氣?茜草與枸杞形同你的親人不是嗎?」

    「我不是在生他們的氣!」水承瀲慍然的說。

    「喔……」白椿槿不再問,眯起眼來凝望他困擾的面容,「不論如何,請你消氣好嗎?」

    「琴兒,你生氣了?」水承瀲握住白椿槿的手,慚愧的問。

    白椿槿輕搖首,「你會怕我生氣嗎?」

    「會。」他發覺白椿槿的想法與行為會牽動他的喜怒哀樂。

    「我沒有生氣,你也別生氣,好嗎?」白椿槿指尖輕觸他僵硬的臉龐。「好。」

    水承瀲氣一消,笑容跟著爬上臉龐,溫暖了白椿槿的心。「琴兒也別生氣。」

    「我沒有生氣。」白椿槿心酸酸的,五味雜陳。

    「沒有生氣就好。」他手一翻,掌上躺著一隻翠玉手環,那手環雕著一隻無角龍,仔細一瞧,方知那是只蚣蟆。蚣蟆的頭咬著尾形成一隻玉環,造型古樸、雕工簡單,看得出是年代久遠之物。

    「這是?」白椿槿不明所以的看著水承瀲將玉環套進她的手腕。

    「我的標記,代表你是我的。」水承瀲聲明他的「所有權」。

    「這……」白椿槿啼笑皆非的看著他和腕間的玉環,無言以對。他懂得宣告「所有權」,怎麼就不懂得說句表白呢?

    「你不喜歡?」水承瀲身邊能帶在人身上的只有那隻玉環,其餘的皆非人類所能承受。

    「不,我很喜歡。」玉環戴在她腕上很合適,且是水承瀲送給她的第一樣東西,她不願意再還給他。「你可別拿回去。」

    「喜歡就好。」他拉著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握,笑著。

    冷風夾帶著一股氣息拂來。

    水承瀲臉色一變。「怎麼了?」白椿槿輕問。

    「臭人類來了,不只一隻。」水承瀲大皺其眉,因聞到人類的臭味而有種噁心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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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1:52: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啪」的一聲,勁風吹斷樹葉,嘩啦啦的一大片綠色樹雨掉落於小徑前進的捕快們身上。

    「哎呀!怎麼無緣無故颳起這麼大的風啊!」忙著壓住帽子不被風吹走的其中一名捕快如是抱怨。

    「這山頭本就有古怪,這時期颳大風也是正常的。」捕頭老早便耳聞這座山有山精野怪盤踞,只是無緣親眼看見,而今為了那蚣蟆上山來,不禁有種怪異感。

    「頭兒,咱們都差點忘了你是山下鎮里長大的,對這山應該很熟悉吧?」

    「你錯了,我打小到大沒進過這山。」捕頭笑了笑,眯起眼看著遙遠的前方。

    「這風很怪。」

    蔚藍的天空晴朗無雲,風卻吹得林間枝椏東倒西歪,一抹不安爬上眾人心頭,他們互看一眼,很想回頭下山,無奈縣太爺下令得捉回蚣蟆。

    「捕頭,咱們真能捉回蚣蟆這龍九子之一嗎?人家可是龍子啊!」龍為天子表徵,他們區區一介凡人,有可能捉得到嗎?

    若是捉不到也罷,若真是捉著了,是否……是否代表他們也能當天子呢?還是當今天子的威望大到連龍九子這傳說之物也抵抗不了?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他們都得聽令行事。

    「我也不知道,不過大夥兒小心為上,不論捉不捉得著龍九子,性命安危是最重要的,明白嗎?」所幸捕頭為務實之人,不因上頭下令而教龍九子給沖昏頭。

    想起那天縣太爺召他相見,到書房時,他看見那名溫文儒雅的公子,心頭竟起了陣陣寒意,下意識地懼怕起那位外表談吐都受過良好教養的公子哥兒。

    他也不知為何,只知此人不得攀交,否則他日定死於非命。

    「你還算聰明呵。」一個聲音貫穿捕頭的耳,捕頭聽聞,連忙四下找尋,只見四周只有他與弟兄們,不見任何陌生人。

    「別忙了,你是見不著我的。」那聲音冷冷淡淡的,分辨不出他是善是惡?

    「是條漢子就現身,別藏頭縮尾的!」捕頭禁不住大喊。

    他的聲音迴蕩在林間,不少鳥兒因而竄出,往天際飛去。

    「我不是漢子,但我會現身,因為你——擾了我的清靜。」聲音這回具體地自頭上傳來,捕頭抬頭一看——

    只見一名身著白衣的詭魅男子坐在樹枝上,身旁伴著一名染有芙渠色綵衣裳的女子。

    那男子全身上下透著股異樣氣息,妖眸睨視他們,輕蔑的意味濃重,女子就正常且沉靜多了。

    「你……你們是何方妖怪?」捕頭因久聞山裡的古怪,直覺將他們當成妖怪。

    水承瀲聞言揚眉,卻未如以往一般衝動的將他們全數捉拿起來。

    「都說是妖了,何須問何方?」水承瀲揚起嘴角,支手撐頷,笑望他們。

    「你們為何來此?不怕被吃掉嗎?」

    他雖然不吃人,可是會殺人,也會虐待人;今天他們遇著他心情好,不想開殺戒,也加上他們運氣夠好,沒有踏入黑狐、青蛇或是迷霧森林中,否則不必他出手他們便會被啃食殆盡。

    身邊的白椿槿偏頭看他,深深感覺到他的改變,對待他人的態度完全不同於先前對她的模樣。

    現在的他少些銳氣、多些玩心,他不會一開始便將人類殺死,而是會慢慢地、慢慢地玩弄他們,至於有多少人能在他手底下存活,便看他們的造化了。

    「是妖……是妖啊……」捕快們起了一陣騷動,這妖與他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讓他們有種幻想破滅的感覺。

    「稍安勿躁。」捕頭制止手下們自亂陣腳,看向樹上的水承瀲與白椿槿,因感覺白椿槿的氣息與水承瀲迥異而多看了她兩眼。

    此舉惹來水承瀲的怒氣,只見他一彈指,捕頭的臉頰便多了條血痕。

    「礙眼的傢伙,」水承瀲低吟,「統統給我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你這無禮的妖怪,咱們可是奉命上山來捉拿邪妖的,識相的話,快給我們讓開!」其中一名捕快沉不住氣的朝水承瀲大吼。

    水承瀲妖眸一閃,四周的風動了起來,烏雲群聚,雷聲轟隆。

    「承瀲,別。」白椿槿伸手搭上他的肩,及時消去他的怒氣。

    「哼!」水承瀲冷哼一聲,瞪著他們,「算你們好狗運!」

    「你——」,「住口,休得無禮!」捕頭出聲阻止手下們放肆。「這位公子,我的手下無禮,望請見諒。」

    水承瀲默不作聲,對於白椿槿阻止他發火的事生著悶氣。

    「敢問官爺,上山所為何事?」不知為何,白椿槿心頭鬱鬱悶悶,不很舒暢,有種不祥的涼意爬上她的背,讓她不安地撫弄腕間的玉環。

    「不瞞姑娘,咱們上山是奉了縣太爺之命,前來捉拿朝廷重金懸賞的『蚣蟆』一妖。」捕頭見白椿槿有安定水承瀲的本事,於是照實說來。

    「蚣蟆」一詞讓水承瀲皺起眉頭,俊臉蒙上一層陰影;白椿槿則是臉上血色盡褪,斂睫咬唇,好一會兒才問道:「官爺所言非假?」

    「句句實言。」

    她入山之前仍未聽聞朝廷要捉妖之事,怎麼才幾個月光景就變了?白椿槿心頭的不安擴大。

    「官爺,是誰告訴縣太爺此山有蚣蟆出沒的?」白椿槿捉住水承瀲,小手止不住顫抖,故作鎮定的問。

    「這……在下就不知道了,在下不過奉命行事,還望姑娘和公子大方讓路,讓我們搜尋——」

    「大膽!我的地盤不准人類進入!」水承瀲一拂袖,一記響雷便擊向捕頭所立之處,所幸捕頭閃得快,否則早已身首異處。

    開什麼玩笑!縱然水承瀲再好心,也不可能讓他厭惡至極的人類進入他的地盤捉他。水承瀲妖眸閃著邪異的光芒,讓捕頭以及其手下們望之卻步。

    「妖……妖怪來了……妖怪來了……來了!」捕快們大驚失色,嚇得落荒而逃,捕頭由於適才僥倖撿回一命而呆立著。

    他沒有想過,妖與人類的差別如此之大,也未曾想過,人類在妖的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只消妖怪們的一個小攻擊,便足以摧毀他們的性命,更沒想過……

    「還不滾?等著送命嗎?」水承瀲見捕頭一人仍呆愣在原地,眯起眼來瞅著他,冷冷質問。

    「啊……啊……」回過神的捕頭嘴裡喃唸著不知所云的話語,轉身拔腿便跑。

    一干人等未真正入山即被嚇跑,然而誰也沒料到,這一次種下的禍因有多深重。

    「琴兒,琴兒?」水承瀲直到那些人跑離才感受到白椿槿死捉著自己衣袖的力道大到令他掰不開,見她雙眼出神發直,於是喚著。

    「嗯?」白椿槿漫應一聲,思緒仍有大半留在自己的冥想裡頭,眼睛視而不見的看向水承瀲,眸裡有他的存在,但心裡沒有。

    「琴兒,看著我!」水承瀲感受到被白椿槿忽視的苦澀,於是反手捉住她的臂膀,輕搖著她。

    「承瀲?承瀲,承瀲。」白椿槿出走的心神被搖回,迎上他焦灼的妖眸,她眼眶一熱,喃唸著他的名,抱住他。

    「琴兒,你不舒服嗎?是剛才那些人類讓你不舒服的嗎?」水承瀲手足無措的輕拍她的背,關心無比的問。

    「沒有。」白椿槿搖搖頭,她有種不祥的預感,今日捕頭前來只是序曲,緊接著會有更重大的事降臨。

    思及此,她的胃腹抽痛翻絞,額上沁出絲絲涼汗。

    「你在流汗,天氣有這麼熱嗎?」水承瀲細心地為她拭去汗水,讓她聽著自己的心跳,想借此安撫她。

    「承瀲,那日咱們不該放過杜仲言的。」早知如此,白椿槿寧可背上殺人的罪名也不願放杜仲言一條生路。

    杜仲言,是他嗎?是他引官兵上山來的嗎?

    白椿槿不得不如此懷疑,只有他!只有他會如此做,只有他真正找到水承瀲和她,只有他……只有他……

    恰如杜若所言,她此生此世,除非杜仲言死,否則絕無可能逃出他的掌心,他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捉她回去,即使是副空殼,他也樂在其中。

    杜仲言向來要風得風,身為天之驕子的他受不了她的背叛與逃離,他將她視為此生大辱,即使送了性命也要拉她一道陪葬。

    我愛你啊……椿槿,為何你從不肯相對地付出你的愛?

    椿槿……我絕對……絕對不允許……你眼中有除了我以外的人事物……

    椿槿……你瞧,這就是你違背我命令的下場……你是我的……是我的!

    「不……不!」白椿槿全身發抖,緊捉著水承瀲不放,在他懷裡拚命搖頭,「不要……不要傷害他們……不要!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無法……無法愛他……我……我……」

    「琴兒,琴兒,你怎麼了?別……別哭啊……是誰惹你哭?我替你教訓那個人,別……別哭……唉……你的眼淚一直冒、一直冒,好多水喔……」水承瀲只覺白椿槿很愛哭泣,總是弄得他滿身的水,分明她是人類,一身乾乾爽爽的不好嗎?

    「承瀲,我好怕……」好怕杜仲言會像殺了那些她曾救回的動物和人一般的殺掉水承瀲。白椿槿抱著他,因憶起杜仲言的行徑而不停的發抖。

    「怕啥?」他水承瀲天不怕、地不怕,現在才發現原來他最怕白椿槿,她哭得他的心都亂成一團。

    「我怕有一天我會離開這兒……」她愁眉深鎖。

    她找到了她的歸屬地,杜仲言卻不肯放過她,假如她的存在危害了她所重視的人們,那麼她也只能孤身一人離開,遠離水承瀲、遠離茜草和枸杞,方能保護他們無虞地在這兒繼續生活下去。

    她本來就是一個闖入者,不是這兒的人,哪管她的心已遺落在此……

    「不會的,你該留在這兒,和我在一起,直到你生命的盡頭為止。」水承瀲知曉人類的生命有限,對他而言,能佔住白椿槿每天每刻,讓她眼裡、心裡只有他才最為重要。

    為此,他可以放下自己厭惡人類的心性,與她在一起。然而他發現白椿槿說出這話時,他想的竟然是如何延長她的性命…

    人類與他不同,他們的生命有極限,不似他,時間對他不過是日昇月落的差別罷了,可琴兒……琴兒是人類……

    水承瀲的臉色隨著內心所思所想蒙上一層陰影。

    若是有一天,琴兒老死,那他之後的日子……如何過?如何過?

    感受到頰上溫暖的碰觸,他斂睫低望白椿槿水波蕩漾的秋眸,心一晃,俯首吻去她失去血色的唇瓣。

    「別哭,別難過,咱們一定能想到法子的……」水承瀲這話是在安慰白椿槿,也是在安撫自己波瀾洶湧的心。

    「嗯。」是嗎?是嗎?除卻她離開或死去之外,白椿槿想不出其他法子來解除杜仲言對她的執著。

    尚不知兩人擔心的事完全二致。

    「咦?」水承瀲伸手捉了股風,細搓慢揉的,俊顏有著深思的表情。

    「怎麼了?」白椿槿見他神色有異,遂開口問道。

    「也該是時候了,這只人類坐太久了。」水承瀲揚起嘴角,勾勒出一抹殘酷的弧度。

    不過,那不干他的事,他只在乎他的琴兒是否能和他在一起永生永世,其餘的他不願多管。

    「承瀲?」白椿槿皺眉,她聽不懂他話裡的深意,有時候她會覺得水承瀲、茜草與枸杞總能比她先察覺一些事情的變化,總是在剎那間便能覺曉,可她——

    或許是身為人類的關係,總是後知後覺,總是在水承瀲拉著她走離時,才發現不尋常之處。

    這是她與他們之間天生的差異,她明白,只是仍忍不住責怪自己的礙手礙腳。

    「氣浮動了許久,跟著,人變了、妖變了、天下也變了,但不久後,一切將會有一個結局,另一個新的開始將會穩定一切,雖不知能持續多久,好歹也算是平安。」水承瀲愛憐地望著白椿槿氣餒的容顏,拇指撫弄著指下軟嫩的肌膚。

    「氣……指的是什麼?」白椿槿時常在他們的口中聽到「氣變了」,卻不知他們指的氣是什麼?

    「天地凝結的氣。我們靠這股氣過活,氣正則正、氣邪亦邪,氣的瞬時變動在在影響著我們,當然,人類也是,只不過人類受到的影響比我們小很多很多。」

    水承瀲眯起妖眸,手指纏上她的發絲把玩著。「因為人類比我們遲鈍很多很多。」

    「你在笑我遲鈍!」白椿槿不知道水承瀲何時學會調侃她。

    「人類本來就遲鈍,可是他們比我們聰明百倍。」水承瀲說這話時是笑著的,但眸裡閃過的恨意卻是如此的顯著。

    那恨意像把利刃,狠狠地插進白椿槿的心窩,帶來火燒般的灼痛。

    「承瀲,你討厭人類嗎?」她小聲的問出這昭然若揭的事實。

    「討厭?」水承瀲冷笑,「我恨他們,但你例外。」

    白椿槿是他今生今世唯一不討厭、還喜歡過頭的人類。不知人類怎麼形容這種喜歡過頭的感覺?

    說不開心絕對是唬人的。白椿槿粲然一笑,偎著他,想著水承瀲過往是否受過人類的欺負才會如此憎惡人類?但她不敢問出口,寧願他獨自默默舔著傷口,也不願他說出口再次受創。

    「你想聽嗎?」水承瀲不怎麼願意說,但聽見白椿槿問出口,以為她有意願知曉。

    「不,別說,我不想知道。」白椿槿摀住他的嘴巴,不讓他傾吐過往的傷處,她不認為說出口能改變過往的事實,只是讓當事人徒增悲傷罷了。

    「呵呵呵……」水承瀲朗笑,抱緊白椿槿,享受她帶來的溫馨,感覺就算不說出口,白椿槿也能體會。

    和風徐徐拂來,帶來陣陣睡意,枝椏奏出的樂章更是招人入夢。

    「琴兒。」

    「嗯?」

    「你們人類是如何形容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必須時時刻刻都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呢?」

    「這……」

    「琴兒?」

    「我不知道……」

    「喔,無妨。」

    「承瀲為何如此問?」

    「因為……」

    「嗯?」

    「沒,沒事,睡吧,如此舒適的天候,不睡可惜。」

    「嗯。」

    白椿槿的預感成真,過沒幾日,她見著隻身入山的杜仲言。

    「你……」白椿槿盯著他,不知他如何閃避過水承瀲找到她。

    「椿槿,你看來神清氣爽,想來這些日子,你過得極為快樂呵?」杜仲言揚起微笑,令人膽寒地盯著白椿槿。

    白椿槿握緊手中的柳枝,揚睫迎視,「我不懂。」

    「不懂什麼?」他也不敢過於靠近她,怕那個礙眼的妖會突然出現。他突然側耳傾聽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又自信滿滿的面對她。

    沒錯,有天師在,他不怕水承瀲出現,更不怕他會發覺。

    「你我的婚配僅是雙方父母親的口頭約定,為何你會如此執著?」白椿槿認為他們都應該各自去尋找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被個口頭婚約給綁死。

    「因為你合該是我的人,為何我得放手?」杜仲言攏眉抬高下巴睨視白椿槿,「你是一名賢內助,就像你父親是我父親的左右手一般,你嫁給我,也會成為我的左右手,享盡天下女子不能享之福,又能掌管大筆事業,你還有何不滿足?」

    杜仲言一直不能摸清白椿槿的想法,分明她有了一切,卻不屑一顧!

    「你真這樣想?」白椿槿苦笑,不禁搖頭嘆息。

    「你笑什麼?」杜仲言握拳皺眉。

    「你快走吧,這兒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她相信上次的慘痛經驗讓杜仲言來這兒時分外的小心翼翼。

    「這兒也不是你能待的地方。我來,只是為了同你說件事兒,說完我便會走。」

    杜仲言臉色一變,瞧瞧四周後才笑道。

    他的笑讓白椿槿頭皮發麻,隱約覺得他在算計著什麼。

    「我聽說縣太爺在找蚣蟆,由於日前上山的捕快們被攻擊,縣太爺已請示知州、知府,以及布政司大人,想要聯合將蚣蟆捉到手——」

    「承瀲不是朝廷要的蚣蟆!」就算是,她也不能承認!白椿槿打斷杜仲言的話語,盯著他得意的臉龐,「原來真是你,是你誣陷承瀲!」

    「我不過為人民除害,你不是不知道,這些妖魔鬼怪佔據了山頭有千百年,天下江山盡歸天子所有,怎可以讓他們這些非人侵佔天子的土地?何況你是我杜仲言的妻,更不能讓你心中有除了我以外的男人!」杜仲言目光爍爍,聲嚴色厲的指責白椿槿不守婦道,丟盡女子的臉。

    「那麼,你要的不過是個言聽計從的娃娃,何必苦苦相逼?」白椿槿不解,杜仲言要她的理由過於牽強,讓她無法接受,更無法默不作聲。

    「椿槿,我其實是愛你的,我用我的方法在愛你。」他緩下疾言厲色,輕柔地傾訴衷情。

    「是嗎?」白椿槿再次苦笑,她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愛,即使掩藏得再好,總會露出蛛絲馬跡,可杜仲言……

    杜仲言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她不知他是真的愛她,還是愛上摧毀她一切的快感?

    「這不談,我只是來告訴你,你爹的墳仍在九江,如果你還是你爹的女兒的話——」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白椿槿聽出他話裡的威脅之意,臉色愀然一變。

    「沒什麼意思,只是提醒你,你仍是為人子女,背棄丈夫我不打緊,但背棄祖宗這回事,可會讓你背負永生的臭名。」杜仲言滿意的看著她的反應,覺得自己連身體都輕快起來了。

    「你這是……」白椿槿折斷柳枝,氣憤不已的瞪著他。「你動我沒關係,可你不能對死去的人下手!」

    爹親的墳……他竟然卑劣到去動她爹親的墳?!她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無力感深深地紮根在她心上,無法拔除。

    「死人已經死了,我如何下手?」杜仲言只差沒有狂笑出聲。

    白椿槿慘白的臉色讓他痛快不已,這比害死她救活的人與動植物還快樂。

    「你太過分了!」她氣紅了眼,強自鎮定,阻止自己想沖上前去打他的念頭。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你知道我快被你搞瘋了嗎?」

    「你不會瘋。」他肯定的微笑,「因為你太堅強了。」

    「堅強?」白椿槿笑著落淚,「就因為我堅強,所以你這樣折磨我?」

    「你說呢?」杜仲言冷笑,「好好考慮吧,逃家背夫、離棄祖宗,你還有多少罪名得扛?啊……勾結異類、通敵叛國……還有還有……背叛信任你的山精野怪這條罪名如何?」

    白椿槿找不到話回他,只能愣愣的看著他離去,冷風吹來,臉上有大片濕涼的感覺,伸手一摸,才知道原來自己哭了。

    注意到手掌心被折斷的柳枝插傷,手痛,但比不過內心的痛,她蹲下來,掄緊拳,塞進嘴裡咬住,遏止自己哭出聲音。

    不值得……不值得為這種人哭泣……不值得……

    「琴兒,你看,是椿花,你的名字有椿字……琴兒?你怎麼了?」水承瀲捧著大把的椿花現身,見白椿槿蹲在地上顫抖著,將手裡的花一丟,上前去攬住她的肩,將縮成一團的她「展開」。

    「沒……沒……」白椿槿抽噎著,可憐兮兮,梨花帶淚的哭訴:「我的掌心被柳枝刺傷了……好痛……」

    「我看看。」水承瀲拉過她攤開的掌心,皺起眉頭,「你怎麼弄的?都插進掌心流血了……乖,別哭,我替你剔掉那些細刺。」

    白椿槿點點頭,用沒受傷的手拭去眼淚。「我不哭,我不想哭的……」

    「我知道,拔掉再塗藥就好了。」水承瀲細心地挑出柳枝的細刺,用袖子替她擦乾血跡。「下次小心些就好,嗯?」

    「嗯……」白椿槿依戀不捨的看著他,眼底又積滿淚水,「承瀲,對不起……」

    「幹啥說對不起?」他揚眉,拍拍她的頭。「撞到頭了嗎?」

    「沒有……沒有撞到頭,我只是……只是想要說對不起……」白椿槿見水承瀲小心地呵護著她掌心的傷,仔細地以指尖輕觸,替她撫平傷痕,心一酸,眼眶含淚。

    「為啥說對不起?你又沒有對不起我。」他摸不著頭腦的打量白椿槿。

    她不是輕易說抱歉的人,而且她也不會無緣無故說抱歉。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琴兒。」他正色喚道。

    「嗯?」垂下頭拭淚的白椿槿清清喉嚨,回應。

    「你是否有事瞞我?」水承瀲鎖住她的眼,不讓她有機會別開視線。

    「沒有,你怎會如此認為?」她睜大眼說著謊話,澄澈的眸倒映著水承瀲的面容,深深地、癡癡地將他鐫刻在心版。

    「否則你怎會哭成這樣?平時你受比這個更重的傷也不叫一聲,今兒個怎會因此而哭泣?」只要是有關白椿槿的一切,都在水承瀲的腦中儲存著。

    「因為很痛……」手痛、心痛、她全身上下里裡外外都痛!

    所以她哭泣,因為只有淚才不受她控制,因為只有掉淚才能稍稍解除她的痛苦。

    「水娃琴兒,愛哭鬼。」水承瀲點點她哭紅的鼻尖,嘲笑道。

    「承瀲……」白椿槿像個孩子似的窩進他懷裡,喚著他的名,嚎啕大哭,「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關係……」

    都是她害的!若不是她招來杜仲言,他們根本不會有這種危險!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話也不懂?」

    「承瀲,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也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水承瀲聞言,禁不住內心的狂喜而咧開嘴笑著,攬腰抱起她,開心的轉圈,腳邊掉落的椿花因風高揚又落下,散開的花瓣形成花雨落在他們頭上,掩住了白椿槿哭花的容顏和水承瀲狂喜的笑容。

    歌聲輕回山林間,聲調喜中帶悲——

    「燭影搖紅,向夜闌,乍酒醒、心情懶。尊前誰為唱陽關,離恨天涯遠。無奈雲沉雨散,憑闌桿、東風淚眼。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庭院……」

    「這是什麼歌?」

    「宋朝人王詵的『憶故人』。」

    「以後別唱,我不喜歡。」水承瀲不喜歡她唱的這首歌,感覺懷裡的她快要隨著歌聲消失似的。

    「嗯,我以後不唱。」也沒有機會唱了……

    「嗯。」水承瀲抱緊她,深怕她真在自己懷裡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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