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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茶香賢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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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1: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風光 - 茶香賢妻

無良縣令欲強納為妾又害她家破人亡,茶商千金一夕之間淪為孤女,
萬般無奈之下,唐汐知隨手指了有一面之緣的王府侍衛安碩充當未婚夫,
沒想到他當真願意娶她,婚後她發揮跟父親經商時學到的制茶手藝,
研發出連王爺都贊不絕口的好茶,成功擺脫窮到快揭不開鍋的窘境,
不僅蓋新房、開茶行、送小叔子上學,還帶著村里的大伙兒一起發大財,
而她之所以能無後顧之憂的沖刺事業,安碩功不可沒,
他阻止想挑撥她們婆媳關系的壞心鄰居,維護家宅安寧,
面對來鋪子里找麻煩的地痞流氓,他幾拳就打得他們哭爹喊娘,
可這事細查下去,才發現當初她家遭逢橫禍,背後其實有更大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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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1:5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初次相見救性命

唐家是皖南富商,以茶葉制造買賣為主,雖是商賈,仍沾了些清雅之氣,因此在文人圈子里,唐家茶是很受歡迎的。

可在興旺了幾代之後,唐家目前卻面臨了斷代的危機。

唐家人口原就不豐,制茶等手藝又只傳嫡長,歷經幾次分家後,唐家目前嫡長這一支只生了一個女兒,主母便臥病在床,即使唐家家主又納了幾個妾,但始終無所出,更不用說傳宗接代了。

因此唐家的獨生女兒唐汐知從小便被父親帶在身邊教導,不僅在家要學琴棋書畫,出外也要和父親學習制茶手法及生意談判。唐家家主甚至想著如果真的生不出兒子,以後索性招個上門女婿,讓唐家的興盛可以延續下去。

唐家老宅位于歙縣,歙縣是徽州府的縣治所在,也是雍王的封地。這一天,一輛質樸的馬車由唐家大門駛出,直往西邊的富河村而去。

馬車上除了前頭趕車的唐家護院兼車夫,車里只坐著唐家的大小姐唐汐知和一名丫鬟,前者手里抱著一盆蘭花,眼神有些不安。

馬車一出縣城城門,入了官道,唐汐知便將車簾打開,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由縣城到富河村應該要三、四天的時間吧?希望能成功找到那名傳說中能讓枯木逢春的園藝大師,否則我這盆翠蟾不知道能不能活得過這個夏天。」

唐汐知年方二八,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生得明眸皓齒、杏眼桃腮,尤其眼神靈動清澈,被她凝視的時候都會不由深深沉醉在她的眼波之中。

只可惜她現在目光全集中在手上的蘭花,入春蘭花盛放,她手上的翠蟾該是俏綠如翠、花睫細圓直挺如弓,但現在看起來卻有些氣息奄奄,青翠顏色染上微微枯黃,毫無生氣。

「小姐,其實由奴婢替您帶著花去尋大師即可,免得您還要出門一趟,那富河村可是窮鄉僻壤,不知道有什麼危險……」丫鬟有些無奈。

唐家的教養方式與一般不同,小姐很有自己的主見,也很少因事難而放棄,即使知道這一行不太安全,仍堅持起行。

唐汐知自然知道她的顧慮,看著自個兒的丫鬟,淡淡地道︰「你認為我留在縣城就安全?」

丫鬟愣了一下,接著像是想到什麼,苦笑無語。

唐汐知搖了搖頭。「那歙縣縣令郝富貴如何逼迫我唐家,非要我做他小妾,你是看到了的,我會親自前往富河村也是想躲避一下,免得我爹難做。」

那郝富貴在歙縣已經做了兩、三年的縣令,縣里的情況可說是一年不如一年,唐汐知與唐父大多在外做生意,這兩年歸家後發現家鄉的窘境,便向官府捐了大筆銀錢,也是因此讓郝富貴與唐汐知打了照面。

從那日以後,年紀只比唐父小沒幾歲的郝富貴便開始以各種手段接近唐汐知,甚至不惜打壓唐家的茶葉生意作威脅。

唐汐知被他惹得煩不勝煩,如今快到清明,唐家祭祖後習慣設宴請客,屆時郝富貴必然為座上賓,唐汐知反正是女孩兒,便事先祭了祖,和父親告知一聲便出門前往富河村了。

這一路細雨微風,綠水青山,黑瓦白牆的鄉野意趣,讓唐汐知心情好了許多,中途馬車在潛口村休憩一夜,這潛口村以陶淵明曾潛居于此得名。隔日離開前,唐汐知忍住了尋幽探密的沖動,朝著富河村繼續前進。

從潛口村開始要翻過幾座小山丘,馬車停停走走,就要接近富河村的時候行經一顛簸碎石路段,馬車突然咯 一聲,車里的唐汐知與丫鬟只覺重重一晃,然後馬車車廂便左搖右晃起來。

「小姐小心,車軸好像出了問題,奴才……」前方的車夫正欲出聲警告,拉車的馬兒卻像受了驚般失控地往前奔跑,連帶後方的車廂也被拉著上下左右狂顛。

唐汐知與丫鬟驚叫一聲,在車廂里被摔來摔去,撞得七葷八素。

「前方的人讓開,馬車失控了!」

隱約中,唐汐知听到車夫狂吼著,似乎前方有人。

這鄉間小路上居然也能遇到人,萬一撞上那就不好了……唐汐知縮在了車廂一角,極力穩住自己的身子,即使擔憂外頭的情況,但她都自顧不暇了,只能期待著馬兒自己停下或是車廂被甩開,讓這一片混亂快些停止。

而由小路另一頭走來的是一名高大健壯的農人,他皮膚黝黑,眼眸晶亮有神,五官細看之下也算是周正俊朗,只是身上一股憨厚之氣掩蓋了他的英挺。

他的名字叫安碩,住在附近的小南村里,小南村是個頗為封閉的村落,全村位于山腰之中,祖輩幾乎都是以種茶為生。他今日下山,本是想去山下的鎮子買些米面,想不到回程竟遇到這輛失控的馬車。

安碩從小便力大如牛,也跟著鎮上曾任王府侍衛的老師傅學了幾把子功夫,見到如此緊急的情況,他並沒有慌張,而是很快地站到了路邊,放下手上東西,壓低身子做了一個前撲的姿勢,待馬車沖得近了,他一搭車身便跳到馬背上,用盡全力去壓制受驚的馬兒。

而車里的唐汐知只覺得馬車奔跑的勢頭似乎漸漸慢了下來,直至完全靜止,車廂則歪到了一邊。

然後,她听到外頭的車夫說道︰「感謝這位壯士相救,要不是你跳上來幫我們穩住了馬,我們還不知道會被帶到哪里去,不過我們家小姐還在馬車里……」

心忖似乎有人攔下了失控的馬車,救了她們一命,唐汐知深呼吸了幾口,想要下車,卻發現自己根本爬不起身,而她的丫鬟早就嚇暈在一旁,不省人事。

外頭的安碩听到車夫的話,想幫忙察看車廂里的情況,便一把將車簾掀開,里頭有些幽暗,他只看到車的一邊倒著一個黃衣女子,另一邊那位身穿白衣的女子看不清楚容貌,卻是偏著頭正在微微掙扎。

安碩連忙上前將掉在她身旁的一個花盆拿開,接著一手輕輕拉著她起來。他雖是個鄉間小子,也知道男女有別,不敢放肆的抱起她,見她還能起身,便順勢將她帶出馬車之外。

唐汐知不知道,在她下車的那一剎那,無意見到她芳容的安碩驚艷非常,整個人呆立當場,神魂都隨著她的一顰一笑不知道飄蕩到什麼地方去了。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果安碩會吟詩,那麼他此時心中所想的,必然是《詩經》之中對美人的贊嘆。

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女人,就和天上的仙女一樣,除了美之外,她氣質清新婉約,楚楚動人,就像早春時開滿山頭的白色茶花,優美而馨香。

唐汐知見到安碩那傻了一般的反應倒是十分鎮定,她知道自己外貌不俗,看她看呆了的男人多了去了,眼前這農人不是第一個。不過他的目光並不猥瑣,也不婬穢,只是純然的驚艷與欣賞,她心里頭還不至于產生厭惡與排斥。

況且這個農人見她受難,並沒有趁機吃豆腐,反而是小心翼翼將她拉起後,就離得她好幾步遠,連踫都不敢多踫她一下,讓她更不覺得他唐突,反而多了幾分欣賞之意。

「感謝這位壯士大恩,救了小女子一命。」唐汐知福了一福,「不知壯士貴姓大名?今日之恩,小女子必然報答。」

安碩听到仙女和他說話,這才回過神來,有些僵硬地道︰「不、不用了。」

唐汐知想了一想。「壯士如此施恩不望報,小女子于心難安,這里有百兩銀票,權當感謝壯士……」

听到銀票,安碩更是退了一大步。「不要。」

說完,他連看都不敢看她,走到她的馬車邊,察看了一下馬車的情況,接著居然單手一拉,就將車廂月兌落的車軸回歸原位。

「你的馬沒事,只是受了驚,至于馬車歪掉的車軸我已經幫你扳回來,再把車廂這里加固一下,馬車就可以用了。」安碩指著馬車的某個位置,對著車夫說道。

他這一手看得車夫及唐汐知目瞪口呆,這得要何等怪力才辦得到?

「壯士,你……你可是這附近山村里的農人?」唐汐知忍不住問。

安碩點點頭,卻不知道該和心目中的仙女說些什麼,只能愣愣地望著她。

「你有這等天生神力,只當一名農人真是埋沒了,要是在縣里一定能有更好的出路。」唐汐知笑了一笑,她也只是順帶這麼一提,並不是要干涉他的未來,「壯士既不留姓名,也不收銀兩,那麼小女子只能如此償還壯士的恩情了。」

她在袖袋里掏了掏,取出一塊木牌遞了過去。「這是歙縣唐家的令牌,就是賣茶的那個唐家,我便是唐家家主的女兒唐汐知。我們唐家不敢說有多大權力,但在歙縣說上兩句話還是可以的,如果你將來想到縣里發展,或是遇到什麼麻煩,盡可拿這塊木牌到唐家求助,唐家會盡力幫你。」

安碩靜靜地看了她縴白細女敕的手,最後將木牌接過,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反正只是塊木頭,值不了幾個錢,頂多他不用就是了,至少他留了個仙女賞賜的東西做為紀念。

接著,他轉頭就走了,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姓名也依舊沒有留。他要是個俠客,還可以說是雁過不留痕,但如果落在一個農民身上,那就是老實的沒邊了。

「喂!我都自報家門了,你還沒跟我說你的名字!」唐汐知喊道。

他腳步停下,似是猶豫了片刻,才小小聲地道︰「安碩。」說完便箭步如飛地離開。

唐汐知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微微笑了,這是她出縣城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竟是因為一個農人。

要是安碩此時回頭,見到她嬌似春花的笑,或許會再也邁不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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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2: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名老嫗拎著一個食盒,走進了歙縣縣令郝富貴的宅邸里,宅邸是個五進的大宅院,假山流水、珍貴花木繁多,門庭窗牖皆雕刻得相當精致豪奢,尤其其中一間住著嬌客的客房,門板還漆上金漆。

老嫗即使天天看著這富貴景色,也不免在經過時多佇立一息,羨慕地模著門板上的金漆,一邊感嘆客房里頭那位有幸被縣太爺看上的嬌客,一邊也對那人抵死不從的任性嗤之以鼻。

「唐姑娘,用膳了。」老嫗推開門,果然看到唐汐知木著一張臉坐在椅子上,她人都進門了,卻連記眼神都不給她。

老嫗認為這是富家千金的架子,冷嗤了一聲,將食盒重重的放在桌上,也不替她布菜,冷冷地用著低啞的嗓音道︰「老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不從也得從,裝得這樣子不會比較清高,我們老爺只是低調,你要是知道了我們老爺的背景,包準你會抱著他的大腿不放。兩天後老爺就要迎你過門了,你不多吃一點留些體力,入門那日要是被老爺折騰壞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語畢,老嫗不屑地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她是郝富貴器重的下人,專門管教那些姨娘們的丫鬟,郝家後院姨娘多,很多事情都要靠她斡旋處理,讓她專門來照顧唐汐知,代表著郝富貴對唐汐知的看重,也說明了郝富貴對她的勢在必得。

老嫗覺得,在唐汐知尚未成為姨娘的這個階段,她必須先來個下馬威,讓唐汐知清楚郝家後院是誰在做主,否則依唐汐知的受寵程度,只怕未來騎到她頭上也不是不可能。

待老嫗離去,唐汐知強裝的堅強馬上潰堤,挺直的雙肩垂下,痛苦地閉上了眼,縈繞在腦海中的是她唐家家破人亡的畫面。

上個月,郝富貴正式到唐家提親,欲迎她為妾,唐父自然不許,嚴辭拒絕了他,雙方正式撕破臉,橫豎郝富貴也持續在打壓唐家的生意,唐父便衍生出了到其他地方發展的想法。

于是他帶著一群護院出門,想到南方去探探情況,結果才出歙縣沒多久,居然遇到了山匪襲擊,唐父因而身亡;唐母常年臥病在床,听聞夫君死亡的消息,情緒太過激動,吐了一口血便也跟著撒手人寰。

家主一死,唐家總管便卷走了家中的大批財物,奴僕們搶光了府里的所有東西一哄而散,連一向跟在唐汐知身邊的貼身丫鬟都不例外,至于所有忠于唐家的人則被殺得一個不剩。

然後,郝富貴趁人之危,在唐家正亂的時候派人到唐府抓走了她,她已經被關在這個宅邸好幾天,漸漸明白自己的處境,郝富貴欲將她當成禁臠,而這一個月內唐家發生的種種意外,與郝富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她恨得將嘴唇都咬破了,仇恨卻也沒能發泄一星半點。

再兩日郝富貴就要得償所願,但只要想到父親的枉死、母親的傷痛、偌大一個家分崩離析,她就一再警告自己不能就這樣頹喪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拚出一條生路,來日總有機會向郝富貴報此血仇!

在這宅邸里幾日,她已經大概模清了這房間外的狀況——-沒有人巡邏,只是進出院門有人看守罷了。

她沉下心,打開桌上的食盒,里頭是一碗肉粥,還有一顆粽子和幾盤開胃的小菜。

看著這些食物,唐汐知才想起今日是端午,端午是惡日之最,正是夏日開始炎熱,蛇蟲蚊蚋滋生的日子。不過五月五日又稱女兒節,出嫁在外的女兒通常會選這一日回娘家探親,或者大方出門游玩、參拜等等。

想到這里,一個模糊的想法在唐汐知心中慢慢的清晰起來。

食盒里的肉粥因為劉婆子的粗魯已經灑了,唐汐知便拿起粽子,就著小菜慢慢吃著。那老嫗說對了一件事,吃飽才有體力,她絕對不會坐在這里等死!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那老嫗又進門了,她看到桌面上的食盒被唐汐知動過,立即譏諷地笑了起來。「裝那什麼臭架子,肚子餓還不是吃了?你是什麼貨色,劉婆子我清楚得很,以後你若入了老爺後院,再像這幾天這麼不听話的話,就有你受的!」

唐汐知一反平時不理不睬的反應,居然看向了老嫗。「郝富貴呢?他既然費了那麼大心力將我抓來,為什麼不來見我?」

還不是怕你狗急跳牆,傷了縣太爺,所以才讓她這老人先來教一番!

老嫗沒把這話說出來,只是白了她一眼。「你只要听話,很快就能見到老爺,老爺的名諱可不是你能直呼的,就跟著叫老爺得了。」

「這幾天很多事我也想通了。」唐汐知嘆了口氣,「唐家已經沒了,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老爺,我听說前頭還有九個姨娘,我若想得寵,只能多費些功夫。其實我唐家還有一份寶藏,知道的人只有我了……」

寶藏!老嫗混濁的雙眼突然睜大,幾乎快發光了。

唐汐知刻意壓低了聲音,「劉婆子,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寶藏在哪里,你替我去告訴老爺。」

「好好好!」劉婆子忙不迭地點頭,完全不懷疑唐汐知有什麼企圖。

待劉婆子靠近,唐汐知拿起一個瓷盤,冷不防從劉婆子的後腦杓敲了下去,這一記敲得又重又狠,劉婆子只覺眼前一暗,連叫出來的時間都沒有,就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唐汐知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很快剝下劉婆子的外衣,然後用腰帶將劉婆子的手反綁在背後,腳也以發帶綑了起來,拿塊布塞進她口中,然後將人塞進櫃子里。

做完這一切,她穿起劉婆子的外衣,用條頭巾將自己滿頭青絲藏了起來,拎著食盒便步履蹣跚地朝著外頭走去。

時值午後,守著院門的人正在打瞌睡,唐汐知屏住氣息,輕易地穿過了院門。

她在被強帶進來時曾多看了一眼這座宅子的方位,辨明了一下,找到比較偏僻的那個方向直直行去,果然讓她找到一個通往小巷的偏門。

不過,這個偏門是有人看守的,雖然只有一個人。

唐汐知冷靜地觀察了一下,發現那個守衛有個習慣動作,時常摀著鼻子,她似乎明白了什麼,決定兵行險招。

她找了塊石頭,丟到不遠的地方。

「誰?」那名守衛听到不遠處有動靜,便走過去察看。

趁此時機,唐汐知快步往偏門走去,正在打開門閂時,那名守衛恰好走回來,見到了她的背影。

「劉婆子,你今天怎麼走這道門?」那守衛的聲音听起來居然有些欣喜,「這樣那個唐小姐不吃的東西,這次可以分給我了?」

唐汐知心都提到了喉頭,听他這麼一說,便順勢點了點頭,低頭轉過身來嗯了一聲,作勢將食盒拿給他。

或許是不覺得有人敢在縣令的宅邸鬧事,所以守備松散得很,那守衛即使覺得劉婆子的聲音听起來有些奇怪,卻也不介意,伸手就要去拿食盒。

想不到唐汐知就在這時將腰一轉,雙手執著食盒,用盡全力朝著那守衛的門面砸去。

最近因為花粉的關系,讓這名守衛的鼻子很不舒服,她這麼一打正中鼻頭,守衛疼得眼淚都要流下來,死死摀住鼻子,一時之間竟忘了反抗。

這人要犯傻,她當然不客氣了,唐汐知拿著食盒拚命往守衛臉上砸,要知道那是個瓷制食盒,當場砸得他一頭一臉的血,不過守衛的身體底子還是比劉婆子好很多,不至于砸一下就昏過去,最後終于扯開嗓子叫嚷起來。

「殺……殺人啦!」

唐汐知听到這一句,伸出美腿給了他襠下致命一擊,那守衛立刻倒在了地上,雙手護襠縮得像只蝦子。

這時候,她無比慶幸父親沒有將她教成整天只會繡花,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否則今日肯定要栽!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唐汐知將食盒整個砸在那人身上後,轉頭拔腿就往外跑。

她記得每年端午,雍王妃都會上山參拜,唐家曾供應過一陣子雍王府的茶葉,彼此也算有些認識,她打算逃往雍王妃參拜的廟宇,希望能遇上,進而請求雍王府的庇護。

腦海里飛快的想著,後方已經響起了叫罵聲,唐汐知更是小心翼翼的左躲右閃,也無暇再規劃什麼逃跑路線了。

「快!一定在這附近,她穿著劉婆子的衣服,別讓她跑了!」

唐汐知一個閃身躲入了一戶民宅里,蹲子,听著郝富貴宅邸里的護衛們腳步聲雜沓而過。她壓抑著發抖的身子,扯下了晾在一旁的女性衣物,然後留下了一只珍珠耳環,又飛快地回頭鑽進了小巷深處。

她背負著唐家的血海深仇,絕對要逃出生天!

唐汐知一路變裝一路逃,由于時值端午,街上人來人往,利于躲避,居然真讓她混出了縣城。

不過郝富貴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判斷她逃出了城,也匆忙追去,回衙門稟報的人被郝富貴狠狠罵了一頓,他覬覦唐汐知的美色已久,好不容易弄倒唐家,哪里會讓她就這麼跑了,當下決定親自動身去追。

唐汐知畢竟只是一介女流,沿途又躲躲藏藏,來到白馬寺時,背後的追兵已經隱隱約約能看到她了。她一咬牙,拚了命往前跑,只要能夠多掙得一息的時間,她就多一絲活命的機會。

她已經決定了,如果逃月兌失敗,真被郝富貴抓回去,那麼成親那日他只會看到她唐汐知的尸體,她寧死都不會讓他踫她一下!

「在前面,快追!」郝富貴已經與他的人馬會合,看到遠處唐汐知的背影,不禁咬牙切齒,在心中痛罵這女子的不識好歹。

或許是唐汐知命不該絕,居然讓她遇上了雍王妃參拜結束下山的車隊,此刻,她就像看到了救命的浮木,不顧一切沖了上去。

王妃的車駕哪里是一個百姓能隨意靠近的,一名侍衛立刻由旁邊跳出來,亮晃晃的刀子逼向了唐汐知。

「來者何人,竟敢沖撞王妃車駕?速速停下!」

唐汐知被阻在幾步之外,但她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只能無力地跪坐在地上,喘息著看那侍衛的刀子就要朝她斬下。

然而,就在要踫到她身體的前一刻,那刀子硬生生停下了。

「是你!」那侍衛赫然是兩個月前救下她的安碩,他難以置信地望著一身狼狽的她,那刀子怎麼也砍不下去。

慌亂之中,唐汐知也認出他了,可是她無暇與他多說,趁著這短暫的機會,趕緊朝著雍王妃的馬車不斷叩首。

「王妃,民女歙縣唐家唐汐知,求王妃救民女一命!」

「唐汐知?」馬車里,雍王妃的聲音傳出,「發生什麼事了?」

她的目光已由車簾的縫隙里看到了這攔車的女子,也認出她的確就是唐家的大小姐,雍王妃曾在唐家家主拜見時見過她一次,唐汐知容貌殊麗,舉止大方,非常難忘。

不過據她所知,唐家一個月前慘遭大禍,幾乎所有主子都沒了,這個落難千金怎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她的馬車之前?

此時郝富貴已經領著他的人趕上唐汐知,他在歙縣作威作福多年,吃得腦滿腸肥,見唐汐知竟大膽攔下了貴人的馬車,氣得渾身的肥肉都在顫抖,伸手就想去抓人,卻被安碩一刀阻了下來。

無計可施之下,郝富貴只能搶在她之前說道︰「啟稟王妃,卑職是歙縣縣令,這唐汐知是唐家許給卑職的小妾,過兩天就要迎進門了,想不到她竟趁著看守的人不注意跑了,如今卑職只是捉拿逃妾罷了,請王妃勿要阻攔。」

雍王妃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唐汐知聰慧守禮她是知道的,今日會做出這般大膽攔車之事,必然是經過萬般掙扎與磨難,何況這個郝富貴看起來就不是個好東西,讓人本能的厭惡。

于是她淡然地道︰「是這樣嗎?如果是你情我願,她何苦要逃?」

郝富貴以為交代一句就能把人帶走,想不到雍王妃還追究起來了,他只能訕然說道︰「這……唐汐知本人雖不願,但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從也得從,豈可擅自逃跑,如今還求到王妃面前來,豈非陷王妃于不義?」

「郝富貴,你胡言亂語!」唐汐知憤恨地看著他,他簡直是顛倒黑白,甚至連她死去的父母都拖下水,「王妃,不僅民女不願給郝富貴做第十名小妾,連民女父母也是不允的,此事到歙縣一問便知,唐家已經多次拒絕郝富貴,可郝富貴為逼唐家妥協,處處阻撓唐家的生意,連供應王府茶葉的名額都被他濫用公權給掐斷了,這件事王府的管事們一定清楚。

「近日民女父親意外身亡,母親重病餅世,唐家陷入困難,郝富貴竟趁著這個時候到唐府將我擄走,這是強搶民女!民女無奈之余只能趁隙逃月兌,否則郝富貴怎麼會說民女是從他看守的人手下跑掉?請王妃明察。」

唐汐知雖是羞憤交加,但說話仍然條理分明,況且有安碩擋在她與郝富貴中間,她毫無顧忌地提出所有指控。

馬車里的雍王妃听得微微點頭,心忖這唐汐知光听說話就知道是個聰明伶俐的,對她更加欣賞,反觀那郝富貴說話咄咄逼人,面對她這個王妃也毫不客氣,反倒令人不喜。

「郝縣令,本王妃怎麼覺得唐汐知說的話才是對的?至少她每一項指控都是有理有據,只要查問一下就知道,本王妃也注意到王府里以往唐家負責供應的茶葉種類確實是沒了,倒是你……」雍王妃話說絲毫不留余地,「你說人家是逃妾,但人都還沒迎進門呢,更何況她可是不願意的,人家父母又已雙亡,如何證明唐家長輩將唐汐知許給你了?」

郝富貴眉頭大皺,歙縣是雍王封地,他在歙縣衙門耀武揚威這麼多年,也沒見王府出來冒個頭,所以他的確有些瞧不起雍王妃,認為她空有個皇親國戚的名頭,卻是個不管事的,他說話及姿態自然也益發張揚。

「王妃,我郝富貴雖然不是什麼大官,但在歙縣一地也是說一不二的,何況我背後也不是沒人,我想我說的話怎麼也該比一個民女有分量多了。」

言下之意就是,郝富貴的靠山連雍王府都不怕,雍王雖是皇族,但在自己的封地沒什麼威名,你一個王妃最好不要插手別人的事情,免得惹了不該惹的人。

這話不說則已,一說雍王妃的火氣立刻上來。什麼時候一個區區七品縣令也敢威脅到她身上來了?這郝縣令地頭蛇當久了,顯然已經狂妄到忘了自己的身分,居然敢在她的面前自稱「我」!

雍王妃氣笑了,冷聲道︰「既然你這麼說,本王妃還真想管上一管,看看你背後的靠山欲拿本王妃如何。這唐汐知說話條理分明,處事有勇有謀,本王妃看了喜歡,如果要說她犯了什麼錯,頂多也就是對朝廷命官不敬,直呼你郝富貴的名諱。不過她家庭破碎,身受逼迫,對你心存怨恨,不願尊敬你也是情有可原,本王妃認為這樁事倒是可以就此揭過。」

雍王妃一番話幾乎就將唐汐知的事定了調,郝富貴一張布滿油光的臉陰沉了下來,他為了這美人花了麼多心思,怎麼可能就此屈服?

「王妃可要考慮清楚了,這不過是個平頭百姓,何況她父親已死,我說唐家家主死前已經將她許配給我了,這歙縣又有誰敢不相信我?」

郝富貴確實有本事在歙縣指鹿為馬,若雍王妃硬要插手,這事反倒變成她棒打鴛鴦了,他要是在這件事上頭再加油添醋一下,對雍王府的名聲還可能有損。

雍王妃果然一時無語,事實上她在車上已經氣得想沖下車暴打郝富貴一頓,只是被婢女們死死拉住了,她不甘心啊,憑什麼她堂堂雍王妃對上一個縣令居然無計可施,還得受他威脅了?

唐汐知自然也想通了這點,心道這郝富貴太過卑鄙無恥,雍王妃現在一股腦的火氣發不出,在痛恨郝富貴之余,也有可能怪罪到她身上來,畢竟是她攔轎喊冤才讓雍王妃遇到這進退兩難的局面。

她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仍然站在她身前,朝下的刀鋒卻隱約指向郝富貴的安碩,要不是知道他是王妃的護衛,她差點誤會這人想保護的是她……

唐汐知深吸了口氣,開口說道︰「王妃,家父在生前已經將民女許配給別人,兩家都交換了信物,所以郝富貴所說的話不可信!」

「喔?」雍王妃的語氣很顯然變得愉悅了,唐汐知敢在這時候站出來,這膽氣她喜歡,說不得還能趁機踩郝富貴兩腳,「你父親將你許配給哪家了?有何憑證?」

「其實,民女的未婚夫就在這里,只是民女與他只見過一次,方才沒認出來。」唐汐知硬著頭皮指向了安碩,「民女的未婚夫就是他,安碩!」

「什麼?」雍王妃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驚呼出聲。

這個安碩她是知道的,進府才兩個月左右,力大如牛,原本只有些粗淺的把式,之後很勤奮地跟著府里的侍衛長學功夫,現在已是有模有樣,加上做人老實不多話,所以短短時間就能分派至出行隊伍的前端。

不過這個安碩可是個窮人家的孩子,唐家怎麼可能將唐汐知許配給他?

唐汐知像是知道雍王妃的疑慮,接著解釋道︰「家父並不是嫌貧愛富的人,安碩曾經救過民女的命,為人又剛正實在,為了報答他,家父才將民女許配給他,還給了他一塊代表唐家的木牌做為信物。」

「胡說!怎麼可能……」郝富貴想說什麼,卻被雍王妃打斷。

「郝富貴,本王妃在問話,閉上你的嘴。」雍王妃狠狠落了他的面子,話鋒轉向安碩時語氣又好了許多,「安碩,你怎麼說?」

怎麼說?安碩早就听得呆了,唐汐知什麼時候被許配給他了?

他雖然老實,卻不愚笨,很快就知道唐汐知的用意,也知曉王妃的為難。

這其實是個大麻煩,承不承認都是難題,唐汐知顯然是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她本身對他並沒有任何感情,他還會得罪郝富貴。

但若是不承認,雍王妃可就沒面子了,也沒有理由再插手唐汐知的事情,她就得被迫嫁給郝富貴這樣的人渣。

可是這一切都不在安碩的顧慮之中,他如今想到的是他的仙女開口說要嫁給他,只要他應下,他就可以擁有她,那是他作夢都不敢想的好事……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由懷里取出那塊木牌,木牌看起來油亮光滑,因為他天天都會拿出來模一模,回想一下那天與仙女美麗的邂逅。

「啟稟王妃,屬下的確救過唐小姐,唐家也的確給了屬下這塊木牌。」其實他沒說謊,只是這番說法容易讓人誤會唐家的確與安家結親。

此話一出,郝富貴臉都黑了,雍王妃卻是輕笑了起來。「那就對了,你們的確有著婚約。安碩,你們原訂何時成親?」

「這個……」安碩抓了抓頭,本能的看向唐汐知。

唐汐知給了他一記感激的眼神,說道︰「王妃,原本我們半年後就要成親了,可惜民女父母過世,民女尚在孝期,所以才耽擱了下來。」

「好了,事情很清楚了。郝富貴,你強搶民女這件事,本王妃會如實告訴王爺,屆時再和你好好算。」雍王妃出了口氣,明快地包攬下了唐汐知與安碩的親事,「至于唐汐知,你既是父母雙亡,須得于百日內成親,否則就要等上三年,安碩如今都快可以加冠了,本王妃便做主將你們成親的日期提前,你就跟本王妃一起回去吧。」

一席話說完,雍王妃也不管氣得暴跳如雷的郝富貴,即刻命車隊啟程。

安碩傻乎乎地拉起唐汐知,安排她走在王妃轎後的侍女之間,將人帶走。

回程路上,他只覺得自己的腳步都是飄的,他的仙女真的要嫁給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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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2: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唐汐知隨著雍王妃回到王府,趁著雍王妃歇息時,她將自己梳洗收拾了一番,換上雍王妃賜的新衣,又吃了點東西,等雍王妃歇好了,她便被召到了偏廳。

偏廳里,除了雍王妃及侍女侍衛之外,安碩同樣在場,不過他一如往常的沉默,只是看著她的目光有些閃耀。

唐汐知心中對他是抱有歉意的,情急之下將他拖入了這場泥淖中,現在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但眼下她也只能給他一記抱歉的眼神,先拜見了雍王妃。

雍王是皇帝最小的弟弟,今年三十歲不到,而雍王妃也才二十出頭,娘家最小的妹妹也差不多唐汐知這年紀而已,她知曉唐汐知自小便跟著父親走南闖北,養成了如今沉著多智的性子,否則也沒法在郝富貴的逼迫下使計冒險出逃。

眼見早先才經歷過一場驚嚇的她如今仍能不焦不躁,雍王妃不由有些感嘆,她的妹妹嬌生慣養,還沒唐汐知一半的沉穩呢!

她嘆息了一聲,對著唐汐知說道︰「唐汐知,若沒有你這樁事,本王妃還不知道郝富貴的手都伸進王府里來了,原來唐家停止供應王府茶葉居然有他的手筆,簡直太大膽了。」

「王妃,郝富貴做的並不僅僅是欺壓唐家、強擄民女而己。」唐汐知忍住傷痛,詳細地述說了唐家在短短一個月內覆滅的情形,「……若非郝富貴,民女的父親也不會被逼到外地,偏又這麼巧才剛出歙縣便遭到山匪攻擊身亡,但民女後來得知那一帶從來沒有山匪出沒。而民女的母親受到刺激跟著過去了之後,唐家的總管居然在瞬間搬空了唐家的家底,還大開中門讓郝富貴的人將我擄走,這一切若沒有郝富貴在背後操控,民女是不信的。」

雍王妃听得柳眉倒豎,這郝富貴真是要只手遮天了!

不過她雖然清楚郝富貴並非善類,卻也只能無奈地說道︰「由郝富貴能神不知鬼不覺掐斷王府茶葉供應來看,他做事相當謹慎,就算要挖出他安插在王府的人可能都要費一番手腳,你唐家慘遭橫禍,就算知道元凶是郝富貴,只怕也很難找到憑證。」

「民女知道,所以民女並沒有請求王妃為此事做主,唐家的仇民女會想辦法自己去報。王妃幫了民女這一回,讓民女逃離郝富貴的魔掌,民女已經很感激了。」


她這麼說,反而更讓雍王妃心生憐惜。「其實你尚未逃離郝富貴的魔掌啊!本王妃知道,安碩並非真是你未婚夫對吧?現下只要你一離開雍王府,他一定馬上抓你回去,況且說真格的,只要他最後真的納你為妾,本王妃也動不了他。」

唐汐知沉默了下來,益發覺得前路茫茫。

她明白雍王妃的意思,就算雍王府願意庇護她,她也不能一輩子躲在王府,可只要被郝富貴抓去,必然立刻納她為妾,到時候即使她是被迫,他既負責了,又有官身,律法根本治不了他,她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

突然間,一直被兩女忽略的安碩開口道︰「王妃,屬下……屬下願意娶唐小姐為妻。」

雍王妃與唐汐知同時看向他,前者是雙眼放光,後者卻是難以置信。

「安碩,你知不知道娶了她代表什麼麻煩?」雍王妃明白安碩或許是為唐汐知的美色動心了,但也得提醒他,美人入懷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屬下知道。」安碩面上沒有太多表情,但話聲卻非常堅定,「只要屬下娶了唐小姐,她便是有夫之婦,郝縣令不能再強納她為妾,否則便是犯了律法,王府要插手管這件事也有了理由。」

「安……你無須如此,憑空得罪了郝富貴。」唐汐知欲言又止,安碩是個武夫,稱呼他公子很奇怪,卻又不知該如何叫他,只能忽略過去,「早先是我無計可施才會推你出來,謊稱與你有婚約,這件事你不用認的,無論有什麼名譽上的損失,你一概推到我頭上就好。」

「我不怕他。」安碩終于正眼看她,但也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便轉移視線。

見狀,唐汐知莫名起了個心思,這高大勇猛的漢子該不會在害羞吧?而這種想法也讓她難得心跳有些異樣,居然一下子回不了安碩的話。

雍王妃看著他們兩人眉來眼去,似乎並不像她所想那般郎無意妹無情的,至少安碩在她面前一向安靜穩重,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主動搶話說,更不會把眼光放在任何女子身上。

她唇角微揚,刻意問道︰「安碩,所以你堅持要娶唐汐知,只是想幫她月兌困,沒有別的原因?」

「……有。」安碩訥訥地道。

「什麼原因?」

這下,安碩答不出來了。

要不是氣氛不對,雍王妃差點就笑了出來,而唐汐知似乎也听出了什麼,看向安碩的目光很是奇怪,卻沒有逼問的意思。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雍王妃看向唐汐知,「那你的意思呢?是否願意與安碩結親?雖說你當時是逼不得已,本王妃也不會勉強你。」

唐汐知看了看安碩,正巧他也抬起頭看著她,這回她清清楚楚在他幽深的黑眸里讀到了緊張、不安、焦慮等種種情緒,當然最重要的還有期待。

她在他的注視下,鬼使神差地微微點頭。

雍王妃這會兒真真正正地笑了開來,想不到自己還有這等天賦,誤打誤撞的做了一次媒人,而且看起來……很有可能成為一樁良緣。

「既然如此,本王妃就替你們的雙親做主,允了這樁婚事,安碩你明日便回老家去準備娶親事宜,唐汐知則從王府出嫁,至于婚期嘛……就七月初五吧!」


晚上,唐汐知無絲毫睡意,晚上洗漱後她只在單衣之外披了一件薄衫,就一直痴痴的坐在院子里,想著自己的未來。

在被郝富貴抓走的時候,她真的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在逃出生天後,她求生的意志特別強烈,畢竟只要能活下去,她就有復仇的希望,即使是嫁給只見過兩次面的安碩也在所不惜。

安碩那個男人……該怎麼說呢,從寥寥數次打交道的經驗觀之,他木訥又沉默,與她欣賞的談笑風生那類型大相徑庭;他長得也並不儒雅俊秀,而是濃眉大眼,剛毅而嚴正,完全不是她曾經想像過的未來夫婿。

可是他的眼可以讓人一眼看入他明亮純淨的心,或許他喜歡她的外貌,但這樁婚事他真的只是想幫她,對她沒有任何歪念,這樣的男人讓她覺得很可靠,更別說他這已經是第二次救她了。

想著想著,月亮都升到頭頂了,王府讓她住的是個偏遠的小院子,四周種了許多竹子,圍繞成天然的院牆,隱隱約約,她好像看到他出現在竹林之中。

她眨了眨眼,以為只是自己的幻想,想不到眼前的男人居然幽幽開口,「唐小姐。」

唐汐知打了個冷顫,抬起頭來,和他略微局促的臉對上。

「你冷嗎?」他笨拙地想要月兌下外衣給她。

但要解外衣得先解褲帶,他一個大男人在夜深人靜時跑到她面前解褲帶,簡直就是個無賴,成何體統?他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鄉下人的質樸氣質顯露無遺。

真的是他!而且是她一開始就認識的那個他,而不是王府里沉著冷靜的安護衛。

「你來做什麼?」唐汐知由他的問話之中,驀然明白了他的局促所為何來,不由覺得有趣。

她的聲音清清淡淡、溫溫柔柔,讓安碩通體舒暢,全身緊繃的肌肉都放松了,他模了模頭,想了一下才道︰「我……我叫安碩,平安的安,壯碩的碩。」

「我知道。」唐汐知有些納悶地看著他。

「我家在小南村,就是上回清明遇到你的馬車那個地方,再往山里走半個時辰。我父親已經過世,家里還有兩個人,我的母親和弟弟,村里都叫我母親安大娘,我弟弟名叫安槐,槐樹的槐,今年十二歲。」

隨著他的話聲,唐汐知的神情慢慢的從大惑不解變為若有所思,似乎領會到了他今晚莫名其妙地冒出來是在玩什麼把戲。

明天他就要回老家準備成親的事,下次見面就該是迎娶那日了,他慌不擇時地在大半夜跑來,不就是來自報家門了嗎?

她有點想笑,卻又被他如此真摯的誠意感動了。

「你怎麼會來王府當侍衛?」既然他想說,她索性問得更清楚一點。

安碩表情不由變得有些尷尬。「我家中原本務農,有一片山頭的茶園,只是我家不會制茶,制出來也不好喝,就把整座茶園租給別人,收到的租金也不多,所以……所以其實我家很窮,我只能出來找事做,你介意嗎?」

介意嗎?她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

徽州府是王朝先祖發跡的地方,很有代表性,先皇雖然寵愛這個麼子,卻也不能違反祖制傳位給他,所以當年才將徽州分封給雍王。

然而徽州並不是什麼物產豐饒的地方,境內嶺谷交錯,風景稱得上山靈水秀,卻無法大面積的種植稻米,只有林木、花卉相關的物產。

先皇在分封徽州安撫雍王時,也是在暗示當時的太子,也就是現下的皇帝——-就算雍王受寵,封地就這麼一小塊地方,意義雖大卻也威脅不了君王權力。

不過如今看起來,先皇這個苦心倒也沒白費,當今皇帝與雍王的關系甚好,一年里雍王至少有半年時間會留在京師。

不過也因為這樣,雍王甚少發展封地,即使雍王府就位于歙縣,他也從不管歙縣的治理,所以郝富貴這樣一個小小七品縣令才能橫行霸道,把好好的一個歙縣搞得烏煙瘴氣,而安碩的老家據他所說,位于歙縣縣城西方的小南村,村子被群山環繞,有些封閉,可以想見更是窮中之窮。

唐汐知想通了小南村因何貧窮的道理,對于他的顧慮自然而然就不以為意了。

「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不富裕了,如果我介意你的身分,就不會答應與你成親。倒是我唐家家破人亡,全身上下只剩一個白玉鐲子還算值點錢,說起來我比你還窮,你介意嗎?」

「我不會讓你吃苦的!」安碩心里一急,月兌口說道︰「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說我力氣大,到縣里會有更好的出路,剛好王府招侍衛,我就想著來做做看,不再當一個庸庸碌碌的農夫,現在……現在我雖然還賺得不多,但已經夠養活一家人了!」

他這副著急的模樣落在唐汐知眼中,卻是證明了他心里頭對她的看重,意外地安了她方才對未來迷惘的心情。

她不由嫣然一笑,這一笑簡直讓安碩魂都飛了,只能呆呆地看著他的仙女,她在幽深的黑夜之中,猶能散發著溫潤的光芒,是那樣的奪目,那樣的美好……當她站起朝他走過來時,他表情微變,本能的移開了目光。

唐汐知難以理解他的神情,似乎是由驚艷變為了驚嚇?她不過是從院里的石椅上站起來,需要這麼大的反應?她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頓時明白了過來,俏臉不禁微微發熱。

因為沒想到會有人在這時間過來,她穿得很是單薄,一站起身頓時曲線畢露,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安碩沒有直接噴出一道鼻血已經很自制了。

她突然心癢癢的,很想戲弄他一下,于是走向了他,試探性地輕輕踫了下他結實的手臂,硬邦邦的。

「你……我以後就叫你安碩,可以嗎?」

肌膚相觸,他果然不負所望的雄軀一震,眼楮還是不敢看她,全身僵硬,神情極不自然地說道︰「可……可以。」

「那你也別再叫我唐小姐,我爹都叫我汐兒,我想听你這麼叫我。」她柔柔地說著。

安碩剛正的臉微微一抽,像是陷入了某種掙扎,但她的聲音有種魔力,讓他忍不住想遵從,好半晌才聲如蚊蚋地輕喚,「汐兒。」

唐汐知差點笑了出來,她發誓,她看到他耳根紅了。

安碩心中忐忑,她離得這麼近,身上的幽香若有似無地竄入他的鼻間,他簡直連手該擺在哪里都不知道,叫了那聲汐兒後,他更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

「你……你早點休息吧,夜深了,我走了。」他只能撂下這麼一句話,匆匆離開了她的院子。

這男人真老實啊!看來她以後成親不會太無聊了……唐汐知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本郁結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很快地,時間便到了七月初五,七月諸事大吉,所以雍王妃在定下成親之日時,連找個寺廟算算日子都不需要。

成親的六禮之中,納采和問名直接忽略了,因為是雍王妃做主的婚事,不合也得合,所以只是象徵性的問了兩人的生辰八字,並未特別去算,僅僅讓廟里師父點出了一個適合嫁娶的時辰。

納吉、納徵和請期同樣簡化了,這個階段簡單說就是送聘禮而後決定婚期,不過安碩家貧,一時之間根本拿不出像樣的聘禮,而唐家已亡,送聘也不知送到哪里去,只是安碩仍盡力替唐汐知買了一支玉簪,花了他二兩銀子。

當唐汐知看到玉簪時,想到那粗手大腳的男人替她挑選這種女人的東西,該是如何的束手束腳,她便心頭一陣好笑,卻又覺得溫暖。

雍王妃知道安碩已經很有心了,便讓唐汐知將東西收下,即使在這種窘迫的情況下成親,聘禮也是男方對女兒家看重的表現。

同樣的,唐汐知也沒有任何嫁妝,她手上的玉鐲是唐家留給她唯一的紀念了,最後是雍王妃給了她一副珍珠頭面當作添妝,也置了一些衣物賞給她,就當成嫁妝先送到男方家中去了。

終于來到迎娶的這一天,雍王妃請了一名縣里兒女俱全、父母健在的全福人,替唐汐知開臉上頭、梳妝打扮。

這名婦人替不少女兒家開過臉,但看到唐汐知時仍不由狠狠驚艷了一把,在描繪妝容的時候也特別仔細,讓原本就沉魚落雁的她披上嫁衣後更加的艷光照人。

王府里的奴僕們就權當女方親友了,和安碩也算熟識,在他來迎親時還好好刁難了一把,玩得十分開心,安碩在撂翻好幾個人,又做了一首不倫不類的詩後,終于順利迎娶美嬌娘。

唐汐知沒有哥哥,所以是由喜娘牽她上轎,由縣里到小南村可是要兩天的時間,所以雍王妃大手筆包下了鎮上的客棧,權當雙方拜堂成親的地點,她是理所當然的主婚人,大大方方地坐在高堂的位置讓小夫妻跪拜,待成親隔日再上轎回小南村給長輩磕頭奉茶。

由雍王妃主婚那是多大的面子,即便是安碩唯一的至親安大娘,對這樣的安排也無法有任何意見,也就是因為這樣,安大娘自覺沒見過世面,反倒不敢來縣里坐主位了,反正隔兩天新娘子還是會來向她磕頭,她便留在了村里。

一場小而溫馨的婚禮就在熱熱鬧鬧的一天里結束了。

客棧內舉辦的喜宴只是雍王妃想讓府里的大伙兒湊個熱鬧,還有一場喜宴會在小南村補辦,所以來參加的客人們大多是安碩的同僚,硬是灌了他許多酒,若非被及時阻止,他們可能真會吵著要鬧洞房。

安碩進新房後,唐汐知仍披著蓋頭,安安靜靜地坐在床沿等待,他覺得自己腦袋不是很清楚,不知是不是因為酒意,每一腳踩在地上都虛虛浮啊的,眼前的畫面彷佛都是他的幻想,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他真的娶到了心目中的仙女。

小心翼翼地拿起秤桿,替新娘子揭開蓋頭,只見她眼如秋波,溫柔地睇著他,涂著胭脂的唇角微微一勾,輕易的就撩動了他的心,忍不住伸手想模模看眼前的人兒,她美麗得不像真的。

大手踫到她的臉龐時,那細致的觸感讓他如遭雷擊,很快地縮了回去,什麼酒都醒了。

唐汐知其實和他一樣緊張,畢竟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王妃也讓嬤嬤教導了她洞房花燭夜是怎麼一回事,想到要與一個尚稱陌生的男人那般親近,她渾身都不對勁起來。

當他掀開她的蓋頭時,她以為自己會很提防,想不到她看到的不是什麼色慾薰心的男人,而是一個傻笑著直勾勾看著她,憨厚到令人不忍苛責的男人,她的表情不由放松了下來。

而他伸出手輕輕的觸了她一下,她身體顫了一顫,但卻不是很排斥他的觸踫,這應該是好現象。

「你……餓了嗎?」安碩左看右看,都沒有看到任何食物,那些什麼早生貴子的果子灑了一把在床上,桌上也只有兩個杯子一壺酒,看來合巹的儀式是準備讓他們自己來了。

他在懷里模了模,掏出了一個油紙包遞給了她,「這里頭是燒鵝腿,我……我在宴席上搶下來的,否則那群人太會吃了,不搶根本沒得吃。」

新郎官在喜宴上搶菜給媳婦吃?想到那個畫面,唐汐知只覺荒謬好笑,手里這油紙包的分量頓時重了不少。

「還有那個……他們說要喝合巹酒,我、我來倒。」

安碩因為有些醉了,在倒酒時居然灑了好些在外頭,唐汐知听到他喃喃念著什麼好小的杯子怎麼喝得過癮,原本就藏在肚里的笑意差點忍不住,表情變得有些扭曲。

他好不容易倒好了酒,一人一杯喝了下去,接著她便看到他開始更衣,月兌衣服的動作俐落得不像一個酒醉的人。

她也開始緊張了,重頭戲要上場了嗎?他會像頭餓狼那般撲上來嗎?但……但她真的還沒有準備好,如果推開他,他會不會生氣?

就這麼忐忑不安的看著他一直月兌到剩中衣,唐汐知拒絕的話尚未想全,安碩竟先開口說道︰「你睡床上,我睡在外頭的椅子上就好。」

客棧的客房有分內外室,內室才有床鋪,外室倒是有張臥榻,只是他這麼大的個子,要擠在臥榻上想必非常不舒服。

「你……」唐汐知想不到他竟如此體貼,方才那些邪惡的臆測讓她覺得似乎有些對不起他。

「我知道你嫁給我只是避難,不是真心的,我、我不會強迫你。」安碩雖然話都快說不清楚了,不過心中的堅持和底線可還在,「如、如果我硬是要壞了你的清白……那我跟郝富貴又有什麼兩樣。」

他眼楮都快闔上了,像是意識到自己話說完了,便轉頭搖搖晃晃的往外室去,一邊走一邊嘟囔著,「我絕對不當郝富貴那種人,我不要汐兒討厭我……」

而後,砰的一聲,唐汐知听到他似乎跌倒了,嚇了一大跳,連忙跟上去看,那個爛醉如泥的男人果然四腳朝天躺在地上,開始打呼。

她想將他拉起,但連舉起他的手臂都費力,結果一個不小心整個人跌在他身上,額頭還撞到了他的下巴。

她申吟了一聲,一手扶著他的胸膛,另一手吃痛地扶額,想不到就在這時,原以為睡熟了的男人居然張開了眼,一臉迷蒙地看著她。

「仙女。」他說著,按下了她的頭,在她吃痛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不痛。」

唐汐知眼楮都瞪大了,就這麼看著他做完這些後又睡了過去,她不相信地狠搖了他幾下,卻是再也沒醒。

反正都這樣了,唐汐知索性大大方方的繼續趴著,看著他線條分明的五官,明明該是個剛正的面容,卻睡得像個孩子般天真無邪。

她的心軟了,即使在醉酒的情況下,他對她的好仍是顯而易見,是真真正正將她放在了心上。

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嫁人了,身下這壯碩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而她毫無理由的相信,未來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這個男人都會擋在她的身前,無條件地保護她,為她遮風擋雨。

「我不討厭你……」她目光很是溫柔,可惜他看不到,「甚至好像還有點喜歡你呢……」

今日,是安碩要帶著新婦回家給長輩敬茶的日子。

安家人丁原就不興旺,安碩的父親又往生得早,真要說起長輩,其實也就安大娘一個,剩下的都是小南村里的鄰里好友,還有村里的里正林大爺听到這樁婚事是雍王妃主持的,也特地來湊了熱鬧,給足了安大娘面子。

安大娘原就是個耳根子軟的性子,自小都沒出過小南村這窮鄉僻壤,見識也不多,所以對于兒子這樁莫名其妙找來的婚事感到既興奮又有些不安。

興奮的是,听說她的兒媳婦以前是富家千金,模樣教養都是一等一的,要不是有王妃做主,安大娘再怎麼求神拜佛都不可能替兒子娶得到這種妻子。

不安的是,既然兒媳婦是富家千金,這脾氣性格也不知怎麼樣,不過可想而知必然是嬌生慣養,以後入了門還不知道適不適應得了這村里的生活。

安家的房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當初安父還在的時候原本只有一座土坯房,後來安碩在外打零工賺了錢,考慮到自己與弟弟未來會娶媳婦,便在兩側增建了廂房,東廂給了自己,西廂給了安槐,蓋成了間三合院,外頭再用籬笆圍起,有了前後院,這樣日後要曬衣、養雞都方便。


安大娘原本在正屋里的主位安坐著,僵著笑容應付前來觀禮的鄰里好友,但最後實在坐不住,里里外外不停走來走去,看看哪里沒準備好,卻突然被一個人拉到了後院僻靜處,避開了人群。

「秀秀?你怎麼不到里頭坐著吃點心?」安大娘不解地看著眼前一臉氣憤的趙秀秀,不明白她突然拉走自己用意為何。

趙秀秀家距離安家只有不到半里路,同樣是小南村土生土長的人家,村里的孩童自小都玩在一起,真要說起來,趙秀秀與安碩也算是青梅竹馬。

她比安碩小三歲,從小就喜歡跟在他後面,等到漸漸長大,少女情懷也慢慢落在了勤勞誠懇的安碩身上。

她以為安家與自家有著默契,等她明年十五及笄,就讓她與安碩成親,想不到半途殺出了一個唐汐知,居然把她盼了這麼多年的親事搶走了,這叫她怎麼能忍受?

趙家一家大小原就不是什麼寬容大度的性子,甚至可說是有些刻薄,在村里風評不怎麼好,趙秀秀的教養可想而知,她見到自己的心上人娶了別人,那口氣是怎麼也咽不下去,便來到安大娘面前嚼舌根了。

「安大娘,碩子哥帶著媳婦要回來,你怎麼還笑得這麼開心啊?」

「啊?不能笑嗎?」安大娘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犯了什麼忌諱。

趙秀秀故意把話說得嚴重,「當然不能啊,安大娘你一定要擺出很凶的樣子,非得讓新媳婦怕你不可!」

「為什麼?」安大娘這一顆心真是提了起來。

「听說那姓唐的以前是富家千金,只是家道中落才嫁給碩子哥,這樣的女人一定瞧不起咱們小南村窮困,那姿態還不知道要擺多高呢!安大娘你如果不一開始就拿出做婆婆的威嚴,給她一個下馬威,以後怎麼管得住她?」

「你說的有點道理……」安大娘皺起了眉,覺得趙秀秀一番話說中了她的心思。

趙秀秀心中暗笑,安大娘果然是個好煽動的,于是又加油添醋地道︰「還有啊,都說是千金小姐了,一定是脾氣驕縱,安大娘你可要凶一點,必要時動手打都沒關系,拿出婆婆的權威鎮住她,千萬不能讓她爬到你頭上去!還有那些嬌嬌小姐什麼事都不會做,你得把家事都交給她,好好磨她一磨,教她怎麼做一個媳婦,總不能娶了兒媳婦後,還要你這個當婆婆的來侍候她吧?」

安大娘听了點頭如搗蒜,不過卻是有些狐疑地看著趙秀秀。「你一個小泵娘家家的,怎麼知道得那麼多?」

「這……還不都是听我娘說的,總之安大娘,我們不會害你的,你一定要記得照著做啊!」趙秀秀一滯,總不能說她自從听到安碩要娶親,就開始想要怎麼透過安大娘折磨那個新媳婦吧。

小南村也就那麼大,婆婆折騰兒媳婦的戲碼不少見,趙秀秀的娘一直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趙秀秀跟在身邊,自然也听多了這些事,想著一股腦用在唐汐知的身上就對了。

「我知道我知道……」安大娘听得有些心慌意亂,原本就緊張的情緒變得更緊張,臉上的笑容當真再也浮不上來。

這時候,外頭開始放鞭炮了,應是新人回來了,安大娘拍了拍趙秀秀的手,急急忙忙的趕回屋子里,她可還要在主位上等著新媳婦敬茶呢!

趙秀秀的表情隨著鞭炮聲陰沉了下來,跟在安大娘身後走去,她倒想看看這個縣里來的富家千金究竟有多漂亮,居然將她的安碩搶走了!

在安碩帶著唐汐知進門時,安大娘早已在主位坐定,廳里的鄰居好友們見到了唐汐知的花容月貌,都是倒抽了一口氣,接著齊齊稱贊安碩好福氣。

安大娘見到新婦一進門就替她長了臉面,不由微微得意起來,這時候默默站在她身後的趙秀秀突然用力扯了她的衣袖一把。

安大娘回頭,就看到趙秀秀臉色難看地直搖頭,她恍然想起小泵娘方才警告她的話,心里那股得意勁才稍稍消減了些。

里正林大爺今日充當禮官,安碩依禮帶著唐汐知在安大娘面前跪下,先磕了三個頭,接著就有人拿著托盤過來,上頭有一杯茶。

唐汐知雙手接過托盤奉上,喊了一聲「娘請用茶」,禮數十足,安大娘拿起茶杯,只抿了一口便放回去,表情有些陰晴不定。

「安大娘,新婦敬茶,依禮該給個紅封的。」林大爺提醒她。

這也真是緊張的忘了,安大娘模了模袖里的紅封,原本要拿出來壓在杯子下,趙秀秀在這時又拉了拉她的袖子,安大娘愣了一下,那紅封硬生生沒拿出來。

「這給了紅封就是接納她了是嗎?」安大娘拔尖了嗓子說道︰「我都還不認識她,這拜堂時拜的也不是我,怎麼我就得接納她了?不給!」

趙秀秀站在她身後陰笑著,肚子都快笑痛了,這安大娘簡直蠢極,幾句話就被她唬住,這已經不只是給新婦下馬威,而是刻意給人難看了,安家未來家宅不寧是可以預見的,只要等著這個媳婦被休了,她還是有機會與安碩在一起的。

安碩臉色一變,就要上前與母親說理,唐汐知及時拉住了他,默默對他搖了搖頭。

她可以理解安大娘對她的忌憚,安碩不說話才好,一說話安大娘還以為兒子偏袒媳婦,那就吵不完了。

她柔聲說道︰「娘,安碩與我這親事結得倉促,因為小南村往縣里路途遙遠,怕娘坐了太久的車身體不適,所以到了新人敬茶時才向娘磕頭。不過等會兒的喜宴與安碩在縣里辦的一樣,還得娘為我們操持一番,媳婦剛進門什麼都不會,還有很多需要和娘學習的,沒能和娘好好溝通,是媳婦的不是,媳婦在這里向娘道歉了。」

她絕口不提成親那日明明是安大娘不敢坐在雍王妃身邊才沒到縣里,一番話說得太漂亮,直接將罪攬在自己身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新婦不想婆婆與丈夫生出沖突;而所謂讓婆婆操持,和婆婆學習雲雲,就是在變個方法告訴安大娘,她這個媳婦並沒有要搶奪安大

娘當家權力的意思。

安大娘這下心里不是舒坦,而是心虛了,她胡里胡涂的讓趙秀秀擺弄了一番,現在唐汐知這麼說,她倒不知該怎麼回應了。

「安大娘這兒媳婦真是听話啊,不愧是縣里來的大小姐,模樣端正不說,禮數也周到!」

「是啊,安大娘,你可別忘了,你兒子媳婦拜的可是王妃啊!哪有你想不認就不認的道理,你還想越過王妃不成?」林大爺有些看不下去,于是敲打了她一番。

安大娘這才想起這一樁,嚇得冷汗直流,急忙拿出紅封壓在了杯子底下。

唐汐知沒有讓安大娘尷尬太久,收了紅封起身後,她立刻又讓安碩拿出了她預備好的禮品。

她本身沒有錢購置這些東西,但王妃在她出嫁前賞了她十兩做為新嫁娘的壓箱底,她感激在心中,這些未來必會償還,所以她很是用心地準備了一些東西。

她將一個木盒呈給了安大娘。「這是給娘的見面禮,媳婦一點小小的心意。」

原本唐汐知是想私底下給的,但她看出了安大娘似是喜歡顯擺,方才她落了面子,就在這里補回來吧!

安大娘接過盒子打開,看到里頭是一支鎏金步搖,小南村貧困,哪個女人家能戴副銀耳環就能得意半天了,這支還是金的,雖然只是鎏金,也看得安大娘眼楮都快凸出來。

後頭的趙秀秀又妒又氣,但這回任憑她怎麼扯安大娘的袖子,都得不到任何反應。

在鄉親一陣的贊美與羨慕聲中,唐汐知又拿出另一個盒子,讓安碩將他弟弟安槐叫了出來。

安槐今年十二歲,頭發梳得整齊,身上只是簡單的棉布衣,小小年紀卻透出了儒雅之氣,安碩說他弟弟很認真在讀書,應是沒錯的。

她笑吟吟地將盒子給了安槐。「小叔,這是嫂子給你的見面禮,希望你不要嫌棄。」

安槐靦腆地接過,打開一看是一方硯台與一支墨條,他不禁很是興奮地將盒里的東西拿了出來,愛不釋手的賞玩著。

「謝謝大嫂,我很喜歡。」

安槐有筆,是安碩買給他的,但此時家里尚買不起硯和墨,他一直都是拿水在桌上練字,現在有了硯墨,他就可以在樹葉或樹皮、木板上練字,說不定以後還能有紙讓他練習呢!

趙秀秀看不下去,她好不容易說動了安大娘,居然讓唐汐知給圓了回來,看著唐汐知那嬌美的容貌,她簡直嫉妒得心都痛了起來,急忙在眾人的目光都在安槐身上時,附耳在安大娘身邊說了兩句。

丙然,安大娘馬上就忘了手上的鎏金步搖,朝著唐汐知橫眉豎目了起來。「你送這什麼東西?別以為槐子還小你就想糊弄他,怎麼就拿了幾塊黑石頭給他呢!這可是身為兄嫂的見面禮,這些像什麼樣?」

其實這小南村里認得文房四寶的人還真不多,頂多認得出毛筆,硯台這種容易被忽略的東西要用過的人才知道,一時之間鄉親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趙秀秀則是暗自得意,總算又將唐汐知那女人的氣焰壓下去了。

這次開口的是安碩。「娘,沒兒送弟弟的是硯台和墨,那可是比我上次送給弟弟的毛筆還要貴重的東西,以前弟弟只能用筆沾水練字,現在可以沾墨了,寫出來就是墨黑色的毛筆字,就像里正爺爺家里那塊牌匾一樣。」

他解釋的非常具體,大家都听懂了,一時間眾人對唐汐知又是一陣夸贊,風向馬上轉往她那兒去了。

安碩想了想,又皺眉說道︰「娘,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汐兒百般挑剔,不過她是個好姑娘,你放下成見和她相處,定會喜歡她的。」

這是在編派她這個做娘的了?安大娘聞言,頓時覺得一股氣涌上來,方才認不出來硯台被打了臉面,已經覺得有些抬不起頭,現在他又這麼說,好像在說她是故意找兒媳婦麻煩,

即使兒子可能沒那個心,鄉親還不知要如何議論她……

安大娘不知怎麼的慌了起來,啐了一聲便匆匆地離開了大廳。

趙秀秀適時地跳出來,對著安碩責怪道︰「碩子哥,你看安大娘都被你媳婦氣壞了,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看來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碩子哥你一成親就全听媳婦的,什麼孝道都渾忘了!」

說完,她馬上跟在安大娘後頭離去,像是要去好言勸慰一番,事實上她看得出來安大娘並不是非常反感唐汐知,她得再去添一把火。

而廳里的鄉親被趙秀秀這麼一說,議論得更大聲了,唐汐知對上安碩歉然的目光,只足微微搖頭,輕推了安碩一下,讓他招呼鄉親到外頭入席吃飯。

至于安大娘……唐汐知看向了她離開的方向,又想到方才那個出言教訓安碩,卻字字句句都針對著她的小泵娘,心中不由有些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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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安碩只在家里待了兩天,便急著趕回王府里當值了。

在臨行前,他讓安大娘好好照顧唐汐知,說唐汐知嫁到他們這貧戶已是委屈,他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氣,不應該再苛待她。

安大娘早先已經受過趙秀秀的挑撥,再加上村里也不乏有人對她敬茶那日擺架子的作派說三道四,謂她明明平時人不錯,一當上婆婆怎麼就跋扈不慈,此時正是氣頭上,如今听安碩這麼一說更是不悅,便在口頭上敷衍了幾句,待安碩回縣里後,就把心里頭的不滿對唐汐知爆發了出來。

「你嫁到我們安家,就是安家媳婦,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沒道理我這婆婆還要服侍你。」安大娘將趙秀秀的原話先搬了一套,便開始交代工作,「每天早上你做完我和槐子的早膳後就去喂雞,喂完雞將衣服拿去河邊洗了,回來晾好後再到菜地里去拔菜挑蟲,然後準備午膳。下午去河邊放鴨子,順便挑水回來將水缸裝滿,晚上除了做晚膳,還要燒水讓我和槐子洗澡,大概就是這些事了。」

唐汐知何等聰慧,怎會听不出其中的刻意刁難,這些工作就算放到其他人家也是兩、三個人一起做的,就說放鴨子和挑水好了,怎麼有可能同時進行?那鴨子還管不管了?何況挑

水也不是一趟就能完成的工作,以她的力氣至少也要四、五次。

不過她對安碩心存感激,為他服侍長輩、教養弟弟自是願意的,安大娘說的那些粗活雖然沒做過,但她權當學習做事,壓力大也才學得快,她就不相信自己學不會。

何況,透過不斷的勞動,她也才更能體會到自己還活著,想到之前被關在郝富貴宅邸的日子,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是的,娘,我先去喂雞。」唐汐知沒有任何埋怨,事實上她一早就換穿了便于勞動的衣服,有了心理準備。

于是,唐汐知開始了一整天的辛勞。

喂雞很簡單,關上院門將雞從雞舍放出來,將家里收集起來的秕谷、稗子和菜葉等混合,灑在地上讓它們啄食,中午天熱前再將雞群趕回雞舍就行了。

洗衣服也沒什麼難的,問明了通往河邊的路,那里早有村里的婦女在洗衣,住在安家隔壁的黃嫂子只比唐汐知大三歲,熱情的招呼她到自己身邊的位子洗,還教了她如何使用衣槌、豬鬃和皂角等東西洗衣服。

匆匆趕回家晾衣服後,接近午時了,幸好唐汐知廚藝還算可以,看看家里的余糧,她揉了些粗面加上白面,用了雞蛋湯做出兩碗湯面,再加上一點青菜,灑上小蔥,偷偷摻上兩小匙豬油,三碗看起來很清爽又香味撲鼻的雞蛋湯面就完成了。

在她將其中兩碗端上桌時,安大娘和安槐已經坐在桌邊等了,但她還沒來得及拿自己的那一碗,就听見安大娘冷冷地道︰「菜地里的草拔了嗎?怎麼那麼懶呢,不是說早上要拔草和除蟲的嗎?」

「娘,嫂子忙了一早上,我剛還看到她晾衣服呢!先讓嫂子吃飽再……」安槐忍不住替她說話,卻被安大娘不滿地打斷。

「怎麼,說她兩句還不行了?一個硯台就能收買你了?」安大娘話說得毫不客氣,直接將面推到安槐面前,「吃你的面少說話!」

她看向唐汐知。「先挑水好了,沒水也不能澆地,等會兒若用完水,下午再挑一次。」

唐汐知如何不知道這是沖著她來的,但見狀也只是笑了笑。

「我以前不會洗衣服,今兒個才學,所以動作慢了點。娘和弟弟慢用,我先去挑水好了。」言畢,她還真的二話不說轉頭就出了院門。

安大娘見她如此逆來順受,心里頭卻直發怵,那種想像中的爽快並沒有發生,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真成了心狠惡毒的婆婆,想方設法要折磨兒媳婦。

可是秀秀是這麼說的啊,不給媳婦下馬威,就會被騎到頭上,所以安大娘只是抿了抿唇,低頭吃面。還真別說,這碗面比她這煮了幾十年的婦人做的都好吃,想找麻煩都不知從何找起。

安槐很快吃完了面,淡淡說道︰「娘我吃完了,去後面幫忙。」

「你不準去……」

安槐打斷了母親的話。「娘你怎麼變得這麼刻薄?我都看不出大嫂哪里惹你了,竟要被你如此虐待,累死了她,除了讓哥哥恨你,你能有什麼好處?」

說完他憤而起身拿著碗到後頭去洗,他改變不了自己的娘,但至少不能再為大嫂增加工作了。

安槐那不認同的眼神,還有劈頭蓋臉的指責重重地抨擊了安大娘的良心,讓她心里更沒底、更慌張了,一碗美味的面頓時變得索然無味。

唐汐知可沒真的傻到什麼都沒吃就去挑水,她回到灶房後匆匆吃了幾口面,研究了一會兒怎麼挑水,想著以前到唐家挑茶葉的貨郎都是用扁擔的,便拿起扁擔和兩個水桶到河邊去了。

不做不知道,這一做唐汐知才發現她還是太高估自己了,水的重量超乎她的想像,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扁擔上肩,搖搖晃晃的挑回家里,已經灑了快一半,好不容易將水倒入缸中,卻因為力氣不足將水灑了滿地,還是她身手俐落往後一跳,才沒將自己淋濕。

「想不到挑個水這麼難。」唐汐知苦笑了起來。

這時候,一道聲音由她背後傳來。「嫂子,水我來挑吧。」

安槐將唐汐知狼狽的模樣看在眼中,心里不由一陣難過,他主動拎起另一桶水,倒在了水缸中,一邊說道︰「嫂子,我娘以前不是這樣的,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居然這麼不好。不過我年紀小,吃喝用度都靠家里,是沒資格說娘什麼的,只能多少幫襯你一些,等哥哥回來再說吧!」

唐汐知心里頭|陣溫暖,安家的兩個孩子都是好的,至于安大娘……安碩及安槐都說她本性並不是如此苛刻,那代表著她可能受到了什麼刺激或挑撥,等她弄清了安大娘的性子,她相信自己有辦法讓安大娘不再針對她,所以對于眼前所受到的磨難,她只當成是熟悉的階段,著實不以為意。

「安槐,听說你在讀書,是跟誰學的?學到了哪里?」她閑聊似的問起了安槐讀書的情況。

安槐細聲說道︰「之前村里住了個老秀才,哥哥讓我去和他學,學了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後來老秀才過世了,哥哥就去縣里買書讓我自己看,現在已經看了四書,五經還沒來得及學。」

才十二歲,而且沒人帶著,就自己看了四書?唐汐知想了想,突然試探性地問道︰「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是什麼意思?」

安槐毫不猶豫地說道︰「孔夫子那句話是說,在家中要孝順父母,出外要敬事長上,行事謹慎認真,誠實守信,對人廣施親愛,親近仁人君子。能夠做得到這些之後,才開始研習學問。」

唐汐知笑笑地道︰「你怎麼理解這句話的?」

「我覺得……孔夫子並不是單指行完這六件事之後才能開始讀書,而是認為學習是高尚的一件事,只有自己行事根本都做到了道德的基礎,才有讀書的資格。」安槐說得有點猶豫,因為書文的意義他都是靠自己去領悟,所以即使背得滾瓜爛熟,他也不敢確定自己的解釋就是對的。

唐汐知眼楮一亮,如果這真是靠自己理解的,那麼她似乎發現一顆蒙塵的寶石了。

「你認為你做到了嗎?」

「我……」安槐有些訕然地模了模自己的頭。

唐汐知瞧著那與安碩有五分像的臉,又看到兄弟倆做出一樣的姿勢,不由笑了開來。

「其實我覺得你做得很好。」她緩緩地解釋道︰「你與安碩都一樣,雖然知道母親態度有問題,卻都能盡量達到母親的期望,兄弟之間感情友好和睦,這已做到了孝與弟。謹慎忠信我相信你都有了,否則你無法將論語理解得這麼深,泛愛眾也是有親疏的,我們愛惜好人,不損害壞人,如此一來善惡得分,自然能親仁人遠小人,入門那日我見你幫忙招待客人應對得體,不管賓客心性好壞都不失禮,這部分你也做得很好。

「只不過,如今母親或許有什麼想不開的,也或許她被誰挑撥了,有她的迷障要破,你身為兒子卻不能因此怪她,反而要勸著幫著她步回正軌。我也是,我是她的媳婦,即使被她針對了,卻不能不明就里的就怨回去,她不喜歡我總有個原因,那麼我改了就是,總是會改到她沒話說的,如果她始終不喜歡,那麼我遠著她就是了,總不能煽動你們兄弟去與她對立,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安槐想了一下,慚愧地點頭。「我明白了,我知道母親做錯了,該設法去導正,而不是心存怨念,一心想要反抗。我剛剛罵了母親,是我錯了,要不是嫂子明白事理,說不定還會被我影響,曰後更加痛恨母親呢!」

「是啊!我看得出來娘不是不明事理的,如果你願意幫我開導她,我很高興,但可別與她對著干,那只會加深嫌隙罷了。」這句話才是唐汐知今日與他論學的真正用意。

「嫂子,你也讀過書嗎?你讀得比我好多了。」安槐有些欽佩地道。

「不過是瞎讀了一陣,比起你們這種以科考為目的的書生還差得遠。你會覺得我讀得比你好,是因為我多讀了旁人的注釋,而你只是照本宣科,但能有如今的理解也已經非常不錯了。」唐汐知察覺了安槐的天分,身為長嫂,她不忍心看這樣優秀的孩子埋沒在小南村,很有一種沖動要幫他出人頭地。

「這樣吧,那些注釋我都還記得,當年我讀的都是經學大家的手筆,改日我將它默寫出來給你,或許字句有些更動,但大體上意思是沒錯的。」

安槐聞言喜上眉梢,笑得眼楮都彎了。「謝謝嫂子,我們先去挑水吧!」

這一刻,他真真切切接納了這個美若天仙的長嫂,同時也佩服得五體投地。她不只長得漂亮,月復中才華更是一等一,他大哥真是撿到寶了,居然能娶回這麼美好的女子。

唐汐知淡淡一笑,倒沒有拒絕他的幫忙,一人拿著一個水桶往河邊去了。

接下來幾天,除了唐汐知因為動作慢被數落了幾次,之後安大娘便發現她交代的工作唐汐知都能順利完成,而且動作越來越俐落,甚至她沒吩咐的,比如曬棉被、種菜苗、納鞋底等等唐汐知都自己擔了下來,百忙之中還做出了一雙新鞋給她這個婆婆,讓安大娘想挑毛病都沒得挑。

于是,她的心虛日益加重,都不太敢再吩咐什麼,就連安槐有時候會幫唐汐知挑水,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日子就這麼順順地過了下去。

不過安大娘總覺得這個下馬威施得一點都不痛快,她的媳婦兒好像也沒有像趙秀秀說的那樣騎縱任性,所以她對于這樣的情況是否要繼續下去開始有些舉棋不定了。

這兩天應該是安碩從縣里回來的日子,安大娘從早上心情就很不錯,起床後梳洗一番來到廳里,一碗菜餡餛飩,還有一碗小米粥,一盤木耳炒山藥,一碟拍黃瓜拌腐乳已經放在桌上等著她了。

她知道這是唐汐知為她準備的,這個媳婦也不知道哪里學來的廚藝,明明是寒酸的材料,卻日日都能變出不同的花樣來,她吃了一口菜餡餛飩,餡料清甜香脆又飽滿,好吃得她一雙眼都眯了起來。

這時候住棒壁黃家的黃大嬸,也就是和唐汐知一起洗衣的黃嫂子她婆婆,拎著一把長豆子過來,徑自進了廳里,邊走邊說道︰「安大娘起這麼早啊?還以為會是你的媳婦兒在廳里,我還拿了些豆子來送她呢!她上回教我的醋溜土豆絲真是不錯,你呀,娶了這麼個賢慧又漂亮的兒媳婦,真是有福氣。」

家里的人被贊美,安大娘自然也是舒服的,只不過對象是唐汐知,她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哪里像你說的那麼好呢?」

「這樣還不好啊?」黃大嬸可不是開玩笑,椅子一拉就在安大娘旁邊坐定,細細數來,「你那兒媳婦從早忙到晚,我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洗衣煮飯喂雞種菜一把抓,誰家的媳婦兒一天里能做那麼多事,從來不埋怨的?甚至她還要去河邊挑水,你也真是的,挑水是男人的活,怎麼讓兒媳婦去做呢?雖然你家碩子去縣里工作了,但還有槐子啊!那孩子也十二歲了吧,你這做婆婆的連水都讓兒媳婦挑,自己兒子在家享福,就不怕你家槐子被人數落地脊梁骨都戳斷了啊?」

安大娘驚道︰「對啊,我沒想到那麼多!」

黃大嬸又瞄了眼安大娘只吃了一口的早膳。「你再瞧瞧你早上吃的,這餛飩是薺菜餡的吧?咱們家其實吃得和你家差不多,可是那薺菜是直接摻進粥里煮成一鍋,誰心思有那麼細還去包餛飩?剩下的菜色頂多弄些腌蘿卜將就吃吃,但你媳婦兒還炒了木耳和山藥,這味道聞了就香,肯定滴了麻油,麻油夏天吃燥熱,可是老人家不能不補,她這是為你著想才加了一點。連拍個黃瓜都拌了腐乳,口味不那麼膩,小米粥又香又濃還在冒著煙昵,那是掐準了你起身的時間呢!她對你那麼用心,你可別只顧著吃。」

「是這樣的嗎?」安大娘仔細一想,腆著臉說道︰「她每天做的菜確實都不一樣,倒是我忽略了……」

黃大嬸拍拍她的手。「光是每天不一樣這一點就很值得稱了!兒媳婦的孝心既然知道了,就對人家好一些。我看她雖然是千金小姐出身,但人家父母教得好,禮數周到,一點也不刁蠻,你家碩子也是個懂上進的孩子,你也希望以後孩子的家庭可以和和美美的吧?」

這般懇切地勸了一番之後,黃大嬸便離開了。

安大娘靜下心來,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著早膳,入口一樣美味,但在她心中的感受卻已不同了。

此時唐汐知剛鎖完雞走了進來,意外見到安大娘還在用膳,便淺笑道︰「娘早啊,早膳可合口味?我衣服已經洗好了,等會兒就去巡菜地,娘你中午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菜,我從菜地里拔回來。」

安大娘靜靜地看著唐汐知,有些不懂她為什麼還能笑得這麼毫無芥蒂,甚至從進門後從來沒和她這個婆婆紅過臉。

「今兒個菜地我去巡吧,你在家里休息一下。」說完,安大娘也不好意思再看唐汐知,擇自將碗棒收檢進了屋後,弄得唐汐知一頭霧水。

洗完了碗,安大娘當真紮了褲腿就往菜地去了。這塊地開在山腳下,是安家茶園租給別人後,安碩和里正林大爺商議買下的,是怕安大娘在家太無聊能有些事做,反正只是種些菜供家里吃用,規模也不大。

安大娘來到菜地後,看到一片郁郁蔥蔥,茄子壯實,菜瓜碩大,辣椒紅艷,青菜嬌女敕,南瓜叢里還藏著幾顆綠實,可預見下季的豐收。

唐汐知著實將菜地打理得很好,讓人看了滿心歡喜。

安大娘眼看沒什麼事可做,象徵性地拔了幾根雜草,巡了巡沒有蟲子後,就開始采摘一些成熟的蔬果,想著早上黃大嬸才來送過豆子,等會兒回送給她些茄子和菜瓜。

安家菜地不遠處就是趙家,趙秀秀每日看到唐汐知來巡菜地,都是邊看著邊怨恨地詛咒,今日意外發現來的不是唐汐知,而是安大娘,不由拎起裙擺,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來。

「安大娘!」她遠遠地喚著。

「欸,是秀秀啊。」不知為什麼,安大娘一看到趙秀秀,原本很好的心情就壞了一大半,深怕趙秀秀又編派兒媳婦什麼話。

她是按了趙秀秀的話去打壓媳婦,可是打壓了這麼幾日,她發現自己快做不下去了,萬一趙秀秀來問她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知道會不被個小輩看輕,連拿捏媳婦的手段都做不好。

「今天怎麼是安大娘來?你兒媳婦呢?」趙秀秀假意問道。

「她也累了這麼多天,我讓她歇一天。」安大娘如實回答。

趙秀秀一臉驚詫,眼楮都睜大了。「這麼快就偷懶了,那唐汐知果然是個懶惰的性子!安大娘啊,你好不容易訓練得兒媳婦勤快些,可別被她給糊弄過去,那些縣里的人心眼可多著呢!」

「也不是這麼說。」安大娘皺起了眉,「我這些日子全照你說的,什麼事都丟給她。三餐讓她做了,早上她要喂雞洗衣巡菜地,下午還要挑水放鴨燒水,甚至她自個兒都還能找空檔做做針線,做得又快又好,我是沒得嫌了,反而弄得我自個兒都沒事做,一身老骨頭怕都硬了,才想著自己來巡巡菜地。」

趙秀秀卻是嘖嘖有聲地搖了搖頭。「你兒媳婦還有空做針線,那就代表給她的工作不夠多,太閑著她了。既然如此,安大娘你以後就加她的工作,叫她去撿柴劈柴打獵釣魚什麼的,也算是幫家里加加菜啊。」

安大娘听得面有難色。「這樣好嗎?那些可都是男人的工作,村子里的女人沒人在做那些的。」

「怎麼做不得了?安大娘你就是心腸太好,你越能狠下心去使指你兒媳婦,她才越會怕你,以後你說一她不敢說二,等你老了才不會反過來折磨你。听我的沒錯,安大娘你等會回去就叫她去撿柴火!」

「可是我們碩子這兩天就要回來了……」

「難道她還敢告狀不成?」趙秀秀冷笑著,事實上她恨不得唐汐知告狀,鬧得安家家宅不寧那才好,「不然碩子哥回來之後你就消停著點,給唐汐知幾天好日子過,如果她敢告狀,等碩子哥回縣里了,你再好好教訓她,如果你怕打不過,可以叫我過去幫忙……」

「誰敢動我媳婦?」

突然,安碩的聲音由兩個女人身後傳來,嚇得她們跳了開來,齊齊往後一看,就見安碩黑著臉站在身後,她們的對話都不知道听多久了。

趙秀秀臉色有些發白,暗自祈禱著安碩沒听到太多;安大娘更是手足無措,不曉得兒子知道自己這樣對待兒媳婦,會發多大的脾氣。

「娘,你真的那樣對待汐兒?」安碩一想到方才安大娘說的情況,心都忍不住痛了起來。「你把所有家事讓汐兒做,從早做到晚,甚至叫她去挑水?」

他娶了心目中的仙女回家是讓她避禍,讓她享福的,可是看看他的母親做了什麼?在他的疏忽之下,唐汐知過得甚至比一般人還差!

「我……」安大娘慚愧地低下頭,默認了這一切。

趙秀秀看到安碩竟為了唐汐知責怪母親,心中又嫉又恨,不由又想挑撥,忍不住開口說道︰「碩子哥,還不是你那媳婦又懶又蠢……」

「趙秀秀,你給我滾!以後不許你再與我娘說話!」安碩死死瞪著她,他將她與母親的對話听了個全,哪里听不出耳根軟的母親會虧待唐汐知是受了誰的唆使。

「碩子哥,你怎麼可以這樣……」趙秀秀嚇到了,她從沒見過他這麼生氣,眼神更是冷厲無情,和她認識的溫柔木訥的碩子哥一點都不一樣。

「不要逼我動手揍你,你要繼續在我娘面前挑撥一句,我安家與你趙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滾!」安碩鐵青著臉,順手拔起了菜瓜架的竹子,輕易地折成了兩段,作勢朝她揮去。

他在王府當侍衛也幾個月了,比起尋常百姓多了一股威儀,趙秀秀被他嚇得哭了出來,拔腿就往家中跑去。

安碩趕走了趙秀秀,冷冷的目光回到母親身上,見安大娘瑟縮了一下,他才收了點戾氣,只是語氣一下子還無法平緩。

「娘,我們回家。」

安大娘急急點頭,在兒子的憤怒之下,她一直以來的迷障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回想起前陣子對兒媳婦說是下馬威實則是折磨的手段,她終于領悟到自己做了蠢事,看來兒子的怒氣是避免不了了。

回到家中,安碩並沒有立刻與安大娘大吵,而是急著找唐汐知。

可是他左尋右找,翻遍了整個家,都找不到唐汐知的蹤影,等看到屋後快空了的水缸,他若有所思地往河邊行去,果然在半路就看到唐汐知遠遠的挑了水回來。

雖然安大娘叫她今天休息,唐汐知可沒真的就打算在家里懶一天,不管安大娘幫她做了什麼,總不可能替她挑水,所以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將水缸填滿。

經過這些日子的訓練,挑水的樣子是有了,不過氣力畢竟不是幾天就能練出來的,兩桶水各只裝了一半,她還是挑得很吃力。

那一張國色天香的臉被她逼得忽白忽紅,腳步也踉蹌,像是下一瞬就會直接撲倒在地似的。

安碩覺得自己眼眶都要紅了,不知是因為生氣多些,還是自責多些,他腳步快速地朝她行去,直到在她身邊站定,那疼惜的目光鎖定在她身上,久久無法移開。

唐汐知咬牙低著頭挑水,忽然覺得一龐然大物遮去了頭頂的陽光,她抬起頭眯眼一看,不由驚喜地道︰「安碩,你回來啦!」

安碩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接過她挑的水,放到了旁邊,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自從兩人認識到現在,他還沒對她做過這麼逾矩的動作,唐汐知嚇了一跳,「你……」

她隨即感受到他渾身肌肉緊繃著,還有他雖然面無表情,但骨子里隱隱透出的怒氣,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沉默著被他抱回了家里。

安碩回房後,將她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唐汐知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眼前的莽漢居然開始解她胸前的盤扣,她緊張地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更不知該不該拒絕。

他只解了兩顆扣子,就將衣服往旁一拉,露出了她的肩,不出所料,她的肩膀又青又紫,映襯著旁邊白皙的肌膚,是那麼怵目驚心,那麼慘不忍睹。

唐汐知由他眼中的不舍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拍了拍他的肩。「沒關系的,久了就習慣了,也並不是很痛。」

然而,安碩卻抓住了她拍在他肩上的手,他還記得她細白的小手如青蔥般水靈,可是如今卻傷痕累累,有的地方還沾了泥土。

這都是因為嫁了他,因為嫁了他啊!

安碩簡直自責得想掉淚,好半晌,他才握著她的手,沉痛地道︰「對不起,這是我的錯,是我疏忽了,讓娘這麼糟蹋你。」

「你不該這麼想,你娶了媳婦,家里的事情我不做,難道真要娘來侍候我?當初選擇嫁給你,嫁入一戶農家,我就有心理準備了。」唐汐知能體會到他的心疼,這陣子受的委屈忽然不再那麼沉重了。

「但也不該全壓在你身上。我本來是想家里的事其實不多,我每個月從縣里回來一次,在家的這幾天就可以做完大部分,其他的你可以依著自己的意願去幫娘分擔一些,剩下的粗活至少還有安槐在,挑點水燒個火也不會影響他讀書。」安碩皺著眉,輕揉著她的手。

這會兒也顧不得剝她衣服、牽她小手這些事是不是輕慢了,他只想著這是他的媳婦兒,他必須疼惜她,可一朵嬌花差點硬生生折在了他安家,叫他情何以堪?

唐汐知看他揉著自己的手,她潔白的小手在他黝黑的大手中翻來翻去,形成強烈的對比,讓她感受到了自己被保護著,于是她淺淺地笑了。

「你應該知道,娘耳根子軟,本來就容易受到煽動,她今日會變得如此並不是她的本性,她只是對我的到來感到緊張,甚至還有點害怕罷了。」

安碩點了點頭,沉聲道︰「我知道是誰唆使的。」

「是個年輕姑娘吧?看來我夫君的行情可是比想像中好很多啊……」唐汐知有些促狹地靠近了他的臉。

安碩原就顯黑的臉上隱約浮現了一層赧色,支支吾吾地道︰「那個趙秀秀我只當她是妹妹……不,甚至連妹妹都稱不上,就只是鄰居家的女兒,我已經叫她不準再接近娘,不準再造謠了。」

瞧他緊張的,唐汐知低頭悶笑,笑得安碩尷尬不已,卻也拿她沒轍,只好就這麼呆呆地坐著等她笑完,不過他手上的動作可沒停,甚至不知道哪里生出一小瓶帶著花香的油膏擦在她手上。

看她一臉茫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是王妃……王妃賞賜的雪花膏,說抹在手上會讓手細一些,每個丫鬟都有的,給侍衛的是金創藥。我想你可能會喜歡,就拿金創藥去和個丫鬟換來了。」

「你這傻瓜。」唐汐知哪里不知金創藥是更實用的東西,他一個大男人拿去換了這雪花膏,簡直不倫不類,可是因為想著她會喜歡,他便毫不考慮的換來了。

她挑著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剛才你把我的水桶落在半路了,等會兒記得替我撿回來。」

「好。」

「還有啊,你得替我將水缸打滿,晚上還要替我燒水。」

「好。」

「我現在有點困了……」

「你睡一下,晚膳我來做,做好叫你起來。」

他幾乎是有求必應,毫不遲疑,連廢話都不多帶一句,短短幾句對話,唐汐知只覺心頭甜了起來,這男人一句好听話都不會說,但是對她的疼惜倒是實實在在的。

這些日子她不吵不鬧,就是知道他不可能放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等他回來一切就能解決,她不想鬧得家中雞飛狗跳,這樣等于是遂了那個唆使者的意,如今安碩的表現,她相當的滿意。

「安碩,等會兒你出去見了娘,可別和她吵架啊,好好說就好,她會听進去的。」唐汐知提醒著他。

安大娘之所以這麼容易被煽動,說穿了還不就是不安,怕兒子被媳婦拐了不認老母,怕媳婦坐大,這時候安碩的態度特別重要。

安碩原本胸里悶著一股怒氣,但唐汐知的柔情如風一般吹拂過後,他也慢慢冷靜下來。

「我知道,這件事我會好好處理。」

「好,那我真睡了啊。」她拉好自己的衣服,突然抬起頭,在他臉頰親了一下,「你去找娘吧。」

安碩震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但那始作俑者已經躺了下去,翻身不看他準備睡了。

他模了模臉,傻兮兮地露出了個微笑,接著替她蓋好被子,便走出了房間,卻是錯過了房里的人兒那銀鈴般的笑聲。

安碩才走出房門,便遇到了安槐。

安槐一臉古怪地將安碩拉到了自己的西廂,中間越過正廳時還小心翼翼的怕被安大娘看到,一直到進房關上門後,他才長吁了口氣。

「哥,你可真要替嫂子說幾句話,她這陣子過得實在太辛苦了,但她又不讓我去和娘爭辯……」

不待安碩反應,安槐已然開始細數起唐汐知每天要做多少事,甚至還額外多做了多少事,由不熟練到俐落得安大娘都挑不出毛病,這期間她花了多少心力去學,說得比安碩在菜地里听到的更詳細,讓安碩原本就鈍痛著的內心更加歉疚。

「……你是沒看到,嫂子那點力氣,光是挑水就摔了幾次;她剛來時還不會生火,被燙了幾下,還是我看不過去教她,她才學會的,可是後來她卻不讓我幫忙了,說什麼君子遠庖廚。娘以前不是那樣的,明明對別人都和和氣氣的,連和人吵架都不太敢,不知道為什麼就……單單欺負嫂子一個人。」安槐說得氣呼呼的,或許也有很大原因是氣自己在這件事情上使不上力。

安碩沉著臉道︰「你說的我都清楚,明天我便找人來挖個井,以後誰也不用去河邊挑水了。還有汐兒受到的那些委屈,我已經知道是誰在煽動娘,那個趙秀秀我警告過她了,以後我若在王府當值,你在家看到她來就趕出去,出了什麼事我負責。」

安槐一听,立刻恍然大悟。「原來是趙秀秀,她一直都喜歡你,大概是得不到你才會想這種方法欺負嫂子。」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拿這個打趣,上一個還是他媳婦……安碩不由有些頹然。

「趙秀秀喜歡誰都不干我的事,我不喜歡她就是了。」

「這你不用解釋,你喜歡嫂子嘛!扁你一看見嫂子那魂不守舍的模樣,誰看不出來?」

安槐毫不客氣地先取笑了他一番。

安碩模了模自己的臉,他有嗎?他只是覺得自己媳婦真是漂亮,真是聰明,美好的一點缺點都沒有,他好像……好像只能仰視著她。

安槐接著說道︰「大哥,嫂子考校過我的學問,也教了我很多東西,甚至默寫出了四書注解給我,她書讀得比我好多了,她說我有天分,如果有機會,希望能讓我到縣學里讀書。我知道現階段家里的情況還辦不到,但總不能這件事還得靠嫂子才能實現,所以我只能拜托哥哥你了,可別丟了我們男人的臉,以後我會還你的。」

安碩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件事不用你還,我也會記著的。」

兄弟間這麼一陣談話,安碩卻是知道了唐汐知對他的母親和弟弟是多麼用心,她嫁給他只是為了逃離郝富貴,其實根本不用做那麼多的,說來說去還是他虧欠了她。

此時他心中不禁生起一股雄心壯志,希望以後能將她納在他的羽翼下,讓她自由自在的去做任何事,不再受到錯待與束縛,然而現在的他還不夠強大,他需要更努力。

離開了西廂,安碩深吸了口氣,步入了主屋,準備與安大娘好好談談。

當他進入正廳時,安大娘早已一臉忐忑地坐在那兒,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幾歲,安碩心頭不忍,原本準備好的嚴厲詞句也說不出來了。

他收斂了些許不悅的神情,淡然地道︰「娘,在來之前我先見過汐兒了,你知道她和我說了什麼嗎?」

安大娘表情有些難看。「她向你告狀了?」

「她不需要告狀,你和趙秀秀已經在菜地里把對她的所作所為告訴我了。」安碩很是無奈,「汐兒她沒有說你任何一句不好,還怕你心里過不去,以為我娶了媳婦就會對娘不好,叫我好好跟你說,別和你吵架。」

安大娘心頭一跳。「她真這麼說?」

「沒錯,而且你知道嗎,汐兒飽讀詩書,在你拚命叫她做事的空檔,她還抽空去指導了槐子。你也知道槐子沒有夫子,都是自己學的,汐兒知道我們家買不起那麼多書,便把書默寫出來給他,寫一本書要多久?她這是連覺也不睡了啊!可是她和娘抱怨過嗎?」

她的兒媳婦竟對槐子也這麼用心?安大娘真的震驚了,訥訥地道︰「沒……沒有,她什麼都沒和我說過……」

「所以我也不需要和娘吵架,娘應該知道你的兒媳婦有多好了,貌美賢慧,逆來順受。她其實根本可以不用理你,讓你去窮折騰的,可是她卻硬生生受了,只因為我幫過她。」

安碩索性把話說開,「娘,汐兒其實是受到歹人逼迫,要強納她為妾,不得已急著嫁人,王妃才把她許配給我,否則你以為憑你兒子這塊料,能娶得到汐兒這麼好的妻子?」

「我不就是怕她太好,會瞧不起咱們家,所以才想施點下馬威……」安大娘越說越小聲。

「趙秀秀的話哪能听,姓趙的一家在村里的名聲原本就不太好,只會佔鄰居便宜,長大後我和槐子就不太理她了,偏偏她還不知好歹地一直湊過來,顯然別有居心,也只有娘去信她的話。」安碩這是想將趙秀秀永遠與母親隔離,才說得這麼明白,否則一般他根本不去提及鄰里間的小話,通常都是听過就算了。

「那我以後別理她了。」安大娘後侮不已,她那時也是心里頭慌,才會偏听偏信,現在一切說開了,唐汐知的好她也是看在眼中,如果還要繼續施什麼下馬威,那真是沒良心了,「不過……不過你媳婦兒怎麼辦?她會不會還在生我的氣?」

「就說她沒有生氣了。」安碩正色道︰「娘,汐兒雖然學東西很快,但那是因為她聰慧,不過將她局限在家里的柴米油鹽之中就是大材小用了。咱們家的茶園不是租給歙縣里的李員外嗎?李員外前幾天命人到王府和我說,他明年不準備租了,所以咱們家明年就少了一筆收入。汐兒精于數算,以前又是跟著她爹管事的,我想帶她去茶園里看看以後咱們該怎麼辦。」

「什麼?」安大娘有些無法接受,心里撲通撲通直跳,「你說那李員外不租了?怎麼能說不租就不租呢?」

「當初我們簽的是五年約,今年租約到期,他不想繼續租,我們能有什麼辦法?畢竟我們村子里的茶園種的都不是什麼好茶,制出來的茶也不好喝,當初咱們家的茶園子能租出去已經是萬幸了。」安碩理智地道。

少了一筆進項,那是在剜她的心啊!安大娘氣都不順暢了,急急忙忙地道︰「你說你媳婦有辦法?那你快帶她去,家里的事不用她做了,先把茶園的事弄好比較重要。」

安碩卻是搖搖頭。「汐兒未必能替我們解決,不過我相信她有辦法能讓我們減少一點損失。我听那李員外派來的人的言下之意,似乎新租約也不是不能談,如果汐兒願意幫忙,那是最好了。」

「沒關系沒關系,反正……」安大娘想了一想,有些頹喪地道︰「反正李員外不租已經是最糟的情況了,你媳婦兒能談出什麼都是好的。」

「你明白就好,娘,那我明天便帶她上山去。」安碩說完,便退出了正廳。

只不過他才剛踏出門,便看到唐汐知站在窗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壓根沒有在睡覺。

「你怎麼在這里?」安碩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不自在地說道︰「你怕我和娘吵架?」

「是啊,不過看來我還是不太了解你,听起來你處理得很好。」唐汐知饒有興致地盯著他,「找個去茶園的藉口,就能把我從繁瑣的家事里解月兌出來。」

被她這麼一看,在旁人眼中還算鎮定的安碩,立刻不鎮定了。「那個……我沒有騙娘,我明天確實會帶你去茶園……」

「所以你說的那個李員外明年不租茶園了是真的?」唐汐知若有所思地道。

「是真的。」安碩在她面前總是要加倍集中精神才能把話說好,否則一個不注意就會被她迷住,「我、我明天帶你去茶園,只是讓你去逛逛,看看我們安家的山頭,其他、其他的事我會處理的,你……你好好玩就好。」

「那可不成。」唐汐知認真地看著他,「你對我那麼好,我會盡力幫你的。」

「不用不用……」

「你不讓我幫你,是不打算對我好了?」

「沒有沒有……」

「那你讓不讓我幫你?」

安碩傻眼地望著她,被她幾句話繞得腦袋打結。

「傻瓜。」她吃吃地笑了起來,踮起腳尖在他額頭輕點一下,便轉身到後頭煮午膳了。

安大娘說她不必再理家事,但她哪里能都不管呢?何況她覺得,以安大娘如今的心情,應該沒空去張羅吃食了。

而此時在西廂里的安槐雖然听不到他們的對話,卻能透過窗口看著哥哥就這麼呆站在正廳之外,不由無言地搖了搖頭。

「真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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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3: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安家的茶園位于小南村步行約半個時辰的山坡上,安碩一早就帶著唐汐知出發了,她堅持自己走,大江南北都去過的她可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嬌弱。

即便經歷過三山五岳的風景,前往茶園這一路的山光水色仍讓她在心里贊嘆了一番

尚未入山前是一覽無遺的綠地田野,還能看到小南村的炊煙裊裊,接著緩緩變成上坡,陽光也開始刺眼了,幸而早晨的微風習習,涼入心脾,兩人也走入了山林的綠蔭之中。

一開始是參天的碧竹,在腳下被人行出的山徑兩旁形成天然的青牆,空氣中充滿了竹子的香氣,聞之令人心曠神怡,來到了竹林深處,轉個彎竟又是另一番景色,茂林深篁,離離蔚蔚,深吸一口氣胸口盡是清新。

安碩還特地帶她繞了點路,來到一條山澗旁,花開處處,各色花枝拉長了身子展現最美的姿態,相互爭妍競艷,美不勝收。他用山澗洗了把臉,一臉滿足的樣子,讓唐汐知也學著他潑了點水在臉上,果真清涼舒暢,彷佛全身塵埃都被洗淨了。

出了密林,因為地勢漸高,即使烈陽仍掛在頭頂上,卻沒那麼熱了,長草成片長滿了山頭,山風也變得藻冽了些,呼呼刮過身旁綠草,竟有種奔騰的氣勢,居高臨下的姿態讓唐汐知有樓想朝山下吶喊的沖動,不過她忍住了,可別讓安碩覺得心目中的仙女一上山就大走樣,他們對彼此的了解還不夠深,總會有機會讓他認識真正的她。

再繼續把上走就開始有薄霧了,畢竟他們出發得早,現在連辰時都還未到,安碩怕她冷,讓唐汐知披上他帶來的薄衫,她甜甜地朝他一笑,不意外地看見他耳根又紅了。

一路像踏青般心情愉悅,唐汐知終于來到了安家的茶園。

這個山頭比她想像的大了不少,听安碩說安家在數代以前靠著這個茶園也是不愁吃穿的,不過祖輩沒有把制茶的手藝傳下來,漸漸的連茶都種不好了,才會落得如今必須把茶園租出去的情況。

茶園平坦的地方有一整排的青磚大屋子,安碩帶她先進去歇歇腳。

唐汐知瞄了一眼,發現這一排房子是打通的,還有一些廢棄不用的架子、爐子及器物,似乎以前是制茶的工廠,這樣看起來,以前安家茶園制茶的規模還不小。

安碩接收到她疑惑的眼神,便解釋道︰「這茶園是祖傳的,似乎到我曾祖父那一代還有制茶的技術,所以才有這排房子,當時是做為制茶工坊,現在廢棄了,就給茶農當成休息的地方。

「到了我爺爺那一代,因為我們茶園里的茶樹不是什麼好品種,制出來的茶口味一般,既苦又澀,所以慢慢的爺爺就不願制茶了,直接將生茶賣出去。再來茶園傳給了我爹,听說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年旱災,茶葉長勢不好,連生茶都賣不出去,所以之後我爹就將茶園租了出去,也就是今天要見面的李員外。租約一契五年,這回已經是第三次要簽租,但李員外卻是說不租了。」

他一口氣將安家茶園的歷史說得七七八八,唐汐知才明白安家都窮成這樣了,為什麼不干脆賣掉茶園,換成銀兩找更能賺錢的事做,原來這是祖傳的地,不可能賣的。

「我們上山時看到遠遠的還有幾片茶園,那也是我們家的?」唐汐知問道。

听到她口中說出「我們家」,安碩心頭涌現喜悅,把待會兒要與李員外談判的郁悶心情掃除了大半。

「那些地大多都是小南村里其他村人的茶園,像隔壁黃大嬸家也有一大片,就是我們茶園西邊那座小山頭。小南村祖輩原就都是種茶的,但村子的位置很是偏僻,沒人會來這里買茶,制茶技術日漸沒落,兼之南邊饒州的制茶業興盛,別說咱們小南村,整個歙縣甚至徽州的茶都被比了下去,弄得歙縣的物產也只剩硯與墨比較有名了。所以大家的茶園幾乎不是整個租出去就是荒廢了,只有幾家還堅持做茶,不過做出來的茶味道也是一般。」

唐汐知點了點頭,她對歙縣茶業不興的事更清楚,當年就是因為她唐家茶葉的生意在縣里不好做,才會到外地發展,只是後來發達了,回歙縣落地生根,想替故鄉的茶業振興做一番努力時,唐家就慘遭大禍了。

垂了垂眼,她將那些糟心事放到一邊去,在這樣的好山好水之下,不應一直被那些事擾了心情。

她能把家仇放在心里,卻不能被仇恨所支配,若是一天到晚憤世嫉俗,那還怎麼過日子。

此時外頭有了動靜,安碩到窗邊,李員外居然親自來了,他想了想,便先將唐汐知由後門帶了出去,領她到茶園旁。

「這便是咱們家的茶園了,整個山頭都是。你先在里頭逛逛,看看我們家種的茶,現在入了仲夏,已經沒有在采茶了,你小心地滑,我和李員外談一談,再過來找你。」


唐汐知睜著大眼應了一聲,這副乖巧無辜的模樣讓安碩簡直想將她抱在懷里疼惜一番,不過他也知道現在不是好時機,握了握拳後又從後門回到了工坊之內。

唐家雖然不是種茶的,但經銷了不少茶葉,甚至也曾在外地買下整座茶園進行制茶,還打出了名聲,唐父是個腳踏實地的人,一開始每個制茶步驟都堅持自己來,絲毫不馬虎,唐汐知在旁耳濡目染,也跟著親自動手,只是後來為了回鄉,才將茶園又賣了出去,所以對茶的了解,說不定安碩這個歷代茶農子孫都還比不上她。

她走進茶園,如今已接近已時正,園子里仍充滿雲霧,完全沒有被陽光蒸散,她彎下腰抓了把土,土質松軟,應是利于排水,再抬眼望去,茶園位于山坡上,山下是潺潺溪河,

山高水深,又位于日照處等于茶樹隨時都處在濕潤溫暖的環境之下,是極為適合種茶的山地,倒不像安碩所說種不出好茶。

她來到了一叢茶樹邊,安家茶園種的是春茶,入夏才會沒有采茶了,她摘下頂端不那麼老的茶葉,葉片肥厚,模了模卻是柔軟細致,她將茶葉揉一揉放到鼻間,馨香撲鼻,甚至因為山間遍產蘭花,這茶葉甚至還隱約有著蘭花的香氣。

最後,她直接吃了一片茶葉,入口當然是苦的,但她細細品來,尾韻醇厚甘甜,口中香氣馥郁,她不由大眼圓睜。

這分明是上好的茶啊!什麼茶種不好,制出來的茶不好喝,這些小南村的村民明明抱著寶山,卻不知道自己擁有的是什麼樣的珍寶嗎?

這一瞬間,唐汐知心中五味雜陳,若是唐家能早點發現小南村有著如此珍貴的茶葉,只怕父親會連夜飛奔過來.,而小南村的村民如果知道如何制出好茶,徽州的茶業也不至于沒落至此。

唐汐知輕嘆了口氣,眼中的旁徨漸漸變成了堅定,上天讓她來到這個地方或許是一種指引,讓她能完成父親的遺願,帶著小南村,甚至整個歙縣,整個徽州府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是一條致富之路,只要安碩願意相信她。

當唐汐知回到廢棄的制茶工坊時,李員外正口沬橫飛地談著他的條件。

「……所以說呢,你們這茶園的茶實在差,不管是生茶或是熟茶都難賣,所以我本來不打算租了,不過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分上,如果你願意將一年二十兩的租金降為一年十兩,那麼我還可以考慮多租幾年。」

安碩皺起眉。「那差太多了。」

「安碩,你可要仔細考慮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你若答應降租,每年至少還有十兩進項,你若拒絕,那可是一兩都沒有了。」李員外打鐵趁熱地道。

安碩陷入了兩難,如果這麼大的茶園只用一年十兩的價錢租出去,還不如他留著茶園,直接賣茶葉劃算。

唐汐知听了一會兒,總算明白關鍵了,她站在後門外弄出了點聲響,待安碩回頭看時,她在窗外朝著他揮手。

安碩隨即和李員外說道︰「李員外,我的妻子在外頭叫我,你稍等一下。」

他也不等李員外反應,徑自由後門出去,反正他也需要這一小段時間冷靜一下,免得莫名其妙就答應了李員外。

「安碩,」唐汐知指了指屋里的人,「你和李員外的談話我都听到了,我想問你相不相信我?如果相信我,就讓我去談。」

「你去?」安碩本能的就想否決,但話說出口之前他頓了一下,驟然想起唐汐知的背景不簡單,她是唐家長女,那可是歙縣首屈一指的富商,這種談判他不拿手,但對她來說該是輕而易舉吧。

于是他話鋒一轉,用力地點了頭。「好,讓你談。」

這下換唐汐知驚訝了。「你這麼簡單就答應了?」

「當然!我嘴巴笨,幾句話就被李員外拿住了痛腳,這種商談你比我熟悉,你既然願意出面,我自是求之不得,怎麼會拒絕?」安碩說得理所當然。

有個如此通情達理的丈夫,唐汐知心情大好,便跟著安碩回到了工坊之中。

李員外瞄了一眼唐汐知,大為驚艷之余卻也知道這是安碩的妻子,倒沒有什麼邪念,只以為他妻子是進來休息的。

唐汐知坐到了李員外對面,從容不迫地道︰「李員外,我是安碩的妻子,這茶園的事我夫君已經交給我了,現在開始由我和你談。」

「安碩,你是認真的?一個婦道人家……」李員外不悅地說道,認為安碩這是對他的侮辱。

安碩卻打斷了他的話。「我妻子說的和我說的都一樣,現在開始茶園的事都由她做主,李員外若不想談,那就不談了。」

這還是今日見面後安碩第一次這麼強硬,李員外沒好氣地啐了一聲,「談就談,方才的條件我已經說了,一年十兩,你們只要說接不接受就好。」

「李員外說的一年十兩是直接砍半了。」這價格听了就令人傷心,對這整個茶園的好茶更是一種污辱,唐汐知反問道︰「我想知道李員外以往承租這茶園,一向是怎麼利用它的?制成怎麼樣的茶?」

「你們茶園的茶還能制成什麼的茶?橫豎制茶技術再怎麼好,制出來也不好喝,自然是摘下制成生茶就得賣出去,還省時間。而且還得看看縣里收不收,不收我就得虧本,一年若是給你們二十兩,這賺頭可是一點都沒有。」李員外隨口說道。

「以我們安家茶園的規模,一年至少能產一千五百斤茶葉,就算制成供給普通人家及小販這樣的粗制茶,一斤至少也能以五十文錢賣出,如此算起來,一千五百斤茶就能賣到七十五兩,轉眼就翻了快四倍,我倒是不知道李員外想要的賺頭究竟要多少你才能滿意?」唐汐知挑眉道。

李員外臉色變了變。「那也要賣得出去……」

「在歙縣茶業長期處于低迷的情況下,南方饒州的茶葉價高,本縣能買得起大量饒州茶的根本不多。我剛才說了,如果只是賣給普通人家和一般的商販和小店,大家要的量少,再加上我們價格便宜,一斤才五十文錢,春季采的茶夏季還沒過一半就能賣完。李員外,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原來安夫人也是懂行的。」李員外徹底黑了臉,但語氣上對唐汐知卻是尊重了一點。

「我看過我們的茶園了,根本不像李員外你說的那麼差,如果由我來制茶,茶價能提升十倍不止,我也相信李員外賣出去的茶不可能只有一斤五十文錢。」唐汐知一針見血地道,「所以一年十兩我們無法接受,甚至一年二十兩我們都無法接受,如果李員外想繼續租我們的茶園,我們要求一年一百兩的租金。」

「不可能!」李員外差點沒跳起來。

「你應該知道,我們已經讓了許多利出去了。」唐汐知絲毫不松口。

「我的要求是一年十兩,你一口氣漲了十倍,我怎麼可能接受?」李員外氣得臉紅脖子粗。

「那就沒得談了。」唐汐知一副要租不租隨便你的姿態,「等哪天李員外想通了,可以再來找我談,只是你錯過了今日,往後可就不是一年一百兩的價格了。」

李員外氣得拍桌,漲紅了臉瞪著唐汐知。

唐汐知依舊好整以暇,她身旁站著的可是天生怪力的安碩,而且听說他進了王府後功夫還練得不錯,否則也無法短時間就成為王妃的隨身護衛,她會怕李員外才有鬼。

丙然李員外也是忌憚著安碩,他自己雖然帶著幾個人,但與五大三粗的安碩比起來,大腿都沒有人家的胳膊粗,更遑論動武了。

「哼!既然你們一點誠意都沒有,那就算了,有你們後悔的!」李員外終是忍不住氣,也拋不下面子,悻悻然地轉身拂袖而去。

安碩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把租約直接談崩了,雖然心里有些郁悶,卻沒有動氣,因為他仍然為著自己方才听到的消息驚訝不已。

「汐兒,我們的茶真的像你說的,可以拉抬到十倍以上的價格?」

唐汐知給了他一記別有深意的眼神,神秘地一笑。「那當然,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和李員外獅子大開口?」

安碩稍微想了想,詫異地張口結舌,「難道……難道你根本不想將茶園租給他?」

「你不怪我自作主張,將李員外嚇跑了?」唐汐知決定和安碩解釋清楚,因為他的支持,對她接下來要做的事非常重要,雖然她心中有預感,他絕對不會反對。

「我不怪你。」果然,安碩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唐汐知的做法也算是先斬後奏了,見他如此信任,她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這樣無條件的信任我,反而讓我覺得慚愧。」

「其實也不是無條件……」安碩模了模頭,不自然地道︰「你是我的妻子,在你嫁給我的那日,關于你的消息王府已經鉅細靡遺地交代給我了,我知道你是跟著岳父大江南北跑過的,見識肯定不凡,而且唐家主業就是茶葉的制作與買賣,讓你來談一定能談出一個最好的結果。」

他也不是真的傻到妻子說什麼他都說好,能答應得這麼爽快,自然也有他的依據,「反正我已經答應這座茶園讓你折騰了,就算你什麼都沒折騰出來,也不差這十兩銀子,我在王府里再努力一點,家里也不是過不下去。」

唐汐知定定地看著他,這男人如此有擔當,幸好一句情話都不會說,如果他會還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兒的芳心會被他勾去。

「安碩,你知道嗎,能听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她笑著將他拉出了工坊的後門,來到茶園之前還順手摘采了旁邊茶樹上的一片葉子,揉了揉放到他鼻間。

「我剛剛到茶園里看過,其實我們茶園里的樹種不錯,葉片肥厚,香氣也足,再加上小村這一帶山麓,簡直就是種茶最理想的地方,只要制茶的手法好,生產出來的茶葉絕對不會輸給南方饒州的茶。」

「真的嗎?」安碩聞了聞,他對茶一知半解,不過這麼聞起來,似乎鼻間那股香氣也是挺吸引人的,「只可惜我不會制茶……」

「你不會,我會啊。」唐汐知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該不是覺得我只會出一張嘴吧?當然是有絕對的把握我才會逼退李員外。你放心,就憑著這座茶園,我一定會帶領我們安家,甚至是整個小南村做出最好的茶,讓咱們徽州也能有令本地人引以為傲的茶葉!」

在她意氣風發說著對未來的規劃時,整個人像在發亮,處在山林的雲霧間彷佛真的仙女下凡。安碩看得都呆了,心里頭醞釀著某種情緒,不斷地澎湃起來。

「太好了!」唐汐知的話令安碩一時忘我,居然上前抱住了她,讓她忍不住僵硬了一下。

平時喜歡撥撩他,看他傻兮兮的反應是一回事,但換成他主動擁抱,在瞬間被濃厚的男性氣息包圍,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唐汐知僵在他懷里,忍不住抬起頭,紅撲撲的嬌顏對上他喜悅的臉,黑眸里似有星星在,饒是唐汐知心性沉穩,也不由心中小鹿亂撞。

她原就知道他長得還不錯,這麼近一看,他的鼻梁挺直,睫毛長得讓她都忍不住嫉妒,甚至他笑起來時唇角還有微微的梨渦,令他的剛強多了一絲柔軟,不是離得近還察覺不到兩人已經這麼親密了,她竟一點排斥的感覺都沒有,看來不是她很習慣安碩的妻子這個位置,就是她的心里已經有了他的影子,過去或許模模糊糊,如今這個影子已經漸漸的清晰。

安碩沉浸在喜樂之中,沒有她想得那麼多,反正他對唐汐知原就是喜歡得不得了,整個人對她是死心塌地,也不需要覺悟什麼,不過在一陣狂喜過後,他覺得自己懷里這縴若無骨的嬌人兒越來越香、越來越軟,被他大手包圍著顯得是那麼弱小,彷佛他再用點力就能揉碎似的。

他該放手了,可是這一刻他竟舍不得,心里不斷的天人交戰,一方面想著她是自己的妻子,抱一下為什麼不可以?另一方面又想著她只是暫時委身于他,他豈可對她如此的放肆無狀……

兩人的視線無聲交流,其間是曖昧,是羞澀,是猶豫,是欣然,各種情緒流動著,驀地,唐汐知伸出手,拉了下他的耳朵。

並不痛,可是安碩仍是縮了一下,放開了抱著她的手,因為動作太大還差點打到旁邊的樹干,惹得唐汐知咯咯直笑。

他的耳根真的紅了呢!這男人怎能這麼可愛……

「你將茶園交給我,我可能就要一路忙到明年春天了,家里的家事我無法顧得周全,你得去和娘親說。」她開始拿喬,反正他一定會包容。

「好……」

「還有你得去將幫工的人找來,李員外的人是不能用了,雖說就要秋冬了,茶園里可也不是沒事做。另外,這個工坊也得整理一下,那些器械能用的就留著,不能用的重新買,明年就用得上了。」

「好……」

「你若能在回去縣里之前完成這些,我就再讓你抱一下。」唐汐知美眸滴溜溜地一轉,索性加了這一句。

安碩先是傻在了當場,接著雙眼圓崢,回答得又大聲又響亮。「好!」

說完,他喜孜孜地轉身就要往山下跑去,心想著將媳婦交代的事情辦好了就能一親芳澤,整個人卻是緊張的同手同腳,令人發噱。

然後,他便將唐汐知忘在茶園里,讓她瞪著他的背影,無奈地直跳腳。

「喂!你怎麼把我留在這里就跑了?真是個二愣子……」

然而唐汐知沒發現,自己在抱怨著安碩的時候,嘴角卻是帶著笑的。

與李員外的茶園租約黃了,唐汐知回到家里,為著接下來一整年茶園的規劃做打算。

她原以為安大娘知道茶園租金的進項沒了會大發雷霆,可也不知道安碩怎麼和她說的,安大娘不僅沒有針對租約一事對她興師問罪,每日該做的工作和家事也沒再強求她去做了。

安碩每隔一個月能回府十天,在這短短的日子里,他雇人替家里挖了口井,從此不必再大老遠到河邊挑水,也找了些茶園的幫工來和唐汐知熟悉一番,當然里頭大部分人她已經認識,都是村子里的鄰居。

她安撫了眾人,說雖然春季才采茶,但她可不是只雇他們一季,而是要雇他們一整年,這些話讓幫活的鄉親們听得喜出望外,離開前甚至還有親自去找安大娘道謝的。

安大娘即使一頭霧水,也不妨礙她因為得了面子而喜悅,對唐汐知也變得和顏悅色。

這個媳婦她是看走眼了,原以為是個嬌的,想不到卻是如此能干,幸好沒被她先前做的糊涂事給嚇跑。

只不過挖了井、修茶葉工坊,再加上雇人整理茶園,家里的銀錢卻是不夠了。

唐汐知不可能去找安大娘要錢,當初王妃給的壓箱底在置辦自己的生活用品與婚禮開支後也花得差不多了,而且在唐汐知心中,那些錢她始終是要還的。

于是,她找上了安碩。

「安碩,你明天會去鎮上嗎?能不能捎帶我一程?」

安碩正在劈柴,一刀下去那柴禾便干脆地變成均勻的兩半。「你要去鎮上?家里缺什麼了嗎?」

一般除了家里種的蔬菜,一些肉品鮮果,還有生活用品等,村里的人還是會到附近最熱鬧的鎮子里購買,只是從小南村過去約莫要一個多時辰的腳程,不過安碩能借到驢車,倒不用那麼久,一個時辰內就到了,雖然顛了點,中間坐在車里倒還能休息一下。

「不是,其實是……」唐汐知摩挲著手上的玉鐲,掙扎了半晌才說道︰「我想去將這個當了。」

安碩的動作停了下來,斧頭順手劈在木樁上,直視著她。

「家里缺錢了,對嗎?」他神色淡然地搖了搖頭,「你不需要這麼做的,我也正想為這事找你。」

唐汐知一臉茫然,安碩領她走回了東廂,由櫃里拿出了一個小包,遞到她手里。「這些銀兩你收起來。」

唐汐知打開小包,里頭居然是銀兩,算了算有十兩那麼多,她驚訝地瞪大了眼。「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兩?你的月錢不是都交給娘了?」

現在掌家的還是安大娘,安碩拿回家的月錢自然是上交給她,如果安碩是將家用挪到她這里來,唐汐知是不會接受的。

幸好,安碩搖了搖頭,這等利害關系他還是懂的,不會讓她這個媳婦難做。

「我本來就想著這次回家,那點月錢肯定是不夠的,我在府里多接了一項工作,預先支領了第一個月的薪餉,原本就是要給你的。只是這次離開得比較久,可能要四個月後才能再回小南村,這陣子家里麻煩你了。」

「四個月?是什麼樣的任務要離開那麼久?」唐汐知突然覺得手上的銀兩沉重了起來。

這個問題安碩回答不上來,只能避重就輕地道︰「這個……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總之下次我回來,還會有其他的進項,銀錢方面你無須煩惱,想做什麼就去做。」

「你不要瞞我,听你說得雲淡風輕,可是一離開就是四個月,肯定不是什麼簡單的任務。」唐汐知直直望入了他的眼,直到他有些心虛的轉開頭。

她想了想,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連雍王府都要出面,還一走就是四個月,算算腳程,是不是西南邊出事了?」

「你……」安碩都驚呆了,這樣都猜得到,她簡直神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唐汐知好氣又好笑地道︰「你可別把我看得淺薄了,這很容易猜到,西南蠻族一向蠢蠢欲動,雍王的封地徽州離西南方近,不過他並沒有建立王府親軍,我猜你這趟是去替西南邊軍運軍餉了?足見西南邊可能有了戰事,只是不知道情況嚴不嚴重。」

分析鞭闢入里,猜測完全命中,甚至比他了解得都要多,安碩不由嘆息。「你……你身為女子,真是可惜了。」

「我身為男子對你來說會比較好?」唐汐知打趣地問。

當然不好!

他陡然黑了的臉讓唐汐知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想到他對她的用心與努力,她的笑容又慢慢變為疼惜。「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此行必少不了危險,如果只是為了一點薪銅,等到我們茶園做起來了,你大可不必……」

「汐兒。」安碩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語重心長地道︰「不是這樣的,我身為安家長子,這茶園本該是我來管,卻交給了你,都是你在辛苦,顯得我一點用都沒有。」

「我不……」

「我知道你不會這麼想,但我自己清楚,我其實是配不上你的,但我不會就此喪志,反而要更加努力,總有一天要成為能夠讓你倚靠的人,若是連這點志向都沒有,那我就真的枉稱男人了。」安碩了解唐汐知不會嫌棄他,可是如果他就此得過且過,那麼他一定會嫌棄自己。

「幫王府運送軍餉听起來危險,可是比起上前線作戰還是安全多了。我做這些除了賺錢,對我的前途也是有幫助的,同時還能開拓我的眼界,我可不想一輩子只當個侍衛,汐兒,你明白的。」

他很羨慕唐汐知能跟著父親出外做生意,這是他從沒有過的經歷,他前面的人生都陷在了小南村,想與她並駕齊驅絕對是不夠的。

至少在她面前,他不想因為見識少而變得狹隙,到最後拖累了她的腳步,所以他要走出去。

「現下我能做的就是不讓你在銀錢上擔憂,只要你銀兩不夠花了,盡避來找我拿,我會想盡辦法幫你弄到,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說來說去又繞回了這個結論,希望他的理由真的能讓她安心。

唐汐知這才發現自己小看他了,瞧瞧眼前的男人,談到志向神采奕奕,身影似乎益發偉岸高大。

他天生力大如牛,練武勤奮不怠,性格忠誠穩重,擺明了走武將這條路很有成功的條件,注定成就不凡。

如果因為她的存在能激勵出一個未來的國之棟梁,那種成就感比打理好了十座茶園都還叫她興奮。

可惜他選擇的路注定不平,荊棘遍布,唐汐知竟覺得舍不得。「你說銀錢隨便拿給我花,不怕我獅子大開口?」

「你不會的。」

「你這麼信任我,我要是坑你一下,都覺得對不起良心了。」她在他面前,妥妥地將那十兩收了起來,她會讓他知道他的付出沒有白費,「安碩,你得安全回來,四個月後看不見你,看我不把你的茶園給玩沒了!」

安碩傻笑,明明是威脅,他听起來卻像是撒嬌,可愛極了。

「你放心,就算是為了你,我也會平安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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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3: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處理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將茶園交給了唐汐知,安碩也該出發回雍王府當值了。

以往尚未成親時,他拎著個包揪,里頭只有兩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一點干糧就出門了,安大娘不是那種事事精細的母親,看兒子自己打理好了,她便沒有任何交代,安碩自然也沒什麼依依不舍的情緒。

可是現在有了個如花似玉的妻子,一切就變得不同了,他的包袱硬生生大了一倍,而他的妻子還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拚命的想往里頭添東西。

「你的衣服都破了,而且只有兩件,我幫你全換新了,還多添一套新衣,對了,再加一件長袍和短襖好了,再四個月天也涼了,你正好可以穿。」

她拿起一件她這幾日趕制的袍子,在他身上比了比,還真別說,她夫君的身材真是一等一的好,虎背蜂腰,她忍不住在他胸口的肌肉上戳了一下,彈性不錯。

安碩原本傻笑著看著唐汐知在他身上忙活,突然間被她偷襲,他整個人都晃了一晃,臉漲得通紅。

沒留意他反應的唐汐知卻是挑起眉,倒和他的肌肉杠上了,又戳了好幾下,這男人究竟是怎麼練的,胸口的肌肉都快比她還大了,真令人嫉妒啊……

安碩突然伸手抓住她使壞的縴指,粗聲粗氣地道︰「小心傷了手。」

唐汐知抬頭,驀然見到他羞赧的神情,還有那壓抑的聲音,似乎明白了什麼,咯咯笑了起來,也不再戲弄他了。

「還有我幫你放了些傷藥,雖然可能比不上王府發的金創藥,仍是不錯的藥,誰叫你把金創藥拿去換雪花膏了,以後可別這樣……」她將一些傷藥放入了他的包袱,想了想,又拿起一旁的油紙包,「還有你的干糧老是只帶饅頭,冷了就變得又干又硬,我幫你換成了烙餅,冷了一樣好吃,還有也放了一些臘肉和蘸醬,可以夾著吃。」

終于打包好行李,她來到他身邊,「你給我的銀子,我縫了一兩在你的里衣衣襟里,讓你有急用時可以用,可別衣服洗了就忘了。」

「好。」安碩覺得自己心都化了,被人關懷呵護的感覺原來是這麼溫暖,有了妻子就是不同。

快到辰時,安碩該出發了,他拎著自己的大包袱就要出房門,唐汐知看著他的背影,心里頭突然有著濃濃的不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唐汐知猛地從後面抱住他,讓安碩停下了腳步,心頭狂跳,瞪大了眼有些不知所措。

「夫君,我舍不得你。」唐汐知悶悶地說。

她很清楚自己有些喜歡他了,雖然還不知道喜歡的程度有多少,不過到了分別時候還是生了離愁。

她的性格原就開朗外向,不是那種別瞥扭扭的類型,心里既然依戀著他,本能的就做出了反應。

「我……」安碩感受著背後的軟玉溫香,有些艱難地道︰「我很快就回來了。」

「再快也得要四個月。」

唐汐知知道自己此時該要得體貼心的送他離開,不讓他擔心。可是他這陣子對她簡直是疼入了骨子里,所以她想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放縱一下思念,至少也讓他明白,不是丟下她走了就萬事如意,他也得掛念著她才行。

「你會想我嗎?」她的額頂著他的背,悶聲問道。

不過她這麼使著小性子,卻讓安碩更覺得她的可愛,甚至她一句不舍的話在他耳中听來都是甜蜜,他的仙女對他撒嬌,讓他覺得有些飄飄然。

「我會想你。」他想都不想便回答了她的話。

再纏下去他就趕不上宿頭了,唐汐知終是戀戀不舍地放開他,往他背心一拍。「好吧,夫君你去吧!家里我會看著的,如果可以……你早點回來。」

安碩幾乎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看到她就不想再走了。他在腦海里想像她現在該是什麼表情?是泫然欲泣或是擔心憂慮?無論是哪一種,他知道自己都舍不得看到。

安大娘、唐汐知與安槐都在家門前目送安碩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

唐汐知一轉頭,便看到安大娘呆呆地站在門口,眼中滿是對孩子的擔憂,這個家一向是安碩做主,所以即便安大娘知道他要離開四個月,也是忍住了不敢多說什麼。

這陣子婆媳兩人的關系已經緩和許多,可惜還不算太親近,畢竟安大娘還心虛得很,唐汐知也忙著茶園和安碩離家的事情。只是現在家里只剩三個人,繼續這樣僵著不是什麼好事,家里氣氛搞得太奇怪,也不適合安槐讀書。

于是,唐汐知主動開口道︰「娘,以後家里的事我……」

安大娘回過神來,急匆匆地打斷她。「那個,家里的事我來做,碩子跟我說了,你顧著茶園里的事就好。」

唐汐知淡然一笑。「哪能都丟給娘呢,茶園暫時還沒那麼忙,家里的三餐還有些雜事我還是會做的,安碩不知道把我說得多麼嬌弱,但娘應該知道,我做事應該也算得上俐落,一點家事難不倒我的。」

她越說安大娘越慚愧,不由難為情地模了模鼻子。「前一陣子是娘被豬油蒙了心,不知道在想什麼才會那樣對你,以後不會了。碩子這一去就是四個月,我可得將你看好了,免得沒辦法向他交代,家里雖然沒什麼錢,也不能把你養瘦了。」

「那不是家里困難嗎?大家多擔待一點。」唐汐知見安大娘為了未來的生活操心,決定給她一點希望。「娘,安碩應該沒有告訴你吧?我現在接手茶園可不是瞎折騰,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會制茶。」

「你會制茶?」安大娘的聲音都拔高了,在一旁原本要回房看書的安槐也停下了腳步,猛地回頭像看到鬼一樣地看著唐汐知。

唐汐知沒料到他們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好笑地道︰「我娘家以前就是買賣茶葉和制茶的商賈,我會制茶好像也不怎麼奇怪吧?

「我看過我們茶園里的茶了,其實是品種很好的茶,不知為什麼一直被低估了。」她將話題帶入重點,「我保證,明年我制出的新茶,進項必定是租給李員外的十倍以上。」

「十倍,那是兩百兩啊……」安大娘不知是興奮還是緊張,手都抖了起來。

一旁的安槐也走了回來,驚喜地說道︰「咱們家茶園的茶真有那麼好?」

「那是當然,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自己的先祖,听說小南村的人開始種茶時處境還是不錯的,只是後來制茶的手藝失傳,才漸漸沒落下去,否則先祖們怎麼會選在這野僻之地開墾,還形成了村落。」唐汐知不僅僅是給他們希望,也是給自己希望,「以後等我們的茶園賺了錢,就可以蓋新房子,安碩不必那麼辛苦,一走就是四個月,安槐更可以到縣學念書。」

「太好了……」安大娘感動地不知如何是好,兩只手握在胸前,本能的就想感謝老天爺,下一瞬她突然又驚叫一聲,「不對!」

唐汐知與安槐同時嚇了一跳。「哪里不對?」

安大娘轉向唐汐知,正色道︰「茶園里的事這麼重要,家里的事你全別管了,都交給我吧!」

唐汐知笑了起來,上去挽起了安大娘的手。「娘啊,咱們家的是春茶,這時節沒人在采茶的,這些天我還不忙,還能在家里做點事。這樣吧,今兒個就看媳婦我露一手,做一頓豐盛的午膳,也算是為了美好的明天預先慶祝一番。」

安槐看著唐汐知與安大娘很快親熱了起來,手挽手的進了屋內,還帶著稚氣的臉上慢慢浮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轉過頭,望向了天際,期許著安家的未來,應該也會像現在一般晴空萬里吧?

入了秋,天氣沒那麼熱了,唐汐知才真正忙了起來。

一方面是廢棄的茶葉作坊已經整修好了,不過制茶器物什麼的還需要她一樣樣看過,決定哪些需要重新購置,哪些修理過後還能重新使用。

再者是茶園里的茶樹也需要好好整頓一番,為了來春采出好茶,在秋冬之際要細細的施肥,這肥可不是鋪上去就好,而是要挖深填肥,但又不能挖壞了樹根,這樣才能保證茶樹有足夠的營養能健康抽芽,所以唐汐知得緊盯著,不能讓工人魯莽行事。

在肥料填上後也該是冬天了,為了不讓茶樹的根部被寒冷的天氣凍壞,唐汐知命人在樹根的地方鋪上一層稻草,之後看天冷的情況,可能要在干草上再鋪一層泥土,確定樹根的保暖做得完善。

當然,茶樹不是在秋冬就停止生長,只是長得比較緩慢,再加上夏日時茶樹瘋長,這時候剪枝就十分重要,每棵樹必須剪去三分甚至一半的枝葉,可是究竟要剪多少、要怎麼剪,就必須依據經驗來判斷了,因此這件事只能唐汐知親手來進行。

不過這麼大一片茶園總不可能都讓她一個人剪,這樣到明年開春都剪不完,于是她帶著十幾個比較有經驗的熟人隨她剪枝,一邊剪一邊教授他們剪枝的技巧與要點,等到他們差不多學會了,就可以分散到茶園各處自行作業,到時候她只要檢視一番,稍微修一下不足之處也就差不多了。


同一時間,茶園其他的工人也要巡視茶園里有沒有害蟲,冬日雖然蟲害稍歇,不過一樣是有蟲的,甚至有些蟲偏好在冬日產卵,須親手將這些害蟲都除去,免得辛苦養出來的茶樹最後都喂了蟲。

這些工作幾乎就要忙整個秋冬,唐汐知還真管不太上家里的事了,幸齡安碩找人在家里開了口井後,家里也就沒什麼粗重的工作,冬天菜園里也種不了什麼,頂多就是些白菜和蘿卜,不用太過理會自己也能長得很好,再加上燒水劈柴什麼的粗活有安槐幫忙,安大娘可比唐汐知清閑許多。

兩個多月過去了,茶園里的事也慢慢上了軌道,在這樣的忙碌里,唐汐知也漸漸淡化了唐家家破人亡的陰霾,那件事被她深埋在心中,倒是另外一件事令她牽掛不已。

此時山上的天氣已經冷到能夠呼出白煙了,唐汐知穿著一襲褲裝,身上搭著一件短襖,從早上就帶著剪子上上下下修剪茶樹,順便看看茶樹生長的狀況,即使高山天冷她也並無寒意。

待到中午時分,她回到工坊之中,喝下女工準備的熱湯,這才發現自己凍得臉都僵了,整個身體都笨重不堪,手也紅腫破皮,甚至有著不少小傷口。

她遠遠凝視著窗外,看著漫天寒霧,心情沉甸甸的。

她知道這是思念,她想那個男人了。

堡坊里大伙兒正吃著熱騰騰的午膳,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唐汐知卻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痴痴的看著茶園,她想起了他曾經在茶園里欣喜的擁抱著她,笨拙的想掩飾他的愛慕,他在她面前連話都說不好,但提到他的志向卻又能侃侃而談。

手上小小的刺痛讓唐汐知忍不住懷念起那個像火爐一樣的男人,在冬天里抱起來一定很舒服吧?

旁邊的黃嫂子因為家里的茶園同樣租了出去,冬天沒什麼事做,也來她家幫工賺點零花,見她魂不守舍的,遂湊過去關心道︰「你怎麼了?臉這麼紅,莫不是發燒了?」邊說,手還邊往她臉上探去。

唐汐知心里犯窘,不好意思地將她的手移開。

「沒有,我只是想著,天這麼冷,安碩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她也不掩飾,坦言了自己的思念,只是說得委婉。

「原來是想情郎了啊!」黃嫂子吃吃笑了起來,她知道安碩是個疼媳婦的,否則也不會將這麼大一座茶園都交給她打理,連問都不過問一句。

不過這陣子跟著唐汐知做事,她知道唐汐知是有真本事的,心里也信服,就與她越來越親近,既然提到了安碩,她便多說了一句。

「安家嫂子啊,我和你說,你家安碩在他父親死後那幾年當真是辛苦了,你得多疼他一點。」

「安碩……在我嫁過來之前是什麼樣子的?」唐汐知還真沒想過這件事,黃嫂子一提起,她不由好奇了起來。

「安碩他爹死得早,那時安碩才十歲不到吧,安槐也才剛會走路,安大娘又是個扛不起事的,臉皮子薄也不敢出去找活做,怕人家嫌棄她是寡婦,所以安碩早早就當了家,小小年紀就出去打零工,負責養家活口。」

那時黃嫂子還沒嫁入黃家,不過她也是小南村人,住得並不遠,安家的事鄰里都在傳,她也听了不少,後來嫁人後直接住在安家隔壁,安家的事不說了若指掌,至少也比旁人清楚得多。

天冷說話容易喉干,黃嫂子喝了口熱湯潤潤喉,接著說道︰「當時只要村子里需要人,安碩一定第一個沖上來幫工,不管多累多髒的事他都干,因為他力氣大,做事勤快,村里人也很喜歡找他,後來長大了點,他開始到鎮子里找活干,但看他年輕老實,鎮子里的混混們便搶他錢,還圍起來揍他。為了不被人欺負,安碩找了村里當過王府侍衛的老師傅練武,我那時還小,娘家就在鎮里往村子必經的路上,時常看見他鼻青臉腫的回家。

「後來漸漸沒人敢惹他了,可是安碩變得越來越沉默,你們家安槐能念得上書,還有現在這棟三合院的房子,可以說都是安碩賺回來的。」黃嫂子說著說著,也嘆息起來,「倒是他自己日復一日的窮忙,不過年初好像突然覺悟了,居然決定到王府里當侍衛,他那身板和武功當然一下子就被王府看上了,只不過那工作讓他不能長久待在家里,想來他娶了你就把你扔著,心里也很愧疚吧。

「安家嫂子,我知道你想念他,心里苦,不過他也很苦啊!所以他這次離家這麼久,你可別怨他,他回來之後得好好替他補一補。」她最後語重心長地道。

唐汐知听得心口泛酸,沉重地道︰「那是當然,他這麼辛苦也是為了家,我怎麼會怪他呢?」

那麼需要人疼惜的他,卻想扛起她頭上的天,用盡他的力氣來疼惜她。

唐汐知這才明白他給予她的懷抱是那麼珍貴、那麼無私,她憐惜他,憐惜得心都痛了起來。

他一直沒有人支持,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努力,那麼從今以後,她就做那個支持他的女人吧!

她與黃嫂子說了聲,起身走出工坊,深深吸了口氣,空氣里有著茶樹的清新氣味,還有泥土的味道,混在一起隨著冷風鑽入她的胸腔,讓她整個人都清醒不少。

這樁倉促而成的親事已不再是一樁交易,親事親事,兩個人不就得親嗎?他那麼老實,是絕不敢越雷池一步的,那麼她對待他的方式也該有些改變了。

站在山坡上望向縣里的方向,唐汐知的心慢慢的柔軟了起來。

「傻瓜,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我想你了啊……」

都蠻族散布于滇黔川境交界之處,恰好是朝廷流官與部落土司的中間地帶,歷史悠久且勢力強大,雖然朝廷名義上統治了西南,但都蠻族始終沒有被馴服,仍不時的制造沖突,起兵反抗。

這一次便是都蠻族大規模侵襲了流官管理的地境,西南邊軍一時不察,被搶了一座城,那小闢嚇得急忙向朝廷求助,朝廷派了兩萬大軍鎮壓西南,而糧草便由西南周圍的州府先支應著,湖廣、江西布政使司都送了糧草,徽州算是南直隸最南方的州縣,也在雍王的命令下送去了幾百車的軍糧。

這樣龐大的車隊,安碩只是其中一個小兵員,理當沒有太大的危險,不過這趟卻是比想像中凶險,進了川境後,雍王府的糧隊竟屢次遇到都蠻族的攻擊,而且他們沒有固定的據點,通常是搶了就跑,造成車隊不小的傷亡及損失。

安碩所在的這個小隊,隊長就因為中了都蠻人的毒箭一命嗚呼,整個小隊的人頓時變成一盤散沙,這樣的狀況若持續下去,都蠻人再來一次,整個小隊便只有全軍覆沒的下場,所以在王府受過嚴厲訓練、武功在這群人里也算是拔尖的安碩便挺身而出,暫時成了小隊的領袖。

沒有遇到事情,還不知道安碩竟然在這方面很有天分,他依據小隊里每個人不同的專長,重新分配了眾人運糧的位置,也想出了一套簡易的作戰方式,讓他們相互配合,接下來幾次與都蠻族的接觸,安碩的小隊竟是傷亡數最少的。

昂責整個運糧隊的是雍王府的侍衛長,暫封武德將軍,姓陳。

陳將軍察覺了安碩小隊的特別,便將小隊的人叫來詢問,一問之下發現了安碩的行軍布陣非常得當,武功也相當不錯,便讓整個車隊采用他所說的方式行軍,平時遭遇作戰也會將安碩叫來身邊,詢問他的意見,對這個沉穩實在的後生十分欣賞。

之後運糧隊以最大努力保全了最多的軍糧,成功送到了西南邊軍手中,這趟出行安碩算是在上峰的心中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再加上他事實上做的是小隊長的事,所以得到的報酬也比當初說好的要高多了。

由西南回到歙縣時已經是寒冷的冬季,由于去了超過四個月,兼之危機重重,安碩又立了功,他的休沐也隨之延長,得以在家待到過年後再回王府當差,因此他沒有在歙縣停留,直接趕回小南村的老家。

回到家門口已近傍晚,他推開籬笆門進到院子里,沒有看到任何人,猜測大冷天的唐汐知可能正在準備晚膳,安大娘或許在廳里縫縫補補,安槐可能在房里練字讀書,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吃飽穿暖……

雖然心里記掛著媳婦,但回家總是該先拜見母親,安碩走到正門口,還沒推門就透過開了個小縫的窗看到了屋里。

因為屋里燒著炭,這窗不能關實了,屋子里安大娘、唐汐知及安槐都在,而且穿得並不厚重,足見屋里應是暖烘烘的。

安大娘的確在縫補著什麼,唐汐知卻是坐在安槐對面,听起來竟是在教導他書里讀不通的部分,安槐听懂了,咧出了一個笑容,低頭繼續讀書,唐汐知卻不讓他再讀了。

「你也看了好半天了,該休息一下,起來走動走動。」唐汐知回頭對著安大娘說道︰「娘,外頭天冷,你不要再出門,晚膳我去準備就好,你想吃什麼嗎?」

拋去了偏見後,安大娘也體會出了唐汐知的好,她家兒媳婦是個有主見的,對人也和和氣氣,肚子里又有墨水,所以安大娘接受了她,很快的婆媳之間便相處得十分融洽。

安大娘笑著說道︰「我們一起煮吧,灶里熱著呢,哪會冷。昨兒個黃家送了兩條魚來,咱們就用魚頭煮湯,另一半用炭爐烤了?」

一旁的安槐一听,忽地一拍胸口。「炭爐在廳里,那烤魚的事就交給我了。」

唐汐知似笑非笑地望向安槐,「你還會烤魚啊?我以為你只認識孔夫子。」

「孔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所以孔夫子可也是個美食家!我論語讀得好,自然是會烤魚的,雖然烤得可能沒有哥哥好,不過應該還是能吃的!」安槐也很想證明自己不只是會讀書。

唐汐知听了不由笑了起來。「孔夫子要是听到你論語是這麼讀的,不氣得入夢和你理論啊!」

安槐聞言也笑了起來,安大娘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不過見他們笑得歡暢,自也是跟著笑了。

屋子里一室溫馨,安大娘不禁感嘆道︰「說到碩子,這陣子他也該回來了吧?」

「是啊!雖然我替他添了襖子在包袱里,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乖乖的穿……」唐汐知順著安大娘的話,腦海里也浮起那個男人靦腆老實的模樣。

「我比較擔心的是那孩子老實巴交的,在外頭會被人欺負了。」安大娘搖了搖頭。

安槐卻是不以為然,「娘,嫂子,哥哥身強體壯的,從小打架我就沒贏過他,他還會武功呢,才不會被人欺負。」

安大娘都被氣笑了。「你這小身板,腰肢都不知道有沒有你大哥的大腿粗,還想打架贏他?作夢去吧!」

屋子里又是一陣歡笑聲,在外頭的安碩心軟得不可思議,在經歷過西南那種每日活在驚憂之中的日子,眼前的一幕美好得令他舍不得入內打擾。

唐汐知與婆叔說說笑笑,目光不經易地瞥過了窗子,隱約看到有人影在外頭,她先是心頭一驚,但由窗縫看出去,外頭那人身上衣服的顏色是那麼眼熟,而且也不是那麼多人都有那麼大的塊頭……

她顧不得屋里的安大娘與安槐,一個箭步沖到窗邊,將窗戶推開來,驀地與窗外安碩溫柔的目光對個正著。

「你回來了?」唐汐知覺得自己聲音都在顫抖了。

「我回來了。」安碩差點就從窗外伸手抱住她。

安大娘原本還驚訝兒媳婦這麼大反應是做什麼,等看清了窗外的人,也不由得高聲驚叫起來,一下子彌漫在小倆口之間的柔情氣氛便被打散。

「碩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呆站在外頭呢?」

唐汐知這才回過神來,扭身去將門開了,把門外的傻大個兒給拉了進來,安槐也跟在她身後,連忙將被她忽略了的門窗掩了回去。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安大娘喜得上前朝他上下打量,「碩子,這趟出門可辛苦了,你肚子餓了嗎?應該很累了吧?要先吃飯還是怎麼著?想吃什麼娘去做。」

「娘,你一口氣問這麼多,叫大哥怎麼回答?」安槐反倒成了家里最鎮靜的人,「外頭那麼冷,哥哥一定是趕路回來的,先讓哥哥洗個熱水澡好了,剛好後頭燒了水,我去抬水。」

「是了是了,碩子你先去洗個澡,碩子媳婦啊,你去替碩子準備衣服,整理整理,晚膳娘做就好,我得多加一道碩子最喜歡的紅燒肉,幸虧昨兒個才割了一大塊肉回來……」說著,安大娘已經急慌慌的到後頭去了。

安槐笑容滿面地跟在後頭去抬水。

唐汐知見狀一笑,順勢拍了拍安碩的肩。「你去把浴桶搬到房里吧,順便幫安槐抬水,我去替你找找衣服。」

安碩笑著應了,雖然有滿月復的話想和她說,卻也不急在一時,夫妻兩人肩並著肩,誰也不想離對方太遠,就這麼一起轉回了東廂。

沒多久,安碩已經將安槐抬來的熱水倒入房里的浴桶,又兌了些冷水下去,熱度適中之後,他月兌下全身衣服,將自己泡了進去。

在水淹過肩頭的那一瞬間,他長吁了一口氣閉上眼,冬日泡著熱水,听著里間媳婦的動靜,該是在幫他找衣服,那種溫馨及滿足簡直像上了天庭。

他听著唐汐知的腳步聲,總覺得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等他覺得不對一睜眼,赫然看到唐汐知竟站在他的身旁。

「你……你你你……我我我……」他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不曉得是不是該遮一下自己的身體,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你你我我什麼,我是你媳婦,看一眼怎麼了?」唐汐知也是害羞,不過自制力比他好太多,只是掩飾性地白了他一眼。

那神韻之嬌媚,讓安碩心里一下子火熱起來,差點沒在她面前出糗。

她拿起一塊布巾,繞到他身後,撩起水來替他擦背。

安碩整個人都僵住了,唐汐知感受到他的緊繃,噗嗤笑道︰「你放松點,就當是媳婦兒心疼你奔波辛勞,替你擦背,你好好享受一下,否則我以為自己擦的是塊石頭。」

安碩被她說得困窘,雖然心態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調整過來,但是至少身體不那麼緊繃了,在她輕柔的撫模下,他覺得有些飄飄然,那種滋味難以言喻。

「不錯不錯,背上沒有傷痕。」唐汐知越擦越前面,最後慢慢從背後轉到身前,還大方地打量他的胸膛,「很好,胸口也沒有傷痕,就是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沒有傷……」

安碩見她還想往下探,連忙抓住她的手,支支吾吾地道︰「沒沒沒,我沒有受傷。」

「但是你這趟很危險吧?」唐汐知話鋒突然一轉,臉色微沉地看著他,「我知道你不會寫家書回來,所以這幾個月我特地到雍王府去打听了幾回,幸虧王妃身邊的丫鬟還認得我,和我說了你們的車隊屢受襲擊,你還成了小隊長對吧?」

「嗯。」安碩不知怎麼地心虛起來,「你放心,陳將軍很照顧我的……」

「放心你的頭啊!」唐汐知將布巾扔在他身上,粉拳一下下捶著他光果的胸膛,「你說過這趟不危險的,如果不危險,你們小隊長會被敵人殺掉?你也說你四個月就回來,現在都快臘月了!」

「我……我……汐兒,你別打了。」她的力道簡直只能幫他搔癢,安碩不知怎麼安撫她,只能抓住她的手,語無倫次地道︰「我身子硬,你的手會疼的,別打了,等會兒我自己打自己,你別氣,別氣好嗎?」

「傻瓜!」看他這時候還疼惜著她,唐汐知眼眶都紅了。

「對,我是傻瓜,我很笨,才會惹你生氣。」安碩見她好像快哭了,也顧不得自己沒穿衣服,一把由浴桶里站起來抱住她,「別氣了,汐兒。」

唐汐知忽地被個猛男抱住,而且還是個猛男,嬌軀都發熱起來。「討厭,我衣服都被你弄濕了。」

安碩一愣,低頭一看,她上身果然被他弄得濕漉漉的,她在溫暖的房里只穿著薄衫,這一濕便微微勾勒出窈窕的曲線,安碩覺得下月復有什麼炸開了,身體的騷動開始有些不受控制起來。

唐汐知原本沒注意,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突然看到什麼,驚叫一聲推開他。「啊!你好丑!」

安碩被推回了浴桶里,一開始還有些莫名其妙,順著她的視線才明白她在說什麼。

「對……對對對不起,那個我不是故意丑的,你太漂亮了,我……我控制不住……」

「那個不是你控制的?」唐汐知懷疑地問,她對男人也是一知半解。

「那是天生的,它自己會變,我、我沒辦法。」安碩覺得自己臉燒到快起火了。

唐汐知定定望著他,看出了他的隱忍及別扭,突然間想起以前母親曾經讓她看過的壓箱底圖,好像隱約猜出了那是怎麼一回事,也看出他現在必然憋得非常不舒服……某種壞心眼慢慢的浮現。

「好吧,既然你不是故意的,我暫時原諒你。」她故作大度地道。

安碩漲紅著臉狂點頭,這時候的他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而且……」唐汐知慢慢靠近他,但安碩憋得都快炸了,哪里敢離她太近,整個人幾乎被她逼到桶沿。

「看在你身上沒有傷痕,把自己保護得很好的分上,給你一點獎勵吧!」唐汐知湊了上去,捧著他的臉,在唇上蜻蜓點水般的吻了一下。

安碩頓時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全身上下的意志力全都集中到那個好丑的地方,好半晌,他才能勉強回過神來,卻發現那個無意撥撩了他的女人,早就跑到外間換衣服去了。

無意……真是無意嗎?

憋到都痛了的安碩不由苦笑起來,她的原諒果然只是暫時的,這到底是獎勵還是懲罰啊……

安碩回家幾日後,便進了臘月。

今年冬天似乎特別冷,北風呼呼,小南村因為在山腰上,還下起了雪,出門若不活動,很快就會凍僵。

不過安家卻是十分熱呼,因為年節有安碩參與,還帶回來許多銀兩,炭火燒得足足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山上的茶園已經準備好迎接嚴冬,茶樹覆蓋上了白雪,已經不會有蟲了,該做的防寒也做得齊全,所以暫時不需要人手,工人們便都回家準備過年。

家里沒有殺年豬,就到隔壁的黃大嬸家去湊份子,割了幾塊肉回家腌了,還有臘月要舂米,但安家也沒有稻田,所以同樣是到有田的人家去買些舂好的米回來。


來小南村串門的貨郎賣的東西安大娘不喜歡,安碩便借了驢車,載安大娘與唐汐知去鎮上置辦年貨。雖然天冷,不過市集還是熱鬧滾滾,大家都想在年前賺上最後一筆。

安大娘將豬肉鴨肉魚肉、糖果堅果水果、白面糙米精米全買了些,過年沒什麼蔬菜,就算有也都是些白菜蘿卜,這些家里就有種了不必買,還有雞肉也是自家的,早在天還熱時就已經買回小雞,到了年尾正好將老母雞殺了炖雞湯。

除了食物之外,安大娘也扯了幾塊布,要給兒子做衣服,同時她也扯了塊淡紅色的雲羅布給唐汐知明年做新衣穿,算是為兒媳婦下了重本了。

當然,唐汐知立刻也選了一塊棗紅色的綢布回贈,說是要親手替婆婆做套衣裙,安大娘當下心花怒放,笑得眼楮都快看不見了。

鞋子這幾個月婆媳倆縫縫補補倒是攢了好幾雙,也不必買,窗花金彩由唐汐知包辦,春聯年畫由安槐接手,饋歲盤盒、酒檐籮筐什麼的安碩會做,年貨辦到後來,安大娘才發現自家幾個孩子簡直多才多藝,省了她好多功夫和銀錢,更是回程一整路都笑得合不攏嘴。

臘月二十四祭灶神,安家做了許多麥芽糖,分送給鄰居孩子,然後掃塵土,也就是大掃除,不過平時安大娘與唐汐知都是勤儉的,安槐也愛潔,什麼桌椅底下櫃子上頭平時就干干淨淨,家里反倒沒什麼需要清潔的地方了,便只象徵性的撢撢灰塵,拿布將家擦一遍了事。

到大年三十祭祖吃年夜飯前,好不容易有了點空檔,唐汐知也不做衣服了,拉著安碩上山到茶園去。

冬日的山景又與夏日那時不同了,生機勃勃的綠意被白雪皚皚所取代,走在路上只有腳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聲響,周圍的世界銀裝素裹,有種另類的景致。

來到茶園里,安碩大吃一驚,不敢相信這地方短時間內的轉變。

堡坊已經整修好了,如今是一整排整齊清潔的房舍,里頭的破落不再,牆重新上了泥灰,破損的窗戶也全都補好了,有晾茶區、制茶區、包茶區,甚至休息區,秩序井然。

重點是工坊里廢棄的制茶器械也煥然一新,還多了好幾種安碩看不明白的器具,安碩上前模了模一座大鐵鍋,這應該是用來炒青的,他的曾爺爺當初制茶時,用的也是這個鍋子吧?

下一瞬,安碩好像看到了當初工坊里人聲鼎沸、忙忙碌碌的樣子,當下有種自己究竟身在何處的恍懷感。

唐知也不打擾他,讓他自己去慢慢習慣所有改變。

終于,安碩回過神來,對她很溫柔很溫柔地笑著。「謝謝。」

「你這句謝謝我收了。」唐汐知也不客氣,「因為我知道我們會成功。」

她又拉著他來到茶園里,接觸到冰冷清冽的空氣,安碩腦袋益發清楚了,他看到園里的茶樹被修剪得整整齊齊,不再是以前租給李員外時那樣雜亂。

「現在茶樹的根部我讓人敷了幾層稻草和泥土,雖然樹修過了,來年春天還是要再重新剪枝。」唐汐知輕搖了下茶樹,讓覆在樹上的白雪滑落,安碩果然看到修剪的痕跡。

她掐掉了樹梢的一小段枯葉枝。「像這種旁生出來的枯枝還有結節、彎曲什麼的,全部都要修掉,所以我到要入春的時候就會開始忙了,你那時也要回王府了吧?可惜你看不到茶園里的盛況了。」

她指著遠處,引導他想像。「饒州茶業興盛,可是他們的問題在沒有一種特定的茶。等我明年制出了茶,取蚌好听又響亮的名字,我保證新茶一定力壓饒州那些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茶葉。以後我們的茶園要慢慢擴大,甚至連結小南村里其他人的茶園,創造出我們小南村獨一無二的茶,還要把茶進貢到皇宮,讓萬歲爺也喝我們的茶,以後所有人都要來求著我們買!」

她說得眉飛色舞,意氣風發,那絕世的風華讓安碩看呆了,寒風吹在她的臉上,卻沒有減低她一份斗志,她的縴手剛剛因為撥雪都凍紅了,她卻一聲痛也不喊。

安碩不舍地用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放在手心里搓揉,最後索性整個焐在了胸口,順勢將她抱在懷中。

唐汐知乖順地窩在他的懷抱,聞著他的氣息,突然好想就這麼依靠著他,直到天荒地老。

前兩個月自己獨自在茶園修剪茶樹時,手凍得又紅又腫,也有那麼一絲脆弱的時刻,想著如果他在就好了。

現在他溫暖的懷抱,證明了這個男人真的像個火爐一樣,抱起來好暖好舒服。

唐汐知忍不住心想,下一次等到他要回王府當差時,她可能舍不得的哭了……

「汐兒?」安碩的本意只是怕她冷,不明白她怎麼好像賴在自己懷里不起來了?

「安碩,這幾個月你想我嗎?」唐汐知呢喃似的問。

安碩不語,他只是低下頭,用眼中的款款柔情淹沒她。

這幾個月他歷練了許多,那種鄉下人的土氣已完全月兌去,原本就沉穩的氣質中添加了不羈與野性,目光變得銳利,體格精瘦了些,卻顯得人更精神,這種種的轉變都讓唐汐知有些著迷。

她踮起腳,輕吻了他一下。「我很想你呢!」

安碩微笑了起來,也大著膽子,低頭回吻她一下。「我也是。」

「我更想你。」她又吻了他。

「我比較想你。」他也吻了她。

慢慢的,這樣細碎的親吻變成了一記纏綿的深吻,兩人都沉浸在對方的愛情之中,不可自拔。

天上飄下了片片白雪,將兩個有情人包在了飛舞的冰晶之中,可是他們毫不在意,此時他們的世界都只有對方的身影,慾望像火焰那麼熱烈,情思卻如流水般雋永。

白雪多姿,不及她的嫵媚;寒風勁勇,撼動不了他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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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4: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年後,安碩回雍王府當差,眾人因為安碩賺了一筆,過了一個好年,如今過年的歡騰漸漸散去,很快便到了立春。

堡人們紛紛回籠,唐汐知的茶園動了起來,中間安碩休沐回家也幫忙了幾次,幸虧茶樹是種在坡上,土質也不黏硬,冬季沒有積水,這陣子都在將樹根的那些保暖措施去除,重新再松土堆肥。

而唐汐知訓練出來的那批剪枝工人也小心翼翼將那些凍傷的枝葉剪去,留下適當的枝葉。

此時樹芽已開始生長,因為冬季保暖做得好,今年茶葉的顏色與厚度都相當不錯,可預見稍後采的茶無論是重量還是品相都將比去年好得太多。

唐汐知很滿意,這陣子更要求工人們當心蟲害的問題,細心除蟲除草,否則一整年的忙活都白費了。

自清明至谷雨之間,等到約一半以上的茶樹生長到了可采集的程度,便要開采第一批春茶,由采茶女手工采下一芽一葉,依唐汐知估計,約可一直采到夏至。

安家的茶園附近谷地滿是鮮花,采茶時花香薰染,香氣四逸,更替這批茶香加了個添頭。

等茶葉采下,就是真正挑戰的開始了。

唐汐知熟知制茶的程序,雖然這次沒人在一旁教導,完全憑經驗及感覺自己模索,不過她仍然很有信心,因為她以前隨著父親制茶時,可是讓老師傅認認真真手把手的帶著她,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做出來的,因為她身為唐家女,也必須懂得這些,日後才不會讓制茶的師傅唬了還搞不清情況。

采下來的茶洗在陽光下攤曬一陣子,約半天的時間就得收進屋內靜置,初步曬好的茶得用雙手輕輕的翻動,靜置,再翻動,如此反覆數次,茶葉中的水分才會平均分布,直到茶葉發出清香,便開始殺青。

殺青就要用到工坊里那口讓安碩感慨不已的大炒鍋了。將先前處理過的茶葉放在鍋上快速翻炒揚高抖散,務必讓每片茶葉接觸炒鍋的範圍及受熱達到一致,千萬不能炒焦了。

唐汐知試了幾種熱度,還有每次投葉的分量,最後找出最適當的,終于能將茶葉均勻炒透,葉質軟化後帶著微微的黏性,茶葉也因受熱而略微萎縮,色澤變暗卻不焦黑。

在殺青到了適當的程度後便要將茶葉取出,快速散熱,接著用手細細的揉捻,算是理出茶葉的條理及形狀,動作不必太快,也不用太大力,必須保持茶葉的完整,經過唐汐知的揉捻,安家茶開始有了雛形,色澤也由暗轉為竹子般的青綠色。

最後便是烘茶了,烘茶是為了固定茶葉的味道與香氣,在鍋架上烘籠,這里被唐汐知分成了兩個階段,初初烘制時燒柴用明火,火溫先高後低,烘的時候並不是就不管了,還得邊烘邊翻,然後將幾個烘籠調換上下順序,確保烘得均勻,再取下攤涼。

第二階段便是將攤涼的茶葉全部放在一起,做一次的文火慢烘,同樣是邊烘邊翻,一直到茶葉完全干燥,去除雜質後再復火,使茶香散發,便算是制成了。

扁是這些階段,唐汐知就研究了幾天幾夜,幾乎都沒睡好,整個人瘦了一圈,而且為了要求新鮮,上午采的茶她下午就制,下午采的茶她當晚便制,簡直把自己逼到了極限。

歷經幾次的失敗與嘗試,終于讓唐汐知初步做出了自己滿意的茶葉——綠中泛黃,白毫顯露,形如雀舌。

她喝過的茶也不少,但安家茶園制出的茶絕對能稱為上上品,拿到哪里都不會輸,她馬上帶著第一批制好的茶下山,準備泡給家人喝。

自家種茶,安大娘與安槐對茶自然不會是一無所知,初看到唐汐知制出的新茶時,他們很是驚訝了一番,不敢相信如此品相和香氣的茶會是自家茶園做出來的,不由得對于泡出來的茶充滿期待。

「我試過了,咱們家的茶葉葉女敕,得用滾燙的水沖泡,而且放的時間不能太久,讓茶葉充分伸展,才能發揮出最好的滋味。」唐汐知邊說邊沖了兩杯茶。

安大娘與安槐幾乎是急不可耐的等了一會兒,直到唐汐知說可以了,他們一人一杯打開杯盞,首先撲鼻的清新香氣就令人沉醉了。

「好香啊!」安槐先用力聞了一聞,「這茶香極正,而且似乎隱含了花香?」

安大娘也極為享受地閉上了眼。「我聞起來倒像干果的味道,總之就是很香。」

兩人接著喝了一口,鮮甜香濃卻不苦澀,入喉後還能回甘,安大娘與安槐一口又一口的啜著,幾乎舍不得放下茶杯了。

「我真不敢相信這是咱們家茶園做出來的茶。」安大娘被茶香縈繞,到現在還覺得自己在作夢。

「到底是誰說咱們家的茶樹不好?我喝便是好極了。」安槐不由得為自家茶葉過去所受的低估抱不平。

唐汐知見他們都喜歡,開心地解釋道︰「其實小南村種的都是這種茶,只是因為沒人會制茶和整理茶園,做出來的茶難喝,久而久之就怪到茶種上了。你們都說好的話,咱們家的茶先試賣看看,若是能賣得好,我的最終目標可是將這茶葉賣到京師呢!」

安槐沉吟道︰「嫂子,若是要賣到京師,只怕咱們家的產茶量是不夠的。」

「所以日後要擴大規模,那可就不只是我們一家的事了。」唐汐知清楚安槐的聰慧,只要點一下就通了。

丙然,安槐眼楮一亮,霍地站起身來就往屋外跑。「我去找里正爺爺!」

有個聰明通透的小叔就是省事,唐汐知與安大娘喝著茶邊閑聊了起來,談論著未來的安排,不多時,安槐便像只螞蚱般跳了進門。

「里正爺爺來了!」他邊喘邊指著外頭,後來好像嫌林大爺走得太慢,又回頭出門去拉。

林大爺被他沒頭沒腦地拉回了家里,嘴里不由罵罵咧咧的。「怎麼了怎麼了,急急忙忙的將我拉來?這黑燈瞎火的你走慢一點,安槐你說什麼茶?」

安槐大喘了口氣,把桌上方才自己喝一半的茶一口氣全喝了,才緩過氣來說道︰「里正爺爺,我家嫂子用今年的春茶制出新茶了!想讓里正爺爺喝喝看。」

「不過是喝個茶,也值得你大驚小敝……等一下!你說茶是你嫂子制的?」林大爺驚訝地望向了唐汐知。

要知道小南村以茶立村,如今村里的茶業沒落,就是因為缺乏了制茶的精妙手段,而剛剛安槐那個後生竟說安家媳婦制出了茶?

唐汐知很明白林大爺現在在想什麼,便進一步解釋,「是的,里正爺爺,茶是今早我們家山上茶園剛采的春茶,我下午才制好的,想讓里正爺爺品嘗看看,如果喝得好了,咱們再來討論之後的事。」

林大爺可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年輕時也在縣城混過幾十年,不完全是鄉下泥腿子出身,他這麼一听,就知道唐汐知制出的茶恐怕不簡單。

于是他定了定神,在桌前坐下。

唐汐知一樣先讓他看了茶葉,光是上佳的品相,林大爺已經有些心跳加速,接著唐汐知滾水一沖入杯中,蒸騰而起的香氣簡直讓林大爺差點沒當下跳起來。

正!太正了!

與安大娘及安槐相同,林大爺如坐針氈的等著茶泡好,直到唐汐知點頭,他忙不迭地掀開茶蓋,深吸一口氣,接著長嘆一聲。「我這輩子就沒聞過這麼香的茶。」

接著,他神色凝重的輕啜了一口,評道︰「茶湯清碧,口味甘醇,唇齒留香,香氣如蘭,好茶,好茶!這茶,非常不錯!」

他閉著眼回味一下口中回甘的茶香,順便把腦子里的想法理順了,才緩緩睜開眼。「安家媳婦,你讓安槐來找我的意思……」

唐汐知正襟危坐,說道︰「里正爺爺,我就直說了。我會將安家產的新茶帶到縣里去賣賣看,若是能賣得好,我便會擴大生產,讓茶葉賣到更多的地方,屆時只有安家的茶園肯定是不夠的。」

林大爺明白了她的意思,也開門見山地說道︰「所以你是想要我說服村里有茶園的人與你合作?你想做到什麼程度?」

「如果可以,我會大量收購村里的毛茶,之後由我安家制成熟茶,將小南村茶葉的名聲打出去,讓它成為歙縣,甚至整個徽州府的代表茶葉,力壓南方饒州茶,甚至最後能將茶葉賣到京師,成為皇室貢品!」唐汐知的語氣鏗鏘有力。

這席話她已經在心里告訴自己無數遍了,這不僅僅是她的願望,也是她父親生前最大的願望。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要怎麼做你再通知我。」林大爺也很干脆,這種能為整個村子帶來利益的事,他沒有不配合的道理,「安家媳婦,小南村的未來就拜托你了。」

唐汐知淺淺一笑。「里正爺爺,為村子做點事是應該的,不過這茶也需要有個好听的名字,說出去才響亮。既然是由我們小南村出產的茶,就由里正爺爺給賜個名吧?」

這番話捧得林大爺心神有點飄,腦袋瓜一轉,便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浮了起來。「我看這茶葉綠中泛黃,銀毫顯著,就叫金葉銀毫吧!」

金葉銀毫這名字听著就富貴大氣,再加上目前產量有限,頗費人工,唐汐知一開始準備打的就是高官權貴的高端市場。

于是唐汐知到了歙縣,上雍王府找安碩,卻得到王爺派他出去辦事的消息,這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在,唐汐知只能靠自己努力。

在歙縣的幾日,唐汐知走了走以往唐家的人脈,每家分送了一包金葉銀毫說是試喝。

這些人都是些富貴人家,雖然忌憚郝富貴,不過一方面同情唐家的遭遇,另一方面大商家都有自己的靠山,哪個搬出來不比郝富貴大?所以對于唐汐知的拜訪,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都不怎麼拒絕。

當然,這也是因為唐家不管是制茶或賣茶都很有一手,成功打出唐家茶質量俱佳的口碑,所以一听到唐汐知是來送新茶的,眾人都很好奇,反正她也不是來求幫忙的?說不定還能從其中發掘什麼商機。

發送完這幾家後,唐汐知便安然的在客棧里等候,所謂有舍才有得,她相信安家的茶品無論風味或是品相都是絕佳,在歙縣甚至是江南一帶都算是新口味,喝過的人只要不傻,都會盡快來找她詢問買賣的可能。

丙不其然,很快縣東的馬老爺,市場的雜糧大商行胡家,還有什麼陳家李家王家的富商們紛紛派人來詢問。

唐汐知也坦然告知數量有限,暫時還不能供貨做大批買賣,不過買個小數量自家喝還是應付得上的,這回只是讓眾人嘗嘗口味,之後做得起生意了,必定再來拜訪。

唐汐知與她父親做生意的手法很像,厚道不欺,有什麼說什麼,那些過去曾與唐父往來的商賣們品出了些味道,便先與她訂了口頭契約,有的還先付了訂金,至少將她手上能供貨的茶葉先買下來。

要知道她說的那什麼金葉銀毫,滋味可是絲毫不輸特等茶,甚至比起貢茶都是綽綽有余,味道又新鮮,雖然還不夠拿來買賣,但若能拿來送禮,也是大大的有面子。

在歡縣大撈了一筆,唐汐知一回村里便將此事通知里正林大爺,讓他去串聯鄰里。

由于小南村的茶園多是租賃出去,今年收茶是來不及了,願意跟著唐汐知干的,就每家派一個人到她的茶園,學習怎麼采茶、整理茶園,以及如何將茶制成毛茶,明年將茶園收回來,就可以大動作推廣小南村的金葉銀毫了。

當然這不免又要費去一堆茶葉供村里人品嘗,不過她有信心能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反正她是幫著村里人致富,不願意的人也不強迫,到時候別後悔就好。

唐汐知將賣茶的前期收入扣掉成本及必要開支之後,再留下準備支出的銀錢,其余的交給安大娘,安大娘眼楮差點沒凸出來。

一百五十兩,整整一百五十兩啊!

唐汐知深知安大娘肯定沒見過那麼多錢,這輩子說不定連碎銀以外的銀錢都沒看過,她還特地將銀兩換成了銀錠,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漂亮的木盒里,還帶了鎖,讓安大娘看得心花怒放,將盒子細細藏在床板下,每晚睡前都得拿出來一個個的模幾下,數一數,再小心翼翼的放回去,鎖好藏起來。

而這一切變化,安碩都不知道。

又到了休沐的日子,安碩緊趕慢趕地回到了小南村,弄得滿身汗,然而一進村子,他就覺得村里的氣氛有些奇怪,好像比平時更歡騰一點,人人臉上都帶著笑,還有不少村人熱情地向他打招呼,送上涼茶和布巾,弄得他一頭霧水。

「唉呀!碩子你回來了!」村里的李大叔在家門口看見他,馬上轉身回家,拿了一籃果子出來,塞進他懷里,「恭喜恭喜啊,這籃果子送給你們家吃!」

「恭喜恭喜……」安碩嘴里回著,心里一頭霧水,「李叔,這不必了……」

「那怎麼可以!不過是一籃果子,你得拿回去,否則下回我怎麼還敢去你家!」李大叔笑著將他推上路,「快回家快回家,你媳婦和娘應該等急了。」

安碩茫然地帶著一籃果子走了,正在思考著李大叔變得如此熱情的原因,突然楊家嫂子也笑嘻嘻的上前,硬塞給他一籃春筍。

「謝謝你啦碩子,以後可要請你們多多關照啊!」楊嫂子塞完便走,完全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安碩整個人都懵了,再走幾步,村里的小虎子氣喘吁吁的跑來,「安碩叔叔……這是我娘給你們家的山芋……說是感謝你們家啦!」

「我……」安碩傻眼地抱起一整袋山芋,然後看著小虎子狂奔而去。

之後一整路,他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幾顆菜瓜,一小壇腌咸菜,一瓶黃酒,甚至還有切一條豬肉給他的,而且都是毫無來由的向他表達感激,不容他推拒,安碩便掛著一身東西回到了家中。

「娘,汐兒,槐子,我回來啦!」安碩邊叫著,邊從大開的大門進去,一直走到正堂里。

恰好安大娘、唐汐知與安槐都在廳里,冷不防看到滿身蔬果菜肉的他,齊齊一怔。

「娘……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嗎?」安碩將滿身的東西放在桌上,臉色有些奇怪,那是一種狐疑到了極點又夾雜著尷尬的模樣,看上去著實令人發噱。

廳里其他三人被這麼一問,同時大笑了起來,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在村里干了這麼大的事,就安碩這個一家之主什麼都還不知道呢!

于是唐汐知朝安大娘及安槐眨眨眼,好整以暇地倒了杯茶給他。「長途跋涉回來,你辛苦了,喝杯茶先歇歇吧。」

安碩雖然一肚子的疑惑,問清卻也不急在一時,順手接過唐汐知倒來的茶,胡亂的往嘴里灌,但只喝了一口,他便身子一僵,眉毛挑了一邊起來。

「這茶……」他又喝一口,這次喝得有點謹慎了,「很貴吧?哪里來的?」

「我做的啊。」唐汐知輕松地回答。

「喔,你做的……」他正品嘗著杯中好茶,猛地听她這麼一說,一口茶差點沒喝到鼻子里,嗆得他咳個不停,「咳咳咳咳咳……你你你你做的?」

「是啊,很好喝吧?」

「好喝好喝。」安碩猛點頭,忽然又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你制出茶了,用的是我們山上茶園里生產的茶?」

「是啊。」唐汐知吃吃地笑著,指著桌上的蔬果,「而且我已經決定帶著村里的人一起做了,也通知了里正爺爺,否則你以為你那些禮物哪里來的?」

太多訊息安碩一下子消化不了,他的表情由呆滯慢慢變成了然,最後變成了狂喜。

「太好了!汐兒!」他一把上前抱住了唐汐知。「太好了,謝謝你,謝謝你!」

唐夕知驚叫了一聲,笑箸雙手捶他的肩。「放開我,娘和安槐還在這里呢!」

安碩還真忘了自己的娘和弟弟,困窘地連忙放開她,雙手不自然地模著頭,整張臉都漲紅了。

「你這個熊孩子,都幾歲了還這麼輕浮,原以為你到王府辦事會變得穩重一些呢!」安大娘笑著啐了他一口,「算了算了,我去做飯,半個時辰後開飯,免得你嫌棄我這個老娘礙眼!」

說完,她便要往外走,卻看到安槐還站在原地,賊笑著想看好戲的樣子,便上去擰了他的耳朵。「湊什麼熱鬧?去幫我燒火,不然去讀書,半個時辰以後再回來。記得,要半個時辰啊!」

說完,母子便笑鬧著離開了正廳,他們前腳一走,後腳安碩又緊抱著唐汐知。

「放手啦你,到時候娘又折回來……」

「娘說我可以抱半個時辰的!」

「娘才不是這個意思。」

「我覺得是。」

屋子里響起了唐汐知又笑又叫的聲音,整間屋子充滿了歡欣的氣息,安碩在抱著媳婦的同時,也不由深深感嘆,小南村的春天終于到來了。

安碩到了茶園,看了整個制茶的流程,唐汐知還親自教導他如何制茶,安碩仔仔細細學一了三天,制出的茶竟不輸給唐汐知,讓她忍不住想著幸好他是她夫君,要是競爭對手有這天賦,還不派人暗殺了他。

再來便有得忙了,為讓金葉銀毫的名聲迅速在歙縣拓展開來,同時也要在縣里有一個做生意的地方,讓想買的人有門路,總不可能每回都花個幾天跑到小南村買,至少唐汐知很清楚,現在的金葉銀毫還沒有這樣的底氣。

于是她起了心思,到縣里賃個小店鋪,先做為賣茶及存放茶葉的據點。

為了這件事,安碩特還向王府告了假,將家里和茶行的事先處理好,他才有心思回去當值,不過他現在也是王府里護衛隊的小隊長了,請幾天假這點小權利還是有的。

同時還有一件重要的事,也是唐汐知剛嫁進來時答應安槐的——有錢後,要送他進縣學。

于是他們便請隔壁的黃大嬸照看一下安大娘,安碩夫妻便帶著安槐到了縣城,一方面先找店鋪,另一方面也去縣學打听入學事宜。

罷好春闈剛過,又是新一批學子入學的時候,不過縣學可不是有錢才能進,因為這個等級的學堂已經不教啟蒙書籍了,還得有點基礎才行。

安碩和王府的管事打听之後,知道縣學一年的費用是十兩,如果要包吃住那就得十八兩,依上回安碩送軍餉賺的,加上這回唐汐知賣茶賺的,讓安槐入學綽綽有余。

縣學里有幾個夫子,每個夫子收學生的數目是固定的,沒有夫子願意收就入不了學,其中最受歡迎的是蘇夫子,那可是在殿試中了探花卻不做官選擇教書的大儒,只是要入他的門下也是最難。

「一定要蘇夫子嗎?」安碩猶豫了,怕打擊安槐的信心。

「你不讓安槐試試,怎麼知道他不行。」唐汐知倒是很篤定,她可是知道安槐的天分不同一般,光是自學就很有見解,若能得名師指導,還不大放異彩。

于是敲定了一天,安碩與唐汐知準備了一盒糕點,兩條臘肉,還有一盒包裝精美的金葉銀毫,帶著安槐前來拜訪蘇夫子。

蘇夫子並沒有擺什麼架子,看到安槐之後,听說他十二歲了卻沒有上過學堂,只讓一個老秀才教過幾年,不禁眉頭一皺。

「你念過什麼書?」

「四書五經念過幾遍了,只是還不通透,也有讀過一些注釋。」安槐老實地道。

「靠自己將四書五經讀完,不會只是死背吧?」蘇夫子嘆息,「你年紀大了點,如果只是這種程度,就算順利的考到童生,可能都十七、八歲了。」

聞言,安槐難受地低下了頭。

唐汐知拍拍他的肩,對蘇夫子說道︰「夫子可以拿經書里的問題問他,雖然夸贊自家孩子顯得張狂,但我覺得這孩子心思活泛,並不是讀死書的。」

蘇夫子點點頭,隨口問道︰「听說你父親過世時你才三歲?」

「是。」安槐回道。

「那他過世時,你有哭泣哀傷嗎?」蘇夫子又問。

安槐神情有些納悶。「夫子,三歲時的事情我記不得了。」

「好,你祭拜父親的時候,心里感到哀傷痛苦嗎?」蘇夫子好整以暇地道。

安槐老實道︰「父親太早過世,我尚不懂事,對他的印象已經不深,故而祭拜他時雖然肅穆,卻沒有太過悲傷。」

听完這個答案,蘇夫子突然犀利地問道︰「子曰︰‘喪,與其易也,寧戚。’是說喪事辦得周到和順,卻感受不到失去親人的哀痛,這如何能算是合禮?父母去世,子孫悲痛逾恆,心力交瘁,無力亦無心顧及喪事是否辦得圓滿,只有無盡的哀愁,這樣才是喪禮的根本。父親死時你不哀傷,可以當作你還小不知事,可是你在祭拜父親時卻也沒有任何哀痛之情,那如何算得上孝順呢?」

這個問題顯然是刁難了,安碩與唐汐知听得目瞪口呆,安碩想要出言替安槐辯解,一時卻又不知道怎麼說,急得跳腳,還是唐汐知暗中拉了拉他,要他听安槐怎麼說,因為安槐听完蘇夫子的問題並沒有表現出為難,仍然非常沉著。

「夫子,父親辦喪事那時我年幼無知,自不知何為禮,夫子可以說我不守禮,卻不能說我不盡孝。孝道有不同的表達方式,孟懿子與孔子問孝,子游子夏與孔子問孝,孟武伯與孔子問孝,孔子都給了不同的答案,夫子說的在祭拜時哀傷哭泣只是其中一種孝的方式,卻不代表適合我。

「孔子也說了,‘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我父親生前希望我們做個正直無欺的人,孝順母親,我自認做到了父親的期望,那麼是不是也是一種孝呢?」

蘇夫子眼中微微浮現笑意,他似乎真的低估了這個孩子。「那麼,你怎麼確定你父親會承認你達到了他的要求,不會認為你不孝?」

安槐想了想,搖了搖頭。「未知生,焉知死?」

這句話也是孔子說的,指的是人生的道理都還沒能完全了解,又如何去了解死後的事情,安槐如此回答十分巧妙,既然焉知死,那麼安父認為安槐孝順與否又有誰知道呢?所以蘇夫子所問的問題,根本連他自己都答不出來。

听完他的說法,蘇夫子大笑起來。「好!好!好!我收你這個學生!如此天賦我平生未見,居然還是自學的,如果未得教,讓你蒙塵埋沒,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安碩兄弟與唐汐知听了大喜,奉上束修後,安槐立刻行了拜師禮,而後向蘇夫子的書僮問明入學日期等種種事項,拿了蘇夫子的推薦函,夫妻倆便帶著安槐到縣學報到去了。

出了縣學後,只剩夫妻兩人,安槐是得留在縣里了,幸好安碩也在縣里工作,倒是可以照拂一二。

「只是我們兄弟倆都在縣里,你又忙著茶園里的事,需要山上與縣里兩頭跑,剩娘一個一人該有多孤單啊。」安碩嘆息道。

唐汐知與安大娘關系越來越好,也有些不舍。「不如我們請一個婆子到家里去?一方面與娘年紀相近有話說,也能照顧娘的生活起居,替她做些雜事,讓她不那麼累。」

安碩無奈點頭。「也只能這樣了,否則娘一個人我不放心。」

「好了,安槐的事情解決了,那我的茶行呢?」唐汐知心知他傷感,干脆轉移話題,想引開他的注意力。

在這歙縣混得久了,安碩也算是地頭蛇,而且他還有王府的資源,當然是將事情都丟給他處理。幸好他人雖然看起來粗枝大葉,辦起事來卻很細心,在替安槐找好夫子的同時,也早就看好了茶行的地點。

安碩懂她的體貼,也振作起精神,笑道︰「我替你找的店面在歙縣西南,離王府往西大概距離兩條街的地方,原本是米店,但東家的兒子考上進士,分發到北方去當縣令了,所以東家便想急著將店鋪賣出去變現,我五十兩就拿下了。」

「哦?離王府西邊兩條街的地方……似乎並不是個熱鬧的地點吧?」唐汐知一針見血地道。

「我想你開的是茶行,而且針對的客人是權貴富賈,應該會想要清幽一點的地方,顯得高雅,總不能找個鬧哄哄的市集,把格調都拉低了。那店鋪四周都是有些地位的人家,茶行夾在其中反倒顯得突出。」安碩耐心解釋著,「再者那店面不大,但以前是糧鋪,倉庫倒是不小,後頭還有個小院子可以住人。店鋪請的人都是住在縣里的,不需過夜,所以你不在縣里時我偶爾可以去替你看看門,你若留在縣里過夜,我也能去陪你。」

「這才是你想要的吧!」唐汐知不客氣地點了下他的額頭,斜睨他一眼,嬌笑道︰「死相!」

安碩笑得傻氣,卻也帶著點苦澀。「我也只能替你看看門,否則還能做什麼呢?你與安槐都有著遠大的志向,努力朝著自己的夢想前進,只有我一直裹足不前,只能在王府賣賣力氣。」

唐汐知有些明白他的自貶,他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她,這種心態並不是短時間能扭轉過來的。

她只能無奈地道︰「就你這升職的速度,兩個多月從門衛變成王妃的隨身侍衛,然後去一趟西南回來就變成小隊長,這樣還叫裹足不前?你這話讓同僚听了,非得戳斷你脊梁骨不可。」

安碩搖了搖頭,眼神有些迷惘。「我覺得還不夠。」

「哪里不夠?你武功不俗,練得又快,也算是得了長官賞識……」唐汐知是想通了什麼,突然柳眉一揚,「我明白你覺得不夠的關鍵在哪里了。」

「在哪里?」安碩急問道,他也很想更進一步,可是總覺得自己到了瓶頸,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努力。

「因為你不、識、字!」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明白,也不怕傷了他的心。

丙然,安碩眼神一黯。「我們家也只供得起安槐讀書,就算現在供得起兩個人了,我年紀也太大了。」

唐汐知哪里會讓他這樣喪氣下去,直接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兩下。「只是要你識字,又不是要你去考狀元,不必讀成安槐那樣,你自己說,你想不想識字?」

「當然想!」安碩苦笑道︰「我連王府和我簽的契約、加我俸祿升我職的文書都看不懂,我知道王爺和王妃想重用我,卻因為我不識字,很多事情他不敢交給我辦,我怎麼會不想學呢,只是沒有人教我……」找不到人教,這個可是連努力都沒辦法的。

「我教你。」唐汐知二話不說,直接包攬下了。

「你要教我?」安碩眼楮一亮。

「當然,我把你教好了,以後你升官發財,得利的是我啊!」唐汐知笑了起來,像在笑他傻,「茶行弄好後,我常有機會到縣里,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和你聚少離多了,我一次教你幾個字,你可得好好學。」

「那是當然!」安碩現在就摩拳擦掌,全身充滿了干勁,方才那一點小小的失落感也不冀而飛。

「你學得好,我有獎勵,學不好可是要處罰的喔!」唐汐知事先警告他,但美眸里卻又些促狹。

「什麼獎勵?」他只問獎勵,因為他有把握學得很好。

「就是你去西南剛回,冬天下雪那時我們在茶園的時候……」唐汐知暗示著他,雙頰飛紅。

「好好好!我一定好好學!」安碩幾乎要跳起來,拳頭都握緊了。

「要是你沒學好,那就沒有羅!」唐汐知瞧他那猴急樣,差點沒忍住笑。

這話無疑晴天霹靂,安碩渾身一震,微微皺眉,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接著居然回頭往縣學去,拋下的話差點沒讓唐汐知為之絕倒。

「你等等,我先去找蘇夫子惡補一下……」

當然,安碩沒能找成蘇夫子,他被唐汐知紅著臉捶了幾下,便樂呵呵地帶著她去找牙人看鋪子了。

米鋪的格局非常適合茶行營業,四周環境幽靜,住的都是些富貴人家,鋪子門面不大,但里頭的桌椅木櫃都還算保養得不錯,不僅堅固還泛著光,可見常用油在擦拭。

而從鋪子旁的小門出去,可以直通倉庫,唐汐知看了一下,倉庫的大小通風與干燥陰涼都十分合她的意,當然茶不會像米一樣裝進麻袋就隨便堆在地上,到時候再做幾個木架子架高就可以了。

前頭的鋪子唐汐知很喜歡,後面的院子就更入她的眼了,牙人一帶他們進了後院,彷佛別有洞天,不僅有個小池塘、假山流水,居然還能放個涼亭,樹木華蓋亭亭,讓院子里很是涼爽。

再仔細一看,那可都是果樹,什麼梨樹杏樹桃樹,甚至最高的那棵是桂花樹,杏樹與桃樹正盛開著,倒是梨樹才長出了花苞,之後可以想見待到夏末秋初,那桂樹飄香,又是另一番風景。

院子的屋子有一排,正廳帶兩間廂房,還有灶房和浴間,而茅廁就在假山之後,藏得人一眼看不到,卻可從屋子的後頭直接通過去,足見原本的屋主必是個風雅之人。

屋內打掃得很干淨,家齊全,如此賣五十兩絕不算貴,唐汐知看了很喜歡,當天就決定買下,直接與米鋪老板到衙門里辦好了手續。

拿著還熱騰騰的地契,安碩與唐汐知置辦了一些被褥臉盆等生活用品,當晚便住進了小院。

當然,安碩沒忘了替自己買一套最便宜的文房四寶。

唐汐知開始教他認字,從他的姓名開始,後面還有三百千等兒童開蒙的書要教他。

「這個安字,上面先寫一點,左邊一點,再來一個橫勾,再來撇點,一撇,一橫……成了!你瞧瞧這個字,安字的上面指的是屋頂,下面便是女人的女。你想想,一個女人待在屋檐之下,不就安生了嗎?所以每個字都有故事,寫字挺有趣的……」

唐汐知教得仔細,安碩也听得認真,可是事情似乎不像他想像得那麼容易。

那細細的筆桿拿在手上,安碩不由屏住氣,深怕自己稍微用力就將筆折斷了,還有那筆頭軟溜溜的,寫出來的字總是歪歪扭扭,粗細不一,還有時候沾墨不小心,那墨汁就暈開了,他練寫的紙很快就變得東一塊西一點,看上去髒兮兮的。

「呼!寫字還真不容易,我看安槐就很簡單。」安碩有些氣餒,「這紙可矜貴了,居然就這樣被我浪費了一張,以前我看安槐都是在沙地上練的,要不就沾水寫桌子,我也那麼做好了。」

唐汐知瞧他連寫字都能對自己生氣,不禁噗嗤一笑。「安字不過幾筆就寫得你愁眉苦臉,幸好你不是姓龔或蕭之類,不然包準寫個姓就煩死你。」

「龔和蕭很難嗎?」安碩好奇問道。

唐汐知不語,拿過他手上的毛筆,重新蘸了墨,在紙上比較干淨的地方寫了一個龔字,在寫的時候,安碩的臉色已經有點難看了,等到寫完了蕭字,他已經徹底投降。

「這些字我以後也要學嗎?」安碩苦著臉問。

唐汐知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以後遇到姓龔的、姓蕭的,難不成還要用畫的?」

安碩嘆了口氣,不過還是認命的拿起筆來,慢慢的學寫他的安字,現在他突然又覺得這個字順眼了起來。

他那可憐兮兮的眼神,還有拿筆的別扭樣,彷佛隨時都要將自己憋死,卻又練得很認真,看得唐汐知有些不舍,轉念一想,她突然上前抽起了他的筆。

安碩抬起頭,一臉納悶地看著她。「你姿勢不對,怎麼寫得好呢?讓我帶著你寫吧!」

說完,她居然一坐在他的大腿上,讓他重新拿著筆,自己的小手握著他大手,一筆一筆的重新教他。

這種銷魂的姿勢,安碩哪可能還學得下去。他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媳婦兒身上,她肉乎乎的臀部在他大腿上扭呀扭的;她香噴噴的身體在他懷里蹭呀蹭的;甚至她那柔若無骨的白皙小手抓住他黝黑的大手時,那種膚色落差都讓他產生了旖旎的聯想,身體也變得越來越僵硬,體肉像是有把火燒了起來,若不是他平時自制力驚人,流光瞬息之間他就會吃掉她了!

于是一個安字寫完,他的汗已經流了滿身,另一個碩字寫完,他腦子里都糊了,甚至還起了不該起的反應。

「呆子,犯什麼傻!」唐汐知瞧他根本不專心,像是想到了什麼,咯咯笑著拿筆在他臉上點了一點。

安碩這才稍微回神,發現他的仙女居然在笑他,還畫他的臉,不由眯起眼,突然間抱住了她,用臉直在她美麗的臉蛋上蹭著。

「唉呀!你這個壞蛋!」唐汐知尖叫著推他,但安碩怎麼可能放手,夫妻倆玩鬧在一起,臉都花了,什麼學寫字的事全忘到了一邊。

最後玩得唐汐知喘不過氣了拚命求饒,安碩才停下與她嬉鬧,在旁邊水盆隨意洗了把臉,又取了塊布過來,親手將她的臉擦干淨。

「媳婦兒,你真漂亮……」安碩擦著,眼神是全然的著迷,指尖踫到她的臉蛋兒時,覺得自己心都融了一半。

唐汐知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低下了頭,而安碩這家伙突然像是開竅了一般,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原本就是夫妻,又在日常的相處中對彼此的好感與日增,唐汐知漸漸正視他是自己的夫婿,喜歡他正直負責,雄偉英武的模樣,這麼一記纏綿的吻點燃了彼此之間早就存在的火花,瞬間成為燎原大火,一發不可收拾。

迷迷糊糊之間,兩人都知道今天晚上必然會發生什麼,唐汐知也沒有抗拒,都已經這樣了,就給他吧……

安碩抱她上了床,熱烈地吻著她,聞著她的甜美香氣,只覺得怎麼愛都愛不夠她,唐汐知應和著他的吻,渾身上下卻越來越不對勁,好像少了什麼,一直想向他虛索,卻又說不上來那種需求是什麼,空虛得她有些難受。

在他一吻再吻之後,唐汐知突然輕輕推開他,「你……你到底會不會?」

「啊?」猛然被這麼一問,安碩也傻了,他腦袋還暈糊糊的,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唐汐知拉了拉他衣服。「你親了半天,怎麼不月兌衣服啊?」

「月兌、月兌衣服?」安碩一下子想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怎麼有種媳婦的興致比他還高的感覺,這事不是應該男人主動嗎?氣勢都被她調轉過來了啊!

唐汐知狐疑地瞥了他-眼,突然發現這家伙不會洞房的可能性還滿高的,畢竟他家里只有一個弟弟,父親早亡,母親又不可能教他那些。

「那個,我那里有書……教人怎麼洞房的,要不要拿來給你參考參考?」

安碩恍然大悟,這下誤會大了,他的汗大滴大滴的流著。「我……我會的。」

然而,他這麼一說,唐汐知反而沉下了臉。「你為什麼會?」

安碩尷尬不已,硬著頭皮道︰「那個……你說的那個書,男人……男人也有的,我看過。」

「你看過?」唐汐知的臉色終于好看了點。

「還看過很多本。」安碩覺得自己的臉快燒起來了,為什麼他要在好不容易到來的洞房花燭夜和媳婦討論這個啊?

唐汐知表情古怪地看著他,她越看他越局促,突然她貼在他胸膛上,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那笑聲很是清脆好听,卻讓安碩微微惱羞,開始剝她的衣服。

「你……你又做什麼……」

「不是要我月兌衣服嗎?我總得向你證明我會啊……」

癘窸窣窣的聲音後,安碩還真將兩人剝光了,唐汐知縴手抵著他,那堅實的觸感令她不由上下其手,浮想聯翩,這胸膛和月復肌真是不賴,她望著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對接下來的事益發期待起來。

差點被她反客為主,安碩哪里還忍得住,又是一記熱吻下去。

「你這頑皮的女人!」

這回,他可不再那麼拘束了,美人在懷,當然是手來腳來什麼都一起來,反正底都被她掏了去,這漫漫長夜,他得把以前看過的好好在她身上全施展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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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4: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安碩負責整理店鋪,改裝成茶行的樣子,唐汐知則是從人牙子手上買了幾個人,回到了小南村。

那些買來的人都是簽死契的,而且經過她精挑細選品性可以信任。

她先將一個做事精細的婆子葉嬸帶到了安家,讓她照料著安大娘,唐汐知順便將安槐順利入學的事告知,安大娘知道接下來兒子媳婦要賣茶,她可是嘗過甜頭的,自己可不能拖了後腿,便接受了讓婆子來服侍她的安排。

剩下的人,唐汐知帶到了茶園,讓他們成為茶園里的管事,這里早就另外建了一排房子,當作他們居住的地方。

茶園里茶葉早已有條不紊的生產起來,由于每個幫工只負責一個階段,又都是村里人,就算以後有人要回去管自家茶園,這些也都是要學會的,唐汐知倒是不怕誰把這門手藝偷學了去自立門戶。

先不說小南村現在自產茶的只有一個安家,要做出好茶,茶園的管理也是不可或缺的,這可不是幾個月就學得起來的東西。最重要的是,茶葉銷售的管道把握在她手上,縣里的買家只認從她手上出去的才是真正的金葉銀毫,所以這門生意穩得很。

唐汐知制定了每日制茶的分量以及運送的時間,從采茶、制茶、包裝到運送還有算帳,各指定了一、兩個人管理,這些人以後就住在茶園。由于是簽了死契的,唐汐知甚至還給他們月銀,兼之茶園里環境優美,村人又和善,這群人牙子手上買來的人都非常樂意留下來工作。

很快的,安家茶行在半個月內就開張了,店里請了一個掌櫃,帳房則是唐汐知自己擔了,賣的茶葉暫時只有金葉銀毫一種,可光是這一種,就足夠歇縣的大商家趨之若鶩了。

由于初期買賣的火爆,唐汐知只能先住在縣里,安碩白天在王府當值,晚上就回小院里與唐汐知相聚。要知道他才嘗到甜頭,正是樂不思蜀的時候,常纏得唐汐知氣到將他關在門外,他還得可憐兮兮的央求才被允準進房睡覺。

由于安家茶行竄起得太快了,自然讓人眼紅,加上歙縣是郝富貴的地盤,他稍微讓人一查,馬上就知道這里是唐汐知所嫁夫婿的產業,一陣冷笑馬上浮上他的臉。

他若讓這家茶行能在歙縣安生,他這縣令明天就櫓了烏紗帽!

于是在隔日,安家茶行才開門營業沒多久,掌櫃都還沒來上工,麻煩就先上門了。

「喲喲喲,這娘兒們還挺標致的?叫你們東家出來!」一個面露凶光的大漢後頭帶著幾個痞子,大搖大擺的晃進了茶行。

唐汐知心知是來找麻煩的,也沒給好臉色,只是冷靜地道︰「我就是東家。」

「你就是?好,那我就找你說。」那大漢一腳踢翻了旁邊的凳子,「這十里八村誰不知道這塊地盤是我錢大頭的?你們茶行開在我的地盤上,居然沒有來孝敬我錢大頭,莫非是瞧不起我?」

「據我所知,這一帶沒有收取辨費。」唐汐知淡淡地道,「這周圍住的都不是一般人,這街上的鋪子也多是他們的產業,你覺得他們會容許有人在他們的店鋪收規費?」

這種打點道上的事,唐汐知跟著唐父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她在茶行還沒開幕前,早就先向米鋪老板問清楚了。

「老子今兒個就是要收,你怎麼著?」那錢大頭不依不饒,像是吃定了唐汐知這女流之輩,「要就乖乖交出銀兩,否則你這店鋪萬一哪天被砸了,或者走個水,那可不關老子的事。」

唐汐知皺起柳眉。「你要多少?」如果幾兩銀子可以打發這個家伙,她倒是可以勉強吐出來。

「五十兩。」錢大頭大言不慚地道。

這顯然不是一般無賴,而是敲詐來了,敢在這塊由富人組成的地盤如此囂張,唐汐知不由多想了一層。

「我最多只能給你五兩,算我請你和你兄弟們去吃喝一頓,其他的我愛莫能助。」她依舊沒有松口。

「呸!」錢大頭怒喝一聲,「五兩你當打發叫化子呢?沒有五十兩,今天我就砸爛你的店!」

先前唐汐知態度雖冷淡,但至少都是好聲好氣的,經此一番話,她的話聲陡然轉寒。「就算歙縣里最熱鬧的市集,最大的綢緞鋪,收取辨費也不過三兩,我給你五兩已經算是超出行情了,但你依舊糾纏不休。你也很清楚,五十兩這個數字沒有人會拿出來,所以你純粹就是來找麻煩,干擾我做生意的。

「我早就調查過,這一帶沒有人在收取辨費,你肯定是有心人派來的,而這歙縣里會沒事找我麻煩的人,我只想得到一個——郝富貴,對吧?他給你多少錢讓你來砸我的店?」

唐汐知其實是試探,但她說得煞有其事,好像什麼都知道了一樣,讓那錢大頭心頭一驚,臉色也隨之難看起來。

郝縣令說了,砸店一事可千萬不能攀扯出背後是他,可現在被人直接猜出來,錢大頭頓時心慌起來。

「哼!誰……誰跟你羅唆那麼多,給我砸!」錢大頭索性不管不顧,直接吆喝後面的兄弟砸店了。

想不到他叫了老半天,後頭的人沒一個動手,他怒氣沖沖地回頭,赫然發現自己的兄弟們早已橫七豎八的倒下,全昏了過去,而一個身材魁梧壯碩的男人正陰沉沉地瞪著他。

「是你要砸我的店?」安碩想不到自己只是出去替媳婦買個早膳,居然會讓她遇到這種事。

這下錢大頭真的怕了,嚇得雙腿發軟。這男人能一聲不吭解決自己那麼多人,還不讓他們發出一點聲音,這得要多厲害才行?自己這一點三腳貓功夫,還不夠他一拳的。

「那個……誤會,一切都是誤會……」錢大頭往後退。

他身後不遠就是唐汐知,安碩哪里可能讓他靠近她,于是一步上前,毫不羅唆的一拳過去,這一拳倒是比打其他人更用了點力氣,錢大頭頓時慘叫一聲,隨即與他的兄弟一樣昏了過去。

「夫君!」唐汐知迎了上去,看著英勇的安碩,簡直眼中都要冒出愛心,原來他發起威來是這麼好看的。

「你沒事吧?」安碩問道,一邊上下打量她,見她衣服完整,頭發都沒亂一根,才松了口氣。

「我沒事。」她當然是知道安碩很快就會回來,才敢放心與那錢大頭周旋的,「我告訴你,這群人並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他們是郝富貴派來的!」

「郝富貴……」安碩握緊了拳頭。

「夫君,你說這要怎麼辦?郝富貴一定知道了這是我們的茶行,不弄到我們關門,他不會死心的。」唐汐知想不到郝富貴竟然真的無恥如斯,得不到她就要斷了她所有的路。

「這件事我來處埋。」安碩深吐了o氣,「這陣子買茶的人都登記好了吧?」

唐汐知點了點頭。「都登記好了,也收了訂金,只等著我們送茶去。」

「既然如此,茶行先關起來,這陣子你先回小南村專心制茶,茶做好直接叫人送去,茶行暫時別營業了。」安碩果斷地道。

「好。」唐汐知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你這麼相信我?.」安碩有些愕然,他還以為要費一番唇舌才能說服她,畢竟她很看重這家茶行。

唐汐知嫣然一笑。「你當我傻了?我不關門,難道還讓郝富貴請人來砸?何況你是我的夫君,我當然相信你,你說有辦法就是有辦法,我只要等就好了,否則還要擔驚受怕的,我嫁人做什麼?」

這番話在安碩听來簡直是無與倫比的滿足,能夠得到她的肯定,比他為王府立下了滔天的功勛還令人喜悅。

「汐兒!」他感動得一個箭步上前,摟住她就是一陣猛親。

要是以前,唐汐知一定會推開她,但她今日卻無比的乖順,讓安碩的男性尊嚴不斷膨脹,忍不住就將她抱了起來。

「等等……」唐汐知指了指他身後那一地的人。

安碩皺起眉,抱著她轉過身,走到那些人身邊,一個人一腳全踢出了店外,然後大腳一伸,將店門關了起來。

之後安碩便抱著媳婦回後院,相信等會兒掌櫃來了,也不敢到後面去打擾他們。

白曰宣婬這種事唐汐知一般是不許的,不過今日他表現杰出,就獎勵他一番。

若是他想起等她回小南村,他得好一陣子沒肉可吃,相信他會卯足全力,想方設法的在最短時間解決郝富貴這個麻煩,如此也不枉她犧牲色相這麼一回了。

安碩的告假提早結束,他匆匆回到王府,第一件事便是求見雍王妃。

雍王因為西南都蠻族戰事的原因,也從京里回來了,對于一個普通侍衛隊長的求見,雍王通常不會理會,但安碩不一樣,他在西南運糧時可是立了大功,再加上他的婚事還是雍王妃主持的,雍王妃也十分欣賞唐汐知,安碩算是在王爺與王妃面前都留下了不錯的印象,這次求見竟異常的順利。

安碩來到雍王與雍王妃面前行完大禮後,直接獻上了自家茶葉。

「屬下居住的小南村世世代代以種茶為業,不過因為制茶技術沒落,久而久之村人誤以為村里種的不是好茶,乏人問津,便不再積極種茶。然而屬下的妻子有著種茶制茶的技術,在她的努力之下,終于制出了屬于我們小南村的春茶,取名為金葉銀毫,想請王爺及王妃品嘗。」

雍王妃一听,笑道︰「是唐姑娘……喔不,是你夫人制的茶?早知她是個心靈手巧的,送到你身邊重振你們小南村的葉業,也算是你的福氣。」

雍王倒是挑了挑眉。「王妃對此女評價甚高?」

王妃點了點頭。「此女姓唐,閨名汐知,姿色不俗,被縣令看中欲強聘為妾,鼓起勇氣跑來擱下我參拜的車轎,求我救她,但那縣令卻不放手,她寧可嫁給當時還是侍衛的安碩以求月兌身,也算是性烈了。」

「姓唐?」雍王想了想,「是不是賣茶的富商,前年家毀人亡的那戶?」

「是的。」雍王妃嘆息,「唐汐知一直懷疑就是那郝縣令害得唐家敗亡,卻苦無證據,可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並未求我替她撐腰,怕我為難。原本安碩家窮,她因為逃難也身無長物,讓他們成親,對于她未來的日子我還有些擔憂,想不到她似乎已經走出了另一條路。」

雍王還是第一次听到這個故事,不僅對唐汐知好奇,對這茶的口味更是期待起來。「那本王非得嘗嘗這茶不可。」

于是雍王妃命丫鬟將茶葉沖泡,端到前頭來。

雍王與雍王妃興致勃勃地端著茶,一掀蓋,便是一陣撲鼻的茶香,仔細品來還帶著點花香與類似堅果的香氣,兩人什麼好東西沒見識過,不會像安大娘或是林大爺那樣失了態,不過這樣的茶香也令兩人眼楮一亮。

雍王與雍王妃啜了口茶,細細回味茶湯入口時的甘美清香,忍不住又多喝了口,兩人之中雍王尤其好茶,好半晌才深深嘆息。

「確是好茶!與我在皇宮里喝的幾乎不相上下,甚至風味更為獨特。」他大贊。

雍王妃也點頭附和,眼中閃著欣賞。「這樣的茶竟產在我們歙縣,真是稀奇了,我本听人說徽州無好茶呢!」

雍王被這麼一說,心中一動,多了幾分想法。「是啊,咱們徽州的茶比起旁邊的饒州實在不值一提。安碩,你獻上這茶是否有所求?」

安碩不想拐彎抹角,也不想對雍王使任何心機,遂直言道︰「內人的安家茶行是我們小南村的希望,可是茶行近日屢受地痞無賴侵擾,屬下與內人皆猜測是郝縣令所為,只是苦無證據,也不敢亂說。屬下是想求王爺與王妃,能否入股我安家茶行,只要出個名就好,不需要任何銀錢,若是獲利還會給王爺分紅。」

「你如何認為這麼唐突的要求,本王會答應?」雍王眼楮閃了閃,模了模下巴打量這個有些大膽的屬下。

安碩原就是豁出去才來的,自然不會有任何隱瞞,「因為屬下以為這是兩利的事。一方面屬下的茶行受到保護,地痞無賴不敢侵擾,這茶才能越賣越好;另一方面,屬下知道西南戰事吃緊,王府正缺銀兩送軍餉。屬下不敢瞞王爺,這茶行開業不到一個月,入帳的銀兩已達八百多兩,屬下請求王爺入股,也是想替王爺找一個賺錢更快的法子。」

「你真是個坦白的人。」安頑說得一點也不客氣,卻也顯得他的實在與無偽,倒讓雍王更欣賞了,「只是你們這小小的茶行想打著本王的名號行事,似乎有些……」

言下之意就是堂堂雍王去掛名一個小茶行,簡直自眨身價。

安碼卻更是篤定地道︰「雖然現在只有我們安家茶園種茶,但內人以後是要帶著整個小南村種茶的,如果這茶入得了王爺的口,把名聲成功地打出去,這金葉銀毫說不定也是咱們

歙縣,甚至是整個徽州府茶業的希望。」

「說得好!」雍王低喝一聲,笑道︰「老實說,本王也覺得這金葉銀毫條件極佳,真想不到徽州也能出這樣的茶,若是日後出了名,那就是名揚四海流傳後代的事,本王還算是沾光了。」

雍王與雍王妃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微微的激動與躍躍欲試。

「既然如此,這件事本王會好好考慮。」

時至夏季,采茶的季節也快結束,既然茶行暫時關閉,唐汐知便回村研究起新口味的茶,畢竟只有一種金葉銀毫仍是單薄了點,如果可以,她也想讓自家茶行多點花樣。

經過詢問及探訪,她驚訝的發現,距離小南村約半天路程的崇山村一樣產茶,也一樣制茶技術不佳,產出來的茶味道普通,造成整個村子的貧窮,只不過崇山村比較不忘本,還有不少人家堅持做著茶,勉強讓這項傳統不斷。

唐汐知去看了,崇山村種的茶樹與小南村截然不同,小南村的茶葉形如雀舌,但崇山村的茶葉是長圓形的,味道也迥異于小南村的堅果香,而是帶著水果的香氣,甜香濃郁,比起制成綠茶更適合制作紅茶,于是她大喜過望,遂與崇山村的里正也談了茶葉的交易。

她負責教他們制茶的技術,在茶揉捻過後要放在又濕又涼的地方一個時辰,再制成毛茶,將最後的烘烤技巧留在手里,而崇山村負責供應茶葉給小南村,完成最後的階段,讓她的茶行多了新品項。

拿著制好的崇山村紅茶,唐汐知回到家中想泡給安大娘嘗嘗,畢竟紅茶這種東西,是她少時與父親去嶺南時喝到的,這里的人不見得習慣,所以邊走邊在心里搗鼓著這紅茶還能怎麼用在別處。

來到家門口,唐汐知赫然看見安碩已經回家了,還領著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子,而安大娘應該是覺得不自在避讓到後院了。

唐汐知只倉促地瞄了對方一眼,微微點頭見禮,便問道︰「夫君,你怎麼回家了?」應該還不到他休沐的時候啊。

安碩說道︰「有位貴客想買我們家的茶,所以我帶他來看看。」

唐汐知終于正眼看向那人,思慮了半晌,方才揚起真誠的笑容說道︰「相信貴客已經喝過我們小南村的金葉銀毫,才會特地尋來。今日我恰好帶回新制出的另一種好茶,讓貴客嘗嘗。」

那名貴客點了點頭,他觀察到唐汐知行事不焦不躁,不卑不亢,對她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現在安家的桌上隨時都擺著泡茶的器具,于是唐汐知取了兩個杯子,先洗掉第一泡茶而後便為貴客及安碩分別沖了一杯。

她泡茶的過程那貴客看得一清二楚,遂問道︰「這是紅茶?」

「貴客好見識。」看來是遇到行家了,唐汐知笑得益發燦爛,「原本這種茶葉是制成綠茶的,但我試過它的風味後,認為它更適合做成紅茶,還真讓我做成了。」

短暫的交談後,茶已經泡好,唐汐知出了一個請享用的動作,貴客及安碩便不客氣地端起杯子試飲起來。

此茶顏色深紅透亮,茶味濃厚甘醇,又散發著濃濃的果香,的確是十分上等的味道,非常好喝。

那名貴客壓抑住心中的驚訝,放下茶杯淺笑道︰「這紅茶滋味奇佳,不苦不澀,聞之甘甜飲之清新,不過你也知道,紅茶由嶺南一帶傳過來,目前江南還少見,而且制作手續繁復,價格低不了,要將紅茶的滋味讓買得起的人接受,可得費一番功夫。」

唐汐知自是心有戚戚焉。「我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從一開始我決定將這茶種由綠茶制成紅茶時,就一直在想著能不能想出一些紅茶特別的喝法。」

她說著站起身,讓安碩招待客人,自己走到後面灶房去取了一些東西出來,有蜂蜜、糖、李子,還有一些桑椹。

「我想,這紅茶既然散發著甜香,不如就加一些蜂蜜吧。」她說話的同時,將蜂蜜倒入紅茶里調勻,再將杯盞推給眼前兩人,「喝喝看?」

她原本想自己慢慢搗鼓,但今日遇到這個貴客,讓她改變想法,這人明顯是懂行的,在他說出自己的身分之前,她不妨好好借用他的建議。

斌客與安碩同時喝下加了蜜的紅茶,齊齊眉頭一展。「不錯!這紅茶很適合加蜂蜜。」

安碩卻是若有所思地道︰「這種甜的飲品,似乎沁涼了喝比熱來得好?」

唐汐知笑了起來,想不到安碩還有這等急智。「夫君說的是,現在是夏季,紅茶若能冰鎮了,風味更佳。」

接著,她又試著將桑椹與李子分別加在紅茶里,又添了些糖。「這個時節,家里暫時只有這些水果,想來紅茶加水果也是適合的,不過現在的水果還有些酸,說不得一樣得再添點糖。」

三人試飲後,一致認為風味獨特,此時那名貴客說道︰「似乎加花朵也是不錯。」

「的確,不過花朵有的有藥性,得一樣一樣試才行,也不能隨意推薦給客人,不像水果可以立即使用。」唐汐知說出自己的顧慮。

一番試驗過後,那名貴客喝得滿意了,方才說道︰「很好很好,今日原本只想來看看制出金葉銀毫的奇女子究竟如何,想不到還得到了紅茶這個意外之喜。安碩,你與我的交易,我允了!」

安碩表情露出難掩的喜悅,令人想不到的是,唐汐知居然在這時候站了起來,朝貴客行了個大禮。

「民女見過雍王爺,感謝雍王爺的大恩。」

那名貴客,也就是喬裝而來的雍王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你怎麼知道是本王?」

「民女一開始見貴客氣質清貴,絕不可能是市井中人,後來在王爺身上聞到一種熟悉的香氣,那是王妃曾經用過的香脂味兒,所以當下便能確定了貴客就是王爺。」唐汐知坦然說道。

雍王想了想,沒好氣地笑道︰「所以你一開始就猜出來了,之後是拿本王來替你試茶呢!」

唐汐知仍是一臉謙遜。「民女不敢,只是想著王爺既然不說破自己的身分,或許有什麼想法。而民女也難得見到對茶如此了解的人,自然想向王爺討教一番。」

「你可知安碩與本王達成了什麼協議?」雍王突然問道。

「民女不知。」唐汐知搖搖頭。

「他與本王的協議,可能會讓你的茶行大失血,這樣你也要感謝本王的大恩嗎?」雍王打趣道。

唐汐知瞥了一下安碩,見他有些心虛,心中覺得好笑,卻是不動聲色地道︰「王爺這麼說,民女已經明白大概是什麼協議了,不過只要能得到王爺的庇護,安家茶行就能屹立不搖,這比什麼利潤都來得重要。何況,王爺或許有些小覷我們安家茶行獲利的能力,就算讓王爺分潤,民女也不會大失血的。」

「不錯!」雍王點點頭,又說了一次,「不錯!丙然是王妃欣賞的女子,本王都有些欣賞你了。」

他站起身,一副準備打道回府的模樣,意味深遠地笑了笑,目光一凝。「等回到縣里,你們的茶行便開業吧,本王倒想看看,誰還敢去找麻煩!」

五月五日端午節,安家茶行重新開業,甚至推出了紅茶這項新產品。

她大方的讓來客們試喝,甚至當場制作果茶和花茶,讓客人大開眼界,原來紅茶還能有如此多的變化。

丙然,紅茶又引來了另一波的銷售熱潮,尤其是女客,對于加了各式水果和干燥花朵的紅茶興趣濃厚,在加了蜂蜜和糖之後簡直愛不釋手,每個喝過的幾乎都抱了一包回家。

而關店前沒能買到金葉銀毫的人也連忙跑來買,幾乎都是大批訂貨,听說金葉銀毫在北方非常受歡迎,但因為量少,已經炒作到天價的地步。

但唐汐知並不擔心,因為等到明年,小南村茶葉的產量將會增加數倍,到時候價格自然會回到正常,何況她對于金葉銀毫的定價可不低,外頭即使炒作也很有限,不會影響她的獲利。

當然,這樣的盛況連續幾日後又有人眼紅了。

當錢大頭再一次帶著三倍多的人馬,大搖大擺的走進安家茶行,還把客人都趕了出去後,唐汐知心頭一動,臉上卻沒有流露出多少怯意。

「看來上回給你的教訓還不夠,郝富貴又派你來送死了。」她冷冷說道。

錢大頭可沒接她的話,他絕不能讓她繞進這個話題。「看來你很不識相,五十兩還沒交出來,居然就敢開店了?」

「我為什麼不敢?你可是我夫婿的手下敗將。」唐汐知說得雲淡風輕。

「你夫婿是那個叫安碩的吧?我知道他在王府當侍衛,還是王妃的隨身護衛。可你別忘了,今日是端午節,王妃要上白馬寺參拜,安碩肯定要跟著上山,當初你還是因為這樣才嫁給他的,這次他們都不在,我看誰能夠救你!」錢大頭冷笑著道。

「還不承認你是郝富貴的走狗?」唐汐知搖搖頭,這傻子不知道自己話多,露了多少破綻,「去年端午王妃替我與安碩許婚,看到這件事的人只有郝富貴與他的手下,知道我夫君是王府侍衛的人也不多,郝富貴剛好是其中一個,而且我告訴你,我夫君現在已經不僅僅是侍衛了,而是小隊長,手下也是管著人的,這樣你還堅持要替郝富貴做打手,找我麻煩嗎?」

「我……」錢大頭面色一變,臉上的肉猙獰地抽動著,這女人聰明到可惡,「總之你惹火我了,不管你說什麼,老子都要砸了你這家店!至于你哼哼,還算有些姿色,就抓回來暖床吧!」

說完,他馬上吆喝了背後的人手,就要動手砸店。

唐汐知見狀竟是面不改色,冷靜得可怕,「說你傻你還真傻,你帶了這麼多人來,我卻還能處之泰然,你完全不認為我會有倚仗嗎?」

「倚仗?哼!安碩都上山了你還能倚仗什麼?給老子砸!」錢大頭掄起棍子,就準備朝櫃子上的茶葉桶砸下去。

然而他的手都還沒舉起來,突覺手腕一痛,棍子便掉在了地上。

他怒氣沖天地定楮一看,只見安家茶行突然冒出來幾十個人,身著一模一樣短衫綁腿的深青色武服,訓練有素地將錢大頭圍了起來。

而站在錢大頭正前方的,便是他認為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安碩。

錢大頭嚇得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好了。「安安安安……安碩!你怎麼會在這里,你應該上山了……」

安碩面無表情地道︰「果然如汐兒所說,你真是傻子中的子,她明明告訴你我已經升職了。」

錢大頭環視眾人一眼,知道他這次插翅難飛了,「可是……你到底哪里來那麼多人可以指使?」

「這些都是王府侍衛,我再說一遍,我升職了,手下也是管著人的。」安碩這下冷臉擺不住了,用一種看白痴的目光看著他,「我不妨告訴你,這家店背後的支持者便是雍王爺,如果郝富貴想要和王爺硬踫硬,那盡避試試,別怪我沒先警告你們。」

錢大頭冷汗流了滿身,不著痕跡地一步一步向後退,驀地大叫一聲,「快逃!」

然而他才轉個身,立刻覺得後腦一陣劇痛,眼前的畫面開始模糊,在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刻看到的,便是安碩那張冷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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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安碩負責整理店鋪,改裝成茶行的樣子,唐汐知則是從人牙子手上買了幾個人,回到了小南村。

那些買來的人都是簽死契的,而且經過她精挑細選品性可以信任。

她先將一個做事精細的婆子葉嬸帶到了安家,讓她照料著安大娘,唐汐知順便將安槐順利入學的事告知,安大娘知道接下來兒子媳婦要賣茶,她可是嘗過甜頭的,自己可不能拖了後腿,便接受了讓婆子來服侍她的安排。

剩下的人,唐汐知帶到了茶園,讓他們成為茶園里的管事,這里早就另外建了一排房子,當作他們居住的地方。

茶園里茶葉早已有條不紊的生產起來,由于每個幫工只負責一個階段,又都是村里人,就算以後有人要回去管自家茶園,這些也都是要學會的,唐汐知倒是不怕誰把這門手藝偷學了去自立門戶。

先不說小南村現在自產茶的只有一個安家,要做出好茶,茶園的管理也是不可或缺的,這可不是幾個月就學得起來的東西。最重要的是,茶葉銷售的管道把握在她手上,縣里的買家只認從她手上出去的才是真正的金葉銀毫,所以這門生意穩得很。

唐汐知制定了每日制茶的分量以及運送的時間,從采茶、制茶、包裝到運送還有算帳,各指定了一、兩個人管理,這些人以後就住在茶園。由于是簽了死契的,唐汐知甚至還給他們月銀,兼之茶園里環境優美,村人又和善,這群人牙子手上買來的人都非常樂意留下來工作。

很快的,安家茶行在半個月內就開張了,店里請了一個掌櫃,帳房則是唐汐知自己擔了,賣的茶葉暫時只有金葉銀毫一種,可光是這一種,就足夠歇縣的大商家趨之若鶩了。

由于初期買賣的火爆,唐汐知只能先住在縣里,安碩白天在王府當值,晚上就回小院里與唐汐知相聚。要知道他才嘗到甜頭,正是樂不思蜀的時候,常纏得唐汐知氣到將他關在門外,他還得可憐兮兮的央求才被允準進房睡覺。

由于安家茶行竄起得太快了,自然讓人眼紅,加上歙縣是郝富貴的地盤,他稍微讓人一查,馬上就知道這里是唐汐知所嫁夫婿的產業,一陣冷笑馬上浮上他的臉。

他若讓這家茶行能在歙縣安生,他這縣令明天就櫓了烏紗帽!

于是在隔日,安家茶行才開門營業沒多久,掌櫃都還沒來上工,麻煩就先上門了。

「喲喲喲,這娘兒們還挺標致的?叫你們東家出來!」一個面露凶光的大漢後頭帶著幾個痞子,大搖大擺的晃進了茶行。

唐汐知心知是來找麻煩的,也沒給好臉色,只是冷靜地道︰「我就是東家。」

「你就是?好,那我就找你說。」那大漢一腳踢翻了旁邊的凳子,「這十里八村誰不知道這塊地盤是我錢大頭的?你們茶行開在我的地盤上,居然沒有來孝敬我錢大頭,莫非是瞧不起我?」

「據我所知,這一帶沒有收取辨費。」唐汐知淡淡地道,「這周圍住的都不是一般人,這街上的鋪子也多是他們的產業,你覺得他們會容許有人在他們的店鋪收規費?」

這種打點道上的事,唐汐知跟著唐父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她在茶行還沒開幕前,早就先向米鋪老板問清楚了。

「老子今兒個就是要收,你怎麼著?」那錢大頭不依不饒,像是吃定了唐汐知這女流之輩,「要就乖乖交出銀兩,否則你這店鋪萬一哪天被砸了,或者走個水,那可不關老子的事。」

唐汐知皺起柳眉。「你要多少?」如果幾兩銀子可以打發這個家伙,她倒是可以勉強吐出來。

「五十兩。」錢大頭大言不慚地道。

這顯然不是一般無賴,而是敲詐來了,敢在這塊由富人組成的地盤如此囂張,唐汐知不由多想了一層。

「我最多只能給你五兩,算我請你和你兄弟們去吃喝一頓,其他的我愛莫能助。」她依舊沒有松口。

「呸!」錢大頭怒喝一聲,「五兩你當打發叫化子呢?沒有五十兩,今天我就砸爛你的店!」

先前唐汐知態度雖冷淡,但至少都是好聲好氣的,經此一番話,她的話聲陡然轉寒。「就算歙縣里最熱鬧的市集,最大的綢緞鋪,收取辨費也不過三兩,我給你五兩已經算是超出行情了,但你依舊糾纏不休。你也很清楚,五十兩這個數字沒有人會拿出來,所以你純粹就是來找麻煩,干擾我做生意的。

「我早就調查過,這一帶沒有人在收取辨費,你肯定是有心人派來的,而這歙縣里會沒事找我麻煩的人,我只想得到一個——郝富貴,對吧?他給你多少錢讓你來砸我的店?」

唐汐知其實是試探,但她說得煞有其事,好像什麼都知道了一樣,讓那錢大頭心頭一驚,臉色也隨之難看起來。

郝縣令說了,砸店一事可千萬不能攀扯出背後是他,可現在被人直接猜出來,錢大頭頓時心慌起來。

「哼!誰……誰跟你羅唆那麼多,給我砸!」錢大頭索性不管不顧,直接吆喝後面的兄弟砸店了。

想不到他叫了老半天,後頭的人沒一個動手,他怒氣沖沖地回頭,赫然發現自己的兄弟們早已橫七豎八的倒下,全昏了過去,而一個身材魁梧壯碩的男人正陰沉沉地瞪著他。

「是你要砸我的店?」安碩想不到自己只是出去替媳婦買個早膳,居然會讓她遇到這種事。

這下錢大頭真的怕了,嚇得雙腿發軟。這男人能一聲不吭解決自己那麼多人,還不讓他們發出一點聲音,這得要多厲害才行?自己這一點三腳貓功夫,還不夠他一拳的。

「那個……誤會,一切都是誤會……」錢大頭往後退。

他身後不遠就是唐汐知,安碩哪里可能讓他靠近她,于是一步上前,毫不羅唆的一拳過去,這一拳倒是比打其他人更用了點力氣,錢大頭頓時慘叫一聲,隨即與他的兄弟一樣昏了過去。

「夫君!」唐汐知迎了上去,看著英勇的安碩,簡直眼中都要冒出愛心,原來他發起威來是這麼好看的。

「你沒事吧?」安碩問道,一邊上下打量她,見她衣服完整,頭發都沒亂一根,才松了口氣。

「我沒事。」她當然是知道安碩很快就會回來,才敢放心與那錢大頭周旋的,「我告訴你,這群人並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他們是郝富貴派來的!」

「郝富貴……」安碩握緊了拳頭。

「夫君,你說這要怎麼辦?郝富貴一定知道了這是我們的茶行,不弄到我們關門,他不會死心的。」唐汐知想不到郝富貴竟然真的無恥如斯,得不到她就要斷了她所有的路。

「這件事我來處埋。」安碩深吐了o氣,「這陣子買茶的人都登記好了吧?」

唐汐知點了點頭。「都登記好了,也收了訂金,只等著我們送茶去。」

「既然如此,茶行先關起來,這陣子你先回小南村專心制茶,茶做好直接叫人送去,茶行暫時別營業了。」安碩果斷地道。

「好。」唐汐知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你這麼相信我?.」安碩有些愕然,他還以為要費一番唇舌才能說服她,畢竟她很看重這家茶行。

唐汐知嫣然一笑。「你當我傻了?我不關門,難道還讓郝富貴請人來砸?何況你是我的夫君,我當然相信你,你說有辦法就是有辦法,我只要等就好了,否則還要擔驚受怕的,我嫁人做什麼?」

這番話在安碩听來簡直是無與倫比的滿足,能夠得到她的肯定,比他為王府立下了滔天的功勛還令人喜悅。

「汐兒!」他感動得一個箭步上前,摟住她就是一陣猛親。

要是以前,唐汐知一定會推開她,但她今日卻無比的乖順,讓安碩的男性尊嚴不斷膨脹,忍不住就將她抱了起來。

「等等……」唐汐知指了指他身後那一地的人。

安碩皺起眉,抱著她轉過身,走到那些人身邊,一個人一腳全踢出了店外,然後大腳一伸,將店門關了起來。

之後安碩便抱著媳婦回後院,相信等會兒掌櫃來了,也不敢到後面去打擾他們。

白曰宣婬這種事唐汐知一般是不許的,不過今日他表現杰出,就獎勵他一番。

若是他想起等她回小南村,他得好一陣子沒肉可吃,相信他會卯足全力,想方設法的在最短時間解決郝富貴這個麻煩,如此也不枉她犧牲色相這麼一回了。

安碩的告假提早結束,他匆匆回到王府,第一件事便是求見雍王妃。

雍王因為西南都蠻族戰事的原因,也從京里回來了,對于一個普通侍衛隊長的求見,雍王通常不會理會,但安碩不一樣,他在西南運糧時可是立了大功,再加上他的婚事還是雍王妃主持的,雍王妃也十分欣賞唐汐知,安碩算是在王爺與王妃面前都留下了不錯的印象,這次求見竟異常的順利。

安碩來到雍王與雍王妃面前行完大禮後,直接獻上了自家茶葉。

「屬下居住的小南村世世代代以種茶為業,不過因為制茶技術沒落,久而久之村人誤以為村里種的不是好茶,乏人問津,便不再積極種茶。然而屬下的妻子有著種茶制茶的技術,在她的努力之下,終于制出了屬于我們小南村的春茶,取名為金葉銀毫,想請王爺及王妃品嘗。」

雍王妃一听,笑道︰「是唐姑娘……喔不,是你夫人制的茶?早知她是個心靈手巧的,送到你身邊重振你們小南村的葉業,也算是你的福氣。」

雍王倒是挑了挑眉。「王妃對此女評價甚高?」

王妃點了點頭。「此女姓唐,閨名汐知,姿色不俗,被縣令看中欲強聘為妾,鼓起勇氣跑來擱下我參拜的車轎,求我救她,但那縣令卻不放手,她寧可嫁給當時還是侍衛的安碩以求月兌身,也算是性烈了。」

「姓唐?」雍王想了想,「是不是賣茶的富商,前年家毀人亡的那戶?」

「是的。」雍王妃嘆息,「唐汐知一直懷疑就是那郝縣令害得唐家敗亡,卻苦無證據,可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並未求我替她撐腰,怕我為難。原本安碩家窮,她因為逃難也身無長物,讓他們成親,對于她未來的日子我還有些擔憂,想不到她似乎已經走出了另一條路。」

雍王還是第一次听到這個故事,不僅對唐汐知好奇,對這茶的口味更是期待起來。「那本王非得嘗嘗這茶不可。」

于是雍王妃命丫鬟將茶葉沖泡,端到前頭來。

雍王與雍王妃興致勃勃地端著茶,一掀蓋,便是一陣撲鼻的茶香,仔細品來還帶著點花香與類似堅果的香氣,兩人什麼好東西沒見識過,不會像安大娘或是林大爺那樣失了態,不過這樣的茶香也令兩人眼楮一亮。

雍王與雍王妃啜了口茶,細細回味茶湯入口時的甘美清香,忍不住又多喝了口,兩人之中雍王尤其好茶,好半晌才深深嘆息。

「確是好茶!與我在皇宮里喝的幾乎不相上下,甚至風味更為獨特。」他大贊。

雍王妃也點頭附和,眼中閃著欣賞。「這樣的茶竟產在我們歙縣,真是稀奇了,我本听人說徽州無好茶呢!」

雍王被這麼一說,心中一動,多了幾分想法。「是啊,咱們徽州的茶比起旁邊的饒州實在不值一提。安碩,你獻上這茶是否有所求?」

安碩不想拐彎抹角,也不想對雍王使任何心機,遂直言道︰「內人的安家茶行是我們小南村的希望,可是茶行近日屢受地痞無賴侵擾,屬下與內人皆猜測是郝縣令所為,只是苦無證據,也不敢亂說。屬下是想求王爺與王妃,能否入股我安家茶行,只要出個名就好,不需要任何銀錢,若是獲利還會給王爺分紅。」

「你如何認為這麼唐突的要求,本王會答應?」雍王眼楮閃了閃,模了模下巴打量這個有些大膽的屬下。

安碩原就是豁出去才來的,自然不會有任何隱瞞,「因為屬下以為這是兩利的事。一方面屬下的茶行受到保護,地痞無賴不敢侵擾,這茶才能越賣越好;另一方面,屬下知道西南戰事吃緊,王府正缺銀兩送軍餉。屬下不敢瞞王爺,這茶行開業不到一個月,入帳的銀兩已達八百多兩,屬下請求王爺入股,也是想替王爺找一個賺錢更快的法子。」

「你真是個坦白的人。」安頑說得一點也不客氣,卻也顯得他的實在與無偽,倒讓雍王更欣賞了,「只是你們這小小的茶行想打著本王的名號行事,似乎有些……」

言下之意就是堂堂雍王去掛名一個小茶行,簡直自眨身價。

安碼卻更是篤定地道︰「雖然現在只有我們安家茶園種茶,但內人以後是要帶著整個小南村種茶的,如果這茶入得了王爺的口,把名聲成功地打出去,這金葉銀毫說不定也是咱們

歙縣,甚至是整個徽州府茶業的希望。」

「說得好!」雍王低喝一聲,笑道︰「老實說,本王也覺得這金葉銀毫條件極佳,真想不到徽州也能出這樣的茶,若是日後出了名,那就是名揚四海流傳後代的事,本王還算是沾光了。」

雍王與雍王妃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微微的激動與躍躍欲試。

「既然如此,這件事本王會好好考慮。」

時至夏季,采茶的季節也快結束,既然茶行暫時關閉,唐汐知便回村研究起新口味的茶,畢竟只有一種金葉銀毫仍是單薄了點,如果可以,她也想讓自家茶行多點花樣。

經過詢問及探訪,她驚訝的發現,距離小南村約半天路程的崇山村一樣產茶,也一樣制茶技術不佳,產出來的茶味道普通,造成整個村子的貧窮,只不過崇山村比較不忘本,還有不少人家堅持做著茶,勉強讓這項傳統不斷。

唐汐知去看了,崇山村種的茶樹與小南村截然不同,小南村的茶葉形如雀舌,但崇山村的茶葉是長圓形的,味道也迥異于小南村的堅果香,而是帶著水果的香氣,甜香濃郁,比起制成綠茶更適合制作紅茶,于是她大喜過望,遂與崇山村的里正也談了茶葉的交易。

她負責教他們制茶的技術,在茶揉捻過後要放在又濕又涼的地方一個時辰,再制成毛茶,將最後的烘烤技巧留在手里,而崇山村負責供應茶葉給小南村,完成最後的階段,讓她的茶行多了新品項。

拿著制好的崇山村紅茶,唐汐知回到家中想泡給安大娘嘗嘗,畢竟紅茶這種東西,是她少時與父親去嶺南時喝到的,這里的人不見得習慣,所以邊走邊在心里搗鼓著這紅茶還能怎麼用在別處。

來到家門口,唐汐知赫然看見安碩已經回家了,還領著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子,而安大娘應該是覺得不自在避讓到後院了。

唐汐知只倉促地瞄了對方一眼,微微點頭見禮,便問道︰「夫君,你怎麼回家了?」應該還不到他休沐的時候啊。

安碩說道︰「有位貴客想買我們家的茶,所以我帶他來看看。」

唐汐知終于正眼看向那人,思慮了半晌,方才揚起真誠的笑容說道︰「相信貴客已經喝過我們小南村的金葉銀毫,才會特地尋來。今日我恰好帶回新制出的另一種好茶,讓貴客嘗嘗。」

那名貴客點了點頭,他觀察到唐汐知行事不焦不躁,不卑不亢,對她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現在安家的桌上隨時都擺著泡茶的器具,于是唐汐知取了兩個杯子,先洗掉第一泡茶而後便為貴客及安碩分別沖了一杯。

她泡茶的過程那貴客看得一清二楚,遂問道︰「這是紅茶?」

「貴客好見識。」看來是遇到行家了,唐汐知笑得益發燦爛,「原本這種茶葉是制成綠茶的,但我試過它的風味後,認為它更適合做成紅茶,還真讓我做成了。」

短暫的交談後,茶已經泡好,唐汐知出了一個請享用的動作,貴客及安碩便不客氣地端起杯子試飲起來。

此茶顏色深紅透亮,茶味濃厚甘醇,又散發著濃濃的果香,的確是十分上等的味道,非常好喝。

那名貴客壓抑住心中的驚訝,放下茶杯淺笑道︰「這紅茶滋味奇佳,不苦不澀,聞之甘甜飲之清新,不過你也知道,紅茶由嶺南一帶傳過來,目前江南還少見,而且制作手續繁復,價格低不了,要將紅茶的滋味讓買得起的人接受,可得費一番功夫。」

唐汐知自是心有戚戚焉。「我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從一開始我決定將這茶種由綠茶制成紅茶時,就一直在想著能不能想出一些紅茶特別的喝法。」

她說著站起身,讓安碩招待客人,自己走到後面灶房去取了一些東西出來,有蜂蜜、糖、李子,還有一些桑椹。

「我想,這紅茶既然散發著甜香,不如就加一些蜂蜜吧。」她說話的同時,將蜂蜜倒入紅茶里調勻,再將杯盞推給眼前兩人,「喝喝看?」

她原本想自己慢慢搗鼓,但今日遇到這個貴客,讓她改變想法,這人明顯是懂行的,在他說出自己的身分之前,她不妨好好借用他的建議。

斌客與安碩同時喝下加了蜜的紅茶,齊齊眉頭一展。「不錯!這紅茶很適合加蜂蜜。」

安碩卻是若有所思地道︰「這種甜的飲品,似乎沁涼了喝比熱來得好?」

唐汐知笑了起來,想不到安碩還有這等急智。「夫君說的是,現在是夏季,紅茶若能冰鎮了,風味更佳。」

接著,她又試著將桑椹與李子分別加在紅茶里,又添了些糖。「這個時節,家里暫時只有這些水果,想來紅茶加水果也是適合的,不過現在的水果還有些酸,說不得一樣得再添點糖。」

三人試飲後,一致認為風味獨特,此時那名貴客說道︰「似乎加花朵也是不錯。」

「的確,不過花朵有的有藥性,得一樣一樣試才行,也不能隨意推薦給客人,不像水果可以立即使用。」唐汐知說出自己的顧慮。

一番試驗過後,那名貴客喝得滿意了,方才說道︰「很好很好,今日原本只想來看看制出金葉銀毫的奇女子究竟如何,想不到還得到了紅茶這個意外之喜。安碩,你與我的交易,我允了!」

安碩表情露出難掩的喜悅,令人想不到的是,唐汐知居然在這時候站了起來,朝貴客行了個大禮。

「民女見過雍王爺,感謝雍王爺的大恩。」

那名貴客,也就是喬裝而來的雍王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你怎麼知道是本王?」

「民女一開始見貴客氣質清貴,絕不可能是市井中人,後來在王爺身上聞到一種熟悉的香氣,那是王妃曾經用過的香脂味兒,所以當下便能確定了貴客就是王爺。」唐汐知坦然說道。

雍王想了想,沒好氣地笑道︰「所以你一開始就猜出來了,之後是拿本王來替你試茶呢!」

唐汐知仍是一臉謙遜。「民女不敢,只是想著王爺既然不說破自己的身分,或許有什麼想法。而民女也難得見到對茶如此了解的人,自然想向王爺討教一番。」

「你可知安碩與本王達成了什麼協議?」雍王突然問道。

「民女不知。」唐汐知搖搖頭。

「他與本王的協議,可能會讓你的茶行大失血,這樣你也要感謝本王的大恩嗎?」雍王打趣道。

唐汐知瞥了一下安碩,見他有些心虛,心中覺得好笑,卻是不動聲色地道︰「王爺這麼說,民女已經明白大概是什麼協議了,不過只要能得到王爺的庇護,安家茶行就能屹立不搖,這比什麼利潤都來得重要。何況,王爺或許有些小覷我們安家茶行獲利的能力,就算讓王爺分潤,民女也不會大失血的。」

「不錯!」雍王點點頭,又說了一次,「不錯!丙然是王妃欣賞的女子,本王都有些欣賞你了。」

他站起身,一副準備打道回府的模樣,意味深遠地笑了笑,目光一凝。「等回到縣里,你們的茶行便開業吧,本王倒想看看,誰還敢去找麻煩!」

五月五日端午節,安家茶行重新開業,甚至推出了紅茶這項新產品。

她大方的讓來客們試喝,甚至當場制作果茶和花茶,讓客人大開眼界,原來紅茶還能有如此多的變化。

丙然,紅茶又引來了另一波的銷售熱潮,尤其是女客,對于加了各式水果和干燥花朵的紅茶興趣濃厚,在加了蜂蜜和糖之後簡直愛不釋手,每個喝過的幾乎都抱了一包回家。

而關店前沒能買到金葉銀毫的人也連忙跑來買,幾乎都是大批訂貨,听說金葉銀毫在北方非常受歡迎,但因為量少,已經炒作到天價的地步。

但唐汐知並不擔心,因為等到明年,小南村茶葉的產量將會增加數倍,到時候價格自然會回到正常,何況她對于金葉銀毫的定價可不低,外頭即使炒作也很有限,不會影響她的獲利。

當然,這樣的盛況連續幾日後又有人眼紅了。

當錢大頭再一次帶著三倍多的人馬,大搖大擺的走進安家茶行,還把客人都趕了出去後,唐汐知心頭一動,臉上卻沒有流露出多少怯意。

「看來上回給你的教訓還不夠,郝富貴又派你來送死了。」她冷冷說道。

錢大頭可沒接她的話,他絕不能讓她繞進這個話題。「看來你很不識相,五十兩還沒交出來,居然就敢開店了?」

「我為什麼不敢?你可是我夫婿的手下敗將。」唐汐知說得雲淡風輕。

「你夫婿是那個叫安碩的吧?我知道他在王府當侍衛,還是王妃的隨身護衛。可你別忘了,今日是端午節,王妃要上白馬寺參拜,安碩肯定要跟著上山,當初你還是因為這樣才嫁給他的,這次他們都不在,我看誰能夠救你!」錢大頭冷笑著道。

「還不承認你是郝富貴的走狗?」唐汐知搖搖頭,這傻子不知道自己話多,露了多少破綻,「去年端午王妃替我與安碩許婚,看到這件事的人只有郝富貴與他的手下,知道我夫君是王府侍衛的人也不多,郝富貴剛好是其中一個,而且我告訴你,我夫君現在已經不僅僅是侍衛了,而是小隊長,手下也是管著人的,這樣你還堅持要替郝富貴做打手,找我麻煩嗎?」

「我……」錢大頭面色一變,臉上的肉猙獰地抽動著,這女人聰明到可惡,「總之你惹火我了,不管你說什麼,老子都要砸了你這家店!至于你哼哼,還算有些姿色,就抓回來暖床吧!」

說完,他馬上吆喝了背後的人手,就要動手砸店。

唐汐知見狀竟是面不改色,冷靜得可怕,「說你傻你還真傻,你帶了這麼多人來,我卻還能處之泰然,你完全不認為我會有倚仗嗎?」

「倚仗?哼!安碩都上山了你還能倚仗什麼?給老子砸!」錢大頭掄起棍子,就準備朝櫃子上的茶葉桶砸下去。

然而他的手都還沒舉起來,突覺手腕一痛,棍子便掉在了地上。

他怒氣沖天地定楮一看,只見安家茶行突然冒出來幾十個人,身著一模一樣短衫綁腿的深青色武服,訓練有素地將錢大頭圍了起來。

而站在錢大頭正前方的,便是他認為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安碩。

錢大頭嚇得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好了。「安安安安……安碩!你怎麼會在這里,你應該上山了……」

安碩面無表情地道︰「果然如汐兒所說,你真是傻子中的子,她明明告訴你我已經升職了。」

錢大頭環視眾人一眼,知道他這次插翅難飛了,「可是……你到底哪里來那麼多人可以指使?」

「這些都是王府侍衛,我再說一遍,我升職了,手下也是管著人的。」安碩這下冷臉擺不住了,用一種看白痴的目光看著他,「我不妨告訴你,這家店背後的支持者便是雍王爺,如果郝富貴想要和王爺硬踫硬,那盡避試試,別怪我沒先警告你們。」

錢大頭冷汗流了滿身,不著痕跡地一步一步向後退,驀地大叫一聲,「快逃!」

然而他才轉個身,立刻覺得後腦一陣劇痛,眼前的畫面開始模糊,在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刻看到的,便是安碩那張冷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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