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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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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茶香賢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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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5:2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錢大頭一干人等被綁到雍王府接受審問,至于能不能問出背後主使者是郝富貴,唐汐知完全不懷疑,便將此事拋在腦後了。

解決了地痞鬧事之後,安家茶行蓬勃發展,金葉銀毫及紅茶都賺了一大筆錢,唐汐知甚至又研究出了另外幾種純粹用干燥花朵及香料泡出的茶,在縣里的仕女圈中十分受歡迎。

這一個月,安家茶行的收入,簡直比想像中還要多出好幾倍,達到了六千多兩,扣掉成本之後,雍王府得到了一千多兩分紅,對于不擅經商、這陣子又要為軍餉煩惱的雍王夫婦來說,無疑是天降甘霖,對安碩也格外青眼有加。

一轉眼,又到了安碩休沐的時候。

這次他倒沒有急急趕回小南村,因為他心心念念的妻子這陣子都住在安家茶行。他回到茶行後的小院時,天色已晚,夫妻兩人便決定隔日再啟程,反正帶回家的禮品都準備好了,馬車一趕就能上路。

由于回家後諸多不便,當晚安碩便狠狠糾纏了唐汐知,將她纏得腿軟無力,隔日還不小心晏起了。

始作俑者的安碩受了她一頓粉拳,卻猶自笑嘻嘻的,主動將馬車安頓好,還上街幫妻子買了早膳,替她布菜,要不是他粗手粗腳的,只怕還想幫她梳髻畫眉呢!

用完早膳,兩人先到縣學和安槐說了一聲,便從縣里趕回小南村。

原本由縣里到小南村,慢悠悠的走約莫要三天,不過安碩的馬車是他親手打造的,堅固平穩,馬兒也是他挑的,車夫更是這附近熟門熟路的人,速度快一點也十分安全,所以不到兩天的時間,馬車已經入了小南村的山道。

這一路賞景談天,愜意非凡,唐汐知與安碩說說笑笑,真覺得她這夫婿簡直老實得可愛,對她的話幾乎言听計從,就算她施了點小任性,他也都笑笑的不以為意,一點脾氣都沒有。

或許,她在誤打誤撞之下真的找到一樁好姻緣了。

在她還是唐家的天之驕女的時候,她的未來幾乎已經確定好了,她是獨生女,最大的可能就是找一個願意入贅的夫婿,這個夫婿家世不能太差,必然要知書達禮,若是找不到上門女婿,那麼她出嫁後生的第二個兒子就必須姓唐,入唐家的家譜。

這種情形下,都說女子要高嫁,她的丈夫肯定也是有權有勢,富甲一方,至少財力上不能輸給唐家,此種家境教養出來的男子肯定極有主見,不可能讓妻子拋頭露面,唐汐知注定要埋沒在高門大院之中。

而今因為一場橫禍,她嫁給了安碩,安碩對她極為尊重,不用禮教去束縛她,讓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傾全力支持,她的才華得以發揮,經商的天分展露無遺,他甚至還怕追趕不上她的腳步,唯恐自己不夠強不能保護她,更是極積的練武習字,沒有一天懈怠。

他包容她,忍讓她,支持她,信任她,最重要的是,他愛她遠勝于愛他自己,嫁給這樣的男人,真是她的幸福。

她……其實已經很愛他了吧?唐汐知坐在馬車里,看著他剛毅又充滿男人味的側顏,突然有了這種覺悟。

「怎麼了?」安碩被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得莫名其妙,馬車再走約一刻鐘就要到家了,他偏頭想了想,一臉恍然大悟,「你可是內急?再一下就到了,忍得住嗎?還是我讓馬車停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我沒有內急!」

唐汐知滿腦子的旖旎柔情全被他一句話打破,這也是太老實的壞處吧?她哭笑不得地橫了他一眼。

安碩無辜地模了模頭,都不知道自己被狠狠月復誹了一頓。

唐汐知無奈地把目光移到軒窗之外,已經能看到小南村里的房子了,她突然想到自己前陣子一直琢磨的一件事,頓時又回過頭來對著安碩說道︰「夫君,你覺得我們這次回家,把家里房子重建好不好?」

安碩怔了怔。「重建?」

「我看家里屋子有點破了,修補沒什麼意思,干脆整間推倒重蓋,你覺得如何?趁著你這次回來,就把這件事辦了。」唐汐知細細的與他說明自己的想法,「反正我們手里有錢了,而且安槐雖然在縣學讀書,萬一他以後想在家鄉發展,總是要娶媳婦生孫子,這房子也需要大一點啊!」

安碩當然明白她說的對,可是臉色看起來就不怎麼高興。

「你覺得不好嗎?」唐汐知問。

安碩搖搖頭,但又點點頭,「整間推倒我們要住哪里?」

這個唐汐知早就想好了。「我想把房子蓋成兩進的院子,這陣子我們先去住黃大嬸家,她女兒前陣子出嫁了,空了一個房間出來,再加上本來就有的空房,我們借住幾天應該可以,看是要付她銀子還是送點東西給她。」

安碩沉默了一下,最後才苦著臉別扭地說道︰「如此一來這陣子我們就不能同床了,蓋好房子至少也要十天半個月,等我下次休沐回來那又是一個多月以後了,那得憋好久……」

原來他竟是在想這個?唐汐知好氣又好笑,「你的顧慮要是讓娘知道了,怕不拿棍子把你從家門打出去!」

安碩基于孝心,心里當然是願意蓋新房的,只是這個時機選得不巧,他覬覦心中的仙女實在太久,才剛得手,哪里願意放開,何況他一個月才休沐一次,代表一個月只能踫她一次,不巧遇到她小日子的話,等待可謂遙遙無期,讓他如何雲淡風輕?

唐汐知可不管他那些下流的想法,此時馬車已經到了家門外,安大娘帶著葉嬸迎了出來。

唐汐知下車後便攙著安大娘往屋里去,讓安碩和車夫把車上的東西搬進屋里,她這回可是替安大娘買了幾件新衣和好些縣里貴婦們時興的首飾和頭面,喜得安大娘模模這件又伶伶那件,簡直愛不釋手。

趁著安大娘心喜,唐汐知提起了重蓋房子的提議。「……我和安碩討論好了,因為要整間推倒重蓋,所以這陣子我們可能要先借住在黃大嬸家,這里有些布料是要送她的,等會兒我便去問問她。」

听到要蓋新房子,安大娘心中更是喜不自勝,當初安碩賺了點小錢,將原本的泥坯屋變成現在的三合院,她已經心滿意足了,原以為這輩子就是這樣了,想不到娶了個能干的兒媳婦,還激勵兩個兒子長進,居然讓她這老人也能有機會住進類似城里富貴人家那樣的大房子了。

她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不過仍是有些憂慮地問道︰「要重新蓋房子當然是好,不過你手邊銀兩夠嗎?娘這里還有,你給我的那些我可都收得妥妥的。」

唐汐知笑道︰「銀兩不缺呢。娘,縣里咱們家的茶行,改天真該帶你去看看,雖然不能說日進斗金,但客人可是絡繹不絕,光是上個月,咱們家就賺了……」

她附耳在安大娘身邊說了半晌,听得安大娘眉開眼笑。「好好好,黃大嬸那里我去說好了,你和碩孑處理房子的事就好。」

說完,她便喜孜孜地出了門去,讓葉嬸到灶房里準備點心茶水,才一轉眼,屋子里竟只剩下了唐汐知與安碩夫妻倆。

唐汐知瞧他呆愣愣地杵在那里,忍不住笑推了他一下,說道︰「還傻站著做什麼?你還不趕快去林大爺那里,說要在村子里找幫工蓋房子,我一天出四十文,包午膳,這樣的條件應該很多人要擠破頭了。」

安碩應了一聲,但看起來還是無精打采的。

「還有,等會兒你去完林大爺那,再回來帶我一起坐馬車到鎮上去買蓋房子的材料,順便添些家。」

安碩胡亂地點了點頭,耷拉著腦袋就要往外走去。

唐汐知有些心軟了,湊上前拉著他的手臂說道︰「在房子真的推倒之前總還有兩、三個晚上吧?我們還是同房的。」

安碩一听,眼楮里終于有了些光采。

「這幾天辛苦你了,晚上我會好好補償你,你想怎樣就怎樣羅……」她眼波含媚地瞟了他一眼。

安碩簡直色授魂興,整顆心都飄了起來,接下來她說什麼他都听不到了,腦子里只回蕩著她說的那句「你想怎樣就怎樣羅」。

「我馬上去!」說完,他整個人繃得老高,興沖沖地往外沖去,那興奮勁兒讓唐汐知臉都熱了起來,哭笑不得。

「那呆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啊?林大爺家在村西,他怎麼直往東跑……」

五天時間,安碩已經請里正找好蓋房子的工人,大多是村里的熟人,听到是安碩要蓋房子,都十分熱心的來幫忙。

畢竟現在還不到秋收時節,又不用采茶了,大伙兒閑著的時間多,大多會到鎮子上找短工,安家給的錢多還包吃,又近在村子里,當然是搶破頭的好工作。

同時,安碩也帶著唐汐知趕到了鎮上,挑了上好的青磚與黑瓦,請工匠隔日就先運到安家旁邊的空地。

因為是要長久住的房子,安碩也是懂行的,挑的建材必然不差,而唐汐知則是根據情況又在木匠那兒訂制了家,約好在房子蓋好後一次運送過來。

接著,安碩一家人便搬進了隔壁黃大嬸家。

其實安碩還想拖久一點,免得自家這麼快就拆了,他與媳婦兒同床的時間就更短,不過考慮到他的休沐其實也沒幾天,萬一在他回縣里之前事情沒聯絡好,後續讓母親及妻子兩個弱女子處理他也不放心,索性一咬牙,干淨俐落的把事情辦妥。

不過,就這幾夭,他也在媳婦兒身上得到莫大的滿足,在他的心中,唐汐知依舊是仙女,不過現在仙女為了他落入凡塵,他得加倍疼惜不可。

于是安家風風火火的開始重建了。

先把老家全都拆了,然後重新開始整地,等到打完地基時,安碩已經收假回到縣里去了,回去之前還離情依依的,在沒人的地方與唐汐知磨蹭了好久,讓她又好氣又好笑,差點沒一腳將他踢出門去。

安家的房子開始填土累牆,由于蓋的兩進院子,外頭最後還要圍上院子,所以幾天時間也才蓋到大腿高度而已,這樣的速度已經算快,還是因為安家伙食好,大伙兒做得起勁。

雖然一開始說只包午膳,要是換到其他人家,中午一頓大鍋菜解決得了,頂多加點肉末子,有點肉味兒就好。不過唐汐知行事八面玲瓏,哪有可能這麼寒酸,而且現在她手里也是不差錢的,所以蓋屋子的幫工可是餐餐有肉有菜,吃的是大米飯和白面饅頭,比自家的伙食不知好了多少。

如今正是盛夏,每到下午,唐汐知還會抬來一大鍋的綠豆湯、酸梅湯等等,讓眾人休息一下消暑解渴,而晚上散工前她會刻意晚膳多煮一些,讓那些工人分些菜肴回家加菜。

這麼好的待遇,眾人幾乎都舍不得完工了!

「安家嫂子,今兒個這臘肉炒白菜,肉下得可紮實了,在鎮上的館子點菜也得百多文吧,怎麼好意思讓你一直破費。」楊家大郎下工後,接到唐汐知包給他的一碗菜肴,雖然說天天都拿,不過今日的菜色讓他看了有些不好意思。

「別羅唆了,你不好意思拿,我還舍不得小佷子吃不到呢!」唐汐知笑著說道。

楊大郎的兒子才五歲,難得吃一回肉,上次吃到父親包回家的菜,天天嚷著要和父親一起來上工,他把這事當成笑話說給大家听,現在倒被唐汐知拿來打趣了。

「安家媳婦就是實在!以後房子蓋好,再沒好吃的能拿回家,看我家那婆子還不怨我。」前村的李大叔也大笑起來,手上拿著肉菜,覺得心里踏實。

「放心吧!李大叔,明年咱們還要和安碩家的一起賣茶呢!多虧了安碩一家,等賺了銀子,什麼好吃的沒有?」家里也有茶園出租的丁赫是個實際的人,他看準了跟著安家肯定有好處,也決定今年秋天將茶園收回來自己做。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興致勃勃的討論起明年賣茶的榮景,還說到安家今年領頭做茶,不僅蓋起了新房子,開起了茶行,安槐還到縣里讀書了呢!

不過當然也有人持保留態度,覺得出租茶園是固定收入,如果轉成自己做,雖然可能有賺頭,但說不定還比不上茶園的租金。

包何況,安家也沒保證絕對成功啊,以前也不是沒有人豁出去將茶園收回來,最後哪個不是賠得屁滾尿流?就村尾那一家空屋,就是自己做茶失敗了,才不得不把房子土地全賣了抵債。

這頭討論得熱火朝夭,不過不遠處卻是有人又嫉妒又惱恨地看著這里,手里的帕子擰得都快破了。

憑什麼?憑什麼唐汐知嫁給安碩後能過得風生水起,連新房子都蓋起來了?

趙秀秀的眼楮都快噴火了,明明自己與安碩才是一對,那新房子該是蓋好給她住的,村里的這些人稱羨慕的也該是她趙秀秀才對!

趙秀秀簡直要被名為妒嫉的洪水滅頂,卻是沒想到如果安碩的妻子換成了她,安家也不可能有這等榮景,安碩沒了前進的動力,頂多就是維持著不上不下,安家還是那麼窮,別說什麼蓋新房子買鋪子了,那山上的茶園搞不好還得被李員外壓價,過得更加苦哈哈。

包何況趙秀秀可不覺得唐汐知會制茶有什麼了不起,這村里祖祖輩輩誰不會制茶?現在只是失傳了而已,她趙家也有茶園,若是讓她爹好好研究一下,說不定制出的茶比安家的還要好!

一種不服輸的想法瞬間吞噬了趙秀秀,橫豎安碩不在一旁,她忍不住跳了出來,大叫著打斷了眾人的談天。

「你們可不要被這個女人騙了,什麼安家要帶著大家種茶賺錢,都是騙人的把戲,她只是利用你們替她賺錢而已,到時候小心被騙得一毛都不剩!」她氣呼呼地道。

唐汐知與眾人都莫名其妙,其中楊大郎性格比較沖,忍不住皺起眉。「趙秀秀,你說什麼呢?」

「我說什麼?我說這個女人是騙子!她先騙了碩子哥娶她,現在又要騙你們!」趙秀秀氣憤地道。

唐汐知恍然大悟,這趙秀秀跳出來無的放矢地說了一堆渾話,說到底還是不服氣安碩娶了她,先前唆使安大娘對她欺壓,現在又無緣無故的指控她。

第一次她不和趙秀秀計較,是體諒她可能一時糊涂,但如果趙秀秀認為她會一直任人辱罵,那就大錯特錯了。

唐汐知並沒有向趙秀秀那樣氣急敗壞,反而雲淡風輕地反問道︰「你口口聲聲說我是騙子,請問我騙了大家什麼?」

趙秀秀冷哼一聲,「你騙大家說你會制茶,還說什麼要帶著大家賺錢,有那麼容易的話,咱們小南村早就發財了,還用你來?」

唐汐知淡淡說道︰「我會不會制茶,所有喝過我們安家金葉銀毫的村人都知道,那是騙不了人的。而我不願藏私,想帶著大家做茶,還是我錯了?這些事還是里正爺爺保證的,難道你要說林大爺偏私不公?」

「就是啊!趙家女兒你可別亂說。」李大叔皺起眉,覺得這趙家的女兒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趙秀秀被逼急了,忍不住跺腳。「我……我又沒說林大爺,我說的是你!安家茶既然這麼好,你怎麼不現在就帶著大家發財,還要大家來替你蓋房子?」

唐汐知簡直要翻白眼了。「你不知道村里大部分的人茶園都租出去了嗎?沒等到租約期滿,怎麼跟著我做茶?還是你希望大家毀約,這一年的租金都別收了?」

「我可沒有這麼說!」趙秀秀說不過她,索性胡攪蠻纏,「總之我沒看到你拿錢出來給大家,只看到你糊弄大家把茶賣給你!」

唐汐知正眼看著她。「我倒沒听說過有什麼生意是貨品都還沒拿到就先把銀子拿出來灑的,那不叫買賣,叫傻子!我看你趙家家境也不錯,你們家的茶園也一直都是自家在做,怎麼沒看趙家出來帶著村人發財?現在我願意教大家種茶制茶,你又有話說了,說的還是沒證據的話,你究竟用心為何?」

「就是嘛!趙秀秀,空口說白話可是能拉上衙門的。」

「趙家不就是見不得人家好嗎?說不定還怕安家搶了他們的生意呢!」

「拜托!趙家做出來的茶,和安家的金葉銀毫比起來,那能喝嗎?我看趙秀秀就是眼紅。」

「我……」趙秀秀眼楮還真的紅了,是氣紅的,「總之我認定了唐汐知就是個騙子!你們願意被她騙,是你們自己傻,我們趙家是絕對不會跟著做的!」

趙家在村里的風評原本就不好,趙秀秀這會兒看起來又像在無理取鬧,願意站她那里的村民卻是不多。

不過也有些猶豫不決的村民原本就掙扎著要不要跟安家一起做,現在被趙秀秀這麼一說,心里一急也就糊涂了,居然覺得她說的有幾分道理,自家的茶園明年還是繼續租人好了,免得血本無歸。

唐汐知聞言,饒有興致地挑起眉。「趙秀秀,你現在說的話可是代表整個趙家?」

「對!」趙秀秀嘴硬道,事實上她根本沒和父親討論過,「我趙家沒那麼傻,打死也不會跟隨安家做茶!」

「那就好。」唐汐知環視了眾人一圈,突然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各位父老鄉親可要替我做證,現在是趙家打死不跟隨我安家,還派出了趙秀秀來污辱我,不是我安家排擠趙家,以後趙家生產的任何茶葉一概與我安家無關,也不準打著金葉銀毫的名號,否則我就告上官府,連帶今日趙秀秀對我的誣賴一起替我安家討公道!」

由于幫工的人多又賣力,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安家的新房子就建好了。

標準前後兩進的房舍,一進門先是一個大院子,旁邊是一整排的倒座房,還有個角房。

大院子里最醒目的是一棵高大的桂樹,幾乎遮去院子的一半,兩旁種了許多吊蘭、金銀花、牡丹、菊花等等,牆面上還掛了月季,明年夏日該可以爬滿整個牆面,角房也栽了幾叢竹子,擺了一盆文竹,光是這個前院,不僅冬暖夏涼,四季花開,這些花還都能入菜入藥,可不是光好看而已。

大院後的影牆開了二門,通往正院。正院便跟原本的安家一樣,由正房及東西廂圍合而成,只是規模比以前大了許多,每個房間的格局與采光都是經過唐汐知精密規劃的,不僅一點都不陰暗,還保證夏季涼爽冬季避寒。

此外,正院之後西邊是灶房,東邊是雜物間與茅房、浴間之類的地方,正中留了一塊地方養雞鴨。

其中茅房唐汐知特別用了心,再不像以前那樣陰暗,上個茅房還要點燈,而是明亮潔淨,通風寬敞,水一沖什麼異味都沒有,如此布置也稱得上小南村獨一家了。

這個時候訂做的家也到了,唐汐知請人幫忙搬進各房,安槐為了這件事還特地與縣學告假十天,趕了回來,他覺得自己一點貢獻都沒有,還吃家里喝家里,此時家里需要一個男人幫襯,若是連這重要的時機都不能趕回,他怎麼也過不了自己那關。

安槐自己跑回來了,唐汐知很想擺出長嫂的氣勢念他兩句,不過等她考校了兩句,見他對答如流,能舉一反三,她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而等安碩休沐回家時,按照唐汐知的要求,他請王府的管事替他們到人牙子那里挑了幾個得用的下人,因為是在家里用的,身家清白乖巧伶俐是必要的,這些都需要時間調查,沒有人能比王府做養好了。

安碩帶回來一個老僕,一個婆子和一名婢女。老僕負責灑掃庭院,偶爾充當車夫,婆子幫忙洗衣下廚,葉嬉就專心服侍安大娘,陪著安大娘進進出出,巡視菜地拔拔草等等,而婢女卻是給唐汐知用的,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名叫楊柳,模樣不甚出挑,卻勝在老實乖巧,以後就跟在唐汐知身邊。

原本安頑也想幫安槐挑個書僮,不過被安槐拒絕了,他功名未成,謝絕一切享受之事,家中能過得日漸寬裕,他看了順心,自然在功課上就會更努力。

那幾個新來的人,除了葉嬸與母親住正房,楊柳與唐汐知夫妻住西廂之外,其余的都住_在倒座房。

如此一來偌大的安家才不會顯得空曠,若是像以前那樣都不添人,等到安碩回王府,安槐回縣學,唐汐知到茶園或茶行里時,屋子里剩安大娘一人,那得多恐怖。

不過因著這一次房屋落成,安家的人也算是到齊了,所有人忙了一整天才將屋子整理好,家俱歸位,雜貨衣物也全都收妥。

唐汐知挽著安大娘,後頭跟著安碩兄弟,一家人慢悠悠的在屋子里好好地逛了一圈,都有種神清氣爽、心滿意足的感覺。

棒日安家便在院子里辦了宴席,邀請村里的人都來沾沾喜氣。

小南村的人大多純樸,見安家蓋新房心里羨慕,口中說出來的話也都是好的,那種眼紅酸話層出不窮的畢竟是少數,也就是與趙家交好的那一群。

安碩早就因著之前趙秀秀攛掇安大娘,與趙家人斷了往來,更別說趙秀秀還來辱罵唐汐知是騙子,更不可能邀請他們了。

安碩後來知道了趙秀秀罵人的事,氣得要去算帳,卻被唐汐知攔下了。對唐汐知而言,願意相信她的人她會盡力幫忙,讓大家一起過上好日子,不願相信她的,即便她說破嘴也沒有用,他們更不必做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到時候那些人不要後悔就好。

由于安家辦的宴席一向實在,唐汐知想到明年賣茶的事還需要大家眾志一心,更在菜色上下了功夫,這一場席面吃得是賓主盡歡,村里人對安大娘的溢美之詞不斷,說得她整副心神都在天上飄了。

安大娘越來越覺得她安家真是積了福,才能娶到唐汐知這個好媳婦,她如何不知自己能有今日都是沾了兒子媳婦的光,幸好當初沒有一路錯到底,把好媳婦給氣跑了。

待宴席結束,天色也暗了,收拾整理的事自然有下人去做,安大娘享受到了被服侍的便利,也樂呵呵的讓葉嬸陪著進房休息了。

還記得上次安碩蓋房子,光整席面和收拾她就累到三更半夜,隔天這把老骨頭差點站不起來,對比起現在這日子,別說有多舒心了。

唐汐知與安碩回房,自然是遣下了楊柳,由她親自服侍丈夫洗浴。安碩喝了點酒,看到小媳婦國色天香,嬌滴滴的替他擦背,哪里還受得了,忍不住使壞將她也拉進澡盆里洗鴛鴦浴,其中香難旖旎自不用說。

與安碩胡鬧一陣後,唐汐知在他懷里眷戀地依賴了一下,兩人才由浴桶里起來,穿上衣服上榻睡覺。

然而畢竟有一個多月沒見,夫妻倆的話多到說不完,誰又能真的睡得著?

「汐兒,上回錢大頭那群人被逮回王府後,還真被我們問出了一些事。」安碩突然想起這件事,便和媳婦討論起來。

畢竟他媳婦是受害者,應該也會想知道接下來的發展,何況那件事後來實在太過蹊蹺,讓唐汐知知道也能听听她的意見。

安碩可沒有那種什麼事都不告訴妻子自己擔著的迂腐觀念,在他心中,唐汐知見過世面,聰明過人,自有胸壑,什麼困難到她面前都能得到很好的解決,光看他安家茶園沒落了這麼多年,還能被她起死回生就知道,所以他很尊重她的想法,同時這事也與她的安危有關,自然要讓她一清二楚。

「雖然錢大頭還未承認,但指使他來茶行找麻煩的應該是郝富貴沒錯,不過再仔細一查,發現郝富貴後頭還有其他人,那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者。」安碩有些郁悶地道。

「你說什麼?」唐汐知原本還有些倦意,頓時都驚醒了,「我雖和郝富貴有私怨,但跟他背後的人沒有交集啊,那群人何苦針對我?何況錢大頭他們並不是我們這塊地方的地痞,要說收規費,這手也伸得太長了!郝富貴背後的主使者是誰,王府查不出來嗎?」

「查不出來。」安碩很無奈地搖頭,「不過我們倒是從錢大頭等人的供詞中串連出一些可能性,郝富貴背後的人目的可能不是你,而是安家茶行。因為我們歙縣、甚至整個徽州的茶行,只要哪家的新茶賣得好一點,幾乎都有人去找碴,以前王爺對封地的事不上心,現在才知道事情這麼嚴重,所以他決心要查到底。」

唐汐知略微思索了一下,猛地一睜眼,由床上彈起來。「安碩,明天|早你立刻回王府。」

「怎、怎麼了?」為什麼話題會突然跳到這里來?安碩听得一頭霧水。

「你听我,說。」唐汐知冷靜地分析道︰「根據你說的能歸納出幾個重點。其一,錢大頭的幕後主便者既然連王府都查不到,代表他也是權勢滔天的人物,說不定勢力還不亞于王府。其而,徽州的茶業看起來是長期被打壓的,這其中牽涉到多少利益無須贅言。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一個勢力頂天了的人打壓徽州的茶業這麼久,代表他根本無懼雍王爺。」

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說王爺決心要將此事查到底,那麼無法避免會與那個幕後主使者產生沖突。王爺長期留京,現在突然回來就攤上這事,只怕那人不會讓王爺順心,甚至使陰招欲對王爺、王妃甚至是世子下手,要知道王爺是沒有親兵只有府衛的,所以安碩你得回去保護王爺!」

安碩一听她的分析,整個背脊都涼了,她說得很有道理,一個不怕王爺的人為了龐大利益要怎麼害人都有可能,或許情況不會有她說的那麼嚴重,不過這種事可不能賭,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可惜的是,他這回休沐回來事情太多,只吃了一回肉,小媳婦他都還沒抱夠呢……

瞧著安碩用那種惋惜的眼神看著她,唐汐知立刻懂了他在想什麼,氣得發笑,縴指將他的額頭頂得老遠。「想什麼呢你!」

「反正我也只剩今晚了,汐兒,咱們再來一回吧?」安碩傻笑著,但說出來的話卻很可惡。

唐汐知橫了他一眼,然而美人秋波,這一眼之嬌媚,挑逗得安碩體內那把火轟的一聲就燃起來了,二話不說翻身壓住自己的小媳婦,將她重新穿好的衣服又剝個精光。

一夜纏綿,當隔天清晨安碩精神奕奕地欲離開時,唐汐知還癱在床上起不了身。

「汐兒,我要走了。」他來到床前,依依不舍地親了親她。

唐汐知滿臉通紅,這家伙昨天折騰她折騰得夠嗆,簡直壞透了!

她送上粉拳一記,氣沖沖地道︰「壞家伙還不快滾!」

安碩也算是犯賤了,听著唐汐知罵他,那嬌滴滴的聲音怎麼听怎麼舒暢,又抱著她親了一陣,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他有心想與她多說什麼,不過她已經氣得背過身不理他了,他只能落寞的走出房門,準備和安大娘說一聲便趕回王府。

這時候房門突然又打開,一個東西由里頭扔了出來,直直打進他懷里,而後房門立刻砰的一聲又關上。

安碩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居然是個包袱。他解開一看,是好幾身干淨的換洗衣服,還有傷藥干糧那些東西,原來唐汐知早就整理好了。

他的媳婦兒,終歸還是舍不得他的啊……

安碩掛著笑容,心滿意足的離開。

安碩用了一天半便趕回王府,以他現在的職位,已經能直接與雍王說上話了,更別說安家茶行還有雍王的一份呢!所以當他一說要求見,雍王雖然納悶這家伙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卻還是接見了他。

當安碩將唐汐知的猜測告訴雍王後,即便是位高權重如雍王心也忍不住寒了一下,原來以為只是打壓茶業的事,想不到幕後居然還有著權勢高到連他都看不清的人。

于是雍王接受了安碩的建言,這陣子加強了自己身邊的防衛,同時安碩回到雍王妃身邊護衛時,也大大改變了雍王妃身旁守衛的規格。

此時正是菊花盛開季節,徽州貢菊名聞遐邇,傳說前朝妃子由宮中潛逃,皇宮派人追緝至歙縣一山村,發現那村里家家戶戶都種菊,美不勝收。由于找不到逃跑的妃嬪,宮里的人只好將這滿山菊香的美景畫下來呈給皇帝,皇帝大喜,徽菊因而得名,此後有人將徽菊進貢皇室,徽州貢菊之名不脛而走。

每到這個時節,許多家中種有奇菊的大戶人家就會舉辦各式各樣的賞花會,由于每家都有自己獨特種菊的手法,種出來的菊花也是百媚千姿,各有風華。

雍王妃是個愛花之人,遇到賞花會的邀請,自也是會選幾家有興趣的前去走走,與縣里的貴婦們套套交情。

這次,雍王妃應了北面太平縣吳縣令夫人的請柬。

吳夫人有雙會種花的巧手,每回去了太平縣衙後衙,都能欣賞到各種菊花的奇美姿態,雍王妃自是欣然前往,當然還有其他貴婦也同樣會賞臉,吳夫人的賞菊會往往是這一季的最大盛事。

太平縣旁有一大湖,遠遠的有群山環繞,湖水清碧,山光水色風姿綽約,吳夫人在安排眾家女眷賞景後,一向會安排船只讓眾人登船游湖,船上有擺設宴席,觥籌交錯,微風撲面,美景映目,那種愜意自不必多說。

雍王妃這次帶著只有五歲的雍王世子一同啟程,護衛長自然是安碩。

安碩幾乎是出動了平時三倍的人力,或明或暗的護衛著雍王妃出行的隊伍,花了一日的時間,中間還在客棧歇了一宿,馬車才由歙縣來到了太平縣縣衙。

吳縣令夫婦听聞雍王妃車駕即將抵達,親自在衙門外等候,待雍王妃的車駕到達,婢女將雍王妃和雍王世子攙扶下車,夫妻倆便兩人小心翼翼地向雍王妃問好。

雍王妃性情和善,笑著回了幾句後,吳縣令便告退,將雍王妃與雍王世子交給自家夫人

接待,畢竟這是女眷的宴會,他一個大男人跟著總是不好,至于雍王世子年紀尚小,倒是無所謂。

吳縣令識相,偏偏安碩不識相,他亦步亦趨跟在雍王妃身後,即使要進入那都是女眷的院子也不稍離片刻,讓吳夫人有些困擾。

「呃……這位護衛大人,是不是能在此留步?衙門後院都是女眷,若護衛大人進入,恐有不便。」

「王爺命我保護王妃。」安碩淡淡地道,贅字都不多說一個。

吳夫人臉都綠了,但還是強打起笑容,看向雍王妃。「王妃,這……」

雍王妃淺淺一笑。「無妨,讓他跟著吧。」

其實雍王妃也無奈,但她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有人盯上了王府,稍稍有些閃失都不行,所以她只能對安碩跟屁蟲似的行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自己或許不要緊,但她還帶著兒子呢!

吳夫人無奈,便讓身旁的婢女先進院子,和那些世家貴冑的夫人們先解釋一下,這是雍王妃的命令,旁人即使心里不滿,也不敢多說什麼。

丙然,當雍王妃一群人進到院子里時,即使安碩十分突兀地站在那里,眾女眷也都乖乖的沒有在上頭多做文章,只有幾個比較熟稔的貴婦與雍王妃調笑,說王府果然氣勢不凡,連護衛個頭都比人家大雲雲,雍王妃也只能苦笑著敷衍過去。

今年的菊花果然如往年一樣多采多姿,有整朵大紅色、顏色十分喜慶的,有菊瓣如絲線,看起來就像顆小繡球的;有一瓣上兩種顏色的,小小的園子萬紫千紅,爭奇斗妍,美不勝收。

安碩垂下眼束手站在雍王妃後一步,並沒有放肆的抬頭打量其他女眷,也沒有說任何一句話,表現得像座石像,久了眾人也不當他是一回事了,賞花的賞花,吟詩的吟詩,就像他並不存在似的。

雍王妃今年看花看得盡興,再加上吳夫人妙語如珠,原本在王府風聲鶴唳的氣氛影響下,緊繃的情緒也放松了下來。

時近傍晚,眾人休息一陣後,吳夫人便安排眾家女眷登船游湖,順便享用晚膳,晚上的湖景能看到萬家燈火,波光粼粼,比起白日又是另一種情趣。

于是問明了游湖的地點,安碩先去將王府的侍衛做一番安排,自己同樣一步不離的跟著雍王妃,在吳夫人的帶領下登上了樓船。

這樓船上有個兩層小樓,可以載下百多個人,專門為了游湖而設計。

吳夫人將整艘船都包了下來,在二樓擺下宴席,還請來琴師彈琴助興,四周優美湖景落入眼簾,令人心神愉快,眾人都有些飄飄然,雍王妃也不例外,雍王世子甚至舒服到直犯困,最後在一旁的小榻上睡著了。

一頓酒席賓主盡歡,只有安碩從頭到尾堅守崗位,不與任何人說笑,也不放松警戒,連吳夫人特地讓婢女取來食物也被他拒絕了,他身上帶著干糧,雖然不太好吃,但他不能在食物上著了道,只有自己帶最安全。

天色漸漸暗下,直至全黑,樓船也慢悠悠的朝岸邊的方向駛回。

雍王妃享受了一整天,眼角余光瞥到安頑像根木頭似的杵在那里,不由得發笑。「安碩啊,你真是太緊張了。」

安碩搖搖頭,「啟稟王妃,這是屬下的職責。」

「要是你媳婦兒看到你干站著一天看別人玩樂享受,還不心疼死了,不知道心里會怎麼編派我這個王妃呢!」雍王妃忍不住調侃他,畢竟唐汐知她也熟識。

安碩仍是不苟言笑。「她不會。」

雍王妃沒好氣地笑了出來。「真是個無趣的,都不知道唐家妹子怎麼看上你了。」

安碩垂首不語,天知道他也很想問自己這個問題。

一開始他確定唐汐知嫁給他是為避禍,但是相處到了現在,他再蠢也能察覺唐汐知與他做夫妻的真心誠意,那種對他的關懷與眷戀可是做不得假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哪點好,能被家里的美嬌娘看上。

總之她對他好,他加倍還回去就是了。

就在他的心神因為想到唐汐知而有一絲松動時,鼻間突然聞到了不對勁的味道,他神情一肅,轉頭看向船窗外,雍王妃也因為他的舉動,心猛地提了起來。

安碩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向了窗口,抓著窗框,半個身子都探出去察看,原本鬧哄哄的船  ^也因為他的動作漸漸靜了下來。

「王妃,他這是……」吳夫人內心揣揣地問道。

雍王妃搖搖頭。「不知道,等他回來再說。」

安碩換了幾個姿勢,最後甚至整個人都跳了出去,引起樓里一陣驚呼,不到幾個眨眼的時間,他又由窗外躍入,只是臉色不太好看。

「安碩?」雍王妃有些緊張地問道。

「船後走水了,火已經燒到一樓,再|陣子就要燒到二樓,我們必須逃出去,否則船很快會沉。」

因為船行逆風,天又黑,竟是沒幾個人察覺船已經失火,待到安碩這麼一說,眾人才發現事情不對勁,周圍的氣味果然聞起來有燒焦的味道。

有人學著安碩將頭探出窗去,馬上又縮了回來,驚叫道︰「我看到火光了!真的失火了!」

「失火了?怎麼辦?我不要死啊!」

「救命啊!救命啊!」

船里馬上亂了起來,都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個個是家境好的貴婦貴女,哪里遇到過這種事,全都嚇得六神無主。

「給我安靜!」雍王妃威嚴的一喊,眾人很快安靜下來,只是神色仍然驚惶。

待到情況控制下來,雍王妃望向了安碩。「我們只能靠你了,你有什麼辦法?」

安碩沉聲道︰「屬下已經發射信號,岸上的侍衛很快會過來幫忙,屬下現在能做的,就是幫大家爭取活命的時間。」

說完,他左顧右盼,立刻扯下桌巾,動手劈開了桌子,將桌子劈成大小適中的木板,接著又開始拆櫃子、拆窗戶,還喝令那些婢女一起幫忙。

眾人雖然一頭霧水,卻也知道這是救命的事,紛紛讓自己的婢女上前幫手。

安碩先拿起一塊木板,遞給雍王妃。「王妃,一樓已經燒起來,我們下不去,等會兒每個人都會分到一塊木板,屬下將大家扔到水里,記得一定要牢牢抓緊木板,才能浮在水上不致下沉,只要在水里等一陣,王府的侍衛就會來救人。」

雍王妃點頭接過,又轉頭看向其他女眷,比較膽小的都已經軟倒在地了,可是接到王妃的瞪視,也紛紛跟著點頭說好。

于是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塊木板,幸虧吳夫人租用的這艘船就是設計來招待貴人的,裝飾繁復,木頭用了不少,每個人都分到了還有剩余。

雍王妃伸手要去抱仍熟睡著的兒子,安碩卻先她一步將雍王世子抱起,正色對著雍王妃說道︰「王妃,您若信屬下的話,請將世子交給屬下。」

雍王妃也知道她不可能抱著兒子又抱著木板,這時候她萬分慶幸安碩不怕譏笑,堅持要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否則只怕這一回她與兒子都逃不過,還要搭上這整船人的命。

「安碩,我信你,你將世子好好救出來,王府絕對不會虧待你。」雍王妃沉聲道。

安碩點點頭,伸手扯下窗簾,將雍王世子綁在了自己身上,一副表明了要跟世子同生共死的樣子,雍王妃心里微微放松了一點,但手上的木板卻抱得更緊。

「火燒上來了!火燒上來了!」有人驚叫著,比著二樓樓梯口,濃濃的黑煙還有隱約火

扁從樓梯口冒出。

「事不宜遲,都跟我來!所有人到那個角落蹲低身子,越低越好。」

安碩方才跳窗出去就是確認失火的方位,現在他帶著眾人來到船的另一側,那里是一堵厚厚的木牆,只見安碩一記拳頭揮下,那牆居然被他砸破一個洞,每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這侍衛未免也太厲害了點,那麼厚的木頭都能一拳打穿,自家的侍衛三個人合起來只怕

都沒這力氣吧……

看著眾人傻眼的模樣,明明同樣在驚慌之中,雍王妃卻有點想笑,這小子居然還莫名其妙讓她長臉了啊!

當牆面被安碩開出一個能讓人穿過的大洞時,另一邊的二樓已經燒起來了,熱度濃煙逼向眾人,每個人都是滿頭的汗,還有的已經連聲咳了起來。

不過安碩開的這個洞的確是朝著沒有火的方向,雖說清新的空氣稍稍解了危機,但同時也讓火勢更加猛烈了。

事不宜遲,安碩轉過身對眾人說道︰「得罪了。」

說完,他先讓雍王妃抱緊木板,然後他抓著木板,深吸口氣便將雍王妃扔了出去。他的力氣大,這一扔可是遠遠出了火勢的影響範圍,也算是給眾人做個示範,他不會踫到她們的身體,讓女眷們也松了口氣。

安碩可沒那麼傻,要是一個個他都抱起來扔,萬一事後哪個腦子進了水怪他唐突冒犯,逼他負責,這麼多人他哪里負責得過來?何況到時候王府侍衛救人,也能透過木板將她們拉起來。

不過幾個眨眼的時間,湖面上雍王妃的聲音傳了進來,瞬間又被風吹散。「安碩,我沒事了……」

安碩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回頭對眾人說道︰「看清楚了嗎?一個一個來。」

他不再多說,抓著木板將船上女眷一個個扔了出去,吳夫人是個負責任的,她站到了最後,只是扔她的時候,火幾乎已經燒到跟前,她的頭發都焦了一半,臉也薰黑了。

「這位壯士,真是謝謝你了。」吳夫人說道。

安碩點點頭,也將吳夫人扔了出去。

船上的大火照亮了湖面,以他的視力能看到他丟出去的人基本上都沒事,有幾個嚇昏的讓旁邊的女眷拉住了,而王府侍衛們救人的小船也一艘艘的接近了。

此時,安碩听到了碎裂聲,這與火燒木頭發出的劈啪聲極為不同,他急忙回頭一看,二樓塌了,眼看就要壓了下來,水面上的人也看清了這一幕,齊齊發出尖叫。

安碩當機立斷地縱身一跳,連準備好給自己的木板都來不及拿,在他跳離時,整個船也跟著垮了下來。

王府的救難船終于劃了過來,也幸磨安碩的安排得宜,王府侍衛將水面上的人一個個撈了上來,在全數救下後人手還綽綽有余,剩了一批去察看燒毀的船只。

雍王妃則是惶惶不安,她是第一個被救上來的,可是包裹著毛毯的她仍瑟瑟的發著抖,她不知道安碩與兒子是否順利逃月兌,她親眼看到安碩跳了下來,可是樓垮的時間太短,根本無法讓安碩跳得太遠……

花了一個時辰,雍王妃才回到岸上,她整個人已經失了魂,只是痴痴的望著海面。

令人意外的是,雍王不知道怎麼得到消息,在這時候趕了過來,他心疼地抱住雍王妃,耳邊還听著侍衛向他報告著這一切。

「這一切多虧了安碩……只是世子……」雍王也十分痛苦,接下來的話他幾乎說不下去,只能揮手遣走了人,自己則是抱著雍王妃繼續等待。

終于,天蒙蒙亮了,湖面已看不到任何一個人,打撈的工作也告一段落,雍王與雍王妃听到了侍衛們大喊收隊的聲音。

就……就這樣了嗎?那個救了所有人的安碩,最終卻未能救出他自己以及兒子?

夫妻兩人如墜入冰窖,雍王妃甚至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雍王抱著她,眼楮酸澀不已,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有侍衛過來報告救災的情況,雍王只是冷冷地道︰「安碩和世子呢?給我繼續找!生要見人,死……」

他話還沒說完,便看到另一頭遠遠的走來一人,那人身材高壯,形容狼狽,穿著的衣服都燒壞了一半,身上也傷痕累累,他懷里卻抱著一個毫發無傷的小家伙,雖然頭發亂了,衣服濕了,但那的的確確是……他的兒子。

「父王!母妃!」雍王世子見到了父母,大叫一聲,抱著他的安碩急忙將他放下,讓世子奔跑過去。

雍王妃看到了兒子,整個人崩潰了,緊緊抱住撲向她懷里的孩子,哭號著不斷重復,「我的兒啊……我的兒……」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好了。

相形之下,雍王便冷靜多了,他模了模雍王世子的頭後,便起身來到安碩面前。

安碩朝著雍王一揖,聲音沙啞地道︰「王爺,幸不辱命。」

雍王紅著眼楮,他的情緒是激動的,面對這個救了他妻兒的侍衛,他滿心感謝,卻是覺得任何話都不足以表達他現在的心情。

他沒有看錯人,安碩也沒有辜負他們夫妻對他的信任。

末了,雍王只能拍了拍安碩的肩膀,發自內心的道︰「謝謝!幸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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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5: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樓船失火一事,因為雍王的介入,很快便調查出了結果,果然是有人到意縱火。

那船上的廚子被燒死,但尸體卻是被綑綁著的,而船夫則消失無蹤,在向船東詢問之下,發現那船夫根本不是船東平時雇佣的那些人,可以見得這件事必然是有人暗中謀劃已久。

而這一船人中身分最高的便是雍王妃了,雍王能確定這次火燒船針對的就是雍王妃,因為他自己也在出門辦事時遇到了襲擊,幸虧他先前听了安碩的建言加強護衛,才沒讓對方得逞,也因此他對前往太平縣賞菊的王妃感到十分不安,便連夜趕去,結果真的出事了。

雖然沒能查出幕後主使者,不過有人膽大到行刺雍王及雍王妃一事無庸置疑,只要耐心等候,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雍王與雍王妃決定暫時回京,向皇帝稟報這件事,因為那幕後主使人的勢力竟然無懼堂堂親王,要知道雍王可是皇帝的親弟弟,頗為受寵,有人勢力大到幾乎能一手遮天還敢針對皇室,對王朝可不是一件好事。

而安碩果然也受到了雍王的賞賜,甚至將他升到了王府儀衛的位置,那可是相當于六品官,不過這也只長個名稱罷了,雍王不可能真的讓他去掌儀仗,一樣讓他管理王府侍衛,只是有了品級管理起來才順暢。

不過安碩一听到雍王要回京,便知自己這個管理王府侍衛的差事瞬間變成個吃白食的。

他很清楚雍王是想給他個事少錢多的肥缺,性格正直的他卻覺得受之有愧,于是他向雍王提出願意替王府回京的車隊掌儀仗,算是變相保護雍王夫婦,等雍王抵京,他再自己回歙縣。

算算日子,安碩赴京再返回可能也接近過年,甚或年後了,那時正準備開采春茶,反正雍王不在王府,他便請求雍王能不能放他回家管理茶園,等到春茶采收完他再回王府任差事。

雍王一听,自然是痛快的答應了,畢竟有安碩的保護,他們夫妻也安心許多,雍王世子兒是樂壞了,那孩子現在崇拜安碩崇拜得緊。雍王可是听王妃說了,安碩一拳就能打穿幾寸厚的木板牆,讓他對安碩的怪力咋舌不已。

而安家的春茶更有他雍王府的一份,今年王府下半年花費寬松許多,還有余裕照拂西南的軍費,可都是靠了安家茶行賣的金葉銀毫,听說明年安家會帶動整個小南村一起制茶,光是想像那進項,雍王就笑得合不攏嘴。

于是安碩回家一趟,將自己升職要護送雍王回京,年節前後返回的事告知,同時將王府給的賞賜帶回來家里,那一箱箱綾羅綢緞、金銀財寶,簡直閃花了安大娘的眼,幸虧唐汐知是見過大場面的,對這些富貴之物較能把持得住,否則她都要懷疑自己丈夫是搶了王府。

安碩只簡單的說明了自己救了雍王妃與雍王世子,但唐汐知很清楚事情一定沒那麼簡單,晚上飯後將他拖回房間剝光,一身的傷痕果然讓她眼眶紅了。

安碩急忙安慰她,又說傷勢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只是傷了皮肉,無損筋骨,好不容易才將她勸住了,入睡時他還得到了媳婦心疼的溫柔慰藉,很是好好的享受了一番。

在安碩護衛雍王夫婦上京時,也差不多是小南村里大多數人家茶園租約到期的時候,約莫有七成的人願意跟著安家制茶,畢竟他們都看到了安家這一年又是蓋新房子買佣人,又是買土地開茶行的,也期待自家能跟著他們的腳步致富。

至于剩余的那三成人,大部分是受到趙家蠱惑,趙家原本只有趙秀秀痛恨安家,但趙秀秀在自家父母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咒罵安家不知好歹,竟寧可讓安碩娶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也不管兩家情誼,不讓安碩娶她。

趙家父母原就寵女兒寵到不分青紅皂白,這麼一說他們也覺得安家不夠意思,等听到安碩罵過趙秀秀,唐汐知還在村里人面前奚落她,夫妻倆就炸了,不僅與安家老死不相往來,平時也往死里詆毀安家,有些人被趙家說動,對于安家便沒了好感。

而其余不願跟隨安家的,大多是做事保守的村民,認為穩定的租金比起制茶來得令人安心。

唐汐知可不管這些人,她與村民們打了份契約,讓他們將毛茶賣給安家茶行,還訂了很高的收購懷格,讓村民充滿信心,不過前提當然是村民們願意跟著她學習種茶及制茶,茶的

品質達到她要求的標準才行。

為了這麼高的獲利,小南村的村民都拚了,秋冬之際,唐汐知一家家的教導他們如何種出好茶,如何疏枝,如何防寒除蟲施肥等等,每個學到手藝的都對她十分信服,對未來又更增加了信心。

即使是天寒地凍的冬季,小南村也展現了無比的朝氣,每戶人家都精神奕奕,笑容可掬,也由于幾乎是整村人一起努力,在這種心態的影響下,村民之間都有種類似戰友的情誼,小南村前所未有的團結,可樂壞了林大爺。

至于那三成沒有跟隨安家的村民則自成一個小團體,每天詛咒著別人的失敗,相形之下倒顯得他們有些陰陽怪氣,令人不喜。

只可惜這些情況安碩都看不到,一直到了過年前,他仍然未能從京城回來。

為了轉移安大娘的注意力,唐汐知特地帶著她,乘馬車到縣里置辦年貨,順便將安槐接回家,有了能言善道的安槐,安大娘果然暫時緩和了大兒子進京久久不返的擔憂。

他們一家三口和葉嬸、楊柳等奴僕,熱熱鬧鬧的在新宅里過了一個新年,很快地便到了元宵。

因為安槐在縣學的成績相當好,夫子們也說他根基深厚,鼓勵安槐參加今年二月的縣試,通過後再參加四月的府試,以取得童生資格,所以過了元宵後,安槐便準備回縣里備考。

對于安家來說這可是大事,所以唐汐知便花了更多的時間在縣里,除了茶行生意之外,同時還要照顧安槐,雖說他住在縣學里,但有錢能使鬼推磨,唐汐知不時的塞些銀子進去,安槐的吃住穿都十分舒心,自然在學業上也能更心無旁騖的努力。

另一方面,安碩進了京,本以為馬上就可以回家,想不到雍王竟帶他入了宮,稟告皇帝安碩救了他一家人,皇帝訝異之余接見了安碩,嘉獎一番之後又是一堆賞賜。

皇帝賞賜之物自然不能馬虎,就是這堆黃白之物拖慢了安碩的腳步,讓他不得不多找幾個人幫忙,將皇帝賜的幾個箱子運回家里。

二月初,就要開始準備采春茶的時候,安碩終于回來了,為了趕時間,他甚至繞過了縣里,直接趕回家,當安大娘看到那幾箱御賜之物時,因為有先前王府的賞賜鋪墊,她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但是當她听說箱子里的東西隨便拿出一樣都能蓋好幾間像他們新家那麼大的房子時,還是覺得有些暈眩。

「娘,汐兒呢?」安碩都回來好一陣子了,唐汐知卻沒有出來迎接,他有些急了。

「你媳婦到縣里去了啊!」安大娘如今穿著綢緞衣物,頭上還插著玉簪,因為不需勞動,身上也養了些肉出來,還真有些貴婦人的氣勢,「因為槐子二月要考試,你媳婦這陣子可累壞了,家里縣里兩頭跑,還要到茶園里村子里的人制茶,我見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安碩心疼了,望著母親欲言又止。

安大娘沒好氣地朝著他揮了揮手。「快去快去,把媳婦兒找回來好好幫她補補,我老人家在家里住著舒坦,有葉嬸還有老李許婆子他們,不需要你伺候。」

原本覺得久久才回家,就要扔下老娘去找媳婦有些過意不去,不過既然安大娘都開口了,安碩便馬上又出了門,這次可沒再慢吞吞的坐馬車,而是騎著馬就朝著縣里奔去。

當安碩不眠不休來到安家茶行,已經是隔日的巳時正左右了,問了茶行里的幫工,發現唐汐知並不在,他又策馬去了縣堂。

丙然,這次順利的見到了她,恰好安槐將她送出縣堂,而他手上還拿著一個吃盒,應該是唐汐知特地拿來給他加菜的。

安碩不只心疼,還自責,照顧弟弟原該是他的事,現在全丟給了她,瞧她整個人消瘦不少,下巴都尖了,原本就不到巴掌大的臉蛋變得更小,一副弱柳扶風的身段,他心目的仙女越來越飄渺,好像真的快要羽化而去。

他原想上前招呼,但一個鬼使神差的念頭定住了他的腳步。他突然想看看她一個人在縣里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怎麼會把自己忙成那樣。

唐汐知身邊還跟著楊柳,主僕兩人沒有上馬車,而是轉身走了一段路來到了附近的布莊。

安頑在外頭等著,不一會兒,唐汐知與楊柳出來了,一人抱著兩匹布,看那顏色花樣就知道是做給安大娘與安槐的,說不定連他這個連過年都趕不回來的失職夫君有一件新衣。

然後,他見她匆匆的去到了一家茶樓,看時間也該用午膳了,這家茶樓的東西還算可以,在縣里頗有口碑,她選這里用膳無可厚非……

安碩才這麼想著,就看到唐汐知與楊柳從茶樓里出來,接著走了幾步路,進了縣里最大的酒樓,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又匆匆走了出來。

安碩皺眉一想便知道了,他媳婦兒不是去用膳,而是去收帳了,她連安槐都照顧得妥妥當當,怎麼就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呢?

這回,唐汐知終于坐上馬車了,安碩慢悠悠的騎在馬上遠遠跟在後頭,看著她回至了安家茶行,他在茶行外注視著她打發茶行里的幫工和楊柳先去吃飯,自己則坐在櫃台前,開始撥算盤看帳本。

現在午時都過了吧?她怎麼還不用膳?

安碩覺得自己胸口越來越疼痛,疼的是她對自己如此虧待,痛的是他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

于是他不再偷偷看著她了,大大方方的走進茶行,若他再不出現,他相信她到天黑之前都不會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東西。

發現一道陰影遮去了光,唐汐知抬起頭。「客人需要什麼茶……」

話說到一半,當她看到眼前那張日漸剛毅嚴肅的臉龐,便什麼都說不出來,眼眶漸漸紅了,緊繃身體也慢慢放松,濃重的疲憊頓時上涌。

她對他是不放心的,甚至可以說是提心吊膽,上回看到他救了火燒船上的雍王妃與雍王世子,弄得自己全身是傷,這回伴隨雍王入京不知道還會遇到什麼危險,在他延遲回家的時候她又無法得知消息,那種煎熬令她只能用滿滿的忙碌來忽視。

現在他終于出現了,完好如初,她都說不上自己是安心多還是埋怨多。

「我回來了。」他頓了頓,又一臉歉然地補了一句,「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唐汐知只是朝他柔柔一笑,接著眼前一黑,十分干脆地昏了過去。

縣里的大夫看過唐汐知,做出了脾胃衰弱的診斷,也就是過度勞累加上食失調,累出病來了。

安碩嚇得魂都飛了,強壓著唐汐知休息,不準她再忙碌,因此她被按在床上躺了好一陣子,鎮日喝著苦藥,食物的補充也沒落下,好歹將她養了點肉回來。

她原本忙碌的事自然由安碩接了下來,安槐成功的通過了縣試,茶行的生意也是安碩管著,至于茶園那邊,因為安碩不懂,只能靠唐汐知去年在安家茶園教出的幾個幫工和買回來的管事指導其他村民整理茶園,等到清明左右開始采茶。

可是在這個期間,茶園出了問題。

畢竟安家茶行的人雖受唐汐知指導,但資歷尚淺,同時村里人也因為自家大多有種茶的

歷史,不會全都听安家茶行的人的話,在唐汐知不在時,他們很多時候是憑著自己的想法來照顧茶園。

偏偏今年春季干熱,需加強灌溉,村民卻輕忽了,以至于遭了蟲害,茶樹長出的新芽都被蟲咬得卷曲起來,該是女敕綠的茶葉都變得枯黃,賣相一點都不好。

這情況嚇壞了小南村的村民們,跑到安家茶園一看,狀況比其他家好,只有小部分遭了蟲害,村民們頓時後悔不迭,怎麼就不好好听話,連忙派了黃大嬸的兒子黃昆到縣里找安碩夫妻求救。

這陣子唐汐知身體基本上已經恢復了,因為接近安槐考府試的時候,所以她全副心思都撲在替安槐準備考試的東西,倒是真把茶園放一邊了,原本她想著有了去年的經驗,應該不會出現問題,但黃昆的到來當真把她與安碩嚇了一大跳。

「你說什麼?村子里的茶園都遭蟲了?」唐汐知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而一旁的安碩臉色也難看得很,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只怕又要忙起來了,這件事她不可能放著不管……別說她,就是他也不可能視而不見。

黃昆很快將情況和唐汐知說了一遍,她卻听得眉頭大皺。「今年春雨少,怎麼大家沒有多幫茶樹澆水施肥嗎?」

黃昆的目光有些閃躲。「那不是冬夭都施過肥了,土也夠力了?何況咱們山里的茶園不時起霧,從來不缺水的……」

唐汐知有些明白了。「所以你們就不多施肥也不灌溉?我的人是這樣教你們的?他們應該有說,今年起霧的日子明顯縮短,所以水一定要足吧?」

「這……」黃昆垂下了頭。

「還有,我記得曾經教過茶園里的幫工,平時用金鈴子熬成油,兌水噴在茶樹上,可以防蟲,你們跟著做了嗎?」唐汐知又問。

黃昆更不敢看她了。「那金鈴子可不便宜……」

唐汐知無奈了。「可是你們為了貪這小便宜,卻損失了茶樹更大的利益。」

黃昆完全無言了,只能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安家媳婦兒,求求你幫幫忙啊!」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只怕太遲了……」唐汐知一心想帶起小南村的茶業,卻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意外,自己也是心急如焚,轉頭便向安碩說道︰「夫君,我要回村去看看。」

「我陪你去。」安碩從頭到尾只說了這麼一句。

「可是安槐要考試了,還有茶行……」唐汐知話說到一半,卻被他硬生生打斷。

「那些都有人處理,我陪你回去。」她應該知道,他更放不下她。

既然說服不了他,唐汐知也就放棄了,夫妻兩人稍微整理了些行李,便與黃昆匆匆忙忙地趕回了小南村。

此時小南村的氣氛一片低迷,許多人的茶園已經被蟲咬得枯黃一片,都放棄整理了,原本是一個兩個來找安大娘想辦法,最後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竟是在安家前站了一大批人,其中一些哭訴著今年茶園血本無歸,還不如當初租出去給別人,嚇得安大娘不知如何是好。

這其中自然不乏有人埋怨著唐汐知,說什麼安家媳婦干麼要說服他們將茶園收回自家種,這才第一年就虧得找不著北了。

林大爺急匆匆趕來,听了這些話也不由生氣,認為村民簡直不知好歹,卻也沒辦法,現在村民都有著一股怨氣,不讓他們發拽出來,萬一在安家鬧起來,安大娘一個人招架不住那就不好了。

有那幾家沒跟著安家種茶的,之前受盡排擠,現在可趾高氣揚了,在趙秀秀的挑唆下,

一群人來到安家門前說盡了風涼話,當然也有支持安家的人,覺得這事不能怪在唐汐知頭上,結果雙方人馬就在安家前面吵了起來。

「我就說吧,那唐汐知就是個騙子,你們還不相信!」趙秀秀可得意了,「當初她找你們就只是要利用你們賺錢,現在茶園做垮了,遭蟲了,她人不就跑不見了嗎?」

「我媳婦兒是病倒了,她先前在茶園和縣里跑進跑出,我家槐子又要考試,她身子骨單薄,怎麼受得了……」安大娘還想解釋。

「那都是藉口,不然你叫唐汐知出來跟大家解釋啊!」趙秀秀就是知道安碩與安槐,還有唐汐知都不在,特地來挑釁的,「我看啊,你們家自己蓋了大房子,就惡毒的想坑害其他村民,怕人家越過你們家去是吧?什麼帶著大家種茶,我呸!她就是刻意陷害你們,讓你們今年茶園的收益不好,這樣安家就可以一家獨大了。」

「你可別亂說,安家媳婦不像那種人啊……」支持安家的村民才開口,馬上被來勢洶洶的趙秀秀打斷。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一早就知道唐汐知是個惡毒的女人了,否則她一個外鄉人,怎麼會那麼好心教大家種茶?說她沒有圖謀鬼才相信!我看你們的茶園準備倒光賠錢吧,說不定安家會把你們的茶園都買下來,以後小南村的茶就只有安家一家了……」趙秀秀越說越起勁,自己都覺得這是真的了。

「哇啊!誰敢奪我的祖產,我跟她拚命!」

「安家媳婦太過分了!安大娘,你們安家存的是什麼心啊?」

「喂喂喂,你們這話說得過了,安家人一向敦厚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怎麼會存心坑害你們?」

「明明沒的事,被你們說得有鼻子有眼,這不是冤枉安家媳婦嗎?」

雙方直接吵了起來,甚至你推我擠,眼看就要打起來了,安大娘嚇得倒退了一步,趙秀秀看得開心了,甚至煽動眾人上安家搶東西當補償,總比自家血本無歸好。

埋怨歸埋怨,動手這就太超過了,里正林大爺一听,直接氣呼呼地擋在了安大娘前面,其他支持安家的村民也守著安家的大門,才沒讓趙秀秀得逞。

趙秀秀正醞釀著怎麼趕開林大爺這個擋路的老頭,讓她可以趁亂進安家搜刮點什麼,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誰敢對我娘動手?」

這個冰冷的聲音一出,所有人都靜了下來,趙秀秀更是本能的身體一縮,整個人跳到了一旁。

「碩子哥?」她倒吸了口氣,「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是叫你永遠不準來我家嗎?滾!」安碩根本沒回答她的問題,連面子也不想留給她。

趙秀秀氣得直跺腳,一眼瞄到安碩身旁的唐汐知,計上心頭,便指著唐汐知說道︰「碩子哥把害大家賠錢的罪魁禍首帶回來了!大家快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村民被這情況弄得迷糊了,腦子一犯渾加上怕唐汐知走了,居然真的有人被煽動,朝她伸手抓去。

安碩將唐汐知往身後一拉,冷哼一聲。「誰敢動她?」

「為什麼不敢動?是她害得大家這麼慘,她當然要負責!」趙秀秀依舊不屈不撓。

「是她害的?今年春季少雨炎熱,原就容易有蟲害,如果每個人都按汐兒教導的乖乖施肥灌溉,用金鈴子油兌水殺蟲,今天大家的茶園會有這場災難?」安碩銳利的目光掃過了每個反對唐汐知的人,「你們敢說自己沒有自作主張,為了省錢省力氣,疏于照顧茶園?」

這是鐵錚錚的事實,那些來園事的村民原就理虧,听到安碩振振有辭,自己心里有愧,竟是未敢迎上他的目光。

安碩真的怒了,若是沖著他來,他還沒這麼憤慨,但沖著他媳婦兒就是不行!

「天災原就不可預防,教了你們還不去做,現在倒有臉來找我媳婦討說法了?她費心勞力到自己都病倒了,把自己私家的手藝教給別人,現在還要被倒打一耙,我倒希望她不要再幫忙了!」

「這……」這下換林大爺嚇了一跳,連忙安撫安碩,「碩子啊,你先別激動,大家這不是急了嗎?沒人敢動你媳婦的,真的。」

幾個比較理智的村民也連忙附和。「是啊!安碩,我們也知道自己太自以為是了,沒有好好听你媳婦的話,以後再也不會了。」

「安家媳婦啊,你教教我們怎麼辦吧?」

唐汐知偷偷地拉了下安碩的手,讓他的怒氣微微消了些,不過雖然眾怒平了,但她的心情卻沒有好一些。

她站了出來,一臉凝重地道︰「既是遭了蟲害,就只能那樣了,總不能叫茶葉復活。只是今年的茶怕是賣不出好價錢,我得先到茶園里看看……」

一听,趙秀秀像抓住了什麼把柄,又趁機鬧了起來。「看吧看吧,跟著她就是虧錢虧定了!這個女騙子……」

安碩鐵青著臉望向她。「我叫你滾!」

趙秀秀三番兩次在被眾人面前被他污辱,再也忍不住了,反正嫁到安家是沒希望了,他們夫妻也別想好過,她非鬧個天翻地覆不可。

「我又沒站在你們安家的地,憑什麼你叫我滾我就得滾?」趙秀秀只是站在安家門口,還真沒進去,「我偏要說,唐汐知就是個騙子,你當初娶了她是瞎了狗眼,明明我們才是青梅竹馬……」

村子里的人這算是听出一些味道了,趙秀秀愛慕安碩的事眾所皆知,原來她是由愛生恨,挾怨報復來了,難怪安家提倡的事她都竭盡全力反對,他們其中有些人差點被拿來當槍使,一時之間心里都十分不好受,也對趙家起了非常大的不滿。

「趙秀秀,如今我是六品王府儀衛,我叫你滾,你就得滾。」安碩對于潑婦的處理方式相當俐落。

眾人听得一驚,不敢相信安碩在王府里已經如此有地位,自己剛才居然還想找他麻煩……

趙秀秀更是臉色泛白,尖叫道︰「不可能!」

安碩臉色一沉。「你可以不相信,但你要是再不滾,那就死!」

趙秀秀當然沒死,只是灰溜溜的被趕回了趙家,這次丟了這麼大臉,還徹底得罪了個六品官,先不說趙父會如何責罰她,估計自己好一陣子都不敢在村民面前蹦躂了。

安碩和唐汐知跟著眾人、巡視了幾個遭受蟲害的茶園,發現茶園的確沒照顧好,施的肥不夠,水分也缺乏,茶樹看起來都氣息奄奄,有些枝頭上都能目視到害蟲停留在上面。

這種茶樹上的害蟲不過米粒大,稱作浮塵子,通體青綠色,由于繁殖期短,一個不慎就會對茶園造成大規模的損害,浮塵子會吸取茶葉內的汁液,造成葉片卷縮,葉緣枯褐,最終導致茶葉掉落枯死。

見到唐汐知抑郁的神情,村民們都猜測今年茶園大概沒希望了,心情也墜至谷底,但這也只能怪自己太過自以為是,明明人家都派人來手把手的教了,還不好好學,現在造成了苦果,也只能自己承擔。

「安家媳婦啊,今年的收成就算了……你放心,明年我們還是跟著你種茶。」

「對對對,明年我們肯定會听你說的,叫我們怎麼種我們就種,再也不自作主張了!」

或許是安碩先前一番話如驚雷轟頂,又或許是他的身分已經高到村民都仰視不到,大伙兒紛紛自省起來,看著唐汐知難過,也不由出口安慰,同時也在安慰著自己。

唐汐知很想給他們一個安撫的笑容,但眼下看著可說是滿目瘡痍的茶園,她實在笑不出來。

最後一站,唐汐知來到自家的茶園,而身後的村民也全散盡,只剩下安碩一個人。

她目光幽幽地看著滿山遍野的茶樹,安家茶園算是維持得最好的,遭蟲害的地方只有小小的一片,可是連她讓人精心呵護的茶園都免不了出事,可想而知今年浮塵子肆虐得的確相當厲害。

安碩在唐汐知身後,看著她默默不語的頹喪模樣,心里很是著急。

他從沒像現在這麼痛恨自己,她累了病了他幫不上忙,現在茶園受創他依舊幫不上忙,他明明娶了她是想讓她享福,讓她不再擔驚受怕,可是現在她的煩憂他卻無計可施,只能在後頭干著急,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瞧著她的背影,彷佛山風一吹就能將她刮走,那麼柔弱又那麼無助,安碩的心痛極了,忍不住一步上前,由背後抱住了她。

「沒關系的。」安碩鄭重地說道︰「頂多我們今年茶園的錢不賺了,先補貼給村民,有了這次教訓,我們明年一定會更好的。」

唐汐知一愣,她一直將難受的情緒放在心底,但他這麼一抱,幾乎讓她的掩飾驟然失去了作用,她哽咽一聲,直接往後靠在他身上。

「夫君,我是不是錯了?」唐汐知並不是不內疚,「如果我不鼓吹大家和我們一起種茶,至少他們把茶園租出去,還是能有租金收入的。」

「你也和他們一起犯傻了嗎?這種老天爺才能決定的事,怎能說是誰的錯?就是時機不好,我們再等等就是了。」安碩沉聲道︰「你放心,就算有人怪你,頂多以後不讓他們跟我們種茶,不管是什麼樣的責難都沖著我來就好,你無須介意那些。」

唐汐知沉默了一下,突然噗嗤一笑。「不過你嚇唬趙秀秀的樣子真令人解氣,連其他人都被你嚇壞了,我都以為她會直接昏過去。」

「我不是嚇唬她。」安碩悶著聲道︰「她再不識好歹,我真的會宰了她,沒有任何人比你重要。」

明明話說得重,唐汐知卻听得輕飄飄的,心兒都甜蜜起來。

她微微抬起了頭,看著安碩的側面下巴,頓時覺得他好高大,好可靠。

「怎麼辦,我越來越喜歡你了。」她說道。

「什麼?」安碩以為自己听錯了,壓抑住心中狂喜,再次確認,「你說什麼?」

唐汐知轉過了身,俏皮地一推他。「我喜歡你呀,呆子!」

安碩毫無防備的被她這麼一推,差點掉進茶樹叢里,幸好他武功底子好,只弄掉了一些茶葉便站穩身子,不過即使一身狼狽,他仍是為了她的話傻笑不止。

「我也喜歡你,汐兒。」他忙不迭地表達自己的心意。

唐汐知覺得他更傻了,笑著來到他身邊。「我早就知道了,要不是你那麼喜歡我,你以為我會嫁嗎?」

她伸手替這呆子拍去落在他身上的茶葉,基本上這麼容易掉的都是被蟲咬過的半枯葉子,她拿起一片都已經成了黃綠色,邊緣微褐的女敕茶葉,下意識放在鼻間聞了一下,但就是這麼一聞,卻讓她僵在當場,久久不能動彈。

「汐兒,你怎麼了?」安碩見她表情不對勁,緊張地問道。

唐汐知美眸一眯,順手由旁邊的茶樹摘了一片同樣是半枯黃的茶葉。「安碩,你聞聞看,這茶葉是不是多了一種味道?」

安碩很認真地聞了一聞她手上的葉子,迷惑地說道︰「好像是,多了一種甜味,似乎是什麼水果味。」

唐汐知不語,繞著茶園走了一圈,從不同的茶樹上挑下一些受浮塵子之害的半枯茶葉,仔細地一一試聞,甚至放了一片在嘴里,感受著青澀的茶葉傳來的味道,她的眼楮慢慢亮了。

「夫君!」她驚喜地跳到他身上。

安碩嚇了一跳連忙將她抱住,卻只見她雙眼晶亮亮地直盯著她,滿臉的喜意。

「怎麼了?」他瞪大眼楮問道,突然覺得應付自家媳婦的情緒變化比上戰場殺敵還難。

「你願意陪我冒個險嗎?」她笑逐顏開,雙手摟著他的脖子。

「當然。」安碩根本不懂她想做什麼,不過只要她開口,他無一不跟隨。

唐汐知欣喜地吻了上去,安碩得了這天大的便宜,自然是抱她抱得更緊了,原本該是蕭瑟充滿絕望的茶園,在這一刻也彌漫著情意。

沒有人知道,日後小南村茶葉的傳奇,便是從這一記甜蜜的親吻開始。

棒日,唐汐知與安碩便在茶園里忙碌了起來。

他們夫妻倆沒有找任何人幫忙,想著在自己茶園里采些茶,兩人天黑就上山,正準備開始時,卻看到山路那端慢慢地冒出了一個個黑影。

林大爺、黃大嬸、黃嫂子、李大叔、楊大郎、丁赫……約莫十幾個村民,甚至連楊大郎五歲的兒子都坐在自己父親肩膀上來了。

「安碩,你們要采茶吧?反正我們今年茶園是不行了,干脆來幫你的忙!」李大叔笑道。

「放心,不收錢的,管吃就好,我家兒子饞安家媳婦那一口菜吵了好久了。」楊大郎憨厚地說道。

他這一番話惹得大家都笑了。

唐汐知捂住了嘴,內心說不出的感動,原來村民真的不怪她了,甚至願意上山來幫她的忙,這一刻,她真心希望自己今天準備做的事會成功,她一定要帶著大家致富,把小南村茶葉的名聲打出去!

既然都已經來了,矯情的話也不必多說,由于安家茶園受損的部分並不大,唐汐知教導他們暫時不要采安然無恙的茶樹,一定要挑著那些遭了蟲害又還沒掉落的卷曲半枯女敕茶葉采下。

眾人吆喝了幾聲,便精神飽滿地開始采茶,唐汐知則是在一旁邊采茶邊教授著眾人采茶的手法及方式,不過一個早上過去,眾人采了好幾蘿筐的茶,幾乎把受損的茶園部分全部采盡。

唐汐知也相當大方,茶園的工坊原就有灶房,這陣子因為茶園遭蟲害,她讓村里的幫工先回去了,灶房里還有幫工留下來的食材,她便依著這些食材大展身手,用豬油炒了磨菇和木耳,炖了一大鍋的紅燒肉,醬蘿卜炒山芋,還有一些她以前做的榨菜、肉醬等等,配上白米飯和小米粥,就是這麼簡單的菜色也吃得眾人欲罷不能。

由于茶園無茶可采了,唐汐知決定開始教大家制茶,制作的方式完全依照金葉銀毫,先是曬茶,靜置,接著殺青,揉茶發酵,只是在發酵的階段,唐汐知怎麼都不滿意,便將茶葉包起來放軟,又重新揉茶,半成品的茶葉居然出現了許多白毫,讓唐汐知和大伙兒都驚喜不已,一直到這個時候,大伙兒才確定唐汐知想做什麼。

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知道這被蟲咬過的茶,最後能帶給他們什麼驚喜?

這批茶葉原本就是半枯葉,最後烘茶的時候,唐汐知稍稍調整了一下熱度和時間,不那麼熱也不需太久,約莫不到兩個時辰,唐汐知將完成的茶葉放到了大家的面前。

唐汐知、安碩、林大爺,還有一大群村民呆呆地盯著茶葉,發現這被蟲咬過的茶,上頭的白毫比先前的金葉銀毫還多,顏色也稍微深一些,茶葉可能因為干枯過,微微呈現赭色,視覺上雖然沒有金葉銀毫那麼喜人,不過散發出來的甜香味可是更勝一籌。

「光是這茶香里滲出的甜味,就知道這茶不會差。」林大爺深思道。

「我們來喝喝看吧?」唐汐知屏著氣息道。

「好!」眾人異口同聲回答。

安碩隨即轉頭提茶壺去燒水,也沒端著個六品官的架子,見他如此隨和,村民們對他們夫妻也越來越感佩。

不一會兒,水燒得滾燙了,安碩將茶壺提了回來,唐汐知想了一想,還是耐心地等了一下,因為她總覺得這種甜香味不適合太熱的水溫。

待到水溫降了一些,黃嫂子取來一堆茶杯,唐汐知便就著杯子一人一杯沖好了茶。

等茶葉泡開的時間可謂無比漫長,茶湯透紅,色似琥珀,一眼看上去就十分誘人,終于可以喝的時候,眾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著杯子深深吸了口茶香,接著滿懷期待喝了一口。

只見眾人的眼中都散發出光芒,還有不信邪的又多喝了幾口,那種入口的香濃鮮甜,幾乎讓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這味道正極了……」李大叔的茶都喝完了,又重新沏了一杯,「茶里的甜香味喝起來很像,很像那個……」他一時說不出來。

這時楊大郎那五歲的兒子也湊熱鬧跟著品茶,接著突然冒出一句,「像蜂蜜啊!」

不僅是李大叔,每個人都被他說得愣了一下,皆著面露喜意。

林大爺甚至高興地拍起手來。「說得對,說得對,就是蜜香味!安家媳婦啊,這會兒你又制出新茶啦!」

楊大郎也笑道︰「想不到被蟲咬過的葉子居然能制出茶來,茶里還帶著蜜香,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味道,安家媳婦你簡直神了。」

唐汐知笑著搖搖頭。「是老天爺眷顧大家,哪里是我的功勞。」

黃大嬸也喜孜孜地拍了她一下。「你就別謙虛了,除了你這腦子,誰會想到用枯茶葉去制茶?」

李大叔更贊道︰「沒有安家媳婦這種精神,也制不出好茶啊!」

安碩原就口拙,現在看大家稱贊他媳婦兒,也只是樂呵呵地看著,好像大家夸贊的人是他一樣。

不過卻沒有人知道,安碩心里激起的波濤不亞于任何一個人。

在這樣的絕境之下,唐汐知都能毫不放棄,最終殺出一條血路,制成了新茶,這樣的精神與毅力何其可貴?相形之下他即使有了目前的地位,卻仍無法為她擋風遮雨,害她仍需辛苦的披荊斬棘。

他還要努力再努力,直到自己能為她撐起一切。

他這傻愣愣發呆的樣子沒少被大家嘲笑,反正他也沒有因為當官了就擺架子,大家也待他和原本一樣隨和。

黃大嫂瞧他一徑兒盯著自家媳婦笑,忍不住開口調侃,「安碩,你也說句話,你覺得這茶怎麼樣?」

「很好很好。」安碩也只能冒出這句話來。

「除了很好呢?」黃大嫂窮追猛打,似乎看這二愣子吃癟也是一種樂趣,「你就沒有什麼要對你媳婦說的?」

眾人全靜了下來,想看看安碩要對唐汐知說什麼,想不到他接下來的話卻是言簡意賅地擊中了每個人的心,因為那是每個人都想說的話——

「汐兒,謝謝你,今年咱們小南村的春茶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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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6: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原以為今年片葉無收的茶園居然在唐汐知靈機一動下起死回生,村民們如火如荼的投入了采茶與新茶的制造,先前對唐家有怨言的一些村民也自慚形穢的到了安家請罪,送來了一些禮品。

唐汐知將一切交給安大娘做主,安大娘是個心軟的,一見眾人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也就原諒了他們。

明眼人都知道,唐汐知這是把人情送給了安大娘,而安大娘那性子會原諒眾人也是可想而知,足見唐汐知的原意就是不欲與村民們計較,此舉自然令眾人對安家更是感恩戴德,要知道以安碩現在的地位,一揮手隨便就能滅了那幾家的。

小南村的新茶是帶著蜜香的紅葉白毫茶,在眾志成城之下大肆開展,不過唐汐知暫時將新茶存倉,並未販售,還是先出了金葉銀毫,畢竟這才是小南村的根本,即使茶園受蟲害,總也是有沒有受損的茶樹,每家還是能采些正常的茶葉制成金葉銀毫,否則期盼每年都有大量浮塵子來啃咬茶葉達到大量產出根本不實際。

這次的新茶並沒有讓林大爺取名,而是安碩出了一個奇招,在尚未真正上市時快馬加鞭的先將茶葉送到了京里雍王品嘗,順便請他賜名。

雍王喝完茶後大喜,很快的回了信,將此茶賜名為「南山嬉春」,指此茶出自小南村的山里,喝了之後心中的喜悅如同春日嬉戲一般,加上此茶確是春茶,嬉春也有眾人爭搶之意,讓這看起來有些輕快的名字更加了些稀罕的味道。

定了茶名,時間也過了夏至,代表山上的茶葉無法再收了,南山嬉春茶便正式在歙縣開始販售,唐汐知也將重心從茶園擺到了縣里的茶行去。

原以為唐汐知會像當初銷售金葉銀毫般把南山嬉春茶往大戶人家送,想不到她並沒有這麼做,反御是受了安碩的啟發,大手筆的分出了大半的存茶,直接運送到京里,讓雍王去處置,若這茶能夠在京里受到貴族吹捧,繞一圈再回到外頭賣,那價格肯定要飆上幾倍。

這樣的手法讓雍王啼笑皆非,心中也佩服唐汐知經商的天賦與膽氣,吃定他堂堂一個王爺絕不會貪墨了該屬于安家的那份,竟是把今年超過一半的茶都交出來了。

而商山嬉春茶在京里要銷出去就簡單了,雍王讓雍王妃辦了一個品茶宴,將京里附庸風雅的文官們都請了過來,每個人喝上幾杯,之後京里便掀起了一股瘋搶南山嬉春茶的風潮,這股旋風也癖到了周圍的府州,一時之間徽州的南山嬉春茶灸手可熱。

偏偏因為數量稀少,價格瞬間被抬高了好幾倍,讓跟著安家種茶的小南村民今年都賺了個盆滿缽滿,對安家更是信服與感謝了。

而在此風潮之前,在小南村熱鬧滾滾的收新茶時,曾經發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風波——一直冷眼旁觀的趙家對新茶眼紅了。

原本遭到小南村的村民排擠,趙家過得十分憋屈,春日的蟲害好不容易讓他們抬起頭嘲笑那些跟著安家種茶的傻瓜,想不到安家那個厲害媳婦一折騰,竟然又將茶葉做了起來,大大打了趙家的臉。

趙夫派了幾個小毛孩到安家的茶園里去模來一些已經制好的新茶,此時茶葉才剛送給雍王,都還沒取名,趙夫這一喝簡直驚為天人,黯言這茶必然大賣,腦子里那點小心思不由蠢蠢欲動起來。

趙家在小南村也不是貧戶,甚至算得上小有積蓄,因為他們家的茶園比安家還大,而且一直是自己做茶,賣茶的收入還算可以,因此趙家的孩子們在外一向趾高氣揚,所以見安家發達,他們是一千一百個不情願,都想著要扳回一城。

趙父也算是果斷的,在小南村民學習和唐汐知制茶時,趙家茶園也偷偷採茶制茶,完全沒讓村里人知道。

不過大伙兒也不是瞎子,更別說幾家的茶園也就是挨著邊,趙家那里偷偷模模在做什麼,眾人是心知肚明,很快的就有人把趙家學安家制茶的事通知給唐汐知,也痛罵了趙家的無恥,明明是他們自己不跟著安家種茶,現在看勢頭好了,又想來佔便宜。

唐汐知對此卻是十分鎮定,只說趙家學不去的,要眾人放心。

就這樣過了立夏,過了采茶季,京里的消息也依次傳回來了,說什麼王爺命名的南山嬉春茶在京里造成轟動,現在一斤茶葉都炒到十兩銀了,還是供不應求雲雲。

唐汐知仍捏著手里的茶葉不放,趙父的心思卻動了,他自己的制茶工坊已經試驗多次,卻怎麼也做不出真正南山嬉春的味道,甚至有不少茶還做廢了,比粗茶還難喝。

不過眼見安家就要賺大錢了,茶葉的價格一直上漲,叫他如何按捺得住。

這時候,有動作快的商人直接來到產地的小南村收茶,只是正宗的南山嬉春都在唐汐知手里,她不賣,別人也沒辦法。趙父見機偷偷找來這批人,說自家也制南山嬉春茶,只是與安家的不同出路,讓那些商人將他家的茶收了。

由于趙父手上有先前從安家模來的正宗南山嬉春茶,他就用這一點點茶葉騙倒了那些人,約定一個月後來收取五百斤茶,如果以一斤十兩來算,五百斤就是五千兩,這對于小南村的村民來說無疑是個天價。

于是這一個月,趙父就卯足了全力研究南山嬉春茶的制法,可是那種蜜香他就是制不出來,就算好不容易茶湯顏色接近了,味道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眼看交貨日期在即,他愁得頭發都白了,要知道為了取信于那些商人,他付出了極大代價,如果交不出茶,他可是要反過來賠償的啊!

趙秀秀見父親焦頭爛額,家里一堆茶都快發臭了又拿不出手,心里一急,想到唐汐知與安碩都在縣里,安家只剩安大娘及幾個老弱奴僕,竟出了個損招,帶著自家兄弟上安家,想強擄安大娘做人質,逼迫唐汐知交出制茶的方法。

此時村里的人正聚集在安家,因為唐汐知連夜趕了回來,要發放第一次收茶的貨款給大家。

沉甸甸的銀子在手,大伙兒都是眉開眼笑的,听她說要再等茶價再上去一點才開始賣時,眾人都心服口服的任憑處置,一點意見也沒有,畢竟他們這第一次收的賣茶錢就比他們往年租茶園的租金收入多了超過十倍啊!

趙秀秀便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找上門來,將安家的大門擂得又急又響,一邊敲一邊還大聲說道︰「安大娘!你快出來,我是趙秀秀,我有要緊的事找你!」

一屋子人听到她的叫嚷,全是一臉納悶。

安大娘站起身,說道︰「這趙秀秀雖然性格不好,但畢竟都是村里人,她喊得這麼急,怕是有什麼事,我去外頭看看……」

「娘,等一下。」唐汐知攔住了她,「讓我去吧,天知道她又想生什麼事。」

安大娘想想也對,趙秀秀那可是個不講理的主,每回帶來的只有麻煩,自己可應付不來,自家媳婦聰明,必然能想到方法對付她。

于是唐汐知請村民們在屋子里等著,自己與楊柳迎了出去,讓楊柳開門,想不到門才開了個縫,趙秀秀帶著三個兄弟,手里拿著棒棍就這麼擠了進來。

「唐汐知?你居然在?」看到眼前的人不是安大娘,趙秀秀愣了一下,有些提防地問道,「安碩也回來了?」

「沒有,他在縣里。」唐汐知坦然答了。

趙秀秀瞳孔先是一縮,隨即是狂喜的情緒涌上。「所以家里剩你一個和安大娘?」

「沒錯。」唐汐知處變不驚,很是鎮定地指著趙家兄弟手上的棍棒,「你們趙家一群人來勢洶洶的,想做什麼?」

「你還敢問我想做什麼?我們趙家被你害慘了!」趙秀秀蠻不講理的將怒氣全發泄在她上。

「我沒害過你們趙家,我甚至連你們家門都沒踏進去過。」唐汐知淡然地回答。

「哼!我家現在制不出茶,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慫恿村子里的人排擠我們,我們也能學會新茶的制法,那銀子就該是我們賺的!」

耙情別人都不能賺銀子,只有她趙家能賺,這麼無恥的話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唐汐知也是服了。

「你之前口口聲聲說我是騙子,還說你們趙家一定不會跟著制新茶,這件事有整個村子的人作證,你現在用這個來指責我,覬覦我新茶的制法,不覺得羞愧嗎?」她言語犀利的反擊回去,理智而不倨傲。

屋里的村民們听著這一幕,心忖難怪安碩不喜歡趙秀秀,這麼潑辣不講理的女人誰娶回去誰倒楣,幸虧他眼光好,挑了賢慧又漂亮的唐汐知,不僅帶起了安家,也帶起了整個村子。

趙秀秀才不管誰對誰錯,總之她覺得自己身後有人,佔了上風,那就是硬道理。

「那也是你坑害我們趙家的陰謀詭計,我才不認!唐汐知,我也不怕跟你說,現在我們趙家因為你的新茶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我要你把制新茶的方法交出來,有錢大家一起賺,否則你今天要落在我手里,有你好果子吃!」

這番話實在太過無理太過奇葩,村民們都听呆了,就連唐汐知心里都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趙家是怎麼教女兒的,居然能教出這種性格,根本不能講道理了。

「如果我不交呢?」唐汐知突然覺得跟她說話簡直浪費時間,這出鬧劇也該結束了。

「你不交,那我只好將你和安大娘帶回去慢慢教訓,總是會磨到你教!」

趙秀秀這也是破罐子摔破了,依她的想法,安碩每次離家最短也都是個把月,她只要從唐汐知手上弄來制茶的方法,到時候將家里的茶做好賣出去,得到那幾千兩後舉家遠走高飛,到另外的地方重起爐灶,誰能奈何得了他們?

「你想對我們動手?」唐汐知定定地望著她,「你知不知道這是要上衙門的?」

趙秀秀冷冷一笑。「在衙門抓到我們之前,我們早就把小南村制茶這一套都學會,然後遠走高飛了,誰有證據?以後我們就用這一套方法來打小南村,打壓得小南村里的茶都賣不出去,看著你們這些欺壓我們趙家的人一個個倒楣,就只配做個窮鬼!」

唐汐知不再說了,只是搖搖頭,連一點驚嚇或抗拒的動作都沒有,反而讓趙秀秀及她的三個兄長又驚又疑,不懂她為什麼還能這麼冷靜。

不過很快的,他們就知道答案了,屋子里村民听得滿肚子火,一股腦兒沖了出來,有的拿著掃把,有的拿著棍子,不待他們解釋便圍了上去一陣好打,連趙秀秀也沒有放過。

「你這陰損的丫頭,居然想出這惡毒的方法啊想害安家媳婦!」

「趙家就沒一個好人,還想拖整個小南村陪葬!」

「你們自己技不如人,老子這輩子看過的就你們趙家最無恥!」

趙家四兄妹挨了村民好一頓揍,還是唐汐知怕他們太生氣打死人了,才讓他們停手,不過倒是將趙家人綑得扎扎實實,叫來里正林大爺將這幾個人送官府辦了。

「我不認!你們說什麼都不認!到了衙門,我一定要告你們動私刑打人!小南村的暴民這是要逼死我們趙家啊——」趙秀秀死命掙扎著不肯走,她那看著村人的瘋狂眼神,讓人不由得心里一寒。

唯獨唐汐知一如往常的淡定,只在趙秀秀耳朵旁說了一句話讓她安靜下來,臉上神情有如槁木死灰,再也不敢鬧騰——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安家茶行背後的人是雍王?而你想要的南山嬉茶是雍王指定的貢品……」

趙家完了。

歙縣的縣令郝富貴一看是安家的案子,原本冷笑瞬間變成了冷汗,他再怎麼不甘也得秉公處理……不,是得往重刑處理。

趙秀秀及她的三個兄長以強盜傷人、擄人未遂論處,杖責一百後判了流刑,趙父趙母听到兒女犯下這麼大的案子,什麼心思也不敢再有,把家里的茶園、土地與房舍全低價賤賣出去,換成金銀錢財打點官兵,就跟著兒女去流放了。

而趙家的土地房舍先不說,至少茶園在轉了一圈後來到了安家手里,被唐汐知一口氣全買了下來,安家的茶園擴大了一倍有余,加起來幾乎佔了村子里所有茶園的三分之二,可以預見明年能產的茶葉更多了。

另一方面,安碩將新茶獻給雍王後,雍王當然也沒忘了待自己一向親厚的皇兄,他讓人將新茶包裝得精美,特地在下朝後鈴著茶葉來到御書房,與皇帝分享了。

在小太監試了毒,將茶盞端來時,光是聞到那茶香,皇帝便舒展開為了國事而緊皸的眉,待茶湯一入口,即便是他這個嘗過各式好茶的人也不由贊了一聲。

「好茶!皇弟,你這茶湯色獨特,香氣濃郁,里頭還有種甘味甜而不膩,確是好茶。」

兩兄弟關系一向很好,因此即使皇帝已經稱帝,雍王也已封王,他們也沒有堅持君臣之禮,常年以來還是兄弟相稱。

皇帝也是愛茶之人,忍不住又品了一口,口中嘖嘖有聲地贊美道︰「上回你拿來的金葉銀毫已經夠讓朕驚艷了,現在又來個南山嬉春,朕都不知道你的封地居然還能出這麼多好茶?」

「我也不知道啊。」雍王有些沒好氣地道。

「嗯?」皇帝倒是從他這句話听出了些端倪。」

「這麼說吧,皇兄,你說說我去年獻給你的金葉銀毫,還有今年的南山嬉春,比起你年年收取的那些貢茶,優劣如何?」雍王故意拐彎抹角地說道。

明知道他這麼說有點吊人胃口的嫌疑,皇帝還是極有耐性地答道︰「若以茶的品相來看倒是不相上下,但你治下的金葉銀毫及南山嬉春,勝在味道新鮮,特色突出,要一舉成名並不困難。」

「我也是這麼覺得。」雍王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順水推舟地道︰「可是我治下既然有這麼好的茶,為什麼從未揚名?」

「那就得怪你對封地的管轄太松散了。」皇帝意有所指地瞄了他一眼。

雍王有些尷尬地模了模鼻子,其實他疏于管理封地也有一點向皇兄示好的意思,畢竟地方經營得太好會顯得中央無能,要知道徽州府才那麼一點大,若真要用心治理,沒有不好的理由,他只是不想破壞與皇兄的關系,若不是皇帝盯著,他搞不好直接定居在京師,把封地扔一邊都有可能。

皇帝確實從來沒猜疑過雍王,反而要他多花點心思在封地上,反正徽州就算兵強馬壯又能威脅到什麼?何況那里是祖上崛起之地,治理得不好祖上無光,雍王爵位是要傳給子孫的,世代繁榮皇家也才有面子。

不過今日雍王不是來討論自己治下到底嚴不嚴格,而是另一件令他終于正視起自己責任的事。「其實我在徽州的這幾年里,听到的都是這塊土地茶種低劣,制出的口味不佳,曾經我也想讓下面的人去研究,可是衙門送來的茶都難喝極了。

「而這次的金葉銀毫其實是出自一名農婦之手,這名農婦可不簡單,她原本是歙縣富商的掌上明珠,卻遭當地縣令欲強納為妾,抵死不從來攔我王妃的轎子,寧可嫁給我王府的一名侍衛,這名侍衛便是茶農之子,也就是我上回帶到宮里見皇兄的安碩……」

雍王將唐汐知的背景提了一遍,也說到了安家茶行賣茶的過程中,茶行受到的打壓,不得不來向他求助。

「……之後我派出王府的人調查,居然發現那縣令郝富貴只是個幌子,真正不想讓安家茶行開下去的其實另有其人,甚至我問過其他各縣的茶農,幾乎只要哪家制出了茶,都會到類似的打壓,搞得徽州沒有人敢制出好茶,頂多弄些粗茶養家活口。」雍王說得義憤填膺。

他可以選擇松散地管理自己的封地,不代表可以容忍其他人把手伸進他的封地內攪風攬雨。

皇帝听得眉頭大皺。「竟有如此大膽之人?」

「此人大膽之處還不只如此。」雍王臉色漸漸凝重起來,「這話又要說回安碩一家人,當他們也察覺有人刻意打壓徽州的茶葉時,又聯想到那人竟連我都查不出端倪,此次我決定徹查,那人必然會對我不利,于是安碩便向我建言,要我加強防衛,我果真遭到了刺客攻攻擊,王妃及世子坐的樓船甚至被火燒了,幸得安碩舍命相救。這件事上回我已向皇兄稟報,安碩也得了賞賜,卻因為當時皇兄忙于西南都蠻族的紛擾,我怕分了皇兄的精神,沒能說清楚原因,只能暫時先放一邊,但這回有了力道更強、滋味更好的新茶,只怕那人又要再出手了。」

「大膽!」听到這里,皇帝也怒了,「原來你遇襲背後還有這麼深的原因?那人若只是想要賣茶的利益也就罷了,竟然已目無法紀到不尊皇室,只要是擋了他路的人,即使是王爺也要除去嗎?」

「所以皇兄,這回除了送茶給你,我還想求你幫助。」雍王有點不好意思地道︰「能不能借點人給我,幫我查查這事?」

「朕又沒有不允許你建軍,王府本就有親兵的編制,多一點都能上萬人,是你自己懶得管,現在倒好意思來向我借人。」皇帝差點沒翻他一個大白眼,「不過這次算是例外,朕借你五千兵馬,夠你將那人給揪出來了。」

「謝皇兄。」終于得到皇帝的首肯,雍王也松了口氣,畢竟這樣像避難似的躲在京城還真有點憋屈。

兄弟倆談妥,雍王便欲退出御書房,想不到此時首領太監送來一封急奏,皇帝便將之前一的話題打住,先看起了急奏。

急奏的內容怕是很不妙,只見皇帝的神情由驚訝變成凝重,最後是一臉鐵青。

「皇弟,只怕那事你要讓別人去查了,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雍王也神情一肅。「什麼事?」

皇帝將急奏遞給了雍王,沉聲道︰「西南的都蠻族不服鎮壓,大舉入侵了!」

上次都蠻族大舉侵邊,朝廷派了兩萬大軍鎮壓,雖然一時將對方擊敗,都蠻族卻沒有因此安分下來,反而化整為零改為小鄙人馬不斷試探攻擊,弄得西南邊軍煩不勝煩,許多邊境城鎮也被劫掠走大批銀糧。

也因為每次來的人都不多,侵入的方位也千奇百怪,不免麻痹了西南邊軍,以為都蠻族也就只能這樣小打小鬧,想不到這回他們竟集結了五、六萬兵力,而且武器馬匹者充足,殺得西南邊軍一個措手不及,還差點被拿下興文縣,守城官兵于是快馬加鞭的傳信回京求助。

皇帝立即號令雍王率十萬大軍親征西南,因為雍王手底下沒幾個信得過的兵將,遂立刻派人送信去給遠在歙縣的安碩,問他願不願意從軍,若是願意,即刻由歙縣出發至西南與雍王的大軍會合。

這便是由王府編制跳到朝廷編制了,如果能在邊疆立功的話,無疑是升官發財的光明大道,換個角度來,說,都蠻族在朝廷歷年來的不斷打壓下都沒能成功壓制,代表這個功不是那麼好立,可能隨時會丟了性命。

雍王也知此事吉凶參半,便讓安碩自己選擇,畢竟安碩是王府的救命恩人,他雖有心想提拔,卻也不願逼他參戰真的丟了性命。

再說小南村,此時唐汐知與安大娘正討論著中秋要不要到縣里湊熱鬧,當地中秋有個舞香龍的習俗,由稻草紮成五只香龍,一只有三十余丈,舞動起來要出動幾十個大漢,虎虎生風,祈求五谷豐數、花好月圓,其熱鬧奔放比起年節都不遑多讓。

四月府試完後,安槐成功取得童生的資格,居然考了個府案首,可樂壞了蘇夫子,對于年底的院試,蘇夫子斷定安碩可以直接參加了,因此在中秋節前放了他的假,讓他回小南村跟家人團聚幾天,接著就回縣學全力拚考秀才。

兒子回來了,安大娘自然歡欣,唐汐知也很高興,不枉她千辛萬苦將小叔子送到縣學,果然有了回報。

這一天午膳,唐汐知便使盡了渾身解數,替安槐操辦了一桌豐盛的菜肴,茶香燉雞、蘑話炒肉、燴三鮮、火腿山筍、楊梅肉丸子、虎皮豆腐等等,看得安槐口水直流。

此時,安碩回來了,他已經收到消息,當下便有了決斷,抱著滿月復的心事,不知如何向親人開口,尤其一進門就受到熱烈歡迎,滿桌的菜,親情的喜悅,這一切溫馨都美好得令他不忍破壞。

既然說不出口,就只能默默坐下來吃飯了,明明美食在前,佳肴可口,他卻提不勁多大的勁,勉強熬過這一頓,唐汐知讓葉嬸撤下了碗盤,送了幾杯金葉銀毫上來。

自然,對于飯後解膩,還是滋味清淡甘爽的金葉銀毫比較適合。

這個時候,唐汐知才悠悠地看向了安碩。

「好了,你有什麼事就說吧,瞧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肯定不是什麼順耳的話,幸好我們已經吃飽了,也不至于為了你食不下咽。」

安槐險些沒笑出來,安大娘也是瞪了自己陰陽怪氣的大兒子一眼,安碩則是為難地模了模頭,還是那般憨厚,原來大家都發覺了他的不對勁,虧他還覺得自己掩飾得很好。

不過他要說的事,的確也不能再拖了。

「娘,汐兒,還有槐子,我……我想告訴你們,我決定從軍。」

「什麼?」安大娘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你在王府當差當得好好的,現在也是個六品官了,還從什麼軍?」

「我覺得我現在高不成低不就……」

「不行!」安大娘厲聲反對。「你去從軍不是拿性命開玩笑嗎?萬一有個……有個差池,我們婆媳怎麼活?」

「娘,其實我想過了……」

「不行!」

安碩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唐汐知。

唐汐沙知同樣被這個消息打擊得七葷八素,要按著桌子腦袋才能不那麼暈眩,不過再怎麼難受,她也能想到安碩會做出這般決定必有他的盤算。

他不是個沖動的人,身為他的妻子,在這個時候不能被情感蒙蔽,一個勁兒的反對他,反而該理解他的苦心,助他做出最好的決定。


「娘,你讓他說。」唐汐知深吸了口氣,定定地望著安碩,「如果他有理,我們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他,如果他只是一時沒想清楚,我們也才知道從哪里開導他。」

「好,你說!」安大娘仍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瞪著安碩。

安碩嘆了口氣,認真且嚴肅地說︰「我做這個決定是為了這個家,也是為了我自己。六品官在村里听起來很大了,但到了京里根本什麼也不是,手里沒有實權,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這次從軍,便是王爺提拔我的一個機會,如果立了大功,升官加職不待多說,我手里也能握有實權,有點底氣抵抗那些覬覦我們家業的人。」

安槐此時插口問道︰「這次帶兵是雍王殿下親征?」

「是。」安碩明白弟弟為什麼只提起這個,給了他感激的一眼,「我于王爺有恩,所以王爺絕對會盡力保我周全的。」

他將目光轉向安大娘。「娘,我們安家能有如今的富貴,那是靠了汐兒,可是即使只是小小的茶葉生意,也有人不斷打壓覬覦,甚至謀財害命。再說以後槐子若是金榜題名,那也得從小闢開始做起,槐子沒有背景,官場險惡,一個不小心就是人頭落地。

「如今我有了這個機會,也想出去闖一闖,我能保證等我凱旋歸來,我們安家絕不會只有現在這樣,以後只要有我在,汐兒可以安心賣茶,槐子可以做個清白的好官,我也希望讓娘以後能出去向人夸耀,說你有一個光宗耀祖的好兒子。」

廳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安槐暗恨自己不夠努力,讓哥哥要用命把家扛著。

安大娘心中仍然不舍親兒,但否決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

至于唐汐知,或許是有了心理準備,竟是最平靜的那一個。

「男兒志在四方,如果真是鴻鵠,小小的小南村也關不住你。」唐汐知沒有看向安碩,反而看向了安大娘,目光沉靜,「娘,讓他去吧。」

唐汐知如何不明白,他一直覺得自己不能為她遮風擋雨,更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如兮他便是要去披荊斬棘,讓她日後行事都不再需要怕任何人,不再顧忌會得罪誰。

如果她阻了他,或許他會听話,但日後就只能看他一直消沉下去,他的志氣、他的勇敢都會日漸消磨殆盡,這並不是她所想看到的他,所以她放他去,就如同他對她有信心,她對他亦是一樣,她相信在他成功之後,所有的苦難終究會化為甜蜜。

安大娘雖是愁容滿面,不過方才安槐一問,她也知道了安碩身後有王爺保駕,所以也不再那麼驚慌了。

「碩子,你既然決定了……什麼時候要出發?」她聲音有些干澀地問。

安頭垂下眼。「求得了娘的諒解,等一下便出發。」他是由縣里趕回的,行李還在馬上,連整理都不用。

安槐見眾人依依不舍,兄長仍是一臉慚愧,便說道︰「哥,你安心去戰場殺敵吧,家里還有我呢!等你回來了,我肯定已經考上秀才,說不定連舉人都考上了呢!」

安碩扯了扯唇角,拍拍安槐的肩,算是受了他這份情。

「娘,槐子,我要離開了,汐兒……」他看向了唐汐知,唐汐知卻是微低著頭,不發一諳,連看都不看他。

安碩嘆了口氣,轉身出了家門,安大娘要送,被他攔了下來,母子兩人又依依不舍地敘了番話,才將人送走。

待安碩出了門,安大娘轉頭,看著垂首沉默的唐汐知,忍不住說道︰「兒媳婦啊,你不去送送碩子?」

唐汐知嬌軀微震,抬起頭來,卻是滿臉淚水。

「我……我不敢送他。」平時說話利索的她,此時卻哽咽了,「我怕自己一開口,會求他留下來……更怕自己一開口,他真的舍不得走了。」

這是安大娘與安槐第一次看到唐汐知哭,都狠狠地揪了心。

她是何等堅強的女子,就連剛入門時被安大娘一陣折磨都沒掉一滴眼淚,現在卻因丈夫遠征而哭得妝發齊花,平時優雅干練的形象蕩然無存,他們這才明白她放安碩離開,內心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多大的掙扎,多大的心酸。

安大娘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自己真的娶了個好兒媳婦,整個心都掛在了兒子身上,安槐更是難過得鼻酸,長嫂很賢慧,卻得自己擔著思念及憂慮的苦。

听到門外馬蹄聲響起,唐汐知這才急急站了起來,卻因為身體僵硬久了腳麻,差點沒摔了個跟頭,只能扶著桌子跌跌撞撞的往外奔去,但當她奔到大門外,卻只能看到馬蹄揚起的塵埃。

唐汐知終是忍不住蹲來,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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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6: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三個月後,小南村終于能從鎮子上打听到西南戰事的只字片語。

不過消息卻是千奇百怪,有說出師大捷,雍王軍隊一到就將都蠻族逼退百里,解了興文縣城之危,有說都蠻狡猾,不與大軍直接接觸,而是采取迂回戰術,另派了小隊人馬燒了西南征軍大批糧草……種種謠言互相矛盾,又言之鏊鑿,都不知道何者為真何者是假。

這樣的消息自然在小南村里談得火熱,唐汐知更是大手筆的捐出了去年安家所有收入的一半,作為西南邊軍的軍餉,此舉不僅帶動了小南村一帶,甚至大到歙縣、整個徽州都興起了捐款的風潮,給了親征軍極大的驚喜,而雍王的封地出現這樣的自發行動,更令雍王面子賺得滿滿,看安碩的目光也更不一樣了。

安碩是襯子里唯一參戰的人,又官居六品,說起來也算是村子里的驕傲了,更不用說自從趙家被流放之後,那些跟隨趙家與安家作對的村民們要不就是痛哭認錯,要不也賣房賣地灰溜溜的搬出了小南村,現在整個村子齊心一志,都在為村里的茶業而努力,所以安家的聲望在小南村里可不一般。

尤其跟著安家賣了一季的南山嬉春茶,大伙兒賺了錢之後,也仿效安家紛紛蓋了新房,若有久未來過小南村的人近日造訪,定會驚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因為這簡直是天翻地覆的改變。

進了村,以往的泥濘小路早已不見,改為平坦寬敞的鋪青石路,這是為了運茶方便,村里的茅草屋與土坯屋全數重建成了堅固的磚瓦房,整齊劃一的漆成白色,再加上唐汐知是個會過日子的,種了很多花木將安家整理得美輪美奐,于是眾人也學著她在農閑蒔花種草,遠遠望去家家戶戶白牆黛瓦,花木扶疏,若遇山嵐環繞,細雨蒙蒙,無疑人間仙境。

不過即使現在大伙兒都過得好了,家里有奴僕的兩進房子仍舊只有安大娘這一家。

安家前院的大桂樹下冬暖夏涼,鳥語花香,唐汐知特地放了桌椅,讓安大娘平時無聊能坐在樹下喝茶吃點心賞花。平時鄰里你來我往的,見到這好地方,都會忍不住多坐一下,久而久之唐汐知的椅子越添越多,茶水點心也越放越足,最後安家的前院幾乎成了鄰里農閑時乘涼聊天的據點,白日安家甚至都不太關大門了。

當然,村里人也是知道感恩的,吃了人家的點心茶水,不時也會拿些果菜雞蛋什麼的上門,安家幾乎都不需要養雞了。

當初唐汐知特意將前院蓋得大了些,只是想讓家人多些松活的空間,想不到居然讓家里成了村里最熱鬧的地方,倒是歪打正著,至少安大娘生活多采多姿,不至于一直牽掛著出征的大兒子了。

反而唐汐知卻甚少加入這群三姑六婆的行列,一方面她事多人忙,茶行的事全得靠她;另一方面,她不太願意听到村子里的人談到安碩、談到戰爭。各種消息紛飛只會讓她內心忽而喜不自勝,忽而提心吊膽,情緒起伏得幾乎無法控制,可待到那些大喜大悲過去,她會發現仍是只有自己獨自一人,隱隱作痛的心再添傷痕。

她只願意用她自己的方式,等待著遠方的他……

安家的大樹下坐了五、六個人,隔壁的黃大嬸與黃嫂子,還有楊大郎的妻子、村頭的趙婆子和葉嬉等人坐在那兒有說有笑,楊大郎的兒子和幾個村子里的孩子在院子里撒歡跑來跑去,偶爾到桌子前抓幾塊點心,頑皮的模樣讓眾人笑不可遏。

「安大娘,瞧你笑得那樣,怎不叫你家媳婦也生一個。」趙婆子忍不住說道︰「你家碩子體格好又俊朗,媳婦兒聰明賢慧,那張臉更沒得說,十里八鄉的還沒見過比她漂亮的,生出來的孩子肯定是頂好的。」

「是啊是啊!安碩與安家媳婦又都那麼孝順,他們的孩子必然也孝順,說不得以後就負責逗祖母笑就好了。」黃嫂子插了句話。

眾人聞言笑了起來,不過安大娘卻是苦笑。「想生子也得有人啊!我家碩子先前在王府當差,與媳婦就是聚少離多,現在去了西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看我這孫子有得等了。」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感嘆起來,這對夫妻也算是辛苦了,好不容易掙得了家業,現在又要面對夫妻分離,不知何時才能團聚。

黃大嬸嘆了一聲。「其實安家媳婦夠痴心的,每日黃昏都能看到她站在村頭等呢。」

楊大郎的妻子也面露不舍。「是啊!我家離那里不遠,只要安家媳婦在村里,太陽快下山時必然能看到她,就是站在那老槐樹下。一開始我還以為她在那里做什麼,問了幾次她也不說,勸了也不走,之後我才明白,那是在等碩子啊……」

眾人沉默了下來,這是要多深的感情,才能日日不畏寒暑這樣等?安碩打了勝仗還好,

這萬一打了敗仗,只怕唐汐知比安大娘都還難接受打擊。

安大娘幽幽地道︰「我不知道這事,我媳婦兒也沒和我說過……」

黃大嬸搖了搖頭。「這種燒心的事,她又怎麼會告訴你呢?你仔細想想,碩子離家這段期間,她和你說的肯定都是好事吧?她那麼孝順,定然是把你的心情擺前頭了,這是報喜不報憂呢。」

院子里頓時寂靜下來,如今已是冬日,唐汐知在桌子旁放了火盆,眾人應該不覺得冷,可是心里都是一陣陣泛涼,就算一旁的小童嬉戲聲此起彼落,好像也掩蓋不了這一瞬間席卷而來的心酸。

唐汐知就在這時候踏入了家門,看到一群頑童打鬧,先是抿唇一笑,而後看到聊天的眾人們神情都有些古怪,她在心中微微一嘆,當下明白他們又談到了什麼,心里頭好像又沉重了些。

她打起精神走了過去,向眾人寒暄之後,便笑吟吟地道︰「娘,諸位嬸子嫂嫂,告訴你們個好消息。咱們安家茶行因為生意太好,要開分店了!我打算在京里也開一家安家茶行,專門賣小南村生產的各式茶葉,我們把小南村的名聲打響全國的願望就快要達成了!」

安大娘終于面上有了些喜意。「啊!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

唐汐知猛點頭,「是啊!安家茶行有雍王爺在後頭撐腰,就算到了京城也不怕有人使壞。槐子若要赴京趕考,可以先住在茶行……啊!應該說,以後村子里的人到京城,都能有個地方落腳了。」

「這樣好啊,這樣好啊!」其他人听得欣喜,也笑著附和。

「今年的南山嬉春茶大賣,不過金葉銀毫還是我們的根本,所以開春前的剪枝及除蟲,各位嬸嬸嫂嫂可要有心理準備,我做的工可能細了點,讓大家多費點神照顧茶園了。」

唐汐知又說道。

「那不是一定的嗎?賺錢的事,費點神算什麼?我家幾口子都隨便你用了!」趙婆子說得大方,眾人都笑了起來。

很奇妙的,唐汐知才說幾句話,又將氣氛炒熱了起來,方才那陣陰霾好像不存在似的,這便是她的魅力所在,惹得村里的人既信服她,也喜歡她。

不過與她長期相處的安大娘感受卻是比其他人更深,尤其唐汐知對她的體貼簡直沒話說,就算親生女兒也就這樣了。

「你這陣子一直忙著,也要注意身體,別凍著餓著了,你不心疼自己,娘還心疼呢!」

安大娘上前拍了拍她的手。

「娘……」唐汐知感動不已。

她的親娘從她出生便臥病在床,其實她可以說是父親養大的,對于母親的疼愛只有奢求卻從未深刻體驗,如今在嫁人後,這份奢求卻在安大娘身上得到了,叫她如何能不感動。

「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安大娘如何不曉得唐汐知這陣子變著法子討她歡心,就是要她忘了兒子出征的事,但媳婦越是這樣體貼,她便越不舍,「如今碩子不在,槐子又讀書去了,家里靠你撐著,我也幫不了什麼,若還要靠你開解才能過日子,那真是沒用到了頂了。我雖然擔心碩子,卻更擔心你啊!你做得夠多了,別把什麼事情都攬在身上,不管以後事情如何發展……我待你都會跟親生女兒一樣,這點不會變的!」

這樣的暗示夠明顯了,無論安碩能不能凱旋歸來,安大娘都做好了承擔的準備,為母則強,唐汐知終于明白自己小看了她。

她不由鼻酸了,只能抱一抱安大娘,強笑道︰「我知道。」

氣氛一下子感性起來,旁邊黃大嬸都偷偷拭淚了,不過一旁幾個孩童喊餓,又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很快的院子里又是一片言笑晏晏,溫馨和樂,彷佛冬日的寒冷並不存在。

年前唯一傳來的好消息,便是安槐中了秀才,正與蘇夫子慢慢趕回。

前來報喜的人一大清早就將安家的門擂得震天響,一早剛起床腦袋還沒太清醒的安大娘听到此事,還以為自己在作夢,直到唐汐知喜孜孜的送出了個大紅包將人請回,安大娘才知道這事是真的,歡喜得差點沒昏過去,又哭又笑地拉著唐汐知拜起安家祖先。

等安槐回來了,安家高高興興地辦了宴席,這回請的是全村人,席開數十桌,還不包括那些不在村里的村民。

小南村不是沒有讀書人,但十幾年來安槐可算是村子里第一個秀才,上一個秀才也就是安槐的啟蒙老師,墳頭上的草都比人還高了,這不僅僅是安家的榮耀,也是小南村的榮耀,大家自然高興。

安槐這次還特地將蘇夫子請了回來,蘇夫子孤家寡人,這年通常都是自己一個人在縣學里過,安槐不舍夫子孤獨,特地邀請他回家一起過年。蘇夫子心喜這個得意門生,也多听聞安槐形容小南村的美麗,心里動了念,也不知怎麼的就答應了。

餅年多了一個蘇夫子,安家熱鬧了許多,他喜歡小南村的風景如畫,喜歡唐汐知的巧手廚藝,更喜歡村民的善良純樸。百姓一向對讀書人很尊敬,尤其他還是縣學的夫子,簡直可以說走到哪里都會受到熱情的照顧,就怕他稍微冷著餓著,這種溫馨的感覺都令他有些樂不思蜀了。

所以他這麼一住,竟是住到了大年初十,元宵節都快到了,他決定干脆等到十六日縣學開學前再帶著安槐回縣里。

可是就在這一天,不知怎麼地竟然由鎮上傳來了一個消息,安碩在西南與都蠻族戰事中因中了對方的暗算而犧牲,算算消息傳回來的日子,就算是快馬加鞭,只怕他死去都一個多月了。

村里人紛紛前來關心,將安家圍得滿滿當當,安槐與唐汐知也是一臉哀戚,安大娘更是哭到險些昏厥,需要唐汐知在旁攙扶著才沒倒下去。

「我的碩子啊……你怎麼就這樣去了啊……老天爺啊……」

「娘,你不要難過了……」安槐見不得母親難過,苦澀地安慰著。

「叫我怎麼不難過,這個家從小就是碩子撐起來的……碩子又孝順又努力……現在好不

容易要享福了……他卻享不到了啊」安大娘哭天搶地,語無倫次,用力地捶著自己的心口,「留下你的妻子寡母,你怎麼忍心啊……」

唐汐知數度欲言又止,好不容易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才揉著安大娘的心口說道︰「娘,現在關于戰爭的消息滿天飛,不見得安碩戰死的消息是真的,你先不要太哀傷了,安碩說不定好好的呢!」

安大娘哭聲停頓了一下,激動地望向唐汐知。「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娘你想想看,安碩有王爺在後頭撐腰呢,送死的事不會叫他干的。」其實唐汐知並不確定,因為安碩驍勇善戰,遇到危險絕不會退縮,不過她得先安了安大娘的心,也順便安自己的心,否則只怕她會比安大娘還失態,「何況他又不是什麼大將軍,怎麼一個小武官的消息會這麼大老遠的傳回我們這小小山村?戰爭還在打,傷亡人員尚未統計,王爺哪有時間挪出個人,將一個小武官戰死這種無關緊要的消息傳回來?我看誤傳的可能性很大。」

「是啊是啊,安大娘,你可別再哭了,白白傷了身體,碩子回來不知會有多難過呢!」村民們也紛紛勸著。

一直靜靜站在眾人身後的蘇夫子,听著唐汐知井井有條的分析著情況,連他都幾乎要相信安碩真的沒事了。縣里傳聞安家茶行能有今天,還有小南村那些好茶都是這個女人獨力支撐開創出來的,如今一見果然如此,山村里出了這麼一個奇女子,猶如野山雞群里的白孔雀,當真罕見。

「是這樣嗎……」安大娘這才好受一點,不過也不是完全停下了悲傷,只是由大哭變為抽噎,「兒媳婦啊,你可別騙我,如果碩子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我受不了啊……」

「我也受不了。可是娘,無論如何日子總是要過,我們要對安碩有信心,他那麼努力練武,那麼牽掛著家里的人,不會那麼容易陣亡的。」

唐汐知好不容易將安大娘勸好,可是她自己眼中的擔憂與惶然卻是那麼明顯,安槐看得拳頭都緊了起來,一度恨起自己為什麼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蘇夫子按著他的肩,搖了搖頭,低聲朝他說道︰「你長嫂如此說,並不只是勸慰令堂,同時也在勸慰每一個關心安碩的人,所以你必須冷靜,否則就是拆她的台,也是讓眾人更不好受。」

安槐發抖的身軀終于平靜了下來,環視四周前來關懷的村民,赫然了解唐汐知的苦心。

他心中有愧,便深吸了幾口氣,亦是開口說道︰「我也相信哥哥一定沒事的,他天生神力,一拳可以打死一頭野豬,打幾個蠻子算什麼?我們別被謠言騙了!」

「對!別被謠言騙了!」

「是誰那麼壞心眼,編這種話來騙人,一定不得好死……」

村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罵了起來,但那個關于安碩死去的謠言卻並沒有真的就此散去,反而沉甸甸的壓在每個人的心上,在沒有看到他安全回來之前,只怕會成為大家共同的陰影。

這時候,一道囂張的聲音傳入,驚得所有人全看向了門口處。

門外,郝富貴穿著一襲長衫,大搖大擺的晃著肥胖的身軀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群捕快。

「誰說安碩沒死啊?本官說他死了,他就是死了!」

唐汐知眉頭一皺,本能的扶住了差點崩潰的安大娘,橫眉怒視向郝富貴,還沒喝斥出聲,一旁的安槐先開口了。

「你來做什麼?」

「本官來做什麼?」郝富貴笑了起來,在一群神情驚惶的村民之間顯得跋扈至極,「安家這些年突然發財,本官懷疑安家非法斂財,如今安碩已去,本官自要來查抄安家不法的證據,順便把安碩的同黨……哼哼,就是他的妻子唐汐知一並帶回衙門調查!」

現在雍王和雍王妃都不在,他自是沒了忌憚,只要把痕跡清理干淨,就算事後王爺王妃想追究也沒轍。郝富貴得意地想。

唐汐知沉下了臉。「郝富貴,我已經嫁人了,你還不放棄嗎?」

「本來你這殘花敗柳本官也是不屑要了,不過看你這幾年過得不錯,這張臉倒是越來越漂亮……」雍王不在,郝富貴便是歙縣土霸王,甚至連自己的惡意都不想掩飾了,「而且你還弄出了幾種能賣錢的好茶對吧?你本來就是本官未過門的小妾,只要得到你,本官也能不費吹灰之力的得到那些制茶秘方,你說是不是?」

「無恥!郝富貴,身為一名官員,還是地方父母官,居然如此無恥!」安槐忍不住罵道,一步站了唐汐知身前。

「豎子!你又是什麼玩意?全給我拿下!」郝富貴不想多說廢話,準備直接動武了,最主要的目標自然是安槐身後的唐汐知。

捕快們很快將村民圍了起來,以為幾個村民隨便也手到擒來,卻想不到村民們的怒火全被郝富貴的蠻橫態度及無恥言語點燃了。

唐汐知現在可是村子里的大功臣,每個人都視她為自己的親人,可以說小南村能有今日的榮景,都是靠她的無私與聰慧來的,郝富貴今日下流到覬覦她的美色,更想帶走制茶秘方……這等同于小南村命脈的東西,村民的眼楮頓時紅了,紛紛抄起了桌椅,準備與捕快們拚個你死我活。

「什麼狗屁縣令!強搶民女還有理了?」

「這麼無恥的縣令,貪贓枉法肯定沒少做,你敢搶走安家媳婦,我們就跟你拚了!」

「對!安家媳婦是小南村的人,我們小南村的人不是隨便讓人欺負的!」

「做什麼?你們想造反了!」郝富貴見村民們義憤填膺,抄茶幾掄椅子的比捕快還剽悍,不禁嚇了一跳。

「滾!你們都滾出去!」村民毫不畏懼地朝著郝富貴等人大吼。

唐汐知被眾人護在身後,緊緊抱著安大娘,眼眶泛紅,不是被郝富貴氣紅,而是因村民們維護而動容。她對眾人付出,從來沒想過要他們回報什麼,但他們卻以最真誠及純淨的心對待她,還寧可用生命保護她。

可是民不與官斗,她不能讓村民們遭受危險,她可以跟著郝富貴走,這樣至少犧牲的只有她一個,她不忍心看到任何一個善良的人因為她而受傷……

「反了,反了,給本官拿刀砍了這群刁民!」郝富貴氣昏了腦袋,完全沒經過思考,竟是下達了屠盡眾人的命令。

小南村的眾人沒有任何退縮,反而更加堅定地聚集在一起,倒是捕快們心中有疑慮,反而猶豫著不敢動刀了。

這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猶如一盆冰水,嘩啦啦從眾人頭頂淋下,讓他們瞬間冷靜了一點。

「慢著!」蘇夫子向前幾步,直走到眾人的最前面,與郝富貴一群人對峙著。

「你又是誰?」這次郝富貴先聲奪人,大聲斥罵道︰「一個平頭百姓見到本官還不跪下,誰準你面對面和本官說話的?」

這出鬧劇看了這麼久,蘇夫子算是見識到這位郝縣令的卑鄙了,郝富貴的惡名他不是沒听過,只是想不到見到本人後,竟是比听說的更惡毒幾分。

「郝富貴,雖然你身為縣令,不過你應該只有秀才功名,當初是花了大把銀兩買到一個縣丞的位置,任內又拚命灑錢,好不容易才升上縣令的吧?」蘇夫子根本不把這種人放在眼里,「在下不才,但好歹也是聖上欽賜的探花郎。你區區一個秀才想叫我向你下跪,分明是想造反!」

蘇夫子言辭犀利,又指著安槐說道︰「就連安槐也是此次院試新晉的秀才,地位並不比你低多少,進了衙門都可免跪,看來你這縣令當得無法無天,真以為自己是皇帝了?」

「你……你究竟是誰?」郝富貴沒料到屋里居然還有一個探花和一個秀才,這次中舉的邸報他根本連看都沒看,自然不知道安槐考上秀才,他得到安碩陣亡的消息後就急急忙忙前來安家抓人,想不到竟踢到鐵板。

蘇夫子冷聲道︰「在下姓蘇,只是區區縣學的夫子,今日得見郝縣令如此威勢,真是嚇壞我等百姓,說不得在下得修書一封進京,叫我那個身為刑部侍郎的弟子好好查一查呢!」

蘇夫子的大名在縣學可是鼎鼎有名,甚至多有鄰縣的特地來到歙縣求學,就是希望拜在蘇夫子門下,幾乎他視作弟子的學生,沒有一個赴京趕考沒上榜的,可說是桃李滿天下。

郝富貴這下臉可被打腫了,面前如此赤果果的威脅,偏偏他還拿對方沒辦法,這種憋屈的感覺險些沒讓他吐血。

「只怕你今日欲強搶民女,搜刮民財的目的是難以達成了,郝縣令可以請了。」蘇夫子才懶得和這種人羅唆,直接下了逐客令。

郝富貴有心再耍耍威風,不過面對一個探花郎,還是眾多弟子都在朝中混得不錯的探花郎,他當真沒什麼底氣,而且眼前村民群情激憤,要硬來恐怕也達不到目的,只能保留著最後的面子,冷哼一聲,揮手帶著眾捕快離去。

在村民和蘇夫子的幫助下,總算暫時趕走了郝富貴,唐汐知很是感激地好好地謝過了每一個人,家家戶戶都送上了禮,甚至在蘇夫子要帶安槐回縣里時,小南村的特產與唐汐知親手做的點心裝得滿滿一車,讓蘇夫子都有些汗顏了。

即便如此,唐汐知很清楚事情並非這樣就結束,郝富貴那個人不是這麼容易打發的,況他這次還丟了臉,從他連她成親了都不放過,趁著听到安碩戰死的消息就急匆匆來搶人,就知道他肯定會再帶著人回來復仇,而且這次不會明刀明槍的來搶,只怕會來陰的。

唐汐知一方面,請人到縣里打听安碩戰死的傳聞,她不相信流言,但王府的消息總是比較可靠,她只能靠著自己與雍王妃的一份情誼,厚著臉皮求上門詢問;另一方面,小南村又要做探收春茶的準備了,這次因為有南山嬉春茶,所以準備的工作需要更細致,她根本離不開村里。

正確的說她不敢,也不想離開,她怕自己一離開,郝富貴會偷偷對安大娘下手,逼她就範;她更怕自己萬一不在家里,安碩的消息傳回來,不管是生是死……她都不想錯過。

就這樣過去了幾天,唐汐知憂慮得厲害,但平時還得裝著若無其事安慰安大娘,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怕,萬一安碩真的出了什麼差錯,她一定隨之崩潰,而她崩潰的結果,就是安大娘也不好了。

夜里睡不安穩的唐汐知幽幽嘆了一聲,披了件大氅便到桌邊點起油燈,就這麼坐著發呆。這件大氅還是安碩的,寒冷的冬夜里她穿什麼都覺得冷,只有把他的味道環繞在身上,她才會感到好受些。


此時,她面前的房門被無聲推開,外頭是個龐大的黑影,唐汐知差點沒驚叫出聲,當那黑影踏進房間的瞬間,唐汐知紅了眼眶,沖過去一把抱住踏進門的男人,低聲大哭起來。

「你怎麼才回來!怎麼才回來!外面都說你戰死了,嚇死我了你知道嗎……嗚嗚嗚……」

安碩沒料到才進門就受到媳婦如此「熱情」的對待,一下子慌了手腳,只能半扶住她,手都不知道該放哪里。

「我……我沒事,那是有原因的……你別哭,別哭啊……」

他從來沒見唐汐知哭過,今兒個這陣仗之慘烈,已不僅是梨花帶雨可以形容,簡直就像山洪爆發,她哭得鼻紅眼腫,淚水及哭聲幾乎摧毀了安碩的理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他又是個不會安慰人的,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將她抱上床鋪,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像哄孩子一樣拍著她的背,低聲細語地求她別哭。

好半晌,唐汐知激動的情緒才平緩下來,怔怔地看著安碩。

這麼久沒見,他更黑更瘦了,但整個人卻透出一種精練,像是剛出爐的新刀般那麼鋒銳,目光也炯炯有神,不若以前還留了點憨氣,完全是一個受過戰場磨鏈的勇士形象。

她這副紅著鼻子可憐兮兮看著他的模樣,讓安碩的心都碎了,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親了她一口。

這一親馬上成了燎原大火,唐汐知竟是抱著他的臉不願意放開了。

原本只是一記安慰的親吻,變調成男女之間最原始的情感,唐汐知是思念他思念得緊,安碩又何嘗不是?兩人沖動地剝去了彼此的衣服,像是想把對方揉進自己的骨頭里,抵死纏綿,直到燈油燃盡,火光在細細的喘息聲中默默熄滅。

不一會兒,燈光又點亮了,兩人已經清洗整理了一番,安碩見唐汐知穿得單薄,不由愣愣地說道︰「汐兒,你怎麼不多穿點衣服?」

唐汐知白了他眼,那被疼愛過的女性嬌媚顯得風情萬種,安碩簡直看傻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她將自己塞進了他懷里,像他剛才安撫她那樣,坐在他的大腿上,然後滿足地喟嘆一聲。「你不在,我都是披著你的大氅的,現在大氅被你扔在地上髒了,只好拿你作代替了。」

听到他不在的時候,媳婦兒穿的都是他的衣服,那肯定是想他了,安碩心頭直樂起來。

「你喜歡就好,隨便坐,隨便坐。」

唐汐知噗嗤一聲被他逗笑了,抬起頭來,兩人又膩歪了一番,她才慢慢說道︰「夫君,外頭謠傳著你戰死的消息,說得繪聲繪影的,這陣子真是嚇死我了,娘都為此憔悴了好多。」

安碩不語,好一會兒才沉重地說道︰「是我的錯,其實西南戰事已經結束了,我軍大勝,我還升官了呢!不過這個消息暫時封鎖住了,由王爺悄悄回京向陛下稟報。徽州這是故意放出了我戰死的謠言,我就是想著家人會擔憂,才在半夜偷偷趕回來,不想讓外人知道。」

「你們故意放這謠言的原因……」唐汐知腦袋里思緒一轉,「與郝富貴有關?但他小小一個縣令,應該引不起王爺的注意。」

「與郝富貴無關,但他冒出頭來,就與他有關了。」安碩沉聲解釋道︰「你還記得王爺要徹查咱們徽州府茶業被打壓的事嗎?如今又是新茶季節,新一波的打壓一定會更嚴重,而且會沖著最出鋒頭的安家茶行來,安家茶行明面上的頭兒是我,趁機放出我戰死的消息,就是想引那幕後主使出洞,你看消息才傳回沒多久,郝富貴便急著來搶人搶茶了不是?」

「所以這證實了郝富貴的確就是那人的走狗。」這件事唐汐知早就懷疑很久了,「看來他對我的美色只是順便,制茶才是他主要的目的。」

「順便也不行。」安碩臉都黑了,「王爺把這件事交給我了,前幾日郝富貴前來搶人,王府的人暗地里都看著呢!就算沒有蘇夫子幫你出頭,那郝富貴也不會得逞的,你放心吧。」

看來夫君辦事還是很穩妥的,唐汐知想到了什麼,目光一凝。「既然如此,想來夫君對我已經暗中加強了保護,那麼就由我來做這個餌吧,礙于蘇夫子的面子,縣衙那些捕快不敢動我,郝富貴下次再來,只怕會動用更大的陣仗,你們引的那條蛇就不得不出洞了。」

「不行!」安碩直覺反對。

「不然你有更好的方法嗎?」唐汐知反問。

安碩無言以對,繃著的臉卻說明了他的不悅。

唐汐知知道他的驢脾氣又倔起來了,不過當了他媳婦這麼多年,自然是知道怎麼治他這個脾氣。

「夫君,我是相信你啊!你絕對不會讓我受到任何傷害的對不對?」她摟著他的脖子,還在他耳邊呢喃邊輕咬他的耳垂,「咱們趕快把這件事解決了,就能安下心來好好生活,到時候我幫你生一個寶寶……」

「兩個。」安碩黑著臉咬牙道。

唐汐知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她這一笑,安碩臉更黑了,心恨自己只要對上她就完全失了原則,她隨便一兩句話就能讓他妥協。

他性子一來,索性低頭吻去她可惡的笑。「三個好了,不,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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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6: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丙然不出安碩及唐汐知所料,過了沒幾天,被蘇夫子嚇回縣里的郝富貴又大張旗鼓地來了。

這回他身後帶著的不是捕快,而是一群兵卒,這群兵卒並非穿著王朝制式的軍服,手里拿著長槍大刀,身上還穿著盔甲,威風凜凜氣宇軒昂,一踏入小南村就引起不小的動靜。

「那郝縣令又來啦!還帶著一大批人呢!」

「肯定是沖著安家媳婦去的,快快快,咱們快去安家助威!」

郝富貴這輩子還沒這麼風光過,身後跟著的兵平時可是耀武揚威,如今還不是要听他的號令?他今日特地穿著官服,昂著頭囂張地來到了安家大門口,衣擺一撩便大搖大擺地帶人進去。

而村子里的人也陸陸續續趕到了,看到了郝富貴的陣仗,不由有些傻眼,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兵與民涇渭分明地站成了兩邊,而民的那一邊,站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唐汐知。

由于安碩還在暗地里看著,唐汐知倒也不怎麼害怕,只是沒好氣地道︰「郝大人今日演的又是哪一出?真把我安家當成江洋大盜了?」

「本官就是要帶走你,還需要什麼理由嗎?」這次郝富貴可有了天大的底氣,心里那種無恥的念頭連掩飾都不想掩飾了,「你要嘛就乖乖跟本官回去,否則要是被強行帶走,五花大綁磨了你那白女敕女敕的肌膚,本官可是舍不得啊。」

此話一出,不僅村民們臉色大變,連郝富貴身後的兵卒神情都不太對勁。

「身為地方父母官,說話可以這麼下流嗎?」

「我們算是看透你了!不僅沒有盡忠職守,為民喉舌,還公然放話強搶民女,簡直囂張得無視律法了!」

「狗官!你就不怕我們告上京城嗎?」

村民們雖然忌憚郝富貴身後的兵卒,但他們保護唐汐知的使命感卻更重,一急起來什麼痛罵郝富貴的話都出來了。

郝富貴自然是氣得跳腳,自己都擺下這番陣仗了,還嚇不倒這群刁民?

「你們給本官閉嘴!再敢多說一句,全以通敵叛國論處,抓回府衙直接砍頭!」

他氣得腦袋一燒,直接以最重刑威脅要抓村民,果然村民們一下子面露膽怯,全遲疑了起來。

「郝富貴,你要就沖著我來!通敵叛國還得有證據呢,這里可有異族人?否則通什麼敵?」唐汐知可沒被他三言兩語騙住。

瞧自己隨便幾句唬人的話就震懾住這些刁民,郝富貴得意極了,神態益發囂張,唐汐知那幾句話根本也沒入他的耳。

「本官說什麼就是什麼,唐汐知,我告訴你,本官今日對你是誓在必得,你若不乖乖跟本官走,本官就一個個殺光這些村民,反正等他們死絕了,本官再寫個小南村爆發瘟疫的公文上去,說不定還能得到上頭的撫恤呢!」他看著唐汐知氣得發紅的嬌美臉蛋,心里頭癢癢的,要不是這女人還有更大用處,他早就直接拖回去辦了,哪還需要羅唆那麼多。

「你卑鄙!」唐汐知即使能料到今日的場面,卻也料不到郝富貴的無恥能一再突破極限。

「安家媳婦兒,不用怕!他不可能真的殺盡我們的!」

「只要讓我們逃出一個,就到京里告死這個狗官!」

村民原本還有點膽怯,不過郝富貴實在說得太過火,反而引起了村民的憤怒,掄菜刀拿鋤頭的,真要跟這些兵卒拚命了。

兵卒們也不是吃素的,這些人是真正經過訓練的兵,立刻舉起刀槍,很快地分散開來將整個安家,包括小南村的村民包圍在中央。

「夠了!」唐汐知俏臉一寒,「郝富貴,你贏了,我跟你走!」

「早這麼識相不就好了。」郝富貴恨不得朝天哈哈大笑幾聲。

「可是你必須答應我的條件,在我跟你走之後,你不得對小南村的村民秋後算帳,否則鋒我知道有村民為此受到為難,你想知道的事情就永遠不會知道。」唐汐知隱晦地反過來威脅著他。

郝富貴本來笑得得意洋洋的,但一听到這句話,神情馬上像吞了蒼蠅那麼難看,憋得臉都紅了,他的確想要報復,唐汐知的一番話卻擊中了他的軟肋,讓他差點一口氣喘不過來。

本來還想發作一番,不過見唐汐知一副傲然不屈的模樣盯著他,還有一群小南村民紅著眼像要撕了他似的,令他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冷顫。

反正那女人都要被他帶回去了,就快些把這事情解決,否則再多待下去,誰知道會不會又生出什麼岔子。

何況……何況唐汐知到了衙門之後,那個人也不會讓她再有機會知道外面的事了,到時候他這個縣令要怎麼整一個小山村的村民,還不是他說了算?

于是郝富貴只是冷笑一聲,算是默認了唐汐知的話,大手一揮讓人將唐汐知圍著,離開了安家大門。

村民們一個個瞪著郝富貴的人馬遠去,直到都看不見他們的背影了,村民們才像卸下重擔一般,重重地喘了口氣,有的甚至一身冷汗直接坐在了安家的台階上。

「林大爺,這次我表現得好吧?」楊大郎抹去了額際的汗,竟然邀功來了。

「我也不錯,說要到京城告那狗官的人可是我啊!」丁赫也咧出了一個笑,不過那個笑容里到底還是有著擔憂。

今日前來安家助陣的都是與唐汐知非常親近的幾戶,他們事先得到了安碩的傳信來演這一出,基于對他們的信任,也不擔心他們將安碩已經回來的消息泄露出去。

這群人帶頭的自然就是里正林大爺了,他不像村民們那麼樂觀,因為他知道唐汐知這一去,只怕禍福難料。

「安家媳婦這回確實是為了大伙兒的性命與生計以身犯險,這份情我們都要記著……希望碩子能將他媳婦安然帶回來吧!」

唐汐知坐在郝富貴安排的馬車上,一路無語,中間隔了一夜,還將她安排在客棧里好吃好睡,最後終于回到了歙縣的縣衙里。

縣衙後堂里,主位上堂而皇之地坐著一名老者,年約六十,兩鬢斑白卻目光矍鑠,居高臨下地看著被兵卒帶進門的唐汐知。

唐汐知靜靜地望著這個老者,此人應該就是整個陰謀的主使者了,不愧是能在雍王面前只手遮天的,瞧那一身不凡的氣勢就知道是個人物。

老者見她沉著不語,一點都不怕他,不禁板起了臉,冷聲道︰「不愧是唐家的獨生女,見到本官還能這麼冷靜。」

丙然是個官,想來品級還不低吧?

唐汐知月復誹著,便直問了,「你究竟是誰?讓郝富貴千方百計的將我抓來,總不可能和他一樣是見色起意吧。」

「郝富貴那有色無膽的廢物,豈可與本官相提並論?」那老者也不打算隱瞞,開門見山地道︰「本官乃是戶部尚書郝大通,那郝富貴只不過與本官的家族沾上了一點邊,就能成為歙縣的一霸,你該知道本官的勢力如何。」

戶部尚書是掌管全國銀糧的最高官員,難怪有如此的勢力……唐汐知雖然知道此人必定厲害,但乍聞此事仍然微微變了臉色。

她的反應令郝大通心里得意萬分,也有心情說明為何要得到她的理由了,「本官要你過來的原因很簡單,只要你將安家茶行新茶的一切秘密及手法交給本官,然後從此在本官手下乖乖的為本官制茶,本官保你不死,還能讓你余生富貴享用不盡。」

唐汐知斷然拒絕。「我不需要你也能富貴享用不盡。」

「倒是個嘴硬的妮子。」她的不合作並沒有激怒郝大通,只見他捻了捻頷下長須,神色自若地道︰「幾年前,你父親也和本官說過一樣的話,可惜呀可惜,他這輩子是再沒機會享用富貴了。」

「你說什麼?」唐汐知的目光透出厲色,「我們唐家家破人亡,背後的推手難道不是郝富貴那個畜生,而是你?為什麼,我們唐家哪里招惹你了?」

丙然年輕啊,這樣就失去冷靜了。郝大通冷笑一聲,「你父親幾年前曾經拿他自制的歙縣本地茶獻給本官,希望本官幫助他振興徽州茶業。當時本官一喝就知道,只要讓唐家將此茶推廣出去,這皖南一帶就沒其他茶葉的事了。可饒州一帶的茶都是本官的產業,讓徽州茶坐大,豈不是斷了本官的財路?本官當初之所以將郝富貴那蠢才送到歙縣當縣令,也是為了更方便打壓徽州茶。」

看著唐汐知臉色轉為慘白,郝大通心中更是痛快,說話也不再掩飾,橫豎眼前女子對他一點威脅也沒有,他也懶得賣關子。

「你父親既然這麼蠢的求到本官頭上來,那本官也只能送他上西天,免得他壞了本官的好事。」滅了唐家滿門,在郝大通口中就像殺了幾只雞那樣隨意,「本官也不怕告訴你,唐家家破人亡一事是本官授意郝富貴去做的,他覬覦你的美色留了你一命,說來你還得感激他。而本官倒也因為他的愚蠢得到了你這個寶貝,如果你願意襄助本官,本官有把握主導整個南方的茶業,到時候要什麼榮華富貴沒有,你便不會再留戀什麼小南村了。」

他品嘗過金葉銀毫及南山嬉春茶,甚至連安家茶行其他的比如紅茶、花茶也都試了一輪,心知這唐汐知的本領比起她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想得到她手藝的慾望自然也就益發強烈了。

深濃的恨意令唐汐知渾身發抖,殺父仇人在前,她恨不得馬上沖上去砍他個十刀八刀。

可是她硬生生忍住沖動,咬牙切齒地道︰「打壓徽州府的茶業發展,僅為一己之私利,你身居高位,權力錢財都有了,居然還如此寡廉鮮恥!」

郝大通好笑地道︰「金銀財富有誰會嫌多呢?誰叫雍王那傻子那麼蠢,連別人在他封地里興風作浪都毫無所覺。總而言之,徽州府的茶業不準興起,誰敢擋在本官面前,本官就殺誰!」

「你當真以為自己是天皇老子了,誰都能殺?」唐汐知怒極反笑,滔天的恨意令她心髒都痛了起來,「安家茶行的背後是雍王,你連雍王也要殺?」

提到雍王,郝大通難得頓了一下,不過那一瞬間的顧忌很快就被他拋在腦後,冷笑道︰「雍王現在還在西南征討都蠻族,只要本官稍微向都蠻族傳遞點消息,雍王就只能戰死在西南了。」

「你竟與都蠻族有勾結!」唐汐知大驚失色。

听到唐家滅門是郝大通的手筆她的確驚訝,卻遠遠比不上听到他勾結異族這般震驚,她隨即聯想到來抓她的那批兵卒穿的可不是朝廷軍服,一個念頭忽地從她心中閃過——

「你一個文官既有私兵,還需要大筆錢財……難道你想造反?」

「女人太聰明可不是好事。」郝大通挑眉,面色卻絲毫未變,「本官敢和你說這麼多,就是不怕你泄露出去。不妨告訴你,本官的私兵隨時可以踏平小南村,你最好听話一點,按本官方才說的話去做……」

「你沒那個機會了!」不知道從哪里傳了一個低沉厚實的嗓音,打斷了郝大通的話。

「誰?」郝大通站了起來,不斷左顧右盼,第一次露出緊張的神情。

唐汐知卻是松了口氣。「夫君?」

聞言,郝大通更加慌張。「你喊此人夫君……難道是安碩?安碩不是戰死了嗎?」

「我不戰死,如何能誘你出來?」安碩由暗處走出。

他不知在屋里站多久了,郝大通和其布下的人馬完全沒發現,這可是他在山里狩獵及在戰場上埋伏時練出的本領。

郝大通沒見過安碩,但他打听過其人,除了是唐汐知的丈夫,在西南戰事里還是出了名的殺星。

想到自己手無寸鐵的與這殺星共處一室,郝大通立刻大叫,「該死!來人啊,來人!」

「你不用喊了,你安排在縣衙里的私兵已經全部被雍王的軍隊拿下了。」安碩冷冷地道。

郝大通這下真的害怕了,他退後了幾步,-臉鐵青的看著安碩及唐汐知,這兩人明明是不成氣候的小輩,竟令他有大難臨頭的感覺。

唐汐知咬牙切齒地道︰「謀害我唐家,打壓徽州茶業,勾結外族,蓄養私兵,意圖造反,看來你這戶部尚書不僅要掉烏紗帽,還得掉人頭了!」

郝大通咽了口口水,不相信自己今天竟會栽在這,猶自嘴硬道︰「就憑一個安碩?區區一個小兵將,本官還不看在眼里!雍王派你回來,少了一個助力,都蠻族只怕更難打了吧,想要拿下本官,你可得好好想想後果……」

這話自然是想以官位逼迫安碩了,好歹戶部尚書也是二品官,在京中呼風喚雨,哪里是他一個小小六品王府儀衛說抓就抓的?何況他背後還有都蠻族,如果都蠻族知道他出事,不顧一切發起報復,只怕雍王在戰場上就得多吃點苦頭。

不過安碩可不吃他那套,首先他是野路子出身,對品級的畏懼並不濃厚;另一方面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都蠻族位高權重的人都不知殺了幾個,如今一個罪證確鑿的老人用都蠻族壓他,還真沒什麼好怕的。

他只是認真地開口道︰「此次剿蠻,王爺親授本將任總兵官,抓捕通敵官員乃分內之責,何況……都蠻族早已被剿滅,王爺早在上個月秘密啟程回京了。」

「什麼?」完了!郝大通腿下一軟,整個人癱了下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拿下他!」安碩一揮手,一群官兵立刻涌入,將郝大通拖了出去。

安碩又吩咐了幾句,確定郝大通沒有月兌逃之虞了,他才拉著呆若木雞的唐汐知來到無人之處,接著狠狠地抱住她。

「汐兒,你唐家的仇終是由你親手報了,是你挺身而出誘出郝大通,如此一來,你的心結可解了。」

唐汐知正承受著悲喜交加的沖擊,她剛知道了仇人的身分,隨即見到仇人被繩之以法,

她該高興,可是卻高興不起來。

她很難過,心里的事一放下,空虛的感覺卻大過了難過,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而安碩的一席話,卻是將她瞬間由那種茫然的狀態驚醒。「你怎麼知道……」

安碩一嘆,雙臂擁得更緊。「我怎麼會不知道?多少次你被惡夢驚醒,認為唐家血仇是你的錯,這種自責對一個女子來說太沉重了。所以我早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幫你查出真相,所以從來沒有停止調查。其實早在有人打壓歙縣茶業時,我就懷疑幕後主使者與唐家血案有關,否則他不會沖著你來。果然……」

「謝謝你!」她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將她抱得這麼緊了,這是給她最直接的支持啊!

唐汐知覺得鼻頭有點酸,這男人對她情深意重,叫她何以為報?要不是她硬賴上他,他根本不必承受這些,不必那麼辛苦督促自己的腳步,「幸好我當初在情急之下指的未婚夫是你,現在再回頭看,我不敢想像如果當初那人不是你,我現在會落得何種下場。」

這話听在安碩耳中比任何情話都要甜蜜,他終于能將她納在羽翼下,為她遮風擋雨了!

夫妻兩人擁抱著彼此,誰也不想放手,明明是充滿污濁之氣的衙門,彌漫在兩人之間的情意卻驅散了所有黑暗。

良久良久,安碩終于放開了她,但看著她的目光卻有些古怪。「如今大仇得報,汐兒,你該屢行我們的約定了。」

「什麼約定?」

安碩看著她,驀地咧嘴一笑。「四個!」

本以為戶部尚書郝大通是勾結都蠻族,後來仔細一查才發現,他根本就是都蠻人,只是從小在中原長大,將身分隱藏起來罷了。

此人為一己之私利打壓地方經濟,殺害唐氏一門,隱瞞身分藏于朝廷,蓄養私兵意圖造反,由雍王舉發,經刑部調查無誤,除本人斬立決,更被判了律法之中最重的刑罰,抄家滅族。

郝富貴受了他的連累,又身為他的走狗,一樣被抓到京師砍頭去了。

安碩在與都蠻族的戰事中立了大功,彼時都蠻族佔了高地的九羅城,雍王的軍隊久攻不下,都蠻族的節慶之日巧遇大雨,都蠻族認為自己佔了有利之地,再加上雨勢不小,都認為雍王的軍隊不會來攻,便放開了慶祝。

但安碩偏偏趁此領了兵馬,分成五路爬上懸崖,攻其不備地突襲了都蠻族,此次戰役殺敵逾萬,甚至還有不少都蠻族人是直接掉下懸崖摔死的,最後安碩砍下了都蠻王子的腦袋,俘虜了都蠻族長,戰事至此告終。

雍王為安碩請功,更說到戶部尚書郝大通的案子是由安碩親自查明擒回,皇帝聞言大喜,破格封了安碩為永盛侯,享俸祿,爵位世襲,還賜了黃金珍寶無數,及京城一座華美的侯府。

至于唐汐知,區區一個平民女子卻有智有勇,先是在戰時捐獻西南邊軍大筆銀錢,之後又以自身做餌揭發了郝大通的陰謀,這幾次進獻的新茶如金葉銀毫、南山嬉春等,皇帝都很滿意,于是給了她三品淑人的誥命。

與其他誥命夫人不同的是,這個封號並非隨著夫婿而得,而是靠她自己掙來的,是實打實的功績,注定了在京城的貴女中往後將無人敢小看她。

從此之後,小南村的金葉銀毫及南山嬉春茶便成了貢品,徽州的茶葉短時間內便風麾全天下,金葉銀毫也被文人評選為天下十大名茶之一,小南村家家戶戶都成了富戶,安家茶行則是徽州唯一以茶上位的皇商。

安碩特地帶了唐汐知到唐家的祖墳,讓她告訴先祖,唐家的冤屈已洗刷,仇人已伏誅,而唐父一輩子都沒能做到將徽州茶推廣到全天下,她唐汐知做到了,唐家一家人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四年後,安槐成了探花郎,在游街之後入翰林院任翰林院編修,而唐汐知與安碩有了一個兒子,今年三歲多,名叫安世文,小名潤潤;安大娘則來到了京城享福,每日含飴弄孫過著貴婦的生活,日子好不快活。

由于唐汐知不斷擴大安家茶行的規模,幾乎每個州府都有安家茶行的影子,佔了名頭的雍王自然是日進斗金,暗喜著自己當初慧眼識安碩,王妃更是睿智地將唐汐知許配給他,才讓雍王府富得流油,現在他在一干王儲里腰桿挺得可直了,走路都像帶著銀兩的聲音。

也因此,雍王府與永盛侯府走得極近,關系也極好。

近日唐汐知模索著要在京城里開一家茶樓,供應由安家茶行的茶葉制作出的點心及小菜,于是她找了幾個名廚,關起門來研究近月後,終于制成了她自己也很滿意的全茶宴。

這一日,她便讓安碩開口邀請雍王及雍王妃前來,做為第一個品嘗全茶宴的客人。

雍王及雍王妃听到唐汐知又有賺錢的新花樣,自然是喜孜孜的上了門,還帶來了只比安世文小兩個月的小郡主。

兩家關系這麼好,這兩個小娃兒也沒少見,很快便玩成了一片,而一旁的大人們也開了席,唐汐知很快搬上了八菜一湯,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

茶焗雞皮脆肉鮮,汁多味美;紅茶燒肉燒得那豬皮油亮富彈性,粼粼地閃著光芒;涼拌茶藕將茶葉女敕芽與蓮藕相拌,酸甜開胃;茶葉蒸餃一口咬下汁都噴了出來,還有金葉炒三鮮、嬉春炖排骨……

「太好吃了!早知侯爺夫人你廚藝卓絕,想不到居然還能更好吃。」雍王吃得欲罷不能,贊不絕口。

雍王妃有心想勸他少吃些,但自己都有些舍不得放下筷子。

「所以王爺覺得,如果新的茶樓里放上類似這樣的菜色……」唐汐知欣喜地問。

「那自然是沒問題了。」雍王與雍王妃互看了一眼,連連點頭,這茶樓也有他們的分,雖然說是厚著臉皮硬要入股,不過安碩夫妻可是答應得很干脆。

雍王妃則是拉著唐汐知,忍不住靶嘆道︰「你這雙巧手啊,真是一再讓我意外,替自己博得一個好前程,又嫁了安碩這個好男人,真是注定要好命的啊……」

唐汐知笑而不語,安碩听得可樂了,「我說過一定會讓汐兒過好日子的!」

「是啊是啊,你可是她親自選定的夫君,本王妃親眼見證的。」想起那段往事,雍王妃笑得更開心了,不由自我打趣道︰「這下好了,以後我家亭亭如果自己指定夫君,你們說我是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亭亭便是小郡主的乳名。

雍王妃一番話說得眾人都笑了,原以為只是玩笑話,想不到這時候兩個小毛頭突然手牽手跑了過來,在四個大人面前俏生生地站定,一眼瞧上去猶如金童玉女般可愛,大人們的心都差點化了。

可是亭亭的下一句話,差點沒把雍王夫婦從椅子上震下來——

「父王,母妃,我決定了,我和潤潤要成親!」

雍王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你要和潤潤成親?」

潤潤這時也站了出來。「對,王爺王妃,還有爹娘,我們要成親。」

兩個三歲娃兒居然私定終身了,好像直接實現了雍王妃剛才的打趣一般,幾個大人都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唐汐知忍住笑意,認真地問道︰「你們兩個玩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要成親了?」

亭亭不服氣地說道︰「因為我說我父王與母妃比較好,潤潤說他爹娘也很好,我們比了老半天都沒有人贏,所以我們就決定成親,這樣我的父王母妃就是潤潤的父王母妃,潤潤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通通都很好,我們不用再吵架。」

竟然是這樣的理由啊……雍王妃看了看俊美又帶了點木訥的潤潤,這孩子承襲了安碩務實的性格與唐汐知過人的外貌,對亭亭也是極好。

她又忍不住瞥了眼安碩,想到他對唐汐知那百依百順的樣子,如果未來潤潤真要與她家亭亭發展出什麼,似乎也不錯。

「王爺,你覺得如何?」雍王妃嘴上問著,卻用腳輕輕踢了踢雍王。

雍王原本還覺得這玩笑挺詼諧的,但被自家王妃這麼一踢,也會意了過來,看向潤潤的目光瞬間變得不一樣了。

安碩與唐汐知同時覺得有些古怪,夫妻倆對視了一眼,齊齊露出了一個苦笑。

雍王考慮了半晌,語出驚人地說道︰「好啊!亭亭如果你十年後還是這麼想,我就讓你和潤潤訂親,如何?」

「真的?」亭亭圓眼一睜,可愛的臉蛋散發出光采,笑著對潤潤說道︰「潤潤,我們可以成親了。」

潤潤也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對,亭亭,我們可以成親了!」

自家兒子未來的媳婦就這麼訂了?安碩頗有些不是滋味,不過卻也沒多大反對,兒子這可是高攀,王爺都首肯了他還能說什麼?

而唐汐知只是覺得這一幕太過荒謬,王爺王妃居然還當真了,天知道這兩個孩子才三歲,十年後的事誰知道呢?

安碩夫妻偷偷地牽了下手,像是將這件事默認下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這時才私訂終身的潤潤似乎覺得父母的煩惱還不夠,居然一派天真地說道︰「亭亭,你要嫁給我的話,要排第三個喔!」

他伸出了手指開始數。「前一陣子戶部爺爺的孫女燦兒,還有京兆尹爺爺的孫女小霞也都說想和我成親,所以你是第三。」

「啊?還要第三啊……」亭亭不由一臉委屈。

雍王的眸子眯起來了,這小子小小年紀就拈花惹草,拐了他的女兒還敢叫亭亭排第三?

而一旁雍王妃的臉色也是有些奇怪,像是想開口糾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至于安碩及唐汐知的臉則是都綠了,听听自家兒子說的是什麼話?讓雍王的女兒排第三?他是嫌自己頭很多顆砍不完是吧?

不過這頭的亭亭不甘示弱,說出的話更是石破天驚,「好啊!我排第三,可潤潤你要排第五,我和成王叔叔的兒子、錦興侯叔叔的兒子,還有李國公爺爺的孫子,陳大將軍的孫子都說要成親喔!」

潤潤小臉都皺了起來。「我排第五啊……」

安碩及唐汐知忍不住看向了雍王夫婦,那眼神好像在說︰你還敢嫌我們讓你家亭亭排第三?我家潤潤都排到第五了!

而雍王則是難以置信地瞪著女兒。「你……你居然許了那麼多人?」

亭亭笑嘻嘻地道︰「父王明天不是要帶我去朱少傅那里嗎?朱少傅最小的孫子也說過……」

「那他要排第六!」潤潤連忙接話。

幾個大人都快昏倒了,雍王妃終是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像點燃了什麼,隨即變成哄堂大笑。

雍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拍了拍小潤潤的背。「小子啊,你想娶我家亭亭,看來可得努力了……」

潤潤一副受到了激勵的樣子,慎重地點頭。「岳父大人,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我待亭亭會像我父親待我娘那麼好!」

「那我就放心了。」

亭亭小手拍著胸,又拉起潤潤的手,兩個孩子小跑步離開,繼續過家家去了。

至于雍王已經笑到連吃下去的茶焗雞都快飛出來,安碩杯子差點拿不穩,一邊還要替唐汐知揉著笑到痛的肚子,雍王妃則是笑得直拍雍王的背,整個宴席有了孩子的插科打諢,竟變得如此生動有趣。

只是十幾年之後,亭亭成了京城里眾家公子追逐的天之嬌女,潤潤則成了諸多貴女眼中的乘龍快婿,這兩個孩子再次手牽手來到幾人面前,不顧一切說要成親的時候,這幾個大人可有些笑不出來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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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8 00:07:0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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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賢妻》這本書的創作靈感,來自于風光的一個想法——如果娶到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會是什麼感覺?

很顯然的,書中的男主角安碩就是這個幸運兒,他運氣極好的娶到了才貌雙全的唐汐知。

風光必須說,看這本書的女孩兒若是把自己代入唐汐知的角色,一定會越看越爽快,能夠身歷其境的享受被一個男人當成女神的那種虛榮感,畢竟被心愛的人捧在手掌心上誰不愛呢?

尤其自己一個小動作就能撥撩那個男人,一個笑容就能把他迷倒,身為女人到這種程度可是很值得驕傲的,連風光創作到後半的時候,自己都挺羨慕唐汐知的。

說起來,風光覺得男女之間最有趣的時候,就是明明知道彼此有意,卻不斷相互試探,很想擁抱卻怕唐突,你踫我一下,我戳你一下,這時期男女之間激起的火花比起熱戀時成天甜膩膩還要令人感到悸動,對于將來戀情發展的期待感也會更大。

所以在這部分,雖然安頎與唐汐知在故事一開始就成親了,但真正開花結果卻已經是故事後半部,不知道讀者的胃口有沒有被吊起來,看得心癢癢,覺得男主角怎麼還不快撲上去啊啊啊!

再說到貫穿這整個故事的元素「茶」,比起咖啡,風光反而愛茶,而且還要是綠茶,泡得濃濃的,在寫作的時候提神效果比咖啡還好,所以當初在想這本書的主軸時,剛好呆呆地望著手邊那杯綠茶,就決定是它了。

書中小南村的「金葉銀毫」和「南山嬉春」雖說是為了故事所需創作出來的,但在現實中都有原型的茶葉可比對,前者的產地就是歙縣,後者則是台灣讀者或許比較熟悉的一種茶,大家猜出來了嗎?

甚至連書中略略提到的紅茶也同樣有一個真實世界的版本,它的產地也是在歙縣附近,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考究一下。

最後上述幾種究竟是什麼茶,請不要問風光,風光不會說的,說了這個故事就失去神秘感了,因為這些名茶會出現的原因不是基于想賺錢就是基于意外,一點也不羅曼蒂克!

本書還提到了西南戰事,本來想寫男主角安碩帶回滇境的團茶,不過礙于篇幅,只能讓男主角專心打仗和談戀愛了。

有關于茶的故事,風光似乎還是第一次寫,希望各位讀者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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