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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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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子紋 -【小魚躍龍門(慶團圓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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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6:1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針鋒相對

陶朔語堅持替青竹贖了身,陶西辰接連幾日對妹妹都沒有好臉色。

陶朔語心知自己理虧,所以這幾日也異常乖巧,唯一令她苦惱的是她花了兩百兩贖了青竹後,她又回到原本那個一窮二白的陶朔語。

身上只有銅錢,最後還得厚著臉皮,死賴著陶西辰,逼得他又拿出十兩銀子去跟村長租下了村西的一間草屋,還請了村里的人幫忙重新修整。

在草屋還沒修整好能住人前,青竹只能暫住陶家。陶西辰為了避嫌,這幾日索性住在外頭,只有白日回來看看。

如此一來,倒也令陶朔語的包子事業發展得順利。

青竹年幼時就被賣進了戲班子,對于小時的事記得不清楚,戲班子給她取了青竹這個名字,以往就跟在小桃紅的身邊伺候,這次因為小桃紅被發賣,所以她才得以有機會上台唱曲。

人笑容可掬、聲音嬌柔,唱了一陣子,雖然不是這些伶人之中最出挑,但也算小有名氣。

被陶朔語贖身來到陶家,她一心想幫忙,但終究為了避免連累陶朔語名聲,所以只能日日天未亮,早起幫陶朔語干活,而沒跟去城里幫忙賣包子。

陶朔語原本還想給她點辛苦錢,但被她拒絕。

青竹心知肚明身為伶人,此生最好的下場就是在人老珠黃之前攀上個富貴人家,為婢為妾都成,至少可以離開戲班子,得一個三餐溫飽。她一心想離開戲班子,自懂事起,縱使知道困難重重,依然省吃儉用將每月少得可憐的月錢存下來,一心盼著有朝一日能夠替自己贖身,但隨著年紀漸長,她漸漸的失了希望,直到陶朔語的出現給了她一絲曙光。

陶朔語如再生父母,替她贖了身,她無須再賣笑為生,如今生活踏實。

陶朔語自從有了青竹幫手後,速度加快了不少,餡料是趁著昨夜洗碗筷時調好,水也是趁著弄早餐時煮開,一將包子蒸好,她就開開心心的出了門。

她的右手容易月兌位,所以背著包子進城的路上,她都特別小心,今日到市集雖然比前幾日晚了點,但是如今她也有了一批回頭客,所以連口水都還沒來得及喝上就有客人上門。

生意好,她一個人忙得熱火朝天,包好包子交出去,正要收銅錢,一只修長的手從一旁伸了出來,接過了銅錢。

她心頭一驚,轉頭目光對上了金雲陽漂亮的黑眸。

「有客人。」金雲陽將銅錢給放在一旁的木碗里,下巴微揚示意了下。

陶朔語回過神,也顧不上心中驚奇,回頭招呼客人,還不忘塞了個包子給他。

金雲陽手里拿著還熱著的包子,嘴角一揚,關心的問了一句,「你吃了嗎?」

陶朔語匆忙地看他一眼,點了點頭,「一早起來就吃了。」

金雲陽聞言,這才放心的吃起包子,還不忘在陶朔語忙的時候幫她收錢。

金寶被交代只能站在角落,遠遠的看金雲陽一口氣吃了四個包子,不由覺得肉疼。人家小姑娘起早貪黑的賣包子容易嗎?自家主子竟是臉皮厚的吃了人家這麼多包子!

金雲陽真沒多想,只覺得羊肉包子好吃,以前他還嫌棄羊肉味不好,不過這包子合他心意,正好他今早照著往常跟韓子安練了幾套拳之後都還沒吃東西,肚子正餓,吃得也就多了。

陶朔語見了也沒心疼,在她心中,金雲陽喜歡最重要,金雲陽當真也沒客氣。

「喲,生意不錯!」

「托福、托福,」陶朔語看著來人笑容有些僵硬,這幾人總在市集四處晃,她二哥陪她來時,曾要她特別小心這幾人。她露出笑容對著來人說道︰「客人要幾個包子?」

「全給爺包了。」

陶朔語聞言,眼楮一亮,還以為是來尋事的,沒想到是大客戶。

金雲陽看她一臉天真的笑容,心中一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

陶朔語不解的看著他。

金雲陽無奈的瞥了她一眼,將最後一口包子給塞進嘴里,吞下之後才道︰「先給錢。」

「給錢?你這個臭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敢跟爺幾個要銀子!」來的三個人是市集的小地痞,三天兩頭的打秋風,市集的商販做生意以和為貴,所以也都沒有計較。

前幾日他們進市集就注意到了這個包子攤,雖然小但生意挺好,但顧念攤上有個道上叫久哥的手下,所以才忍著沒上前尋事。不過這幾日都未見到來人,以為有機可乘,今日一來,看到攤上多了個生面孔,那副長相俊美、文弱公子哥的相貌,看來也沒什麼能耐。

陶朔語心中一緊,明白對方真是來找麻煩,想也不想的站在金雲陽身前,張開雙手。

看她用小身板護在自己面前,金雲陽好笑之余又覺得感動,「土妞兒,你讓開,我不會有事的。」

陶朔語轉頭看他一眼,她壓根不擔心他有事,她擔心的是眼前來找麻煩的三個人出事。她很清楚金雲陽的身手,若真惹惱了他,眼前幾個人的命都會沒了。

上輩子,金雲陽身在戰場,殺人是莫可奈何,可眼下她不願意見他雙手染血,惹麻煩上身。

之前陶西辰曾經提過這市集里的規矩,所以她放下雙手,連忙包了幾個包子遞過去給來找麻煩的地痞們。

看她動作,金雲陽的眉頭皺起,他這輩子就沒有委曲求全過。

三個地痞接過了包子,只是他們要的可不只如此,還開口要了三十個銅錢——這可令陶朔語為難了。三十個銅錢,她得賣多少包子?她並不想要給。

「還不快拿出來。」

听到催促,金雲陽冷笑了一聲,一手將陶朔語給攔到自己身後,一腳踢了過去,動作一氣呵成!

金雲陽的動作太快,對方壓根來不及反應,直接被踢倒在地。

「你找死!」另外兩個人見狀先是一驚,立刻沖了過去!

陶朔語不喜歡打架,但對于打斗卻也是見怪不怪,誰叫金雲陽本來就是好戰之人。她很有自知之明,他既然動手就不會輕易收手,所以只能手忙腳亂的將包子給收好放進竹簍,退到一旁,不讓金雲陽分心,扯他後腿。

不過眨眼的功夫,金雲陽只覺得身子都還沒熱,三個人就被他打趴在地,要死不活。

就這麼點能耐還想欺凌旁人?金雲陽冷著臉,一腳就要狠狠地踩上去。

陶朔語心驚膽跳,這一腳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條命,驚得大喊,「不要!」

「住手!」幾乎同時,一旁也響起了威喝的聲音。

熟悉的聲音令陶朔語身子一僵。

陶東朗才下值,想著幾日沒回去,就帶著兩個一同下值的手下到市集,準備用頓熱乎的早餐,再買碗陶朔語愛喝的糖粥回落霞村一趟。

只是人才到市集,就听到遠處有躁動,隱約還听到有人打架。他皺了下眉頭,大步走過來,正好看到金雲陽抬起了腳要踩下去。

若只有陶東朗制止,金雲陽壓根不會理會,但是陶朔語——看到她臉色微白,他立刻住手。

想到小土妞的膽子不大,怕是被方才他打人的樣子給嚇住了,他立刻上前說道︰「其實我平時挺斯文,最不喜的便是動手動腳。」

混亂之中,連忙靠過來的金寶和韓子安听到金雲陽的話,都覺得見鬼了!

陶東朗憤怒有人在市集里鬧事,更憤怒在鬧事的人之中看到金雲陽還有……自己的妹妹。

「陶、朔、語!」

听到兄長連名帶姓的叫著自己,陶朔語的脖子一縮,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陶東朗想問她為何在市集,身邊還跟著金雲陽這個二世祖,但眼下的情況卻容不得他多問。

看到手下已經將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三個人拉了起來,他忍著氣咬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麼回事?」三個被打的人還沒開口,打人的金雲陽倒是先出了聲,「這三個人是市集的地痞,強取豪奪這些安分守己的老百姓銀兩,慶幸今天遇上了本大爺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陶東朗聞言,幾乎要被氣笑了,「難不成你打了人,還得感謝你不成?」

「這倒不必,爺我向來心善,為善不留名。只是你一個官差,這事兒發生也不是一日兩日,怎麼不見有何作為?」

陶東朗也不是不作為,只不過做生意者以和為貴,壓根沒人報官,他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只是被金雲陽這麼挑明的說出來,他面上有些掛不住。

「我做事不需要向你交代,」陶東朗粗著聲對自己的手下說道︰「還不快把這三個家伙押回去!」

三個人被狠揍了一頓,也不敢反抗,乖乖的被帶回官府。

人被帶走,圍觀的人也散了,陶東朗目光直直的看過去,「陶小魚,給我過來。」

陶朔語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往金雲陽身後縮了縮,殊不知她的舉動更激發了兄長的不快。

「陶小魚,你——」

「喂!口氣放柔些,你自個兒辦事不利,別遷怒別人。」除了自己,金雲陽可不許旁人欺負陶朔語,縱使是陶東朗也不成。

陶東朗不喜歡金雲陽,打第一眼起就不喜歡,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如同宿命中的天敵,彼此看不慣、容不下。

偏偏陶朔語是天底下最盼著這兩人和平相處的人,見兩人劍拔弩張,就算再怕,最終還是硬著頭皮站出來,「大哥,你別生氣。貴人是好人,今天多虧了他出手相助。」

陶東朗壓根不信,金雲陽就是個二世祖,他已經打听過了,來自京城,是將軍的外甥,不欺負人就是萬幸,還指望他出手相助,作夢!

「是真的!」陶朔語見大哥一臉不信,忙不迭的說道︰「那三個地痞要搶我的包子和銅錢,多虧有貴人,不然我今日的生意都白做了。」

生意?陶東朗火氣蹭得直上頭,幾個大步向前,金雲陽原要上前阻止,陶朔語連忙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金雲陽不以為然的撇了下嘴,但也听話的留在原地。

陶東朗低頭看著竹簍子里的東西,「你在市集賣包子?」

陶朔語點了點頭,「大哥……我會賺錢了。」她希望兄長看在銅錢的分上,能夠不要生氣。

豈料陶東朗的怒火更熾,這下沒空理會金雲陽,直問︰「你二哥呢?」

「應當在家吧。」其實陶西辰根本不在,但是看陶東朗的神情,陶朔語下意識的隱瞞。

陶東朗此刻巴不得插翅回到家中把陶西辰狠揍一頓,他讓人好好照顧陶朔語,卻沒料到二弟竟讓妹妹到市集拋頭露面。

陶朔語看著陶東朗臉色,突然覺得對不起自己的二哥,連忙求情,「大哥,二哥壓根不讓我來,是我自己偷偷跑來的。」

陶東朗覺得一陣鬧心,「你無須替他辯解,這是我與你二哥之間的事。只是你為何要拋頭露面?」

「我……」

「你要怪,就怪我好了。」金雲陽見不得陶朔語為難,索性插嘴,語氣中隱隱帶著得意。「她拋頭露面全是因為我!」

陶東朗覺得荒謬,輕哼了一聲,當金雲陽是胡說八道,偏偏陶朔語在一旁沒有反駁,他面露震驚,「你……你真是為了他出來賣包子?」

「算是也不算,」陶朔語進一步解釋,「我先前答應給貴人做吃食,但是我身上沒銀兩,所以才動腦筋要賣包子。只是賣了包子之後,我覺得很開心,我可以賺錢了,大哥和二哥就不用這麼辛苦,我可以存錢,給家里買糧食,將來說不定還能幫哥哥娶媳婦。」

她的腦中想起了青竹,她不知道將來兩人的緣分是否能持續,但不管能不能,贖了青竹都算是報了上輩子青竹救了兄長的恩情。

陶東朗看著陶朔語一臉天真,內心一股氣卻無處可發,覺得憋得慌。曾幾何時,他還需要妹妹來操心三餐溫飽和終身大事,更扎心的是陶朔語的初衷是為了金雲陽——一個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紈褲!

她這是被金雲陽迷昏了頭,還是中了邪?

金雲陽听聞陶朔語的解釋不甚滿意,但繼而一想,她賣包子最初的主要原因是他,幾個哥哥只是順帶,他還是最重要的,也就沒什麼好計較。

「你一個姑娘家在大街上拋頭露面像什麼話!」陶東朗有些氣急敗壞。

「大哥,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計較這些表面?」

這個時候?什麼時候——陶東朗無奈扶額,「跟大哥回去,以後不許再來。」

想到收進手里的銅錢,陶朔語舍不得,「可是我想賺銀子。」

陶東朗皺起眉,「你不听大哥的話了?」

陶朔語心里已經有了想法,但向來听話的人卻不敢反駁,只能遲疑的咬著下唇,低頭不回應。

金雲陽抿唇,看不過眼,「小魚喜歡,就由著她。她不好拋頭露面,就替她尋間鋪子,再找幾個人手在前頭招呼,讓她待在廚房做她喜歡的事,讓她開心的賺銀兩就是。」

陶東朗沒好氣的看著金雲陽,他可還記得陶朔語會出來擺攤全是因他而起,「金公子,這是我的家務事。」

「被我遇上了,就是我的事。」金雲陽一點都不客氣,「你當人家的大哥,怎麼這沒眼力見兒,難道沒看出來擺攤賣包子賺銀兩,讓她很開心嗎?」

陶東朗看著陶朔語一臉的渴望,無法反駁。

「既然她開心,由著她又如何?你不用擔心銀兩的問題,」金雲陽知道陶東朗是個捕頭,靠那點薪餉養活一家也不容易,「鋪子的事,由我安排。」

「要開鋪子也是我們陶家的事兒。」

「不用見外,不過是間鋪子,對我而言僅是舉手之勞。」

「我不是見外,」陶東朗一點都不留情面的回答,「而是你本來就是個外人!」

金雲陽被他嫌棄的眼神看得想發火,「陶小魚都能為了我出來賣包子,我怎麼就是個外人了?」

跟這個人真是無法好好說話。

「我……沒想要開鋪子。」陶朔語是想賺銀兩,但是明年冬天,世道就亂了,開鋪子不是個明智之舉,只是……看著兩人的目光同時放在她身上,她露出一抹怯生生的笑。「要開鋪子也是日後再提,等進京了再說。」

陶朔語跟陶西辰一樣,也盼著有朝一日陶南軒能進京考取功名,一家到京城里落地生根。

金雲陽聞言眼神閃著光亮,小土妞這是打算要跟他進京去了,他立刻露出笑臉,「等你進京,我的鋪子就隨你挑一間。」

他財大氣粗的樣子令陶東朗氣不打一處來,他怕自己失控動手,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對著金雲陽,朝陶朔語伸出手,「過來,我先送你回去。」

「這可不成,」金雲陽開了口,「陶小魚,你今日還沒給我做吃的。」

陶朔語立刻拉著陶東朗的手臂,「大哥,我等會兒自己回去。我答應了貴人日日要給他做吃食,三哥教過我,答應的事就得做到,這叫言出必行。」

陶東朗一瞬間以為自己听錯了,眼神陰沉,他向來听話的妹妹這是被下了降頭不成?

「大哥,這都給你。」陶朔語突然將手中竹簍里的包子全給了陶東朗,「你應該才下值,這些包子吃了之後好好睡一覺,晚上還得當值,可不能累著。」

這是要他走?陶東朗深吸一口氣,又再吸了一口氣,他得好好緩緩心頭各種復雜的情緒。

「大哥,你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陶朔語知道今日的事情若沒有給陶東朗一個交代說不過去,她雖然有自己的想法,但也希望得到兄長的支持和諒解。

陶東朗無奈,看著陶朔語水亮的眸子,心塞之余,也只能艱難的點了點頭,「今日遇上我的事,回去不用與你二哥說。」陶東朗不打算讓陶西辰有一絲事先逃跑的機會。

陶朔語遲疑,但又想起了現在還住在家中的青竹,在陶東朗和陶西辰之間,她很快的做了選擇,在心中默默給二哥賠罪,點了點頭。

金雲陽不在乎最後倒楣的人是誰,他只知道他將陶朔語從陶東朗手中「搶」過來就成了。

在他眼中,世上就兩種人,一種他看得順眼,一種他看不順眼,偏偏他看得順眼的人不多。他興沖沖的就要將陶朔語帶走,只不過一個轉身,看到遠遠走來的一群人,他的雙眼一眯,臉色一沉。

陶朔語對他情緒轉變一無所知,但一旁的陶東朗卻敏感的察覺金雲陽神情有異,不動聲色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遠遠走來幾個護衛,圍著一個膚白、身形略微圓潤的公子哥兒,那人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過來,那抹笑容令人感到不適,陶東朗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冷了下來。

金雲陽並不怕來人,只是沒打算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他動手。他雖蠻橫,但也知道榮政如今有皇命在身,他可以動榮政,卻不能明目張膽的動,他不由覺得有些憋屈。

「走了。」金雲陽頭一側,對陶朔語說道。

只是他終究慢了一步,榮政已經熱切的招呼了一聲,「金公子、陶官爺。」

陶朔語听到聲音,好奇的抬頭看過去,雙眼因認出來人而震驚得圓瞠。

榮政?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四肢百骸蔓延,她不自覺的握緊拳頭,彷佛又回到了上輩子的那一日——她的手腳凍得沒了知覺,哭得渾身發抖,滿心只剩絕望。

原來如今他已經身在戎城,他還認得金雲陽和……大哥?

金雲陽本就不在意榮政,一雙眼只專注陶朔語,見她臉色驀然轉變,也顧不得陶東朗在場,握緊了她的手,「怎麼了?」

他的溫暖傳進了她的手,陶朔語愣愣地回過神,僵硬地抬起頭看著金雲陽,他臉上難掩的擔憂令她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

金雲陽慢慢地揉開她捏緊的拳頭,直覺告訴他,陶朔語不對勁!

陶朔語看金雲陽一臉擔憂,眼眶驀然一紅。

金雲陽的心一擰,目光銳利的看向榮政——這個家伙出現才讓陶朔語情緒轉變,肯定是他有問題!

榮政對上金雲陽凶狠的眼神,不由微退了一步。他向來就是個欺善怕惡,拜高踩低之人,這個金家公子向來不是善茬,雖是白身,但是架不住有個貴妃姨母、將軍舅父,家財萬貫。對上他,看在貴妃和將軍的分上,自己也得敬上三分,若非必要,他壓根不想打交道。

「沒事。」縱使心中想將上輩子的仇人千刀萬剮,但陶朔語的理智尚存,拉著金雲陽的衣袖,阻止他的沖動。不願再看榮政一眼,有他在,她連吸口氣都覺得惡心。

陶東朗微斂下眼,擋在金雲陽與陶朔語面前,他是要護著妹妹,金雲陽只是順帶。

「榮大人。」陶東朗對榮政一個拱手。

「陶官爺。」榮政打開扇子,捂著嘴輕聲的笑。「這還真是巧啊。」

金雲陽對天一翻白眼,有毛病——天氣都已入秋,還拿著扇子晃啊晃,佯裝斯文,更顯可笑。

「真沒想到,」榮政試探的目光穿梭在兩人之間,「陶官爺與金公子相識?」

「屬下與公子不過萍水相逢。」陶東朗的聲音不卑不亢。

榮政約一個月前領著皇命來到戎城,知府帶著他去了監軍府第拜見,他一介小小捕頭,縱使不知朝廷之事,但也察覺一絲不尋常。

駐守邊關的韓將軍向來忠心,何須一個不懂兵法的監軍前來指手畫腳,只是縱使他察覺異常又如何?朝中局勢變幻終究與他無關。

榮政是個公公,他並未因為此人是個閹人而瞧不上,只是這人說話陰陽怪氣,這些日子總試著與他交好,令他心生防備。偏偏此人是監軍,他雖不喜也得敬上幾分,以禮相待。

榮政在心中玩味著陶東朗的話——只是萍水相逢……他的目光落在了金雲陽的身上,就見這個二世祖臉上一如既往的張狂與不可一世,只是他的手牽著……

他看向陶朔語,雖然低著頭,但僅是一張側臉就令他眼底閃過一絲感興趣的光亮,他自以為掩飾得極好,但還是讓金雲陽和陶東朗發現。

金雲陽頓覺不快,煩躁的想要上前暴打他一頓!

陶東朗擋住了他,「有勞金公子先帶著小魚回去。」

陶東朗有顧忌,但金雲陽沒有,他嘲弄的勾唇,「還是你帶著小魚先到一旁等著,待我處理了他,再過去找你們。」

「金公子——」

「不知榮大人找我兄長和金公子有何事?」陶朔語突然開了口。

陶東朗和金雲陽驚訝之余,同時沉默,目光有志一同的看向她。

察覺他們的目光,陶朔語在心中暗暗的給自己打氣,壓下自己的反感,目光直視榮政。

榮政被她一問,先是一愣,最後笑道︰「原來是陶官爺的妹妹,陶家兄妹長得果然是好,想來你們的爹娘應該也長得好看。」

「多謝大人夸贊,」陶朔語語帶敷衍,「民女爹娘早亡,相貌普通。若是大人無事,我與金公子和兄長就先走一步了。」

說完,她反手拉著金雲陽,還不忘空出另一只手拉過陶東朗,轉身就走。

榮政看著陶朔語幾乎是不屑一顧的離去,難以置信的微張著嘴,一股莫名的血氣上涌,整張臉都氣得漲紅。

金雲陽雖是一個商戶之子,但好歹有個貴妃姨母、將軍舅父,對他無視,他也就咬牙忍了,但這個小姑娘是什麼玩意兒!

「義父,這姑娘挺來勁的!」原站在護院身後的榮進站到了榮政的身旁,輕聲說道。

榮政一哼,「可惜是金雲陽的人。」

榮政隱忍怒火,明里他是奉皇命至戎城監軍,暗地還有件受托的正事在身,他派出去的探子好不容易才查出點眉目,這幾日他試圖與陶東朗交好,但這人雖說出身不高卻異常敏銳,他並未套出太多消息。

今日在街上偶遇,會上前來套近乎也不過是因為金雲陽這個二世祖——他可不希望金雲陽插手他來戎城要辦的大事,畢竟這個二世祖瘋起來,可沒幾個人能夠招架。

至于陶東朗的妹妹——小姑娘雖然無禮,但五官長得好,著實令人驚艷一把。

榮政眼露陰郁,若她不是金雲陽的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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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6: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軍營糧草短缺

「你認得榮政?」

才走遠,金雲陽與陶東朗同時開口,不悅的看了彼此一眼又同時沉默。

看到上輩子的仇人,令陶朔語心情大受影響,但看到他們兩人幾乎同步的表現她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陶東朗問道︰「別笑,回答我。」

「在街上偶然遇上。」

千篇一律的答案令陶東朗心生不快,在心中再次數落陶西辰一頓,他滿心以為自己的妹妹內向害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沒料到全然不是他所想,陶朔語遇過金雲陽也就算了,竟然連榮政都見過。

金雲陽倒是沒將此放在心上,嘲弄的看著陶東朗,「這是怎麼了?榮政不過就是個閹人,還值得你懼怕?」

「誰說我怕了。」陶東朗與金雲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壓根不想跟他解釋現下他的不快不是來自于榮政,而是陶朔語的轉變。

陶朔語聞言,眼中盈著淡淡的憐憫,他們全然未將榮政放在眼中,此刻的他們壓根不知,一個他們瞧不起的閹人,最後不單引發了陶家的悲劇,還使得雲州戎城被羌人所破。

當時她已成了一抹魂魄,听著羌人入城喊殺聲震天,羌人屠城,鮮血染紅大地,韓將軍以命與守了一輩子的城池共存亡,屍首被掛在戎城城牆之下。

不過一夜之間,戎城成了一座死城,榮政倉皇出逃雲州百里外的靈州,龜縮在靈州守將的府里。

當時在京城的將軍之子韓展為請命帶兵出征,金雲陽投身軍戎,跟隨其側。

韓展為乃一介文官,雖掛主帥卻不懂領兵作戰,韓家軍與狼衛全為副將金雲陽所用。

短短一月,收復戎城,最後親赴靈州一刀砍下榮政的腦袋,血祭英靈。

此後十年,雲州、靈州常有戰亂,但皆被金雲陽平復,他由一個跟隨將軍的副將一躍成為雲州守將,重新將韓家旗插上了戎城城牆。

重活一世,她依然沒弄明白榮政為何針對陶家,一開始她原以為是榮政對她求而不得,所以才在捉到陶西辰私賣的把柄後,逼她委身于他,但最後她因不從而被他所殺。

她的血濺在木雕之上,魂魄被迫留在人世之間,當時二哥一人前來營救,被榮政的手下打斷雙腿,押進大牢。而後榮政又羅織罪名陷大哥入獄,派人去書院將三哥捉回戎城,一心對陶家趕盡殺絕,她被迫看盡兄長受難,覺得自己是一只棋,逼迫疼愛她的兄弟為她瘋狂失控的棋——只是最後不知該說聲遺憾還是慶幸,榮政還未來得及對兄長痛下殺手前,羌人來襲,戎城被破,她的三個兄長因榮政出逃而逃過一死,之後還未搞清前因後果,就听聞榮政已死于金雲陽之手……

「他不是好人。」千言萬語到最後,從陶朔語的口中吐出這一句。

「他確實不是好人,」金雲陽認同,「卻也不過是個不足掛齒之人。」

陶東朗不喜歡金雲陽,但難得的贊同了他的話。在他眼中,榮政陰沉,不是好人,但他是監軍,他是捕頭,彼此只要以禮相待,面上過得去,也無須放在心上。

陶朔語聞言,笑容有些無奈,他們都料不到,上輩子他們的一生全因這個他們認為不足掛齒的閹人而毀。

只是這輩子畢竟不同了,距離城破之日還有一整年,榮政縱使有陰謀,應該還未成熟,不能坐以待斃。

陶朔語看著金雲陽和陶東朗的眼神漸漸堅定,或許一開始她想的只是單純活下來,而今她還想要保護她所愛之人。

「我想見將軍。」

金雲陽挑了下眉,「怎麼又沒頭沒腦的說要見我舅父?」

「我想見將軍,當然是因為將軍是貴人的舅父,所以我想拜見,謝謝他這麼些年照顧貴人,燒桌好菜給他嘗嘗。」陶朔語也漸知凡事要順著金雲陽的毛模。

果然,她的回答愉悅了金雲陽,「他不過就是個大老粗,隨便給他個饅頭,他就當人間美味,與其討好他,不如討好我。」

听他的口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與韓將軍的關系極差,但陶朔語知道他是打心底敬重韓熙明,只是他向來用玩世不恭的面貌面對天下人。

「貴人就依了我這次,讓我見見英勇威武的將軍。」

雖說是夸自己的舅父,但金雲陽就是心中不痛快,「我的英勇威武可不輸他,他已經老了,拿棍子追著我打都追不上。」

這個年歲被人拿棍子追著打是值得驕傲之事嗎?陶東朗眉頭一皺,眼神滿是對金雲陽的不滿意。

「貴人英勇自是不用提,」這句話陶朔語是發自肺腑,縱使他現在再玩世不恭,但她始終牢記他長槍策馬平天下的身影。「但將軍畢竟是長輩。」

說到底,要討好韓熙明也是因為他,金雲陽轉念一想,心里也就釋然了。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我派人去軍營讓我舅父若無事就早點回府。」

陶朔語心中一喜,激動的說︰「謝貴人!」

看著陶朔語興奮的小臉,陶東朗忍不住清了清喉嚨。

陶朔語身子一僵,一時忘了自己的兄長,她小心翼翼的開了口,「大哥該是還要回官府了吧?」

陶東朗沒好氣的看她,「你這是要趕我走?」

陶朔語連忙搖頭,「不是。只是方才捉了三個地痞進了官府,大哥不回無妨嗎?」

陶東朗這才想起了被手下押回去的三個鬧事地痞,神情變得難看,這確實是公事,擔誤不得。

「你快走吧。放心,小土妞會替你多做一份,若你沒法子吃,我會替你吃的。」

混帳東西!陶東朗用眼神咒罵他。

金雲陽心情正好,倒沒有跟陶東朗計較。

陶東朗一走,金雲陽將陶朔語帶回將軍府。

他不忘交代,「小土妞,你也說了人不可言而無信,所以你可別被你哥哥幾句話就給糊弄了,以後都不上將軍府來,明白不?」

「明白。」陶朔語乖巧的點頭,「既然答應了貴人,就不會失信于貴人。」

金雲陽的心一陣熨貼,只是陶朔語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笑不出來。

「只有一點……」陶朔語面露為難,「若是我三哥回來的話,我興許就不能來見貴人了。不過無妨,我三哥兩、三個月才自書院返家一次,每次最多只能在家留三日,只要他回書院,我就風雨無阻的來見貴人。算算日子,我三哥近日就該回來了。」

果然手足就是討厭鬼,金雲陽在心中明快的下了結論。

陶朔語說要請韓熙明吃飯並非隨口一說,回到將軍府就一頭栽進了灶房里。

金大少爺沒嫌棄灶房悶熱,硬是跟在陶朔語身旁打轉。

下人們見狀,沒人敢多嘴,識趣的讓位,由上到下只有一個念頭,二世祖開心,萬世太平。

正與軍中將領議事的韓熙明,听到餃命而來的韓子安轉達金雲陽的話,頭也不抬的說道︰「回了你的主子,今日事忙不得閑,有事改日再說。」

韓熙明對陶朔語這個令金雲陽性情大變的姑娘也很好奇,但此刻他正為軍糧一事火燒火燎,實在無空回府只為吃一頓飯。

韓子安面無表情的送上一個梨花木木盒。

「這是……」

「少爺說,將軍看了便知。」

韓熙明將木盒打開,里頭竟是金燦燦的金條,還有張字條。他打開來,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得不被上頭的字字句句驚得雙眼一瞠。

「少爺體恤軍中將士辛勞,送上薄禮讓將士加菜。」

不單只有金條可以拿出去買糧,讓軍中將士能吃飽肚子,三日內到達戎城的糧食也足以令將士安然度過這個冬季。

南方大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集結數十台車的糧食真心不易,雖說韓熙明心存感激,但還是難免替金雲陽感到心疼,這可是外甥的家產——以他這大手大腳的程度,金家的財富被他敗光只是早晚。

身為舅父,他不該拿,但想到自己手下的將士……

「送來的糧食就當是營里向你家少爺商借,」韓熙明的目光看向四周,「諸位意下如何?」

「這是自然。」

韓熙明手下的人也不願佔人便宜,等日後朝廷派的軍糧到了,肯定還上。

韓子安對此不置可否,以金雲陽的性子,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想過要拿回來,只道︰「不知將軍今日是否能早日回府?」

正所謂拿人手短,此刻糧草的問題暫解,韓熙明心情一松,點了點頭。「你隨本將軍一同回府。」

韓子安拱手退到一旁等待。

沒一會,兩人便一前一後的騎在馬上,韓熙明才要開口,韓子安便道︰「陶姑娘一事,將軍若有疑慮,該是親口問少爺。」

韓熙明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韓子安。

三代狼衛是他爹還在時,親自挑選後,為金雲陽所用,並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而韓子安的身手算是其中之最。

多年後的今日回首才知,或許當年他爹早早便已看透韓家最終只能文不能武,但偏偏心中不甘,所以才下了這只暗棋,暗中培養了金雲陽。

只是想起金雲陽,這性子毛躁,說得好听是性情中人,說得難听是喜怒無常,要他從軍,只怕難上加難。

韓熙明一踢馬月復,策馬疾馳,不再多想。

陶東朗原不想去將軍府,但為了陶朔語,終究在官府的事暫告一段落,他還是走了一趟。

韓熙明帶著韓子安回府時,正好看到在將軍府門前的陶東朗。

韓子安立刻對著韓熙明低語,「此乃戎城捕頭,陶姑娘的長兄。」

韓熙明的眼底閃過一抹光亮,翻身下馬,大步的走了過去。

雖說同在戎城,陶東朗卻也只是遠遠的見過韓熙明幾次。畢竟身為大將軍,除了將軍府外,韓熙明最多的時刻都是待在軍營之中,對于文人官場上的風花雪月無一絲興趣。

陶東朗恭敬的對韓熙明行禮,討厭金雲陽是一回事,他依然敬重韓熙明的英勇忠義。

「你來尋我家那個混小子?」

听到韓熙明稱呼金雲陽為混小子,莫名令陶東朗一陣舒坦,「稟將軍,在下是來尋舍妹的。」

「進來吧。」韓熙明將陶東朗給帶進府。

趙慧妍得到消息已經出來相迎,看到韓熙明身後的陶東朗,露出疑惑的神情。

「小姑娘的兄長。」韓熙明簡單的介紹了句。

趙慧妍的眼楮一亮,將軍果然就是嘴硬心軟,雖嘴上說不管金雲陽的事,但遇上了人家小姑娘的兄長還不是依禮開口請人進了將軍府,如此甚好。

看出了趙慧妍似乎誤會,韓熙明也沒有費心解釋,直接去了金雲陽的院落。

越過進學院的月洞門,他不由停下腳步,用手指了一指,「瞧見了嗎?這進學兩字可是本將軍對雲陽深刻的期許。」

陶東朗順著韓熙明的目光看著進學兩字,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將軍有心,可惜正應了那句物極必反。」

韓熙明聞言先是一愣,意會了陶東朗的諷刺,不見惱怒,反而大笑出聲!

趙慧妍雖然疼愛金雲陽,听到陶東朗的話卻也忍不住輕笑。

韓熙明伸出手拍了拍陶東朗的肩膀,「小子,有前途!」

金雲陽順風順水的日子過慣了,是該有個人給他添堵。

趙慧妍眼露無奈的看著韓熙明,陶東朗與他對金雲陽都有不滿,日後八成還能因此而有段忘年情誼。

另一頭,陶朔語因為金雲陽在灶房添亂,不得不做了甜糕,然後將他請出去。

看在甜糕的分上,金雲陽沒跟陶朔語計較,只留下金寶盯著,可不能讓不長眼的下人給欺負了,這才回了進學院涼亭享用。

韓熙明帶著夫人和陶東朗進來時,就看到金雲陽一派閑適的在亭里吃甜糕。

「要用膳了,還吃甜糕?」

金雲陽被人捉了現形也沒惱,反而有些得意揚揚,「沒辦法,小土妞怕我餓,特地給我做的,我總得賞臉吃幾塊。」

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韓熙明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

陶東朗本就見金雲陽不順眼,此次索性把他的話當耳邊風,連正眼都沒給一個,只道︰「怎麼不見小魚?」

「她在灶房。」

「你這孩子,」趙慧妍怕金雲陽的高傲讓人生厭,佯怒道︰「府里又不是沒下人。」

「說到這個,還不是要怪舅父。」

韓熙明臉上難看,這又與他何干?

「小土妞說要做頓好吃的感謝舅父對我的照顧,所以當然是舅父錯。不過舅父你能吃上這頓還是沾了我的光。」

「你——」韓熙明實在被他的無恥氣得無話可說。

趙慧妍在心中直嘆氣,這傲到骨子去,當真是無藥可救,韓熙明的臉都被氣黑了,更別提陶東朗。

陶朔語在灶房一听到將軍帶著夫人到了,立刻交代擺膳,洗了手之後要去拜見。

隨著接近涼亭,她心中升起一股隱隱的緊張,頭也不敢抬的行禮,只是她還未福,已經被趙慧妍眼明手快的扶住。

「是在自家里,無須多禮。」她雖沒有見過陶朔語,卻也默許了她進出將軍府,單看這一點就知道她對小姑娘印象挺好。

縱使在外人看來,陶朔語一個大姑娘追著金雲陽進出將軍府,難免有失禮數,但因為她追求的是金雲陽,向來不按牌理出牌的二世祖,所以這點瑕疵,可以不提。

趙慧妍的內心深處只擔心金雲陽不討媳婦,如今有了人選,只要是個好的,她就樂見其成。

趙慧妍的和善令陶朔語心頭一松,抬頭對她一笑。

「好。真是個漂亮的孩子。」趙慧妍拍了拍她的手,被她的嫣然一笑晃了下眼。

雖然早知道能讓雲陽看上肯定長得不差,但今日一見,果然標致,小模樣十分水靈。

一旁的韓熙明也注意到了陶朔語的長相,看著金雲陽的眼神有些嘲弄,口口聲聲不娶親,現在證明不過就是個膚淺的家伙,小姑娘有副好皮相,便眼巴巴的纏上去。

金雲陽不明所以的回視著韓熙明,壓根不知對方將他看成個膚淺之人。

「別站著了,」韓熙明的手一揮,「都坐下。」

「謝將軍。」陶東朗還未揚聲,陶朔語已經不假思索的開口。

韓熙明挑了下眉,有些意外,這個小丫頭倒有點意思,見到他竟然不見一絲懼怕,不過想想也釋然了,都能追著金雲陽這個二世祖身後跑,小姑娘再如何也不該是個膽小之輩。

陶朔語跟在金雲陽身邊多年,皇帝都見過,當然不怕韓熙明夫婦,更別提這兩人對金雲陽意義非凡。

她曾經有過遺憾,她在雲州多年,只听聞韓將軍神勇卻未有幸得以一見,直到韓將軍死後,只能靠著金雲陽偶爾提及才了解此人。

將軍和夫人一生伉儷情深,將軍以身殉城,夫人也緊跟其後,縱使死後多年,依然是一段佳話。

韓熙明不客氣的坐下,甚至還拿起了桌上的一塊糕點塞進嘴里,他並不特別愛吃甜食,但仍然覺得入口的糕點味道不錯。

這個臭小子的運氣還挺好,遇上了個手巧的姑娘,他立刻對趙慧妍說道︰「夫人,來嘗嘗,味道挺好。陶官爺你也坐,都嘗嘗。」

金雲陽聞言,神情微變,「舅父未免太不客氣,這可是土妞兒給我的吃食。」

「瞧你這出息,不過就是一口吃的。」

「沒錯,不過就是口吃的,將軍府是沒吃的了不成?讓你跟我搶塊糕。」

韓熙明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小子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存心來氣他的。

「小魚的手巧,這糕點味道確實不錯,」陶東朗開口出聲,「將軍和夫人多嘗嘗。」

金雲陽看著陶東朗,似笑非笑,「陶官爺,這是將軍府,怎麼你像是主子似的?」

陶東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對他一笑,「原來金公子也知這是將軍府。」

金雲陽的笑微僵了一下,好一個陶東朗!

韓熙明聞言,興奮地一個擊掌,「陶小子,說得好,沒錯!這是將軍府,我才是主子!」

陶朔語的手藝,陶東朗自然嘗過,不過他不喜甜,所以家里少做甜食,今日他卻是不客氣的動手拿了一塊,吃了一塊不夠,又拿了一塊……

見金雲陽的神色不善,陶朔語忍不住暗暗的拉了拉他的衣角,輕聲說道︰「我等會再給貴人做糖人。」

金雲陽立刻討價還價,「要小魚形狀的。」

「好。」

金雲陽聞言這才不太情願的坐下來。

趙慧妍對于韓熙明和金雲陽的斗嘴早就見怪不怪,安靜秀氣的吃完手中的糕點,她拿著帕子輕擦了下嘴,這才抬頭看著一旁的陶朔語,「真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

陶朔語被趙慧妍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是甜糕罷了。」

「不在東西貴重與否,重點是有心。」趙慧妍知道金雲陽愛吃甜,只不過不喜歡讓旁人知曉。

金雲陽看著陶東朗忍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忍住開了口,「陶官爺,這甜糕做得不多,你不請自來就少吃點。至于舅父、舅母,你們吃點嘗了味道也就算了。」

這是陶小魚專程給他做的,給陶東朗吃,他不樂意,就算是舅父、舅母,他也舍不得。

陶東朗和韓熙明幾乎要被他氣笑了。

韓熙明倒還好,懶得跟外甥計較,但是陶東朗卻像是故意似的又拿了塊甜糕塞進嘴里。

在一旁的韓子安見了,莫名想起上次同樣在涼亭中,金雲陽為了不讓陶朔語將紅豆糕送給陶東朗,不管不顧的硬往嘴里塞那一幕,還真是現世報,他不由覺得好笑。

韓熙明一眼看出了陶東朗的存心故意,心情大好。

他們韓家雖出身權貴,但也不看重門第之見,不然當初他爹也不會同意讓他姊姊嫁給個商戶。所以陶朔語的出身不高無妨,家世清白最重要,如今一見——陶朔語是個好的,兄長也好,家人都拎得清這便成了。

金寶已經在屋內擺好了膳食,韓熙明率先起身落坐,入口美味,瞬間明白這個小子為何要小氣幾口吃食,臭小子是誤打誤撞的得了個寶。

只不過吃著吃著,快意卻因想起日益空虛的糧倉而微隱,如今雖有金雲陽的金銀和糧食暫解燃眉之急,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金雲陽再腰纏萬貫,也禁不住養活邊疆兵馬,他更做不出算計外甥家產之事。

金雲陽外表看來吊兒郎當但卻心思敏銳,注意到韓熙明突然一副食不下咽的樣子,打破沉默,丟了一句,「有得吃就吃,皇帝老子都不管他的兵,你擔心個什麼勁?」

「淨說混話。」韓熙明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

金雲陽嘲弄一哼,「方才在街上遇上了榮政,看他又胖了一圈,日子過得挺滋潤,就算缺糧,看來也沒缺到他的頭上。」

「他已寫信返京求糧,只不過不知何故擔擱。」

「這是他跟你說的?」

韓熙明點頭。

金雲陽嘴角嘲弄一揚,「你信?」

「他是雲州監軍。」

金雲陽輕搖了下頭,此次他送進軍營的糧食來自川地,千里之行都到了,京里的糧還未到,之中定有貓膩。

陶東朗在一旁不發一言的進食,縱使听出了不尋常,但並未介入韓熙明與金雲陽的交談之中。

他的沉穩和不多事倒令韓熙明又欣賞了幾分,他的目光落在金雲陽的身上,「你這是懷疑什麼?」

金雲陽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糧食的事與我無關。」

他如今出手送糧是看在韓熙明的面上,他若在京城沒見著也就算了,如今他人在戎城,也做不來看著自己的舅父夜不成寐還置之不理。

韓熙明的臉色陰沉,被金雲陽的話弄得七上八下。南方大旱,運河缺水導致各地都在缺糧,這消息並未有錯。

陶朔語的雙手在桌下不由緊緊的相握,原本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跟初識的大將軍起這個頭,但方才金雲陽所言……她看著他,他是否早已察覺異樣了?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也無心看顧你,你若無事,還是早早回京為上。」韓熙明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金雲陽挑了下眉,要不是遇上了陶朔語,他早就啟程返京,他也壓根不想去蹚軍營里的渾水。

他舅父要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是他自己的事,到時學到教訓,自然就能認清。反正是人都是經一事,長一智,就如同年幼時的他……

返京挺好,這西北是越來越冷,京城過年熱鬧,他看向陶朔語,她得跟著走。

只是此刻陶朔語低著頭,沒有接收到他的目光,突然她頭一抬,月兌口說道︰「軍中有人盜糧!」

金雲陽的反應僅是一個挑眉,其余在場的包括陶東朗都是神情一變。

「小魚,不許胡說!」陶東朗沉著臉,斥了一聲。

在官府當差,陶東朗雖不知軍營糧草短缺,卻是明白平時用來存糧賑災的谷倉如今也是半空,但從知府大人口中得知,他也以為不過是南方大旱導致糧食供應不及,未曾多想,如今看來,或許除了天災外還有人禍——只是無論是軍營或是官府中的事,都不是他們可以插手。

陶朔語有些無措的看著陶東朗,注意到韓熙明的神色鐵青,她的心不由往下一沉,她知道自己冒犯,但是她卻不得不提,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若非經歷過,她也不知情況最後將失控。

「我倒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金雲陽冷冷的掃了陶東朗一眼,「小土妞,我本以為你是個傻的,看不出來原來還有點腦子。挺好!」

陶朔語臉上無一絲被夸贊的喜色,看著金雲陽的神情有些復雜,原來他早知道糧食供應有異,但他卻沒有插手……

若是上輩子他沒有如此高高掛起,置身事外,或許就不會有戎城之戰大敗一事,她似乎漸漸開始明白上輩子他的冷漠與絕望,或許之中還帶著無法言說的愧疚。

終究陶朔語只是輕聲一嘆,「貴人才是真聰明。」

別人夸他一百句都沒有陶朔語夸上一句受用,金雲陽雖得意,卻也注意到她情緒轉變,只是他沒來得及問,韓熙明已經沒好氣的開了口。

「雲陽,別跟個小姑娘摻和。」

金雲陽淡淡的瞄了韓熙明一眼,他還真不想管閑事,但是扯上陶朔語可不成,他夾了塊魚肉放到陶朔語的碗里,看著她臉色不安的吃了進去,這才說道︰「舅父真是老了,」他冷冷一哼,「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知其饑寒,察其勞苦是謂仁將,仁將雖好,但終究未成大將。」

韓熙明的神情因為金雲陽的話而更加鐵青,他死去的父親韓國公就曾說過——他有勇有謀,但太重仁義,這點是好卻也不好,終究要知取舍之道為上。

「多說無益,」金雲陽眼神銳利的直視韓熙明,「是或不是,舅父派人去查了不就知道了?就是不知舅父敢不敢。」

「軍中之事,還輪不到你插手。」

金雲陽聳了聳肩,「我也懶得去管,反正餓的是你的兵,跟我無關。」

是否追查全在韓熙明一念之間,他若要逃避,當作無事,金雲陽也莫可奈何。

韓熙明臉色陰沉,再無心思用飯,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趙慧妍一個婦道人家,就算不插手外頭的風風雨雨,也深知若是營中將士連吃頓飽飯都不成,後果不堪設想,她原本還以為是南方大旱,待來年開春就能好轉,但如今看來……

她立刻歉意的對著陶東朗和陶朔語說道︰「將軍這是有急事,你們可別見怪。」

「夫人言重了,」陶東朗也不是不知進退之人,「將軍正事要緊。」

「舅母就別理會舅父了,吃吧。小土妞的手藝不錯。」金雲陽讓趙慧妍繼續動筷,倒像事不關己似的。

縱使東西美味,趙慧妍也沒有食欲,一桌子的人就只有金雲陽吃得歡。

果然沒心沒肺——陶東朗在心中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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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6: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我惹大哥生氣了

一餐飯用得眾人心思各異,趙慧妍以疲累為由先回房去,陶東朗也要帶陶朔語返家。

陶朔語不顧兄長不認同的目光,刻意放慢步伐走在金雲陽的身邊,「貴人明知有異,為何不事先提點將軍?」

听到身旁低聲的詢問,金雲陽揚著嘴角,目光看向陶朔語,「方才不是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這並非是理由。」陶朔語忍不住一聲輕嘆。

這聲失落的嘆息令金雲陽神情有些莫名,「小土妞,軍中的事與我們無關。」

「貴人是好人,但太多時候冷情得像個局外人。」

金雲陽的腳步停了下來。

陶朔語縱使察覺也沒停下自己的腳步,直直走向前方的陶東朗。

「小土妞這是對我不滿意不成?」

一旁抱著劍的韓子安睨了他一眼,金雲陽的性子本就清冷,對陶朔語才有了例外,只不過現在他識趣的沒有答腔。

兩人離開將軍府,天色已暗,就要到宵禁的時間,陶東朗帶著陶朔語回到官府,牽出了官府的馬匹。

「大哥……」陶朔語小心翼翼的看著陶東朗一臉陰晴不定,「我自個兒回去就成了。」

陶東朗不發一言的將長手一伸,把她抱上了馬背,隨後跟著上馬,一踢馬月復,直往城外的落霞村而去。

陶朔語識趣的沒再出聲,直到順利出了城門,陶東朗這才放慢馬速,「你是真看上了那個混小子?」

陶朔語微轉頭看著陶東朗,「哥哥說的是貴人?」

一口一聲貴人,陶東朗覺得刺耳,「你真把自己當成了奴才不成?」他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她。

「當然不是,而是……」陶朔語與金雲陽之間的關系實非三言兩語可以道盡,「大哥我知道你的擔心,放心吧。三哥曾教過我,人貴自知,我懂得分寸。」

陶東朗一心想要給陶朔語找份好親事,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對她好,讓她一生平順。而金雲陽這人——不行,真的不行。

「你無須妄自菲薄,你是我的妹妹,在我眼中是萬般好,是那個小子配不上你,而非你配不上他。」

陶朔語一笑,「大哥也說了,這是因為我是你的妹妹,在別人眼中看來,貴人與我可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在陶東朗眼中,金雲陽除了長得好看,家有財寶外,實在沒有太多優點,但陶朔語顯然是眼里出西施,竟是覺得他萬般好。

「其實貴人真的是個好人,他……」陶朔語頓了半晌,「其實他心中也苦。」

陶東朗想著金雲陽那副張狂的模樣,他苦?他壓根看不出來。

「若你真喜歡,大哥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風。我們雖然不算富裕,但這些年應該還是攢下了些銀兩,不論如何——不會少了你的嫁妝,讓你被人瞧不起。」

陶朔語不由臉紅,不知道怎麼就扯上了她的親事,三個哥哥的媳婦兒都還沒著落,再怎麼輪也輪不到她頭上,更別提還是跟金雲陽——金雲陽這輩子是不打算成親的,只是陶東朗提到了銀兩——她身子猛然一僵,眼底閃過驚恐,這才想起還未跟大哥說她拿了金雲陽兩百兩,贖了個姑娘回陶家的事兒。

「怎麼了?」察覺得陶朔語的異樣,陶東朗問道。

看著在夜色中更顯高大的兄長,陶朔語突然有點理解陶西辰的懼意從何而來,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大哥,今晚不當值?」

陶東朗不由失笑,這人都要送到村口了,才問這傻問題,「就算當值也得送你回去。」

以往他不知也就算了,今日既然遇上,怎麼也不能讓陶朔語一人獨自走回落霞村。

「其實不用麻煩……」陶朔語的話語顯得無力。

陶東朗騎馬將她送到了家門口,還未出聲,門就被從內往外推,隨即傳來嬌嬌女聲,媚到人骨子里去,「小魚,可是你回來了?」

陶東朗微驚的看著從門內出現的陌生臉孔。

陶朔語沮喪的申吟了一聲,這下她完了……

這陣子陶西辰覺得自己悟出了人生的大道理,那便是幸福是從比較中得來的。

以前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陶家撿來的孩子,做什麼都讓大哥看不順眼,如今撿來的孩子多了一個陶小魚——看大哥沒給小魚好臉色,相較之下對他好了幾分,他覺得平衡了。

小魚向來乖巧,但最近實在是吃錯了藥,做了些出乎情理之外的事,他大哥若是再縱容也實在有愧身為捕快的公義。

一大清早,陶西辰早起勤奮的打掃環境,去菜園子拔了蘿卜和土豆,用著昨日割回來的豬肉,早早就在灶房準備。

今日不單是大哥休沐,就連在書院的小弟也要回家,為了兩個祖宗,平時懶散的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陶朔語在陶東朗銳利的眼神緊盯下也沒開口提去灶房幫忙,安靜坐在堂屋里繡荷包,一副乖巧的模樣。

她的針線活不算巧,但尋常的縫縫補補和簡單的花樣難不倒她,上次三哥回來,她見他的錢袋子都舊了,所以打算親手縫一個。這陣子因為做生意,所以擔擱了,這幾日她倒是因為陶東朗的怒火,安分了些,速度增快不少,就快要完成。

「這是在做好吃的啊。」

一道嬌柔的聲音傳來,陶東朗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陶朔語一個激靈,連忙將針線往旁一放,站起身,迎了出去。

來人是在陶東朗回來那日,便被趕離陶家去住草屋的青竹,就見她拿了個竹籃,巧笑倩兮的進了門。

「青竹姊姊。」陶朔語上前,暗暗的使了個眼色,「我大哥昨夜回來了。」

「我知道。」青竹的手指了指門外,「我看到了他的馬。」

陶東朗站在門欄處,看著青竹的目光清冷,「那是官府的馬匹。」

「但只有你能用,不就等于是你的?」青竹的美目橫了陶東朗一眼,將手中的竹籃交到陶朔語手上,「這是我跟村子里的李大嬸換的雞蛋,給你們補補身子。」

青竹被陶朔語贖身,還不要為奴為婢,這份恩情大過天,雖然她原先是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要給小姑娘做牛做馬,可惜陶東朗嫌棄她的出身,所以她也沒讓陶朔語為難,在陶東朗發現的當晚就收拾了東西去住到村口的草屋。

昨日好不容易草屋修整好了,她就拿著這些年攢下的銀兩,去跟村里的大娘換東西送給陶朔語。

「青竹姊姊這就見外了,」陶朔語不願收下,「你自個兒留著吃。」

她知道青竹有銀兩,但卻不多,在替她贖身後,青竹就想將身上的銀兩全給她,但她沒收——畢竟青竹離開戲班子,將來如何還未知,留著銀兩傍身總是好的。

「別跟姊姊客氣。」青竹不想跟她推推讓讓,索性拿著竹籃逕自進了灶房,熟門熟路的將竹籃里的蛋全放到陶家放蛋的木櫃里。

陶西辰見狀,眼角抽了抽。還當真以為這是自個兒家了,難道都沒見到他大哥要殺人似的眼神嗎?

陶東朗對青竹的反感來自于陶朔語擅自做主替她贖了身,在他眼中,陶朔語不會無緣無故的向金雲陽拿大筆銀兩做出此事,唯一的解釋便是這個自小在戲班成長的女子用了手段騙了自己的妹妹。

但如今人已被贖回來,既無轉圜余地,他也莫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許陶朔語與這個妖嬈的女子接觸。

「陶二哥,」青竹對著陶西辰熱絡一笑,「可要奴家搭把手?」

「免了。」陶西辰連忙拒絕,「青竹姑娘還是快走吧。」

「陶二哥怎麼還跟奴家見外了,」青竹捂嘴輕笑,「說到底,咱們都是一家人,我來——」

沒等她說完,門口已經傳來生硬的斥責,「出去!」

青竹听到怒斥,臉上笑容一絲未變,只是側著身子看向門口的陶東朗,「陶官爺這口氣真凶,嚇住了奴家。」

「收起你的花花心思,」陶東朗神色清冷,不見一絲憐香惜玉,「若你真有良知,就好好想想怎麼將贖身的銀子還給小魚,至于你拿來的這點東西——陶家不缺。」

「陶官爺說笑了,奴家自然清楚有陶官爺掌家,陶家不缺這點東西,只是這是奴家的一片心意,」青竹彷佛沒看見陶東朗陰沉的臉色,依舊巧笑倩兮的向他走過去,「至于贖身的銀子,奴家也想還,只可惜現下奴家真是一窮二白……陶官爺聰慧,不如替奴家想想辦法可好?」

看她接近,陶東朗皺著眉,退了一步。

青竹見狀,輕笑出聲,「陶官爺一個大男人,還怕奴家吃了你不成?」

「出去。」陶東朗把頭撇到一旁,連多看一眼都不願,「不然我就把你丟出去。」

「陶官爺真是不知憐香惜玉,奴家本還想著無法還債,要以身相許的……」

陶東朗不悅的斥了一句,「不知羞恥。」

「陶官爺,就我這出身,要知羞恥的話,是活不下去的。」青竹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見陶東朗神情鐵青似乎下一刻就要動手直接將她丟出去,便識趣的沒再逗弄,只是臉上帶笑的看向不安的陶朔語,「小魚啊,我先走了,日後有活需要我時,就到我那叫一聲,我幫你。」

說完,她也沒等陶朔語回覆,逕自拿著空竹籃走了。

陶朔語有些不舍的看著青竹離去,其實她想留人在家里用膳,但看著陶東朗的臉色,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吞了下來。

當陶南軒騎著驢進落霞村,正好遠遠見到從陶家家門出來的青竹,兩人錯身之時,她還停在一旁,對他淺淺一笑,福了個身——他分心多看了一眼,身段姣好,容貌上佳——他不記得村子里有這麼一個嬌媚的女子。

轉眼到了家門口,他便將錯身而過的人拋至腦後,把驢給拴在大哥的馬匹旁。

這匹毛驢是陶東朗前年買下給他,讓他方便往返書院與落霞村。

一進門,看到陶東朗站在院子里,陶南軒立刻喚了聲,「大哥。」

陶東朗看了一眼,「回來了。」

「是。」陶南軒對陶東朗向來恭敬有禮,只是今日家中氣氛似有古怪,他的目光看向從灶房走出來的陶西辰,「二哥,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快進屋去喝杯水,」陶西辰殷勤的拿著牧草和水去門口喂驢,「等等咱們吃餃子。」

有事——肯定有事。陶南軒的目光落在堂屋的陶朔語身上,就見妹妹怯生生的看著他。

陶南軒想也不想的走進堂屋,「小魚,三哥回來了。」

「三哥。」陶朔語才將荷包收好線,立刻討好的將荷包向他舉起,「給。」

陶南軒的神情變得溫和,走到她身旁接過了荷包,手指輕輕劃過上面繡的小魚,「做得極好。」

「是三哥不嫌棄。」

雖說陶南軒這麼多年都在書院苦讀,但是兩人年紀相仿,陶南軒始終是最疼愛她的一個。

「小魚這些日子可有乖乖听話?」

她原想點頭,但看著走進來的大哥,她立刻老實的回答,「我惹大哥生氣了。」

陶東朗的反應則是冷哼了一聲。

陶南軒倒是有些意外,陶東朗向來對陶朔語多有縱容,這是出了什麼事竟令他動怒?

他的眸光一斂,轉過頭,看著進門的陶西辰。

陶西辰對上他的目光,一臉的無辜,「這次跟我沒關系。」

陶西辰說得真誠,可惜陶南軒壓根不信。

陶南軒在陶朔語身旁坐了下來,順手將荷包給放在炕桌上,這才開口,「大哥,小魚向來乖巧,縱使有錯,肯定是因為二哥。」

陶西辰欲哭無淚,他果然就是這個家撿來的……

「陶南軒,虧得我一大清早就起來給你包餃子,讓你回來就能吃頓熱食,你就這麼回報我——白眼狼,真是白眼狼!良心都被狗啃了。」

陶南軒沒把陶西辰的怒火放心上,只是淡淡的說道︰「二哥敢說,小魚犯錯,當中真沒有你的手筆?」

這……他還真不敢說完全沒有。陶西辰一下就慫了,畢竟陶朔語賣包子的事,他是幫了手,所以才扯出後頭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但這能怪他嗎?

大哥知道後,不也管不住小魚上街去賣包子,他又何德何能能約束住?

他忍不住惱道︰「我充其量不過就是開始時陪她去賣幾天包子又怎麼了?我也是想看小魚開心,你們這一個個的,真是有理說不清。」

陶西辰一哼,想他在外頭,哪個不稱他一聲爺,在家他就是根無人要的小草!他不想理他們,原本打算頭也不回的甩門離去,但想著自己的兄弟還餓著肚子,詛咒了一聲,還是認分的去灶房繼續包餃子。

「賣包子?」陶南軒的神情一沉,看著陶朔語,「這是何意?」

「就是——」陶朔語老實交代,「我想賺銀兩,所以進城去賣包子了。」

她當然不會說她起心動念是因為金雲陽,她雖然不聰明,但也懂得避重就輕。

陶南軒的雙眼驚疑的微睜了睜,目光看向陶東朗,「大哥,可是家中銀兩短缺?」

陶南軒在書院求學,雖說得夫子看重,交上的束修有大半會用各種名目還到他的手上,但他心知肚明,就算只是一半的束修,對陶家而言依然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正因如此,他更是苦讀不懈,一心只盼來年進京趕考,有了功名之後能改善家中情況,但如今听到陶朔語一個小姑娘都拋頭露臉去攢銀兩,他不禁一陣心疼。

「家中銀兩尚無短缺,」陶東朗沒好氣的瞪了陶朔語一眼,「老三,收起你那感動的臉,她賣包子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金雲陽。」

金雲陽?

听到這個名字,陶南軒的臉色微變,若論此生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金雲陽這三個字肯定得排在前頭。

金家公子,京城的二世祖,兩個月前他在書院曾與金雲陽有過一面之緣,這個令夫子特別頭疼的金家長公子、將軍的親外甥,財大氣粗,在書院強行帶走了一批藏書。

不過就是個一身銅臭的商賈,拿藏書能做什麼?靠著一屋子擺設的書冊來假裝斯文不成……

他雖不清楚小魚賣包子為何扯上金雲陽,但是這一點都不妨礙他對金雲陽的不喜更加深幾分。

「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認得金家公子?還為了他……」他說不出口,只覺匪夷所思。

「貴人其實人挺好的,」在陶東朗的目光下,陶朔語怯生生的說道︰「他還給了我銀子,只是……我拿去贖了個人。」

給銀子?贖人?這又是什麼?陶南軒輕壓了下太陽穴,覺得頭隱隱作疼。

「三哥,其實青竹姊姊是好人。」

這個被稱為青竹的該是小魚贖來的人吧。陶南軒腦子里閃過方才進村時那個跟他錯身而過,還給他一抹笑容的女子。

他幽幽嘆了口氣,「你翻來覆去就只是一句好人——人心難測,如何肯定好或壞?」

陶南軒講得在理,但陶朔語重活一世,雖說不敢與哥哥比較聰明,但是多了經歷,是好是壞,她自然能分清,只是她知道在兄長面前,她說得再多都是辯解。

「日久見人心,」陶朔語說道︰「是好是壞,時間終會證明。」

陶南軒今日才知妹妹原來有張伶牙利齒,要不是如今情況特殊,他或許還會心生安慰,畢竟他早覺得妹妹太過怯弱,若是她的性子強硬些,身為兄長也能安心。

陶南軒微斂下眼,若今天犯錯的是二哥倒好處理,讓大哥出馬揍一頓,讓他長記性就成,但偏偏是小魚……他的腦中閃過金雲陽的身影,莫名的氣惱。

金雲陽——遇上這個紈褲就是沒好事!

「你太過單純,」陶南軒收回了思緒,溫和的開口,「尚不懂人心險惡,金雲陽此人乃京城人士,家財萬貫,但性情古怪,我在書院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他目無尊長、粗率無禮——」

陶南軒講起金雲陽可以有一大串的形容,但沒有一個是好的,只不過他的話語被猛然起身的陶東朗打斷。

他不解的看著兄長,幾乎同時听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陶東朗神情微變,落霞村不過三十余戶人家,除了他偶爾會騎馬返村外,村里並無一戶人家有馬,通常有馬蹄聲前來,大多都是因官府有事來尋他。

陶東朗神色一正,大步走了出去,只是他還未走向大門,早一步出來的陶西辰已經熱切的將門外之人請進來。

看到踏進門的金雲陽,陶東朗腳步一頓,雙眼危險的眯了起來。

陶西辰熱絡的招呼金雲陽。雖然現下他已經知道砸了康平樓,逼得戲班子發賣小桃紅的人是金雲陽,但因為妹妹喜歡,所以他這個二哥也會試著喜歡。

說到底,他這人的追求不高,尤其在看到金雲陽身後的金寶從馬車抬下一口巨大木箱,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將人請進門。

陶東朗懶得理會一臉討好的陶西辰,逕自對著金雲陽說道︰「金公子怎會突然大駕光臨?」

金雲陽理直氣壯的回了句,「來找小土妞的。」

陶東朗吸了口氣,壓下自己的脾氣,不想與這個二世祖一般見識,「可惜今日家中有事,不方便待客。」

若是知情識趣之人听到他所言,早早就告退,但偏偏金雲陽就是個厚臉皮,不但不走,反而還道︰「有什麼事盡管開口跟我說,這普天之下只要我出馬,還沒什麼解決不了。平時別人求我,我可未必會出手。」

陶東朗聞言都要被他氣笑了,「听公子言下之意,陶某還要覺得榮幸不成?」

「這倒不用,」金雲陽抬手輕揮了揮,「反正我出手相助,也不是因為你的緣故。」

他打發人的樣子令陶東朗差點氣得吐出一口老血,他當捕頭,見過的厚臉皮痞子不少,卻沒見過如金雲陽這般沒臉沒皮的,不要臉還理直氣壯!

金寶從將軍府的馬車上拿了一口木箱下來,里頭裝的是金雲陽派人從京城金家快馬加鞭送來的藥材、布匹和首飾,其中最珍貴的一件,是潔白如雪的狐裘大氅。

昨日陶朔語提及她在書院求學的三哥要返家,所以接連數日不能到將軍府時,金雲陽就老大不快。

金寶原本還擔心大少爺會大發脾氣,沒料到他就只是冷哼幾聲,被陶朔語幾句安撫便神情難看的接受,妥協——對二世祖來說是極其難得。

不過當昨天夕陽西下,金雲陽派人回京置辨的物品一到時,二世祖的心情立刻放晴,馬上收拾了一箱東西打算親自送到落霞村,美其名是贈禮,實際上是找個名目

來看陶朔語。

雖然金雲陽還是一口一聲是陶朔語喜歡他、追著他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明明是他離不開人家。

若是陶朔語真的能讓金雲陽放下與金家的恩怨,願意成親的話,金寶也是樂見其成,只不過金雲陽卻一再作死,淨做些得罪陶朔語的兄弟的事兒,也不怕以後吃苦頭。

不過看著主子一臉張揚,金寶心中一嘆,知道這事兒也不能怪他,畢竟除了將軍一家外,金雲陽看待其他的親緣都淡薄,未曾想過費心經營。

陶朔語見到金雲陽也感到意外,怕他與兄長又起爭執,連忙走了出來,輕聲問道︰「貴人,你怎麼來了?」

「怎麼?見到我來,你不開心?」

看他臉色又要沉下來,陶朔語連忙說道︰「貴人能來,我自然開心。」

听到她的話,金雲陽才勾了下嘴角,隨意地指著院子的木箱,「給你送點東西。喜歡就留著,不喜歡就隨便你給誰。不過既然是我送的,你應該都會喜歡才是。」

陶朔語目光落在院內的木箱,一時無言以對。「貴人送的,我當然喜歡……」她看了下一旁神色不明的兄長,「貴人先進來坐會兒再說。」

雖然陶朔語也擔心陶東朗不開心,但來者是客,總沒有逐人出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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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7: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我是信貴人的

金雲陽一臉神采飛揚的跟在陶朔語身後,越過陶東朗,只見陶東朗神情冷沉了下來。

一旁的陶西辰目光在陶東朗臉上溜了一圈,心頭一樂,過去他或許是陶東朗心中最恨鐵不成鋼又不討人喜歡的頭一名,如今看來有人取代了他。陶西辰驀然一笑,果然幸福就是需要比較,他看金雲陽特別的順眼。

陶南軒站在堂屋的門前,看著陶朔語在院子里對著金雲陽熟稔親近,眼底閃過思量的光芒。

將金雲陽請進屋,陶朔語不得不對上了陶南軒試探的目光,她神情不由遲疑。

陶南軒緩緩的露出了一抹如春風襲來的柔和笑容,有禮的對金雲陽一個拱手,「不知有貴客到,有失遠迎,失敬。金公子,在下陶爾雅,有禮。」

陶爾雅?

金雲陽停下了腳步。陶南軒,字爾雅,據說爾雅兩字還是端墨書院的那個老禿驢親自取的字,是說此人君子有儀,風度翩翩,端重爾雅,當時他見了此人,只覺得這人有點意思,溫和沉靜一如其字,但沉靜之間又透露了一點冷,讓人有些難以看透,沒想到竟然是小魚的三哥。

「原來是爾雅公子,倒是巧了。」

「確實是……」陶南軒淡淡的掃了陶朔語一眼,「巧。」

陶朔語被那短暫的一眼看得心里發毛。

金寶擔憂的目光跟著金雲陽,一心就盼著主子忍忍性子,別在得罪了陶東朗之後,再得罪陶朔語的另一個兄長。

陶南軒將陶朔語給拉到一旁,親自上前,恭敬的將金雲陽請進堂屋,讓人坐上主位,將金雲陽奉為上賓。

門外的金寶見了稍松了口氣,看來這個陶南軒比陶東朗來得上道。

陶東朗壓根不想讓金雲陽進屋,但是他心知陶南軒做事向來知進退分寸,所以決定不發一言,冷眼旁觀。

金雲陽坐在主位上,放眼打量,他沒嫌棄屋子頹敗,反正之前就知陶家窮,如今親眼見到,只是有些舍不得小土妞竟然住這樣的屋子。

他看到擺在炕桌上的荷包,是條胖小魚,頗有趣味,不算細致但勝在針腳整齊。

陶南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在金雲陽來不及伸手前,就已經淺笑著收起荷包,放進衣襟,「舍妹做的小東西,讓爺見笑了。」

小土妞做的?金雲陽眼楮微亮,覺得有點心癢,想要怎麼辦?他的目光立刻看向陶朔語。

陶朔語對上他的目光,壓根沒有看出他眼底透露出來的訊息,反而露出恍然的神情,「瞧我糊涂,我立刻去給貴人倒水。」

金雲陽一個撇嘴,傻妞。他哪里在乎一杯茶,他要的是荷包,算了。看著陶朔語的背影,他很愉快的決定,等沒人的時候再讓小土妞親口答應做給他就是了。

陶西辰打量屋內的情況,很明智的決定跟陶朔語去灶房燒水煮茶。

「小魚,金公子不錯。」陶西辰佩服陶朔語,沒想到平時一聲不吭,志向卻高,看上金雲陽。

陶朔語不知道陶西辰心中所想,沒城府的點點頭,「貴人本來就是極好。」

「可是他身分高,會娶你為正妻嗎?」雖說他挺看中金雲陽的身家,但若是為妾的話,他也只能忍痛反對這門親事。

「二哥,你說什麼?」陶朔語微愣了下。她雖然喜歡金雲陽,但沒妄想結為夫妻,她對他好,除了喜歡外,有更多的是對他的心疼。

「你就別瞞著二哥,二哥什麼都知道。」

陶朔語看二哥笑得燦爛,懷疑他到底知道些什麼,「二哥,三哥說過,人貴自知。」

「我知道,人貴自知,自知者明。」陶西辰俐落的打開櫃子拿出陶南軒珍藏的茶葉,「這個老三是聰明,但有時太認死理。咱們確實是窮,但除了這點外也沒什麼比不上人的,所以別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外人听了陶西辰的話,肯定會嗤之以鼻,但陶朔語卻是再認同不過,他們雖是平凡,但安分守己,不妄想攀附,自然也沒什麼值得相比,只是……

「我跟金公子真的不如你所想,金公子他這輩子都不想成親。」

「為何?」陶西辰驚訝,難不成金雲陽外強中干,身子有毛病?

陶朔語聳了聳肩,沒有回答。她知道金雲陽的心魔,與金家的恩怨無法放下,這輩子不會娶妻生子。

陶南軒淺笑著請不願進屋的陶東朗進門,「畢竟大哥才是一家之主,不好怠慢貴客。我不過月余未歸家,倒是未曾料想大哥能有幸識得貴人。」

「喔。跟他沒關系,」金雲陽不留情的指正,「這是我與小土妞的緣分。」

陶南軒微愣,溫和的笑差點就要維持不住。小土妞?指的是小魚?他們陶家三兄弟護著的好妹妹,竟然……他目光看向金雲陽,這人果然一如印象之中的不討喜。

對著陶南軒的眼神,金雲陽神色自若,絲毫不覺有何不對,「我不過實話實話,小土妞喜歡我,爾雅公子早晚也會知道。」

陶南軒藏在儒袍寬大袖子里的手不自覺握緊,但臉上依然笑容和緩。

「坐啊。」金雲陽指了一旁的位置,一點都不見外,「老禿驢對你的評價不差,說你溫文爾雅。不過他這人老眼昏花,總是看走眼,所以他的評價,本公子向來都只當是笑話听听。畢竟當年他也評了我一句朽木之才,但你瞧瞧我如今風華絕代,豈是他說的那種金漆飯桶。」

陶東朗輕哼了一聲,這不要臉皮的話,真虧金雲陽說得出口,實在無法再與這人同處一室,他頭也不回的離開堂屋。

金寶沒敢去攔著陶東朗,只能緊張的觀察笑意盈盈的陶南軒,心中捏了把冷汗,他家少爺也真是——平時與太傅斗嘴也就罷,怎麼就在太傅的得意門生面前數落人家尊師,這不擺明了要得罪人!

當年攝政王韓國公還在世時,特意請了身為太子太傅的傅思林為金雲陽的啟蒙師尊,但金雲陽生性頑劣,只愛舞刀弄劍,把傅思林氣個半死,留下一句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也,憤然離去。

原本不再有所交集的兩人,卻在韓國公病逝,金雲陽在金家日子日益難過時,來到金家求見。

他親口詢問金雲陽,是否願意跟隨他這一個告老返鄉的老頭子返回故鄉雲州,雖說金雲陽最後拒絕,但這分雪中送炭的情誼卻令金雲陽牢記于心。

多年來,金雲陽與傅思林兩人偶有魚雁往返,見面次數寥寥無幾,每每相見還都是劍拔弩張,把傅思林氣得半死,但是他們的關系親密,只有親近之人才知。

「公子所言甚是。」陶南軒沒有反駁金雲陽,臉上依然是一副雲淡風輕,「夫子謬贊,在下確實資質一般,在眾學子間也不過是一介普通儒生罷了。」

陶南軒謙遜,在外人眼中看來沒毛病,但在金雲陽眼中卻是一副酸儒裝模作樣的做派,「好便是好,謙遜過頭只令人覺得虛偽。我知道能得老禿驢夸贊,你肯定不會差。先前不知爾雅公子是小魚的兄長,所以今日我帶的都是些世俗之物,想必公子該是看不上眼,正巧前些日子我自端墨書院得了批書,你得空去挑挑,喜歡的就拿走吧。」

提起那批書,陶南軒笑得益發溫和,「多謝金公子,只是君子不奪人所好。」他輕巧的暗示金雲陽這批書是厚著臉皮搶來的,非君子所為。

金雲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似笑非笑的看著陶南軒,「爾雅公子還是別跟我談什麼君子,你要說君子不奪所好,我還要跟公子說一句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把小土妞給我帶回京,公子能點頭嗎?」

陶南軒早知金雲陽無賴,卻沒料到他真能沒羞沒臊。

看見他愣住,金雲陽忍不住笑道︰「我與小土妞的事,你一個外人就別管了。」

陶南軒雙眼微瞠。外人?他是小魚的三哥,在金雲陽眼中倒成了個外人?

「至于那些書冊,」不顧陶南軒的神色,金雲陽繼續說道︰「我既說是給,自然就沒有搶奪一說,你要就拿。」

「公子聰慧,該是明白行不義之事,將得千古罵名。」

「清楚,但又如何?」金雲陽不以為然的反問,「我從端墨書院拿走書也是老禿驢點頭的,怎麼听爾雅先生今日之意,是心有不平?」

「此乃公子與夫子之事,在下不便議論。」陶南軒淡淡的回道,目光平穩的與金雲陽對視。

金雲陽看出陶南軒未出口的不以為然,但他根本不放心上。在他眼中,陶南軒就是個不知現實,只知風月的書呆。

當年傅思林告老返鄉,日子悠閑卻偏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看邊疆學子求學不易,起心動念建造書院。

他事後得知,當時他已能左右金家,便拿出金家的銀兩助他造了端墨書院。

端墨書院所在的幾座山峰皆是他的私產,若硬要扯清楚,這間書院的主人是他,而傅思林充其量就是個代管者,所以別說從書院里拿幾本破書,就算是他要將書院拿回來都稱不上一個「搶」字。

「恕小的斗膽,其實這書是——」

金寶原想開口解釋,但是被金雲陽一個輕飄飄的眼神給駭住。

金雲陽向來不屑與人解釋,或許陶朔語是這世間唯一的例外,他這人身上不多的耐性全給了陶朔語,其他都是不相關之人。

金寶立刻改口說道︰「書就在將軍府,靜候爾雅公子登門。」

說完這話,金寶又退了下去。

其實在兩個多月前,他們一行人前往雲州的途中,在驛站巧遇上了個腦滿腸肥,走路身上的肉還會抖三下的男子,听他在驛站高聲談論,才知此人原在端墨書院求學,但因欺凌同窗被脾氣隨著年紀越發見長的太傅大人趕出書院,幾杯黃湯下肚之後,那人一臉憤恨的說待返鄉之後,要暗中讓人來燒了書院的藏書閣。

眾人都當此人說醉話,但金雲陽從他眼中的恨意明白此人尚未全醉,要燒書院的藏書閣是早晚的問題,當時原要派人將此人捉住,但偏偏二世祖一時玩心大發,想起太傅大人在寫給他的書信之中,妄想對他的親事指手畫腳,當下決定要嚇嚇太傅大人,只派了人盯著那個肥仔,自己則直搗書院的藏書閣,盛氣凌人的說想要悟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道理,硬是將書院大半的藏書拿走,還專門挑珍貴的拿,只留下些平時易尋的書冊。

太傅大人果然因此而氣得差點吐血,放言不再插手他的親事。

金雲陽達到了目的,帶著書冊離去,不過他還是派人暗中守著藏書閣,沒真讓藏書閣被一把火給燒了。說到底,若是他不快,想要如何折騰都成,但別人可別想動他的東西。

「爾雅公子,有好處不拿,就是個傻子。」反正東西他給,要拿不拿,決定在陶南軒。

金雲陽隨意贈送書冊的輕慢令陶南軒不喜,但他笑臉依舊,「多謝公子,只是無功不受祿,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領。」

陶西辰將泡好的茶送上,正好听到陶南軒的話,雙眼不由閃閃發亮,「老三,金公子要給你什麼?」

「與二哥無關。」陶南軒知道陶西辰就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性子,神色自若的接過茶,撲鼻而來的香氣讓他眼神微黯。

這茶是傅思林在今年年關時所贈,上好的茶,不過半斤,陶西辰倒是眼尖,上趕著拿來討好,不過陶西辰也就罷了,看到向來懂事的陶朔語也在一旁搭手,實在心塞。

若沒記錯,他記得傅思林也曾提及這茶是來自京城,也是旁人所贈,至于贈物之人,他看了金雲陽一眼,八成就是這人了。

陶南軒挽著衣袖,將茶輕放到了金雲陽的面前,「公子請。」

金雲陽不客氣的拿起來喝了一口,入口的茶香透著熟悉,他挑了下眉,就算看穿這是他所贈之茶也不動聲色。

他的東西既給了老禿驢,老禿驢要給誰,他也不在意,只是由此可知,陶爾雅確實頗得老禿驢的歡心,不然也不會連他送的茶都拿來轉贈予陶爾雅。

「好茶。」金雲陽隨口贊了一聲。

陶朔語一笑,「貴人喜歡就多喝些,我再去弄點茶點。」

金雲陽還沒來得及點頭,陶南軒已經開口制止,「小魚,你別忙,金公子是何許人,難不成還會稀罕你做的尋常茶點嗎?」

金雲陽雙眼眨了眨,他還真是稀罕……

陶南軒對他的反應似無所覺,逕自讓陶朔語坐到一旁,末了還不忘隱含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陶朔語被看得心驚了下,三哥這眼神怪駭人,天人交戰下,她乖乖坐在原位。

陶南軒見她懂事,這才面露淺笑,轉向金雲陽,「在下耳聞,京城繁華似錦,金公子遠道而來雲州,戎城冷清,公子該是頗不習慣。」

「戎城與京城相較確實冷清。風沙大、集市小、早早宵禁,沒什麼好玩意兒,就連吃食都粗糙,無聊透頂。」

其實除了宵禁的禁忌多有不便外,戎城並沒有金雲陽口中所言這麼不堪,更別提現在還有了個陶朔語,他的日子肯定不無聊,口氣不好只是因為看不慣陶南軒制止陶朔語。

「公子所言甚是,」陶南軒也不惱,認同的點頭,「公子既不喜戎城,想來應該是歸心似箭,盼著早日回京吧?」

金雲陽對他挑了下眉,「听爾雅公子的口氣,你這是趕我走?」

陶南軒一笑,「公子此言差矣,爾雅何德何能得以左右公子決定,只是我看公子玉樹臨風、風度翩翩,想必公子在京城肯定是眾人爭求與之結親的對象,在戎城實在是委屈了。」

「怎會委屈,珍珠去到何處都是光采奪目。就算是在戎城,本公子也多得是姑娘家喜歡。」金雲陽看著陶朔語,揚了揚下巴,「對吧?小土妞。」

陶朔語有些茫然的目光與金雲陽相接——金雲陽名揚天下前,雖說外祖父是攝政王、舅父是大將軍、姨母是貴妃,卻掩蓋不了其出身商戶的事實,官家女子看不上他的出身,就算看中他的財富想親近,偏偏他又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真正疼愛子女的也不敢將閨女嫁給他,所以在京城真沒什麼姑娘家喜歡。

待他日後戰場立功,權勢滔天,但一個戰神之名背後卻代表著殺人如麻、一身厲氣,他的脾氣自年少便陰晴不定,尋常人家都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更別說名門貴女。縱使偶有幾個盼著結親,也被金雲陽懟得無顏再提,說到底,無論現在或將來,他還真是沒什麼姑娘家喜歡……

可是看著金雲陽現在得意的樣子,為了他的顏面,陶朔語點了點頭,至少有她一個人喜歡,也是喜歡吧。

「看到沒有?」金雲陽掩不住笑意的看著陶南軒。

陶南軒笑了笑,「看到了也听到了,小魚,」他拍了拍妹妹的手,「金公子親口證實,這天下眾多名門貴女都盼著與他結親。」

金雲陽听出了陶南軒的深意,原本自傲的神情一變,「陶爾雅,你這是曲解——」

「不知金公子定了哪門親事?」陶南軒打斷了金雲陽意圖解釋的話,「公子對小魚另眼相待,照顧有加,陶家雖不富裕,待公子成親之時,肯定不會失了禮數。」

金雲陽的雙眼危險地眯起,看向陶南軒,果然什麼溫文爾雅都是假的,就是只心機狐狸!

陶南軒回視的目光不帶一絲懼意,傅思林是他最為敬重的師尊,常私下與他提及令他頭疼卻心疼的弟子——金雲陽縱使有著權貴的外家,但終究是商戶出身,年幼時九死一生,差點早夭,弄得性情大變。

去年夏末,陶南軒的腳因故受傷,陶西辰帶著擔心的陶朔語去了端墨書院附近住了段時間就近照料。三天兩頭陶西辰就帶著陶朔語到書院送吃食、替他打掃住屋,陶朔語乖巧,不忘多送上一份給傅思林。

傅思林嘗了可口的食物便生了心思,覺得這個陶家小姑娘乖巧听話又廚藝好,雖說有些門不當戶不對,但是傅思林人老了,一心只想找個性子真誠的姑娘給金雲陽這個面上張狂,實則內心孤傲的弟子,所以拉下老臉向陶南軒求娶。

傅思林也有自己的心機,畢竟他看人的目光未曾出錯,陶南軒聰慧過人,小小年紀童生、秀才,一路順當。將來進京赴考,出官入仕是時間早晚,金雲陽真娶了陶南軒的親妹也不算埋沒。

陶南軒自然也猜出傅思林的盤算,當時他未曾見過金雲陽,只考量了現實層面。

自家不富裕,雖有大哥為捕頭,但陶朔語自小就長得好看,這樣的相貌在富貴權勢人家無妨,但在尋常人家,這長相只怕會惹來災禍,就單為了多一分強而有力的背景保護,他權衡之下也私下同意這門親事。

只是誰知他都還未來得及回家向大哥提及,就遇上了來到書院的金雲陽,也才知道這門親事由始至終都是傅思林一廂情願——

金雲陽上了書院,搶了大半的藏書不說,還直接回絕傅思林所提的親事,當時陶南軒萬分慶幸此事知情之人只有他與傅思林,所以連金雲陽在內都不知夫子原是盼著將陶朔語嫁給金雲陽,不然他的妹妹以後的名聲便算是毀了。

如今卻不知該說是緣分天定,還是造化弄人,傅思林將人送到了金雲陽跟前,他不屑一顧,現在倒是眼巴巴的出現在陶家。

若是金雲陽對小魚好,他倒也不會反對,只是除去兩人門不當戶不對外,此人高傲得實在令人無法恭維。

「陶南軒,虧我還想著送你些書,你竟然陰我?」

金雲陽的口氣直率,陶南軒依然一派雲淡風輕,「在下不懂公子言下之意。」

「別在我面前裝糊涂。」金雲陽一哼,直接看著陶朔語,「土妞兒,爺雖然是個大人物,但在京城沒女人、沒婚約,你信不信我?」

陶朔語自然是信他的,正要點頭,陶南軒卻又開了口。

「縱使金公子如今沒有,可不代表將來沒有,公子身分尊貴,三妻四妾是平常。人貴自知——小魚,這是三哥打小就告訴你的。」

陶南軒以為自己的話能讓陶朔語與他連成一氣,只是他的盤算注定打水漂,因為陶朔語知道,不管現在或將來,金雲陽就是個孤家寡人。

「三哥,你別說了,」陶朔語柔柔的開了口,「我是信貴人的。」

陶南軒難以置信的看向陶朔語。

一旁的陶西辰難得見陶南軒吃癟,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听到笑聲,陶南軒向來白皙俊俏的臉微紅,微怒的瞪了陶西辰一眼。

陶西辰倒是不怕,只覺得自家兄弟一個個都是口是心非,嘴巴上說的是由著小魚喜歡就好,如今妹子真有上心的人了,他們的意見卻是一個多過一個。

「你們都別只顧著說話,」陶西辰爽朗的說道︰「都午時了,我去下餃子。金公子,不嫌棄的話,跟我們一塊吃。」

雖知陶東朗和陶南軒壓根不想跟自己同桌共食,但金雲陽就是個不看人臉色的,一口就答應了下來,「那就一起用吧。」

「好。我立刻將餃子給端上。」陶西辰擺了炕桌,一溜煙的進了灶房準備。

被請回來的陶東朗見狀,幾乎要被氣死,偏偏餃子上了桌,金雲陽就大搖大擺的坐上了位,他有氣也得吞了。

「大哥晚點還進山嗎?」陶西辰開口問道,每次回來,陶東朗總會進山一趟打獵,賣了獵物貼補家用。

正用飯,陶東朗並不想開口,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陶西辰縮了下脖子,靜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的對金雲陽說道︰「等會兒我大哥若要上山,金公子對狩獵有興趣的話,可以跟我大哥去玩玩。」

陶東朗不客氣的在桌下踢了陶西辰一腳,陶西辰痛哼了一聲。

陶朔語看過去,「二哥,你怎麼了?」

「沒事。」陶西辰的手伸到桌下胡亂的揉了下,反正被打多了,他皮糙肉厚早已習慣。

「看在你盛情相邀的分上,我就去瞧瞧。」

「好啊。」陶西辰看著臉色難看的兄長,「到時大哥可要好好的展現真功夫,讓公子瞧瞧大哥的好身手。」

陶西辰一臉熱切,那模樣像是說他不是胳膊向外彎,而是想讓金雲陽拜倒在自家大哥的英勇威風之下。

陶東朗似乎也是跟陶西辰想到了一處,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也顧不得休息,陶東朗一填飽肚子就招呼著金雲陽上山,心里想著上山後,趁機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陶西辰本來想跟去,但看著陶東朗和金雲陽的模樣,他很聰明的決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所以安分的留在家里睡個美美的午覺。

陶東朗從屋子里拿出一把弓弩給金雲陽,「給。小心些,別弄傷了自己。」

金雲陽嘲弄的看了他一眼,對他手中的弓弩視而不見,反而拿起一旁的弓箭,「這個就成了。」

「弓箭的殺傷力遠不及弓弩。」陶東朗以為金雲陽不懂,多解釋了一句。

「我知道。」金雲陽掂了掂手中的弓,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陶東朗見他一副玩樂做派,懶得再理會,率先離去。

看金雲陽與陶東朗離去的背影,陶朔語眼底浮現擔心。

陶南軒看到陶朔語的模樣,不由嘆了口氣,「放心吧。大哥有分寸,金雲陽不會有事。」

陶朔語欲言又止,其實她擔心的不是金雲陽,而是大哥——若是大哥以為進山之後可以給金雲陽一個下馬威,只怕最終要失望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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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7: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陶家人對我挺滿意

陶東朗進了山,看到一對野兔在樹叢之下,舉起弓弩,但是還沒發箭,耳邊便響起了破風的聲響,他微側了下頭,就見金雲陽的箭直接射中了野兔。

陶東朗是想讓金雲陽見識一下自己的身手,壓根不想要看金雲陽表現——原以為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誰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現在明白了吧。手拿弓弩又如何?」金雲陽得意的晃了下手中的弓,「有才之人,就算拿破銅爛鐵也難掩驚世之才。」

陶東朗被他氣笑了,「不過就是只免子。」

「錯!」金雲陽朝著已經將野兔撿起來的韓子安揚了揚下巴,「是兩只。」

陶東朗定眼一看,還真是一箭雙雕,突然一陣心塞。

「繼續。」陶東朗幾個大步往深林里去。

金雲陽踩著輕松的步伐尾隨。

一天下來,陶東朗只要看上的獵物,金雲陽總能搶先他一步。

最後,陶東朗終于爆發,「你到底想如何!」

「這句話該本公子問你才是。」金雲陽甩弄著手中的弓,「你的喜歡與否,我不在乎,但你錯在不該左右陶小魚。」

「那是我妹妹。」

「可是她喜歡我。」

「混帳!」話不投機半句多,也不顧獵物,陶東朗逕自轉身下山。

韓子安將今天的獵物全都放在自己身後的背籃,今日他由始至終跟在兩人身旁,沒出手也沒說半句話,聰明的沒有介入金雲陽與陶東朗之間的恩怨。

陶東朗氣憤的走在前頭,一時不察竟跌落了獵戶挖掘的陷阱。

陶東朗跌落的瞬間詛咒了一聲,站在洞穴之中,恨恨的抬頭看著——

金雲陽探頭看他,哈哈大笑,「這陷阱抓野豬不成,卻捉了頭笨豬!」

韓子安暗暗地看了金雲陽一眼,今日對他的了解更深刻了一層,這個大少爺就是個瘋癲的主,平時不怕得罪人也就罷了,但這人可是陶東朗,陶姑娘的兄長啊,這腦子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韓子安正想跪下來將陶東朗拉起,金雲陽卻已經先他一步,對陶東朗伸出手。

陶東朗雖不情願,卻也知道情勢比人強,只能借著金雲陽的手,躍出了坑洞。

「別以為幫了我一次,我就會感激你。」

「我也沒指望你感激,」金雲陽回得理直氣壯,「我只要小土妞感激我就成了。回去我就告訴她,我救了你。」

「你——」

「小心點,別激動,不然掉下去,又要欠我一次救命之恩。」金雲陽輕快的哼著歌,率先走了出去。

「瘋子!」陶東朗看著金雲陽的背影,忍不住啐道。

韓子安認同的暗點了下頭,不發一言的跟在金雲陽身後。

「你既有能耐,為何不投身將軍麾下,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建立自己的一番天地?」

听到身後的聲音,金雲陽側過身,看陶東朗的眼神像是看傻子,「你瞧我玉樹臨風、瀟灑自在的模樣,軍營那種破地方能配得上我嗎?」

看他的嘴臉,陶東朗覺得瘋的是自己,竟會勸他走正途,氣得大步越過了他。

「陶官爺,小心點,前頭說不準還有陷阱。」

陶東朗腳步微頓,頭也不回的怒道︰「男子不懂建功立業,如何蔭子封妻于將來?」

金雲陽聞言,挑了下眉,這次竟令人意外的不再嘴賤回話。

一進家門,陶東朗趕在陶朔語開口之前,以天暗回城之路不好走,金雲陽身分尊貴不容有損為由請人離去。

陶朔語也擔心金雲陽來不及在宵禁前回到將軍府,所以在韓子安將獵物放下之後,她也沒留人,只是拿出自己做的糕點和吃食,又收拾點今天他們上山打的獵物,交代帶回將軍府給將軍和夫人,就送他出門。

金雲陽難得沒有爭執,一臉愉快的上馬離去。

出了村之後,在夕陽余暉之中,金雲陽開了口,「看來,陶家人對我挺滿意!」

各騎一騎的金寶和韓子安聞言對視一眼,這自信還真是沒誰能比了。

金雲陽忍不住笑了出聲。

韓子安挑了下眉,這是真瘋了?

「小土妞兒喜歡我。」金雲陽帶笑的說道︰「至于其他人,不提也罷。」

敢情在金雲陽的眼中,陶朔語就代表著一整個陶家?真是個土匪,韓子安微揚了下嘴角,不過細思,金雲陽說的也沒錯,陶家三兄弟對陶朔語確實疼愛,若是陶朔語真喜歡金雲陽,三兄弟縱使反對,妥協——只是時間早晚。

「少爺真不打算回京?」趁著金雲陽心情好,金寶連忙問一句。

原本預計在戎城停留最多不過半個月,如今卻是過了兩個多月,這天氣都要入冬,是該啟程返京,趕在臘月回京。

往年在京城,一到年底,金雲陽要見許多帳房和管事,他雖看似凡事漫不經心,但是金家今日還能守住財富,證明他並非真紈褲。

他掏出懷中的軟松糖丟進嘴里,一股甜意,「讓人來戎城吧。」

金寶聞言錯愕。

「就在戎城過年。」金雲陽說得十分輕巧,「我若這麼回京,我怕小土妞會難過。」

金寶的嘴角一抽,還真不知難過的人是誰……只是金雲陽如今金口一開,縱使勞師動眾也得交代下去。

夜深人靜,戎城一處宅第內。

「榮大人,」知府找上榮政,一臉恭敬卻難掩擔憂,「屬下听聞將軍下令要查軍中糧食?」

「查便查了,怎麼?」榮政懷里抱著一個半果著身子,年輕貌美的女子,懶懶的瞪了知府一眼,「你怕了?」

知府確實是怕,他外派戎城兩年有余,實在受夠此處的風沙貧瘠,原想著待個幾年就能往上爬一爬,咬牙一忍便過,誰知等了兩年卻無一絲調動的跡象,所以當榮政跟他提及趁著糧食短缺,盜賣官糧時,他一時沒忍住便點頭合作。

南方大旱,送來西北的糧食比往年少,西北的農作物本就不多,糧食價格往上漲了不少,他將手伸進了糧倉,與榮政合作運往南方和關外,這一來一往之間,賺了荷包滿滿。

滿心以為這事兒不會被發現,卻听聞韓熙明要查軍糧,他難免心中不安,怕最後也查官府糧倉。

「放心吧,一切有我。」榮政也不是不擔憂,只是他深知韓熙明這個人雖是一員猛將,但一心只知行兵布陣,旁事都不留于心,不然也不會把一個好好的將軍府弄得現在只剩一個顯赫功名,虛有其表的空殼,平時甚至還得靠金家那個二世祖接濟才能維持表面風光,在榮政心中,韓熙明不過就是個只知道打戰的傻子。

跟著這樣一個公正律己的將軍,手下自然也只跟著節儉度日,但並非人人都與韓熙明一般以護衛國家為己任,當中凡有私心者就會讓人有機可乘。

知府有榮政一句話,心中稍安,他與榮政合作,一方面是因為金錢誘惑,但有更多是因為榮政身後的李公公,他一心盼著有朝一日能成為京官,如此一來,在聖上身邊深受重視的李豐更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之前不是說了你手下那個厲害捕頭?」

榮政一提,知府就知道指的是陶東朗,陶東朗雖然沒有正經的官職,但他破了好幾件大案,還在捕頭這個位置做了幾年,在戎城內,陶官爺的名聲更勝過他這個來不過兩年的知府。

「是。我已經依大人之意,派他去守糧倉。」

榮政滿意的點頭,守糧倉原不是陶東朗分內之事,但因為他交代,知府還是找了緣由讓陶東朗夜里帶人去守糧倉。

「出了事,大不了就拉他出來頂了。」榮政輕飄飄的丟了一句。

知府微驚,但想到陶東朗的出身,父母雙亡,只有幾個弟弟妹妹,沒有背景權勢,若是讓他頂罪,他的家人也鬧不出多大的風波,再加上他守了月余的糧倉,糧倉若出事,他是最好的頂罪人選。

如此看來,榮政一開始讓他派著陶東朗去守糧倉,就已經找到了代罪羔羊?知府不知道陶東朗為何會被榮政選上,但這不妨礙他松了口氣。

「大人聰慧,」有了代罪羔羊,知府臉上露出笑,「下官明白了。」

榮政看著門口有人,便揮了揮手,讓知府退下。

等到人一走,他接過探子送來的字條,看到上頭的訊息,眼楮一亮,這對陶家兄弟真有趣,一個是官,一個是賊,這個陶二還是給他送來懷中女人魏久的手下——

可惜如今韓熙明腦子抽風要查糧,為免夜深夢多,他得提早出手……

榮政的手突然搯著懷中女子的脖子,看著她痛苦申吟,漲紅著臉,他一陣興奮——這些個賤人,死不足惜,他榮政雖然是個無根之人,但也能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陶西辰是在酒樓學手藝時,認識私賣的魏久。雖說干的是犯法生意,但是魏久在他眼中卻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當年陶東朗才帶著他們到戎城落腳,跟著一個老捕頭進了官府,卻在一次追捕人犯時受了傷,家中沒太多銀兩,若是延誤醫治,怕就像陶朔語的手一樣留下病根,所以陶西辰硬著頭皮找上了魏久。

其實陶西辰原只是想要跟魏久借點銀子,但魏久看上他的機靈,開口要收他為手下。

一開始,陶西辰心中並非沒有掙扎,但開始之後,越來越無法收手。

他深知身為漢人與羌人私下做買賣,于法不容,只是關外無良田,外族人靠游牧為生,當有戰亂一起或隆冬時分,外族人多饑寒交迫,縱使有銀兩都未必能買到糧食。

來往多了,陶西辰深知幾斤米面就可以救活一家好幾口人,在他爹娘死後,他也曾經挨餓受凍,他知道這樣的苦滋味,所以私賣最初,他或許是因財帛動人心,但之後卻生出更多心思,他不願看無辜之人死于饑寒之中,縱使是漢人深惡痛絕的外族人。

如今他是魏久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天還未亮,他人便到了藏于蒼茫嶺的小村落,此處地形復雜,常有大霧,是最佳的隱身之處,與羌人靠戎城最近的聚集部落就只隔了一個山頭。

陶西辰一到此,平時掛著笑意的臉上,便是一臉生人勿近的冰冷。

「辰哥。」童力一看到他,立刻跑上前,交給他一塊卷起的羊皮。

陶西辰面無表情的接過手,童力的名字是個老乞丐取的,人如其名,力氣很大,現下十三、四歲,臉上有有些稚氣。

童力無父無母,原本是流浪雲州各城鎮的小乞丐,陶西辰在酒樓學藝時,看到他可憐,給了他個饅頭,就此他就賴上了他。

陶西辰將羊皮打開,上頭寫的是今日要交到羌人部落接頭人的糧食和數量,他幾不可察的輕皺了下眉。

最近不說關外或關內,整個雲州都缺糧,據聞是南方大旱,但是他這陣子私賣之物卻並不比過去富饒時候少,反而更多,這不尋常……只是他們這一行的規矩向來是不過問物品的來處,所以縱使他心中有疑惑,也沒有開口詢問。

他將羊皮卷起收好放進腰間,趁著天色未亮,將東西送到一山之遙的接頭人的手里。

此事就如同以往一般順利,在黃昏前,陶西辰便能趕回落霞村。

這些年,陶西辰都是如此來去匆匆,因為他不放心入夜之後將陶朔語一個人留在家里。

「小魚,哥哥回來了。」今日陶西辰換了點牛肉,打算回來給陶朔語做點好吃的。

不過一進屋,就看到院子里坐著金雲陽。

他微愣了下,隨即露出大大的笑容,「金公子,你來了。」

金雲陽見多了討好的臉孔,但因為陶朔語的關系,他並不嫌棄陶西辰的討好,還多了絲和顏悅色。

「金公子來得巧,我正好得了些牛肉。」陶西辰興沖沖的提著牛肉就進灶房,不過一看到灶房里除了陶朔語竟還有那個伶人,他的腳步不由一頓。

「陶二哥。」青竹甜笑的打著招呼,「你回來了。」

「既然你有幫手,二哥就不摻和。」陶西辰將牛肉放在灶頭,急急的轉身出去。

若說小魚喜歡上金雲陽,他還能理解,畢竟金雲陽好看又錢多,但是青竹……雖說他喜歡听曲,但青竹唱得只能算尚可,能在戲班生存靠的是好身段與嘴巴甜,這樣一個女子舉手投足間的風情與小魚格格不入,偏偏小魚就是喜歡她,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更令他不解的是,金雲陽也對青竹的存在並不反感,這個二世祖的想法果然非他這種常人可以參透。

「瞧他這樣子,就怕我把他一口吃了似的。」青竹見狀,忍不住發笑。

陶朔語無奈的目光看著陶西辰落荒而逃,出身並非自己能夠選擇,就算如今青竹已經離開了戲班子,但知道她過去的兄長依然將她視為洪水猛獸。

「青竹姊姊,對不起。」

「說什麼呢,」青竹真沒有把陶西辰的態度往心里去,「小魚妹妹,話姊姊就只說一次,以後咱們就別再提了——我自幼在戲班長大,受盡旁人白眼、出言無狀,幸得你不棄,替我贖身,擺月兌過去。你與你兄長都是大善人,陶家幾位公子擔心的不過就是你與我接近名聲有損,我又怎麼會在意呢。畢竟你稱我一聲姊姊,不計較我身分,恩情大過天。

「我都打定了主意,待來年開春,我再跟村長租塊地,平時種點東西養活自己,幫你做做小生意,靠自己雙手打拼,盼過個幾年,旁人對我的過去能夠釋然,讓我得以平靜過小日子就心滿意足。」

陶朔語很難想像一個嬌艷的姑娘務農的畫面,只不過青竹的堅毅和決心令她打心里佩服。

「青竹姊姊將來一定能過上想要的日子!」

「這就承你吉言了。」青竹提起牛肉,對陶朔語拋了個媚眼,「今天姊姊還是托了小魚的福,才能吃上一口牛肉。」

「青竹姊姊喜歡吃,我一定好好的做。」

青竹也沒有矯情客氣,「謝謝,小魚妹子。」

灶房是一片溫馨,在院子里,陶西辰靠近金雲陽,本想討好幾句,但金雲陽劈頭便問了一句。

「牛肉從何處得來?」

陶西辰神色自若的回答,「自然是買回來的。」

「你倒是本事,外頭的人得花高價才勉強能買到粗糧,你倒是能買到牛肉。」

「我運氣好。」陶西辰臉不紅氣不喘的說道︰「不是我在說,我們陶家就我運氣好,進山隨便都能撿到人參和靈芝,兔子和野雞都會自己撞樹,死在我面前。」

金雲陽冷冷的看著他,「陶二,我看來跟陶小魚一樣是個笨蛋嗎?」

陶西辰從金雲陽跟他家老三的機鋒察覺,金雲陽看似混人卻不是真紈褲,陶朔語好糊弄,但金雲陽可不。

早知道這人會跑到陶家來,今天他就不帶牛肉回來。最後他無賴的雙手一攤,「事實如此,隨你要信不信。」

「別惹麻煩。」金雲陽並不想管陶西辰暗地里做些什麼勾當,他在意的只是陶朔語的安危。

聰明人講話,一點就通。陶西辰笑著回答,「放心吧。我有分寸,就算要我的命也不會牽扯小魚。」

金雲陽上下打量他,瞧他那笑得像傻子似的模樣不太穩當,他還是私下派人查查的好。

陶西辰不知他心中所想,大剌剌的搬了木椅坐到金雲陽的身旁,其實他挺喜歡金雲陽,就是不懂自家大哥和老三為何不喜。他真覺得金雲陽好,或許骨子里他與金雲陽有些相似,他們說到底都是那種只顧著自己在乎的人事物,其他一律不管的性子。

他原要伸手拿一旁木桌上的甜糕,但看到金雲陽的眼神,他很識趣的收回來,「其實我也不太餓。」

好吧,雖然看似不聰明,但是人挺識趣。金雲陽十分滿意。

看他一派自得的吃甜糕,不由說道︰「金公子啊,你可知道小魚的手容易月兌位?」

金雲陽微愣,看他一眼。

陶西辰一笑,繼續說道︰「我跟你說,她小時候為了救人受了傷,當時沒來得及醫治,所以落下了病根。」

金雲陽將口中的糕吞下才道︰「果然人笨,自小就注定。這麼沒眼力見兒,也不看看自己斤兩就隨意救人」

「金公子,你這話就不對了,」陶西辰不以為然的反駁,「小魚是單純良善。」

「單純良善跟愚笨與否並不沖突。」

陶西辰愣了一下,這話好像有點兒道理,只是——「你別一口一聲說小魚笨,她若真笨,你會喜歡她?」

「是她喜歡我。」

陶西朗嗤了一聲,「好,是小魚喜歡你。現在一想,你說的沒錯,小魚果然就是個笨的。」

金雲陽被反將一軍,神色不豫的看過去。

陶西辰脖子一縮,裝無事的抬頭看著夕陽滿天,「想想這日子也過得真快,我的媳婦還沒影兒,妹子卻到了說親的年紀。」

金雲陽防備的看著他,「你要什麼女人,我找給你。」

陶西辰忍不住哈哈大笑,「放心吧,金公子,就算我沒娶媳婦兒也不會壓著我妹妹不能嫁。只是……你不是不成親嗎?」

「你從何得知?」

「小魚說的。」陶西辰老實回答,「現在就咱們,你跟我說——」他瞄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沒想到小土妞將他的心思猜得頗準,但金雲陽仍沒好氣的瞪著他,「我好得很。」

「那干麼不成親?」

「所以你不討媳婦兒,是因為你有毛病?」金雲陽不客氣的反問。

「當然不是!我這不是還沒看到喜歡的。」

「那就是了。」

「所以你會娶小魚為正妻,對吧?」陶西辰終于將自己心底疑問給問出來。

金雲陽難得一時語塞,他原打定主意這輩子不娶妻生子,但現在……

「金公子,你該不會真不打算娶我妹妹?」陶西辰臉色有些難看。

「你不用一口一聲的喚我金公子,叫我雲陽便可。」

一旁的金寶有些訝異,金雲陽未曾讓外人直呼其名。

「別顧左右而言他,」陶西辰並不覺得能直呼其名有何了不得,「今日若你不老實說,以後就別想接近小魚。」

金雲陽向來不屑向旁人交代些什麼,但現在卻坐在陶西辰的身旁,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此生金某若娶妻,妻只會是陶小魚。」

這句承諾安撫了陶西辰,「有你這句便成了,以後若你辜負小魚,我可不會饒你。你別看我現在落魄,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我日後定飛黃騰達。」

「有野心抱負極好,」金雲陽抿了口金寶送上來的茶,「若日後有需要,可以向我開口。」

「好兄弟,」陶西辰未必需要金雲陽出手相助,但是能得這麼一句話令他心情大好,「你今日可急著返城?」

戎城執行宵禁已經十多年,若沒有在城門關前返城,金雲陽就回不了將軍府。

金雲陽原本是打算坐會兒便走,但听陶西辰口氣——他微揚嘴角改了決定,反正討人厭的陶東朗和陶南軒都不在,他就算待在這里過夜陶西辰也不會趕,竟然如此,他又何必走,于是他搖頭。

「好,」陶西辰見狀,爽快的說道︰「等會我趕進城去打十斤酒,今晚咱們喝個痛快。」

金雲陽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十斤酒——哪來的痛快可言,他叫來金寶,讓他派人去打三十斤酒來。

陶西辰瞠了下眼,「三十斤酒?太多了。酒淺嘗即可,喝多了亂性。」

金雲陽撇嘴,「不過屈屈幾十斤酒,想亂性還有難度,只是不知原來你酒量這麼淺。」

陶西辰眼角余光瞄到了陶朔語的身影,立刻說道︰「這不是沒多少機會喝嗎?」

金雲陽上下打量著他,最後丟了一句,「虛假。」

陶西辰臉上的笑有些僵。好吧,他就說這個人不是個笨蛋,他確實挺能喝,只是瞞著家里人罷了。

「貴人,我大哥不許我們喝酒。」陶朔語在灶房听到金雲陽交代金寶買酒,所以出來阻止,「我大哥說酒是穿腸毒藥,不踫為上。」

這個陶東朗管得還真多,金雲陽心中不以為然,但還是耐著性子看著陶朔語,「所以你不喜歡我喝酒?」

陶朔語側著頭,露出為難的神情,她確實不喜歡,但也知道他不單愛甜還愛酒,「酒不是好物。」

「那就不喝了。」金雲陽倒是從善如流。

金雲陽的妥協令陶朔語微驚,但隨即是開心,她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陶西辰在一旁覺得不可思議,這廝看來是非常喜歡他妹妹啊!

原本他雖然覺得金雲陽不錯,但心底還是多少擔心這樣的公子哥對妹妹的真心不會長久,現在看來,他不用太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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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冥冥的注定

原本金雲陽對留在陶家卻要住進陶東朗的房里有些抵觸,但看在陶朔語的面上,他只能忍耐住下。

看著陶東朗的房,他心中思索在落霞村里圈地建屋的可能。

陶朔語不知大少爺心中所想,只想著最近天氣漸冷,但還不到燒炕的時候,所以她只在炕床上鋪了件新被子,里頭的棉花是新的,蓋起來舒服溫暖。

陶西辰在門口探頭看到陶朔語鋪上的炕被,不由月兌口說道︰「小魚,你怎麼把你的嫁妝都給拿出來了?」

陶朔語才把炕被鋪好,忙不迭的被陶西辰的一嚷給弄了個紅臉,「二哥,別胡說,不過就是件新被子罷了。」

「可是——」陶西辰上前,這里的習俗是女子出嫁都要備上少則兩床,多則八大床的被子,他模了模柔軟的被子,「這是大哥特地交代給你攢下,本來就是要給你當嫁妝。」

金雲陽聞言,嘴角一揚,心里對住在陶東朗屋里的那一丁點抵觸全飛了,怕陶朔語害羞的將炕被拿走,他索性直接坐到了大炕上壓住被子,讓她就算想拿也拿不走。

陶西辰看到金雲陽的舉動,差點噴笑。這廝不傻,但在小魚面前卻變得不聰明,就如同個孩子似的,少了幾分銳氣,多了幾分可愛。

青竹出現在房門口,對著里頭的金雲陽和陶西辰一福,「陶二哥、小魚妹妹、金公子,奴家回去了。」

「天色已黑,姊姊回去小心。」

「知道。」青竹笑著點了點頭。

陶西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有好幾次都想對陶朔語說,別讓青竹進出陶家,但是又想到陶朔語對青竹的喜歡,妹妹在這村子里並沒什麼交好之人,有人可以陪她說說話也是好的,所以最終他還是將話給吞進肚子里。

天還未亮,陶家的大門被用力拍響。

陶朔語迷迷糊糊的被吵醒,听著門外的聲音,似乎是陶東朗……

她立刻起來換了身衣物,出去時,已經看陶西辰披了件衣物將門打開。

陶東朗一見到他,二話不說的握著拳頭揮向他。

陶西辰一時反應不及,被一拳打倒在地。

「大哥!」陶朔語一驚,連忙上前扶著陶西辰。

「讓開。」陶東朗看了陶朔語一眼。

陶朔語一臉的為難。

陶西辰捂著被打痛的下巴,輕推了下陶朔語,「妹子,你讓讓,小心被大哥打著。」

陶朔語搖著頭,「大哥,你動手總要有理由。」

陶東朗手直指陶西辰,「你問你的好二哥,他做了什麼好事!」

陶朔語不解,陶西辰卻是心中一突——看著暴怒的陶東朗,他隱隱有股不祥的預感。

「我不知道大哥什麼意思。」

「不知道?」陶東朗抬起腳,就要用力的踢向他!

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踫到人,就被飛快來到身邊的金雲陽給重重一拍,踉蹌了下。

陶東朗定眼一看到來人,睜大了眼,「你怎麼在這里?」

「我昨夜睡在這里。」金雲陽回得理所當然。

陶東朗怒視著陶西辰,眼里快要噴出火來。

陶西辰不自在的縮了下脖子,還真是一事未解又來一事,他真是倒楣透頂。

「陶西辰!」陶東朗氣得連名帶姓叫他,「你真的找死!」

「陶官爺,」金雲陽開了口,「你要動手我不管,但小心點,別踫著小土妞。」

陶西辰這下才知道金雲陽會出面解圍原來是為了妹妹,他心中一酸,真是滿滿的淚。

陶東朗握著拳頭,陶西辰做的事,他並不願讓外人得知,指著大門對金雲陽說道︰「你出去。」

金雲陽卻像沒听到似的,拉著陶朔語到自己身後,「陶官爺,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就用嘴說,別當個野蠻人。」

向來一言不和就動手打架的二世祖竟然跟他說道理,陶東朗簡直被氣笑了。

「此乃陶家的家務事,公子別讓我為難。」

「我對你們的家務事不感興趣,」金雲陽看了眼天色,「小土妞,雖然早了點,但爺今天幫你弄包子。」

金雲陽拉著不情願的陶朔語進了灶房,陶東朗一把勾著陶西辰的脖子,將他拖回堂屋去。

陶朔語一臉的惶恐不安,「大哥為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

「該是你二哥在外頭做了什麼事,被你大哥發現了吧。」

二哥能在外頭做什麼事讓大哥如此震怒?陶朔語微斂下眼,最後心中一突!

私賣!除了這事兒,再無其他事可以如此惹怒大哥,可是上輩子一直到陶家出事,大哥才得知此事,那時二哥雙腿已廢,大哥和三哥靠著二哥這些年攢下的銀兩才得以在蒼茫嶺生存,大哥不該現在知情……

陶朔語怔忡出神,不知到底是何處出錯。

金雲陽看著陶朔語失神的樣子,知道現下她沒有心思做旁的事,于是拉著她的手,讓她雙眼直視著他,「最近戎城最為緊要的一事是軍中糧草不足,我猜能讓你兄長如此大發雷霆應該與此有關。」

陶朔語的臉色大變,「你……我二哥私賣軍營糧食。」

金雲陽被她月兌口而出的話逗笑,「你說什麼呢?陶二可沒這麼大的本事將手伸進軍營之中。若他真涉足私賣一事,我看他充其量是私賣中的其中一位接頭人。以他身分,未必能得知糧食來自何處。」

金雲陽派了韓子安去查,消息還未回來,但今日見陶東朗的模樣,他隱約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畢竟陶西辰能弄到別人家有銀子都難以買到的食物,就足見他有門路。

陶朔語面如死灰,她雖知陶西辰私賣,卻壓根不知他私賣的糧食還牽扯上軍中將士。

她不由回想起上一世隆冬時分,接連月余將士連頓飽飯都無,直至羌人入侵,被打得潰不成軍。

很多事情禁不得推敲,越思索越是心慌,不知這筆帳到底要如何才能算得清……

金雲陽握住她的手,輕輕揉著,「你別煩,你二哥的事兒與你無關,你無須放在心上。」

她露出苦笑,他說得輕巧,但那是她的兄長,同胞手足,她無法灑月兌,遂反手拉住他的手,「我二哥不會有事,對不對?」

金雲陽的眼神微黯,陶西辰是否有事全在陶東朗的一念之間——

陶東朗若想包庇,陶西辰自然無事,但若他大公無私,陶西辰輕則一頓牢獄之災,重則項上人頭落地。

金雲陽的沉默令陶朔語的心直往下沉,忍不住紅了眼眶。

金雲陽最不樂見陶朔語難受,尤其這分難受還是為了別人——就算這個人是她的兄長,在他眼中也是旁人。

他攬著她的肩膀,「放心,我不會讓你兄長有事。」

他簡短的一句話,安定了她的心。雖說他還不是上輩子手握權勢的攝政王,但她依舊對他深信不疑。

「我餓了,給我弄點吃的。」

這個時候也只有金雲陽還能想到吃上頭,不過陶朔語卻是半點都不怠慢,立刻起火燒飯。

金雲陽沒有添亂,只是靜靜的站在進門處,看著陶朔語,听著堂屋的動靜。

陶朔語才加水要揉面團就听到外頭聲響,顧不得手上還有粉末,她隨手一擦便急急的走出灶房,就見陶西辰神情鐵青的大步出了堂屋。

她連忙迎了上去,急急地喚了一聲,「二哥!」

陶西辰看到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

「二哥,我在做饅頭,等蒸好,再給你炸塊肉,煎個蛋跟饅頭夾在一起,可好吃了。」

陶西辰低著頭看她小臉上掛著小心翼翼的祈求討好,一時心中百味雜陳,對她擠出一抹笑,「小魚乖,別忙了,二哥走了。」

陶朔語听出陶西辰的弦外之音,眼眶一紅,對他搖頭。

陶西辰淺笑著伸手輕模了模她的臉。他的妹妹懂事乖巧,他還記得爹死的那年,一場大雨綿綿數日,大哥受寒,發著高熱,他牽著三弟、背著小魚走了好遠的路,只為去另一個山頭跟遠親借幾個銅錢請大夫。

當時他們又濕又餓又凍,年幼的三弟受不住苦,不停鬧騰,最年幼的小魚卻始終笑臉迎人,乖巧的自己走路,讓他抱著三弟。

她小心翼翼的拿出他爹在世時買給她的糖,縱使她已經很省著吃,最後還是只剩下三顆。

她自己沒舍得吃,卻拿一顆塞進他嘴里,又拿一顆給陶南軒,奶聲奶氣的說︰「哥哥,吃糖——吃甜甜,就不苦也不累了。」

那是一段艱難的歲月,縱使多年過去,他始終記得她當初的笑臉,還有口中那一份絲絲的甜,如今縱使有錯,他也不過是錯在自己一心只想讓這個家別再苦下去——他不後悔。

「陶西辰,拿開你的手!」陶東朗的身影出現在堂屋門口,口氣冷漠,「從今爾後我與小魚都沒你這樣的兄弟。日後在街上相遇,敵我分明,我不會再放過你。」

陶西辰的牙一咬,緩緩地放下自己踫觸陶朔語的手,沒有費心收拾東西也沒回頭再看兄長一眼,毅然決然的大步踏出家門。

「二哥——」

「不許去追!」陶東朗出聲制止,「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陶朔語硬生生的停下了腳步,看著已經沒了陶西辰身影的大門,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金雲陽見狀,眼底涌著冰冷的怒焰,冷冷看著陶東朗。

陶東朗抿著唇,沒有對自己的絕情多做一聲解釋。

陶西辰私賣一事是將軍親自對他透露口風,將軍隱晦的讓他盡快決斷,以免事情不可收拾。對將軍恩情,他感激在心,所以看在將軍的顏面上,他縱使不喜,也得忍受金雲陽。

陶朔語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重生而來,原本以為這世定會與上輩子不同,但終究還是無能為力。

「都是我的錯,」她抽泣的說︰「我太沒用。」

「胡說!」金雲陽不太懂得安慰人,只覺得她的眼淚沒來由的令他心浮氣躁,他不顧陶東朗在眼前,上前伸手一攔,將陶朔語給抱進懷里。「你沒錯,是你大哥太壞了!」

陶東朗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的憤怒,縱使看在將軍的人情上,還是沒忍住的大步向前要將金雲陽懷中的妹妹搶回來。

但是陶朔語卻閃躲他伸過來的手,陶東朗伸出的手瞬間收緊握拳,臉色變得難看。

金雲陽安撫的拍著在他懷中無法自制哭個不停的陶朔語,淡淡的與他平視。

彼此心知肚明陶東朗今日所作所為是對陶西辰最好的安排,若捉陶西辰見官,陶家無權無勢,陶西辰若被捉了頂罪,到時性命難保。如今趕走陶西辰,讓他遠離故土,看似絕情,卻是陶西辰唯一的生路。

只是縱使看清,他也沒打算替陶東朗解釋。抱著陶朔語,一心只要美人在懷,其他人,他懶得管。

擁著陶朔語,不理會陶東朗緊握在身側的拳頭,金雲陽將人給抱進了屋里。

韓熙明想到自己一生光明磊落,篤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最後卻因信任而有眼如盲,落得一個識人不清的下場,著實扎心。

如今听到來人話語,神情更是難看。他才開始查,人就死了?

韓熙明氣得青筋暴突的拳頭用力地砸在桌面。

砰的一聲,桌子被他砸成兩半,外頭的士兵連忙進來收拾,在一旁的暗衛面上並無太大起伏。

韓熙明深吸口氣,平復後才道︰「將人就地埋了,消息送進京給韓文家,就說他得急病去了。」

韓柏振微低著頭,身為狼衛之首,他向來以韓熙明之令馬首是瞻,縱使心中常覺將軍太過仁義,但他仍然依令而行,此次自然也不例外,「是。」

士兵收拾好退下,韓熙明沉默半晌才道︰「好一個韓文,沒想到真是我看走了眼!多虧了你的好徒兒給我示警,若無他多言一句,我至今還被蒙在鼓里,後果不堪設想。」

韓柏振在攝政王還在世時親自教導金雲陽,深知他看似瘋癲卻心如明鏡,說到底就只是不想受世俗約束,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所以顯得冷漠得近乎離經叛道,不講道理。

「回將軍,看走眼的不單只有將軍一人。」韓柏振輕輕淡淡的一句話,營帳內又是一陣沉默。

掌管軍中錢糧大事的倉使韓文,出身狼衛後代,他爹當年戰死,由國公府扶養成長,因娘親不舍之故,所以棄武從文。自小聰穎,深受韓熙明信任,升為軍中倉使,所以縱使因金雲陽一席話而心生懷疑,韓熙明或韓柏振追查之初都沒料到他會涉入。

只是想想似乎也不意外,畢竟也只有領頭的韓文動了念,才有法子瞞天過海。

這一牽連,竟查到了軍中共有數十人參與,這對韓熙明打擊太甚,派出韓柏振出手捉人,但到韓文在戎城的住處時,他卻已服毒身亡,成了具冰涼的屍體。

「將軍,金公子求見。」

听到守帳的士兵來報,韓熙明輕挑了下眉。

這倒是新鮮事,金雲陽從未踏足軍營中,就怕他叨念著要他從軍,今日反倒自己送上門來。

「讓他進來。」

韓柏振抱劍站在一旁,看著金雲陽大步走進營帳,算算日子該有近三年沒有見到他了。

兩人四目相接,金雲陽的腳微頓,月兌口喚了一聲,「師傅。」

韓柏振的反應只是輕點了下頭。在私下他們是師徒,面上他們卻是主僕,金雲陽可以不將禮俗放在眼中,敬他一聲師傅,但在韓熙明的面前,他永遠恪守本分。

韓熙明倒也沒把金雲陽的稱呼往心里去,只道︰「我還未主動尋你,你倒是自個兒來了。」

「舅父已數日未歸家,我有事找你,也只能親自走一趟,」那話中還有淡淡的埋怨,似乎讓他親自來尋是多大的委屈。

韓熙明沒好氣的看著他,自己這幾日忙著軍中內賊之事,實在無心與外甥針鋒相對。

金雲陽看出韓熙明疲累,不再拐彎抹角,直接挑明來意,「我要保陶二。」

他理直氣壯的樣子令韓熙明氣笑了,「你眼巴巴的進了軍營,就是來跟我說這事兒?」

「不然呢?」金雲陽反問。「舅父不會以為我想追隨你左右,帶兵打仗吧?」

韓熙明瞪了他一眼,「混帳東西!你少裝糊涂,難道你還不知你爹在京城墜馬,命在旦夕?」

「喔,這事兒……」他不在意的聳聳肩,「我知道。」

京城金家在他爹一出事就派人快馬加鞭來報,他自然知情。

「你既知你爹傷重就該啟程返京,而不是管旁的閑事。」

「舅父,陶二的事不是閑事。」

韓熙明如今听到陶二的名號,心情就惡劣。他見過陶東朗卻未曾見過陶家老二陶西辰。

他派人暗中追查糧食流向時,在探子口中得知幾個私賣商隊的名號,其中提及「陶西辰」這個名字。當時他因陶東朗的緣故對這個名字多留了心眼,叫來陶東朗親自問了之後,才知道真是陶家人。

這兩個兄弟,一個官一個賊,實在荒唐,若哪日正面交鋒,兩兄弟就成了仇人。

于是他隱晦告知陶東朗,至于陶東朗是要大義滅親還是輕輕放過,那是他們兄弟間的事,只要陶西辰將來不要犯到他手上,看在金雲陽中意陶朔語的面上,他可以勉為其難的放過他這一次。

不然一個漢人吃里扒外與外族交易,在他眼中看來是罪大惡極,死不足惜!

「我不想跟你談陶二的事。」韓熙明的口氣沒得商量,「你立刻回京去看你爹!」

他也厭惡自己的姊夫,覺得他死有余辜,可還是得顧全金雲陽的名聲,他畢竟年少,縱使他在京中可能已無名聲可言,但怕他將來後悔,所以不能由著他胡來。

金雲陽懶懶的回嘴,「我既非神醫能起死回生,也非閻王掌管生死,返京又能如何?把他最後一口氣給氣沒了嗎?」

他的語氣冷酷不似為人子女,韓熙明也怪不了他,金雲陽與他爹的親緣淡薄,早在幼年就已埋下心結,多年過去,積怨已深,無法化解。

原還想勸他幾句,但腦中閃過陶朔語的面孔,于是轉口說道︰「你不回京我管不著,陶二之事,要保或不保,我會看著辦。」

他沒給準話,不想凡事都盡如外甥的意。

金雲陽冷冷一哼,「舅父,我走這一趟不是要你出手保陶二,而是來跟你說一聲——我要保他。」

韓熙明聞言臉色一變,這個外甥瘋起來,他也控制不住。韓文已死,他現在就怕線索斷了,所以萬萬不能讓他打草驚蛇,「你別胡來,算我怕了你。不管如何,我都不會動陶二分毫,這總成了吧!」

將軍做到他這個分上,真是沒半點威嚴!

金雲陽反應卻是不置可否的輕哼一聲,站起身,面向韓柏振拱手一禮,卻是連招呼都沒跟韓熙明打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你看看——阿振,你看看這性子——」韓熙明氣得指著他消失的方向,「讓他早日回京,以免節外生枝。」

「將軍,少爺不想返京。」韓柏振深知金雲陽的脾氣,一旦決定,十匹馬都拉不動。

「去陶家。向陶家姑娘透個口風,讓她開口,就說是金家那老家伙要死了,雲陽身為人子,定要返京一趟以全孝道。」

韓熙明方才不再相勸便是想到陶朔語。任誰也想不到,這世上,可以左右二世祖的竟然是個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小姑娘。

韓柏振點了點頭,「不如就由屬下親自走一趟落霞村。」

韓熙明微驚韓柏振會將傳訊這等小事攬在身上,但進而一想,他與金雲陽之間的關系深厚,也不感意外。

金雲陽畢竟是他的徒弟,他應該也想要見見讓自己徒弟掛心的姑娘,于是點頭允了。

他忍不住嘆,「你說說,那小子為何能心甘情願的被個小姑娘左右?」

「小魚。」

「什麼?」韓熙明原本不指望得到答案,但是韓柏振的回答令他疑惑。

韓柏振平穩的回視,「回將軍,因為她是小魚。」

韓熙明還是不懂,韓柏振卻是淡淡一笑,「或許將來,將軍就會明了。小的告退。」

韓柏振對他一個拱手,轉身離去。

當年金雲陽在嶺南走失,金家放話說是遍尋不著,攝政王當時對金家多有懷疑,派他親赴嶺南。王爺就怕金家說是走失,其實已將孩子滅口,最終慶幸金雲陽大難不死,當他在山廟尋到人時,孩子已是奄奄一息,渾身發燙,若再遲一步便魂歸西天。

他抱著孩子離去,當時燒得糊涂時,孩子手中始終握著一只玉雕的小魚——在他饑寒交迫之時,這只小魚的主人守在他身邊,還給他一顆她身上唯一的糖,不顧一切的替他引開了來追殺他的賊人,讓孩子得以安然地等到他的到來。

大病初癒,金雲陽一心只想赴嶺南尋人,只可惜遍尋不著故人,此後他性情大變,不再信任旁人,丟棄聖賢書,認真與他習武,還特別喜甜……

韓柏振來到落霞村,看著在院子里刺繡的陶朔語,露出一抹淺淺的笑——縱使已過經年,小女娃也成了大姑娘。

救命之恩——是她與金雲陽的緣分之始,縱使是他這個大粗人看多生死,不屑風花雪月,也不得不認同這命里冥冥的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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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8: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陶家出事了

看到金雲陽一踏進門,陶朔語立刻跑了出來,興沖沖的對他舉起手,「給!」

金雲陽心滿意足地看著她的笑臉,見到她手中的荷包,眼中的笑意更深,「小土妞,不錯啊。這麼快就好了?」

「當然。」陶朔語點點頭,「因為貴人想要,自然就盡快給貴人。只是我的繡活普通,貴人拿著我做的荷包,怕會被人笑話。」

「誰敢笑話,你別理那些個不識貨的家伙。」金雲陽愉快地把玩著手中的荷包,手劃上上頭的胖小魚,心中暖暖,這下不只陶南軒有,他也有了。

金雲陽心情歡暢,陶朔語大眼骨碌碌一轉,開口欲言,卻又遲疑的閉上。

「有話就說。」金雲陽將荷包塞進衣襟,伸手捏了下她臉,「說吧,別吞吞吐吐。」

「其實也沒什麼,」她連忙說道︰「我先去給貴人倒杯水——」

「別忙了。」金雲陽拉住了她,「說。」

對她,他有十足的耐性,要是旁人他早就發火。

「其實是……貴人的父親受了重傷,貴人還是得回京一趟較好。」

金雲陽的笑容隱去,「可是我舅父派人跟你說了些什麼?」

陶朔語老實的回答,「來人並未提及將軍,所以我也不知是否為將軍交代。他說,他是貴人的師傅。」

金雲陽听到師傅親自前來,臉色有些微妙,「我師傅除了我爹的事外,可還有對你說些旁的?」

「並無。」陶朔語搖頭,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貴人,你別生氣。回去吧,那人始終是你爹。」

金雲陽冷笑兩聲,「一個要我命的爹,我可要不起。」

陶朔語心知金雲陽與他親爹之間有許多理不清的恩怨,但听到他爹竟意圖取他性命,她的心狠狠地揪緊。

「都過去了,」他伸出手,安撫地模了模她的頭,「他的所作所為已無法再傷我分毫,小土妞,你可知我為何不想成親?」

她知道他不願成親是因為與金家的恩怨,但詳情如何她並不了解。

金雲陽的神情嚴肅,他原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提過去,但在陶朔語心疼的目光之中,他將她拉向懷中,幽幽說道︰「自我懂事以來,我娘便已瘋癲。每每見我,便瘋狂地非打即罵。她原是京城貴女卻所嫁非人,我爹滿肚子花花心思,最終因我爹迎進妾室有孕而受不了打擊投湖自盡。我娘在時,我爹視我如無物,甚至在下人面前直說我如同我娘親般,是個小瘋子。

「我娘出殯那日,我撞了那名有孕的小妾,還在眾目睽睽下在她肚子上狠踹一腳讓她落胎,我爹當下恨不得一刀將我殺了,但礙于當下有我外祖父在場,以我年幼,因母喪而失神為由圓了此事。然而我爹卻在一個月後以巡視商鋪名義帶我去嶺南,對外說我走失,實則是命人將我丟棄深山,意圖取我性命。可惜老天有眼讓我大難不死,被救回京,你可知我爹對我深惡痛絕,為何至今得咬牙忍著我在他面前蹦躂?」

她抬起眸子,對上他灼烈的眼神,伸手握住他的手,為年幼的他心疼難過,「因為攝政王,還是因為大將軍?」

他一笑,把玩著她的手,搖了搖頭,「若他真怕,當年娶我娘親後就不敢花天酒地。我祖母出生江南大家,一心想令金家更為顯赫,在我爹娶正妻前,不許我爹先有庶子出世,我娘親鐘情于他,還以為他是個專情之人,誰知道不過是個偽君子。

「在我娘有孕之後,他便顯露本性,金家富可敵國,可惜子嗣不豐,我祖父早死,只留我爹一個獨苗。因我娘深愛,令他有恃無恐,我娘為了顏面只能一再隱忍,只是她風光一世,如何能忍。那時我爹後院鶯鶯燕燕雖多,卻無一人能產下一兒半女,她因仇恨嫉妒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最後卻因她身旁的婢女偷爬上我爹的床,順利懷上孩子而崩潰。

「好在她投湖自盡前,倒是給自己出了口氣,她對我爹下藥,讓他這輩子再無後嗣,金家百年家業,若無後,百年後也將成空,我爹原本不知,但多年後,他的後院始終沒有好消息,最後尋來大夫一查才知,自那時起,他便明白他再恨我也不能對我下手,因為我是他唯一的骨血。」當初那個婢女的孩子,也不過是找了個便宜爹而已。

金雲陽說得快意,陶朔語卻听得眼眶紅,「你爹忍你代表他極重子嗣,就因他重視,所以你不願如他所願,早早便打定主意不娶妻生子。」

金雲陽輕笑,「果然是物以類聚,跟我在一起久了,你也聰明了不少。」

陶朔語听著他的笑聲,不由苦笑,她倒情願自己能再笨一些,不知情就不會為年幼時的他心疼。

她全然不同情金雲陽的爹,此刻更說不出要他返京的話語,如今在她眼中,金雲陽的爹死不足惜。

她抬起手,輕模他的臉,「不論你決定如何,我都听你安排。反正從一開始,我只想默默在一旁看著你便心滿意足。」

她所言不假,她真的抱著這輩子就跟上輩子一般,靜靜守著他便好的心願。「不管外人怎麼說,你在我心中都是萬般好。」

金雲陽的眸光專注,落在她有些薄紅的臉上,這樣的一張臉,他要仔細地看清,在心中記得一清二楚。

「你喜歡我,」他伸手把她緊緊地抱住,強硬地將她留在懷中,在她的耳際輕聲說道︰「就要喜歡一輩子。」

陶朔語心中一震,只覺得腰上一緊,他一手扣著她的腰,一手扣著她的頭,低頭吻住了她的嘴。

陶朔語心跳加快,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只能緊抓他的衣襟,臉色覆上一層薄薄的紅——她未曾經歷過這樣的親密。

他結束了一吻,眸色深沉,她似乎都能看見墨瞳中閃著一團火,緊盯著她的樣子就像要把她給吞了。

「現在——」他的手撫過她的唇,「親都親了,你要對我負責。」

她睜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怎麼……會是我要負責?」這擺明了欺負人。

他睨了她一眼,「好吧。看在你听話的分上,我對你負責。」

這有什麼不一樣?陶朔語是不聰明,但也不是個笨蛋。

金雲陽看她一副迷惑的樣子,不禁愉快的哈哈大笑,低頭又吻了她一下。

陶朔語被他再次的親近弄得臉色大紅。她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對金雲陽是特別的存在,所以他才會在初識之初便允許她的接近,原本她所盼的回報不過只是他一抹開心的笑,而今的轉變實在超乎她的想像。

「貴人要不要回京,我不管,但是糧食一事——」

「放心吧,我有分寸。」金雲陽打斷了她的話,以為她掛心的是陶西辰的事。

陶朔語微斂下眼,她是掛心自己的兄長,但她更怕一年後戎城的血流成河。

「貴人,糧食一事若不妥善解決,要是羌人來犯,將會帶來戎城浩劫。」

她語氣中的沉重令金雲陽皺眉,「有我舅父在,羌人沒膽子來犯。」

「貴人也餓過肚子,應當知道當餓極時,什麼都不會在乎了。」

金雲陽一陣沉默,他向來不願多管閑事,軍中糧草因天災人禍不足一事,看在舅父的面上,他出點銀兩暫解燃眉之急,但若長此以往,南方苦,北方冰寒只會更苦。

「放心吧。外族如何與我們無關,至于戎城糧食,如今只要抓出蛀蟲,至少就能解決大半。」

陶朔語心中一嘆,希望事情真如金雲陽所說。

「開心點,」金雲陽伸出手模了模她的臉頰,「何必為了旁人的事情而壞了心情。」

陶朔語聞言,心中有無奈,但還是對他露出一抹笑。

青竹在灶房中帶著淺笑的看著院中兩人,她也不願殺風景,但實在是……

「奴家不願打擾兩位,可再等下去,奴家怕飯菜都要涼了。」

陶朔語听到青竹的聲音,連忙退了一步,眼神有些不自在。

青竹知道她臉皮薄,所以沒盯著陶朔語打趣,只是看著金雲陽,「今日是奴家下廚,貴人可別嫌棄。」

青竹讓陶朔語陪著金雲陽去堂屋坐著,轉身將飯菜端到了堂屋的炕桌上。

這幾日,因為陶西辰被逐出陶家,青竹不放心陶朔語一人,所以搬進了陶家與陶朔語作伴。

金雲陽心中對此安排並不滿意,畢竟他更傾向帶著陶朔語住進將軍府,只是最終為了陶朔語的名聲,他勉為其難的做出讓步,但他日日都要上陶家多看幾眼才成。

金雲陽看著桌上的飯菜,因為他的到來,所以還算豐盛,有土豆炖雞還有炒蛋和青椒肉絲,以及一大盆饅頭。

金雲向來只對陶朔語的手藝有興趣,對青竹做的飯菜明顯興趣缺缺。

青竹一眼看出,輕笑道︰「灶上還有一鍋紅豆粥,是小魚為了給金公子拿回將軍府所做,金公子可要先嘗嘗?」

金雲陽正要點頭,陶朔語卻說道︰「先吃桌上的飯菜吧。」她的目光看著金雲陽,柔聲說道︰「青竹姊姊心疼我早早就要起來進城賣包子,所以把家里的活都搶去做了,貴人嘗嘗青竹姊姊的手藝。」

「我也心疼你。」金雲陽怎麼可能落于人後。「累的話,不如別做買賣了。」

金雲陽月兌口一出,陶朔語一愣。

看著兩人,青竹笑出聲,嬌媚的聲音帶著明顯打趣,「金公子真會說話,該是吃多了小魚做的糖,嘴巴也甜了。」

若是以往,金雲陽被人當面打趣早就發火,但此次卻只是淡淡的掃了青竹一眼,「她日日心思都繞著我轉,這叫禮尚往來。」

青竹捂嘴忍著笑,對陶朔語眨了眨眼,「金公子說得是。接下來,金公子只要努力讓陶官爺點頭,把小魚嫁給你就成了。」

陶朔語回過神,臉不自在的紅起來,正要開口讓青竹別再說下去,金雲陽卻不以為然的挑眉開口,「為何要他點頭?小魚現在討厭他。」

陶朔語因陶西辰的事對陶東朗有所怨言,縱使這幾日陶東朗一有空閑便在市集等著她去賣包子,意圖跟她示好,但陶朔語始終冷淡。

陶朔語也深知自己此舉不對,但卻沒法忍住——她擔心被逐出家門的陶西辰會一條黑路走到底,落得比上輩子更淒涼的下場。

「金公子說笑了。」青竹輕搖著頭,「手足之間哪有隔夜仇。」

「你別因為陶大默許讓你住進陶家,就眼盲心瞎的替他講好話。說到底,陶大不過就是在利用你,讓你在他無暇照顧小魚時,替他照料小魚罷了。等到他不需要了,肯定一腳把你踢開,丟你回草屋去。」

面對金雲陽一針見血的毒舌,青竹依然笑得神色自若,「這點奴家自然心知肚明。但奴家不在乎被利用,至少證明奴家還有一丁點被利用的價值。」

金雲陽一哼,「你就這麼點出息。」

「奴家本就只有這麼點出息。」青竹見陶朔語因為她的話而變得不自在,立刻安撫的拍了拍她,「這話別往心里去,不過只是打趣罷了。你也別再氣陶官爺,你要信他,他是你大哥,有他在,陶二哥就算離開陶家也不會出事。」

金雲陽聞言,不以為然。

他不懂青竹對陶東朗的自信從何而來,或許是應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是身分擺在那里,她與陶東朗注定不會有結果。

不過他也看出,青竹對于結果並不是太放在心上。他在一開始對青竹能容忍幾分不全然是因為陶朔語喜歡她,其實還有一部分是因為當初他初到戎城,小桃紅在康平樓對他下藥時,跟在小桃紅身旁的青竹曾暗中對他示警,雖說當時他早已看穿小桃紅計謀,但對她的好意,他也記在心里。

只是他向來不信平白無故的示好,當她與小桃紅是一路人,示警是另有所圖,所以砸了康平樓後,他就將她給拋到腦後,直到陶朔語拿了銀兩替她贖身才又重新記起此人。

原本他不滿陶朔語擅作主張,未仔細打听便贖人放在身邊,但暗中觀察了一陣子,他卻不得不說陶朔語腦子不怎麼靈光,但看人眼光還行。這個青竹狀似妖嬈、有點小心思,但對陶朔語不失真誠,倒也算是勉強可以信任之人。

用完飯後,青竹識趣的收拾好,便回房歇息。

青竹的識趣自然也是金雲陽忍容她存在的原因之一,他牽著陶朔語的手在院子里,正想好好听她說幾句好听話哄哄自己,韓子安卻少根筋的冒了出來。

看著他抱劍出現在自己眼前,金雲陽眼底毫不掩飾嫌棄。

這小子怎麼就不能跟青竹一樣識趣?

韓子安對上他目光,依然一臉漠然,心中則在嘆息。若能選擇,他也不想做破壞風月之人,他對金雲陽使了個眼色。

金雲陽沒好氣的上前幾步,韓子安附耳低語了幾句。

陶朔語听不清韓子安所言,好奇地看著不遠處的兩人。

金雲陽手輕輕一抬,韓子安退到了一旁,他走到陶朔語面前,一雙黑眸專注地看著她。

她的心一緊,「可是出了什麼事?」

金雲陽一嘆,伸出手輕輕抱住她,語氣有點委屈,「不是你兄長。是京城出了事。」

京城能出的事,只有他的父親——

「他……死了?」

金雲陽心情不好,但听到陶朔語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倒真希望听到的是他的死訊,可惜不是。」他微微將她推開,「小土妞,我得趕回京一趟,乖乖等我回來。」

陶朔語不明白為何明明堅持不願返京的他會突然改變主意,但也知道現在不是多問的時候,「什麼時候走?」

問到這個,金雲陽又是一陣心塞,「現在。我得趁著城門關前回將軍府一趟。」

這麼快——她心中不舍,但還是乖巧的點頭,「凡事小心,一路平安。」

金雲陽抱著她的手一緊,低頭在她的頰上落下一個輕吻,這才松開手,不舍地轉身離去。

「小師弟,你也別拉長著臉,」看著金雲陽冷著臉接過金寶遞過來的韁繩,韓子安說道︰「人生本來就有太多身不由己。」

「我命由我不由天,」金雲陽翻身上馬,啐了一聲,策馬往前飛馳,「身不由己,不過是力不勝任的推卸之詞。」

口氣一如既往的張狂,韓子安嘴角微揚,一踢馬月復的追了過去。

看著兩人像是較勁似的向前,可憐的金寶死命地追趕,也只能勉強跟在他們身後十幾個馬身的距離。

天還未亮,大門處傳來聲響,與陶朔語同屋,睡在外側的青竹立刻睜開眼,坐起身。

陶朔語幾乎是同時听到門外傳來熟悉的叫聲,她眼底一喜,立刻起身。

「別急。」青竹給她遞上厚實的衣物,讓她穿得密密實實,自己先一步去將門打開。

門外的陶西辰沒料到會是青竹開門,明顯一愣。

「二哥!」陶朔語已經心急的自屋內跑出來。

一看到陶朔語,陶西辰無心追問青竹為何在此,立刻迎了上去,「小魚,快去收拾東西,跟我走。」

陶朔語臉上的笑意微僵,困惑的問︰「去哪里?」

「跟二哥走就是。」陶西辰對她匆匆一笑。「動作快點!」

陶西辰進了自己的屋子里,一陣翻找之後,收拾出一個包袱。

「二哥若不把話說明白,我不走。」

陶西辰知道陶朔語一旦倔起來,他也拿她沒法子,只能不太情願的解釋,「我昨夜得到消息,大哥奉命看守糧倉,卻因監守自盜,如今被知府壓入大牢。」

陶朔語的臉色大變,昨天白日陶東朗還到市集去她賣包子的地方看她,當時並無一絲異狀,「怎麼會這樣?大哥?不可能!」

「大哥當然不可能。」陶西辰的笑中有著安撫之意,「你別急,等到天一亮,二哥就進城打听。」

陶西辰這陣子也忙得焦頭爛額,蒼茫嶺上的氣氛古怪,已連著三日連絡不上魏久,就連魏久一家老小也在一夕之間全都消失蹤影,他察覺事情有異,還未來得及應變,就听聞陶東朗被押進大牢的事。

「二哥一時之間怕看顧不上你,所以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的生意就暫時別做了。」

大哥盜糧倉?陶朔語一臉震驚,思緒有一瞬間空白。

陶西辰看陶朔語不動,無奈之下只能轉向青竹,「有勞青竹姑娘,替小魚收拾。」

青竹卻像是腳生根似的,沒有挪動分毫,「奴家與陶二哥一同進城去打听。」

陶西辰聞言,面上難掩驚訝。

他還未回應,陶朔語已搶先開口,「我也去!」

她不知哪里出錯,她只知道她不可能丟下自己的手足,一人逃命。

「小魚,別胡鬧。」陶西辰無奈,只能輕聲哄著,「難道你還信不過二哥?二哥就算拼得一條命不要,也會救大哥。」

陶朔語當然相信陶西辰,畢竟上一世她遇險,他就能不顧危險拼死救她,最後才落得雙腿被毀的下場……

「二哥,我們找貴……」陶朔語的話聲隱沒,才想起金雲陽已經離開戎城,今天已是第五日。她的心一沉,改口說道︰「去找韓將軍,相信將軍看在貴人的面上會願意出手相助。」

提到韓熙明,陶西辰眼底閃過遲疑。這幾日戎城內外因將軍下令追查軍糧流向而有些人心浮動,逼得他們這些私賣者不得不停下買賣,暫避風頭。

這幾日他哪里也沒去,就待在蒼茫嶺,冷靜下來後隱約猜出陶東朗會將自己逐出陶家的用意。

只是照理陶東朗不該撞破自己私賣一事,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只有在追查的韓熙明對他的兄長透了口風。

韓熙明查到了他,卻只是告知他的兄長,這證明了他打算看在金雲陽的面上饒他一次,但是說他陶西辰不知好歹也好,恩將仇報也罷,他並不因為將軍高抬貴手而打算收手私賣一事。他心知肚明,他若堅持一條路走到底,將來與韓熙明是兵賊不兩立,不再是一路人。

所以陶東朗出事,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向將軍府求救。

陶西辰拉著陶朔語的手,「小魚,是否要找將軍,二哥會看著辦。」

陶朔語不相信他,下意識的掙扎,陶西辰怕傷了她,所以也不敢用力,身旁的童力見狀立刻上前。

青竹上前要攔,童力將手一揮,青竹被推得踉蹌了下。

童力伸手抓住陶朔語的肩膀,一個使勁,隨即驚覺不對——

陶朔語倒抽一口氣,臉立刻一白!

陶西辰沒料到童力會出手,驚呼,「小魚?」

陶朔語退了幾步,捂著自己的肩膀,躲過陶西辰的手。

青竹連忙穩住自己,將人護到自己的身後。

陶西辰焦急的目光看著陶朔語,「小魚快過來,讓二哥看看你的手。」

陶朔語在青竹身後搖了搖頭,這點痛,她還能忍,「二哥,我不想走,你別逼我。等天一亮,無論你是否點頭,我都會去找將軍。姑且不論將來如何,現在盡快救出大哥才是至關重要。」

陶西辰聞言,眼底閃過無奈,「我知道了。你過來,二哥帶你去看大夫。」

陶朔語想說不用,但一旁的青竹卻抬起了她的手,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一個使力,她痛得忍不住一聲尖叫!

陶西辰听到陶朔語尖叫,立刻上前,一把推開了青竹。

青竹被他一推,一時沒站穩,跌倒在地。

「二哥,別——」陶朔語連忙開口,發覺自己原本肩膀的疼痛減輕大半,「二哥,青竹姊姊是在替我接骨。」

陶西辰聞言微愣,不知道原來青竹還有這個本事,看向跌倒在地的青竹,神情浮現一絲不自在。

青竹倒是沒把他心急護妹的舉動放在心上,在戲班子的伶人自小練功,身上難免會有大小傷口,像陶朔語這樣手易月兌位的情況,戲班子常見,大多都會處置。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衣袍,柔聲說道︰「小魚妹妹還得再敷幾帖藥,會好得更快。」

陶朔語根本無心在自己的舊傷上,「我知道,謝謝青竹姊姊,但藥晚點兒再敷,我先與二哥進城一趟。」

「我知道你急著進城,我與你們一起。」

方才青竹替陶朔語接骨,陶西辰對她心存感激,但他始終對她的身分耿耿于懷,所以還是出聲說道︰「青竹姑娘,這是陶家的家務事。」

「陶二哥此言實在見外。」青竹淡淡一笑,「奴家是小魚妹子買回來的,也算是陶家人,這事兒就是奴家的事。奴家好歹在戲班子長大,在戎城這兩年,也識得幾位官家之人。若論起人脈,可不比陶二哥來得差。」

這一點陶西辰倒是不可否認,在戲班子里,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他微斂下眼——

看出陶西辰有些松動,青竹對他嬌媚一笑,「多個人打听總多條路,你與小魚妹妹去找你們想找的將軍,奴家就做奴家能做的事,有些事,靠女人可比靠男人穩當多了。」

不可否認,青竹的話打動了陶西辰——如今他要的是救人,多條路總是好的,他看著青竹,憑借她在戲班子幾年的生活,自保應該不是問題。

「若此事真得青竹姑娘之助得以善了,青竹姑娘對陶家便有大恩。」

青竹輕搖了下頭,「若說大恩,是小魚妹子給的。種其因,得其果,善有善報。」

話都說到這個分上,陶西辰只道了一句,「那就有勞姑娘了。」

「青竹姊姊——」

「放心吧,不會有事。」青竹安撫的給了陶朔語一眼。

陶朔語看著青竹的笑,心中隱隱不安,但是青竹堅持,進城之後就與她和陶西辰分道揚鑣,不知為何,她總有一股世事冥冥中注定之感……

上輩子青竹不得善終,她為彌補虧欠而替青竹贖身,還她自由,但終究還是將她與陶家命運牽扯,是對是錯,陶朔語竟沒了答案。

她吸了口氣,壓下心中不寧,安慰自己這一世還是不同,大哥雖被羅織罪名,但如今戎城未破,將軍還在,他們還能尋找外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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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8: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偷偷出府救青

趙慧妍一听到大門的守衛通傳,立刻就命人將陶家兄妹請了進來。

「這天冷,一大清早進城肯定遭罪,快過來暖暖。」趙慧妍熱絡地伸手輕觸著陶朔語紅撲撲的臉。

「我不冷。」陶朔語身上穿的是金雲陽特地尋來給她的狐裘,十分保暖,「夫人,可否求見將軍?」

「他一早便出府去了官衙,」趙慧妍一眼就知他們的來意,也不瞞他們,直截了當的說道︰「稍安勿躁,晚些應當會有你大哥的消息。」

陶朔語松口氣之余,一臉感激,「謝將軍、謝夫人!」

「都是一家人,無須見外。」金雲陽對姑娘上心,所以趙慧妍也真心相待,她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陶西辰,眼底閃過贊賞,「這位也是你的兄長吧,長得真俊。」

「回夫人,這是我二哥。」

「晚輩陶西辰。」陶西辰拱手,因趙慧妍的和善而使初進將軍府的他自在了不少。

「來,坐。」趙慧妍招呼,「一早趕來,該是還餓著肚子,陪我一道用膳。」

雖說因掛念陶東朗而沒胃口,但趙慧妍開了口,陶朔語也不好拂了長輩的意思。

趙慧妍讓下人擺膳,三人坐下來用膳,不過沒一會兒功夫,趙慧妍便注意到陶朔語的不對勁。

「小魚,你這手是怎麼了?」

「月兌位了。」陶朔語老實的說道︰「無妨,過幾日便好。」

趙慧妍聞言一驚,也顧不得還在用膳,連忙要下人去請府醫過來。

「夫人,這不過只是舊疾,無事。」

「縱使舊疾也該讓大夫瞧瞧,」趙慧妍心疼的看著她。「乖,听話。」

陶西辰要不是因為陶朔語堅持,在進城第一件事就要拖她去醫館,如今有趙慧妍派出府醫醫治,他自然沉默的接受好意。

陶朔語一臉無奈的被請進將軍府的客房,府醫很快的過來替陶朔語診治。

因為青竹已將她的手接上,倒是不再麻煩,所以府醫只是開了藥,交代醫女替陶朔語敷在傷處後,就走出來對等在花廳的趙慧妍稟報。

「夫人,姑娘手傷是多年舊疾無法根治,日後只能凡事留心,以免再犯。」

趙慧妍不由皺起眉頭,疑惑的看著陶西辰。

陶西辰見狀,只能解釋,「我們兄妹本是嶺南人士,嶺南常是連日陰雨綿綿,小魚幼時為救人,一時沒顧及天雨路滑,失足跌落山溝之中,傷了手骨。當時家貧,無法及時找到大夫醫治,所以才落下病根。」

趙慧妍聞言一陣心疼。「真是可憐的孩子。」

片刻後,陶朔語在內室包紮,听到外頭通報將軍回府,她登時坐不住,但是醫女還未包紮完成,她也不好離去。

離開官府的韓熙明原本是打算直接回軍營,但府里的下人受趙慧妍之命等在官府外頭,一見他踏出官府便告知陶家兄妹到訪,所以他稍一思量,便先回府一趟。

陶西辰听到通傳,先出客房拜見。

韓熙明冷冷地看著走進大堂的他,「你是陶二?」

「回將軍,草民陶西辰。」雖說金雲陽喜歡陶朔語,但終究還無名無分,在嚴肅的將軍面前,他不敢以晚輩自居。

韓熙明坐在椅子上,口氣不見一絲親昵,「你兄長一事待日後查明,自會還他一個清白。」

陶西辰聞言,眉頭皺起,沒料到得到韓熙明這樣一句回答。若是韓熙明出面都無法將人保出,代表情況比他所料的棘手。

「草民斗膽敢問將軍,我兄長到底所犯何罪?」

韓熙明吸了口氣,耐著性子解釋,「知府命陶捕頭領人看守官倉大半年,前日官倉突發大火,所幸發現及時得以減少損害,但也因此得知十數個糧倉竟已空了大半,一經追查有數百石糧食下落不明。」

「縱使如此,此事也與我兄長無關。」

「你如何肯定與你兄長無關?」韓熙明冷冷反問。

陶西辰對上韓熙明眼神,再愚昧都看出韓熙明對自己的不喜,但他此刻無心在意,「將糧食盜取謀利,單憑我兄長一人如何能只手遮天,草民看此事恐怕牽連甚廣,我兄長不過是個代罪羔羊。」

韓熙明一哼,「你倒是懂得挺多,也知道牽連甚廣。」這之中牽連的也包括了陶西辰自己。

陶西辰听出韓熙明的言外之意,但依然臉不紅氣不喘的回答,「我暗中所作所為,將軍願高抬貴手,草民感激不盡,但草民自詡未有把柄流落他人手中,若將軍真有證據,大可派人將我拿下,但我兄長光明磊落,此事與我兄長絕對無關。」

韓熙明听他明明為惡卻理直氣壯,不由氣笑了,「你這口氣真是像極了我那個牙尖嘴利的外甥,真慶幸他如今不在戎城,不然這事兒還不被你們給弄得不可收拾。

陶二,本將軍將話擺在這——縱使你兄長未將糧食盜取謀利,但是他身為捕頭帶人看守糧倉,糧倉出事,辦他一個辦事不利,怠忽職守的罪名是理所當然,他被押入大牢也並不冤枉。」

「將軍,」陶西辰重重的喚了一聲,「捫心自問,如今可是辦我兄長辦事不利的時候?現下著重之處該是捉住幕後主導之人。」

「你說得有理,听你言下之意,」韓熙明看著他的目光有著嘲弄,「你願意將魏久交出來?」

魏久的名字一出,陶西辰抿唇沉默。

若要查私賣,魏久確實是其中關鍵之人,但眼前就算不提魏久與他已失連系,就算兩人還有交集,他也不可能將人交出。

魏久在韓熙明心中是罪大惡極,但對他而言卻是有大恩,他再掛心兄長安危,也不想違背恩情道義。

「你不是挺能言善道,怎麼不說了?」

陶西辰目光銳利的看著韓熙明,「一個魏久也沒能耐將手伸進官倉或軍倉,自個兒抓不到內鬼,一清宿弊,反而只想抓接頭人,縱容知府將我兄長押下,捉他頂罪,將軍能耐原來不過爾爾。」

「陶二!不論軍營或官府都有規矩,由不得你擅自議論,指手畫腳!」

要不是不願金雲陽知情之後胡鬧,韓熙明此刻真想押下陶西辰給他一個教訓,一個漢人,私賣也就罷,偏偏與外族互通有無,將關內的糧運往關外!這是吃里扒外,說他是叛國賊都不為過!

「規矩?」陶西辰不屑輕哼,「世人都說將軍行軍打仗,英勇威嚴,但如今一見——哼!原來也不過是墨守成規,不知變通之輩。這些年的勝仗,八成都是運氣好!」

陶西辰的批評可以說是無禮,陶朔語與趙慧妍進到大堂,正巧听到陶西辰最後一段話。

她震驚的瞠大雙眼,「二哥,你怎可對將軍……」

陶西辰抬起手,阻止了陶朔語的話。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韓熙明試圖營救他的兄長,這份恩情他記在心中,但如今他已看清情勢,韓熙明無法相信,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他對著趙慧妍拱手——「夫人,舍妹手傷,草民斗膽請將軍夫人暫時收留,待草民與大哥安然後,定備厚禮登門致謝。」

「陶二,你別做傻事!」韓熙明猛然站起身,「別忘了,你無權無勢,縱使有心救人也無能為力。」

這句話一針見血,陶西辰垂下了眼,突然覺得這些年來的努力都是笑話。他鋌而走險,一心盼著他家老三有一天能夠光耀門楣,一心所圖是兄妹此生不再受人欺凌、衣食短缺,但如今有難臨門才知,一個人再多努力都未必能如願,他的兄長剛直不屈,命運卻也不過是掌握在上位者輕飄飄的一句。

權勢、財富,或許在一出生時,就已經注定……但他不甘心——

「二哥!」陶朔語清楚看到陶西辰的眼神轉變,莫名有些心驚,伸出手試圖拉住他,「不要走——」

陶西辰閃過了她意圖挽留的手,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他可以不要這條命去救大哥,卻放不下小魚,但如今有了金雲陽——雖說他此刻遠在京城,但他知道將軍府會看在金雲陽面上護住小魚。

果然趙慧妍如陶西辰所料的,派身旁婢女攔住意圖追出去的陶朔語,他走出將軍府大門時還能听到妹妹哽咽的叫喚,但他終究沒有轉身。

將軍府的客房內,陶朔語靠坐在床上,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

外頭已是夜深人靜,但她遲遲無法入眠。她站起身,身上包裹著金雲陽送的狐裘,推開窗,水燦的大眼無焦距的望著外頭夜色如墨。

天地一片寧靜,她輕嘆了一聲,上輩子發生的一切已變,對于未來,她一無所知,也因此更心緒難平。

突然間,她彷佛看見夜色之中有人影閃動,她眨了下眼,以為自己看錯,卻在眨眼間,一名黑衣人來到她的房前,拍開了她的房門,她忍不住一聲驚呼!

「陶姑娘莫慌,是在下。」

陶朔語心一驚,在燭光中認出來人,月兌口而出,「韓大人?」

听到稱呼,韓子安忍不住輕挑了下眉,身為金雲陽的護衛,未曾有人稱呼自己一聲「大人」。

他壓根不知在陶朔語的心中,始終視他為上輩子的從三品指揮同知,稱他一聲大人並無不妥。

韓子安進屋,陶朔語這才看清他身後背著人,她因認出來人而小臉倏地一白,「二哥?」

「陶姑娘讓讓,容後在下再向姑娘解釋。」韓子安將陶西辰給放在床上。

陶朔語這才看清楚趴在床上的陶西辰肩上有把已折斷的箭桿。

韓子安神情嚴肅地拿出隨身所帶的傷藥,正要處理陶西辰的傷口時,門外卻響起了不小的騷動。

陶朔語急急地轉過身,就見韓熙明在趙慧妍一臉焦急的陪伴下,帶人踏進房內。

韓熙明冷冷目光掃過屋內,幾個大步走到床邊,低頭看到臉色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陶西辰,啐了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就憑你的花拳繡腿還妄想劫獄,根本是嫌自個兒的命不夠長!」

陶西辰的臉色因忍疼而蒼白,口氣依然倔強,「縱使草民不要這條命也與將軍無關。」

看他幾乎要痛暈過去還咬牙不服輸,韓熙明的臉色更冷。

趙慧妍連忙派人叫來府醫,替他醫治。

陶西辰的傷在右肩,被弓箭所傷,當時要不是有韓子安突然出現推他一把,這箭就直接插上他的心,送他去見閻王。

「小魚,跟我到一旁去。」趙慧妍說道。

縱使是自己的兄長,但赤身救治,小魚還是不該在一旁看著。

陶朔語不願,正要開口,陶西辰咬牙說道︰「小魚乖,跟夫人去吧,這兒血腥味重。」

趙慧妍輕握著她的手,將人給帶到了隔壁屋內。

陶朔語一走,韓熙明立刻目光如炬的盯著韓子安,「你為何在此?」

「回將軍,」韓子安開口,口氣沒有太大起伏,「少爺返京前,特命屬下暗中保護陶姑娘安危。」

韓熙明一哼,真沒料到金雲陽還是個多情種,連自己最為倚重的貼身護衛都能舍得。

他忍不住怒道︰「要你護著姑娘,你護著就是,跑去跟陶二摻和什麼?」

「回將軍,屬下也是莫可奈何。」韓子安一臉正經八百,「陶二公子乃姑娘手足,手足出事,姑娘肯定心傷,姑娘心傷,少爺必然震怒。屬下今日所為不過是替將軍解憂,以免少爺回到戎城,大鬧將軍府。」

韓熙明雙目一瞪,韓子安是金雲陽手中的狼衛,果然什麼人養出什麼兵,主子就是個口無遮攔、逞凶斗狠的,手下也不是什麼溫和良善之人!

韓子安看出韓熙明心中氣惱,面上依然毫無波瀾。金雲陽都拿他的死人臉沒辦法,更別提韓熙明。

「瞧你這德行,」韓熙明手直指韓子安,怒氣沖天的數落,「要不是我暗中派人盯著,你以為你逃得掉?」

關于這點,韓子安不否認,他出手助陶西辰劫囚時,兩方交手,陶西辰受傷,他們敗象已現,突然有另一群黑衣人出現。別人或許不知,但那一招一式,韓子安一眼就認出是將軍府私衛助他們順利逃月兌。他沒有金雲陽的沒臉沒皮,能把黑硬生生說成白,所以選擇沉默。

只不過夜闖知府的地牢,四周高手防守森嚴令他有些意外,以他身手竟是連地牢的入口都無法接近——

細思今夜點滴,竟像是有人暗中設局請君入甕,等人劫囚。

只是他們在等的人是誰?陶西辰?還是將軍的人?總不可能是金雲陽……韓子安抱著劍,木著一張臉,腦子卻飛快的思索,可惜金雲陽不在此,不然該是可以看出點端倪。

「你主子離開戎城前,除了看護姑娘,還跟你交代了什麼?」

突然其來的問句打斷了韓子安思緒,向來神情木然的他,臉上難得露出遲疑。

韓熙明重重一哼,「老實交代,他是否有提及若陶家出事就盡可能扯上將軍府,讓將軍府無法置身事外?」

韓子安有無數地方可以選擇安置陶西辰,偏偏將人背回府里,縱使夜色之中有將軍府的人掩護,但若真有心,未必不能尋到蛛絲馬跡,這擺明了要讓將軍府與今夜劫囚一事扯上關系。

韓子安一個拱手,淡淡一句,「將軍英明。」

簡短四個字,換來韓熙明一聲咒罵,「這小子還當真是胳膊往外彎!」

對于陶家的事,韓熙明由始至終都未打算要置之不理。只是他也有顧慮,他是駐守邊關的武將,插手官府案件于法不合,他以為只要陶東朗並未涉案,終會還他清白,若他不顧法理,提前出手撈人,反而受人議論,對陶東朗將來名聲有損。他雖對陶西辰不太看重,但卻十分欣賞陶東朗。自己的外甥八成指望不上,但陶東朗是個好苗子,若能帶在身邊幾年定也能成為軍中棟梁,可惜他的重重思量在幾個後輩眼中看來卻是固步自封、畏縮怕事……

韓熙明抿緊唇,看著被府醫灌上安神藥,已閉眼睡去的陶西辰。

府醫己將傷口處理好,下人正在收拾。

府醫拱手對韓熙明說道︰「將軍,公子箭傷極深,失血過多卻未傷及要害,需靜養數日,暫無性命之憂。」

韓熙明听到人死不了,便立刻站起身,轉身大步離去。

在隔壁內室的陶朔語看到將軍離去,立刻回到了房內,屋內已被下人收拾干淨,沒有方才的慌亂血腥。

府醫留下一名藥童看顧陶西辰,對陶朔語身後的趙慧妍拱手行禮後離去。

趙慧妍站在花廳,不好進內室探望,只低聲對陶朔語說道︰「你兄長無事,你就放寬心。時候已不早,你早點歇息,一切待天明再說。」

「謝夫人。」

趙慧妍微笑,拍了拍她的手,轉身離去的瞬間,眼神微黯,明眼人都看得出方才將軍離去時帶著怒火,身為妻子,如今能做的也只能盡可能安撫。

陶朔語不顧勸阻,堅持坐在床邊,陪伴已經熟睡的兄長,心中百感交集。

此時此刻,她比任何時候都盼著金雲陽能在眼前,陪在自己身旁,似乎只要他在,凡事皆可迎刃而解……

陶西辰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後轉醒,人因失血而虛弱,但至少性命無憂。

外頭夕陽將天際染成一片艷色的紅,韓子安抱著劍走進來,看著陶朔語拿著親自炖的小米粥讓陶西辰食用。

直到陶西辰在陶朔語的勸說下喝完了一碗,他才口氣平鋪直述的說道︰「姑娘之前買下的那個伶人,今夜要進府給榮政做小妾。」

陶西辰半臥在床頭,手拿著陶朔語遞來的帕子輕拭嘴角,眼底閃過一絲銳利。

榮政此人他听魏久提過,一個京城來的監軍,明明是個公公卻是個之徒,來戎城後,魏久投其所好給他送過幾個女子、男童,但這人性格怪異,在房內折騰人的手段不少,令人听了惡心,而青竹竟然……

「小魚,看來這次你看走了眼,救回了個白眼狼。」

陶朔語臉色凝重,她比誰都清楚青竹並非趨炎附勢之人,不然她早在戲班子時就有機會尋得富貴人家給自己贖身,而不是選擇自己辛苦存著銀兩,抱著一絲微乎其微的期望,盼著有朝一日順利替自己贖身,得到自由。

這幾日因為陶西辰的傷,她竟將青竹遺忘,她的心因內疚而一疼——上輩子青竹能為了救她兄長而亡,這輩子為救她兄長出賣身子,對她又有何難?

「韓大人,你可否出手救青竹?」陶朔語看著韓子安眼神露出祈求。

韓子安微側了下頭,並不理解陶朔語心中所想,面無表情的說道︰「屬下派人查得青竹識得知府的一位小妾,該名小妾也是戲班伶人,在一年前被抬進府,她是透過此人與榮政的義子連系,自願進榮政後院。這是青竹的選擇,姑娘此後無須再掛心此人。」

「小魚,子安兄弟說的沒錯,你別再去想那個白眼狼了。」

陶朔語失望一嘆,她看出不論是二哥或是韓子安都不會出手救人,畢竟在他們眼中青竹就是個不相干又心術不正之人……

此刻她的心中益發想念金雲陽,她知道若是他在,他根本不會理會其他,只要她想,他便會做——不問緣由。

陶朔語心中堵得難受,卻只能強迫自己擠出一抹笑,「我知道了。我在灶上還給二哥炖了雞湯,我先去瞧瞧。」

陶西辰聞言也沒阻止她,讓她離去。

陶朔語踏上回廊,一臉若有所思。

這幾日將軍夫人因為陶西辰被救回府中,所以對她的看顧松了不少,身邊無人看守。

她緩緩的停下腳步,以她的能耐,去救青竹定是以卵擊石,但她做不到袖手旁觀。看著天邊夕陽如血,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趕在入夜之前見青竹一面,勸她打消念頭。

她不再遲疑的腳步一轉,直往大門而去。

守門的士兵見到她,立刻上前阻攔。

陶朔語謹慎的看著眼前士兵,一字一句清楚說道︰「我要出府去藥房一趟,替我二哥抓藥。」

守門的兩名士兵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人開口說道︰「抓藥一事,姑娘交代下人去做便成。」

「我不放心交代旁人。」陶朔語微吸了口氣,目光銳利的瞪向守衛,「怎麼?你要攔我不成?還不快讓開,不然等金少爺回來,我讓他給你好看!」

士兵听到金雲陽的名號,果然面露遲疑。

陶朔語心中忐忑,但仍揚起下巴,挺直背脊走出大門。

只是她的氣勢一出大門就一瀉千里,她呼了一口大氣,拍了拍胸,安撫跳個不停的小心髒。

要不是今日情勢所逼,她還真做不出端出金雲陽名號,狐假虎威,口出威脅。

定了下心情,她不再遲疑,飛也似的往康平樓走去。

青竹曾是康平樓里戲班子的伶人,此刻人應該在康平樓內等著榮政派人來接。

她急忙地趕到,卻得知自己遲了一步,青竹已在半個時辰前就被送進榮政府里,陶朔語的臉色一白,幾乎要站不住腳……

她失神地轉身離開康平樓,行屍走肉般要回將軍府,對自己的膽小懦弱感到痛苦難受,她想救人,卻連登門的勇氣都無。

「姑娘這是怎麼了?瞧你這小臉,可是有人欺負你?跟哥哥說說,我去替你討回公道。」

陶朔語一時失神,沒注意到來人,等她發現時,去路已被阻攔,她抬頭看著眼前人,拳頭因恐懼也因憤怒而握緊。

此人是榮政的義子榮進,背地里替自己的義父做了許多傷天害理之事,若說榮政該死,榮進也該下地獄!

陶朔語退了一步,拉開兩人距離,看著榮進身後還有四、五名家丁,她咬著牙,沒有理會,繞過他要離開,沒料到他手一伸,直接擋住了她的路。

「今日榮大人收了位小妾,姑娘可要跟著去熱鬧、熱鬧?」榮進伸出手,不顧陶朔語意圖逃月兌,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姑娘長得標致,正好今天日子好,擇日不如撞日,隨我回去服侍大人,到時不會虧待姑娘的。」

之前榮進便看出榮政對陶朔語感興趣,只不過礙于當時陶朔語身旁有個金家的二世祖,但如今金家二世祖返京,這姑娘現下只有一人,帶進榮府玩玩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姑娘家都重名聲,榮進看準以她膽小的樣子,事後也不敢鬧開跟金家公子坦誠,想到可以玩弄金家二世祖的女人,榮進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陶朔語听到榮進的話,一把打掉他的手,啐了一口,「下流!」

榮進眼中的陰沉一閃而過,「你少一副清高的模樣,一個村婦不知羞恥的跟在金大少爺身後跑,你也不是什麼干淨的。老子今天就是看上了你,就算你不願,也得跟著老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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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為民除害金雲陽

榮進伸出手,不顧大庭廣眾之下就要捉人,只是他的手還來不及踫到陶朔語,就听到不遠處傳來一聲喝斥。

「好一個仗勢欺人的狗奴才!」

榮進心頭一驚,才要轉頭看向聲音出處,人已經被狠踢了一腳,直接撲倒在地。

金雲陽的動作很快,沒有一絲猶豫的對榮進出手,別人興許會看在榮政的臉面上不敢得罪,但他從未有過這樣的顧忌。

榮進痛苦的抱著肚子,蜷曲在地,除了疼痛之外,臉上更多的是驚懼。

這個金家的二世祖明明已經返京,就算得知陶家出事的消息趕回戎城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但現在怎麼……

看到金雲陽,陶朔語眼眶一紅,欣喜若狂的向他跑去。

金雲陽伸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沒事了,我回來了。」

陶朔語將頭給埋在他的懷里,她有許多話想說,但也清楚此時此刻並非是開口的時候。

金雲陽抱著她,緩緩地走向地上的榮進。

榮進嚇得想躲,但因為被踢一腳,痛得站不起身,只能一臉恐懼的看著金雲陽求饒,「金少爺,是小的錯了!金少爺饒命!」

金雲陽看著他的目光如同視他如死物,他伸出手,輕輕捂住陶朔語的雙眼。

陶朔語微驚,在黑暗之中只听到金雲陽輕柔的聲音在頭頂說道︰「乖乖的,別看。」

他的話聲才落,幾乎同時,榮進的哀嚎夾著四周驚慌的尖叫傳來。

空氣中傳來濃厚的血腥味,陶朔語還來不及開口,就被金雲陽直接打橫抱起,快速地轉身離去,由始至終她都沒機會看清。

直到被他放在馬背之上,陶朔語才出聲,「你殺了他?」

金雲陽輕笑,「怎麼可能,殺人可是犯法的。」

殺人犯法?陶朔語坐在馬背上低頭看他,一臉懷疑,他還會有此顧慮?

金雲陽抬頭與她四目相接,顧不得還在街上,手一伸,將她拉近,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沒有多做解釋。

陶朔語心中並不在意榮進下場,他就算是死也是罪有應得,只是——她的眼神一變,推開他想親近的嘴,「貴人,你快去救青竹姊姊,再遲就來不及了!」

青竹?金雲陽挑了下眉,他甫進城正好看到陶朔語急急地轉進三水大街,他下馬趕到康平樓,連口氣都還沒喘就教訓了榮進,對青竹一事並不知情。

「出了什麼事?」

「青竹姊姊被榮政納為小妾。」

金雲陽皺起了眉頭,這個榮政還真是令人惡心。

雖然不情願,但是陶朔語開了口,金雲陽也只能勉為其難的先將她交給金寶,去替她救青竹。

「把姑娘安全送回將軍府。」

金雲陽身旁有暗衛護著,金寶對自己的身手有自知之明,就不跟去榮府扯後腿,依令將陶朔語送回去。

甫到將軍府,陶朔語與金寶遠遠就見將軍府前有騷動,她的心一驚,以為有事發生,一靠近才看到自己傷還未痊癒的二哥正不顧阻擋的要離開將軍府。

「二哥,你在做什麼?」陶朔語連忙上前,伸手阻止陶西辰,「傷口裂開了怎麼辦?」

陶西辰看到她,著實松了好大一口氣,月兌口問道︰「你是不是出府去救那個伶人?」

陶朔語縱使知道陶西辰知情可能會氣惱,但還是老實回答,「是。」

「你真是個傻的!」陶西辰松口氣之余,果然忍不住怒道︰「人家要走她的富貴路,你何苦非要阻攔,你以為她會感激你不成!」

陶朔語緊咬著下唇,知道陶西辰對青竹的成見太深,听不進任何解釋。

「陶二公子,這天都暗了,有話不如等進府再細說。」

陶西辰听到聲音,這才注意到跟在一旁的金寶,看到他就代表著……陶西辰眼底閃過一絲光亮,急急的尋著四周,卻不見金雲陽的身影,他同時也發現,原本攔著他離開的韓子安也不見了。

他的臉色一沉,瞪著陶朔語,「你別告訴我,你讓金雲陽去榮府救人?」

陶朔語硬著頭皮點頭。

陶西辰再也忍不住伸手,用力地點了點她的額頭,「你說你這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隨便小狗、小貓都救,也不怕以後把命都搭了。」

陶朔語捂著被弄痛的額頭,心中有些委屈,「二哥,那不是小貓、小狗,是人命。」

以往二哥最是縱著她的善心,如今連二哥都變了……

「人命?你在乎別人的人命,卻開口讓金雲陽替你救人,你心中可有將金雲陽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

「貴人武功高強,別人傷不了他。」在陶朔語的眼中,金雲陽就是無所不能。

陶西辰對天一翻白眼,氣得不想再跟她多言。

看著陶西辰轉身進了將軍府,陶朔語輕聲一嘆,看著榮府的方向——

「還傻愣站著做什麼?」陶西辰對她吼道︰「還不進來!現在才知擔心,早干麼去了?」

陶朔語低頭不發一語,陶西辰看她心虛的樣子,忍不住又想罵她幾句。

金寶卻在一旁開了口,「二公子當知少爺視姑娘如珠如寶,舍不得旁人責罵一句。」

提到金雲陽,陶西辰果然閉上了嘴,大步的走在前頭。

「謝謝你啊,金寶。」

「這是小的職責所在。」金寶可擔不起這一聲謝,「姑娘回府歇會兒,少爺很快就會平安歸來。」

陶朔語輕應了一聲,轉身踏入將軍府大門。

雖說榮政今日納了個小妾,但從他來到戎城之後,入府的女子、男童不少,所以今日府里多了個新人,府第內外與以往並無不同。

金雲陽原以為將青竹帶走不過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有他的護衛在,不用他出手就能如願,卻沒料到榮府的護院身手不凡,竟跟他的暗衛打個不相上下。

他看著四周短兵相接,微揚了下嘴角,有意思。看來他小瞧了這個榮政——他府中的手下可不是隨便可得。

他眼角余光看到一個小廝慌亂逃月兌的身影,眼神一黯,幾個大步向前,一腳踢開試圖擋住他的護院,蹤身一躍,捉住了他的脖子。

「榮政呢?」

小廝雙腳離地,一張臉因無法吸氣而漲紅,揮動的手指了個方向。

金雲陽的目光看了過去,用力的將人丟到一旁,直往後院而去。

前頭的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房里正在興頭上的榮政,他只著褻褲、赤果著上身,手里握著鞭子抽著蜷曲縮在地上的赤果女子,這是他義子孝敬給他的小妾,長得挺好,還挺倔,這一下又一下的鞭子下去竟是一聲不吭,令他更加興奮,但偏偏有不長眼的拍開了大門。

他氣憤的回頭一吼,「是哪個混帳玩竟兒,竟敢——」

他的話聲因為脖子被用力掐住而隱去。

金雲陽因房內婬亂且混著的血腥味而皺起眉頭,但他眼也不眨地加重手勁,「榮大人,叫你的人退下。」

榮政一臉驚恐的看著來人——

金雲陽?這個二世祖明明已經被他用計謀騙回京了,為何此刻仍出現在戎城?

大禍臨頭的他壓根不知金雲陽自始至終都未曾打算回京,他不過是心中另有盤算,所以才離開戎城,然而始終未離開雲州。

金雲陽見榮政不出聲,手頓時往上一抬,「叫你的人退下!」

「退……」榮政的腳已離地,只能困難的擠出聲音,「退下。」

身後的刀刃聲隨即一停,金雲陽這才微松開力道,側身給了自己的侍衛一個眼神。

一名侍衛上前,解上的披風,雙手恭敬地奉上。

金雲陽接過,直接丟到青竹身上。

忍著身子的疼痛,青竹顫抖著手用披風包住自己的身體。

「愚婦。」

青竹听到金雲陽冷哼,身子不自覺的一抖。

「貴人說的極是,奴家確實愚昧。」她露出一抹苦笑,聲音有些虛弱,「但奴家出身低賤,這是奴家唯一能想出的法子。」

縱使她明白到榮政身邊也未必能救陶東朗,但陶家對她有大恩,所以就算只有一絲可能,她也想要試一試——至于恥笑……她早已習慣。

金雲陽抿著唇,青竹簡短的幾句話令他眼底閃過一絲光亮,語氣和緩了些許,「起來。不論你願或不願,小魚要我帶你回去,你就得跟我走。」

提到陶朔語,青竹心中一暖,臉上的笑添了絲無奈,「奴家……站不起來。」

金雲陽皺起了眉頭,看向榮政的眼神更多了厭惡,他對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

方才月兌下披風的侍衛上前,蹲到青竹的面前,低聲說了句,「得罪了,姑娘。」

侍衛伸出手,將她給抱起。

青竹有些驚訝,雖然這名侍衛特地壓低了聲音,但在戲班子待久了,她看多形形色色、千嬌萬媚之人,所以僅是幾個眼神,她便知這個抱起她的黑衣侍衛是名女子。

她心中的暖意更深,看向金雲陽的眼神更帶著感激。

在眾人眼中,她是個下賤伶人,但這個時候他卻依然能顧念她的顏面,縱使她深知他這份體貼是來自陶朔語,她也心存感激。

因為榮政還在金雲陽的手中,無人敢上前攔阻青竹被侍衛抱離榮府。

青竹一走,金雲陽的手勁越來越大,榮政慌亂地拍打他的手,一張白胖的臉漲紅,只要再多用點力就能讓他去見閻王。

「金公子,」突然有人自外疾步而來,「榮大人乃朝廷命官,若在戎城出事,將軍難辭其咎。」

金雲陽的目光懶懶地看向聲音出處,此人雖一身護院的打扮,但眼底的戾氣未能隱藏,他松開了榮政,不顧他整個人癱軟在地大口喘息,直視著護院,「你是誰?」

「下官乃武衛營武衛,曹達。」

金雲陽恥笑一聲,「好一個武衛營武衛,竟淪落成了個閹人的護院。」

曹達听著嘲諷,面上並無波瀾,「榮大人乃朝廷命官,為戎城監軍。」

金雲陽低頭看著地上狼狽喘息的榮政,「榮政啊榮政,一個閹人混到你現今這個位置,你確實有點兒本事,但你千不該萬不該犯到我頭上。你說說——你犯事,我一刀砍了你腦袋,是不是還能被天下人贊一句為民除害?」看到榮政開口欲言,他動作快如閃電的解開腰中軟劍,直指榮政頸項,「我知道,你必定想昧著良心說你光明磊落未曾犯事,但又如何,隨意給你捏造幾個罪名,說你犯事就成了。」

這個瘋子——榮政惜命,嚇得要往曹達身旁爬去。

曹達冷眼看著金雲陽,「金雲陽,別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金雲陽的眼底銳利一閃,在曹達來不及反應之前,腳用力的一踩,空氣中同時傳來骨頭斷裂的聲音和榮政淒厲的尖叫。

「你——」曹達臉色大變,蹲下來一手扶住榮政,一手拿著刀直指金雲陽。

「他斷了人家姑娘一條腿,我不過是以牙還牙替姑娘討回個公道。若要告上官府,請便。」金雲陽淺淺一笑,「曹達,你護著一個無根的公公,任由他私下納妾,此事若傳回京里,不知你是有罪還是無罪?」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曹達抿著唇,榮政納妾並非這幾日之事,來到戎城,榮政身邊不單有義子尋來,還有底下人送上的女子、男童,這其中大部分都是窮苦出身的人家,若真出事,皆能用銀兩打發。

曹達奉命帶人護著榮政來到戎城,榮政胡天胡地,他冷眼旁觀,只是盡守本分。

榮政捂著斷腿,一張臉慘白,「這些個都是榮進的妾室,與我無關。」

榮政不單在戎城甚至在京城都有好幾房妾室,但對外都統一口徑,就算大伙心知肚明這都是供榮政玩樂,但也沒人敢管。他沒料到來到戎城,竟會遇上這個橫空出世的二世祖

「是嗎?」金雲陽早知道他們義父子之間玩的把戲,耳里隱約听到前頭的哀嚎聲,他揚起嘴角,「那我可得向他的妻妾們賠個罪。方才在康平樓,我不小心手滑了下,劍不長眼的砍了榮進一刀。」

榮政的心頭一震,顧不得自己的腿傷,驚慌的問道︰「你……你對阿進做了什麼?」

「榮大人別急,其實也沒什麼。」金雲陽一臉無辜,「只是讓他跟榮大人一樣罷了。」

榮政的臉色更是白得不見一絲血色。

「其實細細一想,榮進既是大人的義子,自然也得跟大人一樣是個無根之人才是正理,以後不是父子卻更似父子,挺好、挺好!」

金雲陽嘲弄的話一字一句打得榮政面如死灰,榮進是他的義子卻也是他大哥唯一的兒子,是他們榮家世上唯一的獨苗,今日卻被金雲陽給毀了——

「金、雲、陽!」榮政咬牙切齒,「你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跟大人比起來,我應該還算是個依法行事之人。」金雲陽自知不是個好人,但是跟榮政比起來,他真的算得上良善。榮政縱使氣得巴不得殺了他,但卻拿他莫可奈何,因為榮政比任何人都更擔心他不管不顧的將事情鬧大。

他就是個瘋子,可以為達目的拼個你死我活,魚死網破。

榮政憤怒的大吼了一聲,氣血攻心的吐了口血,暈了過去。

「沒勁兒。」金雲陽不顧一旁曹達冰冷的眸光,踢了踢榮政,「這樣就暈了。」

曹達握著刀把的手一緊,但終究沒有出聲讓人攔阻離去的金雲陽。

金雲陽帶著人馬離去,曹達雙眼覆滿寒冰的看著暈厥的榮政,久久才讓人將榮政扶上床,請來府醫救治。

金雲陽離開榮府,一心只想趕回將軍府,只是才上馬,韓子安便出現在身邊,他不由面露嫌棄。對于打擾他與陶朔語相處的人事物,他都深惡痛絕。

韓子安心塞,但還是上前低語了幾句。

金雲陽滿心不悅,他回戎城都未能好好跟陶朔語說上幾句話,偏偏還有個討厭鬼得救。

「走吧。速戰速決。」金雲陽一踢馬月復,往大牢而去。

韓子安立刻帶人跟上,上次隨著陶西辰來救人卻沒將人救出,實在有損顏面,所以這次說什麼也得把人救到手。

至于救了人可能會給將軍府帶來麻煩,這點不在韓子安考量之中,金雲陽更是想都沒想過。

雖然大牢戒備森嚴,但這次金雲陽一行人有備而來。

金雲陽順利的走下地牢階梯,正好見到獄卒對陶東朗用刑,他眼也不眨趁著獄卒不備,搶過獄卒手中烙鐵,反手將燒紅的烙鐵印到獄卒臉上。

獄卒吃痛,捂著臉大叫,金雲陽用力踢了一腳,將人重重踢得撞向一旁的石牆,癱軟在地。

陶東朗被綁在木架上,滿頭鮮血,吃力的抬起頭看他,他的耳際全是金雲陽帶人劫囚的兵刃交接聲。

金雲陽緩緩地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看他遍體鱗傷,一身狼狽,不由挑了下眉,丟了一句,「你與青竹此刻倒像是對苦命鴛鴦。」隨即沒再多言,只讓一旁的韓子安去將人解下。

「你這麼做是錯的。」

听到陶東朗都被虐得只剩一口氣還想說道理,金雲陽不由嘲弄一笑,「本公子要不是不願見小土妞難過,也懶得費心思救你。陶大,用你的眼楮仔細瞧瞧,對你動手之人可有一個是你所熟悉的?」

陶東朗早就知道對他動手的都是生面孔,但他已是階下囚,縱使看出古怪也無力反擊。

「陶大,我懶得跟你廢話,你若還想留著命替自己洗清冤屈就乖乖跟我走。」

陶東朗被解下繩索,身子因虛弱而搖晃,但還是咬著牙挺住,「你帶我離開大牢,就不怕官府辦你?」

金雲陽的神情彷佛听了個笑話,「我若怕,就不會做,我還巴不得他們找上門來。你還能騎馬嗎?」

「當然。」被吊打了許久,陶東朗幾乎沒了力氣,但憑著一口氣,他還是咬著牙點頭,堅持無須人扶持,搖晃的走出地牢。

踏出地牢,抬眼望去,外頭已是一片漆黑,天空竟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天氣冰寒,他腳步踉蹌了下,吐了一口血。

金雲陽嫌棄的看著他,「算了、算了,你還是坐馬車好了。不然你一口氣沒喘上死了,我豈不是白費力氣救你。」

陶東朗沒好氣的瞪著他,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陶東朗被韓子安扶坐上了馬車,上頭竟然已經有位大夫等著照料他的傷口,他在心中咒罵了一聲。

看樣子金雲陽早就將馬車備好,問他騎馬與否,不過只是想要羞辱他罷了。若非逼不得己,他真不願被金雲陽所救,這廝在他眼中就是個混帳。

金雲陽回到將軍府,交代下人好生照料陶東朗,便迫不及待換下自己沾了血腥的衣物,淨身之後,一身清爽的去尋陶朔語。

陶朔語此刻正在西廂房外的院子里不安地走動。

青竹被救回將軍府,府醫領著醫女正在廂房里醫治,全然不知道屋內的情況。

金雲陽大步踏進院子,她一看到他便激動的跑向他。

「青竹姊姊傷得很重。」在青竹被抱進府時,她只來得及瞧了一眼,就被送她回府的侍衛給請出了房,「她能活下來嗎?」

金雲陽一把抱住她,對她開口不是關心他而是問起旁人,心中有些委屈,但還是低聲回答,「去遲了一步,所以受了點罪,但她不會有事。」

陶朔語的眼眶微紅,強忍著眼淚,「她是為了救我大哥。」

金雲陽才不在乎她到底為了救誰,只在意陶朔語心中難受,「待她痊癒後,給她一筆銀子,讓她得以安享余生就當謝過了她。」

這是金雲陽認為最好的安排,陶朔語聞言卻是五味雜陳。

「小土妞,你怎麼淨想著別人?我這一路奔波回戎城,不單沒能好好歇口氣,連口熱湯都沒得喝。」

陶朔語聞言,神情一怔,她因為記掛青竹並不感到饑餓,如今才驚覺此刻已是月上樹梢,方才下的那場雪都停了。

「貴人等會兒,我立刻去給你弄吃的。」

金雲陽見她急切的模樣,嘴角一揚,他就是樂見她只一心專注于他。

他雙手背在身後,大步的跟她進灶房。分離十數日,他現在壓根不想跟她再分開,至于受傷被他救回將軍府的陶東朗——這個時候他理所當然的將人丟到腦後。

陶朔語手腳俐落的做了幾道菜,還請下人送了一份給將軍夫人,這幾日因為陶家的事給將軍府帶來叨擾,她心中有愧疚也有感激。

趙慧妍欣然接受了陶朔語的好意,畢竟她的手藝好,或許將軍回府吃了小姑娘的飯菜,能看在吃人嘴軟的分上,按捺下怒火。

將軍府收留陶西辰和青竹並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但陶東朗不成——陶東朗原被關在大牢之中,現在卻渾身是傷的被金雲陽帶回來,趙慧妍知道以外甥的性子,肯定不是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將人救出。

看著桌上的飯菜,她嘆了口氣,將軍這幾日才為了陶西辰劫囚一事與知府有過交鋒,好不容易才保下了陶西辰,現在金雲陽一回戎城就直接闖了地牢——她揉著發疼的太陽穴,不知要如何善了。

陶朔語擺桌在陶西辰休養的屋里,她的胃口不好,但還是在金雲陽強迫下陪他吃了點東西。

一旁的陶西辰吃得挺歡,兩大碗的飯下肚後,竟又添了第三碗,這令陶朔語有些驚訝。之前,她二哥還一副生無可戀,食不下咽的模樣,如今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方才陶朔語在灶房忙時,陶西辰已經從韓子安的口中得知陶東朗被救回將軍府,他不放心的趕去探視,耳里听著陶東朗罵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中氣十足,他就知道大哥不單沒事死不了,還很快就會復原,所以此刻他心情飛揚,大口吃著飯菜,開心得不得了。

至于金雲陽用什麼方式把人給救出來,他也不擔憂,畢竟金雲陽敢出手就一定有了後招,所以如今他可以放下心中大石了。

不過經此一事,他更覺權勢富貴重要,所以待身子好了之後,他肯定要好好想清楚,將來干番大事業。若有萬一,他也能像金雲陽一樣隨心所欲,護著自己想要護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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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山還有一山高

天才微亮,戎城街道突然緊張了起來,數十個官兵團團圍住了將軍府,得到消息的趙慧妍冷下了臉。

她清楚官府來人的緣由,昨夜將軍未歸,如今府中只有她一個正主,她站起身,縱使心知肚明金雲陽有錯,但她依然得站在他身後撐著——她帶下人往大門的方向而去,只是人才走到半路就遇上另一頭過來的金雲陽。

「舅母,可用膳了?」金雲陽淡笑問道。

這個時候,趙慧妍可沒心思用膳,「你這孩子,官兵都上門來捉人了,你還像是在玩似的。」

「舅母放心,我有分寸。你就回屋去用膳,外頭的人交給我應付。」

「我知道你能應付,只是這是將軍府,我不能置身事外。別忘了,好歹你舅母還有個誥命在身,要捉你,得我點頭。」

趙慧妍性子溫和卻極其護短,除了自己的夫君和獨子外,這人世間最在意的就是金雲陽。

金雲陽聞言一笑,也不再攔著她,畢竟姑母不是陶朔語,若真見血,也不怕舅母會夜不成寐。

帶人包圍將軍府的知府看到跟在金雲陽身旁出來的趙慧妍,拱手一禮,「將軍夫人,下官前來捉拿要犯,還請夫人切勿插手。」

「要犯?」趙慧妍裝出一臉的茫然,「這之中該是有所誤會,堂堂將軍府豈會有要犯?」

知府一听就知道趙慧妍要保金雲陽和陶東朗,若非情勢所逼,他也不願來將軍府逮人,他緊緊握住藏在官袍寬袖下有些發顫的手。

「大膽金雲陽,罔顧王法,闖入官府大牢劫走要犯陶東朗,快快將人交出來,別讓將軍府上下為難!本官可以看你在幡然悔悟的分上,予以輕判!」要不是聲音帶著輕顫,知府的話倒是義正詞嚴。

金雲陽似笑非笑的盯著知府,「可惜我胸無點墨,幼時便被夫子批為朽木之材,向來不知悔悟其義,所以大人想要陶東朗,我不可能交給你。」

「大膽——」

「吵死了,大膽、大膽的吼著,你不煩,我都煩了。」金雲陽瞪了知府一眼,「你跟我說說,陶東朗所犯何罪?」

知府被個白身當眾質問,面子有些掛不住,偏偏將軍夫人護犢子,站在一旁壓陣,他只能忍著氣,開口說道︰「陶東朗私賣官糧,中飽私囊。」

「證據。」

金雲陽輕飄飄兩個字,令知府一時語塞。

「還在查。」

金雲陽一哼,「若是還在查,便是無憑無據,陶東朗就是無罪。」

「這是強詞奪理!」知府的唇一抿,飛快的說道︰「先前本官已與韓將軍解釋,縱使陶東朗私賣一事尚無證據,但他身為捕頭,奉令看守糧倉卻致官糧短缺,他便難辭其咎,本官辦他一個辦事不利之責並不為過。」

「好一個辦事不利之責。」金雲陽一臉嘲弄,他不客氣的直言,「你當天下人全是傻子不成,你也說了陶東朗是奉令守糧倉,身為朝廷命官,對他委以重任的你又該當何罪?」

知府一時啞口無言,「你這是欲加之罪……」

「是否是欲加之罪,自有朝廷定奪。」

知府一張臉被他氣得通紅,「這等小事,你還想告回京里去?」

「小事?」金雲陽嘖嘖出聲,「真沒料到這話會出自個朝廷命官之口。民以食為天,朝廷向來視為重中之重,以豐補歉的糧倉出事,在大人眼中竟只是小事一件。

單憑你今日這句話,只要傳回京去,你這頂烏紗帽可以不要了。」

金雲陽的態度輕慢,所言似是不成理卻又令人一時無法反駁,但不論如何,知府今日非得把陶東朗捉回去不可。

陶東朗從一開始便是他的代罪羔羊,若無法讓他頂罪,他的一生就毀了!

「是非對錯非你所能斷定,」知府揚起下巴,硬著聲說︰「把人交出來。若陶東朗真是清白,本官自會還他一個公道。」

「還他公道?陶東朗都被你的人打得只剩一口氣,若再把人交給你,我怕他等不到公道那日就魂歸西天了。」

知府聞言,臉色一沉。今日帶來的捕快里頭有不少是跟著陶東朗出生入死的兄弟,這幾日因為他下令押了陶東朗,所以官府的氣氛詭異,有好幾個捕快三不五時便到他跟前來求情,都讓他打馬虎眼壓下,最後有幾個捕快見他不松動,竟是連當差、當值都不來,如今刑求陶東朗的消息一出,怕是又要折騰。

果然知府帶來的捕快有好幾個聞言,原本拿著長矛指著將軍府,這下都突然站直身子,一臉懷疑的看過來。

知府心中咒罵,但面上不顯,內心深處對陶東朗又妒又恨,不過一個小小的捕頭,在官府中,儼然以他為首。

金雲陽不願交人,他帶來的捕快也不听他的命令捉人,知府可以說是丟盡了臉面,正在僵持不下之際,有馬蹄聲遠遠傳來,看到由遠而近的人馬,知府松了口氣。

「將軍!」他連忙對下馬的韓熙明一個拱手。

韓熙明掃了他一眼,輕應了聲。

金雲陽與韓熙明目光相接,反應只是嘲諷的撇了撇嘴。

「這是怎麼回事?」韓熙明在營中得知有官府人馬包圍將軍府就立刻趕了回來,看眼前陣仗,不用多問就知道又是金雲陽惹來的事。

「金公子昨兒個夜里帶人闖地牢,帶走了陶東朗。」知府在一旁急急說道。

韓熙明驚訝之余又不感意外,這小子都能不顧自己爹的死活,闖大牢劫囚又算什麼。

「大人先回吧,日後本將軍自會給大人一個交代。」

知府的表情一僵,原以為將軍是個明白人,就算要護短,至少也會命金雲陽先將陶東朗交出來,萬萬沒料到將軍竟是出聲打發他離去。

「將軍,陶東朗身犯重罪——」

「不過就是辦事不利、未盡職責,能是什麼重罪?」韓熙明不客氣的打斷了知府的話,想想這陣子他過得實在憋屈,他光明磊落了一輩子,卻因所信非人鑄成大錯,為了顏面他思前顧後,原本妄想要把軍糧之事壓下,但最後與自己手中狼衛談過後,他選擇連夜寫了奏摺,也未經過榮政,直接說明緣由請罪,末了還請朝廷盡快補足軍中糧草,今天一早送往京城,丟人就丟人,被責罰也認了,總比為了一丁點面子讓糧倉空著、將士們餓肚子強,「若真要論處,不單本將軍,就連大人都難逃此罪。」

知府的臉色難看,听听這野蠻的口氣,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就跟金雲陽簡直一模一樣!

「橫豎大伙兒都有罪,不如就早日將事情了了。」金雲陽淡淡的開口,朝一旁的韓子安看了一眼。

韓子安立刻會意,轉身進了將軍府。

韓熙明挑眉看著金雲陽不尋常的舉動,「你又想做什麼?」

「舅父,」金雲陽懶懶說道︰「有點耐性。」

韓熙明嗤之以鼻,最沒耐性的人要人有耐性,真是可笑。

沒一會功夫,韓子安就把關在將軍府地牢里的人給拉出來,其他人並不認識魏久,但知府卻與之有過數面之緣,原本與他接頭無須知府出面,但是魏久為人小心,要求見他一面,親耳听他同意才願意做買賣。

前些日子,知府听榮政所言,明明已經送此人去見閻王,此刻怎麼會出現在金雲陽的手中——知府只覺得手腳有些發軟,若是追查到底,自己罪責難逃……

韓熙明打量著來人,「這人是?」

「魏久。」

金雲陽的回答令韓熙明內心一震,他在查軍糧流向時,軍中倉使自盡,最後只查到魏久頭上。只是此人狡滑,在鄉野之中長大,練就了一身遁逃之術,所以他雖派人追查卻數次讓魏久月兌逃,魏久家中也早一步人去樓空,消息眼看就要斷了,如今找到此人,真相大白之日指日可待。

「舅父,人就交給你,你自己看著辦。」

魏久受了傷,被韓子安扶著,金雲陽自認不是君子,但深知防禍于先的道理,在事發之初便已經派人出手捉住魏久,還將魏久的家人扣住。

魏家十數口人命落到了金雲陽的手中,魏久是私賣頭子,自知死罪難逃,衡量結果後,爽快地接受金雲陽的條件,保全了家人性命。

這是個聰明人,金雲陽向來喜歡跟聰明人交易。將人交給韓熙明,金雲陽就徹底撒手不管,有時間他情願繞著他的小土妞。

金雲陽扶著趙慧妍離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丟了一句,「舅父,記著——別再眼盲心瞎,所信非人。」

韓熙明臉色微紅,暗罵了聲死小子,他早就懷疑知府,要不是苦無證據也不會任由他蹦躂,早把人捉了。

如今有了魏久,他當然不會把魏久交給試圖把人帶走的知府,一聲令下,將人帶回軍營審問。

「你捉了久哥?」

金雲陽吃著陶朔語親手烙的大餅,心情有些不太好。

對陶西辰來說,魏久有救命之恩,但之于他而言,魏久就是個陌路人,所以捉他定罪,對他並沒有半點負擔。

陶西辰也看清這點,所以雖然心想,但也沒有真的不知趣的開口要金雲陽保人。

「他的家人我已承諾會加以照料。」這次他難得大發善心,只要魏久據實以告,便不會牽連魏家其他人。

金雲陽輕飄飄的一句話令陶西辰嘆了口氣,「你也算是個好人。」

金雲陽才不想當什麼好人,他的所作所為追根究柢都是為了陶朔語,偏偏她就是個沒良心的——一大清早得知陶東朗人在將軍府,一溜煙就跑了,連陪他吃頓飯都沒心思。

這一陣子的相處,陶西辰已弄明白金雲陽的心思。這個人性子冷,只有面對小魚的時候有點兒笑臉,如今這副別人欠他百八十兩銀子的表情,肯定也跟小魚有關。

陶西辰一邊咬著大餅,一邊說道︰「你也別不開心,你早點把小魚娶回去,她一旦成了金家婦,別說我大哥,就算我家老三想見她,還得要你點頭。」

陶西辰這話說得不假,嫁入金家,成了深閨婦,未得夫君首肯,陶朔語也不能拋頭露面,就算見自家兄弟也得夫君應允。

陶西辰不認為自己這番提點是吃里扒外,從金雲陽出手相助陶家開始,在他眼中,金雲陽就已經不是外人。

金雲陽聞言眼楮一亮。成親?這輩子他本來不打算娶妻生子,但對象是陶家小魚的話——看在她這麼在意他的分上,他是可以考慮、考慮。

他腦子飛快轉動,他舅父的腦子不太好,所以要處理軍糧的事,少說得要十天半個月才行,那麼等他完事的話——

「日子就定在臘月二十六。」

陶西辰咬著烙餅,愣愣的抬頭看他,懷疑自己听錯了,這滿打滿算也不過只有半個月,未免太急。

「我定的日子不錯吧?」金雲陽得意的看著陶西辰尋求認可。

陶西辰想不通哪里不錯,但是他知道金家大少爺的脾氣不太好,所以只能愣愣的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你會同意。我們就說定了,婚事定在臘月二十六。」

陶西辰差點被口中的烙餅噎住,連忙喝了口豆漿,將烙餅給吞進嘴里,「等、等等,我——」

他想說他沒同意,他只是認同日子挺好,但陶家不是他說了算哪!

話還沒出口,只見金雲陽已經一口吃下手中的烙餅,如風一般的起身離去,留給陶西辰一個瀟灑的背影。

韓子安抱著劍,跟著離去前,給了陶西辰一個同情的眼神。

陶西辰登時只覺得自己完了。他木木的咬著手中的烙餅,只是當他把最後一塊烙餅吃完時,他又想開了。

如今他被大哥逐出陶家,既然不是兄弟,大哥也沒資格對他動手,畢竟他們不是一家人了——原本他還想著等大哥氣消就立刻去下跪賠罪,但現在他決定,等小魚嫁了之後,他再想辦法回陶家去,重新跟手足們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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