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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子紋 -【小魚躍龍門(慶團圓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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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3: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子紋 - 小魚躍龍門(慶團圓之一)

瞧瞧哪家的霸王偷偷喜歡你,還會暗中做球讓你倒追他!
(陶家姑娘表示︰我是無辜的……)

貴人,有多貴?
有個攝政王外公、貴妃姨母和將軍舅舅,即使身為白身,
也絲毫不阻礙金雲陽成為橫行霸道的二世祖!
因此不慎撞上這位惡霸,陶朔語只能好聲好氣地哄著。
幸好哪,活了兩輩子,她最是熟悉他的癖好──嗜甜如命。
這也成了她的大絕招──天天送吃食和甜品到將軍府!
惹得人人背後說她倒追男人,連金雲陽也誤會了,
雖然她對他確實情不自禁,但若自己的喜歡並不單純,那人會不會傷心啊?

傻妞,有多傻?
有三個文、武、商皆不落下的哥哥頂著,即使家境不寬裕,
這也絲毫不阻礙陶朔語成為妥妥的傻白甜麼妹!
因此當她招惹了自己,金雲陽壓榨起小姑娘也沒在客氣。
不過呢,這小姑娘的確有一套,徹底摸清他的脾氣與口味──
伺候得如此周到,若非大智若愚,要不就是……喜歡上他了吧?
哼哼,也行!盡管她哥哥們阻撓,但既然喜歡他,就要喜歡一輩子!
即便他本來打算這輩子不娶妻生子,為了她也不是不能改變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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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3: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陶家寶貝回來了

夕陽西下,金紅余暉鋪滿大地,微風徐徐而過,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身紫袍的俊朗公子策馬入村,停在村中一戶人家。

俊朗公子用力一推開門,就是一聲怒吼,「陶二,你給我滾出來!若是妹子今日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刀砍了你腦袋!」

听到兄長的怒吼,陶西辰嚇得身子抖了下,連忙躲到弟弟的身後。

他承認自己平時懶了點,但對妹子的疼愛卻是真心誠意,如今妹子在他眼皮底下出事,他心里比任何人都難受。

陶東朗大步的走進屋里,目光銳利的一掃,瞪著縮在三弟背後的陶西辰。

陶家老三陶南軒眼神微斂,拍了拍自己的衣袍,站起身,坐到了一旁。

沒人擋在自己的面前,陶西辰苦著一張臉,「大哥,我不是故意的,饒命。」

陶東朗的胸膛因為氣惱而起伏,爹娘早死,除了留下一間破茅房外,就是三個弟弟妹妹。小弟自幼聰慧,不讓人費心;妹子單純,為人勤快,嬌憨令人疼,偏偏就那個陶二——只要看到他,陶東朗心中就一把火。

陶東朗握緊拳頭,忍著脾氣,看著兄弟之中年紀最小,但性子最為穩妥的三弟,「妹妹現下如何?」

「郎中來看過,說了無礙,靜養幾日便好。」陶南軒的語氣淡淡,眼底的擔憂卻是沒有隱瞞。

陶東朗看了眼躺在炕上緊閉雙眼的妹子,十五歲的她已經出落得極為標致。娘親死時,他已經十歲,對娘親的容貌記憶深刻,所以看著妹妹越長越像自己記憶中娘親那明艷的容貌,對她免不了多疼愛、縱容幾分。

想起前幾個月,妹妹才大病一場,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大圈,病癒後總是郁郁寡歡,平時在官府當差的他還特地交代陶西辰好好照料,誰知道現在竟又將人看到出了意外。

氣不打一處來,陶東朗死命地瞪著縮在角落的陶西辰,「過來。」

陶西辰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不要。」

陶東朗氣得啐道︰「咱家怎麼就出了你這個沒出息的玩意兒!」

陶西辰眼光閃爍,「一家總得出一個像我這樣的,不然怎麼襯得你和老三有出息。」

「你——」陶東朗指著他的手都在抖了。

陶西辰也顧不得丟人,連忙又跑到陶南軒的身後,「老三,你說說話,二哥知道錯了。」

陶南軒將妹妹身上的被子掖得密實,這才語調沒有太大起伏的開口,「大哥,經一事長一智,再過個幾年,二哥會懂事的。」

「是啊、是啊。」陶西辰一听到陶南軒幫腔,立刻忙不迭的說道︰「大哥,日後我會懂事的。」

陶東朗看著陶西辰這個蠢貨,眼角一抽——老三是個讀書人,說話令人牙酸,明明比陶西辰還小了兩歲,如今一副以長者自居的口吻,偏偏陶西辰听不出諷刺,反而滿心認同,真的沒腦子。

陶東朗不想再看自己的蠢弟弟,走到床邊,低頭看著在睡夢中都還緊皺著眉頭的妹妹。

陶朔語在一片黑暗之中彷佛又回到了那一夜的震天喊殺,她想阻止卻無能為力,人間煉獄不過如此,她掙扎著想要逃月兌,突然眼前一亮,在地牢微亮的火光中看到自己的兄長臉上帶著一抹陰冷笑意,一頭撞上石牆……

「三哥——」

她尖叫了一聲,猛然睜開眼!

「小魚,別怕,哥哥在。」陶南軒立刻上前安撫。

陶朔語臉色慘白地看著陶南軒,「三哥?」

「是三哥。」陶南軒柔聲的說道。

陶朔語木木的轉頭,目光看向陶東朗,最後落在陶西辰身上,這是她的三個兄長——自從三個月前她大病一場後,她的心始終不踏實,只有親眼看到三個兄長安然的站在眼前,她才能相信自己真的重活了一世。

陶朔語松了一大口氣,真好,三個哥哥都還在。

她急急地想拉緊哥哥的手,卻感覺自己的肩膀傳來一陣鈍痛,眉頭一皺。

「你的手又月兌位,剛接上,忍一忍。」陶南軒溫柔的伸手扶住她。

這陣痛楚使陶朔語回過了神,這才想起二哥看自己這陣子鎮日心神不寧,所以特地帶她出外走走,兩兄妹才到落霞村外的河畔,看到河中的魚,陶西辰一時嘴饞便下河捉魚。

她原在岸上看著,卻遇上同村的林家兄妹,拉扯之間她落了水,雖說救得及時,但還是讓她昏沉沉地在炕上昏迷了一天。

陶朔語無奈的在心中一嘆,她這個身子實在太弱,尤其是這手,因為幼時受傷沒來得及治,此後只要施力不當,手便會月兌位。

陶東朗一听陶朔語的手再次月兌位,心頭一緊,小時家里窮,沒錢請大夫導致延誤醫治,令妹妹一輩子得為月兌位的手煩擾,這始終是他身為兄長心中的一根刺,而今看著嬌柔的妹妹,他眼中閃過戾氣,原想給二弟一拳,這時眼前突然冒出了把竹掃帚。

就見陶家老三一臉雲淡風輕的捉著竹掃帚送到了他的面前。果然斯文都是假象,心是黑的,早早就把竹掃帚給拿進屋里等著,不過這點正合他的心意,陶東朗一把抓過來。

陶西辰見狀,來不及喳呼,竹掃帚已經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上,他哇哇叫,連忙閃躲。

「今天我就打死你,讓你光長肉不長腦子,十幾年都白活了,自己的妹子都不知道心疼。」

「大哥,冤枉啊。」陶西辰抱著頭,他長得人高馬大,比起陶東朗還要壯實,真要動起手未必只有挨打的分,但是他自小被壓制慣了,想都不敢想要還手。

陶東朗力氣大,在官府當了幾年的捕頭,身手俐落,打起人來一下比一下狠,不見一絲不舍。

陶西辰看陶東朗打紅了眼,目光望向大門,思索著要往門外竄。

陶東朗看他眼神一轉,就知道他要逃,立刻喝了一聲,「陶西辰,不準動!」

陶西辰又不是蠢的,原本只是想要跑,現在為了小命他是絕對要逃!

只是才轉身要往房門的方向奔去,一旁的陶南軒卻是淡淡地將腳一伸,不顧一絲兄弟情面直接將他給絆倒在地。

「老三,你……」陶西辰的指責還未來得及出口,陶東朗當頭又狠狠地打他一掃帚。「疼!大哥,疼、疼……」

「就是要讓你疼。」

陶朔語見狀,顧不得自個兒身上的不適,連忙要從炕上爬起來,「大哥,住手……別打了,求你,別打二哥。」

陶朔語想下炕,但是腳一軟,一旁的陶南軒見了連忙伸手扶她。

「小妹,你做什麼?」

陶東朗見狀也顧不得再打人,丟了手上的掃帚,一把將陶朔語撈起,重新將人放回炕上,「你好好歇著,別亂動。」

「大哥,別打二哥。」陶朔語連忙拉著陶東朗的手求情,「不關二哥的事。」

陶東朗沒好氣地看向還倒在地上裝死的陶西辰,「你听到了沒?你這麼大的一個人,還要妹子替你求情,你有臉嗎?」

陶西辰疼得扭曲著臉,以前也就罷,但此次……不得不說小魚受罪確實是因他疏忽,他無可辯駁。

小魚的身子自小就不好,所以打小三兄弟就特別護著她,大哥更是千叮萬囑的不讓她出門。待她長成,性子單純、長相柔美,別說他們住的落霞村的人看了稀罕,放眼整個雲州都少有人比得上,這時,大哥更是不願讓妹妹出去。

只是他雖理解大哥的心態,但是心中還是有些不認同。

小魚大了,一個大姑娘,天天被拘在家里像什麼話?

小魚乖巧,向來听從兄長交代,但他這個二哥看在眼里心疼,所以偶爾會偷帶著妹子出去晃晃。

今日正好下了場小雨,氣候宜人,他帶著小魚也沒走遠,就在村外的小河處晃了圈,誰知不過一時沒留意就讓妹子落了水……

「下次不敢了。」陶西辰悶悶地說。

「還有下次?」陶東朗忍不住踢他一腳。

陶西辰連忙閃開,敢情這個家就他是撿來的不成,打他跟打仇人似的——偏偏他跟陶東朗長得有七、八分像,讓他想要懷疑自己的身世都不成。

陶家的動靜太大,驚擾了在對門的林家。

就見林家的二姑娘不請自來的推開了陶家未闔上的大門,像進自家門似的走了進來,一眨眼就進了陶朔語的屋子,看到躺在地上的陶西辰,不由驚呼。

「陶二哥,你怎麼了?」

「沒事兒,」陶西辰一見來了外人,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避嫌地閃過她伸過來相扶的手。

陶東朗目光清冷的看著林雪婷,對她的不知禮數感到不喜。

落霞村不過是個三十余戶人家的村落,林雪婷是村中林家閨女,上有兩位兄長、一位胞姊,余下還有三個弟弟妹妹,這人口數在落霞村可是排得上名號。但也因為家中的孩子多,所以林家並不富裕,林雪婷又是個閨女,所以在林家並不受寵愛。

不過林雪婷自小便腦子靈活,知道陶家雖窮,陶家三兄弟卻十分疼愛唯一的妹妹,所以懂得與陶朔語交好。

陶朔語性子單純,也不計較被佔點小便宜。只是她是單純,卻不是蠢,所以大了之後,看清林雪婷的本性,就知所進退的拉開彼此的距離。

林雪婷臉皮厚,縱使察覺陶朔語的轉變也不以為意,在她眼中,陶家小妹除了一張臉長得好外,根本就是個傻木頭,所以依然三不五時的上門,目光全落在陶家老二身上。

陶家老大陶東朗如今是戎城官衙里的捕頭,眾人尊稱一聲陶官爺,名望不單只在落霞村,就連戎城內的城里人遇上他,也要給陶官爺幾分薄面。

陶家老三陶南軒,方圓百里內提及此人都要忍不住贊上一句神童,小小年紀就考取童生,如今不過十六就已是秀才,將來考上科舉,魚躍龍門也是時間早晚。

相較之下陶家老二陶西辰顯得平淡不出挑,因為陶朔語身子不好,為了給妹妹養身子還特地進戎城的大酒樓學手藝,學成之後也不找份差事,就在家照料妹妹,家中的粗重活兒都他在做。

三兄弟之中,林雪婷最看不上陶二的無所事事,只是她也自知自己的能耐,認為陶西辰較可能被她打動。所以還未到說親的年紀,她就打著陶朔語的名號,繞在陶西辰的四周打轉。

她的心思明白寫在面上,陶西辰這人雖然混,但也知道分寸,對林雪婷的示好始終抗拒,未曾逾矩。

「林姑娘怎麼過來了?」陶東朗的聲音低沉帶了絲威嚴。

林雪婷心中微驚了下,暗暗的看了陶東朗一眼,雖是坐在炕上,但依然不減他的身形挺拔,若他一笑,她便心跳加速,只可惜此人向來只有對著弟弟妹妹時才會露出笑容,平時冷峻威嚴,一張冷冰冰的臉讓人看了發寒。

「陶官爺,我是來看小魚的。」林雪婷低聲的說道。

「你也看到了,小魚很好,你可以回去了。」陶東朗向來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他們雖然出身不好,爹娘早亡,但是爹娘死時他已知事,所以長兄如父的撐起陶家,他的弟弟妹妹——除了陶西辰外,都是彬彬有禮、婉婉有儀之人,他最不喜的便是沒有規矩,言行放肆之人家。

若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听到陶東朗下的逐客令,早就羞得跑了,但林雪婷還是厚著臉皮站在原位,「陶官爺,我是一片真心來看小魚,今天小魚落水後,我在一旁可是幫了手的。」

陶東朗聞言,目光看向陶西辰。

關于這點,陶西辰真是沒法子否認,陶朔語落水時,他正在河中顧著捉魚,直到听到了林雪婷呼救才趕緊將人救起,所以他對兄長點了點頭。

陶東朗的臉色一沉,「若真是如此,是我們陶家欠了姑娘一個——」

「哥哥,」陶朔語聲音軟軟糯糯的打斷了陶東朗的話。「我會落水是因為林聰。」

林雪婷聞言臉色一變,「小魚,你是糊涂了嗎?這跟我二哥有什麼關系?你這是不顧名聲了嗎?」

陶朔語靜靜的看著林雪婷,下意識的捏緊腰間的木雕。爹還在世時,曾經尋得一塊好玉,親手雕琢給她做只小魚,然後掛在她的身上,說要保她一世平安,只是最後她爹死了,她也把玉雕小魚弄丟了。

二哥心疼她,所以用三哥尋來的木頭重新雕了只小魚送她,這只小魚跟爹做的有七、八分像,她還記得二哥說,待將來家里有銀兩了,他定會尋塊好玉再給她做一個……只是最後他們都沒有等到這一天。

名聲——名聲大過于天,綁住了思緒,是非不分……

她的性子向來內向軟弱,上輩子在河畔蘆葦林中,林雪婷與她那個不學無術的二哥林聰遇到她,當時二哥一門心思都在河里捉魚,沒注意岸上動靜,林聰上前調戲拉住她的手,她驚嚇萬分卻不敢掙扎,就怕手月兌位。

最後還是因為林雪婷見二哥似乎要上岸,才讓林聰最終只是模了幾下她的手便放過她,此後她作了好長一陣子的惡夢,個性變得更加膽小,連家門都無法踏出一步……

想起上輩子的自己,陶朔語露出一抹苦笑,當真是軟弱得令人厭惡。

所以這世在河畔再遇林聰,她萬萬不會讓他再踫到分毫,可惜她雖有心反抗,但身子骨太弱還是掙扎不開,閃避之間,一不小心才掉進河里。

她微斂下目光,輕聲說道︰「是林聰意圖輕薄,我不從……所以才落了水。」

她的話聲一出,滿室沉靜,在場的人全都變了臉色。

林雪婷難以置信的看著陶朔語,這個死丫頭向來膽小,一棍打下去都不吭聲,今日是吃錯藥了不成,竟會把她二哥給扯出來!

林聰是林雪婷的二哥,確實是他經過河邊看到了陶朔語起了色心,當時雖然她在一旁卻也沒有阻止,反正不過是模模小手或小臉,又不缺塊肉。其實內心深處,林雪婷對陶朔語嫉妒又怨恨,妒恨陶朔語的容貌和在陶家得到的寵愛。她原以為為了閨譽,陶朔語就算遇上林聰輕薄也會忍氣吞聲,卻沒料到陶朔語竟然為了閃躲林聰而掉進河里。

陶朔語一落水,林聰怕惹了陶家兄弟,一溜煙就跑了,只剩她連忙叫來陶西辰救人。

林雪婷這一天一夜都留意著陶家的動靜,等著陶朔語一醒,就要過來說個幾句,讓陶朔語為了名聲將林聰企圖輕薄她的事壓下不提,然而沒料到……

「混帳東西!」陶西辰咒罵了一聲,飛也似的跑出去。

陶東朗神情鐵青地站起身,尾隨陶西辰,卻見陶西辰才跑到大門,又突然跑了回來,陶東朗見狀,不由挑了下眉。

陶西辰沒解釋,只是彎腰撿起地上的竹掃帚。害他挨打又害小魚落水,今天他要去打死林聰那個混蛋!

陶東朗沒有出聲阻止,陶西辰跑在前頭,速度極快,他則慢條斯理的走在後頭。

林雪婷嚇得臉都白了,僵在原地。

陶南軒倒是沉得住氣,與兩個兄長相較,他的身子骨較為單薄,筆誅墨伐他在行,拳腳相向他卻是壓根不成,所以他也不會去給哥哥們添亂。

他安撫地拍著陶朔語的背,一張臉陰沉得可怕,冷冷的提醒,「林姑娘,你還是快快回家去,不然林聰小命不保。」

林雪婷回過了神,連忙沖了出去。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依然可以清楚听見林家傳來林聰的哀嚎聲。

「大哥動手打人沒事吧?」說到底,陶東朗是捕頭,雖說捕頭不算什麼正經的官職,但他辦過幾次大案,在鄉里之間頗有名望,陶朔語就怕動用私刑會影響陶東朗的名聲。

「沒事。動手的是二哥,就算真是大哥動手也無妨。」陶南軒對陶朔語溫和的淺淺一笑,「若是當上捕頭都護不住自家人,大哥這份差也不用要了。」

陶朔語聞言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上輩子她的懦弱有大半原因是顧慮太多,畢竟大哥帶著他們三個弟弟妹妹顛沛流離,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落腳之處,所以她乖巧听話,不給三位兄長惹麻煩,只是最後才知她的乖巧原來是最無用處。成為一抹幽魂在世間飄蕩多年,最終讓她悟出了一句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只可惜她的醒悟太遲,她已經死了……

「別多想,再躺會兒。」陶南軒將陶朔語扶躺下,「三哥去給你弄吃的。」

「我不餓。」陶朔語聞言,連忙搖頭阻止。

事實上,她有些餓,但是陶南軒是個讀書人,天生就是舞文弄墨之人,就算是在最落魄的時候,他也依然是一副翩翩公子之貌,沒進過灶房煮食,所以她舍不得讓他為了自己進灶房。

陶南軒輕聲一笑,點了點她的鼻子,「一天一夜未進食,豈有不餓之理。放心吧,灶上熱的是二哥給你熬的粥,我只是走一趟,端過來給你。」

聞言,陶朔語這才露出一個害羞的笑,松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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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3: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貴人當然不愛吃糖

一陣徐風拂來,散了些空氣中的躁熱。

如今已是夏末,昨日陶南軒見陶朔語身子無礙後才放下擔憂趕回書院。至于陶東朗則是不顧林家的哭天喊地,將林聰給壓進了官府,如今林聰被關在牢里,等著送去修築城牆,這三年是別想再回落霞村。

林雪婷因為此事被林大娘說她是個喪門星,狠狠毒打了一頓,最後還不顧她哭喊,硬是將人許給了個偏遠山村的鰥夫,前頭的妻子還留了四個孩子,這與上輩子並不相同,因為上輩子林雪婷是在明年家里沒糧食,最後被她娘用幾斤豬肉就嫁給了城里的屠夫,之後戎城被破,想來她也是死在當時。

雖然隔了一段路,但陶朔語還是可以听到林雪婷不願嫁人的哭喊聲,她在心中一嘆,不知對林雪婷而言,到底是嫁給帶著四個孩子的鰥夫強,還是嫁給用幾斤豬肉便將她娶回去的屠戶強……但無論如何,這都是林雪婷的命,她管不著也不想管。

陶朔語坐在兄長替她做的躺椅上,微閉上眼,思緒飄遠。

陶東朗在堂屋見陶朔語似乎在睡覺,不由露出一抹笑,接著拿出件薄被走了出去。他因擔心妹妹所以向官府告假兩日,明日他便得回官府。

大哥在家,陶西辰特別安分,一大清早就在地窖收拾這陣子進山尋得的藥材,他心中盤算再加上昨日陶東朗上山轉了一圈打到的幾只野雞,今日一並拿進城賣。

收拾野雞和野雞蛋,陶西辰不得不承認自家兄長的身手了得,也虧得他的身手,不然當初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沒能耐養活三個弟弟妹妹。

他們本是嶺南人士,父母相繼亡故,無親又無故之下,最終選擇離鄉背景來到北方,落腳雲州。

當初陶東朗相中落霞村,除了看中村中人口單純,更是相中此處緊臨大山,靠著他的身手,只要能獵到東西,弟弟妹妹就不會餓肚子。之後他因緣際會得了個軍中退下來的老捕頭眼緣,帶在身邊教了不少功夫並引進了官衙,之後老捕頭退下來,陶東朗也因為破了幾件大案而升上捕頭的位子,陶家如今日子過得雖不富裕倒也算是平順。

這麼些年日子穩定,陶東朗依然不改閑來無事就上山去捉獵物,給家人添進項的習慣。

陶西辰將東西收拾好,離開地窖,竟看到院子里的大哥神情鐵青的對著陶朔語。

他不由挑了下眉。天要下紅雨不成,他大哥竟然會給小妹臉色瞧?

不過一听他們交談,他心中立刻明了。

陶西辰不自在的模了模自己的鼻子,陶朔語想要跟他們一起進城,若是平時只有他在的話,他自然就帶著她走,但今天有大哥在,他有點為難是否要為妹子說情幾句。

「大哥,我已許久未進城,」陶朔語水汪汪的大眼楮祈求的看著陶東朗,「你就讓我去吧。」

落霞村離戎城若是走路要走上大半個時辰,這點距離對個練家子或是莊稼漢都不成問題,可惜陶朔語雖生長在農家,卻因為身子不好,進城的次數屈指可數。

「大哥,」舍不得小妹難過,陶西辰沒忍住開了口,「小魚才受了驚嚇,帶她出去走走也好。」

陶東朗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陶西辰無辜的回視,「反正有大哥在,若真有什麼事,難不成大哥還護不了小魚嗎?」

「是啊。」陶朔語連忙點頭,「只要有大哥在,不會有事的。」

最終陶東朗拗不過陶朔語的祈求和陶西辰在一旁幫腔,勉為其難的點頭同意。

「大哥真好。」陶朔語達到目的,興奮的笑出聲,連忙進屋去換了件衣服。

「你看咱們妹子多好哄,」陶西辰忍不住嘆息,「不過是帶她進趟城就開心了。」

陶東朗看陶朔語開心,嘴角也揚起,不過一听到陶西辰的話,揚起的嘴角立刻一抿,目光一冷,「你言下之意是認為我管她太嚴?」

「沒。」陶西辰很有求生欲的搖頭。

陶東朗伸出手,將大掌放在陶西辰的肩上,微微用力,「若日後讓我得知,你再隨意帶她出去……」

「我知道、我知道。」陶西辰肩上傳來痛楚,立刻求饒,「我肯定不會。」

「記住便好。」

陶東朗收了手,陶西辰立刻逃之夭夭。

看著陶西辰的模樣,陶東朗覺得好氣又好笑,他不是不知自己對陶朔語護得太周全,只不過妹妹的身子不好再加上她的相貌……他嘆了一口氣,終究是該低調度日,才能保全一世安康。

陶朔語滿是笑意的跟著兩位兄長進城,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戎城外的官道上進城、出城的百姓與馬車熙熙攘攘,錯身而過的人們臉上滿滿都是笑,不見一絲日後戰亂時的惶恐不安。

遠遠看到城牆上隨風飛揚的韓字旗,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

鎮守邊疆的韓家軍,守護雲州百姓安然數十年如一日,但最後卻是世事難料,依稀間,她彷佛又听到城破那日的驚鼓聲和紛沓哭喊聲——

「小魚?」陶東朗轉頭看見妹妹出神,輕喚了一聲。

陶朔語回過神,甩開腦中的記憶,對陶東朗露出一抹笑,跟了上去。

陶西辰將人給帶到市集,將背上裝著野味的竹簍放下就道︰「大哥、小魚,你們就在這里等我一會兒,我把藥材拿去醫館賣了再過來。」

陶東朗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陶西辰對陶朔語一笑,「小魚乖,等會兒二哥帶你去吃糖粥。」

陶朔語乖巧的點頭。

陶西辰心中一軟,揉了揉她的頭。

陶東朗忍不住一哼,「你快去干你的活兒,別淨想著吃。」

「知道了。」陶西辰立刻拿起裝著藥材的竹簍飛也似的跑開。

「坐在這里。」陶東朗怕陽光曬昏陶朔語,挑了個陰涼之處讓她待著,「等賣了東西,大哥給你買糖。」

陶朔語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她從小就愛吃糖,就算家里最窮的時候,哥哥們還是會想法設法的給她弄糖吃。

每每收到哥哥們給的糖,她總是寶貝似的收在自己的荷包里,想的時候拿出來甜甜嘴。

「謝謝大哥。」

陶東朗疼愛地拍了拍她的頭,他高大穩重,盡其所能的照料弟弟妹妹,他也沒等陶西辰回來,逕自將自己打的獵物給取出來。

他雖身為捕頭,認出他的人不少,但也沒人瞧不起他身為捕頭還來集市販賣,西北民風爽直,門第之見不多,多敬重打拼生活之人。

才沒多久,就有個老婦上前詢問,老婦的媳婦才剛替家里生了個大胖小子,需要補補身子,只不過最近不單戎城,放眼整個雲州都缺糧,說是南方大旱,糧食一時運輸不及。

平常時候,隨便吃上一口東西忍忍就算了,但媳婦才生子,她是個厚道的,不想委屈了媳婦,她正愁得不行,今天才想出來轉轉踫踫運氣,正巧遇上陶東朗,二話不說也不說價,直接將野味全都買了。

陶東朗將銀兩收下,對陶朔語說道︰「小魚是福星,今日這麼快就將獵物賣出。」

陶朔語壓根不認為自己是什麼福星,而是……

「哥哥,城里是不是缺糧?」

陶東朗也沒有隱瞞,據實以告,「南方大旱,運送不及,過些日子就好。」

他的口氣雲淡風輕,顯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畢竟他是苦過來的人,只要給他一把弓,他就能想到辦法帶著弟弟妹妹活下去。

陶朔語的心莫名沉重,重活一世,她自然知道糧食短缺,上輩子有哥哥護著,所以她雖有耳聞卻不知情況嚴峻,直至隆冬,大雪紛飛,羌人攻破城池,她才知,原來不單百姓,就連駐守的士兵連吃頓飽飯都難。

只是戎城被破是明年冬季,萬萬沒想到,原來糧食的問題現在已經現出端倪……

陶東朗放眼望不見陶西辰的人影,想了一會兒便將已經空的竹簍背在身後,「走,大哥帶你去轉轉,給你買糖。」

陶朔語看著陶東朗的笑臉,勉強的擠出一抹笑,還有年余……她得好好想想,就算阻止不了城破,但終究要護住自己的兄長。

陶東朗給她買糖,陶朔語什麼都不要,就只要了根糖葫蘆。

她的雙眼閃閃發亮的看著糖葫蘆。上輩子大哥離家前就說要給她買串糖葫蘆,只是最後她沒等到——如今盼了兩輩子才拿在手上,她一時沒舍得下嘴。

看著她開心的模樣,陶東朗的神情一柔,「不過就是串糖葫蘆,吃完了,哥哥再給你買。」

「好。可是今天這根糖葫蘆,我要回家慢慢吃。」

陶東朗模了模她的頭,陶朔語身上並無太多首飾,除了腰間的那只木雕小魚,頭上也只有一支陶西辰閑暇時用木頭所雕的木簪,雖說典雅,但也顯得寒酸。

陶家兄妹都長得好,尤其陶朔語隨了他們的娘,自他懂事起,他就被他爹教導,家中的女人要疼——所以要疼娘、要疼妹妹,因此爹做木匠,日子雖然不富裕,還是會省下銀兩給娘和妹妹買好東西。

只是最後娘死了,爹也跟著亡故,他忙著養活弟弟妹妹,卻是忽略了姑娘家都愛打扮一事,算了算今日錢袋里所帶的銀兩,應該夠給妹妹買點女兒家喜愛的東西。

「走,大哥帶你去買點東西。」市集的巷弄不遠便是戎城最熱鬧的三水大街,街上有間如意閣,賣的都是些姑娘的首飾和胭脂水粉。

「可是二哥還沒回來。」

「他這麼大一個人,不會丟的。」陶東朗沒把陶二給放在心上。

陶朔語一邊遲疑地看著四周,一邊被陶東朗給拉走,在經過三水大街街口的榕樹時,她不由微愣了下。

大榕樹下圈著幾匹馬,其中有一匹怎麼看來如此眼熟……

三水大街說是大街,其實不過只有兩百來米長,卻是戎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來往百姓多,所以駐守邊疆的韓將軍多年前就已下令不得在鬧市跑馬,因此馬匹都只能栓在街口。

才轉進街口,陶東朗就听到不遠處傳來激烈的踫撞吵雜聲,他微皺了下眉,身為捕頭,對這樣的吵雜異常敏感,他松開了陶朔語的手,「小魚乖,暫且在這里待著,不許亂走。」

陶東朗只來得及交代一聲就往聲音出處大步的疾走過去。

陶朔語微驚,下意識的想要跟著陶東朗。

陶東朗走得急,沒有留意身後的陶朔語,目光倒是留意到面前同樣疾行而來的錦衣公子,一身紫色衣袍,面貌白皙,長得俊朗非凡,這等相貌甚至比陶家三兄弟中長得最好的陶南軒還要好看幾分。

這是個生面孔,在戎城,他未曾見過這樣令人一眼難忘的公子。可陶東朗記掛有人鬧事,與那名公子錯身而過,卻在幾個大步後,听到身後傳來陶朔語的驚呼聲——

他臉色大變,猛然回頭,就見那位疾步前行的錦衣少年郎不知何故撞上陶朔語。

陶朔語被撞,一時沒站穩,直接跌坐在地,一臉驚魂未定。

陶東朗見狀也顧不得前方吵雜,立刻折返,只是他人還未靠近就听到一陣喝斥。

「狗東西,瞎了眼不成!」

跌坐在地的陶朔語原本還在慶幸自己有捏緊手中的糖葫蘆,不然她一口都還沒嘗到滋味就掉在地上,她會心疼死。只是這聲斥責,讓她整個人如遭電擊,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太過熟悉,刻進骨子里的熟悉……

腦子閃過方才榕樹下的那匹馬,無怪乎她眼熟,因為那是「他」的坐騎!

他給它取了名字叫雷電,隨著他出生入死,直到天下大定,雷電安穩地在攝政王府受照料,日子過得比一般人還舒坦。

「放肆,撞人的明明是你!」

金雲陽听到身後的聲音,面上一惱,微側身將目光落在陶東朗身上。

陶東朗危險的將眼一眯,縱使長得再俊朗,也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無禮混帳。

「勸你少管閑事,不然惹了爺,我弄死你。」

陶東朗聞言,神色鐵青,「我倒想看看是誰弄死誰。」

陶東朗冷著臉,對他伸出手,準備捉人。

「哥哥,不要!貴人,誤、誤會……」跌坐在地的陶朔語在陶東朗動手前動了——顧不得大庭廣眾之下,直接在金雲陽的面前跪下來,額頭踫到了地面,「貴人,全是誤會。是我瞎了眼、瞎了眼撞到貴人,貴人大人大量,切勿見怪。」

金雲陽拳頭都已經掄起,看到跪在腳邊的身子,突如其來的轉變令他難得有些呆愣。

前些日子他爹趁著他去川地時在外養了個外室,他一怒之下就斷了給他爹的月錢,直接離京來到了雲州戎城。一方面是想教訓一下那個的惡心老頭,一方面是順便看看多年未見的舅父、舅母。

只不過他八成跟戎城犯沖,才來幾日就被個不長眼的伶人給纏上,那個伶人自以為長得好看就不知死活的妄想爬上他的床,在他的酒中下藥,要不是他機警,就要中招。

一氣之下,他便動手將酒樓全都砸了,誰知道才踏出酒樓就被不長眼的撞上——在他眼中,就算是他撞上了人也是別人的錯,所以他就是一口咬定是別人撞了他,他未消的火氣正好轉移對象。

只是……看著跪趴在地上的嬌小身子,他都還沒出手就求饒,真是有些沒勁……

他出身京城首富之家,有個攝政王外公、將軍舅父,長得俊朗非凡,照理是眾人追捧,但偏偏他性子張狂、喜怒無常、性情多變,一般人家根本不敢與他有半分牽扯,就怕一個不好,惹火了他這個二世祖,弄得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陶東朗震驚非凡,他們兄妹就算在日子最狼狽時也未曾如此卑微,他難得對疼愛的妹妹發脾氣,伸出手要將陶朔語拉起,「陶朔語,給我起來!」

他只有在氣急時,才會連名帶姓的叫她名字。

陶朔語向來听話,但這次她卻是拍開了陶東朗要拉起她的手。

她的力氣不大,打在手背上不疼,但著實令陶東朗驚愕萬分。「你……」

陶朔語不是不怕陶東朗的憤怒,只是她更怕金雲陽。

腦子翻轉著上輩子一幕幕的血腥,她對這個人太過熟悉,在她還是一縷魂魄的時候,曾被迫在他身旁度過了數十寒暑……

陶朔語的手暗暗捏著腰間的木雕小魚。上輩子她死時,魂魄莫名被留在她的木雕小魚中,就是這個人——從陶南軒手中搶走木雕小魚,讓她只能留在他的身邊。

她眼睜睜的看他威震沙場,風光一生,富貴榮華。

她佩服他平定戰亂,安天下,卻也怨恨他讓她的哥哥們走投無路,最終走上死亡路。

只是她在他身邊多年,怨恨淡了,說到底……造化弄人,無論是他的兄長或是他,都是可憐人。

重生而來,她也曾經想起他——但終究只能將他壓在記憶深處,她原以為她與他此刻相隔千里之遠,如同天與地,未承想他竟來到戎城,如今就在她的眼前。

金雲陽似笑非笑的看著神情鐵青的陶東朗,以及跪在地上的陶朔語。

有點意思。說是兄妹,但性子卻是截然不同。

他將衣袍一拉,在陶東朗殺人似的目光下蹲在陶朔語的面前,「小丫頭,你倒是識趣,只是你撞了爺,難不成幾句輕飄飄的誤會、賠罪就可揭過?」

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兩人靠得太近令她有片刻失神,她想也不想的伸出手。

金雲陽沒料到她會突然動作,還來不及閃開,手中就被塞了東西,他微驚的低頭定眼一瞧,竟是……糖、糖葫蘆?

「糖。」陶朔語指著糖葫蘆,忙不迭的說道︰「我、我給你吃糖。」

別說陶東朗,此刻連金雲陽都露出同樣的錯愕,他的目光落在陶朔語一臉嬌憨的臉上,近看才發現這個丫頭雖然穿得寒酸,但長得挺好,只不過她腦子是不是有毛病?這個節骨眼兒是吃糖的時候嗎?

「小土妞,」金雲陽眼底閃過一絲銳利,「你是存心耍我不成,爺一個漢子,吃什麼糖?」

他的口氣不善,陶朔語臉上有片刻迷茫,身為一抹魂魄在他身邊多年,所以她清楚他喜歡甜的,非常喜歡,或許比她還喜歡,只不過他一直隱瞞得很好,除了貼身侍從,鮮少人知。

她隱約知道他是礙于顏面,所以不願讓旁人知道他一個大男人喜甜,只是就算重活了一輩子,她還是沒想通甜食與男子氣概之間有何關連。

不過他現在隱忍怒氣的樣子,倒令她懷念起上輩子的他,想他每每因無人發現而偷吃甜食,臉上露出難得的滿足神情,竟突然讓她有些想笑。

她嘴角不自覺揚起了一個弧度,輕聲說道︰「貴人當然不愛吃糖,只是我想請貴人吃糖,吃糖就不會生氣了。」

這口氣就像哄孩子似的,金雲陽想要斥責,但她的話……他的目光須臾不離陶朔語,就見她的目光不閃不躲。

這個土妞兒,有點意思——他像是給她面子似的咬了口糖葫蘆,入口的酸甜令他滿足,但面上卻是一點不顯。

陶朔語看著他吃糖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也想吃一口,這可是她盼了兩輩子的糖葫蘆,只不過金雲陽吃都吃了,她也沒膽子搶回來。

「你也想吃啊?」金雲陽晃了晃手中的糖。

陶朔語老實的點點頭,「我大哥……」她看了陶東朗一眼,「給我買的。」

「喔——」金雲陽瞥了陶東朗一眼,故意似的又咬了一口。

陶東朗氣得倒抽了一口氣,也顧不得可能會拉傷陶朔語,逕自伸手捉向她的胳膊。「小魚,給我站起來。」

金雲陽卻是眼明手快的伸出手,輕而易舉地捉住他的手。

「你——」

「你們別打架,」陶朔語擔心兩人真的動手,連忙說道︰「說到底都是我的錯,我沖撞貴人,我給貴人磕頭。」

陶朔語猛然就要磕頭,額頭要撞上石板路,金雲陽立刻松開陶東朗的手,及時的拉住她。

「你真是個傻的。」這猛一撞上去,也不怕自己額頭見血。

看著近在咫尺的金雲陽,陶朔語怯怯的對他一笑,「貴人可是不惱了?」

她清明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祈求,楚楚可憐的樣子令金雲陽莫名心跳快了幾分——這還真是見了鬼,不過是個土妞兒,頂多是長得好看一點罷了,只是她叫小魚……

「你叫小魚?」他覺得自己八成是被這個土氣的名字給影響。

陶朔語點頭又搖頭。

金雲陽沒好氣的看著她。

陶朔語知道他這人沒耐性,于是忙不迭的解釋,「我叫陶朔語,是我娘給我取的,小名叫小魚,哥哥們都叫我小魚。」

得到了答案,他松開手,站起身,「看在你這個土名字的分上,饒了你一次,起來吧。」

陶朔語聞言大大的松了口氣,立刻開心的爬起來,「謝貴人。」

一旁的陶東朗見了,覺得妹妹失心瘋了,因為陶朔語弄出來的動靜,有不少人圍在不遠處瞧著。身為捕頭,有人認出了陶東朗,正指指點點,他抿著唇,今日的事若傳出去,陶朔語的名聲肯定有損。偏偏他卻無法有半點作為,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憤恨地看著高傲的金雲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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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4: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二哥是個聰明人

陶朔語自然也听到了耳語,但卻壓根不在乎,魂魄飄蕩幾十年,看過風光興衰,旁人的指指點點對她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陶東朗冷著臉,知道事情再鬧下去,損害的還是自家妹妹的名聲,所以只能壓下自己的火氣,拉著陶朔語就走。

金雲陽下意識的一擋。

陶東朗銳利的眼神對上他,「讓開。」

金雲陽抿著唇,看著陶朔語,突然不知如何解釋自己要擋住她的路,陶東朗不遜的話語給了他宣泄的出口,「敢開口要爺讓開的,這世上可沒幾人。」

陶東朗的神情一冷,「你當真以為我現在不敢動手教訓你不成?」

「行啊。」金雲陽挑釁的勾了勾手,「來。」

陶朔語無措地站在兩人中間,不明白方才明明氣氛已和暖,為何轉眼間又劍拔弩張。

大哥是個捕頭,身手挺好,但是金雲陽有個攝政王外公、將軍舅父,自幼不喜聖賢書,攝政王就給他找了個武師傅,所以金雲陽拳腳功夫了得,非尋常人可比,兩人動手,大哥未必能討得便宜。

上輩子造化弄人,大哥一個為人正直的捕頭,最終因家破人亡而走上佔地為王,成為土匪頭子的路,而金雲陽是朝廷命官,手握重兵,兩人一正一邪,無法和平相處,最終結局只能是你死我活,但現在明明不一樣了……

「哥哥,」陶朔語不敢勸金雲陽,只能輕輕拉了拉兄長,「你別對貴人這麼凶。」

平時陶東朗听到妹妹嬌軟的聲音都覺得心頭溫暖,但今天她的話卻像刀一樣刺他心窩。她這是一顆心都偏向個陌生人了?

陶朔語祈求的看了一眼陶東朗,才淺笑站到金雲陽面前,「不知貴人攔著我和兄長可還有事交代?」

金雲陽聞言,不客氣的揮著手中的糖葫蘆,「你撞了我,就用一根糖葫蘆打發,當我金雲陽是乞丐不成?」

他無賴的語氣令陶東朗的火氣又往上翻了一翻,倒是陶朔語一臉無辜。

「自然不是。」她又不是跟天借了膽,把他當乞丐看,「貴人若不嫌棄,不如日後有機會我給貴人做吃食如何?」

金雲陽其實跟她二哥有些相似,極重口月復之欲,愛吃好吃的東西。

「我的手藝雖比不上大酒樓的大師傅,但味道不錯,尤其是做甜的——」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金雲陽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但還是傲然的哼了一聲,「爺不愛吃甜。」

「我知道。」要不是太了解他,陶朔語都要被他給騙了。她眨了下眼,「不單是甜的,只要貴人要吃,我都給貴人做,不論什麼。」

陶東朗瞪著陶朔語,覺得自己的妹子魔怔了。

「土妞兒,你這是在討好我?」

陶朔語沒有遲疑的點頭,她確實是在討好他,只不過她的討好並不帶有雜念,上輩子他與兄長對立,兵戎相見已無法改變,但此生她期盼著他與自己的兄長能結個善緣。

「你倒是個老實的,打我出生妄想討好我的人不少,」他的語氣有著眼高于頂的優越,「這個西北民風開放,先前有個伶人爬上我的床,現在有你大庭廣眾下示愛,實在令我開了眼界……若真那麼想做吃的也行,到時就來將軍府吧。」

陶東朗聞言,眼楮危險的眯了起來,想當然耳,此人出身富貴,少不了逢迎拍馬之人,陶朔語如今的示好肯定被他所看輕,但陶朔語向來都不懂趨炎附勢,此刻他實在無從解釋妹妹現下的所作所為。

他惱怒的拉著陶朔語,不顧她掙扎反對的要將她帶走。

只是他們還來不及離去,遠遠一個青衣小廝跑了過來。

站在他們面前,氣都還沒喘過來,小廝就急急忙忙的說道︰「少爺,事情小的處理好了。那個要對少爺下藥的伶人,小的已將之扣下,照爺的吩咐讓戲班將人發賣,日後都不會再出現在爺的面前。」

金雲陽壓根不在乎一個伶人的下場,縱使日後為奴為妓都與他無關。

「讓人發賣倒是便宜了她,實在該讓她毀了容貌、斷了手腳筋,生不如死才是。」說完,他輕飄飄的目光看向陶朔語。他喜怒無常,心情好時,他允許旁人的討好,但討好他的人稍有不慎,從來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從不覺得自己殘忍,畢竟在幼時他曾流放嶺南,幾乎終日細雨綿綿的氣候令他饑寒交迫,差點丟了性命,待他日後返回京城,他明白權勢財富逼人,他成了惡名昭彰的金家公子,為了奪得金家的財富,他做的惡事不少,享受高高在上的看旁人跪地求饒,如同螻蟻。

識得他的人從不覺得他是個好人,他也不屑成為好人,只想怎麼痛快怎麼來。他視人命如草芥,原以為會令陶朔語驚恐,卻發現她竟是一點都不以為意,看著他的眼神一如先前的清明。

陶朔語呆萌的目光與金雲陽對視,心中確實無太多波瀾,畢竟她前世當魂魄時所看到的事物,遠比金雲陽如今所做的凶殘得多。

一開始她也會怕,但最後……跟在金雲陽身旁,她竟隱隱悟出了幾分道理,對有惡心之人存善念,是給自己埋下隱患,凶狠有時不過只是保護自己的必要手段。

只是她始終知道他並非是天生狠心狠情之人,所以他在動手傷他人時,又怎會覺得真正的愉悅,思及此,她眼帶同情的看著他。

金雲陽被她看得莫名一陣心虛。這個土妞肯定是個傻的,被她緊盯著,連他都不正常了。

「小土妞,我警告你,不許再盯著——」

「貴人可否賞臉讓我請你吃碗赤豆糖粥?」

金雲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原要警告陶朔語別再盯著他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她一句話給擊倒。

這下他十分肯定這個土妞腦子有毛病,一下糖葫蘆、一下赤豆糖粥,偏偏……他還真想吃……

陶東朗握著陶朔語的手不自覺的一緊。

陶朔語有些吃痛,卻依然緊盯著金雲陽,「貴人,那是個從南方嫁來的大娘開的鋪子,我二哥帶我嘗過,味道算是地道,貴人賞臉,讓我當是賠罪,請你喝一碗。」

金雲陽向來不屑旁人逢迎巴結,但陶朔語嬌柔的聲音傳進耳里,莫名的不令人討厭,他不由心生矛盾。

「貴人?」

「別再叫了,煩死了!」金雲陽微抬了下下巴,「別說我一個大男人為難個丫頭,看在你誠意相邀的分上,走吧。帶路!」

陶東朗氣得皺眉,但是陶朔語卻樂得在前頭引路。

陶朔語憑著記憶帶人來到小攤前,一對夫妻正勤奮的守著攤子。

陶朔語開口便要了三碗,東西一上,她催促著金雲陽嘗一口。

金雲陽一副意興闌珊的拿起木匙吃了一口。

「好吃嗎?」

入口香甜,金雲陽正想點頭,但看著陶朔語閃閃發亮的眼神,冷淡的飄了句,「還行。」

陶朔語聞言也沒有失望,知道他的嘴刁,所以能得他一句「還行」就已經難得。

倒是陶東朗一臉的氣惱,他對甜食並不熱衷,更別提還跟金雲陽這麼一個看不順眼的家伙坐在一塊,氣都氣飽了,所以他一口也沒嘗,就把自己的全給了陶朔語。

陶朔語愛吃甜,一小碗也不多,所以她一個人吃兩碗還行。

「謝謝大哥。」陶朔語不客氣的接過手,笑眯了眼。

金雲陽見狀不由有些羨慕,不過他不是羨慕人家兄妹情深,而是羨慕陶朔語一個人可以吃上兩碗。畢竟一碗真不多,他幾口就見了底,想再叫一碗又覺得丟人,所以他硬是忍住,眼楮余光瞄著陶朔語,盼著這個小土妞再次上道,把多出來的一碗給他。

可惜這次陶朔語壓根就沒有接收他的目光,看來真打算一個人喝兩碗。金雲陽傲嬌的在心中罵了她一句,真是個蠢貨!然後悶悶不樂的放下木匙。

陶朔語見狀,立刻開口又叫店家來一碗。

金雲陽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他方才罵錯了,這個土妞還算上道!

「貴人肯定沒吃飽,」陶朔語解釋,「不如賞臉再吃一碗。」

金雲陽心頭直樂,但還是裝模作樣的丟了句,「真是麻煩,我——」

「是男人吃這麼多甜食做什麼?」陶東朗打斷金雲陽的話,開口叫店家不用送,「打包了,帶回去給你二哥。」

金雲陽瞪了陶東朗一眼,不上道的是這個討人厭的家伙。

陶東朗不客氣的回視。

陶朔語為難的目光來回看著兩人,兩相權衡之下,這下選擇不再吭聲,默許了陶東朗的安排。

一等陶朔語吃完,陶東朗立刻招來店家,拿出錢袋子。

「哥哥,我來。」陶朔語制止了陶東朗的動作。

陶朔語身上不過只有幾個銅錢,畢竟自小到大她的衣食都是哥哥備好,沒有用到銀錢的地方,這些銅錢還是平時幾個兄長給她買零嘴所存下來的,她寶貝得很,舍不得亂花。但這次是要請金雲陽,所以她舍得,一口氣拿出了八個銅錢。

金雲陽出身富貴,自然瞧不上幾個銅錢,既然陶朔語說要請客,他也理所當然的看著她付帳。

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陶東朗連聲招呼都不打,拿著包好的糖粥,拉著陶朔語便走。

陶朔語卻是恭敬的對金雲陽一禮,「貴人,後會有期。」

陶東朗抿緊唇。後會有期?還是免了吧。

金寶壓根不知道金雲陽怎麼跟陶家兄妹踫上,但卻清楚的看出主子現下的心情不錯。

這倒是難得,金雲陽向來陰晴不定,要討他歡心不是件容易的事。

金雲陽看著陶家兩兄妹的身影消失,久久才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走吧,回府。」

金寶連忙跟上,注意到主子慢悠悠地吃著手中的糖葫蘆,不由驚訝的睜大了眼。

金雲陽高傲的睨了他一眼,「這可是方才那個土妞孝敬爺的,她磕著頭求我收下,我才勉為其難的收下嘗嘗味道。」

金寶聞言,連忙點頭稱是,壓根不敢反駁主子。

其實貼身小廝怎麼會不知道主子愛吃糖,只不過金雲陽好面子,不想承認,他也只能當不知情,只是偶爾給些甜品讓他順理成章的吃點。方才那丫頭,倒誤打誤撞的投其所好了。

看著金雲陽心無芥蒂的吃著糖葫蘆,打從金夫人死後,金雲陽遭逢大難,小命都差點沒了,便對初識之人多有防備,今日竟對個小丫頭另眼看待,倒是前所未見。

不過金寶也沒去糾結此事,反正主子心情好,他的日子也好,其他無須多想。

陶朔語跟在陶東朗的身旁走向城門,雙眼閃著光亮說︰「大哥,貴人人很好,對吧?」

陶東朗的腳步微頓,要不是現在說話的是最疼愛的妹子,他真的會斥她一句眼瞎。看著儼然失心瘋似的陶朔語,他忍著氣一聲不吭。

陶朔語再笨都看出了陶東朗的不快,不禁面露遲疑,「大哥不喜歡貴人嗎?」

「他有何值得被喜之處?」

陶東朗的反問令陶朔語微愣。金雲陽有何值得被喜之處?若是將來的他,她可以說出他一長串的過人之處,但現下……她也為難了。

「他長得好看。」最終,她吐出了這一句。

陶東朗只覺得自己要瘋了,正當他怕自己要忍不住怒氣指責時,陶西辰從城門跑了過來。

「大哥,我等了你們好一會兒了。」

陶東朗瞪了他一眼,陶西辰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之前是否曾見過那人?」陶東朗月兌口問道。

陶朔語一愣,點了點頭。

「何時?」

陶朔語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之前上街,偶然……偶然見了一面。」

只見一面?不過一面卻足以令她心心念念?

陶東朗只覺得一陣暈眩,他閉了下眼,聲音有著隱忍的怒氣,「你何時上街?」

陶朔語開口欲言又不知該如何說,正好一旁的陶西辰動了下,她下意識的看了他一眼。

陶西辰正在趕跑一只飛到身邊的蚊子,看到陶朔語飄過來的眼神就知道不好,「大哥,我——」

「陶西辰,」陶東朗咬牙切齒,「你找死!」

陶西辰立刻轉身就跑,「大哥,你饒了我,我以後不敢了——我以後再不敢帶妹子上街了!」

「大哥,你誤會了!」陶朔語連忙說道︰「跟二哥無關。」

陶東朗不想再听解釋,「大哥不想罵你,但那位公子不值得你記掛。」

陶朔語臉色微變,她承認上輩子看著金雲陽樹功立業,與他朝夕相處,對他有份未曾說出口的喜愛,但是兩人身分,她不敢對金雲陽有過多的非分之想。盡管方才在街上的舉動確實對金雲陽太過熱絡,不單不像初識,更無一絲姑娘家的矜持,但她不過是一心不願兄長與金雲陽起沖突……

「大哥,我對貴人並無旁的心思。」

陶東朗壓根不信,但是也不想多糾結,只道︰「大哥相信你,但以後遇上此人,你離得遠遠的便是。」

陶朔語低著頭沉默,她萬萬不可能答應此事,畢竟她盼著大哥能與金雲陽交好,但看陶東朗的樣子——她倍感失落的輕聲一嘆,她的期盼似乎要落空。

听到陶朔語一聲嘆息,陶東朗嚴肅的抿唇。那小子不過就是有張好看的臉罷了,高傲、張揚有哪點值得妹妹另眼相待?

兩兄妹各自在心中糾結不再交談,回到了落霞村,卻不見陶西辰身影,看來是擔心回家挨揍,所以還在外頭閑晃。

陶東朗也沒理會他,換了身衣物就進山。

轉眼要入秋,家中的柴火要備足,他壓根不指望陶西辰,所以趁著天色尚早,還有閑暇,便上山砍柴。

直到夕陽西下,陶東朗前腳才進家門,陶西辰後腳便到,興沖沖的說道︰「我回來了。」

「你這是去了哪里?」陶東朗放下背上的柴,他不會對陶朔語擺臉色,但對弟弟可就不客氣,「成天不見影,你索性不要回來算了。」

「大哥,我不過就是突然想喝魚湯,所以捉魚去了。」陶西辰大言不慚的晃著手中一串鯽魚,上次魚沒吃成,還害得陶朔語落水,今天要補回來,「小魚也想喝吧?」

看到屋子里出來的陶朔語,陶西辰知道只要將妹妹給拉出來,陶東朗縱使生氣也拿他沒辦法。

陶朔語乖巧的點頭,陶東朗果然不再多言。

鯽魚不大,尋常人家都覺得收拾起來麻煩,除非真是想吃肉想得慌,不然不會去捉魚。

但是陶西辰嘴刁,為了喝上魚湯,一點都不嫌棄收拾起來麻煩,他拿鯽魚在院子的水缸旁收拾。

「二哥,我幫你。」陶朔語連忙跟了上去。

「不用了,」陶西辰對她一笑,「二哥很快就能收拾好,你別沾手。」

陶朔語沒听,堅持替陶西辰收拾。陶西辰做菜的手藝好,她也跟在陶西辰身邊學了不少。

其實平時大哥在城里當差,三哥在書院苦讀,家中就她與陶西辰相處的時間最長,她也喜歡跟二哥說話。

「小魚啊,今天進城去,可是有人惹了大哥?」陶西辰一邊收拾魚,一邊分心問道。

陶朔語聞言愣了一下,其實陶西辰是個聰明樂天之人,並非是眾人以為的懶漢,只是很多時候,他選擇裝傻罷了。

「在城里偶遇了位貴人,」想起了陶東朗與金雲陽,她在心中嘆息,「大哥似乎不太喜歡他。」

陶西辰倒是不以為意,「這也沒什麼,反正大哥不喜歡的人多了去,我就是其中一個。」

陶朔語聞言,忍不住被陶西辰的話給逗笑。

陶西辰見她笑了,也跟著笑。「大哥不喜歡,你喜歡?」

陶西辰疼愛妹妹,轉眼也是個大姑娘,有自己的小心思,若是真的喜歡上別的男子,只要對方待她好,他也樂觀其成。

「確實是喜歡,只是不是像二哥想的那樣,其實——」金雲陽這個人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我覺得,他跟二哥有些像。」

陶西辰露出感興趣的神情,「怎麼說?」

「看似凡事不在乎,但心中自有定見及分寸。」

陶西辰臉上的笑,因為陶朔語的話而微隱,最後像沒听明白似的露出燦笑,「沒想到我在我們家小魚心目中評價如此之高。」

「我向來知道二哥是個聰明之人,」陶朔語坦然的對上他的眼眸,「二哥,你的手藝好,怎麼就不想找份正經的活計呢?」

陶西辰躲過陶朔語的眼,「我在家過日子,有大哥養,又能照顧你,輕松又自在,何必去干累死累活的活兒?」

陶朔語眼中帶著無奈的看著陶西辰,他與陶東朗不過相差了一歲,二哥吃的苦頭不會比大哥少,這麼多年,一個外人眼中的懶漢,卻始終用自己的方式在守著陶家。

上輩子一直到她死後才知道看似無所事事的二哥,背地里竟是大膽的跟塞外的羌人私下交易買賣。

私賣是死罪,但不得不說,這是來錢最快的方式——只是也因為他的私賣被發現,所以才害她死于非命,引發了後來一連串的轉變,而二哥為了救她也斷了雙腿,讓她舍不得怪罪他,終究是窮苦怕了的緣故……

日後在他斷了雙腿卻還能在大哥被陷害的情況下,帶著三哥拿著這些年靠著私賣所存下的家底逃到鎮日煙霧環繞的蒼茫嶺重新落地生根,就知道他絕不是個簡單的人,最後要不是金雲陽領兵出現……

她甩開自己的思緒,上輩子的事她無須再想,她現在只能說服二哥別再以身試險,只不過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見到堂屋的陶東朗出現在院中,陶朔語立刻閉上了嘴,知道現在絕不是談論的好時機。

大哥是捕頭,二哥是私賣者——就如同上輩子金雲陽與陶東朗,一個是官,一個是匪,是對立的兩方。

自古正邪不兩立,陶朔語實在不敢想像若陶東朗還是捕頭,得知手足私賣一事,那一日會是如何……

她目光下意識的看向腰間的木雕小魚,卻只看到系著小魚的紅系線,原綁著的木雕小魚不見蹤影。

「我的小魚……」她驚慌的抬頭看著兄長,「不見了!」

陶西辰看到她腰間空無一物,立刻安撫道︰「別急,興許是掉到了屋內。」

陶朔語馬上跑回了堂屋,陶東朗立刻尾隨,在一旁幫忙尋找。

「不見了?怎麼會不見了?」陶朔語遍尋不著,失神的喃喃自語,直到上輩子她死時,這只木雕小魚始終都在身上,現在怎麼會……

她捏著斷了的系繩,腦中閃過金雲陽的身影。

「小魚,別難過,」陶西辰洗了手,跑了進來,「找不著也無妨,我跟老三會再做一個——哥去尋塊玉給你做,之前家里窮才隨意挑了塊木頭,現在有銀兩,二哥給你做一個,就像爹當年做的樣子。」

就算再做,都不是原來的那個……陶朔語眼眶有點紅,但看著陶西辰擔憂的樣子,她擠出一抹笑,「謝謝二哥。」

陶東朗上前模了模她的頭,「別胡思亂想,你在家等著,大哥尋著原路去找一趟,興許只是掉在路上了。」

外頭夜色漸濃,陶朔語原不想讓陶東朗在夜里忙和,但還未等她開口,陶東朗已經大步轉身出了家門。

「小魚,別瞧了,」陶西辰拉著人跟著進灶房,「大哥會替你找回來的,先過來幫二哥升火。」

陶朔語聞言,只能收回自己戀戀不舍的目光,帶著紛亂的思緒幫陶西辰升火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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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4: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傻妞有傻福

天未亮,陶東朗已經離家回官府當值,陶西辰則是安分的在家里待了兩天,之後又照舊天還未亮就出了家門。

躺在炕上的陶朔語听到細小的關門聲就睜開了眼。

她因為丟了木雕小魚所以悶悶不樂,冷靜下來之後,她細察才發現系繩是被割斷,誰會無緣無故偷不值錢的木雕魚?

思來想去,就只有一個金雲陽。

她從炕上起身,下定決心去問個清楚,若真是他拿的,就跟他拿回來,不過他若不還的話——想起他的脾氣,她嘆了口氣,她也拿他沒辦法。

一大清早,她先上山去撿板栗,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決定先投其所好的討好他,再開口問他。

所以又隔了一天,陶西辰前腳才出門,陶朔語就從炕上起身,梳洗後進了灶房用昨日上山所得的栗子,親手做了一大塊的板栗糕。

如今駐守邊疆的韓將軍是金雲陽的舅父,加上金雲陽也說找他就去將軍府,所以她將親手做好的板栗糕小心翼翼的收在竹籃之中,決定去將軍府踫踫運氣。

天才剛亮,她就進了城,但走到將軍府,看到門前守衛的士兵時,她又有些犯難,沒敢貿然的上前求見。

上輩子陶朔語心中的陰影太深,當時金雲陽已是攝政王,想借機攀親托熟的人不少,令他煩不勝煩。于是最後演變成只要貿然求見令他不悅,輕則掌嘴,重則打上幾十大板丟出府,果然一陣子之後,就無人敢不怕死的貿然求見。

陶朔語以為這是高門大戶的日常,所以現在不敢上前,就怕平白無故的挨板子,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

在將軍府的金雲陽壓根不知道陶朔語人來了,此刻正懶洋洋的躺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地上丟著一本書冊。

他砸了酒樓,逼著發賣伶人的事最終傳進了將軍舅父的耳里,他舅父一氣之下拎著棍子就要打他一頓。

金雲陽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乖乖挨打,所以跟他舅父打了起來,還把在外頭威風八面的大將軍直接壓制在地。

大將軍教訓外甥不成,反被打倒,惱羞成怒禁了他的足,還丟了本《中庸》給他,要他好好學學儒家處世之道,再不听話,就叫狼衛親自動手收拾他。

金雲陽仰躺著,不屑的撇了撇嘴。舅父真是不要臉,虧他還是個將軍,技不如人也就罷了,竟然還妄想出動私衛,以眾欺寡。

狼衛個個身手了得,他的師傅就是狼衛出身,還是狼衛之首。

金雲陽雖自恃功夫過人,但是對上狼衛,還是不只一個的狼衛,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毫無勝算,早知道,不如乖乖站著給舅父打一頓,也好過現在因為舅母的淚水攻勢,弄得他只能被迫禁足將軍府內。

不過今日已是禁足第二日,他自認已經全了舅父、舅母的顏面,明日——他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明日就出府,或許再去吃碗赤豆糖粥……

月洞門有響動,金雲陽沒費心睜開眼,就听到涼亭外,將軍府的總管對著守著的金寶說道︰「這是夫人交代廚房給少爺做的雪梨湯,里頭有沙參、玉竹,最是潤肺清燥。」


廚房做出這一道湯品可謂用心良苦,總管一心就盼著二世祖喝了之後能喜歡,最好能降降火氣,別再鬧得將軍府雞飛狗跳。

金寶目光看了下金雲陽的方向,就見他緩緩的睜開眼,勾了勾手。

金寶立刻會意,上前接過總管手中的盅,送到金雲陽的跟前。

金雲陽半坐起身,懶懶伸手拿起匙嘗了一口,眉頭一皺。

金寶細察金雲陽的神情,當主子的神情微變,立刻退了一大步,果然就見自家少爺一臉嫌棄的將手一揮,把整盅湯給砸了。

「連個湯都煮不好,」金雲陽陰著臉,瞪了總管一眼,「這廚子可以趕出府去了。」

總管听到金雲陽的話,不由腦門抽了抽,這位爺來了不過半個月就已經趕走府里的兩個廚子,若再任由金雲陽胡鬧,將軍府就要沒廚子了,他現在日日就求老天慈悲,讓這個難伺候的二世祖早早返京。

「小的立刻讓人重做。」總管忍著氣,讓外頭的婢女進來收拾好,彎腰退了下去,不想再對著這個京城來的二世祖。

金雲陽連個眼神都懶得給,逕自又躺回石椅上曬太陽,只是他才閉上眼,身邊又有動靜,他不悅的睜開眼,瞪著一旁的男人。

「少爺,前日在街坊請少爺喝糖水的姑娘在將軍府前,已經等了近兩個時辰。」來人語調沒有太大的起伏。

「赤豆糖粥,」金雲陽一個挺身,半坐起身,給了對方一個識貨的眼神,「不是糖水。」

韓子安不喜吃甜,所以不知其中差異也不在乎。「姑娘手中提著竹籃,或許是給少爺送吃食。」

這幾日,他已依照金雲陽的指令派人去查了這個小姑娘,落霞村的尋常人家,上有三位兄長,長兄乃戎城官府捕快之首,算是家世清白。

當時在街上,韓子安雖沒靠近,但他听力極好,听到小姑娘似乎說過要做吃食給金雲陽賠罪。

金雲陽玩味的一笑,「有點意思,我還沒找上她,她就來了——果然西北民風開放,百聞不如一見。」

「那也是少爺玉樹臨風,讓人一眼難忘的緣故。」金寶見金雲陽似乎心情挺好,見縫插針的來一句夸贊。

「這倒是。」金雲陽一點都不客氣的接了贊美。

韓子安抿著唇不吭聲,他是三代狼衛一員,跟金雲陽在同一個狼衛師傅教導下成長,正因兩人一同長大又有師兄弟情誼,所以最後他被選中派到金雲陽的身邊確保他的安全。

金雲陽少年心性不定,他在一旁也看多了他折騰人的手段,但畢竟奉命行事,他只要金雲陽安全無虞,旁事並不插手,而今看金雲陽來到西北似乎都還未吃到合心意的飯菜,淨會折騰將軍府的廚子,這才多嘴了一句,不過看金雲陽揚揚自得的樣子,不免有些後悔。

金雲陽開口要他去查個姑娘家就已經古怪,自己又何必把姑娘往他的跟前送,小姑娘看來白白淨淨、嬌嬌弱弱,性子是個好的,到時真讓二世祖上了心,那也是倒了楣。

「少爺,」金寶在一旁問道︰「可要一見?」

「真是——看在她能不顧姑娘矜持上門的分上,我勉強見她一面,你去把人帶進來。」金雲陽自以為是的給了一個理由,傲然的交代了一聲。

「是。」金寶沒有遲疑,轉身出去。

在將軍府外的陶朔語抱著竹籃,乖巧的等在將軍府外不大的榕樹下,守門的侍衛雖覺古怪,但見她並無任何不妥之舉,也沒上前來問。

陶朔語慶幸盛夏已過,天氣不再躁熱,不然就怕糕都壞了。

眼角余光看到將軍府有人,她立刻期盼的抬起頭,看到了金寶的身影,她心中一喜,連忙小跑過去,「金寶。」

這熟稔的叫喚,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彼此相熟,但實際上,陶朔語對金寶算是熟悉,但在金寶心里,陶朔語卻跟個陌生人差不多。

只不過金寶看在她笑得一臉燦爛,人又長得好看的分上,也沒嫌棄,開口問道︰「姑娘,是來找我們家少爺的吧?」

陶朔語立刻用力的點了點頭。

「快進來。」金寶轉頭,在前頭帶路,「看姑娘的樣子,來得挺久的?」

「有一會兒功夫了。」陶朔語也沒瞞,畢竟她在將軍府門前的大樹下確實等了好一會兒。

「你說你傻不傻,」金寶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姑娘若想求見爺,叫守門的士兵通傳一聲便是。」

陶朔語搖著頭,她可不想要挨板子,「爺是貴人,不是尋常人隨意可求見,橫豎我無事,就在外頭等,等到了便等到了,等不到也無妨。只是今日我貿然前來,可有打擾了貴人?」

金寶看了眼一臉期盼的陶朔語,不難看出這姑娘真的對金雲陽有著超乎尋常的熱絡。

這份熱絡並不令人討厭,只是有些讓人想不通,難不成這姑娘真的喜歡上了金雲陽?

金寶打小就跟在金雲陽的身邊,在他心中,金雲陽自然是個好的,但不可否認,他家少爺除了長得不錯,家中銀子多外,脾氣暴躁又喜怒無常,世上無幾人可以招架或喜愛。

「爺今日有些空閑,該是可以跟你說上幾句話。只是……」金寶看著陶朔語,隱諱的說了幾句,「你該知道,爺可不會輕易看上人。」

前些日子,少爺年幼啟蒙的師尊提及要給少爺說親,被少爺不留情的罵了一頓。在金寶看來,男女之事,風花雪月,他家少爺根本不留于心。

說到底,這也算是金雲陽的心魔,金家的恩怨非三言兩語可以道盡,金雲陽是金家人卻厭惡金家血液,從不諱言自己這輩子不要娶妻生子,想讓金家絕後。

「我知道。」關于金雲陽的事,陶朔語或許比金寶更為清楚。

上輩子,金雲陽雖名震四方卻始終是孤家寡人。聖上曾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壓迫他成親,金雲陽卻死活不同意,打定主意不娶親留後。

就連聖上都逼不了他,更別提旁人。

陶朔語跟在金寶身後走進將軍府,照理說,她一個村姑,進了氣派的府第該有慌亂或欽羨等等情緒,但偏偏她就只是乖乖跟在金寶身後沒有半點反應,看起來真的就是傻乎乎。

金寶分心的看了她一眼,這下更肯定這姑娘長得雖美,但卻是個傻美人。不然怎麼會進了氣派的將軍府連左顧右盼都不會,還因為金雲陽的一張臉就喜歡上了!

其實陶朔語不是不贊嘆將軍府氣派,而是她當魂魄的時候,跟在金雲陽身邊看多了富麗堂皇的地方,邊疆的將軍府在她看來,還真的只是一般。

陶朔語進了金雲陽的院落,看著月洞門上大大的「進學」,這兩個字莫名的令她感到親切。

想到後來,金雲陽貴為攝政王,王府主院的院落上就是刻著這兩個大字——據說這是韓將軍對年少時的他所抱的期許。

她曾在一次金雲陽醉酒時,听他對月自語,年少時他並不明白舅父一番心意,反而多有諷刺,直到曲終人散才知舅父深意,只可惜已經太晚……

如今見年少的他鮮衣怒馬,意氣張揚,不是上輩子的孤單一人,還有疼愛他的親人在,踏過進學月洞門,陶朔語不由淺淺一笑。

金雲陽一看到她的身影,人沒動,聲音倒是不客氣的響起,「小土妞,你來做什麼?」

陶朔語一臉燦爛的望著他,「貴人,我做了點吃食給貴人。」

金雲陽裝模作樣的睨了一眼,狀似不帶一絲期待。

不過金寶早知道自家少爺的脾性,眼明手快的將陶朔語手上的東西放到金雲陽面前。

金雲陽面上瞧不出太多情緒的看金寶打開,一股甜香之氣撲鼻而來,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

金寶看著里頭的甜糕,心中覺得陶朔語也算傻人有傻福,懂得投其所好。

「這是板栗糕,」陶朔語進一步的開口說道︰「栗子是我去山上摘的,我還多放了糖,貴人可喜歡?」

金雲陽喜甜也愛吃栗子,能不喜歡嗎?但他還是故作矜持的將書冊給丟到一旁,「搞了半天,你就弄了這麼點粗食到爺面前。」

陶朔語被一數落,倒有些不太自在,上輩子金雲陽在軍中吃大鍋飯、冷菜粗食都未曾埋怨,但那是因為營中條件有限,若能選擇時,他是個從不委屈自己的性子。

她也想要弄些精細的吃食給他,只是現實是——她身無長物,阮囊羞澀。

今日的板栗糕是昨日上山去采,不花一分一毫,再加上家里本就有的糖,不然她連「粗食」都做不出來。

「是我思慮不周,」陶朔語緩緩的伸出手,想要將板栗糕給拿回來。「貴人別惱,我拿回去就是。」

「做什麼?」金雲陽瞪了她一眼,「送出去的東西還想收回,找死不成。」

陶朔語被斥得縮了下脖子,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金寶知道自己主子是惺惺作態,于是清了下喉嚨,開口說道︰「爺,這板栗糕雖看似不起眼,但人家姑娘一片心意,你姑且就嘗一口試試。」

陶朔語聞言,感激的看了金寶一眼。

金寶對上小姑娘晶亮的眸子,勉強的扯了下嘴角。真是個傻姑娘,怎麼就喜歡上了他家主子。

有了金寶幫腔,金雲陽終于一副不耐煩的拿起了一塊,「好吧,我就姑且嘗嘗。」

陶朔語期待的看著他咬了一口。

金雲陽心底驚訝,沒想到看似不起眼,味道還挺好,比起京城大酒樓一點都不差,只不過看著陶朔語盯著他,他吃了一口就放到一旁,「一般般,爺不喜吃甜。」

陶朔語也沒當面拆穿金雲陽愛吃甜一事,只是看他神情,她實在看不出他是喜或不喜,上輩子跟在他身邊多年,她能看到他神色自若、運籌帷幄、兵法布陣,但始終未曾真正看透他心中所想。

「貴人不喜也無妨,」最終,陶朔語決定,「我改天再做別的給貴人,做多了,相信總會有一、兩樣是貴人喜歡的。」

「姑娘,你還來?」金寶一時沒忍住月兌口而出,不過話一說完就知道糟了,果然就見金雲陽眼神如刀的掃過來,金寶腦子飛快的轉道︰「我家少爺可不是尋常人家時刻可見,若要來,還得問過我家少爺。」

陶朔語深感認同的點頭,期盼的看著金雲陽,「不知貴人可否應允?」

「無事獻殷勤,其中必定有詐。」金雲陽嘴角帶笑,深不見底的眼眸流瀉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戾氣。「你有何事相求?」

陶朔語遲疑了,畢竟她真有事相求,她悄然的看了金雲陽一眼,內心深處有著對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或許有怨懟但也有喜歡……

他這人說是喜怒無常,倒不如說是見不慣虛假之事,只是這人世間,真實的人太少,虛假的人太多,所以他總是看不慣。

若要得他信任,就得對他坦誠——

「一方面是我想見貴人,一方面便是——貴人可有見過一只木雕小魚?」

金雲陽對她挑了下眉,「什麼木雕小魚?」

「就是——」陶朔語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大小,「這麼丁點大,雕成小魚形狀的木雕小魚。」

「沒見過。」

陶朔語直視著他神色自若的否認,心不由一沉,「真沒有?」

「小土妞,你找死不成,爺是何身分,還會貪你一只不值錢的木雕小魚?」

這話還真難說,上輩子他就是搶走了她三哥手中的木雕小魚,但此刻陶朔語不敢反駁。

「怎麼?你這是不信,硬要賴爺拿了你的小魚?」

陶朔語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金雲陽一哼,順手拿了塊糕,吃了一口,「諒你也不敢。」

看他吃了第二口,陶朔語的眼底一亮,這代表著喜歡吧?

看著她的眼神,金雲陽忍不住笑道︰「怎麼?小土妞,我吃你一口東西,讓你這麼開心?」

「是。」陶朔語老實的回答,「我希望貴人喜歡我做的東西,笑口常開。」

「愚蠢,不過一口吃的就能笑口常開,你以為你做的糕點是仙丹妙藥不成。你這討好巴結的手段拙劣,跟金寶根本沒得比。」

陶朔語下意識的看了金寶一眼,就見金寶臉上帶著淺笑,沒有半點的不快。

陶朔語想起上一世,金寶在金雲陽身邊待了一輩子,跟金雲陽一般,他也沒有娶妻,主子不娶,他這個當奴才的也不討媳婦,若說上輩子的金雲陽還能難得的露出一抹笑,全都多虧了金寶的存在。

他是外人眼中的狗腿奴才,但是陶朔語明白,要討好金雲陽的人很多,然而金雲陽願意接受的討好也只有金寶一人。

金寶能得金雲陽信賴並非平白無故,而是因為一片明月可表的忠心,一個只會花拳繡腿的小廝跟著金雲陽上戰場,服侍在側,由始至終未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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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4: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互相喂食的意趣

此時,將軍府的總管帶著兩個下人穿過月洞門將午膳送來,依照著金寶的意思放到了涼亭的石桌上。

總管看到桌上的板栗糕,暗暗瞄了一旁眼生的小姑娘,飛快的收回視線,打算稍後就將此事回稟將軍夫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陶朔語在,金雲陽難得的沒有發脾氣,總管松了口氣之余,連忙將下人給帶走。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中,自己的板栗糕顯得特別寒酸,陶朔語不太自在的看了金雲陽一眼。

「怎麼?你想吃我的午膳?」金雲陽對上她的目光,不屑一撇嘴,「這些飯菜難吃得要命,你要吃就吃。」

如此豐盛的飯菜還嫌難吃,真是難以討好,陶朔語有些不認同的看他一眼。

金雲陽瞪著她,「有意見?」

陶朔語被瞪的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老實的回答,「這些飯菜看起來挺好,貴人就別暴殄天物。」

「小土妞,你這是在教訓我?」

這算是哪門子的教訓?陶朔語無辜的看著他。

看著她的眼神,金雲陽對天一翻白眼,「真是個傻子。」

無故被罵,陶朔語更覺得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金雲陽沒好氣的將筷子塞進了她的手里,「吃。」

「可是……」

「你不吃就倒了,到時才真是暴殄天物。」

陶朔語知道他向來說到做到,立刻不遲疑的開始動筷,反正她確實也是餓了。

她乖巧听話的樣子令金雲陽頗覺滿意的點了點頭。

陶朔語暗暗的看了他一眼,見他心情似乎還不錯,便問︰「貴人不吃嗎?」

「不要。」

「不然——」她的眼楮一轉,小心翼翼的開口,「再吃點糕。」

「真是麻煩,看你可憐,給你點面子。」金雲陽拿起一塊糕點吃著。

看著他吃糕,她露出一抹笑,低頭吃著飯菜,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道︰「貴人都一人用膳嗎?」

「嗯。」金雲陽輕應一聲算是回答。

陶朔語疑惑,一人用膳卻是滿滿的一桌飯菜,看來將軍確實很疼愛外甥,「貴人有將軍疼愛真好。」

金雲陽聞言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你哪里看到將軍疼我?」

前天夜里,他舅父還對他動棍子。

「這麼豐盛美味的飯菜全為貴人一人準備,難道還不好?」

金雲陽拿著一副她是傻子的眼神盯著她,這麼一桌豐盛是因為下人被他折騰怕了,所以索性每次都各樣口味都做,只要能讓他喜歡一道不發脾氣就好,跟他舅父沒半點關系。

相反的,要是讓舅父知道這情況,只怕又會忍不住再拿棍子打他一頓。

「真想見將軍一面。」

金雲陽一臉不以為然,「見他做什麼?」

陶朔語頭一側,一臉嬌憨,露出笑容道︰「當然是因為將軍英勇威武,將軍是大英雄,是雲州的傳奇人物,令人崇敬。」

陶朔語所言確實是外人眼中的韓熙明,但在金雲陽眼中,他只是舅父,沒有世人眼中的神聖,更別提韓熙明還是他的手下敗將。

「小土妞,你眼楮是多瞎,你崇拜他?你可知道他長得虎背熊腰,滿臉胡子,看起來髒得像個流浪漢,見了辣眼楮。」

韓子安在一旁聞言,對天一翻白眼。

金寶則是倒抽了口氣,果然不愧是京城的二世祖,站在將軍的地盤這麼罵將軍,還罵得理直氣壯。

「貴人,」陶朔語不認同的將碗往桌上一放,「將軍一門心思全在保家衛國的大義上,不修邊幅也是情理之常。」

「小土妞,你這是因為我舅父在跟我頂嘴不成?」

陶朔語覺得莫名其妙,「我只是實話實話。」

金雲陽瞪著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生氣。這個小土妞,竟然在他面前夸另一個男人英勇威武,就算那男人是他舅父也不成。

「小土妞,憑你身分,想見他是痴人說夢。」

陶朔語見他發怒,倒也沒有多害怕,畢竟他本來就是喜怒無常之人,只是無法見到將軍令她多少有些失望。

這陣子她想了許多,她知道自己軟弱又不聰明,人微言輕,無法改變將來發生之事,但是她不能,不代表別人不能。

只要能夠找到有權控局的人,或許就能改變上輩子的悲劇,興許還能救戎城百姓于水火之中。而這個人,非戎城守將,雲州都衛——韓熙明將軍莫屬!

只是就如同金雲陽所言,憑她身分,確實不夠資格見將軍。

「是我逾矩了。」她對金雲陽歉意一笑,「貴人息怒。」

她語調軟乎乎,金雲陽微僵,突然有些不滿,「小土妞,你討好我,該不會是因為想見我舅父吧?」

身為攝政王的外孫,他自幼就見多了要借由他沾親帶故之人,而他也從未對這些人留下情面。

他眼眸夾雜的一絲銳利令陶朔語心中一緊,在他身邊多年,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從不向旁人說出口的孤寂,他難以信任旁人的真心,上輩子縱使位高權重,他就是沒度過幾天開心的日子……

陶朔語靜靜地回視他的目光,「貴人,我是想見將軍,我相信放眼天下人人都想要見將軍一面,他是英雄,本就值得仰望,難道貴人不認同嗎?」


金雲陽沒料到她竟有膽子反問,他冷著臉,她的眼神似乎能看進他的內心深處,金雲陽下意識的想閃躲,但一意會到自己的舉動,他立刻一惱,狠狠地瞪向陶朔語,「你管我心中怎麼想,別以為吃了你一口東西,你就可以不知好歹。」

陶朔語無辜的看著他,「我未曾指望憑借吃食就能打動貴人,我的所作所為只是不想違背本心。貴人信也好,不信也好,只要能讓貴人開心的事情,我都會做,與貴人是否有個將軍舅父無關。總之日久見人心,只要貴人給我一個機會,別拒我于千里之外,終有一天可以看到我的真心。」

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姑娘的口中,儼然已經是明晃晃的示愛,金雲陽的神情不變,但近看可以發現他的耳朵微紅。

在場唯一發現的韓子安輕挑了下眉,這是……害羞了?

韓子安心中微驚,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能見到向來霸道的二世祖有害羞的一日,他的目光看著一臉真誠的陶朔語,這姑娘看起來傻乎乎,但未必真傻。他突然想起師傅說的一句話——這世上的喜歡有千千萬萬種,但只要真心就值得珍惜。

他微揚起嘴角,他與金雲陽師出同門,師傅會教他,自然也會教金雲陽,他的目光看向陶朔語,不解這麼一個嬌弱的姑娘怎麼會將真心給了個二世祖,偏偏二世祖跟他不單是主僕還是師兄弟,所以也只能一起幫著坑人家姑娘了……

他微斂下眼,抱著劍上前一步,面無表情的開口,「大膽刁民,竟出言沖撞公子。金寶,立刻派人將她趕出去!」

金雲陽壓根沒趕人的意思,惱火的瞪了韓子安一眼,「這里何時輪到你做主?」

韓子安微低下頭,「少爺息怒,屬下不過是見她一個小小村姑竟妄議少爺心思,就怕其心術不正。」

「什麼心術不正,你眼楮瞎了,看不出這個小土妞只是喜歡我,想要討好我嗎?」

韓子安抬頭看著金雲陽,「屬下確實眼瞎,但看來少爺心如明鏡。」

「你……」金雲陽的話聲隱去,這下知道韓子安的用意,這個家伙意思簡單明了,就是要他別再裝模作樣,端著架子——他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退下!」

「是。」韓子安不再多言的退到一旁。

「陶小魚,」金雲陽有些面子掛不住,不太高興的看著陶朔語,「我就暫時信了你,不過你別以為只是送上點吃的,就能讓爺喜歡上,明白不?」

陶朔語乖巧的點頭。

看她的小模樣,金雲陽的心情又轉好,「以後機靈點,別再惹我生氣。」

他喜怒無常,要不惹他生氣實在有難度,不過縱使如此,陶朔語還是乖巧的回應,「一定不惹貴人生氣。」

「好。日後每日這個時辰都要記得給爺送好吃的。」金雲陽擅自定下了兩人約定。

別說韓子安,就連忠心如金寶都覺得金雲陽過分了,這是真要把人家姑娘當廚娘不成,偏偏陶朔語一點都沒生氣,還一臉激動的感激萬分。

「好!只要貴人不嫌棄,我天天給貴人送吃的。」

看她興奮的樣子,金雲陽忍不住揚起嘴角,「我可把丑話說在前,做得不好,我可不會客氣。所以你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或許我還有可能看你順眼一點。」

「是!」陶朔語用力的點頭,「只是今日這個糕點就算了。若貴人不喜,就別強迫自己吃。貴人可以賞給旁人,我明日再做好吃的。」

「我要怎麼處置,還要你指手畫腳嗎?」

「不敢。」陶朔語連忙搖頭。

「快點吃,吃完就滾。」金雲陽粗聲的說道。他查過陶朔語就居住在落霞村,他因為舅父駐守戎城,所以曾對雲州山川地理做過了解,落霞村位于戎城城外,若是太晚回去,入村天色都要暗了。

陶朔語連忙重新拿起碗筷,托了金雲陽的福,這可是她這陣子吃過最豐盛的一餐,雖說陶家的環境也不算特別差,但是要天天大魚大肉還是有難度。

等到陶朔語拿著空籃子,被金寶送出去時,金雲陽沒好氣的看了一旁的韓子安一眼,「你怎麼也跟傻子似的杵著?你不是很懂得我的心思嗎?」

韓子安在心中嘆息,真是倒楣被師傅派來守著他——他立刻叫來暗衛,讓他尾隨陶朔語,切記將人平安送回落霞村。

等到金寶回到院子,已不見金雲陽身影,原本放在涼亭石桌上的板栗糕也不見蹤跡。

金寶與守在房門口的韓子安對視了一眼,心中了然,這是將糕點拿回房里獨自享用了。

金寶識趣的沒打擾,只是在門外說道︰「爺,陶姑娘已經出府了。」

「嗯。」金雲陽正拿著糕點在屋內吃得歡快,只是隨意的應了一聲。

金寶靜靜地跟著韓子安守在外頭,兩人心照不宣,金雲陽嘴上說是不喜,其實心里喜歡得緊。

陶朔語接連幾日遵守約定來到將軍府,守門的士兵一見她便二話不說的放行。

陶朔語看到親自相迎的金寶,低聲問道︰「金寶,爺可喜歡我昨日送來的軟松糖?」

前幾日她都做甜湯或甜糕,全都不宜久放,昨日花了點功夫做了軟松糖,糖能帶在身上,金雲陽隨時都能拿出來甜甜嘴。

金寶看得出金雲陽喜歡,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裝了好幾顆糖在荷包里隨身帶著,只是金雲陽嘴上就擺明了說不喜,所以他也無法拆台,只能說道︰「少爺說是……不喜。」

陶朔語輕聲一嘆,覺得金雲陽實在太難討好,軟松糖的松子可是花了她五個銅錢買來的。

五個銅錢能買兩個包子,金雲陽卻還是不喜歡——她突然覺得,她這輩子可能都指望不了他給她一句夸贊。

金寶暗暗瞥了陶朔語一眼,接連幾日,小姑娘雷打不動的來到將軍府,他在一旁看得出,陶朔語用盡心思做吃食,就算只是得到金雲陽一個笑,她都覺得心滿意足。

縱使在民風開放的西北,她的主動親近也難免有些閑言碎語。下人雖不敢到金雲陽面前碎嘴,但金寶身為一個下人在將軍府四處走動,多少還是有所耳聞,他不信陶朔語會沒有听見,可她為了金雲陽卻恍若未聞,這份真心連他都有些被打動。饒是他一心為主都覺得金雲陽還變著法子折騰一個姑娘家做吃的,實在沒良心,偏偏他還得昧著良心幫著。

「不如……你再努力、努力,相信姑娘終有一日能討爺歡心。」

「我知道。」陶朔語握著竹籃的手不由緊了緊,她也想繼續怒力,只是這幾日為了討好金雲陽的嘴,她用完了身上的銅錢,如今就算想再做好吃的,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垂眼看著竹籃,想起今日自己帶來的東西,她遲疑的停下腳步。

金寶疑惑的看著她,「陶姑娘,你怎麼了?」

陶朔語滿臉為難的看著金寶,「如果軟松,貴人都不喜歡,今日的糖他定是更看不上眼了。不如我回家再想想,明日再來。」

她想看金雲陽開心,不想惹他不快。

金寶見她要走,心立刻提了起來,難得他家少爺因為陶朔語的到來,安分地待在將軍府天天等她上門,現在若讓陶朔語走了,那還得了!

他連忙將人給攔住,「陶姑娘,無論如何,你人都來了,少爺喜或不喜,總要讓他瞧了才知。」

陶朔語面上依然遲疑,「可是我不想看他生氣。」

金寶知道若讓陶朔語走了,金雲陽才真的會生氣,顧不得其他,他一把將竹籃給搶了過來,「總之讓少爺看了再說。」

金寶急匆匆的走在前頭,陶朔語眼見東西被奪去,只能尾隨。

早早就雙手背在身後,站在院里涼亭等著的金雲陽,看到金寶急急地越過院落的月洞門,陶朔語臉色明顯低落的跟在後頭,他的神情一冷,大步的走了出去。

「怎麼了?哪個不長眼的沖撞了你?」

金寶自然不會自作多情的認為金雲陽是關心自己,他悄然的讓到一旁,暗暗的看了身後的陶朔語一眼。

陶朔語遲疑地輕咬了下下唇,「沒有,只是……今日的糖人普通,怕貴人不喜,所以想要拿回去。」

「東西都送進門還想拿回去,你的規矩呢?」金雲陽聞言不快,不客氣啐了一聲。

接著讓金寶把竹籃拿過來,在陶朔語莫可奈何的目光之下打開。

「這是……」

「糖人。」陶朔語的神情有點緊張,因為身上的銀錢不多,所以只能用家里本就有的食材。

糖人是將糖熬化後做成各種圖案,看似簡單卻得花不少時間和精神,與其說是嘗甜味,不如說是一種尋樂趣的糖。

「糖人普通,但是……」陶朔語試圖為自己解釋,「我花了不少的精神。」

換言之就是盼他看在她一片誠意的分上,至少能嘗一嘗。

一對糖人,跟之前她所做的相比確實不起眼,只是這對糖人卻做成了胖小魚的形狀,看起來嬌憨可愛。

「小土妞,這是小魚?」

陶朔語不明所以的看著他一臉深意,輕點了下頭,「是小魚。」

金雲陽拿起這對小魚,心口一跳,眼神也跟著明亮了一分,「小土妞,你真是太不含蓄。」

陶朔語的雙眼睜了睜,不解其意。她做魚形糖人的理由簡單,因為她是跟二哥學的手藝,二哥做的糖人比她做的還好看。再者她的小名有個魚字,所以二哥最會做各款的魚形糖人,她看多也吃多,所以做的魚形糖人最拿得出手。

金雲陽的黑眸染上一股不易察覺的暖意,滿心以為陶朔語是用小魚糖人來示愛,雖說太不含蓄,但又有點兒可愛,他特別喜歡。

他拿起糖人,吃了一口。

「味道可還行?」

一股焦糖的香味襲來,有股心喜的感覺,看著她期待的眼神,他的心跳有些快,熱氣爬上了臉,耳根有些紅,點了點頭,「嗯。」

陶朔語先是難以置信,最後笑得樂開懷,原以為軟松糖金雲陽看不上,糖人更是不會入眼,沒想到金雲陽喜歡!

金雲陽看她笑眯了眼,忍不住微揚了下嘴。「看來你還有點能耐,我來西北這幾日都還沒吃到合心意的,所以除了甜食外,你再做些別的來孝敬,爺可以勉為其難嘗嘗。」

「好。」陶朔語想也不想的答應。「只要貴人喜歡,小魚都做。」

金雲陽覺得好笑,但更多的卻是暖意,這該是有多喜歡他,才能不顧一切的討好。

「傻子。」

縱使被說傻,陶朔語還是呵呵的笑。

「真是受不了你這呆樣,」金雲陽竭力忍住上揚的嘴角,一副不耐煩的對陶朔語勾了勾手指,「過來。」

陶朔語乖巧的跟過去。

金雲陽帶著陶朔語走到涼亭,陶朔語這才注意到涼亭上竟又擺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金雲陽直接拉著陶朔語坐下,「吃吧。」

陶朔語有些為難的看著他。

金雲陽吃著糖人,壓根沒看桌上的飯菜一眼。「這是我的午膳,吃啊。」

「貴人還是不吃嗎?」

「不吃。」他一臉的嫌棄,「難吃死了,要不是難吃,也輪不到你嘴里。」

桌上的飯菜色香味俱全,怎可能難以入口?陶朔語並不相信他的話。

今日這桌飯菜與前幾日不同,全是金雲陽特地吩咐下人做的,雖然金雲陽沒多言,但金寶卻心知肚明這是金雲陽變著法子想讓陶朔語多吃點好東西補身子。

「叫你吃就吃,難不成還要我喂你?」

他的口氣不好,陶朔語連忙動筷。每一道菜味道都不錯,根本不會難以入口,只是陶朔語看著正吃糖吃得歡的金雲陽,決定還是別多言為上。

「等會兒回去,還有些土豆餅,平時餓了可以拿來吃。」金雲陽狀似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可別誤會,我並非有旁的心思,只是那些餅我不想吃,便宜你了。」

金寶在心中暗暗唾棄自己主子的口是心非,那些土豆餅明明是金雲陽特地派他盯著將軍府的廚子做的,看似平凡無奇,但里頭擱著肉和蛋,也是要讓陶朔語隨時能夠吃口好的。

陶朔語縱使不明所以,可也看出這是金雲陽對她的特別照顧,她感激的看著他,「多謝貴人,你真好。」

果然,他不是個鐵石心腸之人,只要對他好,他也同樣會回以真心。

金雲陽不太自在的對上她的目光,「你就這麼點出息,不過是點吃食就能打發。」

「那雖是吃食,但因為是貴人給的,更顯難得。」

這句話听來舒心,金雲陽微揚了下嘴角,「快吃吧,別只顧著說話。」

就這小身板,還怕風大點就能把人給吹跑,也不知道她的兄長怎麼照料的,穿的也是尋常的粗布料,身上也沒個像樣的首飾。

改天給她挑個幾件吧。金雲陽腦中飛快的想著他的私庫里有哪些好東西,一邊吃著她做的糖人。

陶朔語吃著金雲陽特地讓人備的飯菜,雖說沒有交談,但兩人之間有著淡淡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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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4: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靠著自己賣包子

天色才暗,陶西辰帶著十多斤的羊肉,腳步輕快的進了家門。

甫進門,他就對著堂屋大喊道︰「小魚,快出來看看!二哥帶了羊肉回來,給你做好吃的!」

正在堂屋拿著紙筆寫寫劃劃的陶朔語听到聲響,立刻從堂屋走了出來,看著羊肉,眼楮一亮,「這麼多的羊肉?」

「不多,十多斤罷了。等你吃完,哥再給你帶。」

自從前陣子陶朔語大病一場之後,整個人掉了不少肉,瘦了一大圈,他看了不舍,雖說已經盡可能的做出好東西給她補身子,可惜成效不彰,但這不妨礙他四處尋好東西回來。

「二哥,你先別忙。羊肉擱著,先吃東西,今天晚上咱們吃餅。」

陶西辰將羊肉放到陰涼的地窖,洗了手之後進堂屋,看到桌上放著小米粥和一大盆的土豆餅。

「二哥肯定餓了,快吃。」陶朔語給陶西辰裝了碗粥。

陶西辰也沒客氣,接過手,拿起塊土豆餅,一咬下去,入口的美味令他的眼底閃過光亮。

土豆餅他自然吃過,卻未曾嘗過這麼料多實在的,他明明記得家里雖然還有幾個雞蛋,但肉卻只剩一丁點臘肉,所以這餅……

「這餅不是你做的,哪來的?」

「二哥真厲害,一口便嘗出來。」陶朔語甜甜一笑,「這餅確實不是我做的。還記得前些日子我跟你提過的那位貴人嗎?」

陶西辰點頭,「大哥討厭的那個。」

這話說得還真是直接!陶朔語笑容里多了絲無奈,「這餅就是那位貴人送的。」

陶西辰這人始終堅信有便宜不佔是傻子,所以有好吃的,他自然不會往外推,只是疑惑,「他為何平白無故給你送吃的?怎麼,你們倆心意相投了?」

「二哥,你這是說到哪去了。」陶朔語一臉的笑意,「貴人說,這是他府里的下人做的,但是他嫌難吃,所以就便宜了我。」

陶西辰壓根不信這種鬼話,這餅里有肉有蛋,調味恰到好處,說是嫌難吃才給,明明就是胡說八道。

雖說家里的伙食不差,但也不是天天能吃到肉,不是吃不起,而是不想太過張揚。

當年陶東朗帶著他們兄妹來到這個陌生之地定居,在外人眼中,他們兄妹是靠著大哥的銀兩過日子,過得太好會令人懷疑。

他也知道私賣是殺頭的大罪,但是他依然以身試險,一心想要再多存點銀子,他在等一個機會——等到三弟進京考取功名那一日,到時一家人都搬到京城去過好日子。

只是陶朔語現在一口一聲的貴人,倒是他沒料想到的變數。

他一口餅、一口粥,分心的問道︰「那家伙是什麼來頭?」

陶朔語將口中的土豆餅給吞下,大哥、三哥在時,二哥都識趣的做到食不言,但兩人不在時,陶西辰壓根就不受約束。

「是京城來的貴人。」

陶西辰好笑的看她一眼,「別總是一口一聲貴人,除了他是京城來的貴人外,還有什麼?」

陶朔語很了解金雲陽,若真要提,她可以說出金雲陽許多的事,但是對上二哥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只說︰「他是駐守戎城的韓將軍的外甥,是京城來的商戶公子。

喜歡美食也愛吃甜,我這幾日天天都做點心給他,今天我特意做了小魚狀的糖人,他說好吃。」

「你……」陶西辰輕松的臉色消去,差點被自己口中的粥給嗆了,「你天天給個外男送吃的?」

陶朔語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陶西辰只覺得眼前一黑,原本美味的土豆餅也不香了,他露出緊張的神情,「這事兒大哥知道不?」

陶西辰心知肚明,陶東朗容忍他鎮日無所事事的最大原因是不放心陶朔語一個人在家中無人照顧,若讓在官府值夜差的陶東朗知道陶朔語天天出門給個男子送吃的,他的小命絕對不保。

陶朔語柔柔一笑,「大哥在官府當差都沒空回來,他怎麼會知道?」

陶朔語笑得可愛,但看在陶西辰眼里只覺得頭皮發麻,「小魚乖,以後咱們別去了。」

「不行,」陶朔語搖頭,「我與貴人有約定,一定得去。」

陶西辰臉色有些難看,「小魚,女子給個外男送吃食,會被說閑話。」

「我知道,」其實將軍府的下人早就對她指指點點了,只是她不在乎,「我不怕。」

陶西辰苦惱,他疼愛小魚,事事都會順著她,但這次不成。

他一拍桌面,拿出了兄長的威嚴,「陶朔語,你若不听話,二哥就生氣了。」

陶朔語有些委屈的看著他。

陶西辰被她水汪汪的圓眼盯著,有些不忍的移開自己的視線,他也不樂見妹妹難過,但為了妹妹的名聲,還有大哥手中隨時會往他身上招呼的棍子,他這次一定得硬氣。

縱使心中想不透向來內向的妹子怎麼會做出這樣追在男子身後跑的事,但一點都不妨礙陶西辰將陶朔語帶回來的土豆餅吃掉大半。填飽了肚子,他才心滿意足的進房,他是壓根不擔心陶朔語會不听話,畢竟妹妹向來乖巧。

他將這幾日賺來的銀子掏出,喜孜孜盤腿在炕上算了又算自己存下的家當,已近三百兩銀子。直到夜深,他才將銀兩放進自己炕櫃里的小金庫內,心滿意足地入睡,只是天還未亮,他就被灶房的動靜吵醒。

他疑惑的皺了下眉,翻身下炕,穿上鞋走了出去。

在依然昏暗的天色之中,看到灶房點起微亮的燭光,炊煙已起。

陶西辰疑惑的踏進灶房,好奇的問道︰「小魚,你這是在做什麼?」

陶朔語臉上帶笑的看了陶西辰一眼。

看她臉上的笑容燦爛,沒有昨晚被他拒絕影響的不快,陶西辰松了口氣。

「二哥,吵醒你了嗎?對不住,我在做包子。」陶朔語的手上正在揉面,「你來瞧瞧,我的餡料調得可還成?」

陶東朗總數落陶西辰一無所長,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灶上功夫,為了吃一個美味,陶西辰曾跟酒樓的師傅學過幾年,只不過學成後他也沒好好走這一途。

陶西辰湊上去看,發現包子餡是他昨天帶回來的羊肉,拌著自個兒種的蘿卜、大蔥,味道自然是沒問題,只是這分量……他臉上輕快的神情隱去,「你這是把昨兒個二哥拿回家里的羊肉全都用了?」

陶朔語開朗的點了點頭。

陶西辰看到她的笑,忍不住嘆了口氣,「小魚啊,這分量都能做上四、五十個大包子,就你這小肚皮,吃兩個都撐了,還四、五十個。這天氣不耐放,會壞的。」

「放心吧。二哥,這些包子壞不了。」陶朔語一臉的斗志十足,「這些包子我要拿進城去賣。」

一瞬間,陶西辰懷疑自己還沒睡醒,出現了幻听,「你……你說什麼?」

「我要去賣包子。」陶朔語笑著重復了一次。

「你認真的?」

陶朔語用力的點頭。

她苦惱自己一無所長,別說要幫襯家里,就連要做吃食給金雲陽的銀兩都拿不出來,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巧看到昨日陶西辰拿回來的羊肉,頓時令她有了主意。

上輩子她被三個兄長保護得很好,所以沒吃太多苦也從未想過自食其力,而今她不想再糊涂過一輩子。

陶西辰覺得自己要瘋了,萬萬沒料到向來膽小怯懦的妹妹有朝一日會想要拋頭露臉賣吃食。

「小魚啊,你到底是怎麼了?」陶西辰擔心的盯著陶朔語,懷疑自己的妹妹魔怔了。

「我沒事,我只是想要學著做買賣,」陶朔語柔柔對陶西辰一笑,「我要靠自己的手賺銀子。」

「你要銀子,二哥給。」陶西辰想也不想的要掏錢袋。

「我不要二哥給的。」陶朔語想也不想就拒絕,「我要靠我自己。只是——」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現在身上連一個銅錢都沒有,所以二哥,你帶回來的羊肉就當是先借給我,等我賣了包子有錢了,再還給你。」

「二哥豈會跟你計較這點東西。」陶西辰只覺得彷佛見到自家大哥手中的棍子換成大刀懸在自己的頭頂上。

「我知道二哥不計較,但是二哥——」陶朔語頓了一下,「如果我也能幫襯家里,二哥日後是不是就能不跟羌人做買賣了?」

平鋪直述的一句話令陶西辰的神情瞬間變得冷硬。

陶西辰對人總是笑意盈盈,瞬間冷硬的神情有幾絲陶東朗的影子,這樣的二哥令陶朔語有些陌生,但這是她的二哥,從未傷害自己半分,所以她臉上不見一絲懼怕。

她拿過餡料,低頭開始包起包子,「二哥,其實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動手,「你怎麼知道的?」

陶朔語抬頭看著他,乖巧的回答,「二哥,每個人都有秘密,但不管為何,終究都是為了這個家好。」

陶西辰聞言,緩緩松開了自己的手。陶家若想出人頭地,現在只能靠著三弟入仕,若只單靠著大哥的薪俸,支付三弟書院的開支已是勉強,若要讓三弟更進一步,沒有銀兩支撐是萬萬不成,所以他的心大了,盡力想讓三弟沒有後顧之憂。

他與羌人搭上線是在酒樓學藝時,他不是沒怕過,只是這幾年來做得風生水起,他漸漸志得意滿,忘卻其他。

陶朔語繼續包著包子,柔聲的說道︰「二哥,我去賣包子,我會努力,日子會越來越好。」

陶西辰看著她的目光有著一絲無奈,「你說得容易,這個活兒累人又賺不到幾個錢。而且你別忘了你的手,壓根就不能做重活。」

陶朔語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我是因為有幸得以投胎成為哥哥們的妹妹,若生在旁人家,別說是手易月兌位,就算斷了手,我也是得要干活。」

陶朔語說的沒錯,陶西辰笑著搖頭,「但你已經是我們的妹妹了。」

「二哥,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打消念頭,我想靠雙手掙錢。」陶朔語看了陶西辰一眼,苦口婆心的勸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做人但求一句心安理得。」

陶西辰聞言,眼底閃過一絲嘲弄,「你這是听多了老三的大道理,講起話來一套一套。在我眼中,錢就是錢,只要入我的手就是取之有道,得之心安理得。」

陶朔語聞言,包著包子的手一頓,最後無奈一扯嘴角,看來她是真勸不了自己的兄長。

「好,」陶朔語說道︰「我勸不了二哥,二哥也別阻止我。」

陶西辰有些不快,這還是他向來乖巧的妹妹嗎?「陶朔語,凡事適可而止。」

「原話還給二哥,」陶朔語逼著自己不理會二哥的眼神,「比起二哥所作所為,我不過只是靠著自己的能力賣包子。」

陶西辰抿唇,看著眼前的局面,陶朔語是非做不可,他氣得在院子里繞了一圈,終究是心軟的折回來,替她包起包子。

陶朔語驚訝的看他。

「別以為我軟化了,」陶西辰頭也不抬的說道︰「今日由著你,料都調了,放在家里也會壞,等會兒我去賣了,但僅此一次。」

陶西辰不怕包子賣不出去,這樣料多實在的包子拿出去,多的是人搶著買。

「至于家中的營生,自有哥哥們操心,你無須掛心。」

「哥哥,我不能總是依靠你們。」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陶西辰覺得頭疼,「你是我們的妹妹,依靠我們是天經地義。」

陶西辰的話令人感動,但卻更令陶朔語下定決心要自立,上輩子她的死亡,兄長人生丕變,她不想也不願舊事重演。

她起心動念賣吃食的緣由來自金雲陽,畢竟想要讓他吃得精細,沒有銀兩不成,但細想後這又何嘗不是一個令自己轉變的機會——她不聰明又懦弱,若只想著依靠兄長,這輩子就算安然,還是一無是處。

「二哥,我不要只是做一天的買賣,」陶朔語討好的對陶西辰一笑,「你讓我試試,說不定還真能讓我做出點名堂來。」

不過就是賣幾個包子,能有什麼名堂——陶西辰沒有搭話,有他幫手,速度快了不少。


一等包子出爐,陶西辰在陶朔語堅持之下,再次妥協的帶著她一起出村子,在夜色中等著城門一開便進城。

他們進城時,早市已經開始,看陶朔語一臉躍躍欲試,陶西辰暫時把自家兄弟拋到腦後,他嘴甜,一下子就找了個空位,將裝著大包子的竹簍子放下。

陶朔語想賣包子,但是也不知從何開始,雖然一臉的興奮卻也有些無措。

陶西辰看著她的小模樣,心不由一軟,伸手模了模她的頭,放聲開始叫賣,「包子——賣包子,好吃的包子!」

「唷,看來是新面孔,你這包子怎麼賣?」

「大爺,你這眼力好,我今日才來。你快來瞧瞧我這包子,皮薄餡多,三文錢一個,但看你老和善,又是咱小攤的開門紅,就五文錢兩個包子。不是我自夸,我這包子肉鮮味美,料好實在,配上我家自制的辣醬,包你老吃了一個又一個。」

「小伙子嘴巴倒是挺會說。只是五文錢兩個包子,是不是貴了點?」

「不貴的,大爺。看你也是個明白人,最近戎城的糧食精貴,都快是一日一個價,我們這個小生意也不容易。」

陶西辰說的倒是實在話,因為南方大旱,送到北方的糧食少了,價格自然就上揚。

大爺也明白,于是說道︰「好吧,就給我來兩個。若是好吃,明日我再來。」

「謝謝大爺,肯定不讓你失望。」

陶朔語在一旁看著陶西辰幾乎看傻了眼,自己的兄長果然就是個做生意的料!

將所得的五文錢給陶朔語收著,看著她亮晶晶的崇拜眼神,陶西辰頗為得意,他確實很懂得與人交談,不然私賣的頭子也不會看上他,收他為手下。

如今不過賣幾個包子,根本不算事。

陶朔語將五文錢緊握在手里,突然有了自信,深吸了口氣,學著陶西辰叫賣。

陶西辰見狀,眼底閃過一抹驚訝的光亮,最後嘴角露出一抹笑,兩個兄妹聯手,不到一個時辰,包子就如數賣完了,拿著飽鼓鼓的錢袋子,陶朔語臉上的喜色藏不住。

「二哥,」陶朔語雙眼閃閃發亮,「我賺錢了!」

陶西辰疼愛的拍了拍陶朔語的頭。「嗯。我們家小魚賺錢了。」

陶朔語的眼眶驀地一紅。

看到她的樣子,陶西辰微驚,「這是怎麼了?銀子拿在手上了,應當開心不是?」

陶朔語連忙抬手將臉上的淚一抹,用力的點頭,「開心,謝謝二哥。」

「傻瓜。」陶西辰心疼的看著她,「瞧你這麼點出息,不過就百來文錢罷了。」

在陶西辰眼中確實只是點小錢,但對陶朔語而言卻是意義非凡,她精神一振,開口說道︰「二哥,你昨兒個帶回來的羊肉是多少銀子?我給。還有今天二哥替我做事的辛苦錢,我都給。」

陶西辰聞言一笑,「瞧咱們小魚這個財大氣粗的口氣。不過二哥看不上你的銀子,所以你自個兒存著吧。

陶朔語想拒絕,但是誰叫如今自己真的一窮二白,這百來文錢若真的給陶西辰,除去要買的食材,真是所剩不多。

「等以後我賺了大錢,加倍還給二哥。」

「好。二哥等著,可是……」陶西辰神情一正,「二哥在家已經說了,僅此一次。」

「那是二哥自個兒說的,我沒答應。而且二哥也听了方才來買的大爺說,咱們的包子好吃,他明日還要來買。所以——」陶朔語捉著陶西辰的衣袖,眼楮發亮,「二哥,帶我去買肉吧。」

「別耍無賴,」陶西辰腦子閃過陶東朗的臉,覺得後頸發涼,「你死心吧!以後不許再來。」

陶朔語聞言,果斷的松開了自己的手,沉默的將空了的竹簍子背在肩上。

陶西辰上前要接過手,陶朔語卻是往後一退,「不用了,二哥,我自個兒來。」

陶西辰心里不得勁,「這是怎麼了?埋怨二哥?」

「不是。」陶朔語對他一笑,「我只是發現自己想岔了,打一開始明明就想自食其力,竟因為二哥出手相助,又想指望著哥哥,這是不對的。所以二哥,我自己想辦法去買肉,不過今天謝謝你,我受益良多。」

「小魚,我說了,你別耍無賴——」

「二哥別生氣,我明白我的固執己見會讓你不開心,只是——」她的眼底閃著光芒,「我真的想試試。」

她眼中的興奮光芒從心里發出,以往身上的羞怯似乎褪去幾分,陶西辰原想勸她打消念頭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他疼愛自己的妹妹,舍不得她吃苦,但有時也覺得她性子太過畏怯,如果他們兄弟護著她,自然無事,但若是沒有他們守護呢?

突然之間,陶西辰覺得讓陶朔語出來做買賣似乎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西北民風開放,放眼望去也不是沒有上街叫賣的女兒家,只是陶朔語相貌出眾,讓她獨自一人在市集叫賣,終究無法令人心安。

「好吧。你想做便做,只是二哥無法每日都能抽出時間陪你進城。」對陶西辰來說,私賣才是生意,所以他與陶朔語都得各退一步,「日後你想做生意,得等我得空陪著你來。」

見陶朔語開口要拒絕,陶西辰先一步繼續說道︰「這事兒沒得商量,你只能听我的,不然就算你把我私賣的事告訴大哥,我也不許你獨自一人做買賣。」

陶西辰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代表難以轉圜,陶朔語只能失望的低頭沉默。

「還有就是……」像是想起什麼,陶西辰神情一變,讓陶朔語抬頭看著自己的眼楮,「你也知道你三哥那個人,他每兩、三個月就會回來,所以只要老三回來,你就老實安分的在家里待著,明白不?」

提到陶南軒,陶朔語也有點犯慫,大哥是個性情中人,一有不快,動手上拳頭是常有的事。至于三哥是個讀書人,看似家中最溫文爾雅的一個,但若真耍起心眼,沒幾個人勝過他,所以別說陶西辰,就連她都有些怕,所以她乖巧的點點頭。

陶西辰見兩人得到共識,心頭一松,此刻他可是冒著被狠揍的危險順著陶朔語。

「正好這兩天,二哥沒事,所以我都陪你來賣包子,至于之後……」他在心里飛快的盤算,「之後每七日就陪你來賣兩日的包子,行了吧?」

陶朔語知道陶西辰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所以才會堅持陪伴,但她已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靠著自己闖出一條路,看著陶西辰,陽奉陰違的點頭。

反正陶西辰平時就不著家,天未亮便不見人影,夕陽西下才進家門,所以她暗中賣包子,小心一些,未必會讓他發現。

陶西辰看她點頭同意,露出心滿意足的笑,作夢都不會想到乖巧的妹妹心口不一。

「現下時辰還早,咱們去康平樓吃點東西填肚子,之後二哥再帶你去買肉。」陶西辰有門路可以買到好東西,畢竟他做的生意,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康平樓是戎城最大的酒樓,陶朔語知道吃一頓飯,她今早的銀兩都白賺了,所以壓根不想去。

她正想開口勸阻,陶西辰卻繼續說道︰「這康平樓也是倒了楣,前些日子被京城的土霸王砸了,康平樓駐留的戲班班主迫不得已將唱曲的小桃紅發賣,這幾日康平樓才整頓好,對外營業,听說唱戲的是幾個原本戲班里的小角色,現下沒人,只能輪流讓人頂上,咱們去听听。」

平時陶西辰就喜歡听曲兒,小桃紅的聲音甜美,他頗為欣賞,可惜如今人不知被發賣到何處,想听已經听不到,但既然還有新人頂上,就姑且听听。

陶朔語被興沖沖的陶西辰帶進康平樓,她原想找個理由先走一步,只是一看到戲台上唱曲的伶人,就算是金雲陽都被她拋到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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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看上他的銀子?

早過了陶朔語出現的時辰,隨著時間流逝,外頭已夕陽滿天,倦鳥歸巢,將軍府門口依然盼無來人,總管一顆心越提越高。

在陶朔語第一次被金寶請進將軍府時,他便將此事回報給了將軍夫人,當時夫人關心的多問了幾句,還命他派人去查了陶朔語,知道此人身分無虞,便由著金雲陽,默許小姑娘自由進出將軍府。

夫人也曾想要召見陶朔語,但金雲陽的脾氣向來喜怒無常,這幾日因為小姑娘的關系安分些,將軍夫人為免嚇住小姑娘,害得人家日後不敢上門,所以只能隱忍著,只交代總管多分心思照看,總管自然照辦。

總管雖與陶朔語沒有太多交談,但一眼就看出小姑娘乖巧听話,雖然想不透這麼一個懂事漂亮的小姑娘為何有勇氣敢主動接近京城來的二世祖,但這麼幾天下來,小姑娘竟能讓易怒的二世祖平和幾分,光這一點能耐,就足以讓他日日盼著小姑娘早點到來。

只是今日她怎麼就不來了?看著天色漸暗,總管覺得自己的命運也要跟著夜色一般黑,只怕二世祖又要鬧事。

在進學院里的金寶此刻也是坐立難安,這天都已經黑了,金雲陽一日都未進食,臉色還越來越陰沉。

他看著從中午便擺在桌上未動的飯菜,硬著頭上前勸道︰「爺,你已一日沒吃東西,多少吃點,興許明日陶姑娘就來了……」

「混帳!」金雲陽將桌上的飯菜一掃而下,「誰說我在等她?」

金寶縮了下脖子,慶幸此刻院落只有他們幾個主僕,不然這樣暴殄天物的舉動傳進了將軍耳里,主子少不了一頓責罰。

金雲陽暴躁的起身,莫名有種被遺棄的感覺,雙腳直往院外走。

金寶一驚,連忙跟上,「主子,你不能出去,將軍有令——」

「怎麼?又要拿他下的禁足令壓我不成?混帳東西,這幾日我沒出聲,真當我沒脾氣!若他回來還想找麻煩,大不了再打一場!」

金寶聞言無奈,但以他三腳貓的功夫也不敢真的上前攔,目光求助的看向韓子安,就見韓子安一如過往般端著一副死樣子,事不關己的抱劍跟在後頭。

金雲陽大步走向將軍府的大門,正巧與進門的大將軍韓熙明對上了眼。

韓熙明身為駐守邊疆的大將軍,有個攝政王父親,他自出生也是個無人膽敢跟他叫板、對他不遜的主,偏偏他就攤上了金雲陽這麼個不像樣的外甥……這可是上天派來的冤家哪!

金雲陽在京城聲名狼藉,就算遠在雲州,他也有所耳聞,但是天高皇帝遠,縱使他想管也管不了。好不容易盼著人來到雲州,但他還沒來得及一訴分離思念,關愛外甥,來場舅甥多年相逢的感人戲碼,金雲陽就砸了戎城最大的酒樓,還逼得戲班子發賣伶人,鬧得全戎城都認得他這個二世祖,這樣的性子,他再不壓著,到時真要殺人放火。

「回院子去。」韓熙明不怒自威的看著他。

看著金雲陽高大的身子,韓熙明又想起前幾日金雲陽像是打仇人似的跟他打的那一架,這個臭小子一點都不知道尊老愛幼!

「我要出府。」金雲陽心情不好,壓根不理。

韓熙明抿了下唇,壓下怒火,低聲警告,「由不得你胡鬧!我告訴你,京里派了監軍前來,是宮中的榮公公,你也應當听過此人,為了不讓別人參你一本,給你姨母找麻煩,這陣子你給我安分些。」

榮公公?榮政?金雲陽挑了下眉。

當今聖上登基時天下初定,幸有攝政王輔政,日漸繁華,直至攝政王年邁,歸權于聖上,這麼些年下來,聖上還算聖明,可惜隨著年紀越來越大,竟然信了一批宦官,其中榮政更是聖上身邊大公公李豐的心月復,不過一個「無根」之人,竟然還讓他混上了個監軍。

金雲陽並非瞧不起閹人,只是對榮政卻是怎麼也瞧不上。

明明一個公公卻收了個義子,這個義子還在私宅中養了不少女子和男童供榮政玩樂,這兩人的荒誕不經,金雲陽有些耳聞,但不論是榮政或是其義子都沒鬧出人命,所以這事也沒人真告到聖上面前。

只是出身權貴之家,金雲陽比任何人都明白,說是沒鬧出人命,不如說是用權、用錢打發並將事情給壓下罷了。

「不過就是個公公。」金雲陽的聲音有些冷,「我還怕他不成?」

「小人防不勝防,沒必要就別招惹。」

「小人?真巧,」金雲陽吊兒郎當的回嘴,「他是小人,我是惡人,惡人對小人還不知鹿死誰手。」

韓熙明聞言就知道與金雲陽說不通,伸手就要將他捉住,壓回府里。

只是他才一動,隨後趕到的將軍夫人已經出聲制止,「將軍!有話好說,別動手。」

韓熙明無奈的目光看過去,「你就寵著他,再寵著,都寵得無法無天了。」

有下人在一旁,趙慧妍沒有硬跟韓熙明爭論,只是陪著笑臉,「將軍這話說得嚴重了。將軍這幾日都在營中,難得今日早回,快!雲陽快過來,咱們今日就陪舅父吃頓飯,你舅父在營中肯定都沒好好吃頓飯。」

趙慧妍連忙對金雲陽輕揮了揮手。她跟韓熙明青梅竹馬,與金雲陽死去娘親更是親密的手帕交,比起韓熙明這個粗漢子,她更心疼自幼失恃的金雲陽幾分。

看著舅母祈求的眼神,金雲陽縱使不願,終究給了面子,走過去。

趙慧妍拉著他的手輕拍了拍,暗松了口氣。

韓熙明冷哼一聲,越過兩人,率先走在前頭,不忘訓道︰「你表哥自京城來信,你若無事就早日回京。」

這小子日子過得隨心所欲,也不怕守不住家業,讓旁人給奪去。

韓熙明只有一姊一妹,妹妹入了皇室,如今已是貴妃,膝下只得一女,聰明的沒攪和進皇室紛爭,安分守己,即使後宮眾妃爭風吃醋,提及她卻無一不贊她是溫和良善之人。

三姊弟中最聰明、自傲的姊姊,這輩子就做了一件糊涂事——嫁入金家,成了商戶婦。被京城的官家瞧不起不打緊,偏偏這姊夫還不是個好的,成親不過幾年就在外頭花天酒地,讓他姊姊大受打擊,變得瘋癲,早早亡故。要不是理智尚存,在姊姊死時,他早就把姊夫千刀萬剮。

金雲陽本沒打算在戎城久留,此生他最熱衷的一事便是將金家折騰得雞飛狗跳,而今還留在戎城都是因為——他腦海浮現陶朔語的身影,暗罵聲騙子,心情瞬間惡劣了幾分。

「不回!」他粗著聲音說道。

「你——」韓熙明停下腳步,眼大如牛的瞪著他。

「若舅父不歡迎,我大可搬出去。」

韓熙明口氣沒得商量,「若你不離戎城,不離雲州,就只能給我乖乖待在將軍府,哪都不能去。」

在他眼皮底下都能闖禍,真放他出去還得了!這孩子目中無人,當真以為世上萬物皆能用金銀財寶解決。

「好了、好了。雲陽不想回就讓他多留幾日,我們先進屋去,飯菜都要涼了。」趙慧妍打著圓場,將金雲陽給拉進屋里。

韓熙明落坐之時,府里的下人早將飯菜上桌。

看到桌上有魚有肉,滿滿當當一大桌,韓熙明臉色變得鐵青。

南方大旱,京城送來的軍糧比往常少了許多,他方才在營中還擔心撐不過隆冬,正盤算著要怎麼替營中將士減糧,又不會太餓著他們,他心疼手上的兵,急得火急火燎,自家竟還吃得如此豐盛,這讓他如何能心安的吃下口?

「這魚和肉都是雲陽讓金寶給買回來的。」夫君的眼神一轉,趙慧妍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出聲解釋,「這陣子還真多虧了雲陽,咱們將軍府的伙食也能好上幾分。」

最近營里的糧食短缺,身為枕邊人的趙慧妍也心知肚明,韓熙明愛兵如命,心里肯定不好過,所以將軍府上下也開始跟著勒緊腰帶,低調度日,吃得不若以往來得精細,唯一例外的只有金雲陽。

畢竟他在京城過慣了好日子,她沒舍得委屈他,何況金雲陽一來也給了她一大筆銀兩,除了留在府里部分,大多她都交給韓熙明,要他想辦法多屯糧,讓士兵們別餓肚子。

韓熙明聞言,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舉起筷子開動。

趙慧妍見狀,連忙招呼金雲陽動筷。

金雲陽動也不動,眼中帶著嫌棄看著桌上飯菜,「榮政不是監軍嗎?讓他向京城要糧啊。」

韓熙明瞪了金雲陽一眼,「南方大旱,縱使他去討糧也討不著。」

金雲陽撇嘴,一臉不以為然。「大旱就能餓著邊關將士,看來這個皇帝不成,最好早點去見閻王,或許繼任的太子能夠眼不瞎,心透亮。」

「混帳!」韓熙明用力地將筷子拍在桌上,「聖上豈是你能非議的?」

「好啦、好啦,不過就是自家飯桌上說幾句罷了。」趙慧妍一驚,連忙勸道︰「不說了、不說了,都別說了。雲陽,來,這是你最愛的魚,多吃些。」

趙慧妍夾了塊魚放到金雲陽的碗里。

金雲陽吃了一口,就把魚肉給吐到一旁,「太腥。」

趙慧妍見狀,不往心里去,反而縱容的說道︰「太腥就別吃了,咱們再嘗嘗別的,這是荀炒肉,你嘗嘗。」

這荀是雲州特產的酸荀,金雲陽照舊吃了一口又吐掉,「太酸。」

一頓飯吃得韓熙明一肚子火氣,這個外甥就是生來討債的,嘴叼又不留情面,所以為了多活幾年,他都盡可能不與他同桌共食,以免被氣出個好歹。

他重重的將碗放下,「不吃就給老子滾回院里去!」

金雲陽沒有二話,起身就走。

「你——你看看他!」看到金雲陽頭也不回的走了,韓熙明氣急敗壞的對著趙慧妍說道︰「這都幾歲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將軍,你別氣了,你又不是不知他的性子,他這是心里不痛快,由著他吧。他也只有在咱們眼底才能松快、松快,別惱了。」趙慧妍一如過往的對金雲陽多有包容。

「你啊,再由著他,他就上天了。本以為這幾日安分,還以為他長進,沒料到還是這副德行。」

趙慧妍不由一嘆,她知道金雲陽今日的火氣有大半是因為原本日日都送吃食的小姑娘沒來,她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雲陽心里……怕是有了中意的人家。」

韓熙明聞言有些意外,他一個挑眉,「哪家姑娘這麼倒楣被他看上了?」

「你這是怎麼說話的。」趙慧妍不以為然的睨了他一眼,「咱們雲陽長得好,姑娘能被他看中,是那姑娘的福氣。」

「听听你這話,還真是不心虛,除了一個好看,他那小子還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一個男子長得再好看也不能當飯吃。」

理是這個理,但趙慧妍一顆心就是偏的,「除了好看,咱們雲陽還富貴逼人。」

這點韓熙明真是無法反駁,他心知肚明前陣子從夫人手中拿到的銀子肯定是金雲陽給的,可一想他張狂又花錢不眨眼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說道︰「就他現在敗家闖禍的本事,只怕他頭發還沒白就已經敗光家產,坐吃山空。」

「縱使如此,總還有我們在。咱們家雖不算大富,但還是權貴,總不會養不了他。」說到底,不論發生任何事,他們一家都會護著金雲陽到底。

韓熙明嘴巴叨念,最主要是因恨鐵不成鋼,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對金雲陽不管不顧,他用著飯,靜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問道︰「跟我說說,是哪戶人家的姑娘?」

說起這個,趙慧妍來了興致,連飯都顧不上吃,放下碗筷說道︰「是落霞村的姑娘。」

「落霞村?」韓熙明鎮守雲州戎城多年,熟知山川地形,自然听過這個村落,不過是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村民稱不上富裕,「他怎麼遇上的?」

趙慧妍一開始派人去查時就已知前因後果,但她不能老實交代,畢竟將軍對金雲陽砸了康平樓一事至今還沒消氣,若讓他知道金雲陽遇上人家姑娘是在砸了康平樓,欲去騎馬回府的路上撞倒人家小姑娘,死不認錯,還逼得人家姑娘當街下跪賠罪,韓熙明只怕會氣得拿大刀沖去教訓金雲陽一頓。

細細一想,縱使她疼愛金雲陽,也不得不說雲陽這孩子干的還真不是人事……

「就在街上偶然遇上的,」趙慧妍避重就輕的回答,「人家小姑娘對他挺好,這幾日天天送吃食進府。」

敢情還是追著金雲陽後頭跑?韓熙明嘲弄一笑,「看上這個二世祖,這姑娘是瞎了眼,還是嫌命不夠長?」

趙慧妍聞言,滿心不以為然的瞪了夫君一眼。

韓熙明此刻卻無心理會她,顧不得還未填飽肚子,逕自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你這是去哪?」

「你吃你的,」韓熙明頭也不回的說道︰「別管。」

韓熙明直接去了金雲陽的進學院,一穿過月洞門,就見金雲陽在夜色之中與韓子安在院子里過招。

站在月洞門處,他讓金寶無須通報,只是靜靜地看著兩人過招。

端看金雲陽的招式,很難想像此人出身商戶,一招一式虎虎生風,全然不留情面的狠絕,韓熙明眼底不由閃過一絲光亮。

他與夫人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兒子沒得他半點真傳,是個溫和斯文的讀書人,但他並不覺有遺憾,他的父親為攝政王,為大夏國第一位異姓王爺,已是功高震主,國公府出他一個大將軍已經太多,所以他兒子選擇的路極好,他只遺憾在自己駐守戎城的第三年,羌人大舉入侵的混亂中,丟失了唯一的閨女,平亂之後,他派人找遍各地卻再無女兒影蹤。

在他丟了女兒的同一年,他在京城的姊姊死了——當年他的姊姊不顧門不當戶不對嫁入金家,一個好好的攝政王愛女淪為商婦,在京中傳了好些年的流言。他姊姊死時,戎城正值多事之秋,他縱有心,卻是連赴京送葬都成奢望。

直到大事初定,才知他爹將金雲陽帶回國公府,開始學起拳腳功夫。如今見金雲陽,竟在他身上看到幾分死去攝政王的威猛,金雲陽倒比他的兒子更像是韓家人。

思慮間,見到金雲陽一腳踢倒韓子安,韓熙明才出了聲,「夠了,這可是你的護衛,不是你的仇人。」

金雲陽停下了動作,臉上的陰狠還未隱去,傲然的睨了他一眼。

看他自以為是的模樣,韓熙明搖頭,「就你這惹人厭的樣子,人家姑娘怎麼會喜歡?」

金雲陽的臉色一變,「舅父是何意?」

「男子漢就大大方方的認了,」韓熙明上前,上下打量著他,一時百感交集,轉眼間,這孩子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這事兒本來該是他姊姊操心,可他姊姊卻早已不在了,「那個日日給你送吃食的姑娘,你喜歡人家?」

「是誰跟你胡說八道,」金雲陽的口氣有些氣急敗壞,「是她喜歡我!」

「她喜歡你?」韓熙明嗤了一聲,「她喜歡你什麼?喜歡你脾氣糟,還是喜歡你不講理?」

金雲陽惱了,「她就是喜歡我!她日日給我送吃的,半點不圖,只希望我過得開心!」

「是嗎?我覺得她確實是在哄你開心,就因為要圖你的銀子,畢竟你啥都沒有,就銀子多。」

「誰說的?」金雲陽覺得被侮辱,「小土妞從未試圖從我身上拿走半點東西。」

小土妞?韓熙明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這個家伙竟給人家一個好好的姑娘取這名號,「我看人家不理你是對的,嘴巴不甜、脾氣又差,哄了你好些時候,你竟然一絲表示都無,所以現在不來也是正理。」

金雲陽氣惱,但是韓熙明的話卻一字一句的打進了他心里,難不成她真是因為無利可圖,所以不來了?

「難得遇上心悅之人,你就好好改改脾氣。」若是以往,韓熙明談起金雲陽親事,肯定會要求門當戶對,但是如今金雲陽的性子,他覺得還是早點讓這小子成親,有姑娘要他就好。

內心深處,韓熙明擔心以金雲陽厭惡金家的程度,八成會想一輩子不娶,讓金家絕後。他雖對讓姊姊吃盡苦頭的金家深惡痛絕,但也不想看外甥糊涂。

「我不喜歡她。」金雲陽火了,「說了是她喜歡我,你去隨便找個下人打听便知,她不顧名聲日日上門替我送吃的——」

「知道了、知道了。」韓熙明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可要我去替你提親?」

一個落霞村的村姑,由他這個大將軍出面算是給足了面子,興許也能勉為其難的跟著自己壞脾氣的外甥過一輩子。

「不需要,我明日便回京!」金雲陽憤憤的轉身回屋,用力的甩上門。

「瞧這破脾氣,」韓熙明面上雖氣,但心中挺樂,看來這個臭小子真有些重視這個姑娘。

趙慧妍坐不住,還是跟了過來,正好看到金雲陽甩門進屋,不由一嘆,「將軍,你這是何苦,怎麼總讓雲陽不痛快呢?」

「夫人,你這心當真是偏到了天邊。明明平時都是他讓我不痛快,現在我不過是討回一點怎麼了?他不小了,有些事兒不能再由著他。」

趙慧妍也知道是這個理,只能說道︰「我方才听到了將軍所言,若真如將軍所料,那姑娘看上的真是雲陽的財寶,該如何是好?」

「看上他的財寶挺好。」韓熙明在戰場拼搏,生死都不當回事,更別提這些財富名利,他轉身離開了進學院,「正好臭小子什麼沒有,就銀子最多。只要他一輩子有銀兩,這姑娘就跟他一輩子。」

趙慧妍聞言一愣,跟在韓熙明身後,只覺這話听起來古怪,但又莫名有點兒道理。

金雲陽的耳力好,在屋內將韓熙明的話听得一清二楚,臉上布滿烏雲。難不成那個土妞真是看上他的銀子?

他覺得自己被背叛也被冒犯,既是膚淺,就不值得他再掛在心上,不過就是個有心機的窮土妞,渾身沒幾兩肉,不值得他費心思。

滿心的無名火找不到發泄處,塞了顆軟松糖進嘴里,可一想到這是陶朔語送的,金雲陽立刻想吐出來,但又覺得可惜,霎時要吃、要吐天人交戰,此時門口響起了金寶的聲音。

金寶小心翼翼推開門,看著金雲陽,「爺,方才你吃得不多,可要……」

「滾出去!」嘴里正吃著糖,金雲陽面上掛不住,朝他吼了一聲。

金寶脖子一縮,立刻退了出去。

韓子安抱著劍就站在院子里,一看到金寶狼狽的關上門,立刻嘲弄的出聲,「爺打算回京,你現在就去交代門房一聲,若明日陶姑娘過來,直接將人攆出去。」

金寶還沒來得及回話,門突然被重重的拉開,金雲陽陰郁的板著臉出現,「什麼時候這里輪到你做主?」

韓子安壓根不害怕,回視一臉陰沉的金雲陽,「屬下只知,陶姑娘惹惱了爺,就該給教訓。」換言之,他還是一心為主的好屬下。

金雲陽惱火的回瞪他。

金寶早就看慣了兩人的針鋒相對,眼楮一轉,精明的開口,「人自然是不能攆,畢竟錯在陶姑娘,若是陶姑娘再來,自然得帶到爺面前,讓爺教她些為人處事之理。」

金寶的話令金雲陽的眼底一亮,立刻點頭,「沒錯!金寶說的才是正理。」

「是。明日陶姑娘上門,小的立刻帶到少爺跟前。」金寶立刻投其所好。「但是回京之事……」

「當然還是走,難不成還為了小土妞改變心意不成,」他不想在韓熙明面前丟人,「不過就推遲個……兩日吧。」

他就等個兩天,小土妞若不來的話,他就……難不成真打她一頓泄憤?瞧她的小身板,只怕他一拳就讓她去了半條命,他發現自己竟是拿她沒辦法……

心中翻攪著無法舒解的煩躁,金雲陽用力地將門甩上,陰晴不定的態度,金寶早已見怪不怪,還暗暗的給了韓子安一個贊賞的眼神。

韓子安表情依然沒有太大起伏,只是靜靜地又退到一旁,心道︰金雲陽實在該慶幸有自己的存在,不然以他的性子,如今還不知道怎麼下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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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看上他的銀子?

早過了陶朔語出現的時辰,隨著時間流逝,外頭已夕陽滿天,倦鳥歸巢,將軍府門口依然盼無來人,總管一顆心越提越高。

在陶朔語第一次被金寶請進將軍府時,他便將此事回報給了將軍夫人,當時夫人關心的多問了幾句,還命他派人去查了陶朔語,知道此人身分無虞,便由著金雲陽,默許小姑娘自由進出將軍府。

夫人也曾想要召見陶朔語,但金雲陽的脾氣向來喜怒無常,這幾日因為小姑娘的關系安分些,將軍夫人為免嚇住小姑娘,害得人家日後不敢上門,所以只能隱忍著,只交代總管多分心思照看,總管自然照辦。

總管雖與陶朔語沒有太多交談,但一眼就看出小姑娘乖巧听話,雖然想不透這麼一個懂事漂亮的小姑娘為何有勇氣敢主動接近京城來的二世祖,但這麼幾天下來,小姑娘竟能讓易怒的二世祖平和幾分,光這一點能耐,就足以讓他日日盼著小姑娘早點到來。

只是今日她怎麼就不來了?看著天色漸暗,總管覺得自己的命運也要跟著夜色一般黑,只怕二世祖又要鬧事。

在進學院里的金寶此刻也是坐立難安,這天都已經黑了,金雲陽一日都未進食,臉色還越來越陰沉。

他看著從中午便擺在桌上未動的飯菜,硬著頭上前勸道︰「爺,你已一日沒吃東西,多少吃點,興許明日陶姑娘就來了……」

「混帳!」金雲陽將桌上的飯菜一掃而下,「誰說我在等她?」

金寶縮了下脖子,慶幸此刻院落只有他們幾個主僕,不然這樣暴殄天物的舉動傳進了將軍耳里,主子少不了一頓責罰。

金雲陽暴躁的起身,莫名有種被遺棄的感覺,雙腳直往院外走。

金寶一驚,連忙跟上,「主子,你不能出去,將軍有令——」

「怎麼?又要拿他下的禁足令壓我不成?混帳東西,這幾日我沒出聲,真當我沒脾氣!若他回來還想找麻煩,大不了再打一場!」

金寶聞言無奈,但以他三腳貓的功夫也不敢真的上前攔,目光求助的看向韓子安,就見韓子安一如過往般端著一副死樣子,事不關己的抱劍跟在後頭。

金雲陽大步走向將軍府的大門,正巧與進門的大將軍韓熙明對上了眼。

韓熙明身為駐守邊疆的大將軍,有個攝政王父親,他自出生也是個無人膽敢跟他叫板、對他不遜的主,偏偏他就攤上了金雲陽這麼個不像樣的外甥……這可是上天派來的冤家哪!

金雲陽在京城聲名狼藉,就算遠在雲州,他也有所耳聞,但是天高皇帝遠,縱使他想管也管不了。好不容易盼著人來到雲州,但他還沒來得及一訴分離思念,關愛外甥,來場舅甥多年相逢的感人戲碼,金雲陽就砸了戎城最大的酒樓,還逼得戲班子發賣伶人,鬧得全戎城都認得他這個二世祖,這樣的性子,他再不壓著,到時真要殺人放火。

「回院子去。」韓熙明不怒自威的看著他。

看著金雲陽高大的身子,韓熙明又想起前幾日金雲陽像是打仇人似的跟他打的那一架,這個臭小子一點都不知道尊老愛幼!

「我要出府。」金雲陽心情不好,壓根不理。

韓熙明抿了下唇,壓下怒火,低聲警告,「由不得你胡鬧!我告訴你,京里派了監軍前來,是宮中的榮公公,你也應當听過此人,為了不讓別人參你一本,給你姨母找麻煩,這陣子你給我安分些。」

榮公公?榮政?金雲陽挑了下眉。

當今聖上登基時天下初定,幸有攝政王輔政,日漸繁華,直至攝政王年邁,歸權于聖上,這麼些年下來,聖上還算聖明,可惜隨著年紀越來越大,竟然信了一批宦官,其中榮政更是聖上身邊大公公李豐的心月復,不過一個「無根」之人,竟然還讓他混上了個監軍。

金雲陽並非瞧不起閹人,只是對榮政卻是怎麼也瞧不上。

明明一個公公卻收了個義子,這個義子還在私宅中養了不少女子和男童供榮政玩樂,這兩人的荒誕不經,金雲陽有些耳聞,但不論是榮政或是其義子都沒鬧出人命,所以這事也沒人真告到聖上面前。

只是出身權貴之家,金雲陽比任何人都明白,說是沒鬧出人命,不如說是用權、用錢打發並將事情給壓下罷了。

「不過就是個公公。」金雲陽的聲音有些冷,「我還怕他不成?」

「小人防不勝防,沒必要就別招惹。」

「小人?真巧,」金雲陽吊兒郎當的回嘴,「他是小人,我是惡人,惡人對小人還不知鹿死誰手。」

韓熙明聞言就知道與金雲陽說不通,伸手就要將他捉住,壓回府里。

只是他才一動,隨後趕到的將軍夫人已經出聲制止,「將軍!有話好說,別動手。」

韓熙明無奈的目光看過去,「你就寵著他,再寵著,都寵得無法無天了。」

有下人在一旁,趙慧妍沒有硬跟韓熙明爭論,只是陪著笑臉,「將軍這話說得嚴重了。將軍這幾日都在營中,難得今日早回,快!雲陽快過來,咱們今日就陪舅父吃頓飯,你舅父在營中肯定都沒好好吃頓飯。」

趙慧妍連忙對金雲陽輕揮了揮手。她跟韓熙明青梅竹馬,與金雲陽死去娘親更是親密的手帕交,比起韓熙明這個粗漢子,她更心疼自幼失恃的金雲陽幾分。

看著舅母祈求的眼神,金雲陽縱使不願,終究給了面子,走過去。

趙慧妍拉著他的手輕拍了拍,暗松了口氣。

韓熙明冷哼一聲,越過兩人,率先走在前頭,不忘訓道︰「你表哥自京城來信,你若無事就早日回京。」

這小子日子過得隨心所欲,也不怕守不住家業,讓旁人給奪去。

韓熙明只有一姊一妹,妹妹入了皇室,如今已是貴妃,膝下只得一女,聰明的沒攪和進皇室紛爭,安分守己,即使後宮眾妃爭風吃醋,提及她卻無一不贊她是溫和良善之人。

三姊弟中最聰明、自傲的姊姊,這輩子就做了一件糊涂事——嫁入金家,成了商戶婦。被京城的官家瞧不起不打緊,偏偏這姊夫還不是個好的,成親不過幾年就在外頭花天酒地,讓他姊姊大受打擊,變得瘋癲,早早亡故。要不是理智尚存,在姊姊死時,他早就把姊夫千刀萬剮。

金雲陽本沒打算在戎城久留,此生他最熱衷的一事便是將金家折騰得雞飛狗跳,而今還留在戎城都是因為——他腦海浮現陶朔語的身影,暗罵聲騙子,心情瞬間惡劣了幾分。

「不回!」他粗著聲音說道。

「你——」韓熙明停下腳步,眼大如牛的瞪著他。

「若舅父不歡迎,我大可搬出去。」

韓熙明口氣沒得商量,「若你不離戎城,不離雲州,就只能給我乖乖待在將軍府,哪都不能去。」

在他眼皮底下都能闖禍,真放他出去還得了!這孩子目中無人,當真以為世上萬物皆能用金銀財寶解決。

「好了、好了。雲陽不想回就讓他多留幾日,我們先進屋去,飯菜都要涼了。」趙慧妍打著圓場,將金雲陽給拉進屋里。

韓熙明落坐之時,府里的下人早將飯菜上桌。

看到桌上有魚有肉,滿滿當當一大桌,韓熙明臉色變得鐵青。

南方大旱,京城送來的軍糧比往常少了許多,他方才在營中還擔心撐不過隆冬,正盤算著要怎麼替營中將士減糧,又不會太餓著他們,他心疼手上的兵,急得火急火燎,自家竟還吃得如此豐盛,這讓他如何能心安的吃下口?

「這魚和肉都是雲陽讓金寶給買回來的。」夫君的眼神一轉,趙慧妍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出聲解釋,「這陣子還真多虧了雲陽,咱們將軍府的伙食也能好上幾分。」

最近營里的糧食短缺,身為枕邊人的趙慧妍也心知肚明,韓熙明愛兵如命,心里肯定不好過,所以將軍府上下也開始跟著勒緊腰帶,低調度日,吃得不若以往來得精細,唯一例外的只有金雲陽。

畢竟他在京城過慣了好日子,她沒舍得委屈他,何況金雲陽一來也給了她一大筆銀兩,除了留在府里部分,大多她都交給韓熙明,要他想辦法多屯糧,讓士兵們別餓肚子。

韓熙明聞言,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舉起筷子開動。

趙慧妍見狀,連忙招呼金雲陽動筷。

金雲陽動也不動,眼中帶著嫌棄看著桌上飯菜,「榮政不是監軍嗎?讓他向京城要糧啊。」

韓熙明瞪了金雲陽一眼,「南方大旱,縱使他去討糧也討不著。」

金雲陽撇嘴,一臉不以為然。「大旱就能餓著邊關將士,看來這個皇帝不成,最好早點去見閻王,或許繼任的太子能夠眼不瞎,心透亮。」

「混帳!」韓熙明用力地將筷子拍在桌上,「聖上豈是你能非議的?」

「好啦、好啦,不過就是自家飯桌上說幾句罷了。」趙慧妍一驚,連忙勸道︰「不說了、不說了,都別說了。雲陽,來,這是你最愛的魚,多吃些。」

趙慧妍夾了塊魚放到金雲陽的碗里。

金雲陽吃了一口,就把魚肉給吐到一旁,「太腥。」

趙慧妍見狀,不往心里去,反而縱容的說道︰「太腥就別吃了,咱們再嘗嘗別的,這是荀炒肉,你嘗嘗。」

這荀是雲州特產的酸荀,金雲陽照舊吃了一口又吐掉,「太酸。」

一頓飯吃得韓熙明一肚子火氣,這個外甥就是生來討債的,嘴叼又不留情面,所以為了多活幾年,他都盡可能不與他同桌共食,以免被氣出個好歹。

他重重的將碗放下,「不吃就給老子滾回院里去!」

金雲陽沒有二話,起身就走。

「你——你看看他!」看到金雲陽頭也不回的走了,韓熙明氣急敗壞的對著趙慧妍說道︰「這都幾歲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將軍,你別氣了,你又不是不知他的性子,他這是心里不痛快,由著他吧。他也只有在咱們眼底才能松快、松快,別惱了。」趙慧妍一如過往的對金雲陽多有包容。

「你啊,再由著他,他就上天了。本以為這幾日安分,還以為他長進,沒料到還是這副德行。」

趙慧妍不由一嘆,她知道金雲陽今日的火氣有大半是因為原本日日都送吃食的小姑娘沒來,她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雲陽心里……怕是有了中意的人家。」

韓熙明聞言有些意外,他一個挑眉,「哪家姑娘這麼倒楣被他看上了?」

「你這是怎麼說話的。」趙慧妍不以為然的睨了他一眼,「咱們雲陽長得好,姑娘能被他看中,是那姑娘的福氣。」

「听听你這話,還真是不心虛,除了一個好看,他那小子還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一個男子長得再好看也不能當飯吃。」

理是這個理,但趙慧妍一顆心就是偏的,「除了好看,咱們雲陽還富貴逼人。」

這點韓熙明真是無法反駁,他心知肚明前陣子從夫人手中拿到的銀子肯定是金雲陽給的,可一想他張狂又花錢不眨眼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說道︰「就他現在敗家闖禍的本事,只怕他頭發還沒白就已經敗光家產,坐吃山空。」

「縱使如此,總還有我們在。咱們家雖不算大富,但還是權貴,總不會養不了他。」說到底,不論發生任何事,他們一家都會護著金雲陽到底。

韓熙明嘴巴叨念,最主要是因恨鐵不成鋼,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對金雲陽不管不顧,他用著飯,靜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問道︰「跟我說說,是哪戶人家的姑娘?」

說起這個,趙慧妍來了興致,連飯都顧不上吃,放下碗筷說道︰「是落霞村的姑娘。」

「落霞村?」韓熙明鎮守雲州戎城多年,熟知山川地形,自然听過這個村落,不過是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村民稱不上富裕,「他怎麼遇上的?」

趙慧妍一開始派人去查時就已知前因後果,但她不能老實交代,畢竟將軍對金雲陽砸了康平樓一事至今還沒消氣,若讓他知道金雲陽遇上人家姑娘是在砸了康平樓,欲去騎馬回府的路上撞倒人家小姑娘,死不認錯,還逼得人家姑娘當街下跪賠罪,韓熙明只怕會氣得拿大刀沖去教訓金雲陽一頓。

細細一想,縱使她疼愛金雲陽,也不得不說雲陽這孩子干的還真不是人事……

「就在街上偶然遇上的,」趙慧妍避重就輕的回答,「人家小姑娘對他挺好,這幾日天天送吃食進府。」

敢情還是追著金雲陽後頭跑?韓熙明嘲弄一笑,「看上這個二世祖,這姑娘是瞎了眼,還是嫌命不夠長?」

趙慧妍聞言,滿心不以為然的瞪了夫君一眼。

韓熙明此刻卻無心理會她,顧不得還未填飽肚子,逕自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你這是去哪?」

「你吃你的,」韓熙明頭也不回的說道︰「別管。」

韓熙明直接去了金雲陽的進學院,一穿過月洞門,就見金雲陽在夜色之中與韓子安在院子里過招。

站在月洞門處,他讓金寶無須通報,只是靜靜地看著兩人過招。

端看金雲陽的招式,很難想像此人出身商戶,一招一式虎虎生風,全然不留情面的狠絕,韓熙明眼底不由閃過一絲光亮。

他與夫人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兒子沒得他半點真傳,是個溫和斯文的讀書人,但他並不覺有遺憾,他的父親為攝政王,為大夏國第一位異姓王爺,已是功高震主,國公府出他一個大將軍已經太多,所以他兒子選擇的路極好,他只遺憾在自己駐守戎城的第三年,羌人大舉入侵的混亂中,丟失了唯一的閨女,平亂之後,他派人找遍各地卻再無女兒影蹤。

在他丟了女兒的同一年,他在京城的姊姊死了——當年他的姊姊不顧門不當戶不對嫁入金家,一個好好的攝政王愛女淪為商婦,在京中傳了好些年的流言。他姊姊死時,戎城正值多事之秋,他縱有心,卻是連赴京送葬都成奢望。

直到大事初定,才知他爹將金雲陽帶回國公府,開始學起拳腳功夫。如今見金雲陽,竟在他身上看到幾分死去攝政王的威猛,金雲陽倒比他的兒子更像是韓家人。

思慮間,見到金雲陽一腳踢倒韓子安,韓熙明才出了聲,「夠了,這可是你的護衛,不是你的仇人。」

金雲陽停下了動作,臉上的陰狠還未隱去,傲然的睨了他一眼。

看他自以為是的模樣,韓熙明搖頭,「就你這惹人厭的樣子,人家姑娘怎麼會喜歡?」

金雲陽的臉色一變,「舅父是何意?」

「男子漢就大大方方的認了,」韓熙明上前,上下打量著他,一時百感交集,轉眼間,這孩子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這事兒本來該是他姊姊操心,可他姊姊卻早已不在了,「那個日日給你送吃食的姑娘,你喜歡人家?」

「是誰跟你胡說八道,」金雲陽的口氣有些氣急敗壞,「是她喜歡我!」

「她喜歡你?」韓熙明嗤了一聲,「她喜歡你什麼?喜歡你脾氣糟,還是喜歡你不講理?」

金雲陽惱了,「她就是喜歡我!她日日給我送吃的,半點不圖,只希望我過得開心!」

「是嗎?我覺得她確實是在哄你開心,就因為要圖你的銀子,畢竟你啥都沒有,就銀子多。」

「誰說的?」金雲陽覺得被侮辱,「小土妞從未試圖從我身上拿走半點東西。」

小土妞?韓熙明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這個家伙竟給人家一個好好的姑娘取這名號,「我看人家不理你是對的,嘴巴不甜、脾氣又差,哄了你好些時候,你竟然一絲表示都無,所以現在不來也是正理。」

金雲陽氣惱,但是韓熙明的話卻一字一句的打進了他心里,難不成她真是因為無利可圖,所以不來了?

「難得遇上心悅之人,你就好好改改脾氣。」若是以往,韓熙明談起金雲陽親事,肯定會要求門當戶對,但是如今金雲陽的性子,他覺得還是早點讓這小子成親,有姑娘要他就好。

內心深處,韓熙明擔心以金雲陽厭惡金家的程度,八成會想一輩子不娶,讓金家絕後。他雖對讓姊姊吃盡苦頭的金家深惡痛絕,但也不想看外甥糊涂。

「我不喜歡她。」金雲陽火了,「說了是她喜歡我,你去隨便找個下人打听便知,她不顧名聲日日上門替我送吃的——」

「知道了、知道了。」韓熙明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可要我去替你提親?」

一個落霞村的村姑,由他這個大將軍出面算是給足了面子,興許也能勉為其難的跟著自己壞脾氣的外甥過一輩子。

「不需要,我明日便回京!」金雲陽憤憤的轉身回屋,用力的甩上門。

「瞧這破脾氣,」韓熙明面上雖氣,但心中挺樂,看來這個臭小子真有些重視這個姑娘。

趙慧妍坐不住,還是跟了過來,正好看到金雲陽甩門進屋,不由一嘆,「將軍,你這是何苦,怎麼總讓雲陽不痛快呢?」

「夫人,你這心當真是偏到了天邊。明明平時都是他讓我不痛快,現在我不過是討回一點怎麼了?他不小了,有些事兒不能再由著他。」

趙慧妍也知道是這個理,只能說道︰「我方才听到了將軍所言,若真如將軍所料,那姑娘看上的真是雲陽的財寶,該如何是好?」

「看上他的財寶挺好。」韓熙明在戰場拼搏,生死都不當回事,更別提這些財富名利,他轉身離開了進學院,「正好臭小子什麼沒有,就銀子最多。只要他一輩子有銀兩,這姑娘就跟他一輩子。」

趙慧妍聞言一愣,跟在韓熙明身後,只覺這話听起來古怪,但又莫名有點兒道理。

金雲陽的耳力好,在屋內將韓熙明的話听得一清二楚,臉上布滿烏雲。難不成那個土妞真是看上他的銀子?

他覺得自己被背叛也被冒犯,既是膚淺,就不值得他再掛在心上,不過就是個有心機的窮土妞,渾身沒幾兩肉,不值得他費心思。

滿心的無名火找不到發泄處,塞了顆軟松糖進嘴里,可一想到這是陶朔語送的,金雲陽立刻想吐出來,但又覺得可惜,霎時要吃、要吐天人交戰,此時門口響起了金寶的聲音。

金寶小心翼翼推開門,看著金雲陽,「爺,方才你吃得不多,可要……」

「滾出去!」嘴里正吃著糖,金雲陽面上掛不住,朝他吼了一聲。

金寶脖子一縮,立刻退了出去。

韓子安抱著劍就站在院子里,一看到金寶狼狽的關上門,立刻嘲弄的出聲,「爺打算回京,你現在就去交代門房一聲,若明日陶姑娘過來,直接將人攆出去。」

金寶還沒來得及回話,門突然被重重的拉開,金雲陽陰郁的板著臉出現,「什麼時候這里輪到你做主?」

韓子安壓根不害怕,回視一臉陰沉的金雲陽,「屬下只知,陶姑娘惹惱了爺,就該給教訓。」換言之,他還是一心為主的好屬下。

金雲陽惱火的回瞪他。

金寶早就看慣了兩人的針鋒相對,眼楮一轉,精明的開口,「人自然是不能攆,畢竟錯在陶姑娘,若是陶姑娘再來,自然得帶到爺面前,讓爺教她些為人處事之理。」

金寶的話令金雲陽的眼底一亮,立刻點頭,「沒錯!金寶說的才是正理。」

「是。明日陶姑娘上門,小的立刻帶到少爺跟前。」金寶立刻投其所好。「但是回京之事……」

「當然還是走,難不成還為了小土妞改變心意不成,」他不想在韓熙明面前丟人,「不過就推遲個……兩日吧。」

他就等個兩天,小土妞若不來的話,他就……難不成真打她一頓泄憤?瞧她的小身板,只怕他一拳就讓她去了半條命,他發現自己竟是拿她沒辦法……

心中翻攪著無法舒解的煩躁,金雲陽用力地將門甩上,陰晴不定的態度,金寶早已見怪不怪,還暗暗的給了韓子安一個贊賞的眼神。

韓子安表情依然沒有太大起伏,只是靜靜地又退到一旁,心道︰金雲陽實在該慶幸有自己的存在,不然以他的性子,如今還不知道怎麼下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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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05: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二百五的兩百兩

一大清早陶朔語跟著陶西辰做了包子上市集,今天做的分量比昨日更多,依然很快就賣完。

陶朔語喜孜孜的將錢袋子收入衣襟。

「明日二哥有事,所以不來市集,我們把東西收拾、收拾,去康平樓听曲兒。」

陶朔語想也不想的搖頭,康平樓听曲兒可不是免費,坐在里頭,就算不吃東西也得點上一壺茶,茶可不便宜,一年去個一次還成,怎可天天去?

「別擔心銀子的事兒,二哥有。」

陶朔語自然知道陶西辰身上有銀子,陶西辰一手握著家中財寶,是陶家最富有的一個。

深知平時二哥就喜歡听小曲兒這個愛好,所以她雖然不去,卻也不好攔著他,只是……

她小心翼翼的開了口,「二哥,你覺得青竹姑娘如何?」

「還行。」陶西辰對這個青竹有點印象,之前是小桃紅身旁的跟班,倒也能唱上幾句,但聲音沒有小桃紅好,如今小桃紅被發賣,暫時找不到人的情況下就由青竹在內的幾個伶人頂上。

「如果二哥覺得還行的話,不如……我們替青竹姑娘贖身,你意下如何?」

陶西辰差點被口水給嗆到,他喜歡听曲,卻沒敗家到去替個伶人贖身,「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不是胡說八道,」陶朔語眼中閃閃發亮,「我喜歡青竹姑娘。」

陶西辰覺得好笑,「小魚啊,她就算人長得不差,聲音也不錯,但就是個唱曲兒的。」

陶西辰並非瞧不起伶人,只不過在世人眼中,伶人是賤籍,除非是運氣好遇上權貴之人贖了身、給了新身分,不然這輩子就連要跟普通人通婚都是難事,而且在聲色之地待得久了,他看這個青竹姑娘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陶朔語欲言又止的看著陶西辰,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解釋起。日後戎城大亂,青竹逃難時救了陶東朗,甚至還幫著陶家兄弟在蒼茫嶺安定下來,那麼些年,她看得出青竹對大哥有情,只可惜最終兩人沒有結果,如今再遇青竹,她不知道她與兄長將來如何,但單論上輩子的相助,她就舍不得一個好姑娘淪落風塵在人前賣笑。

「二哥不贖無妨,」陶朔語下了決定,「我找大哥。」

提到陶東朗,陶西辰更加放心,大哥比他更為理智,就算再疼妹子也不會由著她胡來。

「好。你就去找大哥吧。」

陶朔語將竹籃子給背在身後,「我現在就去找。」

「小魚兒,我發現你脾氣漸長啊。」陶西辰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這樣就生氣了?」

陶朔語的脾氣軟,從沒這麼硬氣過。「我不是生氣,只是做了些紅豆糕順便送去給大哥。」

今日的紅豆糕是用她自己賺的銀兩買紅豆和石蜜做的,不單要送給金雲陽,自己的大哥也有份,可惜三哥的書院太遠,她去一趟不實際,不然也想給三哥送一些。

不過等三哥回來,她肯定能賺更多銀子,到時做更好吃的給三哥。

听到陶朔語要找陶東朗,陶西辰自然不會自討無趣的去討罵挨。

「二哥先去听曲兒,等你完事兒就過來找二哥,二哥帶你回去。」將陶朔語送到了衙門口,陶西辰並沒打算進去。

「好。」陶朔語乖巧的點頭。

陶西辰腳步輕快的轉身離去。

只是他沒料到,他才一轉頭,陶朔語卻沒進衙門,反而先往將軍府的方向走去。

昨日陪著陶西辰去听曲兒,巧遇了青竹姑娘,讓她一時忘了還要給金雲陽送吃食,陶朔語擔心了一夜,就怕金雲陽不快,所以今日先緊著他來。

在將軍府里的金雲陽幾乎一夜無眠,一早拉著韓子安練了套拳。

等到陶朔語平時進將軍府的時辰已經過了依然不見蹤跡,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對著韓子安的拳頭也越來越不留情面。

金寶見狀,更加小心翼翼的在屋內收拾回京的行李,不敢發出丁點聲響。

韓子安天還未亮就被捉著在院子里過招,就算是他自小習武,但是遇上金雲陽這個瘋子的招式,他也有些招架不住。

待他有些狼狽的擋下金雲陽踢過來的腿,退了幾步,金雲陽一個拳頭就要砸向他的臉時,月洞門外有了動靜,金雲陽的拳頭立刻停在他的眼前——

韓子安喘著大氣看著金雲陽,發現他的眼楮一亮,也跟著轉頭看向月洞門。

就見管家喜上眉梢,殷勤地領著陶朔語出現。

陶朔語一路走來有些忐忑,平時管家對她算是和顏悅色,但將軍府的下人有些愛嚼舌根的會暗地里對她指指點點,她全心知肚明,但今日從她進門,大伙的熱切眼神令她有些惶恐。

這是出了什麼事?

待進了進學院,看到金雲陽,她著實松了口氣,連忙向他跑過去。

管家心頭當然激動,昨日陶朔語才一天沒出現,二世祖都差點跟將軍打起來,為了將軍府的平和,陶朔語若能得將軍和夫人首肯住進將軍府,管家也是樂見其成。

金雲陽見到她的身影,心中一喜,臉上的笑意一時沒藏住,尤其見她一看到他就迫不及待的跑過來,他的心跳還不受控地跳快了幾分,果然——小土妞喜歡的是他的人,瞧她這副開心的樣子,可惜他舅父不在這里,不然就能讓他瞧瞧小土妞喜歡他的真心。

「貴人。」陶朔語臉上帶著笑,在他跟前停了下來,對自己終于不用被管家熱切的盯著瞧而松口氣。

她笑得跟傻子似的模樣,滿足了金雲陽的心,不過想起她昨日失約,臉色還是拉了下來,「怎麼?還記得來啊?」

陶朔語早料到他的不悅,畢竟是她自己承諾要天天來,如今她失信在先,所以也不會怪他,反而討好的說道︰「是我不對。你瞧,我今天給你做了紅豆糕,吃了就別生氣。」

「陶小魚,」金雲陽接過金寶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不要以為拿了這麼點破玩意就想討好我。」

陶朔語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我知道貴人都吃矜貴的,我這……這不是沒銀兩嗎?」

若說方才金雲陽的不悅是裝出來,如今他臉上的陰沉卻是再真實不過,他目底翻涌冰冷的怒焰。

銀兩?她開口提了銀錢?難道真被舅父說中了,她是看上了他的銀兩,而不是他本人?

陶朔語沒有注意到金雲陽情緒的轉變,將竹籃放到涼亭的石桌上,分出要送給他的那一半,余下的放在金寶拿來的盤子中。

金雲陽站在亭外久久未動。

陶朔語在亭內,不解的看著他,「貴人?」

「沒銀兩?」金雲陽目光銳利,語氣帶著嘲弄,「不如我給你……一百兩夠不夠?」

一百兩?陶朔語眼中浮現驚喜。

雖說她現在開始賣包子靠著自己的雙手賺銀錢,但她也是有雄心壯志,希望越賺越多,而一百兩——她可得賺多久才成,八成賣一輩子的包子都賺不著,不過金雲陽這個大少爺卻是嘴皮子一動就能開口給人,太過豪氣,她活了兩輩子都比不上。

「怎麼?不夠?」金雲陽看著她側頭思索,心中竟然有股隱隱作痛的感覺,「再多給你一百兩,兩百兩——夠你過一輩子了。」

就當是他用兩百兩看清了她,也斷了兩人的緣。

陶朔語怔了怔,再笨也看得出他的憤怒。

她不解的看著他,「其實……」她軟軟柔柔的開口,「五十兩就夠過一輩子了。不過兩百兩也很好,兩百兩可以做很多事兒。」

兩百兩應該就夠給青竹姑娘贖身了。

金雲陽看著她幾乎發亮的眼,氣得心都痛了,惡狠狠地看向金寶。

金寶暗暗叫苦,拿出懷中的錢袋子送上。

金雲陽臉色冷得嚇人,打開錢袋,看也不看的拿了四張銀票甩在桌上,他確實不缺這麼點銀子,「拿去!」

心頭就像有針使勁的往上刺,但金雲陽不可能真的動手打陶朔語一頓,就當是他識人不清,沒看透她的心機,這世上果然沒有平白無故的示好,反正他就要回京了,往後山高水遠,一世不見。

陶朔語看著桌上的銀票,心里有些蠢動,畢竟銀子是好東西,她是尋常人,怎有可能不心動?

尤其戎城的物價一天一變的,有了銀子,她可以毫無顧忌的買食材給金雲陽做好吃的、可以替青竹姑娘贖身,說不定還能有余裕讓二哥不用再為了給家里添進項而以身試險,一家人得以擺月兌上輩子的苦日子。

怎麼辦?兩百兩銀子啊!她真的好想要。只是……

「不用了。」最終她壓下了自己的渴望,「我要靠我自個兒,我自個兒能賺。今天做的紅豆糕,里頭的紅豆和石蜜是我昨天賣包子賺的,我知道這東西便宜,但是我第一次靠著自己的本事賺來,等以後我賺更多錢了,我再給貴人做更多好吃的。」

空氣一時死寂,金雲陽有一瞬間懷疑自己听錯了。

他看著陶朔語,「你……去賣包子?」

她興沖沖的點頭,拿出自己的錢袋子,「我這不是沒錢嗎?我連要買食材做好東西給你都不成,所以,你看——」她開朗地湊到他面前讓他看里頭的銅錢,「這是今天賺的!以後我可以給你做更多好吃的。」

看著錢袋子里少得可憐的銅錢,金雲陽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除了舅父一家和金寶幾個忠心的奴僕外,就沒外人對他真心過,但她……

「你這個傻子……賣什麼包子?我不缺那麼點東西。」

「我知道。」陶朔語小心的將錢袋子拉上,再放回衣襟中,「貴人自然不缺,但這是我一片心意。」

金雲陽先前的煩躁消去,猶如雨過天青。虧他舅父還是個將軍,簡直無知又愚蠢,小土妞喜歡的明明就是他,為了他都去擺攤賣包子了,還硬說她看上的是他的銀子。

「貴人,你快過來嘗嘗紅豆糕。」

這一次,金雲陽自然不會拒絕,只不過他才一動,陶朔語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

他不解的轉頭看她。

陶朔語抬起手模了下他的臉,她輕柔的踫觸令他如遭電擊。她靠得太近,他都能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睫毛,才發現她長得真的好看……他登時感覺身子一陣躁熱。

陶朔語對自己給他造成的影響一無所知,只是撫過他的嘴角,「貴人,你這里怎麼傷了?」

金雲陽的嘴角確實有個小傷口,昨日與韓子安過招,一時不察被他打了一拳所留下的小傷。

他與韓子安雖是主僕,但是韓子安跟自己動手時卻從沒有客氣過,雙方都不給彼此留情面,所以跟他對打向來過癮痛快。

「沒事兒,對打時,被韓子安打的。」金雲陽也沒有隱瞞。

陶朔語不認同的看了韓子安一眼。她知道他是金雲陽的護衛,上輩子官拜從三品指揮同知,身手極好。

雖然只是匆匆一眼,但韓子安卻清楚的看到了陶朔語眼里的埋怨,他不由覺得冤枉!金雲陽不過傷了嘴角,他的腰側可是有一大片瘀青腫脹,該可憐的人是他才對,只不過誰叫陶朔語在意的人是金雲陽,所以韓子安只能一嘆——認命。

金雲陽興沖沖的接過陶朔語親手遞過來的紅豆糕,大大的吃一口。

「好吃嗎?」

「當然,普天之下都沒你做的紅豆糕好吃。」這次他不再倨傲的不說好听話。

听到金雲陽喜歡,陶朔語一臉驚喜,「貴人能喜歡就好!」

金雲陽吃得歡,眼角卻注意到了未蓋起的竹籃里還有幾塊紅豆糕。

注意到他的視線,陶朔語出聲解釋,「這些是要送給我大哥,畢竟是我第一次靠自己雙手賺的銀子,我也想給大哥嘗嘗。」

金雲陽腦中浮現陶東朗的塊頭和一身肌肉,長得五大三粗,給這種人吃甜食是浪費,他不以為然的撇了下嘴。

「茶沒了,」他看了陶朔語一眼,「你跟金寶去泡壺茶過來。」

陶朔語雖然疑惑泡茶為何還要她跟著,但金雲陽開了口,她便沒有爭辯的乖乖照做。

她乖巧的模樣很討金雲陽的歡心,等到人一走,金雲陽不客氣的拿出竹籃里的紅豆糕,一手一個的塞進嘴里。

他的舉動,看得一旁的韓子安眼角直抽,吃得這麼急,也不怕噎住。

接著韓子安目光又看向一旁的銀票,「這兩百兩可還要給陶姑娘?」

「給!」金雲陽一邊吃,一邊大氣的開口。「就算是金山銀山,我都給!」

這財大氣粗也只有他金雲陽了。

金雲陽不客氣的吃光了竹籃里的紅豆糕,肚子有點撐,但心滿意足。

看他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韓子安忍不住在一旁補了一刀,「小師弟,桌上還有,若不吃完,陶姑娘照樣會拿去給她大哥。」

金雲陽吸了口氣,說到底,這糕點是為了他準備,自然只有他能吃,那個陶東朗滾一邊去!

金雲陽也真是拼了,在陶朔語回來之前,硬著將桌上的紅豆糕一網打盡。

韓子安見狀,幾乎差點忍不住笑出聲。這個二世祖很多時候不講理,但有時真是可愛得緊。

陶朔語回來看到被吃光的紅豆糕,怔忡的看著金雲陽,「貴人……很餓嗎?」

金雲陽沒有與韓子安獨處時的孩子氣,正經八百的點了點頭。

金寶雖然不在場,但大概也能猜到主子的小心思,于是說道︰「爺因為姑娘昨日沒來,所以一整日都未進食。」

這話說得夸張,只是吃得少了點,不過金雲陽沒打算更正金寶的話。

陶朔語神情內疚,也不追究那一半打算拿去給大哥的紅豆糕,「是我的錯,以後我賣完包子就盡快過來。」

金雲陽看著陶朔語瘦小的身板,不想讓她辛苦去賣包子,但想起她方才拿著銅錢給他瞧時的模樣,除了想要讓他吃好東西外,她應該也想靠著自己的能力賺錢吧?

金雲陽看似凡事不經心,但只要他想,他對自己在乎的人可是洞燭入微。

「兩百兩你收著。」他指了指桌上的銀兩。

陶朔語連忙搖頭,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不想無緣無故的從他身上得好處。

「收下,就當是給你的辛苦錢。畢竟要做包子又要做給我的吃食,天還未亮就得起。」

「縱使如此,也是我心甘情願。」陶朔語倒是沒把這點事放在心上。「不值這些銀子。」

「胡說!」在他眼中看來,她的心意遠比銀子來得珍貴。他拿過銀票,塞進她的手里,「要你收下便收下,日後再多給我做些好吃的,若還有剩余的銀兩,就去買些自己喜歡的小玩意。」

陶朔語低頭看著手中的銀票——她真的能收下嗎?她方才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忍住心魔拒絕,但如今他卻硬是送到了她手里……

「好。這兩百兩,就當我借的,」陶朔語不再矯情的收下,「日後待我賺了銀兩便還給貴人。」

看著她豪情萬丈的樣子,金雲陽忍不住失笑,抬起手輕敲了下她的額頭,「兩百兩?就靠賣包子還?」

陶朔語看著他的笑,心里也感到愉快,只是他的話,令她有些為難,「對,不過……可能賣一輩子的包子都還不了。」但她不會一輩子只賣包子,她會越做越好。

金雲陽的心情大好,「沒關系,就讓你欠我一輩子。」

陶朔語被他雙眼閃亮的俊朗模樣給迷了下眼,金雲陽真的有一副極好的相貌,「貴人,你真是太好了。不如,你答應我件事兒?」

金雲陽爽快的應允,「說吧,我都答應你。」

「我想見將軍。」

金雲陽一愣,懷疑自己听錯了,「什麼?」

「我想見將軍。」陶朔語再次重復。

「見他做什麼?」

「將軍英勇威武——」

「行了、行了。」金雲陽打斷了陶朔語的話,這才想起這個土妞兒崇拜自己的舅父,「你就這麼膚淺,崇拜個武夫?」

堂堂一個大將軍,他竟視為武夫?

陶朔語帶笑的看著他,「若貴人覺得膚淺,我也只能承認。保家衛國的將士,都值得我崇拜。」

金雲陽眉頭一皺,「在你心中,我與舅父到底孰重孰輕?誰才值得崇拜?」

這兩人是能比較的嗎?而且,為何要比較?陶朔語一臉的茫然。

「土妞兒,這還得想嗎?」

「在我心中是貴人重要,但是……」陶朔語不解,「這與我想見將軍之間並無沖突,將軍是貴人的舅父啊!」

「他雖是我舅父,卻總想端著架子管著我。」

「貴人,」陶朔語柔聲說道︰「有人管束,其實也是種福分。」

金雲陽被說得一愣,這句話有點意思……

「日後有機會,我便讓你看看他。只是……你真覺得他英勇?」

「駐守戎城的韓家軍,金戈鐵馬,氣吞山河,自然英勇。」

金雲陽撫著下巴,若有所思。

韓子安見狀,眼角又是一抽,這個二世祖該不會突生偉大志向從軍去吧?若真是如此,將軍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貴人,我真的很想見將軍!」

金雲陽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低頭看著她的雙眼,「可是最近我舅父忙于軍務,鮮少回府,不如——你住進將軍府,住進來,總會見到我舅父。」

韓子安已經無力叨念金雲陽的陰險狡滑,未出閣的姑娘為了他拋頭露面賣包子也就算了,現在還妄想人家無名無分的住進將軍,要不是深知金雲陽的心意,他真會以為金雲陽不把人家姑娘當一回事。

金雲陽的心思不復雜,他向來隨心所欲,想要什麼,只知道搶到手邊就是,閑言閑語他沒放在心上,畢竟也沒人膽敢到他面前碎嘴。

陶朔語也沒想到名聲一事,畢竟若真顧念名聲,今日她也不會站在金雲陽面前,只是她心知肚明住進將軍府是萬萬不能,縱使她願意,她的兄長也不會應允。

于是她露出一抹怯生生的笑,「謝過貴人好意,只是我不能住進將軍府,但我可以賣完包子之後再過來將軍府親手給貴人做吃的,到時貴人能吃到現做熱乎的餐食,我也試試能不能有幸踫上將軍,這樣可好?」

金雲陽並不滿意陶朔語的答案,但是看到她小心翼翼的眼神,他還是心軟,「隨你吧。」

陶朔語松了大大的一口氣,為了不誤時辰,一個灶台要做包子賣又要做吃食給金雲陽,她肯定得早起,但她又擔心起得太早在灶房弄出動靜讓陶西辰起疑,如今倒好,問題迎刃而解。

「多謝貴人,貴人你真是太好了!」

看她興奮的樣子,金雲陽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

陶朔語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是看他臉上的笑,她將他的踫觸拋到了腦後,還呵呵直笑。

看她一副傻樂的樣子,金雲陽深刻的感受到她的一片真心,身為大男人的他,也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或許給她點首飾或是——每日幫著她賣包子?

堂堂金家大少爺去賣包子,這若傳出去會嚇倒一票人,但金雲陽本人卻不覺得失了顏面,人家陶朔語為他都拋了矜持,他去幫忙也是情理之常。

陶朔語將空的竹籃收拾好,「我們說好了,以後就等我賣完包子再來將軍府,貴人就別再因為等不到我生氣了。」

「知道了。」金雲陽有些不滿的看著她的動作,「怎麼?你要走了?」

「嗯。」陶朔語點頭,「我還要去康平樓找我二哥。」

紅豆糕都沒了,陶朔語就沒有非要去看陶東朗的理由,但是手里拿著兩百兩的銀票,她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一趟康平樓。

金雲陽一開始便派人查了陶朔語,自然知道她有三位兄長。他沒有親手足,唯一有的就是整天拿著書冊都要讀成書呆的表兄,和那個刁蠻得要死的公主表妹,所以他從不羨慕擁有手足至親之人。如今听陶朔語一口一聲總將兄長掛在嘴上,他更深覺手足全是討厭鬼。

「我送你。」他私心想要跟她多待一會兒。

陶朔語受寵若驚,只是還沒來得及回應,韓子安已在一旁說道︰「少爺,你還被將軍禁足,將軍有令,除非少爺回京,不然不得解禁。」

這冷冷幾句儼然讓他顏面盡失,金雲陽耳朵瞬間紅了起來,「混帳!胡說八道,我都多大的人了,還被禁足——豈不笑話!」

韓子安反應只是拱手請罪。

「土妞兒,」金雲陽立刻看向陶朔語,傲然的微揚下巴,「我沒被禁足。」

陶朔語是單純,但不是傻,她對他甜甜一笑,「是。貴人自然不會被禁足,只是我二哥就在康平樓听曲兒,離將軍府不遠,我自個兒去尋他便是。日後有機會,我再帶二哥來見貴人,貴人今日就乖乖在府里可好?」

陶朔語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讓金雲陽不顧韓熙明的命令,雖說以金雲陽的張狂他並不在意,但她不願。

金雲陽原想不顧他舅父的禁令,陪陶朔語出府,但看她一臉祈求——他心頭一軟,不想她為難。

雖說舅父是否喜愛陶朔語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但是這個小土妞傻得可愛,值得認識她的人喜愛,所以這次他妥協,等舅父回府,他再跟舅父好好談談禁足令的問題。

他暗暗給韓子安使了個眼色。

韓子安接過暗示,在心中嘆口氣,跟在陶朔語的身邊,親自將人平安送到康平樓,還特地多待了一會兒,確認安全無虞。

只是臨走時,他驚訝的發現才從金雲陽手中拿走兩百兩的陶朔語,轉手就花了個干淨,她竟然買了個人——還是個有賤籍的伶人。

這下可好,金雲陽給銀兩的本意是想著讓陶朔語不要委屈自己,多買點姑娘家的首飾布料,萬萬沒料到她最後竟是買了人。瞧陶朔語的熱乎勁,顯然是對這個伶人頗為喜愛。

韓子安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這個二世祖嘴上不說,但明顯認為自己理所當然是陶朔語心中的第一,如今看來,似乎也不全然如此。

金雲陽原以為陶朔語只有三個兄長很討人厭,如今可要再多一個令他不喜之人,而這人會到來,正是因為他的出手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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