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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艾林 -【無良惡霸(娶妻先折腰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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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良惡霸(娶妻先折腰之一) 作者︰艾林

想他樓定業憑陸上商道之主的身分和狠辣手段叱吒黑白兩道,
哪個人見到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尊稱他樓爺?
偏偏這意外和貨物一起劫來的倔強小姑娘一點也不怕他,
不僅當面罵他惡霸,還用放火燒倉庫來威脅他放她平安離開?!
換做別人他早就殺了省得麻煩,可她臉上那股不服輸的神情,
卻奇異的讓他下不了手,甚至莫名吸引他留下她,
原以為自己是因為她的強勢像他,才對她萬分包容,
就連她想偷放走他府裡的囚犯,他也睜隻眼閉隻眼,
可發現她因惡夢哭泣,而他只想保護她、不再讓她落淚後,
他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自己一而再的對她好,
是因為他早已不知不覺愛上她,無關乎兩人個性像不像,
為了給愛逞強的她一個徹底放鬆的家,
他決定藉著和她賽馬逗她開心時表明心意,
沒想到刺客卻在此時跑來攪局,害她墜馬傷重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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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1 13:1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唐國力鼎盛,商貿發達,市集因而熱鬧繁華。承載大唐與異邦商隊的水陸商道,從四面八方運來琳琅滿目的貨品。

  遠可達西域的陸上商道,不分晝夜都有商隊通行。水上商道則百舸爭流、千帆競航,川流不息。

  到開元初年,影響國家經濟命脈的陸上商道與水上商道,分別掌控在咸陽樓家與長安沈家手中。兩家經過先人的經營,家業興隆,富甲一方,他們不僅是大富之家,更是家喻戶曉的商道之主。

  就連皇家的衣食供給、官府的糧草調配,也都仰賴樓沈兩家的運作,假若失去水陸商道的輸給,米糧時蔬無法送到各地,身在長安的當今聖上恐怕也得與百姓們一起餓肚子,其影響力可見一斑。

  只不過,這沈樓兩家十年前相互間還有些交情。

  可惜世事變幻無常,新一代樓家當家主事之後,友好局面便不復存在,甚至傳出兩家交惡的消息。

  關於樓家這位新當家的傳聞很多,有人說他野心勃勃;有人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霸;有人說他處心積慮,要將沈家的水上商道納入掌中;有人說他暗中訓練死士,剷除對手;還有人說他勾結朝廷命官,私下販鹽,目無法紀。

  眾多流言使樓家之主—樓定業成為說書先生們謀生的重要話題。

  這會兒,咸陽的某茶樓裡正有人說著這位大爺不太光彩的傳聞,結果被樓家總管逮個正著。

  「你說什麼?有膽就再講一句?我家爺兒可是呼風喚雨的陸上商道之主,樓家的商道能遠達極西的大宛國,你知不知道這商道上十支商隊,有八支都姓樓!沒有我們當家,你們誰不是窮得沒飯吃?咸陽沒有我樓家能被天下人譽為『金城千里』嗎?」捂著前日被自家主子賞的熊貓眼,樓家總管樓秀齜著牙對著說書咆哮。

  一刻鐘前,說書先生正對著茶客們繪聲繪影地說著樓定業的「豐功偉業」。

  上街採買的樓秀,無意聽到幾名從茶樓走出的客人,口沫橫飛的討論聽到的說書內容,當場變了臉色沖進茶樓,將說書先生大罵一通不打緊,還命令十幾個剽悍的手下驅趕茶樓裡的茶客。

  「把那個說書先生給我趕出咸陽城,別讓爺兒見著他!」爺兒要是在此,這說書先生鐵定被切成好幾十塊。到時又要他來收拾血淋淋的屍首,他可不願意,早點趕走為妙。「通通給我散了!」

  仗著樓家商場上的名號,樓秀在當地混得比官府的人還威風,偌大的咸陽城,無一人敢反抗,出了事連一方父母官,也只能笑呵呵地出來向他賠罪。

  虎假狐威地趕走人們後,他辦完差事才回到府中,就有家丁匆匆來報,「秀總管,安西都護府張都護請爺兒過府飲酒,可是爺兒他毫不給面子的拒絕了。」

  商道沿途中的關隘、要塞、城門都由都護府看守,這些手握權力的都護們平日誰也不看在眼裡,唯獨對陸上商道之主樓定業彎腰奉承,照理官商關係打得好,可是水幫魚、魚幫水,偏偏樓定業做事全憑喜好,才不管會不會掃了對方的面子,這點讓樓秀一直很是頭疼。

  「我去看看。」安撫了戰戰兢兢來報告的家丁,他舉步往內院走去。

  樓家許多奴僕,包括幾位管事,都是樓定業跟隨商隊西進時,沿途撿來的孤苦孩子。

  拿樓秀來說,他八歲時,全家被回鶻強盜殺光,是樓定業救了快要餓死的他,還幫他殺了仇人,因此就算主子喜怒無常,樓秀和府裡的許多僕從一樣,都認定樓定業是今生唯一的主人,無法容忍別人說一句主子的不是。

  不過,除了因恩情而衍生的忠心,府中僕從不敢背叛還有其他原因,就在前兩年,一位副總管偷偷出賣商隊的消息給一批土匪,害樓家損失慘重,事發後十天,就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名副總管。可以不動聲色解決一個人,而官府還不敢追究,除了樓定業,不作第二人想,死前恐怕還受了番折磨。

  況且誰都知道樓定業手下有一批武功高強的死士,專門替他解決不能搬上面的事,總之,大家對這位樓當家又敬又畏,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在樓定業的帶領下,整個樓府不但人才濟濟,連府邸建築都比別人突出,巍峨恢弘的樓宇,借助地勢高高矗立在咸陽城東,自城中心遠遠望去,樓府霸氣的亭臺樓閣、綿延三裡多的院落,氣派得猶如皇城。

  提著袍擺,身材粗壯的樓秀氣喘吁吁地小跑著。樓府實在大得驚人,自前門到主院後廳,即使跑步前行,也需要不少時間。

  若有急事時,這段路更會讓人覺得沒有盡頭。

  跑到內院中,通體玄黑而顯得陰森的「狻猊樓」出現在面前,樓秀頓住腳步平復了下呼吸,拍拍自己的臉,笑得諂媚地推開了門。

  「爺兒……」臉上絲毫沒有方才在城中的狠勁,他對著暗處身穿一襲底繡綾紋黑衫的男人卑躬屈膝,聲線中有著敬畏的顫抖。

  「別來煩我。」懶洋洋地倚靠在榻上,樓定業套著黑靴的雙腳擱在小幾上,氣勢猶如一隻豹子,即使慵慵懶懶,也讓人渾身寒毛倒豎。

  「安西都護府的張都護他……」樓秀斟字酌句的道:「他也是一番熱情,還望爺兒不要駁了他的面子。」

  「面子?我樓定業做事何時還需要這樣看人家面子來著,少廢話,出去。」安西都護府、西北都護府哪一個不是他樓定業安插在朝廷裡的人?哼,他高興還好,他要不高興,一變臉,這些人的地位就不保。

  他自小就立志獨霸商道,所以年紀尚小時就很用心地培植自身勢力,不管是他身邊的人,還是他安插在朝廷裡的眼線,一律疑人不用。

  「前兩天張都護托人捎信給小的,說這酒宴是為爺兒特設的,專程請來長安最好的舞姬,和波斯名樂師,酒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不感興趣。」半眯著陰沉的雙眸,樓定業一臉無聊地冷哼。心情真差!處理公務、後山騎馬、夜宴豪飲,日日如此,想想都讓他覺得膩。

  心情莫名的不爽!

  與靜謐幽暗的狻狁樓內不同,外頭是秋日豔陽高照,偶爾還有幾絲柔和光線透過窗櫺射入。

  陽光越盛,他越是莫名的煩躁。

  「……爺兒,小的想想法子……」

  「滾。」

  「爺兒,是什麼事害你不開心?」今日風和日麗,氣候舒爽,商道上也太平無事,主子怎麼就不高興呢?樓秀滿腹疑惑。

  「今日天氣太好,太好了。」好到讓他覺得心煩。待在陰暗的狻猊樓裡,他才覺得舒服些。

  「啥?」有人會因天氣太好而心情不好?

  「滾!」伴隨一聲冷厲的喝斥,一隻鎏金香爐從黑暗裡飛出,目標是樓秀的大腦袋。

  在樓定業身邊服侍最久的他,十分瞭解自己這位主子,健碩的身子迅速微挪,躲開足以砸死人的兇器。有驚無險的他忍不住往下瞄了眼,看到香爐落地的那塊青石板,出現一個小坑,國字臉上頓時流下一顆大汗珠。

  好險啊!

  膽顫心驚地摸了摸上次受傷的眼圈,樓秀不敢有絲毫的鬆懈。他家爺兒脾氣乖張,什麼時候都可能發脾氣。怒氣湧上,不太愛帶兵器的爺兒會將身邊所有的東西當成兇器。大到雅致的花器,小到珍貴的玉石,在練過功夫的主子手裡,都極具殺傷力。

  此時走來一名黑衣小廝,站在三丈開外,低首作揖,顫著聲線道:「爺兒,涼州刺史……汪、汪大人求見。」主子脾氣是出了名的壞,誰都不想來捋虎鬚,而他很不幸的猜拳猜輸了,只好硬著頭皮來稟報。

  「不見。他當我是花娘嗎?想見就見?」樓定業很乾脆地回絕,哪怕來訪的人是朝廷正四品官員,此官還正巧管轄著咸陽城,他也不買帳。

  「刺史大人一定是為了私運的事而來,爺兒,看在銀子的份上,裝裝樣子也不壞。」樓秀苦口婆心地規勸。

  「在你的狗眼裡,我缺銀子是嗎?」相當無情的冷斥。

  「樓爺,樓爺?汪某來遲了,還請你多多包涵。」汪刺史硬闖到門前,賠著笑臉道。半月前,兩人相約在樓府商議私運禁品事宜,可公務出了點岔子,他沒能及時赴約,這當然惹惱了不可一世的樓家大爺。

  「哼。」身影悄無聲息地一晃,樓定業不帶一絲笑意地站到盤字紋門前。「約定的時間已過,我不想見到你,私運的事你也甭來找我。」板著冷酷俊容,他斜靠在門框邊,狂妄地宣示。

  「哎喲,樓爺,誤了你我之約,汪某寢食難安,匆匆處理完公務,馬不停蹄,連夜奔來此處,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樓爺就饒過汪某這一回吧!我今日特地帶十匹駱駝來給樓爺賠罪,這些駱駝每一匹都腳力非凡,能夠負重走遠。」

  這幾年,他冒著私販鹽被殺頭的風險,把私自開挖的礦產、暗地裡收集來的官鹽透過樓家的商道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往域外,再經樓定業之手,將換回的金銀珠寶收入囊中。可以說,他的把柄和財路都掌握在這個惡霸手上。

  因此縱然身為朝廷四品官員,對樓定業,他不但擺不出官架子,還對他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經你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來,汪大人可是朝廷的人,位高權重的,跟樓某之約難怪不放在心上啊。」右手一揚,銀黑色的袍角飛起。「樓秀,是誰放汪大人進來的?將那人趕出樓府,不准他再出現在咸陽城裡,順便連這位汪大人一同攆出去。」

  「樓爺!」汪刺史皺著眉頭,雙手搖擺不停。「樓爺!上次私鹽收益,我少收一成,給我三成便好,請樓爺大人有大量。」

  「這一成我收下,但還是請你離開,樓府地方小招待不起你這位高官。」想得到他的饒恕,可不是區區一成收益就能擺平他眉宇間充滿不近人情的戾氣。

  一見他面貌猙獰,樓秀在抖,小廝在抖,就連汪刺史都不由得抖起來。

  「既然樓爺今日心情不好,汪某改日再來,改日再來!樓爺,我是真心向你賠不是的。」

  樓定業當著汪刺史的面,重重甩上狻猊樓大門,根本不理會對方的討好賠笑。

  樓秀暗想,若不是有房門擋著,刺史大人恐怕早撲過去抱他家主子的大腿,哭喊求饒了。

  「大人,不可急躁,過些時日,待爺兒息怒之後,小的再給你消息。不過,爺兒到時會不會諒解你,樓秀可不敢打包票。」

  「唉,秀爺可得多替本官說幾句好話,此回失約本官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汪刺史刻意提高聲音,好讓樓中之人聽到他的陳情。「你知道兩年前諸葛尚書全家被斬之事嗎?」

  「這小的倒有聽說,諸葛家犯了欺君大罪,被滿門抄斬。」樓秀很配合地與汪刺史唱和。

  「那是對外的說法,其實諸葛家二小姐漏網在逃,前些日子線報稱人就在涼州境內,門下省也是三番五次的下文牒,催促本官捉拿要犯。為了捉人,這段時日,本官可是沒睡過一天安穩覺,昨日好不容易尋獲她的蹤跡,後來在追捕過程中,她跌下山崖殞命,本官這才走得開身。」

  「大人,此事小的一定源源本本的稟報爺兒,你放心吧。」

  樓秀瞄了眼樓門,好言相慰汪刺史一番,便引領著他出了內院,還給他家爺兒一個清靜,免得主子的怒火延燒到其他人。

  樓秀在外院與汪刺史閒話一陣,收下那十匹駱駝後,便打發了難纏的汪刺史一行人。

  站在樓府的大門外,他舉目眺望,咸陽城即在腳下,遠處的街衢行人,盡收眼底。

  燦爛的陽光從高聳的狻猊樓上射下,巨大陰影似沉重的烏雲強罩住咸陽。

  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樓秀心頭。難道今日主子還會發更大的脾氣?他才打了個寒顫,就聽見府裡僕從一陣騷動。

  「有人硬闖狻猊樓!」

  「把狻猊樓圍住。」

  「爺兒還在樓裡呢。」

  哎呀!樓秀一聽,第一個想到的不是主子的安危,而是狻猊樓前淌滿血跡的畫面。他家爺兒練就一身好功夫,一般人可討不到便宜,再說狻猊樓周圍都是爺兒培養的死士,擅闖者必死無疑。

  轉過身,眼見奴從們成群結隊抄著兵器朝狻猊樓而去,樓秀也加快了腳步。

  不成,他要在爺兒出手前趕到,否則那人要是死得淒慘,他又得收拾好多天的殘局,他不想看到血呀。

  「爺兒!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推開擋在前面的數位家丁,樓秀腳下如同踩著風火輪,風風火火的直奔內院。

  「樓定業!你害我爹有家不能回,還奪我祖業,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才踏進內院,樓秀便聽見狻猊樓前傳來相當有骨氣的聲音。

  「那本大爺就讓你鬼都做不成。」樓定業嘲弄的吐出冰冷語珠。

  樓秀喘著粗氣跑到主子身邊,審度情形。

  只見一身黑袍的爺兒氣定神閑立在院子中央;一位手握柴刀的少年,被黑衣死士用長刀格攔在爺兒的腳下,那句飽含骨氣和恨意的話就出自他之口。

  定睛看了少年的長相,樓秀立即認出他的身分。他是前些日入府的瓦匠,前來修繕幾處屋頂……原來是奸細呀!

  這下慘了!這小子死不要緊,還很可能連累他們這些下人啊!從爺兒接管陸上商道以來,上門尋仇、暗殺的人,不是今日來一個,就是明日來一雙,當他們樓家是集市嗎?老拿命來逛。

  「樓秀!他是怎麼進來府邸的?」

  一聽到主子這聲低沉的詢問聲,他就打起了冷顫。

  完了!樓秀欲哭無淚。爺兒肯定又要拿他開刀了。

  「回爺兒,他冒充瓦匠……」

  他話說一半,咚的一聲,黑袍飛起,樓定業一抬腳就將他踢出半丈外。

  「咳咳!爺兒,你的腳法又精進了。」唔,好痛哦。不敢表露不滿,樓秀撐住笑臉忍住內傷,從地上爬起來,每次有人行刺,他就頭一個遭殃。

  「惡霸,你作惡多端,欺人太甚!」少年嘴角淌著血,半邊臉腫脹起來,卻還指著樓定業鼻子叫駡。

  「我知道你是誰,孟家馬場的小子。」他薄唇一揚,「我早有言在先,誰要是賣馬匹給沈家,就是跟我樓定業作對,你爹不信邪,被押去西域做苦力,算是便宜他了。」

  他在陽光下煩躁地來回移動,每挪一步,都帶著野獸般的攻擊性。

  樓定業指著少年,「我不殺你!」彎下身,他冰冷的眼對上少年的,無情道:「我要讓你動手殺掉自己。」他有得是逼人活不下去的手段。

  他知道自己不講情面、獨斷專行的作風,招來諸多敵視,想取他性命的人,如過江之鯽,他絲毫不在乎。

  接掌陸上商道,他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黑道懼於他手下的死士無不低頭,官員們則依靠他發財不敢違逆,他還有什麼好怕的?這些復仇者不過就像是幾隻臭蟲上門來給他消遣的而已。

  「爺……爺……爺兒。」樓府副總管樓枚突然出現在樓秀身後,結結巴巴的開口。他專司樓府見不得光的勾當,通常在樓府後山的倉庫內,鮮少在府中出現。

  瞧見那張臉上帶著懼意,樓定業雙手負後,健腰挺直,閉目深吸了口氣。會讓樓枚如此驚惶,後山那邊一定是出事了。

  從樓府往東四裡的整座山頭都是屬於樓家產業,為掩人耳目,那些觸犯國法的生意和暗中劫來的錢財都放在後山,出事可就麻煩了。

  「這個小子給我嚴加看管,再出什麼岔子,後果自負。」他銳利的視線一掃,樓家下人全噤若寒蟬。

  待孟家少年被黑衣死士押下去後,樓秀邁出一步,把躲在他身後的樓枚拉了出來。「有什麼事快說。」

  「是關於前日沈家在四十裡外的運河碼頭的貨。」

  爺兒指使他搶奪沈家的貨物,這麼做一來可以擾亂沈家的生意,二來則可製造水路商道不可靠的印象,打擊沈家,再趁沈家衰弱時取而代之。

  爺兒的目標是,在他有生之年,整個大唐的水陸商道均由他一個掌控。

  所以他一直有密切注意沈家的生意,以期不負爺兒的交代,但誰知這一回……

  「這事我不是交給你處理了嗎?」樓定業左手握著腰間鑲金玉束帶,昂首走向樓枚。

  「小的遵照爺兒的指示,當夜就帶人去了……可是……」

  可是兩個字令樓定業眉頭狠狠下壓,面露厲色。難怪他今日心緒煩躁不寧,心中無端生起不祥預感,似有什麼事發生……果然,現下諸多爛事一個接一個發生。

  哼,真是太好了!

  「可是……」樓枚被主子的臉色嚇得半天吐不出半字。

  樓定業失去耐心,「來人!備馬,一些人跟我去後山。」馬匹很快被牽到他面前,翻身上馬,他催促馬兒前行,樓秀與樓枚趕忙跟在馬側一路小跑。

  「爺兒。」樓枚趁機將事情始末稟告出來,「沈家那批貨,有上等的燕窩、雪蛤,還有五十年名釀玉壇春,小的帶人順利把貨劫下,可咱們一回後山,剛把貨存入倉庫,就冒出一個少女,小的……小的猜測她是藏在木箱裡,才會沒有察覺將她一起運進後山。」

  「廢物,不過是個女人就把你嚇成這樣我養你是要幹麼!」樓定業咬牙切齒地罵道。

  「爺兒。」他用袖子抹掉額上冒出的汗水,「這是因為那女人威脅要燒掉咱們的倉庫啊!」越想越驚恐,這事不論結局如何,他都難逃主子的責罰,一想到稍後的皮肉之苦,他就膽顫心驚。

  小跑著的樓秀,忍不住搖頭,為樓枚的命運感到同情。

  抖抖金色韁繩,樓定業暗忖,樓枚也算是個得力助手,辦事牢靠,腦筋也不算鈍,如今竟被一名少女難住,威脅要燒倉庫?他倒要看看對方是有什麼通天本事。

  半個時辰後,見到那名少女時,他意外的怔了怔。

  少女十七、八歲模樣,身高不及他胸口,雙頰粉嫩,好似熟透的水蜜桃,一雙秋水瞳眸此刻除了傲氣還有些稚氣,白皙膚色襯得巧鼻下的雙唇水嫩紅豔。

  入口的滋味一定很好。趕來處理事情的樓定業,腦中莫名冒出這個想法。

  他有些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身為掌握水陸商道半邊天的一方霸主,他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可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他產生這種……衝動。

  一絲古怪的燥熱湧上,他忍不住想像深深吻住嬌唇的感覺。

  眸光漸轉深濃,他的視線掃過她湖綠彩蝶半臂襦衫下的傲人胸脯,剪裁合宜長襦裙勾勒出婀娜曲線。

  少女身材不高,卻是玲瓏有致,豐腴誘人。

  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不過很對他的味。樓定業在暗中評價。

  但倉庫內燃燒著的松油火把,令他有些不滿,覺得這帶著濃煙的光線,擾亂他欣賞她的美好。

  看她拿著火把,威脅要燒掉他的東西,還毫不示弱地與他四目交會。

  比起外貌上的吸引,他發現自己更被她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吸引。她秀氣的下巴高高揚起,眼角摻雜著一股冷意,很是吸引人。

  她的迷人之處就在於,與嬌俏容顏格格不入的硬脾氣,那讓她別有一番味道。

  「你就是這一群蒼蠅的主子?」舉著火把,只手叉腰,悠仁極出色的水瞳瞟了瞟,見所有人都站在黑袍男子身後半步,似等候他發號施令,便大膽推測。

  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她在沈家人的安排下,前往臨安,在航行途中,她在藏身的木箱裡睡著了,沒想到一覺醒來,熟悉的河景沒了,船也沒了,處在一間悶熱的倉庫裡,又未看到任何一個沈家人,她立刻心生警覺。

  沈大當家與她爹是忘年之交,這兩年他們見她處境危險,相當保護她,絕對不會把她獨自留下,而這倉庫裡雖有許多沈家貨物,卻又雜有其他來歷不明的東西,重點是,倉庫外還有人輪班站崗,從他們斷斷續續傳來的對話,她便明白自己不小心和貨物一起被劫,而且對方來頭還不小。

  仔細思量過,心知自己獨自一人恐怕逃不出去,她趁無人發現時,悄悄地從箱子裡爬出來,找到倉庫裡存放的燈油灑了一地,點起松木火把,威脅這群人,要他們的主事者出來談判,否則她就燒了倉庫。

  樓定業默不作聲,懾人利眸鎖定著她,看她到底有多堅強,能在他的壓力下撐多久。

  不過,這女子真的越來越引起他的興趣,即使是人高馬大的漢子被他瞪視也很難沉得住氣,外表嬌弱的她非但沒有半分害怕神色,還抬頭挺胸與他直視。

  很好!

  結束對她的盯視,他蹲下身,用指沾了沾腳下滑膩的液體。液體以她為圓心,往倉庫低窪處浸潤。

  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他目光再次回到她身上。「燈油。」

  兩人之間相距一丈半,但此距離間的地面濕潤,使人不能強攻。

  「正是。」悠仁並未屈服於他那彷佛能刺透人心的目光,大聲回答。

  「你想得到什麼?」慢條斯理地接過樓秀遞上的手巾,樓定業從容拭著手上的油漬。

  「這裡是樓家。」她語氣非常肯定。

  他目光兇悍地瞪向樓枚。媽的,這個蠢才,竟對來歷不明的人自報家門?

  「我沒有,爺兒。」他顫巍巍地否認。

  「你用不著看你那些豬頭手下。」

  深深吸了口氣,樓定業別過頭來,再次眼神銳利地看向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倉庫裡,九成木箱都出自沈家,有的箱子上還有沈家的家徽……不知前因後果,哼,還以為這是沈家的地盤。」

  她這一說,他視線掃了下四周,嘲諷地笑笑。這四年中已經搶了沈家這麼多貨啊!

  「處處為難沈家的人,除了陸上商道的樓家,再無他人。」悠仁朗聲說道。之前在長安時,沈四少就常在她和關小白耳邊叨念樓家的惡行,她不想聽都不行,後來躲在沈家兩年,更是對兩家恩怨有所瞭解。

  沈家行事光明磊落,治家嚴謹,不招惹任何是非,唯一的敵人便是處處跟沈家過不去的樓定業。

  「姑娘,叫什麼名字?」她是沈家人嗎?年紀小小,頭腦卻這麼好。

  「你就是樓定業吧!」指向眼前氣勢過人的男人,她不自報家門,倒是先點出他的身分。

  兩人都想在交談中占上風,沉悶的倉庫裡似乎流竄著火花。

  「既然明白我是誰,相信你也聽說過我的行事作風,我勸你最好打消你腦中的念頭。」

  「哼,我要燒掉你的倉庫。」悠仁冷淡地揚眉,她獨自立在漫開的燈油中間,警告著對方,只要有人踏上前來,她便將此地付之一炬。

  「燒掉這裡,你也活不了,想一想,被火燒會很難看,你的肌膚你的發,都會燒焦變黑。」他鎮定的提醒她,手裡不動聲色地將手巾放開。

  沾著污漬的白巾在空中翻轉落地,與此同時,飄搖不定的火光裡,有鬼魅般的影子,輕巧無聲地竄上倉庫的橫樑。

  「不燒,你能送我回沈家嗎?」她機敏的反問。

  「不能!」很冷絕的回應。

  「秋日天乾物燥,火一起,這間倉庫絕對保不住,旁邊的倉庫也會受到波及,比起我的一條命,你的損失可是更多。」她當然不想死,但也不想落在樓定業的手裡,情勢對她不利,她要努力爭取到更多時間逃跑。

  她很清楚,樓定業是個極狠的角色,他沒有溫度的眸子,讓他整個人顯得凶蠻又冷酷,縱使未將關於他的傳聞放在心上,但也很難忽略他可怕的乖張之氣,他很容易激發人內心深處的恐懼。

  「說說看你要我怎麼做。」黑衣人正無聲無息地接近她上方,他穩穩地拖著時間等手下制伏她。

  「全城有沈氏的錢莊,派人送信過去,叫沈家人來此處接我。」她必須堅持,沈大哥恐怕已經知道她被劫的消息,她不想讓這些關心她的人擔心太久。

  「要我引狼入室?小姑娘這個條件似乎有些強人所難。」後山絕對不能讓外人進出,更何況是沈家人。這裡堆滿沈家的貨物,他會門戶洞開讓對方來抓罪證嗎!

  「我可以向你保證,沈家人絕對不會報官,甚至不會追究今日之事,但是這倉庫內的所有沈家貨物必須隨我一同完璧歸趙。」只要她平安,她和沈家人根本不會報官,她是朝廷的欽命要犯,報官是自投羅網,還會讓沈家陷入重大的危機。

  「我怎麼信得過……」樓定業猛然頓住。

  一道黑影朝她撲去,黑衣人是他專程帶上的死士。

  「啊」悠仁抬頭一看,暗叫不好,刀光已向她頭頂劃來。

  「不可傷她。」樓定業出人意料地喊道。

  挑釁他的人,他幾乎從未輕饒,而今他卻為這個少女破了例。

  黑影聽到指令,急速收刀,改為出掌,結果延誤了時機,給她有了充分的時間反應,她心一橫,牙一咬,鬆開手上的火把。

  沒想到三支烏黑光亮的箭從三個方向飛來,銳利的箭頭穿過火把,將它死死釘在她身後的石牆上。

  悠仁猛地低頭瞧著腳邊的燈油,竟然沒沾著半點火星。怎麼辦?她失去最後翻盤的機會。

  她根本沒想到,惡霸的手下會如此精銳,讓她絲毫都沒察覺到,在談話之間他的手下已埋伏妥當。

  頭頂上的黑影再次撲了過來,悠仁下意識地回身躲避,卻因腳下踉蹌倒向滿是油污的地面。

  樓定業見狀,提起一口氣,足尖一點,朝她飛奔過來。

  這個臭惡霸!失去重心的她心裡輕咒。她都要落到燈油裡了,這個壞蛋還要踩她幾腳!說不定一會兒就將她當成抹布,吸幹這裡的每一寸燈油。

  惡徒!

  她死都不能被他踩到,不能!

  距地面不到半寸時,她霍然亂揮起手,身子亂搖,以躲避樓定業朝她伸出的巨掌。

  啊!怎麼躲不掉?她衣領被抓住了。

  不甘心!她咬緊牙關,更是用力掙扎。想要制伏她也得付出代價。

  「混帳!」樓定業滿臉殺氣地怒咆。運輕功繞到她面前,是想接住她,然而,她真的很該死!不知好歹,居然沒命的亂扭,害他也亂了身形。

  扭在一起的兩人,糾纏著一同墜下。

  嗒!濺起點點油花。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誰也沒想到雙雙摔落的兩人身子以令人臉紅的姿勢疊著。

  這還不算什麼,更讓樓秀嚇得眼珠也差點掉進油裡的一幕正在上演。

  少女的唇與他家爺兒的,重重地貼在一起。

  雙唇接觸的那一刻,樓定業彷佛見到眼前有光點跳動著,占滿四周,倉庫裡似被萬道金光籠罩。

  怎麼會這樣……時間停止了。

  躺在嬌小身子下的他,呼吸驟停。那雙他覬覦的櫻唇,正貼在他的唇上,屬於她身上的甜蜜打散了周遭所有的氣味和沉悶,注入他的心角。

  太……世上怎會有如此動人的柔軟?想品嘗更多她的滋味,樓定業不等她反應過來,放肆霸道的舌溜進她半開的檀口裡。

  他像渴水的魚,拚命吸取她的氣息。

  欲望在這一刻被種下。

  他扣住她的腦袋,重重地加深這個吻,他不但是在吻她,更是在將他的氣息傳到她的身子裡。

  悠仁大氣不敢透一口。唇上為什麼又痛又癢,還有一陣陣難忍的心悸?

  密實的擁抱中,她感到身下衣料外傳來的高熱。

  慢慢地,她失魂瞪大的眼睛突然聚焦,猛然抬起頭,擺脫掉惡霸給予的吻。

  !她撐起身子,甩了樓定業一耳光,打偏了他的腦袋。

  他竟然……吻了她

  「再動手,我一定會好好嘗嘗你的味道。」那個吻解除他天生的戾氣,帶來些柔軟,即使他才被攻擊,卻仍有心情逗她。

  「爺兒!快,有火星不小心掉落在地,那一片已經燒著了。」樓秀和樓枚急忙上前,移開樓定業身上的少女,再小心地扶起渾身都是油污的主子,兩人的叫喊聲迫使他回神。

  該死!火怎麼選在這個時候燒起來?他才剛嘗到一點甜頭,那美妙的滋味,令他欲罷不能。

  收拾情緒,他瞄向倉庫深處,發現有暗紅的火光在竄動。适才被射到牆上的火把,掉了些火星,引燃了倉庫最裡面的木炭。

  混帳!他再次暗暗低咒。

  「把這姑娘帶去府內安置!」甩開腦子裡的渴望,樓定業定定地看了眼怒瞪著他的悠仁。

  她的唇還腫著,可表情卻狠得一點都不輸他,而他因此感到有趣。

  太不可思議了,這女人太容易牽動他的情緒了,他的心不受控制的受她吸引。

  「樓枚,快把人帶走。樓秀,救火。」別過頭不再看她,他得冷靜在此指揮,以保全後山密倉。

  僕從們早已成群結隊地汲來水、扛來沙,倒向火場。

  這一把火,熊熊燃起,而樓定業的心裡,也騰起愛欲糾纏的萬丈火光,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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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巳時二刻,樓定業在狻猊樓裡醒來,樓秀與幾位丫鬟伺候他梳洗完畢,奉上羊奶供他享用。

  「不喝了,那個姑娘你安置在什麼地方?」昨日的大火直到子時才撲滅,但想到罪魁禍首,他非但沒有怒意,唇邊還多了一抹笑意。

  好奇怪啊!他心往下沉。主子的臭臉狠意怎麼都不見了?平日糾結的眉頭居然在笑意中舒展了。

  這是他家爺兒嗎?樓秀出神的想著,忘了回話。

  「問你話呢!」樓定業容不得下人有半絲拖延,語氣帶上怒氣。

  「回爺兒,那位姑娘小的安置在鸞和院,還派了個心細手巧的丫頭照看著。」樓秀急急回答。她是沈家人,照例應該吊起來拷打一番,再關到地牢餓上三天三夜的,不過就昨日那一幕看來,他相信主子一定不樂意看到那姑娘受苦。

  「嗯,做得不錯。」樓定業威風地站了起來,「去鸞和院。」

  他走在最前頭,帶著七、八個人,一起前往。

  來到院中的廳堂,根本沒有少女的身影,只有一個看起來快要暈倒的丫鬟。

  他冷然回身,直瞪著垂著腦袋的總管哼問:「人呢?」拳頭已經緊握。

  樓秀很無奈。他怎會知道?自己一大早就在主子身邊做牛做馬了呀。

  「小順,那姑娘呢?」他趕緊替主子問道。

  「姑……姑……」丫鬟蠕動嘴巴想說什麼,可在看到主子青筋直冒的額頭後,她就「啊」的一聲暈倒了。

  「沒用的東西!」樓定業斥喝。

  「爺兒,你放心,那位姑娘絕對跑不出樓府,咱們樓府宅院廣闊,她可能是在哪裡迷路了。」而且樓府圍牆高築,各門都有護院看守,想要逃出去,那是絕無可能!

  「迷路?」倒也不無可能,樓家占地甚廣,即使是在樓家當差一輩子的老僕從也會有走錯路的時候。

  那她會是去了哪裡呢?樓定業帶戾氣的眉頭深深地往下壓,離開鸞和院,舉步走向樓府中央。

  此刻打理樓府膳食的胖廚娘飛也似地跑向跟在主子身後的樓秀,邊喘氣邊說:「總管!總管!我可找到你了,那個……有個姑娘在……廚房裡罵大廚。」

  罵大廚?她不來罵他嗎?有意思。樓定業難得的笑又回到臉上,他火速前往廚房。

  人才到廚房外,就聽見中氣十足的罵人聲。

  「你懂不懂?懂不懂?這青菜是昨日摘的?這麼死氣沉沉的,你想讓我吃到生病嗎?我過來時,明明看見有今天采的新鮮青菜。」

  很好!就是這種很惡劣的口氣。

  樓定業有些興奮地抬腳邁進廚房。

  穿著一身嶄新寬袖外袍的悠仁冷著臉,手上拿著一把無精打采的蔬菜,很認真地跟大廚爭論。

  「這菜又沒壞!」誰規定菜只能吃新鮮的?

  「沒壞就可以嗎?哼,看來你們樓家的品味也只停留在填飽肚子而已,你跟你家主子一樣的沒品。」

  「你……」大廚氣得滿面通紅。這女人嫌棄菜不新鮮就算了,竟敢批評到爺兒身上,這女人好大膽子!

  「都給我滾遠一點。」樓定業介入兩人之間,驅趕其他不相干的人。

  見主子又露出有些柔軟的笑意,樓秀心裡又一詫。太奇怪了……他邊想邊使眼色,要大夥加速離開。

  滿肚子恨意的大廚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出去。

  一見廚房裡只剩下自己和樓定業,悠仁也不緊張,逕自丟下手上的青菜,轉身來到寬大的桌前,拿起一顆沉甸甸的芋頭,丟進灶上燒著的滾水裡。

  「你想做什麼?」用煮熟的芋頭丟人嗎?

  悠仁沉默的遞過去一個挑釁的眼神,絲毫不怕他。

  大唐民風開放,對女子的限制比以往的朝代都要少,因此她既出入過宮廷,也游走於市集,還很大膽的與朋友共同創立書肆,加上這兩年的艱難歷練,也讓她更為機敏和勇敢。要不是她夠堅強,她早已屈服于悲傷和現實。

  「不想回答?還是你在回味我昨日的吻?」樓定業靠了過去,停在能嗅到她身上香氣的範圍內。

  那個吻?他竟然還敢提!這人寡廉鮮恥到令人髮指!今早,她用鏡子檢視過被親吻的唇,腫脹已經消失,並未留下什麼難堪的痕跡,但有種說不出的酥麻依然縈繞不去,心裡有著動搖。

  惡霸!可恨!

  在她不知想些什麼時,他已走到她跟前。

  好近,近到他的鼻息可以撩動她額前的髮絲。

  「吻?我昨晚只是被一隻蒼蠅咬過!我絲毫不覺得那是吻。」悠仁靈動的眼睛裡滿是倔強。

  「蒼蠅不咬人。」樓定業好心情的回應。

  連他自己都意外,惡劣的辱駡竟未撩起他的怒氣,反而還包容地笑了。也許他這輩子的包容,都給了眼前這個女子。

  在那一瞬間,在四唇相貼時,似乎就註定了他的沉淪。

  「我喜歡你這張小嘴吐出的每一個字。」他寵溺的眼神帶著穿透人心的魔力。

  用了很大定力,悠仁才壓下揚手打人的衝動。好欠扁的男人,露出這種撩人心弦的眼神是想做什麼?

  「你離開鸞和院到這裡,沒有迷路?」她的臉在怒氣之下好美!樓定業忍不住伸手想碰觸她。

  「很遺憾,你的賊窩裡沒有你所想的那麼複雜廣大,我就算在比這座府邸更大的地方都不曾迷路過。」

  這麼大的架子、惡劣的口氣,真的好像他呢!「哦?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好大的口氣,不過他喜歡。

  悠仁瞄他一眼,提著寬袖袍,站到廚房的門口,指著外面。

  「所有造園匠師都有按一定的規矩設計格局。遠處那座最高的黑樓坐北朝南,即可用它來定位,廚房必在下風處,要找到路還不容易嗎?」

  按她的氣勢和見識來看,她絕非一般人家的小姐。樓定業心中有了一絲了然,而且她的才智,也令人嘆服。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如果沒有,我想先把我的早膳吃完。要取我性命,應該不差這麼一點時間吧!」拖著曳地的袍子,悠仁回到灶前,熟練地用笊籬把煮軟的大芋頭盛在盤裡。

  好!他欣賞她臨危不亂的氣度。

  「何不讓大廚來做?」适才跟她吵架的大廚,是從江南特地請來的,廚藝自不在話下。

  「如果廚子達不到我的要求,我寧願自己親手煮。」小小的身子又在桌前忙碌起來,調配著佐料。

  幾種家常的香料,經過她的巧手,散發出可口的芳香。

  「手藝還不錯。」樓定業由衷地贊道。

  不理他的評論,悠仁逕自將調味料和大芋頭擺上桌,然後雙手一撐很不客氣地坐上木桌。

  他看了莞爾,眼睛裡流露出寵溺。她傲氣又率性的坐姿很有江湖兒女的味道,怎麼看都覺得順眼。

  剝開芋頭的褐色厚皮,她用小勺挖著芋泥,沾上調味料,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從前日被裝進箱子後,她就沒進食,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樓定業眼神忽地一黯。那張櫻唇塞進香滑的芋蓉,變得更加可口紅潤,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他覺得自己也快要餓死了。

  他忍不住拿出腰間匕首,直沖芋頭而去,剮出一團,放進嘴裡。

  香滑帶著熱氣的芋泥滑進喉頭,嘗到好滋味,他又剮了一團,跟悠仁一起共用一顆大芋頭。

  咦?好像有事情不太對勁啊!

  食物進入腹中,悠仁的腦袋開始運作。饑腸轆轆的她脾氣會特別臭,腦袋也不好使用,所以她的閨中好友兼書肆手下關小白,會隨身帶著食物,以防她肚餓時抓狂。

  眼下肚子填飽了,她總算察覺出異樣。「樓定業,你在做什麼?」放下手裡勺子,她冷下臉來。

  情勢實在有點詭譎,他們絕對不是那種能在一起吃吃喝喝的關係,可他卻跟她分食一顆芋頭,好生奇怪,他到底有何目的?

  「欣賞你的廚藝。」樓定業收回匕首,饒富興味地回答。

  這回與他對視,悠仁的臉突然不由自主地燒起來。他薄薄的上唇沾著芋蓉,又令她回憶起那個熱烈的吻。

  該死!她咬牙抽氣。這個死惡霸!

  「昨日火勢如何?」不願再把思緒放在那個吻上,悠仁故意挑釁的問,她連夜被帶回樓府大宅,對後山的事一無所知,趁這個時候想探聽一下。

  「燒掉倉庫兩間半,貨品全無。」樓定業垂下頭,凝神看眼前被幾綹秀髮遮擋住的小臉。情緒陌生的起伏,鮮有的溫柔被她勾起來。

  這種感覺很微妙,越是看她,他的心就越貪婪,沒有一刻感到饜足。他想觸碰她、親吻她、卸下她罩身的衣物,狠狠的佔有她……

  光想,他的身體就已經燥熱起來。

  「樓家損失慘重!」

  「九牛一毛而已。」他輕笑。倉庫毀壞,重建需費時半年,這期間不但要投入大量錢財人力,還嚴重影響他的黑道生意,畢竟大部分私下買賣的貨物他都留在後山。假如燒他後山倉庫的是別人,他肯定用最殘忍的方式,送那人去見閻王爺。

  可下手的人是她,他就需要好好思量思量。

  「你真大方。不如就在被燒的倉庫前豎一塊碑,告知天下這是我悠仁所為,更好。」她冷冷地挑眉,得寸進尺地哼道。

  「只有名嗎?沈悠仁?」帶著邪氣的眼睛一眯。倉庫燒了就燒了,他更在意的是她。

  「我不姓沈。」她有姓氏,卻無名。她爹在世時說,她的名要留給她的夫君來決定,以前府裡的人都叫她二小姐。直到三年前,她與沈家四少合作,創建一家名叫「雨齋」的書肆,為了經營往來方便,她才用「悠仁」做為自己的名號。

  「即使不姓沈,也與沈家有極深的淵源。」沈家!想到死對頭,樓定業面容就流露出掩不住的暴虐。

  「我不否認,不過這事反正也不重要,我逃不出去,也沒人來救我。現在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她很勇敢地仰起頭,目光如炬地看向他。

  「我不知道。」樓定業單手托著下巴,很老實地說。

  他心裡有很多聲音在爭執著:收她做侍妾?做丫鬟?懲罰她?征服她?磨掉她所有的傲氣?折斷她的翅膀?諸多方式都被他否決了。他想,她應該得到不同的待遇,但,是什麼呢?

  「不知道?」輪到悠仁傻住。惡霸竟然說不知道?

  這是不是代表她安全了?在太歲頭上動土,她仍能保全自己?

  腦中閃過個念頭,她猛地退後一步,壓下胸中湧上的慌亂,脫口而出,「難道你想用我來要脅沈家?」

  棱角分明的五官一黯,樓定業額上青筋直跳,陰惻惻地看了眼悠仁道:「樓秀滾進來!」兇惡的喚著門外的人。

  「爺兒。」他賠著笑進來了。

  今天的他,眼眶上的青紫淡了許多,嘴角卻多了道新傷。

  「告訴她,你嘴角上的傷怎麼來的。」樓定業口氣蠻霸地說。

  「姑娘,小的昨日對我家主子說,姑娘來自沈家,聽說沈家人對自家人都相當照顧,哪怕是一個小小的丫鬟也會得到重視,不如利用姑娘探聽沈家的消息,或者要脅沈家。爺兒聽完就打了小的,爺兒說,如果要踩著一個女人得到水上商道,他寧可放棄。」

  樓定業狠辣的手段很多,但他從來不屑利用女人。

  定定地看著眼前人健壯的胸膛,悠仁神情變了變。眼裡映著的深刻輪廓,剛硬的線條,突然有著說不出的巨大氣概,她甚至有種被迷住的暈眩感。

  「你為難沈家都是為了得到水上商道。」鎮住躁動的心,悠仁有所了悟。

  「嗯哼。」他要天下商道,都歸於他掌控之中。

  「商道的事,我管不了。你想出如何處置我,請你儘快告訴我。」她猜不透他,只能以不變應萬變,或許她能等候時機逃離此地。

  逃離此地?思及此,悠仁眉頭一擰。逃走並不比留在樓府裡安全,外面有天羅地網正等著她啊!

  不露內心情緒,她繞過桌,蓮足踩向廚房外,結束這次交鋒。

  「慢著,昨夜我派人找來繡坊的裁縫師傅,現下人應該到了。」

  悠仁一聽,低頭看看自己身上不太合身的寬大衣袍,暗暗地想,好詭譎,惡霸竟然對她這麼照顧,他到底在打什麼算盤呢?

  怔忡間,樓定業已大剌剌地牽上她的皓腕,引她邁向主樓外側的行什廳。

  樓秀跟在主子身後伺候,心裡分外覺得奇怪。他跟了爺兒十幾年,爺兒很少近女色,如今卻對沈家來的姑娘特別好,這是什麼原因?

  ===

  「沈家那邊有什麼動靜嗎?」是夜,樓定業在議事樓召見安插在水上商道上的探子。

  「爺兒,沈家看似內外如常,但小的知道,沈家第一高手已離開長安,動向不明。」裝扮成商人模樣的探子如是回答。

  「有人提到那批被劫的貨嗎?」

  「沈家人既未報官,也不曾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像在暗地裡盤算著什麼。」商道的消息傳得極快,誰家有個風吹草動,第二天就會變成商賈們的話題。沈家數次被劫,每回都有人談論,唯有這回什麼風聲都沒有。

  樓定業若有所思的在屋中踱起步來。沈家刻意壓下消息,又暗中行動是想隱瞞什麼?這與他們往常光明磊落的行事作風有異。

  「爺兒,有蹊蹺。」樓秀道。

  「悠仁,跟悠仁有關。」樓定業很肯定地說。她到底是什麼來歷?讓沈家如此費盡心機的保護她?沈家所有的行為,分明是在保護他們劫到的女子。

  他陷入沉思,下人們看了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整個議事樓氣息凝滯。

  「你們留在此處,處理下個月七十支商隊出發的事宜。」忽地停住腳步,他下達命令。

  「是!」眾人彎身應承。

  匆匆離開議事樓,樓定業大步流星地穿越半個樓府,來到悠仁居住的鸞和院。

  此時,星光灑滿晴空,偶有一朵淡色暗雲在天邊飄動。

  步廊外,數株枝葉茂盛的桃樹上掛滿紅桃。

  整座院子離府中的洞逍湖甚近,屋前屋後都飄散著淡淡水氣,氤氳如仙境。

  守在這裡的僕從一見主子到來,連忙上前施禮。

  樓定業用眼神無聲地摒退他們,上前推開悠仁的房門。

  甫一入屋,一種說不清的味道彌漫在四周,淺淡的氣味不似熏香,也非香粉,更像是晨間露水的清氛,心隨之蕩漾。

  樓定業進入內室,黑暗中,目力極佳的他看見悠仁一頭如浪秀發散落枕上,沉沉的睡著,像朵不想盛開的花苞。

  真沒想到,她可以帶給他這麼多新鮮感受,看著她沒有防備的睡顏,他保護欲油然而生,想為她建造一座花棚,讓她免受風吹雨打。

  「不!你們……不能這麼做。」她緊咬的唇瓣逸出字句。

  他步上前聽她不太清楚的夢囈。

  「不!怎麼可以……」她眉心緊皺,睡顏不再安穩。

  看來是作惡夢了。樓定業上前,穩穩地坐在床沿,俯視她,把那些痛苦掙扎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

  「我沒有罪!為什麼要殺我?我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做……」悠仁在夢裡急呼,雙手揪緊錦被。

  她看起來好害怕!胸口像被什麼給鑽破,樓定業感到一陣椎心刺痛。是誰要害她?他的眼神因為這個想法而變得兇悍。

  粗糙大掌溫柔地撥開她額前髮絲,希望傳遞給她安心的力量,讓她感到溫暖,不再害怕。

  「我可以保護你。」他很堅定的承諾,「比沈家保護得更好。」沈家人費那麼多工夫隱瞞消息,無非是保證她的安全,他會比沈家人更用心,被劫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

  他大爺根本不去反省,是他一直在為難沈家,反倒還怪罪沈家保護不力,真是個無良惡霸。

  但他低沉穩重的宣示,像有著神奇的魔力,額上滿是冷汗的悠仁止住了顫抖,她不自覺地朝溫熱的方向移動。

  半頓飯的工夫,她終於完全平靜,呼吸歸於平緩。

  「好好睡,就算你做過天理不容的事,我也會站在你這邊。」他的是非觀很淡薄,只要是他認定的自己人,幹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一定保護到底。

  風急速的從院外嗚嗚掃過,窗櫺被吹得喀喀作響,亂顫的樹影映在雪白的窗紙上。

  暴風雨似乎已在遠處醞釀成形。

  ===

  一身縞素,她被繩索捆綁著。

  還是被抓住了。悠仁悲憤地苦笑。飽受家破人亡之苦,東躲西藏兩年後,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天地沉入無邊的黑暗中,陰風襲來,她聽見北首有人問道:「堂下可是諸葛廣之女?」

  她咬緊唇,一字不答。

  「堂下可是諸葛廣之女?」黑影飄搖,那人再問了一遍。

  身側一個袒胸露肚的劊子手見她不答也不跪,便抬腿踢向她的腿肚,令她一吃痛,雙膝狠狠著地。

  「你們不能這麼做……不能……不能!」她聲淚俱下。

  「行刑。」

  劊子手拿的大刀閃著寒光,那刀高高舉起,即將落在她的脖子上。

  「放了我!我什麼也沒做,為什麼要我死?放了我!」她喊啞了嗓子,身子僵跪著,全身血液在聽見那兩個字後頃刻逆流。

  她不想死!雖說死後能與家人團聚,可她對爹娘的牌位發過誓,她要為了他們好好地活下去,連他們那份一起活!

  可現在一切都完了。悠仁無力地垂下頭,近乎絕望。

  「都給我滾遠一點!」伴隨一道專橫跋扈的男聲,一個身穿一襲黑衣的男人慢條斯理地出現在刑臺上,背對著她。

  劊子手及行刑官員,居然凝成一團團黑雲,扭曲著消失。

  光亮重現。

  那人轉過身來。抬起哭腫的眼睛,悠仁仔細辨認。

  樓定業

  太荒謬了!怎麼會是他?

  「好好睡。」他上前解開她身上的繩子,眼中帶著溫柔,手指撫過她淚痕斑斑的臉頰。

  「怎麼會是你?」悠仁深吸了口氣問道,倔強地保持住她的傲氣。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脆弱。不過,他寬闊挺拔的身形,似一座堅固的城牆,風雨不折地立在眼前,緊依在他身邊,感受他的氣息,她流失掉的溫度似乎慢慢回來,手足也有了力氣。

  「好好睡。」大掌不由分說地摟過她猶在抗拒的身子,讓她跌進他的懷裡。兩人親密無間地相擁著,繞到她背後的手,輕輕地拍撫著,像在哄她入睡。

  「我不要你。」她在他懷裡冰冷地拒絕。

  「我會保護你。」無視她抗拒,樓定業伏下頭,唇輕柔地貼上她的頸,親密地留下一串淺淺的吻跡。

  「我不需要惡霸保護。我能靠我自己,我能靠……我……」她死鴨子嘴硬,一聲一聲的拒絕,雙手胡亂的推拒。然而被他親吻,她卻一點都不討厭,聽著男人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她感到陣陣悸動。樓定業沉著的氣息也磨軟了她的心防,長年埋在心底的疲憊一擁而上,想掩飾也掩飾不住。

  她太累了,根本掙不開他溫暖有力的懷抱。

  串吻持續著,她已不知這是夢還是真實。

  隨著他暖暖的低語,四周搖搖晃晃起來,她在不知不覺中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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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1 13:13: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秋陽穿過層層桃枝和窗紙,照在悠仁的床上,蜷縮的身子受到光線的打擾而倏然坐起。

  啊!她作了什麼夢?醒來的她捧著粉嫩的雙頰,胸口塞滿悵然和失落,彷佛失去保護自己的重要支柱與屏障。

  夢裡的情景回歸她的腦袋。

  她怎麼可以夢見她跟惡霸在……噢,天哪!

  一個可怕的夢最後卻演變得那麼荒唐。她在他的懷裡、止住淚,還不知羞地倚著他汲取溫暖。

  天哪!她一定是在樓府裡住太久,才會作這種奇怪的夢。

  懊惱地跳下床,僅著素白中衣的她一屁股坐在圓凳上,一回頭,正好瞧見銅鏡裡自個兒惺忪的樣子。

  「見鬼!」她好像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急匆匆來到銅鏡前,仔細一瞧,鏡中裸露的秀頸上,點點吻痕就這樣刺眼地印著,藏都藏不住。

  那難道不完全是夢?昨夜那人就真的在她房裡而他除了留下這些吻痕,並沒有趁機強佔了她。

  夢中的悸動與現實的情景交錯,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為什麼心臟在不停地鼓噪?如果對他的依賴和悸動源自于夢鄉,那為什麼清醒的她還會心跳失序?仍為留下的吻痕久久不能平靜?

  「悠仁姑娘,你起身了嗎?」門外傳來樓秀恭敬的問話。

  把紛亂的思緒都收起,她清清嗓子,應了一聲。

  「你們快進去服侍姑娘盥洗著裝。」伴隨樓秀話音一落,四個丫鬟推門魚貫而入,放下她們手裡捧著的華麗衣衫和翠玉頭飾,著手幫她梳洗。

  一頓飯的工夫,悠仁臉上抹了水粉,唇上點染胭脂,一身桔色底繡盤枝紋的彩衣,襯得她貴氣又典雅。

  仔細審視著鏡中的自己,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家中未遭橫禍前,這是她平日的裝束……想到家變,神色頹唐地黯淡幾分。

  視線往下,她又瞧見頸上的淡痕,不由得氣結。那惡霸真是無禮討厭,吻在那種地方,根本是在毀她名節。

  她不得不動手調了些水粉,遮蓋住頸上的痕跡,心中卻生起些奇怪情緒,心底酥癢又充滿期待。

  收拾妥當,四個丫鬟悄聲退了出去,樓秀在房外花廳中道:「姑娘,爺兒讓我帶話給你,他出門巡視商隊,大約四、五天就回來。」

  「與我無關。」冷腔冷調的回答。

  「姑娘,這些衣物和頭飾都是爺兒親自為你挑的。」

  內室裡這回沒有反應。好難討好的姑娘啊……

  樓秀心裡輕歎,繼續說道:「爺兒說,看姑娘的模樣與談吐,定是出身大富或是官宦之家,平日應就是如此盛裝,穿其他衣裳實是委屈了姑娘。」

  面對鏡子坐著的悠仁,從鏡中看到自個兒臉上的驚愕。

  惡霸對她好用心!

  「請姑娘移步花廳。」樓秀接著請求。

  沒想過自己會因樓定業心緒起伏這麼大,悠仁瞪大眼睛盯著鏡中雙頰飛紅,微帶羞意的女子。她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好半晌她才答道:「你走吧,我想去院子散步,你不用管我。」她快喘不過氣了,亟需到外面透透氣。

  「謹遵姑娘吩咐,不過,請姑娘一會還是看看花廳內的東西。小的退下了。」

  門外一串腳步聲逐漸遠去。

  悠仁愣愣的思忖著。她什麼時候成了樓府的主子了?每個下人,包括總管都對她這般照顧?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樓定業他……她不敢再往深處想,她起身出了內室,離開前瞄了眼花廳中的東西,眼睛不由得瞪得老大。

  好個樓定業,一大早就送她一箱箱金銀首飾和來自異域的琉璃器物。桌上的寶瓶裡,則盛滿產自波斯的香露。

  把這些東西換成銀兩,說不定能養活咸陽城所有百姓一整年。

  煩死了、煩死了!他到底想幹什麼?悠仁不耐煩地甩門而去。

  趁著陽光大好,她為了轉換心情,像只彩色斑斕的蝴蝶,在樓府的園中慢慢地晃悠。

  在樓府裡,她尚能自由行動。樓府如同銅牆鐵壁的守備,她不可能突破,壓根不用對她進行「特殊」的關照,而她自己也不打算跑,跑出去,沒有沈家的接應,情況會更危險。

  她四處張望,西邊有一處人工湖,碧水連天,還不錯;南邊有片樹林,清幽寧靜;北邊有巍峨的高樓,再過去有……咦?好像是牢房耶。

  樓府西北邊的犄零地帶裡,有座小院,小院外有幾個異族壯漢把守。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踏向前,打算進牢內看看。以樓定業毒辣的性格,這個牢房裡絕對不會是空的。

  還沒踏進院門,她就被深目高鼻的巨人給攔住。

  「你們敢攔我?」她擺出官家千金的架子,大聲喝道。

  異族護院們,你看我我看你,根本不懂她在說什麼,擋住她去路的動作一點也沒變。

  原來這些人聽不懂中原話。悠仁尋思。惡霸可真是厲害,別說一般人家,就是官宦之家,也不見得養得起異族奴才。

  既然聽不懂,她多費唇舌也無用,身子一轉,她假裝離開,趁異族奴僕沒注意她之際,便溜到院子的後方。

  沿著院落的牆壁,她來到一堵石牆前,石牆看來已有些歲月,上面都是斑駁的痕跡。

  「我娘、我妹子,我……要……」石牆內隱約傳來哽咽的說話聲。

  聲音時大時小,悠仁攀著牆壁,仔細尋找著聲音的源頭,好不容易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一個氣孔。

  將左眼貼近氣孔,她看見一間陰暗的牢房。關押著幾個人,當中有老有少,個個臉上、身上都有新舊不一的鞭傷血口。

  其中一個咳著血的少年道:「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省省力氣吧,這都是命。我已經在這裡待了四年,那個惡霸就是要慢慢折磨我們,直到我們咽下最後一口氣。」

  「要我如何甘心?樓家強佔我家田產,硬拗那田產本來就是他的產業,見我不服,就命人把我關在這裡,唉,不知我在外面的兒女怎麼樣了?」另一中年人悲憤地說。

  牢房內歎息聲四起,正當他們自憐自艾時,牆外傳來一道聲音。

  「你們想出去嗎?」悠仁對著氣孔道。她不能讓惡霸胡作非為,害這些人。

  「咦」牢內眾人都大吃一驚。

  「想離開這裡嗎?」沒聽見回答,她又問了遍。

  但眾人都不敢應聲。

  「都傻了嗎?」她是好心,但口氣卻很不客氣,一時間讓人很猶疑該不該相信她。

  「姑娘……」

  「想出去,就從現在開始,朝我所在的位置挖出一條地道。」她方才踩了踩腳下的泥土,發現很是鬆軟,只要用一天半的時間就能輕鬆挖出條地道來。

  「姑娘,你在耍我們嗎?就算出得了這個牢房,樓府又是要怎麼出去?」真正把守森嚴的是樓府啊!

  「只要你們按著我規定的時間挖出地道來,我自會給你們指出一條離開樓府的路。」她腦中已有了相當周密的計畫。

  所有人都沉默。

  「我來挖、我來挖。」渾身帶傷的少年決定試試,從草蓆上爬起,撲在牆內與悠仁相對的位置上,徒手挖泥。

  若不離開這裡,也是死路一條,那倒不如冒險一試。

  「很好!明日午時,你們一定要從地道中出來,看向府中最高的那座樓,以桔旗為令,我自會帶你們出去。」午時正是樓府上下用飯之際,也是守備略微鬆動之時。

  「你為什麼要救我們?」有人懷疑她的目的。

  「我希望你們逃出去後,能到金城縣的沈家錢莊,告訴掌櫃:悠仁平安。」她救人又可送出消息,何樂而不為?沈家大哥和大嫂若知道她在樓家平安,也可放下一半的心。

  交代好一切,悠仁轉身離開這座小院。若能和沈家人聯繫上,就能離開這裡。思及此,激動的情緒令她雙手發抖。

  她唯一要擔心的是樓定業會不會半途回府。

  但願上天站在她這一邊。

  ===

  站在狻猊樓的屋脊上,悠仁定定看著下麵濃煙密佈的樓府,清冷的笑容在她嬌嫩的臉龐上浮現。

  天空的陰雲低低地飄動,與樓下的煙霧像是融為一體。

  站在高處的她,一眼便找到從小院竄出的幾個身影,她揮動桔色手帕,將他們引向此時無人看守的東側小門。

  黑濃的煙幫了大忙,在煙霧裡,訓練有素的護院們,亂了陣腳。

  她一夜未睡,等的就是此刻。

  昨夜裡她找到樓府的上風處,偷偷焚燒濕茅草,帶水的茅草燜燒一夜,產生大量煙霧,當護院首領發現情況不對,為時已晚,樓府的東側廊道,早被濃煙團團圍住。

  上天也很幫忙,在此期間,沒有一絲風,濃厚的煙聚攏在一起,猶如一道道牆,干擾著樓家人的視線。

  幾聲馬兒嘶鳴隨著煙霧飄上樓頭,悠仁聽了又是一笑。馬廄裡的牲口受驚了,大概正從她偷偷打開的門洞裡沒命地往外狂奔。

  樓下已亂成一團。

  「快拉住,別讓那頭牛踩著我。」

  「你是誰?」

  「都住手!」

  「別打了,我是廚房的下人。」

  嗯,很好,事情發展的確往她預期的方向走。

  悠仁最後瞄了眼東側小門,躲躲閃閃的幾條人影,已靠近門邊,濃煙一卷,影像模糊起來,雖然看不見最後的結果,但她想那些人應該已經逃出生天。

  胸中大石落地。

  仰頭望天,她呆呆地看著天際,看著前方咸陽城在陰雲中灰撲撲的街道。

  心中突然一陣悲涼襲上,她想起了家人,她的爹娘、她的手足,還有服侍她十二年的丫鬟珠兒。

  為什麼一夕之間她會失去所有的親人?

  她爹是不是個好官她不知道,她只知爹在朝為官這些年,年年都得到嘉獎,有一年,聖上還曾御賜她家一幅「福」字,這是至高無上的殊榮。

  但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啊!新皇即位後,朝廷勢力大洗牌,他爹不再被重用,更甚者,兩年前,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失,她爹官位不僅不保,甚至還被判滿門抄斬,事前並無半點徵兆,出事那日,她和小白還在驪山踏青,沈家人及時在半路找到她,並把她藏起來,她才逃過一劫。

  眼睛酸酸的,下面的煙真是嗆人,害她想哭。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神情淒涼而憂傷。

  在人生慘痛的變故下,她選擇堅強,咬牙挺住,不讓小白和沈家人為她擔憂。

  可是心中還是有壓不住的恐懼,她的人生才剛開始,就要在躲藏中度過,她還必須改名換姓,背著沉重的傷口,孤苦的在茫茫人海中走下去。

  從此沒人知道她曾經是諸葛家的二小姐。

  垂下美目,悠仁看了看腳下,彷佛不見底的虛空。

  失去庇護和家人,活下去真的好難、好難。

  ===

  身著豪邁的翻領胡服,樓定業執著馬鞭,悄然無聲地來到狻猊樓前,他微微抬眼,在厚重的濃煙與鉛雲中,迅速鎖定屋脊上那抹搖搖欲墜的身影。

  就是這人兒,在他出門時將樓府內外攪得一團亂,他上了樓靠近她,雙眸失去神采的她兀自想著心事,根本沒注意到有人靠近。

  她此刻嬌弱得如同被風吹散的花瓣,猶如孤魂的身影立即勾動他的情緒,彷佛是巨石堵在胸口,濃濃的不舍和憐惜為此而引發。

  到底歷經過多艱困的遭遇?是誰將倔氣傲骨的她傷成這樣子?她武裝著自己內心脆弱不堪,逞強到讓人心痛。

  霎時之間,樓定業相當憤怒,怪自己沒有察覺到她倔強外表下的深刻傷痕。

  好想給她最堅定的守護,不害怕她滿身的利刺會傷得他千瘡百孔。

  好想親吻那些遍佈她身上的傷,用盡他全力讓那些傷口痊癒,讓她不再痛不再流血,不再站在這樣的高處,一臉的惶恐。

  活在他羽翼保護之下。

  他曾經問自己數次,該拿她怎麼辦?如今他心中已有答案,隨心而為,這才是他樓定業的行事作風。

  「因為做了不可饒恕的事,就想自我了斷嗎?一點也不像你會做的事。」他以戲謔的口吻道。他知道,以她的脾氣,越是激她,她就越是勇敢,但即使知道她不會輕生,他全身還是緊繃著,他不能冒險,讓她做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事。

  惡霸回來了悠仁愕然,帶著沉重的心情回眸看他。

  晦暗的光線裡,他猶如一尊高大的石像,穩穩矗立,他黑沉的影子像是長長的翅膀,牢固地伸展在她的左右。

  他逐漸靠近,她第一次想將他看個仔細。

  他有著比一般漢民更為白皙的膚色,樓家前代當家主母是異族人的傳聞,在樓定業身上得到了印證。身體裡的異族血統,令他有著輪廓深刻的五官,出色高挺的鼻樑。

  帶著英氣的眉毛斜飛,眉頭低低往眼窩的方向壓著,狠勁十足的狹長眼睛與之相襯,顯得格外乖張暴戾。

  高壯的身形,足足高出她兩個腦袋,合身的胡服和嵌玉束帶襯得他氣宇軒昂,在這離天很近的地方,他好似背負著蒼穹的巨人。

  忽然間,久違的淚水無聲地滑落。

  她竟當著他的面掉淚

  太糟了!

  她為何在看著他時,生起軟弱的情緒?難道是那一夜夢裡的擁抱影響了她?

  「你站住,不許過來。」她伸出手臂,拒絕他的靠近。「等我一會,就等我一會。」她急遽地蹲下身子,抱住自己,拚命地吸氣,想要把淚逼回去。

  「悠仁,何苦強撐?你可以到我這裡哭。」他筆直地看向她,眼睛裡溫柔的光芒在陰雲中彷佛熠熠生輝。

  「我沒哭!」她強壓住情緒,站了起來,掛上冷淡的表情,眼角淚痕猶未消失卻已武裝起自己。

  好倔強的個性啊。樓定業不由得在心中歎息。

  「為什麼想要救那些人?」知道一時間卸載不掉她的心防,從手下口中瞭解事情始末的樓定業轉而問道。

  「想給你難看。」悠仁故意說。

  「是嗎?」修長指頭撫著下巴,他意味深長地說:「縱使你把樓府裡外熏得如此,可惜你還是棋差一著。」

  「我不這麼認為。」粗略算算,那些人離開樓府半個時辰了,這會大概早已出了咸陽城。

  樓定業朝她伸出巨掌,意圖很明顯。他要先帶她離開屋頂,其他的事,稍後再追究。

  悠仁看了看他的手掌,覺得彆扭,於是閃身越過他,順著來時的小木梯爬下。

  「爺兒。」兩人從狻猊樓下來,樓秀已在樓門外等候了。

  樓定業橫在悠仁面前,睇著她漂亮的烏髮道:「樓秀,去把人帶上來。」

  輕輕倒抽一口氣,她雙手緊握,雪白小臉僵硬地板起來。他要她見什麼人?

  一會工夫,從牢房裡逃走的幾人被帶到她眼前。

  「怎麼可能」悠仁怒瞪樓定業,絲毫不怕用這種態度會激怒他而讓自己丟了小命。

  「他們逃出樓府又如何?咸陽城也是我的地盤。」沒有人能輕易逃出他的手掌心。

  「該死的惡霸!」見被她所救的人身上又添新傷,她怒氣攻心,掄起拳頭,如雨點般落在樓定業胸口發洩,「太過分了!」

  這些人並沒有犯錯,這男人怎麼可以這麼做,即使他們有罪,也不該由他來懲處!

  定定的站在原地,看著懷裡氣急敗壞的人兒,樓定業無聲地歎口氣。她亂揮的小拳頭,對他來說,只是給他抓癢而已。

  「把人都帶回牢房。」他一邊握住她的小手,一邊命人把那幾人押走。

  聽到這聲命令,悠仁不再叫喊,她仰起頭,惡狠狠地瞪著他。

  适才發狂的發洩後,她的頭髮亂了,柔順髮絲散開,襯在她嬌俏的頰邊,樓定業覺得怒氣讓她看起來益發美麗。

  他低頭凝視著她,一瞬也不瞬。這樣的她多麼的生氣蓬勃,他喜歡看著這樣的她,至少不會讓他感到心痛,慍色點染她的紅唇。

  見到他深幽的眼神,悠仁紅了雙頰,勉強定下心神,勇氣十足道:「既然你要關押他們,那我理應一起。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我一人所為,在上風處點燒茅草,叫他們挖掘地道,找出逃亡路線,都是我在主導。」

  氣定神閑地點點頭,樓定業意味深長地說:「我不關你那是因為我已有了其他決定。」

  「殺了我?」她口氣惡劣地哼問。她才不怕……

  「不,我要娶你,悠仁。你將是樓家的當家主母。」他這一句話,猶如驚雷,炸得所有人都頭暈目眩。

  這就是他在狻猊樓的屋頂上做出的決定。

  他要保護她,最名正言順的方式就是讓她成為他的妻。

  天地在搖晃?她耳朵裡轟隆隆作響……悠仁呆若木雞地望著樓定業,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在說什麼?這是在開哪門子的玩笑?

  半晌,靜悄悄的周遭開始騷動起來,抽氣聲此起彼落,樓家僕從們也為這個消息感到震驚。

  「我沒聽清楚……」悠仁嚅動唇瓣道。

  「我要娶你,悠仁。讓你披上嫁衣,做我樓定業的女人,為我生兒育女。」他擰著眉,鏗鏘有力地再說一遍。他要娶她,一旦冠上樓姓,他不信,從此誰還敢傷她分毫?

  「娶我」她簡直難以置信,細弱的聲音變得尖銳。

  「不要再問!」他有些惱火了,他想娶她這件事有這麼不可思議嗎?「這事我已經決定,我會給你時間準備,但不許說『不』。」

  老天爺!惡霸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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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1 13:13: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需要好好的回想一下,她這輩子是不是做錯過很多事,哦!想起來了,幾年前和小白去拜月老,她在月老廟內大放厥詞,當著善男信女的面叫嚷,說拜了也不會有好姻緣,世上根本沒有月老!

  所以惡霸要娶她,就是她的現世報應

  哎!惡霸竟然說要娶她?他看上她什麼?他是認真的嗎?

  還是……他根本想藉此來修理她?

  一個人坐在涼亭裡,悠仁對著棋盤發呆,隔了很久才走出一步棋,接著把棋盤調轉過來,再走出一步棋。

  思緒紛亂的時候,她總喜歡這樣與自己對弈,理清思緒。

  但瞧著棋盤上半透明的琉璃棋子,她又是一陣出神。

  「在想什麼?」樓定業不知何時走到她對面坐下,龐大的身子立即引來悠仁戒備的目光。

  他勾起薄唇,縱容地一笑,大掌橫過棋盤,勾住她雪白的下巴,深邃目光望進她眼底。

  心背叛她,加快了跳動的速度,悠仁別開了眼神。

  她淡淡地道:「我心智愚鈍,實在是想不透你的用意。你如此恨我嗎?恨到想用婚事來羞辱我?在成婚後再將我休離,好讓世上的人都知道我是你樓定業不要的女人?惡霸,你沒必要拿自己的終身大事來報復我。不管是成為下堂妻或者被奪走清白,我還是會為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樓定業狹長眸裡閃過一道怒意。

  想娶她是出自於想保護她,這世上未曾有其他女子得到他垂憐,結果一番濃情憐惜竟被她無情的曲解至此。

  「那請問樓大爺是怎麼想的?」

  「我樓定業沒那麼無聊,更不屑用這種事為難一個女人。」他探出身子欺近,出色的俊顏在她面前放大,溫熱的鼻息拂過她豔色的唇瓣。

  強烈的酥麻感隨著他的呼吸滑過悠仁心間,她感覺心跳又開始失速,呼吸也變得不穩。

  「娶了你,就與你白首偕老,生兒育女,你的事我樓定業一肩擔下,我們是夫妻、是親人,樓府是你最強力可靠的後盾,還需要我說什麼嗎?」

  攏在袖中的小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一陣酸意湧上,悠仁有些不能自己。

  涼亭外似火燃燒的楓葉,在風兒中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響,枯葉受不了風兒的溫柔折磨,脫離大樹,流轉在空中,像是一簇簇美麗的火苗,而她的心似乎也因他許下的承諾熱了起來。

  「娶你並非我一時興起,成年之後,除了你,我從未對誰如此執著。」他很認真的看著她說。「我知道你這裡需要我。」他伸長手臂,指住她的心窩。

  「你的口氣真討人厭。」悠仁困難地吐氣,隔了好久才找到反駁他的話,「我認為,真心想娶一個人,多少是因為喜歡對方,你喜歡我什麼?你到底是看上我哪一點?」

  嚴格說來,從初見面至今,她都在給他找麻煩,雖然她隱隱察覺得到兩人之間有種莫名的吸引力,但她不是他,實在無法理解他是怎麼想的。

  「你的所有!」他喜歡的不僅是她美麗的外表,她的硬脾氣也是吸引他目光駐足的原因。

  他說得好認真,狹長的眼睛裡都是真誠,她無法不相信。

  樓定業……他真的愛慕她,愛慕到極致!

  領悟像一場驟雨來得狠又急,沖刷著她紛亂的心思。

  一雙薄唇靠過來,輕啄她水潤的唇瓣。「你還有任何不確定嗎?」

  「你說喜歡我的一切,那也包括個性嘍?」嗅到他身上沉麝的味道,悠仁微醉地說:「但你不覺得我很難相處嗎?不覺得我很不好親近?」關小白就常念她,說她臉臭得像生人勿近。家人也覺得她算不上溫婉,數次勸說。

  更過分的是,長安有名的媒婆還曾打賭她嫁不出去。也對,世間男子不都希望有位柔弱討喜的妻子?他難道不這麼想?

  「那又如何?我就是因此被你吸引,就算不是在樓府,換作某茶樓客棧,某人山人海的市集,只要你出聲,只要看見你一眼,我便會被吸引。」他們相互吸引是註定的。

  袖裡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一顆心被他的深情鯨吞蠶食,他那種令人熱起來的神情,徹底鑽進她的心底。

  如果他是在騙她,她恐怕也註定沉淪,因為他的話敲上她的心坎,讓那裡為之融化。

  強悍剛毅的面容印在眼底,強硬地進入她的腦海,揮之不去。

  瞧她滿眼的迷惑和懵懂,樓定業刀鑿般的臉部線條柔和下來,薄唇再次輕啄她的。

  光是輕輕觸碰就已讓他情緒激動。

  「我不能……」她不能嫁,她是待罪之身,東窗事發,他會被她連累。

  遇到欣賞她個性的男人,是第一次,也可能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她不想毀了他。

  「噓!」他的手指抵住她的唇,「你好好聽著,天下女人何其多,雖然我不屑對一個女人動粗,但像你這般膽大燒掉我產業,還能夠毫髮無傷的,你絕對是第一人,我樓定業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不會大發慈悲,但你就是辦到了,我非但捨不得傷害你,甚至想保護你,讓你無憂無慮的活在我的羽翼之下,這不夠說明你的特別嗎?

  「所以,不管你是誰,是不是曾經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還是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都娶定你。」他誓在必得的個性,在感情事上也沒有絲毫變化,只要是他看上的人,就算世上的人都出聲反對,他都會堅持下去。

  半張著豐盈唇瓣,悠仁紅了眼眶,心緒因為他的話澎湃不休。

  看來樓定業對她並非一無所知,明知她是個麻煩,卻仍要娶她!

  惡霸他……不是在騙她啊。

  見到她臉上堆滿震驚,樓定業歎了口氣,手指一勾,將她引到面前,狠狠地吻住她。

  用這個吻來證實他所有的說詞吧,這個丫頭終會相信他的真心。

  ===

  「你一定要這樣嗎?」

  外觀風格粗獷的鸞和院,內室裡卻是一派典雅的佈置。

  此時褪去外袍的悠仁,盤腿坐在床對面的絨毛氈上,眼睛瞪著坐在她床榻上的樓定業。

  此際已是三更,兩人已僵持了一個時辰。

  「有什麼不妥嗎?」盯著手上的羊皮圖卷,樓定業頭也沒抬地說,長袍包裹的健腿大剌剌地擱在雕花床的床欄。

  「這是我的寢房,我從小到大都不與人同睡一榻。」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賴在她的屋子裡,準備在這裡過夜。

  雖然很清楚,就算把這個人趕走,半夜趁她睡下,他還是會溜進來占她便宜,就像過去這幾天一樣,但此時若順了他的意讓他留下,不是等於默許他的行徑?他定會得寸進尺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樓定業抬頭,眉目褪去殺氣,目不轉睛地看向她,「你我將成為夫妻,眼下應該熟悉彼此,如此到了新婚之夜,你才不會太無措。」

  「真荒謬!全天下的男女,在成婚之前,別說熟悉彼此,甚至許多連見都沒見過對方。」惡霸還真夠多歪理的。

  「難道那樣是好的嗎?照你的說法,你自小都一人獨眠,那是不是到了洞房花燭之夜,你還想一個人睡?」

  悠仁忍不住瞪他。簡直強詞奪理!想占她便宜,還說得理直氣壯,這個無良惡霸……哦,不,現在要改叫他無賴惡霸。

  「三更天了,你再不上床,我就過去;想睡在軟氈上,我也奉陪。」他露出戲謔的神情,帶著異族風情的外貌觸動了她的心弦。

  「該死!」悠仁臉紅了下,低聲暗咒,心不甘情不願地移到床前。她躲了他一個晚上,最後還是被他抓回鸞和院。

  她快氣死了!

  「你會發現,這個過程很必要。」樓定業忍住的欲望道:「你不好奇,我睡覺有沒有壞習慣,會不會半夜說夢話嚇到你?」她不會懂他在強忍著怎樣的煎熬,如果可以,他多想現在就將她占為己有,但為了她,他咬牙忍住。他想把最美一刻留到兩人正式成為夫妻的那一夜,她應該得到珍惜。

  所以在那之前,他只能淺嘗即止,抱抱她、親親她,緩解他渴望而不能得的疼痛。另一個陪睡的原因是—他怕她又作惡夢。

  「哼。」悠仁表面上嗤之以鼻,胸口卻受到牽動,腦袋裡止不住的浮想聯翩。如今她真的有點好奇了,他熟睡時是什麼樣子?那戾氣的眉頭、高挺的鼻樑會是什麼模樣?

  這該死的男人害她心猿意馬了!

  強壓住情緒,嬌美的小臉變得更臭,甚至可以說是猙獰。

  「相同的,我很好奇,你有沒有壞習慣,如果有,我得在洞房花燭夜之前有個心理準備。」脫掉她的罩衫,樓定業勾下她的脖子,重重地印下一串吻。「可以睡了嗎?」

  她吃軟不吃硬,當他變得如此迷人時,她就無法思考的像個傻瓜,脖子上的碰觸像一簇一簇小火,慢慢焚燒著她的理智,意識到自己又被吃豆腐,她倏地推開他的頭。

  她既不是菜肴也不是點心,咬她做什麼?臭著臉,悠仁越過他橫躺著的身子,爬進大床的裡面,朝著床壁倒頭睡下,不再理他。

  「不想作惡夢,就放鬆一點。」悄無聲息地貼到她身側,他渾厚的聲音傳進她耳裡,安心的氣息滿溢兩人之間。

  背對著樓定業的悠仁,猛然僵住,眼睛瞠大。

  惡夢

  他來這裡陪她睡,難道是因為……不想她再害怕?

  眼眶一陣酸漲。

  真的是她想的那樣嗎?如果是真的,這個男人他未免太溫柔體貼,他真的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樓定業嗎?

  很久很久沒有人觸及她的內心,除了他。

  的一聲,樓定業彈滅燈火,屋中的一切都沉寂下來,唯有悠仁的一顆心越燃越炙熱。

  對著床壁上的牡丹雕花她用嗓音悶悶的說:「我……很少作惡夢了。」自從他開始暗中到她房裡陪她後,她幾乎不再作夢。

  難道他放棄狻猊樓寬敞的寢房,來這跟她擠一張不大的木床,不光是為了占她便宜?而是希望她睡得香甜一點嗎?

  似乎真的是如此,否則他何以總是淺嘗即止,不曾再深入,她很清楚,如果這個男人想要,她是不可能抵抗得了的。

  「看來我的吻是有意義的。」他用得逞的語氣笑著,唇很快地落在她細白的耳垂上,輕輕啃齧,一路滑到她側頸上,磨人的吮吻還在不停加深。

  感動的情緒被他調戲般的言行打散,明早又得帶著這些吻痕示人,悠仁就有些氣結。

  惡霸真的太討厭了!

  不想他得意太久,她於是低聲咕噥,「我肚子餓了,夜裡有人要小心點。」唇角惡作劇地勾起。

  「唔?」專心於汲取她身體香氣的男人沒聽清楚,出聲詢問。

  「困極了。」她靠進他懷裡,放鬆地閉上眼睛,不願再談,沒過多久,便墜入夢鄉。

  一夜好眠,直到初秋的陽光射進紗窗,照在雪白的床帳上,才吵醒埋在被窩裡的她。

  舒展了下有些僵硬的雙臂,她秀氣地打了個哈欠。

  此刻照在她身上的陽光忽然暗了下,她連忙朝陰影看去,原來是頭髮披散的樓定業正杵在床邊。逆著光,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感覺得出來他的心情絕對是糟透了。

  「怎麼了?」

  「我真該把你捆起來。」樓定業咬牙切齒地說道,怨懟的眼神像兩支箭射向悠仁。

  惡霸真的很生氣耶!難道她昨晚……

  眨眨眼,悠仁下了床,藉著透窗照進的晨光看清楚他的臉,下一刻,她得意地揚起下巴。「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雖然沒有睡覺的壞習慣,可我有,如果餓著肚子睡覺,我到夜裡就會攻擊人。」哈!惡霸的狹長眼睛上青了一大塊,看樣子,昨夜她真的餓得很厲害。

  「為什麼不早說?」

  「現在說也不遲啊,還有別的時候餓肚子,我火氣也不小。」

  樓定業額上青筋用力地跳著。昨日半夜裡,他正安穩地睡著,卻莫名挨了一拳,除了這個膽大包天,睡在他身側的女人,誰還有機會這樣對他!

  「看來你需要好好料理你的傷勢,那我先走一步了。」悠仁得意揚揚地轉身,打算梳好頭就去廚房找吃的,可她還未走到鏡臺前,皓腕被人一握,整個人往後一倒。

  「你以為欺負完本大爺,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嗎?」樓定業沉沉的聲音帶著危險的意味。

  被強壓在他懷裡,悠仁心知不妙卻動彈不得。

  「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邪惡的俊顏迅猛地壓了下來。

  「唔……」

  悠仁的唇瓣被牢牢地銜住,樓定業用強力的吻懲罰她,也注入自己的渴望……

  ===

  嗄好異常、好詭異、好難得,好……

  樓秀偷偷地瞥了好幾眼主子,每次目光都特意停留在那青腫的眼眶上。

  爺兒也有帶傷的一天啊!嘻嘻。他不動聲色的幸災樂禍。

  突然,一隻琉璃茶壺咻的一聲飛向他的面門。

  「你在看什麼?嗯?」樓定業惡聲惡氣地問。

  還好心中保有一絲警惕,在茶壺即將砸中他時,連忙矮下身,就聽當一聲,茶壺在地上碎成八塊。

  又差點掛彩!拍拍胸口,樓秀賠笑道:「沒看什麼,只是在想爺兒今日戴的金玉束冠再過些時日,也該請金匠來擦洗擦洗。」

  「要是讓我知道你對我的傷有興趣,我會讓你滿臉都帶傷。」

  「小的不敢!小的覺得,爺兒臉上的根本就不是傷。」

  「哼!」樓定業掀袍坐下,「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沒?」半個月前,他派人專程前往長安,探聽沈家與悠仁的關係,還有悠仁的背景等諸多疑點。

  「昨夜剛回來,在外候著呢,小的這就去叫他。」

  樓秀小跑步出去,很快又小跑步回來,身後跟了樓府的探子。

  「查出什麼了?」樓定業吸了口氣,等著對方回話。

  「爺兒請過目。」黑衣探子奉上一本書冊。

  「《長安異趣錄》?雨齋書肆?」拿著書冊,他念出書名,眉頭因為不解而皺了下。

  「請爺兒翻閱一下,小的在長安四處打聽悠仁小姐的消息,卻只有找到這本書冊,唯有此書冊上有這個名字。」

  動手翻了翻手上的書冊,銳利的眸子隨即就發現心愛女子的名字,出現在某篇文字的開頭。

  「《長安異趣錄》在長安相當受歡迎,幾乎一出版就銷售一空,此書每季出一冊,介紹長安和大唐的奇聞異事,有時還會提到皇宮中的趣聞,這一本,是三年前的,小的用高價好不容易才買來。」

  「就這些?」

  「其實長安人大都聽過悠仁這個名字,但見過她的人是少之又少,所以她是男是女、真實姓名為何這類消息就無從探知了。」

  「與沈家的關係呢?」

  「雨齋書肆是由沈家四少主理。」

  樓定業陷入沉思,欲將所有訊息都理出個頭緒。

  樓秀和黑衣探子見狀,躬身退了出去。

  「沈家,書肆,《長安異趣錄》,悠仁。」他感覺還是沒有抓到重點,光憑這些無法解開悠仁身上的秘密。

  ===

  二更天,廊前燈火照亮片片飄下的楓葉。

  樓定業站在鸞和院的院門前,眯著眼,手放在玉束帶上,神情很是猙獰。

  「爺兒,小的真的不知道悠仁小姐上哪去了,鸞和院裡裡外外都翻遍了。」樓秀領著一群家丁跪在院前。

  「一幫廢物。」樓定業殺氣騰騰地踹翻他和帶頭的家丁,決定自己去找悠仁。

  晚膳前她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這時候能跑到哪裡去?

  他提氣飛奔,希望能快點找到她,縱使知道她不會出府,但心中仍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迎著呼嘯的風,他躍上府中屋脊,放眼梭巡,不放過每個角落。

  她平日最愛去的地方是廚房。鷹眼迅速掃向該處,但夜深,廚房一片漆黑。

  悠仁不在那裡!硬朗陽剛的臉黑氣上升,他動怒了。

  咦?廚房北邊,好像有影子晃動。這點動靜馬上落入樓定業的眼中。

  她在那裡,廚房北邊的水井旁。

  凝目細看,確定是悠仁後,足下一旋,人就向水井邊奔去。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黑著臉,落在水井前。

  半個身子探進井口的悠仁聽到他的聲音,轉過身,面無表情地回答他,「我餓了。」眸子裡帶著無辜的看他。

  閉目深吸了口氣,樓定業萬萬沒想到她的理由會是這個。

  大手掀起衣袍,他無奈地蹲下身,跟臉色很難看的她對視,「府裡有廚子,肚子餓了,吩咐一聲就是,何必跑來喝井水?」

  「我才不是來喝井水。而且事情也沒你說得那麼簡單,我想吃的東西,那些廚子都不會做。」

  咬咬牙,他儘量不擰眉溫和的問:「是什麼東西非要你親力親為?」樓府富甲一方,伙夫頭灶都是名廚,從他說要娶她起,可沒人還敢再怠慢她。

  「關小白最愛吃,我也最愛吃的涼糕。」

  「關小白是誰?」一個陌生的名字殺入他們之間,樓定業低沉的聲音不由得變得嚴厲。那是誰?似乎跟悠仁很親密,他要不要叫死士去解決此人?

  帶著困惑的神情,悠仁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等到他額上青筋猛跳時,她才淡淡地開口,「你有朋友嗎?」

  「朋友?對我而言,這個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敵人,另一種是臣服在我腳下的人。」

  她不該訝異他的答案的。悠仁提醒自己。樓定業要不是有這樣的想法,也不會是天下人口中的惡霸!十足的冷酷無情,相當符合他的身分。

  「你很可憐!」理解歸理解,可她還是替他感到難過。沒有志同道合的同伴,好寂寞呢!瞧她,雖然臉臭、脾氣也臭,所以沒什麼朋友,可是她還有個關小白,隨時都可以談心、一起逛市集。

  「這麼聽起來,你有不少朋友?」樓定業苦笑,對她的冒犯不以為意。可憐?她竟然把這個詞用在他這個惡霸身上,不知這女人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可憐的都是別人!

  「也沒有,我只喜歡小白。」關小白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不過她竟然嫁給那個人……好了好了,別往那裡想,每次一想到小白的夫君,她就從頭到腳都有寒意,那人太邪,不能想、不能想。

  「你喜歡關小白?」他瞳眸危險地一眯。

  「你又沒見過關小白,怎麼這麼恨她?」悠仁很是奇怪地看著他。

  「我可以吩咐手下把他抓來。」樓定業的唇冷冷地勾起,兇狠地說。

  「還是不勞煩了,她已嫁作他人婦,打擾到她,我會於心不安。」他身邊有很多武功高手,像那些穿黑衣的護院,走路都悄無聲息,出手很是厲害,要抓個女人來,簡直易如反掌。不過還是不要去驚動小白,害她擔心自己。

  「哼。」聽出關小白是個女人,他的臉色稍稍緩和幾分。

  不過還是不可原諒,她竟然把「喜歡」兩字用在別人身上。

  「等了四個時辰,終於可以吃了。」不理他的怨懟,悠仁聽到打更聲,手腳俐落地回到井口邊。

  「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下面,拉上來就知道了。」她指指垂落井內的一根粗繩。

  「你是要我幫你拉上來?」粗繩下端一定系著什麼東西。

  「對!」很有領悟力嘛。

  「如果我不呢?」她竟然像使喚下人一樣地使喚他?幫她把東西提上來,倒沒什麼,但他很不爽她那副對他頤指氣指的模樣。

  「你想讓我餓著肚子睡?」悠仁狡黠地眨眨美目,補上一句,「你臉上好像有一點不一樣……哦,看出來了,眼邊的傷好了點!」

  怒瞪著她,樓定業喘著粗氣。他應該把「惡霸」兩字,奉送給這個頑劣的小女人!

  欺壓他欺壓得如此徹底,偏偏他又捨不得對她發作。

  「以後晚膳你必須給我多吃點。」樓定業惡狠狠地說著。他不想半夜被打醒,偏偏又遏制不住對她的眷戀,無法獨自回狻猊樓睡。

  「那就快點啊。」她惡劣地皺鼻子催他。

  怨懟地瞪了她好幾眼,他才伸手攥住粗繩,輕鬆地一拉,一隻小竹籃就從井裡被拉上來。

  「嗯,拿過來。」

  一拿到竹籃,他一把塞進悠仁懷裡,猛然轉身,很火大地要走。

  「惡霸,我不是那麼刻薄的人,這些涼糕我可以分你半塊,你不用急著走。」

  她像抱寶貝似的抱著那只籃子,對著樓定業的背影如此涼涼地說。

  「你真的不吃?這可是長安難得一見的美食,只有我和幾位名廚才會做,用冰涼的井水凍過後很爽口,適合秋天這樣乾燥的天氣,對了,我還加了燕窩在內。」她越說越得意。

  看他黑臉,真是令她通體舒泰啊!欺壓惡霸會上癮欸。

  「趕快吃完你的涼糕,給我回鸞和院睡覺。」沉沉的聲音越飄越遠,他人已消失在她的面前。

  吃糕!他吃癟已經吃飽了,哪還需要吃糕。

  這個可惡的女人!

  ===

  議事樓的東側是帳房,一旬結束,樓定業都會在此與管事們共同商議下一旬商隊的花費用度。

  「爺兒,下一旬將有七十八支商隊,分別出發前往長安、大宛、波斯、燕川等地,補給銀兩每隊每月是三百兩。」

  「快入冬了。」他腦海裡是整條商道的路線圖。季節不同,他需要考量的事也不同,「入冬之前,我想還要再加些銀子給前往西塞的商隊。」

  「爺兒,除了這七十八支商隊,還有……」

  「爺兒。」樓秀站在帳房外,面有焦急之色。

  「你瞎了嗎?沒看見我正在處理事情!」他臉一沉,兇惡地說。此刻他心裡裝的都是商道上來來往往的樓家商隊。

  「爺兒,聽小的把話說完!」他困難地咽下唾沫,「悠仁小姐她……」

  樓定業吸了口氣道:「說。」

  「她跟關在牢裡的那幾個人一起在牢房的牆上挖出一隻衣箱那麼大的洞。」雙臂一圍,樓秀比出一個大大的方形。

  「人都逃出來了?」

  「沒有,他們一個都沒逃,是小姐進到牢房裡,給那些人送了吃的,還叫了府中的大夫為他們治病療傷。」

  「樓府成了善堂了。」過了這麼久,悠仁還沒放棄幫那些人……那他該怎麼做呢?樓定業不由得看著手上的酒杯,露出苦笑。

  「爺兒,小的該怎麼做?」

  「你去告訴府內死士,嚴加防範,別放走任何一個人。」

  「爺兒,那個想傷你的孟家少年也在內啊!」如此放任他們,恐怕會威脅到府裡的安全。

  「你覺得我會怕他嗎?」少年假使利用悠仁的善良,找時機來刺殺他,那就別怪他痛下殺手。

  「小的明白了,小的這就去。」

  「……悠仁需要什麼,你給她送過去,不必有顧慮。」

  「小的清楚。」

  樓秀彎著腰退了出去,樓定業舉起琉璃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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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1 13:14: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夕陽在湛藍的天邊抹上一道華麗的桔色,悠仁站起身,拍拍屁股,自牢房離開往廚房而去。

  牢中幾位老少,目前有得吃也有得喝,除了還住在牢房裡,日子快活得沒話可說。其中吳大叔、張小哥的鞭傷,也已好得差不多,唯獨小孟的傷勢仍在惡化。

  不過她不再那麼擔心,她挖開牢房的後牆,送進飲食湯藥,樓定業及家丁都沒有前來阻止,從這點看來,他應是不想破壞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和平。

  他的讓步,的確很讓她驚訝。

  遠遠傳來的馬兒嘶鳴聲吸引了想著心事的悠仁,她停下腳步,決定先滿足好奇心,再去廚房填飽肚子。來到馬廄,一匹找不到任何雜毛的雪白大宛駒立刻抓住她的視線。

  它高大、漂亮、優雅,每一個動作都神態動人,從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歡上它。

  「好漂亮的馬兒。」

  「悠仁小姐。」馬夫一見到她連忙低頭恭謹喚道。

  「我想騎這匹馬。」她興致勃勃地伸出雙手,放在白馬的兩頰。

  白馬溫馴的低下頭,友善的眼睛很是可愛,大頭上下亂點。

  「你看,它也喜歡我。」悠仁難得顯出一絲孩子氣。

  「可是雪電它……」這匹大宛馬,值四十萬兩銀子,是前些時候才從大宛國運回來的寶駒,連爺兒都沒騎過。

  「原來它叫雪電。」如雪如電,輕盈馳騁,好名字。悠仁這下更是喜愛得不得了,雙腳像生了根,一動不動,雙手抱著馬頭就是不放。

  雪電也很喜歡她,很通人性地把鼻子放在她的額頭上蹭。

  「你要騎馬?」令悠仁屏息的低醇嗓音從身後傳來。

  她連忙轉身,就見一抹頎長的身姿踏著暮色緩步而來。

  「我會騎馬,正巧我今日穿了胡服,擇日不如撞日。」大唐女子穿男式胡服是件稀鬆平常的事。

  踱到一人一馬之間,樓定業上下打量了胡服打扮的悠仁道:「我還是喜歡看你穿襦裙。」說完他低頭吻上她的香腮。

  今日他一早就不在府裡,返回的路上,分外想念她的滋味。

  但這個吻,換來悠仁不解風情的瞪視。

  周圍的下人都識趣地低下頭。

  「下流!」

  「你要如何說服我你會騎馬?」他笑了笑轉回話題,不過他根本不相信她能控制高頭大馬。

  「十四歲生辰時,家人曾送給悠仁一匹小駒,十六歲起與人賽馬球,更是從無敗績。」宮中女眷好玩馬球,此風氣一直從宮裡傳到整個長安,特別是官宦家的女眷不會馬球的極少。

  「是嗎?」樓定業用指頭摸摸頷下新生出的胡碴道:「既然這麼厲害,不如你我賽上一程,如果你贏了,雪電就送給你。」

  「好!」

  不等下人反應過來,悠仁便極快地從牆上取下一個馬鞍和韁繩,熟練地給雪電套上。

  雪電激昂地仰天一嘯,興奮起來,好像在說:出去玩,大家一起出去玩。

  「從樓府開始,誰先到後山頂上,就算誰贏。」

  「好!」悠仁翻身上馬,大腿有力地一夾馬腹,「把府門打開。」話音未落,雪電四蹄一揚,如同一道白色閃電,跑了出去。

  「爺兒,悠仁小姐她跑了、跑了!」樓秀大喊。

  樓定業卻是悠閒地翻身上馬,交代了一句,「所有人都不許跟。」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他需要兩人獨處的空間。

  ===

  秋高氣爽,策馬賓士在天地之間,悠仁心情大好。

  自由對被追捕的她來說是件奢侈的事,更何況是這樣在風裡隨心所欲地前行。貪婪地呼吸著,她想把外面的味道記在腦海裡。

  四周的景物,變成線與她擦肩而過,她什麼都看不見,只有前方遼闊的天地。

  雪電的馬蹄聲沉著疾速,跟她的心跳合在一起。

  好想好想就這樣永遠賓士下去,直到這個世界的盡頭,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拋在身後。

  「你還需要再快點。」忘我之際,樓定業已來到她旁邊,自信地說。

  「我不會讓你贏的。」風中的她高傲抬高螓首。

  他胯下的黑色駿馬已超過雪電半個身子,悠仁仍極有信心地大聲宣告。

  「那就山頂上見。」揮動馬鞭,他催馬兒跑得更快些。

  樓定業擦身而過時,她注意到他愛憐的眼神而頓了下。

  她懂了,原來他並非真的要跟她賽馬,他只是想滿足她的渴望,讓她開心些。

  他居然如此輕易便看透她的心,明白她有多渴望出來透一口氣,霸道如他,卻總是在她最需要時,為她做出最貼心的安排。

  有個人,總在身後默默支撐著她往前,不允許她躲在黑暗的角落裡逃避現實,那種感覺好安心。

  「駕!」悠仁的精神為之一振,拚命地追趕樓定業的黑馬。是啊!她該好好地振作,不再想著過去,努力勇敢地面對現實,上天雖然讓她失去所有親人,但卻也把樓定業送到她面前,這個人關注她、照拂她,知道她的每一個渴望,並努力為她填滿那些空缺。

  生命裡那麼多的缺口,竟只因為一個人而變得圓滿,這樣的滋味是甜的,暖暖的。

  悠仁追著樓定業的身影縱馬飛馳,路在前方延展,街道、小徑、遠方的草場、陰暗的山路被他們甩在身後,在天邊最後一抹晚霞變暗淡時,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到後山之巔。

  「我贏了!」粉嫩雙頰飛紅,晶瑩的汗珠掛在額前,終於超越樓定業搶先抵達的悠仁興奮地說。

  「雪電是你的。」他信守承諾。

  「你是故意輸給我的,我不接受這樣的恩惠。」一陣涼風襲來,她扁著嘴道。

  「不如明日再賽一程?」夕陽下,從沉重壓力中釋放的她,是那樣的美麗有生氣。

  帶她出來騎馬,是對的!她活得太壓抑自製,肩上似背著千斤重擔。按她的年紀,她該無憂無慮,他想要接過她的重擔,讓她重拾快樂。

  一勒馬韁,悠仁令雪電調轉頭,緩慢地走下山,對他的邀請置若罔聞。

  輕輕地歎口氣,樓定業穩穩坐在馬上,一夾馬腹追上她,與她齊頭並進。

  悠仁偷偷地瞧他。急速的賓士,絲毫不見他勞累或是氣喘吁吁,鬢角連塵土都沒有,在晚間的幽光裡,是那樣意氣風發。

  「你希望婚期定在冬日還是初春?」在馬兒緩行時,他尊重她的意思問。

  撫著雪電雪白的鬃毛,她垮著臉不回答。

  「定在冬日,準備的時間倉卒點,可定在初春,我怕自己會等不及。」他魅惑地說。

  「等不及什麼?」有什麼好等不及的?她被關在樓府又跑不掉,她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他還急什麼?

  兩馬並行於小徑上,樓定業靠向悠仁啞聲道:「無時無刻我都在想著如何解下你的衣服,親吻你全身肌膚,狠狠地佔有你,嘗盡你所有的味道。」他眼色轉黯,說著很露骨的話。

  好放肆的男人!悠仁瞪著美目看他,從眼神話語中,明顯感受到他幾乎要失控的佔有欲。

  樓定業看著她的眼睛,眼中的欲望沒有一丁點要掩飾的意思。

  又羞又急的她被他瞧得口乾舌燥。

  眼下偏偏找不到什麼話譴責他,罵他下流、惡棍、無恥、恬不知恥,說不定他還會大方承認,到時候困窘局促的還是她。

  「我想婚事還是定在冬天吧。」等太久,他怕會違背初衷,忍不住強要了她。

  悠仁不回答。他說過不許她說「不」,她只能以沉默抗議。

  不嫁,不能嫁!她是欽命要犯,能活著已不容易,更遑論成親!

  這個惡霸啊!以為世間事,都是他說了算嗎?他能強大到扭轉命運的安排嗎?

  縱使這個男人勾動她的情絲,令她著迷,她也不能嫁。

  以為她是害羞才不回答,樓定業繼續說:「告訴我你家在何方,我派人請你爹娘他們過來。」

  「不用了,我沒有爹娘。」她的聲音透著極蒼涼情緒。

  「你是孤兒?」不對,悠仁先前還說家人送過她小馬。話一出口,樓定業及時意識到這點。

  小小的頭顱搖了搖,「我曾經有家,有爹有娘有手足,但我們一家七十三口,一夕之間就剩下我一人。」

  「他們出了何事?」

  天色已暗下,月亮還未爬上樹梢,她嬌美的五官融合在夜色裡,他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

  家破人亡是何等巨大的痛苦。他似乎漸漸能夠理解悠仁偶爾流露的愁苦、寂寞是從何而來了,能夠背負著血海深仇勇敢地活著,如此堅韌的她,正是深深吸引他的原因。

  不願說出自己的往事,說了,他肯定會做些什麼吧,她不願他因此惹上麻煩。收了口,她策動馬韁,讓雪電超過黑駒。

  「悠仁,你沒有親人,我會是你的親人;你沒了家,樓府從此就是你的家。」樓定業停住馬,很鄭重地說。

  前面的身影僵了僵。

  徐徐回頭,悠仁眼神激動地回望身後高大的身影。

  夜空之下,男人顯得比平日更見高大可靠。

  她是離岸的小船,被大風大雨捲入黑暗,而他,是她唯一能看到的港灣。

  她能擁有這個男人嗎登上他的領土,從此脫離悲慘的命運,與他建立一個新的家園,在那安身立命,像個平凡的女人,相夫教子,相愛終老?

  深深凝望之間,四周的氣息忽變,樓定業敏銳地發現他們周圍有其他人。

  「悠仁小心。」他連忙驅馬上前,跟她的馬緊靠一起。

  山道上樹影晃動,歸巢的鳥兒反常地鳴叫著,她也察覺出異樣。

  「受死吧!」十幾條黑影從兩旁的樹上一躍而下,個個手裡都拿著鋒利大刀,朝他們兩人沖來。

  遇見刺客對樓定業來說是家常便飯,他絲毫不驚懼,只擔心悠仁的安危。

  兩人赤手空拳,身後又無接應的死士,此地偏僻無人,想兩人一起平安無事逃出去何等困難?

  「你快走!」思緒轉間,他做出決定,出掌猛拍雪電的臀,雪電受到刺激,前蹄揚起,高聲嘶叫。

  緊攥住韁繩,悠仁頻頻回顧。她不能留樓定業一個人在這裡!他曉得情勢對他們不利,難道她會不清楚嗎?

  從黑霧裡,幾個騎馬的殺手背著鐵弓現身,看得出是有備而來,不殺樓定業誓不甘休。

  他會死!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算他身懷絕世功夫,但他要怎麼躲過弓箭的遠射?

  刺骨的寒意襲向悠仁。他方才說,他要做她的親人,要給她一個家,現在她所渴求的這些東西隨時可能隨著他而消失!

  失去親人的痛楚清晰浮現,刻意壓抑的情感爆發,瘋狂翻攪著,她胸口好痛。

  就在雪電快要把所有人遠遠甩開時,悠仁故意壓低嗓音,對著身後叫道:「樓秀,你在這裡撐著,我樓定業絕不會讓你白白犧牲。」她想自己穿著胡服,頭髮束於頭頂,很容易被誤認為是男子,而她胯下的白馬比黑馬顯眼許多,再這樣一喊,極容易讓人誤會,也許可以引走敵人。

  話音落下,她就驅策著雪電狂奔而去。

  山間陰暗,加上夜色深濃,想仔細分辨出誰是樓定業很難,殺手們心存疑慮,攻勢突然慢了下來。

  「悠仁,你在說什麼」樓定業氣白了臉。她想用自己的命來保護他嗎?這個該死的女人,她以為是在玩嗎?

  這兩人矛盾的言論,讓殺手們更猶疑躊躇起來。是該追跑掉的男人,還是原地反抗的男人?

  「放箭。」

  「追。」

  殺手們分散開來,有的攻向樓定業,有的則策馬直追悠仁而去。

  「混帳!」樓定業滿眼血紅,心神俱裂地看見追去的殺手朝悠仁射出利箭。她為什麼那麼傻啊為他引火焚身,他是想保護她,可不是讓她來保護自己……

  該死!

  曾經那樣欣賞她的勇敢,如今卻恨死她的勇敢。

  感覺全身血液都湧上腦門,無法思考,胸口像是被挖空。面對亂刀砍來,樓定業下手比往常狠上五分,他的力氣本就特別大,受到刺激,更是力大如牛,擊碎一顆腦袋,如同捏碎豆腐。

  剩下的五位刺客橫刀劈來,他迅猛如鷹,踩上馬背,高高躍起,健腿一掃,三名刺客倒地不起。

  頎長的身軀在半空靈活的一動,穩穩坐回馬背。

  顧不得痛下殺手,他全副心思都在注意著遠去的馬蹄聲,一甩金色的韁繩,將一群殺手甩在身後,飛奔出去。

  「阻止他。」

  「休想去救樓定業!」殺手們被悠仁誤導,以為他是樓秀。

  無暇考慮個人安危,樓定業此際只想快點見到心上人的身影。

  他在心底狂吼著,希望悠仁能撐到他出現。

  他不要她受傷!那樣嬌弱的身子,根本禁不住一點傷害。想到此處,他的心第一次被恐慌籠罩。

  殺手們反應也快,執刀躍上樹枝間,利用高強的輕功從上方突襲騎馬狂奔的樓定業。

  一陣撕裂的痛楚從背部傳來,銀黑衣袍頓時被鮮血濡濕。

  不好!被殺手偷襲成功。樓定業眼前猛然一花,忍下劇烈的痛楚,封住穴道止血,韁繩依然握得牢牢的。

  悠仁還在等他,他不能倒下。在飛奔的馬兒上,他身形堅定如山。

  「被我砍中了,兄弟們一起上。」殺手發現得手,趕緊呼喚同伴追擊。

  狠夾馬腹,樓定業低下身子,用最快的速度在林中穿梭。

  身後殺手緊追不捨。

  再往南一點,就是他的地盤了,挨到那裡,大批人馬即可前來救援,他便能脫險,但是悠仁她……

  轉過一個山道,一匹霜雪般的駿馬闖入眼底,樓定業的眼立刻死死地鎖住馬上的人。

  她就在前方瘋狂的策馬賓士。

  四周突然變得極為安靜,他只聽得見悠仁的馬蹄聲和他紊亂的心跳。

  咻咻!黑暗的林間有異樣的勁風刮過。

  是箭!

  在他與她之間是被誤導的殺手,聽到破空聲,見到殺手的行動,他全身血液都在這一瞬間凍結。

  追擊悠仁的弓手放出利箭,射殺就在眼前的悠仁。

  「不!」他離得太遠,而利箭已出,他功夫再高,也無回天之力。

  野獸般的吼叫在林間回蕩,歸巢的鳥兒受到驚嚇,成群地自樹頂上振翅而起,形成一大團黑色陰影,擋住樓定業的視線。

  悠仁被射中了嗎?她……受傷了?她會死

  強烈的衝擊令他猛然一頓,狹長的鷹眼紅得彷佛要流出血來。

  「他停住了,大家一起上。」刺客的喊聲震天卻沒能進入他耳裡。

  忽然間,樓定業覺得天地間的一切都靜止了,他瞪著雙眼,失神地盯著前方,機械地閃過揮過來的利刃。

  鳥影終於消失,他看到雪電仍在奔跑,但馬上已無佳人。

  種種可怕的設想充斥腦中,亟欲上前一探悠仁狀況,令他的出手越來越狠厲,握緊的拳頭打爆一顆顆頭顱,血霧噴薄,被刺客砍中,他也絲毫不覺得疼痛。

  「他瘋了!啊—」刺客的刀被樓定業奪了過去,狠狠地穿身而過。

  嗜血冷酷的他,令所有刺客渾身打顫,他們面對的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失控的猛獸。

  空洞眼神停留在前方,而手上的刀刃不放過任何一人,鮮血飛濺,身首異處。

  樓定業嗅到很濃的血腥味,感覺淋漓黏稠的血噴灑在臉上。

  可他什麼也無法想,心中的絕望和疼痛交錯,逼得他幾欲發狂。

  有飛箭射來,他反射性的甩刀格開,身子斜躍而起,削下弓手的腦袋。

  頓時山林中哀鴻遍野。

  終於樓家後山人馬聽到動靜,迅速出擊。

  「爺兒!我們來了。」樓枚帶著一群死士浩浩蕩蕩而來,迅速迎戰那餘下的刺客。

  沒有出聲,樓定業緊握著刀,手臂顫抖著,月光下他猶如來自地獄的修羅。

  提著刀,他緩步無聲帶著駭人的氣息,走向前方那片悠仁可能墜馬的草地。

  他什麼也不理,有人擋路,他便執刀就砍,不管是敵是友。

  迎上來關心的樓枚差點因此被削掉手臂。

  遠遠的,他看到草叢中有團隆起,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好痛!在看到一動也不動的悠仁時,他心中泛起痛楚,像有無數利齒正啃咬著他的身體。

  深吸好幾口氣,他才在她跟前緩緩蹲下,丟下大刀,伸出染血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她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呼吸既輕又淺。

  「悠仁……」他戰戰兢兢卻異常沙啞的輕喚。

  遲緩目光逐一檢視著她的臉和身體,纖弱的身上並未中箭,但嬌俏的左臉血跡遍佈。

  咚、咚、咚。他的心沉重地跳動。

  「悠仁……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他肝膽俱裂的嘶吼。

  「醒來!醒來!」他每一次呼喊,都痛徹心扉。

  他從未如此痛過。

  不知過了多久,悠仁如扇睫毛終於顫動,一雙水眸緩緩半睜,她感到陣陣暈眩襲來,耳朵裡嗡嗡作響,她什麼也聽不到。

  她被射中了嗎?不,她沒有……追在身後的弓箭手,一起朝她射擊,鋒利的箭鏃數次擦過她的臉頰,後來再也支撐不住,她決定找機會跳馬自救,當看見一處較為平坦的草地時,她迅速棄馬。

  嗒,什麼東西滴落在她面頰,她猛地清醒,映入眼簾是樓定業絕望的俊顏。

  悠仁與他四目相對。

  許多感觸湧上,一時也理不清,可她十分清楚一件事,眼前的男人,她甘願拿命來保護!

  這個念頭充斥她的腦袋,讓她震驚不已。

  為什麼?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是受他所感動嗎?是愛意嗎?

  她沒面對過如此複雜的情愫,不知道如何處理,但她無法再否認,在她心底,他的命已比自己的更加重要。

  「悠仁!告訴我,你哪裡痛?」他急切又小心地問。

  不要再用那樣關切的眼神看她!悠仁雖不能動,臉卻皺了起來。再這樣下去,她就會徹徹底底地失去自我啊,會讓這個霸道男人,從此就是她的所有。

  「悠仁!我的悠仁,你別離開我,不能離開!」樓定業咬著牙,紅著眼,臉上帶著血腥,無比深情霸道地說。

  她逃不開了!真的逃不開了,這個男人,他怎麼能用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來寵愛她。

  那些柔情和縱容無形間編織成一張大網,將她這只倔強驕傲的鳥兒抓住,她越是抵抗,越是深陷泥淖,身不由己。

  「不……要……」

  未等她出口,樓定業就重重的喘息一下,深情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強健的身體微微晃動。

  「樓定業!」渾身僵硬的悠仁緊張出聲,奮力抬起酸痛的雙臂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他怎麼了?他渾身的血是他的還是別人的?粗略一看,他身上至少有三道很恐怖的刀傷!

  「別動!我讓他們來……送……」你回去。但失血過多,加上一路擔驚受怕,樓定業很難保持住意識把話說完。身形不穩地朝一旁倒去,可即使是這種時候,他的雙手仍帶著強大的保護意念握著她的雙肩。

  「別再說話了!」第一次主動抱住他的悠仁雙目湧出淚水,她死死地抱住他。

  他不能出事!他不能在她已經如此眷戀他的溫柔時才拋下她不顧,她不要……

  「樓枚,快點、快點帶你家爺兒回去!」張望著尋找幫助,看到熟悉的人影,悠仁忍不住大聲哭喊,「快救他,快點!」

  心像被狠狠地撕裂。她怎能失去這個男人?如果有得選,她情願自己去死。

  還是逃不掉啊,就算小心翼翼的防守,最終,她還是把心給了這個男人。沒關係,她也不想逃了,她會守著他,將他過去、以後給的好,都通通收進心底,當成一輩子的寶。

  「不要死!求你不要死!答應我,樓定業。」

  悠仁急切的淚顏令他欣慰地一笑。她為他哭,這是第一次,他會牢牢地記在心底。唇邊的笑還掛著,他的意識就飄遠了,人暈倒在她的懷裡。

  「樓定業!不許死!」

  山林間,喊殺聲已歇,只有悠仁的哭泣兀自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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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今夜的狻猊樓沉悶、壓迫、森冷,宛若陰間。主廳內,十幾個大夫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圍著昏迷不醒的樓定業準備診治。

  他緊閉雙眸,線條剛毅的臉上一片死灰,大夫們齊力撕開他背上被血水浸透的黑袍,發現厚實的背上遍佈刀傷。

  傷得很重……

  特別是那道從肩頭劃至腰際的傷,若再深個幾寸,即使大羅金仙在場,也無回天之力啊。大夫們連連歎息。

  「快,拿熱水來。」

  「剪刀。」

  「白布。」

  「動作快點。」

  下一瞬,大夫們緊張地忙碌起來,忙亂的身影被夜明珠的光投在門上。

  悠仁就坐在門前,靜靜地盯著眼前不停晃動的影子,如同一尊石像,俏麗的五官上看不出喜怒哀樂。

  「悠仁小姐,請回房,讓小的仔細為你診治。」負責治療她的年輕大夫低聲勸說。

  就大夫看來,她傷得不算輕,雙手磨破,小腿佈滿青紫,摔傷的左手無法活動,側臉上的傷口已在慢慢化膿,若不及時治療,一旦感染也可能危及性命。

  但悠仁恍若未聞,動也不動,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年輕大夫見狀,不由得連連歎氣,「悠仁小姐,請回房吧。」他一邊苦口婆心的勸著,手也不曾停下,為她包紮傷口。

  隔了許久,悠仁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上被纏上的白巾及屋中光影的投射。

  身上的傷好痛,痛得像是要把她整個人撕開,她從未受過如此重創,就連只是保持清醒地守在這裡,便幾乎用盡她剩餘的力氣。

  他更痛吧!他還昏迷著嗎?如果可以,她好想替他承擔那些痛楚,身上的傷再痛,也比不過可能失去他的痛苦。

  現在,她沒有勇氣守在他的床前,因為她害怕見到命懸一線的他時,自己會崩潰,可是要她離開狻猊樓,回房治療,更是不可能,為他懸著的一顆心難以平靜,就怕一轉身,便收到不幸的消息。

  除去這些,折磨她的還有那一份突然驚覺的情愫。

  當她冷靜下來、理智回籠,她忍不住譴責自己。

  以她的處境,她根本沒有資格擁有感情!

  為什麼老天愛捉弄她?總讓她面對難題。

  她不能愛,也不該愛,但月老不長眼,硬是捆住他們。

  眨眨疲憊血紅的眼睛,她又一次回過頭去,注視著正廳的忙碌場景,豎起耳朵專心聆聽屋裡的動靜。

  再怎麼抑制,一顆心還是為那個人焦慮、煎熬。

  「悠仁小姐,不可以在這裡吹冷風,你的傷勢很重。」大夫看不下去的板起臉來提醒。

  「別管我,你進去好好救你的主子。」悠仁聲音微弱,語氣卻很強硬。最需要救治的,是樓定業,不是她。

  「悠仁小姐不要擔心,為首的王大夫醫術高超,而且他的師父曾是御醫,有他照料爺兒的傷定能無礙。」

  她搖頭道:「多一個人照料他更好。」

  「悠仁小姐,你就聽大夫的話吧。」樓秀沉著臉從屋中出來,一眼便瞧見她坐在門邊,通紅的水眸雖然沒有掉淚,臉上的神情卻比掉淚教人看了更心痛,「爺兒要是知道你這樣虧待自己,一定不會開心的。」

  「那你進去告訴他,我就這樣一直等到他醒來,否則,我是不會走的!他睡多久,我就在這裡等他多久!」

  這一動氣,一股鮮血又從包紮著她傷口的白巾中滲出,嚇壞了年輕大夫。

  「悠仁小姐,聽小的一言吧,爺兒要是醒了,知道是我替你看的診卻沒讓你好好歇息,爺兒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你算是什麼大夫有時間在這煩我怎麼不進去,裡面那個比我傷重十倍!你進去,我不要你冶,我一個大夫也不要!」

  年輕大夫與樓秀交換了一記為難的眼神,同時歎氣。

  無可奈何呀!悠仁小姐有著不輸自家主子的強悍和霸道,真教人難以應付。

  皺著眉的樓秀一邊為自家主子擔心著,一邊想道:爺兒你快點醒來吧,要不會出人命啊!到時候,悠仁小姐有個萬一,你可別怪罪樓秀照顧不周呀,小的真的盡力了。

  見她絲毫不接受勸告,年輕大夫只得再次悉心為她抹上金創藥,蓋上白巾,認命地提著藥箱,轉進主廳與其他大夫一起照料樓定業。

  幽黑的天空漸漸泛出瑩藍,悠仁的身上結了一層露水,她保持同一個姿勢,坐了很久很久,主廳中的動靜在天明之際漸漸由危轉安,她清楚地聽到,大夫們不再緊張的交談,進出的僕從臉上也有了些輕鬆之色。

  樓定業沒事了!她籲了口氣,沉甸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可隨著放鬆,疼痛迅猛反撲,侵入她孱弱的身體,黑暗頓時襲來。

  「不好了,悠仁小姐暈倒了。」

  「我早要她回房的,唉!」

  「快將她送進屋裡,快……」

  趕到門邊來的人,都能看見傷重的她唇邊有一絲笑意。

  ===

  三天之後,傷勢穩定的樓定業拖著纏裹著白紗布的身體,別具深意地問著臭著臉的悠仁。「為什麼要救我?」她願意為他以身犯險,這個想法,既讓他心痛,又讓他欣喜。

  「我沒有救你,想要答謝,你該去謝樓枚。」她嘴硬地說,臉上的傷口已經癒合,有的地方生出粉色的肌膚。

  「胡說!你當我是三歲幼兒?謊稱是我引走刺客,不懼危險打算替我挨刀,難道這不算是救?」他橫著濃眉大聲道,牽動了背部的刀傷,臉上一片黑沉。

  有時,他真想動手壓碎她一身傲骨,看她是否能不再嘴硬隱藏心意。

  悠仁心中已亂成一團。深愛著的他,苦苦逼問她出手相救的理由,她該怎麼回答?坦率承認自己愛上他?不!她不能給他任何希望。

  想不出法子,她只能擺臭臉給他看,擺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銳利的眸子一眯,樓定業看得哭笑不得。他真的敗給她了!她為何不願坦誠以對?在後山時,他分明感覺到她的感情是那樣濃烈而奮不顧身。

  「不說話是嗎?那我傷重昏迷的那一夜為什麼要守在我門前,不肯離去?」樓秀已將那夜的事告訴了他。

  悠仁更不知所措了。她的臉還不夠臭嗎?他怎麼還問?那她再努力點,讓臉臭到極點。

  她得把情愛深深地鎖進心底,自己身負重罪,可以說是個將死之人,她不願給他希望,到時傷得更重。

  這個女人真是……她以為擺臭臉就有用嗎?樓定業額上青筋暴起。

  她的態度狠狠地傷了他,這天底下也只有她敢這樣做!

  一根手指戳在悠仁的胸口,「你不說,可是你埋在心底的情,我看得比你自己清楚,你是在自欺欺人!你好好問問你跳動的那顆心。」

  樓定業深深地看著她,出眾的俊顏帶著無比的認真和篤定。

  收回指頭,他抓住她的肩,挾著怒氣吻向她。

  悠仁用手推他,極力掙扎,可水嫩的唇瓣還是被牢牢地銜住。

  他的唇帶著侵略的意味,緊緊貼著她的,舌頭撬開她的齒關,抵死與她糾纏。他用盡力氣地吻著,執意要打開她越裹越緊的內心。

  極富攻擊性的吻襲來,她全力推拒著,不想在他懷抱裡洩漏出真相。他的吻太強悍、太直接,總能摧毀她心中最薄弱的部分,逼她向自己投降。

  突然奮力拒絕的手上感覺到一股濕意,悠仁大驚,心口抽痛。他胸口的傷裂開,血已透過白巾染紅她的掌心。

  傷口灼燒的痛著,可他不在乎,這點痛阻止不了他的執著。樓定業堅定地吻著她,在她不敢動彈之際,他的吻變得十分溫柔,啄吻的空隙間,他低語道:「你的心裡有我。」

  心被他吻得好軟,然而在此時此刻,為他心動的她還得艱難地搖頭拒絕一切的美好。

  「你願意把命給我。」根本不容許她逃避,他在她的唇上流連留下痕跡,「這是證據。」他憐惜地撫過她臉上的傷口,呢喃著。

  她再搖頭。

  他再吻。

  她再次拒絕。

  他不放棄。

  這場角力,因為兩人同樣的倔強而一直延續。

  ===

  十顆碩大的夜明珠分別被放置在十隻巨型銅制狻猊的嘴裡。

  十隻銅狻猊又被分別安放在狻猊樓大廳的角落。

  寬廣的大廳內,一片肅沉的黑色,並無任何多餘的擺設。

  黑曜石的地面上,鋪著一張重達百餘斤、幅寬十丈的波斯氈毯。

  氈毯上繪有大唐至西域的地圖。

  壯麗的河山、縱橫交錯的運河,清晰可辨,栩栩如生。

  夜深了,藉著夜明珠輝煌的光芒,樓定業獨自品著酒,邊看著氈毯,研究前往西域的路線。

  接手當家一職以前,他就對路線了然於胸,因為他年少時,除了經受各項嚴酷的訓練,還常跟隨樓家商隊走南闖北。

  如今,西塞一帶已降下初雪,這個季節,西邊的商道將面臨考驗。

  樓蘭、龜茲、高昌等地,一到冬天大雪紛飛,夜裡更是有奪人性命的酷寒,尋找補給也極其困難。

  樓定業盤坐在地,思考著接下來的日子,要不要改變路線,手上的酒杯挨近薄唇,他下意識地啜飲一口。

  每當他思量公事時,都喜歡有酒在手,一邊想、一邊喝。

  突然厚重銅門被人推開了,斜飛的眉一皺,他懶懶地回身,但見悠仁端著一隻漆盤站在門口。

  淡黃的光線像一層霧籠罩在悠仁的四周,今日她穿了件高腰石榴裙,腰系粉色束帶,外披緹花牡丹紗質外袍,手臂上纏繞著輕薄的帛帶,頭髮挽成高髻,插上一支玉石花簪。

  臉上淡施脂粉,雖然不帶笑意,卻自有一份寧定矜持。

  今日她沒臭著臉。樓定業欣慰地想,眼神則停留在她石榴裙的上緣。大膽的裝束,露出平日很少見到的大片雪膚,飽滿的胸房呼之欲出。

  眸光閃了閃,他的呼吸間頓時充滿她的香氣。

  她好美!

  「氣味好難聞。」一踏進屋內,悠仁就揚起下巴抱怨。

  「酒而已。」酒讓他的眼神醉人,而她令他熱血沸騰。

  放下漆盤,悠仁走上前,拎過他的酒杯,再將酒壺拿起,一併收到屋角。

  「酒太烈了。」他的傷剛好些,不適合飲酒。

  「酒能讓我的頭腦更清醒。」

  「不如用這個。」她拿過漆盤,盤子裡是一個小炭爐和一壺清茶。

  「喝茶?」茶這種東西,溫吞清淡,與他天生不合。

  「不是給你喝的。」瞥了他一眼,她將清茶放上燒得暖暖的小炭爐上。

  茶壺放上去之後,壺嘴開始淺淺的冒出些氤氳的水氣。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樓定業便嗅到淡淡猶似露水的溫潤氣息。

  「熏香氣味太濃,用煮茶的味道來代替,既可提神又可靜心。」她揭開壺蓋,拿著木勺輕攪茶水。

  味道更濃了些,他一直對她房中清新的味道戀戀不忘,原來是烹茶的味道。

  貪婪地深吸氣,彷佛沐浴在雨後的山林裡。

  發酸的眼睛不再覺得疲憊。

  「水陸商道圖。」在他深深沉醉時,悠仁已光著腳丫踏上巨幅氈毯。

  從氈毯上站起身,樓定業來到她身後,環抱住她。

  「看到了嗎?自長安到那頭的商道。」他指向氈毯的盡頭,「都是我樓定業的疆域。天下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陸上商道戰勝我,如果沒有我的首肯,無人能在我的商道上行商。」

  大唐以及域外的商賈正是因為這點對他相當忌憚,有些甚至到了懼怕的地步。

  垂頭踩踩鬆軟的氈毯,悠仁盯著腳下的地圖道:「既然你已擁有這麼多,何必再為難沈家?」

  對話有了一絲停頓。樓定業收緊了雙臂,她沒有掙扎,背部貼上他的胸膛。

  「如果我擁有了水上商道,天下所有商賈,想運送貨物,都必須透過我之手,到時候是怎樣的一個局面,相信你想像得到。如今水上商道與陸上商道各自運作,從西邊大宛到燕川做賣買,勢必得先從陸路進入中原,貨物得從樓家轉往沈家,再換船北上,幾經周折。

  「如果商道在我一人之手,船上可以載馬,碼頭可是貨棧,如此貨物的輸給,會更便利,大唐會因我樓定業的商道而吸引更多外族商人,整個經濟會因我樓定業的存在而更加興盛。」

  如今的局面並不能滿足這位胸有鴻圖大志的男人。

  「其實,沈大哥早有意與你合作。」沈大當家也有此想法,卻苦於應付他的騷擾,未能實行。

  「嘖,我樓定業不喜歡與人合作。」自小他就與一群兄弟比拚競爭,爭奪繼承人的身分,這造就了他行事狠辣的作風,成年後,他這種強勢的個性益發嚴重,在他的壓力下,他那些兄弟,有的放棄家業,在外流浪,但大多數還是在各商道分支上,聽從他的指揮,管理一方事務。

  悠仁不出聲了。

  惡霸不可能改變,他有他的終極目標,在遇到她之前,他就有這樣的抱負,即使他再寵她,也不會放手的,往後沈家還是得面對他的偷襲,真是頭痛啊!

  「悠仁,我明白你的立場,但我也有我的堅持,我希望你能夠明白。」滾燙的鼻息吹拂在她頸後,一個淺淺的吻印在她玉頸上。

  她忍不住顫了下,手臂冒出些雞皮疙瘩。她心跳得好快!

  這個吻很突然,但他說這句話時,語氣帶著的無奈和渴求,更讓她激動。

  「我對水上商道誓在必得。」

  悠仁點頭。

  「這是在二十年前便有的夢想,這個夢想無時無刻不縈繞於我胸,我所做的每件事、每個決定,都是為著這個夢想佈局,譬如從十二歲起,我便開始收養孤兒,培養他們為我效忠成為我的力量,我的目標一直很明確,但凡是阻礙我腳步的人事物,我一律不留情的剷除。

  「但是你出現了,在抵達我夢寐以求的目標前,你站在了路當中。以後對沈家的任何行動,勢必都會牽動你。你不說,我也明白你跟沈家關係匪淺。假如有一天我與沈家對決,那必定會令你傷心難過,可我不想看到,那該怎麼辦?不管是放開你,還是不顧忌你的感受,我都做不到。」

  那低沉的聲音令悠仁有絲感動。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霸,肆無忌憚、橫行霸道,想要的東西,即使招來天怒人怨,也要得到。

  雖說他不會輕易放棄水上商道,但面對一生的夢想,他已經願意為她停一停、想一想,她就覺得相當難得了。

  在他心中,她是不是已經超越了一切?

  樓定業的大掌在她細思時轉過她的身子,誘人暈眩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她。「與其繼續想著沈家,不如想想,我們的未來。悠仁,我會是個好夫君,你知道為什麼嗎?」他微微推開她幾分,讓她看清楚他臉上的認真。

  悠仁的冷臉紅了,被他深情的眸光吸引她不自覺地搖頭。

  「一個好夫君,會為一個女人執著到底,不見異思遷、不朝秦暮楚,瞧瞧!有個執著霸道的相公也不錯。」他自嘲的笑著。以前要是有人告訴他,他會低聲下氣的向一位女子如此「毛遂自薦」,他一定會割了那人的腦袋。

  他說的極對。悠仁心裡想道:他的確是那種認准目標,就永不放棄的男人,誰擋了他的路都會死。

  「你贊同我的話!你已經知道我是多麼執著的人,那就好好的握住我的手。」樓定業欣喜地一笑。他感覺到她變快的呼吸,還有帶情的眸光,這個壞丫頭,早已動了心,偏偏就是不承認,真無力啊!

  而第一次見她露出害羞的神情,他更是情難自禁,緊緊地將她摟入懷中,放肆地吻上她微張的紅唇。

  平日機敏的悠仁,羞得渾身燥熱,只能瞪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他吻住自己,一動也不動,雙手僵硬地停在空中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貼著紅嫩唇瓣,樓定業瘋狂地加深這個吻,他吻過她很多次,卻只有這次她沒有反抗,而是乖順地留在他編織的情網裡。

  要討好馴服這個女人真的好難,在他完全剖開自己的內心之後,她才有這樣一點點的回饋,他真的覺得好悲哀。

  樓定業很快的無法思考,夜明珠的光暈裡,茶香與她身上的清香交織在一起,若有似無的清淡氣味,撩動他的欲火,雄壯的身子迅速為她繃緊。

  他控制不住欲望的燃燒,用手和唇感受他渴望的柔軟身子。

  頭腦裡亂烘烘的悠仁,閉上眼睛,承接下他的熱情,任憑伸入她衣內的大手放肆作亂,她沒有絲毫阻止的念頭。

  她知道這樣與禮不合,但她實在沒有足夠的力氣推開他。他幾乎將她化為一攤春水,溫柔得儼然不再是那個硬脾氣的諸葛悠仁。

  情絲纏繞,一圈又一圈,如同一個繭將兩人緊緊裹在一起,等待最美的時刻,一同幻化成蝶。

  「爺兒……汪、汪刺史求見,他、他說要……掉腦袋了。」銅門外,樓秀苦哈哈地說道。嗚嗚,打斷主子的好事,真不知道會被揍成什麼樣。

  樓定業聞言,從情欲中清醒過來,他一看腳邊,兩人衣物淩亂地散落一地。若不是有人來擾,恐怕……

  他恨死自己了,悠仁是他心中的寶貝,怎麼可以差點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要了她?在深深地自責中,他也暗暗決定,一定得儘快拜堂,讓她成為他的妻,名副其實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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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好事被硬生生打斷,樓定業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裡去,他將悠仁抱進狻猊樓的內室裡,整理好衣袍才來到前廳。

  汪刺吏滿臉冷汗地來回踱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一見到樓定業的臉色,更是驚得猶如驚弓之鳥。

  「深夜擾我清靜,到底有什麼事?」他額上的青筋教人看了害怕。

  「樓爺呀!不是十萬分火急,汪某也不會從涼州直接趕過來。」用袖子抹掉額上的冷汗,汪刺史哭喪著臉說:「前段時日,汪某不是—」

  「長話短說。」樓定業不耐的打斷。

  「……我從同僚那裡知道,朝廷調派神策軍要到咸陽城駐守!」

  「嗯?為什麼?」

  「說是為了緝捕諸葛家的二小姐。兩年前,諸葛廣大人被判滿門抄斬,結果他二女兒漏網在逃。兩個月前,這事才以她在逃亡途中墜崖而死結案,可是、可是朝中密探卻指稱她被人偷偷帶進咸陽城。」成串冷汗嗒嗒從他額上滴落。

  諸葛二小姐在咸陽城?樓定業剛毅的臉部線條忽然變得猙獰。真可笑,一個不相干的人竟然鬧到他的地盤上。

  「樓爺啊,這到底該怎麼辦?朝廷是真要找欽犯,還是沖著我們來的?那些私鹽……」難道是朝廷已掌握他們的罪證,前來秋後算帳?只是以諸葛二小姐做為幌子?

  否則抓個女人,何以需要如此勞師動眾。

  「汪大人,別自亂陣腳,這麼點小事,由樓某處理就是。」樓定業很鎮定,甚至有些不以為意地說。

  不管神策軍有多厲害,他都有辦法解決他們。

  「樓爺,你有辦法?」汪大人完全不懷疑他的神通廣大。他若無幾分手段,怎麼能買通那麼多都護為他效力?

  「辦法當然是有,不過,你得告訴我諸葛二小姐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咸陽城?」

  「這個汪某也不敢肯定,就是覺得事情不單純,才趕來與你商討對策。」

  「你就先別管朝廷背後的真正目的為何,既然神策軍是打著緝捕諸葛二小姐的旗幟進駐咸陽城,那如果可以在他們到來之前,將人找出來交差,這事也就影響不到你我。」

  汪刺吏一聽分析,頓時恍然大悟,「還是樓爺反應快,汪某深感佩服……」

  「好了,廢話少說,你可知道諸葛二小姐大概多大年紀?」

  「十七、八歲左右。」

  跟悠仁一樣年紀……又是兩個月前出現在咸陽,這……樓定業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諸葛廣跟水上商道的沈家有交情嗎?」如果兩家真有交情,那……越想越心驚,他感覺就快要抓到些什麼。

  「這個嘛。」汪大人想了想道:「諸葛大人當年不僅是先皇跟前的紅人,在書法上的造詣也很高,長安很多世家子弟都拜他為師,沈家主子說不定也在其中。」他以往也做過京官,對京中人際脈絡還是有所瞭解。

  一道亮光猛然打進樓定業的腦袋,很多疑問此刻都有了解答。

  為什麼沈家此次貨物被劫,卻絲毫不聲張?因為其中藏了很重要的東西。

  為什麼悠仁會惡夢連連?因為她躲躲藏藏兩年,飽受喪家之痛。

  悠仁還提過,她家七十三口僅她一人倖存。

  所有證據都指向悠仁很有可能就是諸葛二小姐。

  「她是欽命要犯,官府為何沒有貼榜通緝?至少該有畫像?」

  「只有受命追捕的人,才知道諸葛二小姐還活著,至於畫像,我手上倒是有一張。」汪刺吏從懷裡掏出一張有些皺的畫紙。

  被諸葛家的二女兒逃了,已讓宮中辦差的人顏面掃地,誰願張揚此事?

  「這就是諸葛二小姐。」攤開畫紙,汪刺史遞給樓定業看。

  畫中人跟悠仁倒是有八分相似。

  「這是兩年多前的畫作了。」

  沉默許久,他推開那張畫紙,「汪大人,別這麼大驚小怪,不管神策軍為何而來,這事就由我來處置,你回涼州好好當你的官。」

  「樓爺……」

  樓定業掛念悠仁的事,心中煩躁,有些不耐煩,兇狠地瞄了他一眼。

  「汪某這就走,一切拜託樓爺了。」汪刺史還算識相,作了個揖退出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空蕩蕩的會客廳內僅有他沉沉的呼吸聲回蕩著,直到樓秀不放心進來查看,他才站起身來吩咐道:「你好好準備一下,府裡就要辦一場盛大的喜宴了。」

  「什麼?」樓秀吃驚到嘴張了半天都闔不攏。

  沒錯,他要儘快娶悠仁過門,她是不是諸葛二小姐,這事對他沒什麼差,更不影響他娶她的心意,但夜長夢多,在神策軍來之前,他要讓她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他要跟悠仁拜天地,從此同舟共濟,給她冠上他的姓氏,將她納入他堅強的保護之下,若是狂風暴雨不肯停歇,他也願意同她一起沉沒。

  有苦他來嘗,有難他替她扛。

  他說過,他會是個好夫君,他想要的就絕對會放手去搏、去保護,至死不休,哪怕他必須對抗的是整個朝廷,他也義無反顧。

  ===

  汪刺史離開的四天后,樓府裡來了位不請自來的媒婆。媒婆年紀尚輕,打扮豔麗,面若桃李,言笑晏晏,比起一般的媒婆,她在相貌上給人很大的驚喜。

  因此一入樓府,就引來大小不一的騷動。

  正計畫著娶妻事宜的樓定業一聽有媒婆上門,便立刻叫樓秀將人帶到跟前。

  「媒婆孤霜有禮了。」她風情萬種地笑著福了福身,帶來的小廝笨手笨腳地遞上了拜帖。

  他拿著拜帖瞧了瞧,「你是長安的媒婆,到我咸陽來做什麼?」

  「孤霜是受長安童員外之托,特地來為童家小女兒說媒。」話說完,她對著自己帶來的小廝伸出手。

  那小廝沒領會她的意思,疑惑的睜大小眼睛,拚命看著她的手心。

  這個笨笑兒。「畫像啦!」孤霜尷尬地對在場的人笑笑。

  「畫像……」笑兒遲疑地解下背上的包袱,但一個不小心,包袱內的畫軸,劈哩啦掉了一地,十幾幅卷軸在廳裡滾起來。

  低下螓首,她無力地歎口氣。

  「霜……姊姊是……哪一幅啊?」笑兒看著地上的卷軸困擾地撓撓耳。

  「我來就好。」孤霜好脾氣地拉起笑兒,隨手從地上抄起一卷展開。

  「童家姑娘畫像在此,請樓爺過目。」

  「收起來吧。」樓定業毫無興趣。

  「樓爺,看在孤霜千里迢迢從長安趕來,請給我一個面子。」含情水瞳不由得上瞟。

  「我對童家姑娘不感興趣,不過請你暫時留在樓府裡,有件事需要你來辦,事成之後,我絕不會虧待你。」他正籌畫著他與悠仁的大婚,有個長安的媒婆在,正好能替悠仁做些準備,體貼照顧新嫁娘。

  「樓爺可否告訴孤霜要做的是什麼事嗎?」

  「樓秀,把媒婆帶去見悠仁,路上你將要做的事告訴她。」

  樓定業滿心都是迎娶悠仁的念頭,沒注意到孤霜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小的照辦。」樓秀頷首,帶著媒婆和笨小廝退出會客廳,前往鸞和院。

  再過不久,樓府裡就將有一場熱鬧盛大的婚禮!樓定業挺直腰杆,心中充滿期待和喜悅。

  ===

  一碗熱騰騰的清甜魚湯,放到孟家少年面前,跟著放下的還有潔淨的布巾和金創藥。

  「你的傷口很深,再上一次藥。」不介意坐下的草蓆早已破爛,悠仁盤著腿坐在少年旁邊。

  孟家少年感激的捧起湯碗,艱難地喝下一口。他是牢裡傷得最重的一個,前些時日,樓定業幾乎每日都會派人來折磨他。

  他曾被泡在洞逍湖中三天;被掛在馬後,拖行五裡……身上已是找不到一塊整的皮膚。

  「多喝點。」悠仁瞄了眼他的傷,心裡也不免感到同情。樓定業絕非浪得虛名的惡霸,他狠,對挑釁他的人絕不手軟,對商場上的對手更是強硬毒辣,卻只有對她……

  有時候,看著他對待他人的不留情手段,她都會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夠把對她的溫柔悲分一些給別人就好了,這樣至少不會結下那麼多仇家,每個都對他欲除之而後快……

  「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向樓定業那惡霸報仇,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忍住痛苦,小孟喝完最後一口魚湯,憤憤不平地吼道。

  「小孟,可別這麼說。」

  「噓,你想害死大夥啊?」

  牢中上了年紀的大叔們連忙阻止他。

  !狠狠的一記耳光突然甩在小孟的臉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

  撫著自己疼痛的手掌,悠仁冷著臉道:「比起報仇,活下去更重要!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家人,想過你的長輩?你知不知道你死了會帶給他們多大的痛苦?混蛋!這世上沒有比為親人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她眼眶紅了。好討厭根本不知死是什麼的人說想死!

  小孟撫著臉,敬畏地看著她。

  「你給我聽好了!給我好好的活著,甭給我提死!」

  「悠仁小姐,消消氣,小孟還不懂事。」

  「哼。」她氣得拂袖而去。

  出了牢房,她帶著一張冷臉直接殺去廚房,路上看見她的僕從們都嚇壞了。

  「哎呀,悠仁小姐,你讓小的找得好辛苦。」樓秀突然從她身後竄出來。

  「做什麼?」她猛回身,惡顏一擰。

  「呃?」誰又招惹這位姑奶奶了?他心中暗暗叫苦。

  「喲,這是誰呀?脾氣好臭好臭,臉也好臭好臭。」眼帶促狹之意的孤霜,款步而行來到她面前。

  悠仁水瞳一眯,與她的眼神在空中交會,濺起無數火花。

  有古怪耶,算了,女人本來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孔老夫子不都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樓秀察言觀色之後,急急地說:「媒婆,該交代的事我已經交代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悠仁小姐,主子還有事找小的,小的先行一步。」女人的事還是留給她們自己解決吧。他腳底抹油,很快就溜不見了。

  「你消息還真靈通。」瞄了下四周,悠仁轉身加快速度走在前面,來到幽靜無人的洞逍湖西岸才停下來。

  「我一介媒婆哪有本事探到你的消息,是風長瀾讓我來的。」孤霜帶著笑兒隨著她的步伐也來到湖岸,一路上笑兒跌了好幾跤。

  風長瀾悠仁心底冒出惡寒。每次只要一提到閨中好友小白的夫婿,她就頭皮發麻,再說,仔細算起來,她跟孤霜也不太對盤……這孤霜表面上是個媒婆,可是誰又想得到,這有名的媒婆私底下破壞了多少樁親事!

  「哎呀,不愧是關中巨富啊,這湖水碧藍廣闊,比京中好些人家都強呢……笑兒,不可以玩水!笑兒,小心腳下!」

  風長瀾叫個媒婆來做什麼?又幫不了她,還是他要趁機報她以前反對他和關小白在一起的仇?

  一想到這可能,悠仁俏臉更冷了。

  見笑兒乖乖坐在石地上,孤霜這才放心地轉回頭說道:「你也別急著對我擺冷臉。沈家那邊出了岔子,先前布的局,假造你在涼州墜崖之事已經破局,而且沈家人多嘴雜,不知誰把你仍活著,藏在沈家貨物裡逃走的消息傳到宮裡,而那批貨在這附近的碼頭消失,神策軍就決定從咸陽城開始徹查,此時正往咸陽趕來呢。」

  她美目瞅著悠仁歎息著。事態若不是這麼緊急,風長瀾也不會讓她帶著笑兒來咸陽。

  神策軍要來咸陽城?悠仁下意識地咬白嘴唇。

  「你想想,一旦神策軍抓到你,沈家窩藏朝廷要犯的罪名就落實了,到時候會連累多少人?聰慧如你,應該也明白風長瀾的顧慮了吧?待沈家和你被押上刑場之時,還不要了小白妹妹半條命?」

  想到時時刻刻為她擔心的好友,悠仁一陣心酸。

  「為了你自己、為了小白妹妹、為了沈家上下,你必須跟我離開樓府。」

  湖上掠過一陣風,水波微皺,帶來絲絲寒意,她臭臉下藏著複雜情緒。

  「樓府戒備森嚴,就憑你也想帶我走?」她嘲諷地勾唇。

  「這你不用擔心,月圓之夜還有四天,四天后我和笑兒說什麼都會帶你離開這裡,到時候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都沒得選。」孤霜堅定且自信滿滿地說。

  依照風長瀾詭譎的能力和縝密的心思來看,她絕對不是在信口開河,雖然妖豔柔弱的她和那個笨笑兒真的讓人很難信服……

  難言的落寞浮上悠仁的眼。

  她轉身,眺望立在北方陰森高大的狻猊樓。

  腦海裡突然蹦出那個人霸氣的身影。

  深深的眷戀,已經變成身體的一部分,也許是在某一個回眸,也許是在他堅定的向她伸出手的刹那,有些情感就已在心底生根發芽。

  離開他,好比拿刀狠狠地割裂她的心般。

  很痛!痛到好像自己都要被一分為二。

  總是要到告別時,才知已經放下多少感情。

  悠仁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胸口猛烈起伏。

  滿身是刺的諸葛家二小姐難道喜歡上了樓定業?可這兩人怎麼會互生情愫?身為媒婆的孤霜,一下就瞧出端倪,卻百思不得其解。

  「見到你之前,樓總管對我說,樓定業想娶你耶!」她一臉諷笑。

  悠仁回眸,冰冷地瞪著她。

  「我想樓大當家定有特殊癖好才會想娶你,做媒婆這幾年,孤霜還沒見過愛看臭臉的男人呢。」

  被如此消遣,令悠仁哀愁稍淡,還一陣手癢。她好想扁這個女人一頓!

  「呵呵,是嗎?不知道當年又是誰跟關小白打賭,說有人願娶我,她就去百花樓掛牌做花娘?」她毫不示弱地回嘴。

  又被揭短了!孤霜漂亮的大眼睛,東瞧瞧西看看裝傻地說:「哇,今日的風有些涼呢。」

  「下湖去洗洗更涼快。」悠仁沒好氣的道。

  「你不想離開樓府是嗎?」眼珠一轉,孤霜言歸正傳。

  臉色不由得一白,她僵住。

  「也是!樓定業雖然是個惡霸,但是皮相好,家財也不少,又有經商頭腦。你捨不得這樣一位元好物件,乃人之常情。」

  不不不,不光是這些,他待她極好,在她面前收斂脾氣,縱容她、欣賞她的個性,願意成為她的依靠,用最深的感情打動她……悠仁在心裡補充道。

  這樣的他,她如何離得開?他的笑顏印在她心底,他的身影刻在她心版。

  「喂,回神!別一提到樓定業就像丟了魂似的,我都以為自己找錯人了。」孤霜撇嘴消遣。她所認識的悠仁,可是個脾氣古怪,不為任何人展顏一笑的臭臉女子呢。

  「就會耍嘴皮子。」表面上薄斥,悠仁暗暗心驚。那麼明顯嗎?看來她越來越難掩飾自己的感情。

  「欸,不承認沒關係,但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按照大唐律例,窩藏朝廷欽犯者,斬!知曉朝廷欽犯下落不報者,斬!」

  兩個「斬」字像兩道驚雷,劈落在悠仁的心口,令她由美夢中回到現實。

  甩甩頭,她冷冷地看向眼前人。

  「你明白的。」孫霜歎道。

  對,她明白,她比她更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命運捉弄,她已失去所有親人,難道還要再失去她最愛的男人?

  「你真的將他放在心裡,願他幸福,那就離開他。」孤霜臉上早已褪去促狹之意,鄭重地說:「有時,放下比擁有更需要智慧,如果真的愛他,不論是在天涯海角,不論他還記不記得你,他永遠都在你心裡。」滿含感情的聲音啞了,好似她也曾不得不與愛人分離,一番話說得別有感慨。

  蓄滿淚水的眼睛睜著,風兒刮過,悠仁身子微顫,淚水滑過似玉的面頰。

  孤霜的一番話如同當頭棒喝。

  心在痛苦中有了決定。她是該離開的,不是早就有這個打算嗎?樓定業愛上她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這一切並不該發生。

  他們不該相互愛慕,她更不該貪戀他給的溫暖。

  一見他發出的光熱,她就拖著凍僵的身體朝他奔去,一心想緊握住那難得的暖意。

  她自知是個不祥之人,誰與她有了牽連,就可能遭殃。

  她怎能看著他為她丟掉性命?

  湖上的風又起,可吹不乾悠仁的淚水,她倔強地抹去臉上的濕意,深深吸氣再次振作起來。

  站在她身旁的孤霜看了她一眼,不由得胸中悶痛。

  心細如發的她知道悠仁已做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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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1 13:14: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按照樓定業的指示,晚膳安排在狻猊樓,用餐間,悠仁坐在氈毯上,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面前的飯菜也只吃了幾口。

  「把菜都撤了吧。」見她沒胃口,他便叫人把矮腳木案移走。

  他靠近悠仁,垂頭有些霸道地吮住她的唇,她馴服地閉上眼睛,感覺著他的呼吸和熱度,眼眶一陣刺癢。

  結束掉這個吻,他摟住她,讓看起來很疲憊的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怎麼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長指來回撫摸著她因親吻而紅的雙頰。

  「我討厭你吻我。」她口氣很冷。

  好狠的拒絕。樓定業覺得很受傷。

  「是我技術不好嗎?」

  「就是討厭。」

  夜明珠的光穿過堂中三道琉璃屏風,投來湖綠色的光芒,寬敞的廳堂猶如仙境般,可悠仁說出來的話卻將此處化為極寒的冰窖。

  「誰惹你不高興了?」他沉著臉問。

  「沒人惹我,我只是想離開這裡!」

  無力的歎口氣,樓定業忍住脾氣道:「明日錦衣坊的老闆會上門來為你我量身做吉服,其他的事,我也叫樓秀著手準備了,像喜餅訂了京中翠風樓的,前幾日還差人到京中禦造坊請了匠人為你打造獨一無二的鳳冠。

  「樓家倉庫裡的和闐美玉,這次一併拿出來,替你雕制一套傳家首飾,衣料用的絲也是安繡坊最好的。我要向世人宣告,你這一生都是屬於我樓定業的。我也將令天下人知道,我對你的寵愛無人能及。」他興致勃勃地敘述,象徵著他的承諾。

  這樣的深情及寵愛,換來的卻是悠仁的冷臉。

  她冷靜地掙脫他的懷抱,起身回應,「我不想嫁給你。」

  咬緊牙關,樓定業閉眸吸氣,用最大的耐心道:「給我理由。」

  「什麼理由你不清楚嗎?我是如何來到樓府,你心裡清楚。我是你的階下囚,任你為所欲為,但是今日我不想再忍了!」只有狠心斬斷情絲,他才有可能放下對她的執著,如此就算她消失不見,他也不會苦苦尋覓。

  這樣殘忍的做法,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混帳!」他也站起身,大掌圈住她柳腰兩側,將她提到眼前。

  忍下心痛,悠仁目光挑釁地看著他。

  「我是個女人,無人庇護又不懂功夫,樓府裡外守備猶如銅牆鐵壁,想要返回長安,談何容易?前段時日,我選擇假意屈服,等待機會準備偷溜回長安,哪知最後還是棋差一著。」

  「哈哈哈!」樓定業嘶聲笑著,整張俊臉猙獰得可怕。

  她冷靜的語調讓人聽不出她情緒的起伏,那些傷人的話也似真還假,他分辨不出,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傷了他,每一個字都傷害了他。

  他改按住她雙肩的大手青筋浮現。

  聽著他令人膽寒的笑聲,悠仁沒有半分退縮。「與你這個惡霸成親,對我來說太難以忍受,既然逃不出去,我也不想再作戲,一切到此結束。你有兩個選擇,殺了我或者放了我。」

  「你休想騙我,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你已經懦弱到不願相信事實嗎?」不要再問了,她已經沒有勇氣再說惡毒的話,她的心與他一樣淌著血啊!

  他說過,他會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他也說過,一旦愛上便會執著到底。所以只能由她來做那個扼殺這段感情的劊子手。

  寂靜的屋裡,悠仁聽到樓定業沉重的呼吸和自己內心深處號啕大哭的聲音,她的指甲深深陷進自己掌心的肉裡,心痛得不能自己。

  「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你臉上的傷,難道都是假的嗎?」

  「那些事都是我為了騙取你的信任,所設下的圈套。人人都怕你、敬畏你,但在我眼裡你很好騙。我是受了些傷,但要達到目標都必須付出代價,這點傷算什麼呢?」天生一張臭臉幫了她很大的忙,在說出這些違心話時,她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破綻。

  好想用這雙擁抱過她,還留著她清香的手將她揉碎掉!樓定業眯著眼睛,殺氣騰騰地凝神看著悠仁的臉,往事一幕幕回流。

  捨身為他引走敵人的她;渾身是傷,卻因擔心他而守在狻猊樓前不肯移動半步的她;擔心他飲酒傷身而端來清茶的她;此刻冷言以對,用他的深情來羞辱他的她……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屋中瞬間像有火燒了起來,彷佛又回到他們初相遇的那一刻,她用一場大火宣告了她的來臨,也從那一刻開始狠狠焚燒他的生命。

  也許從頭便是錯。

  然而,即使是被她這一把烈火燒死、即使被她無情的利用、即使被她羞辱,他也要娶到她!不論她懷著怎樣的心思、不論她多麼的狠毒、不論她多麼不在乎他的心,他也要堅持下去,他是認定就不會回頭的人。

  他愛她勝過尊嚴和自己!

  「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嫁給你!」從緊咬的牙關裡,她迸出這句無情的話。

  他的表情越來越駭人了,本來就帶著戾氣的眉眼,此時更是讓人害怕。

  悠仁虛軟的雙膝不由得打起顫。

  「是嗎?」樓定業雙眼充血,冷冷地問:「那你哭什麼」

  「我沒有哭,我要走,我要離開樓府!」她沒哭,雙頰上那只是水漬。

  「你走不了,一輩子都走不了……就是死了,魂魄也歸我所有!」

  「放我走!」

  「你走不掉的……」他像鬼魅般地反覆輕喃,大掌抓住她的皓腕,朝狻猊樓外拖去。

  「放開我。」她哭喊著掙扎,但怎麼也掙脫不開樓定業的箝制。

  不顧身後的女子是何等的嬌弱,暴怒的他已然失去自製和理智,拽著她直奔樓家祠堂。

  「你放開我,樓定業你是個瘋子!還要我怎樣羞辱,你才肯放棄?」悠仁一路哽咽地吼著,腳步跌跌撞撞,好幾次撞到遊廊的木欄上,痛得她差點暈過去,小腿上也留下一串瘀青。

  透過淚霧,拉扯著她的高大身影就在前面,散發的氣息那樣的激烈憤怒,她知道自己今日的拒絕,無疑是手握利刃狠狠地捅進了他的心底,欲切斷所有的愛恨癡纏。就痛這一回,惡霸,我向你保證,痛一次之後,你將逃過劫難,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悠仁一邊蹣跚走著,一邊含淚在心中說道。

  砰咚!祠堂厚重的銅門被樓定業推開,她被硬生生甩進祠堂正廳。

  「樓秀,給我拿鎖鏈來。」進入祠堂前,他對從兩人踏出狻猊樓就跟著,此刻候在遠處的樓秀吩咐道。

  他擔憂的看了兩人,領命退下。

  「你不能這樣對我。」意識到他可能做的事,悠仁閃身,想躲開他,哪知樓定業猿臂一撈,將她死死地困在臂彎間。

  「上面是我樓家列祖列宗。」他臉色鐵青,眼底血紅,聲色俱厲。「我要在這裡發下重誓,今生定要娶到你悠仁為妻。」

  「我、不、嫁!」

  祠堂南面擺滿牌位,牌位前的長明燈,映出兩人糾纏的身影。

  「嫁給我!」

  「我不嫁!」

  「悠仁,你明白的,我說過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你也知道我的執著,哪怕萬劫不復,我也義無反顧。」

  「我不是那個可以陪你到死的人,樓定業!」

  「說!說你要嫁給我,在我樓家的祠堂裡,對著樓家的祖宗,說你要嫁給我,從此做我樓定業的妻。」他嘶喊著,滿心期望這個女人能為他軟化。

  「我不!我絕不!」

  「是嗎?你拒絕!好,我這就叫死士們殺向長安,將你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給毀掉。」如果把一顆心捧到她面前都得不到她的首肯,他也有其他辦法—那些一直用在她身上的手段。

  「你要對沈家做什麼根本與他們無關。」掄起拳頭捶向身邊的厚實胸膛,悠仁哭喊著。

  「不但是沈家,關小白也休想僥倖。」

  「不許你動她,不許。」氣極的悠仁低頭咬住他箝制她雙臂的大掌,貝齒深陷他的皮肉,瞬間,她嘗到血腥味。

  「如果我不是你唯一的歸宿,我會把其他人和地方一起毀掉,從此做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可以停留的地方。」恨他吧!既然她無法同他愛她一樣的愛著他,那麼他情願被她所恨,被她記在心上。

  聽了他強勢的宣言,悠仁更加堅定離去的念頭。他就是這樣的男人,為了她什麼都可以不要,不會因為殺身之禍、世間流言而卻步。

  這樣的他,她怎麼捨得讓他一同受死?淚水點點自悠仁的臉頰滑落至樓定業的臂膀上。

  「我已在這裡立下重誓,這輩子都不放你離開,諸葛悠仁!」

  聽到自己的姓氏,她倒抽一口冷氣,鬆開了牙關,錯愕不已地盯著他。

  「你……早就知道了?你不怕死嗎?即使這樣,你也要強留下我?」縱橫黑白兩道的樓定業,既然已經知道她的姓氏,想必也已經知道她家的事。

  「諸葛悠仁。」他深吸口氣,壓下喉頭翻湧的腥甜。「你是朝廷要犯,就可以讓我放手嗎?你覺得我樓定業會害怕嗎?與朝廷為敵又如何?你太小看我了!」

  「對於一個不愛你的女人,你何苦付出如此昂貴的代價?」她想的沒有錯,即使她的身分揭露,他還是會不顧一切地護著她。

  這不是她想要的!

  「我從來不曾承認過對你有情!你心裡很清楚,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即使天下無人護著我、收留我,也輪不到你這個惡霸。」如今,只有她能將他從危機中趕出去,她咬牙也要把這齣戲演完。

  「好!你對我沒有心、沒有情。」他古怪地笑道:「沒關係,成婚之後,我們有得是時間。」

  「娶個不愛你的女人,是想受折磨嗎?」

  「你管不著。」

  四目交會,同樣倔強的兩人,無聲地瞪視著對方。

  「爺兒,鎖鏈來了。」趁機進入祠堂,樓秀大氣不敢喘一口地遞上嘩啦作響的玄鐵鎖鏈。

  「你甭想走出樓府一步。諸葛悠仁,我告訴你,後天便是你我洞房花燭夜,就是天塌下來、地陷下去,我們也要在這裡拜堂。」娶了她,他就會牢牢地守住她。要死一起死,神策軍也好、御林軍也好,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自己如何才能留在她的心上。

  樓定業拿起鎖鏈,套住悠仁,她亂揮雙手的抵抗,幼嫩的肌膚因此被鐵鍊劃出血痕,他卻只能逼自己視而不見。

  最後,她被死死地捆在堂柱上。

  「這就是你的誠意嗎?那麼你要的不是新娘,你要的是囚徒,我不要、我不要這樣,你根本就不配娶我!」她言詞激烈地喊道。她不敢相信,為了留住她,他竟將她鎖在祠堂裡

  「你!」她的話令要離開的樓定業倏然轉身,手高高地揚起,可那巴掌始終揮不下去。

  重重地收回掌,他重重喘息,他的忍耐已達到極限。

  他再次轉身,掀袍而去。再不走,恐怕他會殺了她,再殺了自己。

  樓定業一走,樓秀也跟著要離去,他在走之前,無奈地看了悠仁兩眼,像是有話要說,可最後還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轟的一聲,大門從外面封住,只留下悠仁一個人,對著樓家的祖先牌位。

  「你們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掛著淚痕,她對著長明燈下的木牌,輕聲說著。

  被戴上鎖鏈的悠仁無法動彈,只能靠在堂柱上,哭累的她嘴裡念念有詞—

  「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在她意識慢慢地迷蒙起來時,四周的長明燈逐漸被黑霧罩住,最後成了一團黑暗,她什麼也看不見。

  正疑惑時,兩道身影無聲地從黑暗中浮現,泛出淡銀色幽光。

  那是什麼?悠仁寒毛倒豎。

  「笑兒,我看見她了,你做得很好。」黑暗中,孤霜那嬌媚的聲音輕輕傳來。

  原來是她!悠仁松了口氣。但怎麼會……

  「你答應送我一隻山雞,可別忘了哦。」笑兒認真地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孤霜率先來到她面前問:「你還好嗎?」

  哭得沙啞的聲音道:「帶我走。」無暇多想其他事,她腦中只有離開的念頭。

  「唉!你好傻,何必弄得自己遍體鱗傷,好言好語不行嗎?」孤霜忍不住數落她,「何必傷了他又傷自己?你大可以說:夫君,大婚在即,悠仁想去逛逛市集,採買些想要的東西。」她一人分飾兩角,演著樓定業神氣的樣子,又壓低聲音道:「只要悠仁你高興就好,這是銀票,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早去早回。」

  「孤霜演得真好!」笑兒很真誠地拍手叫好。

  這兩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不是說要帶她走嗎?為何又在這裡演起戲來?淚眼腫成核桃的悠仁不免心生怨念。

  「你看只要用我的辦法,拿到銀票出了樓府,我們就可以很容易地離開咸陽城嘛。根本不用又是哭又是喊的,弄得整個咸陽城都能聽到你們的爭吵。」孤霜搖搖手上的紅帕道。

  「你根本不懂他的執著和霸道,根本不懂他願意跟我一起赴死的決心!不那麼做,即使出了咸陽城,他還是會緊追不捨的。」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誰又願意走到兩敗俱傷的地步?

  「嗄」孤霜偏頭想了想,覺得有理。

  不斷了他的愛戀,恐怕……

  「好了好了,反正也回不了頭了。」她連忙轉換話題,「笑兒,把你的符拿出來。」

  「嗯,我找找。」笨拙的笑兒在自個兒身上四處亂摸,卻怎麼也找不著他帶在身上的符。

  「笑兒乖,出來的時候你不是說符放在背囊裡了嗎?」孤霜溫柔提醒。

  「原來在這裡。」笑兒依言找,果然找著,連忙將符紙雙手奉上遞給她。

  「這個可以帶我們平安逃離這裡,而且,會咻的一聲,到很遠的地方哦。」擔心悠仁會犯糊塗,她特別解釋。

  接下符紙,悠仁看了看。她聽關小白提過,孤霜身邊的笑兒絕非凡人,有些神奇本事,當時她不以為然,眼下看來,只覺世間之事真是無奇不有。

  「你收好這個,今夜子時,更聲一響,你撕掉符咒,就可以離開了。」孤霜握著她的手信心十足地說。

  垂眸看著手上的黃符,悠仁小手握緊。

  「隨便你帶我去哪裡,我都不反對,但是離開之前,請你答應我這個要求。」

  聽完她的請求後,孤霜眉心皺起,看了她良久,才勉強地點了點頭。

  ===

  從祠堂回到狻猊樓後,怒火中燒的樓定業砸爛許多陳設,那些放在巨幅地圖上的巨型銅狻猊,被他扔出窗外,盤腸紋的黑窗破損得無法修補,狻猊樓的銅門不知被什麼砸凹,屋中價值連城的琉璃屏風,碎了一地。

  狂暴的他直到廳內再無東西可扔才停了下來,揭開酒罈上的泥封,他大口大口的狂飲。

  眾僕從都不敢靠近狻猊樓。

  空蕩蕩的狻猊樓裡,只有他一人。已經許久沒有喝過酒了,沾酒之後,樓定業僕倒在軟氈上,胸中的沉重嗆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為什麼這麼痛好難過。他抱住自己,臉上已濕透。

  濕意滾落他唇邊,陌生的鹹味不是美酒,而是……淚啊!

  那女人傷他好深、好深。

  為什麼會這樣?他握著拳頭,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喊出聲。

  握成拳的手沒有鬆開過,一看手上佈滿血口。

  他已經記不得這些傷口怎麼來的,也許是他擊打銅門的結果,也有可能是狂砸書案時留下來的。

  好痛!怎麼樣才能不痛?

  沒有思考的將酒倒進嘴裡,快速的吞下。

  就讓酒麻痹他的神智,讓他感受不到、回憶不起那個女人一切。

  只要一會兒就好,讓他什麼也無法去想。

  一壇酒很快見底,樓定業閉上蒙朧的雙眼,帶著淚意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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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1 13:15: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夢中是一片黑暗,沒有光和影、愛和恨,但在幽暗之中,仍然浮現出悠仁的身影。

  突然臉頰一陣陣冰涼的柔軟觸感,壓制住他傷口的痛意,又有一陣清香撲進鼻間,那味道好熟悉,難道是……

  想到那個人,樓定業體內的酒氣迅速散去大半,他迅猛地睜開眼,悠仁憂傷的神情不偏不倚的撞進視線中。

  兩個人都愣住。

  他……怎麼醒了驚訝得忘記收回手的悠仁,櫻唇半張。在祠堂,她請求孤霜和笑兒設法將她救出,只為在臨走前見他最後一面。

  過

了今夜,他們就此天涯各一方,也許今生今世都再無聚首之日。

  所以,忍住滿腹心酸,她來了,看著滿目瘡痍的狻猊樓,回憶曾經在這裡的纏綿,貼近傷心欲絕的他。

  樓定業從軟氈上彈起,伸手去抓她的衣擺。

  她怎麼在這裡?他不是下令將祠堂由外面鎖死嗎?是誰把她放出來的?

  他這樣想著,同時也沒有忽略悠仁臉上的哀傷。那揪痛他心的神情,幾乎讓他的呼吸停滯。

  她……到底想怎樣?傷得他體無完膚之後,又一副於心不忍的模樣。

  她是在玩他嗎?如果是,她成功了,他已經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梆梆梆,當。破窗外打更之聲響徹清夜。

  三更到了。

  因樓定業突然睜眼,而嚇得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悠仁,被打更聲驚醒,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別無選擇地撕掉早就握在手裡的符咒。

  「你做什麼?」頭腦尚未完全清醒的樓定業瞪大眼睛,聲嘶力竭的一吼,卻已來不及。

  撕爛的黃紙如同暮春的落花飄飄蕩蕩,在紙屑落地時,他的眼前已空空如也。

  悠仁平空消失在他的面前。

  難以置信地盯著地上的符咒,樓定業以為這只是他的另一個夢。

  不知站了多久,樓秀抹著汗出現在破窗之外。「爺兒、爺兒……西院的老槐樹上掛著一個人,小的叫人守在樹下,還請爺兒定奪。」

  丟了魂的樓定業,動也未動一下,像是沒聽見他的話。

  唉!爺兒可真命苦啊!他不免為自家主子不平。世上的男人,哪個比得過他家爺兒,悠仁小姐是瞎了眼,才會不要這麼好的夫君。

  輕輕地咳了咳,振作精神,樓秀露出一個討好的笑,「爺兒,小的在樹下看過了,掛在樹上的那個人是長安媒婆帶來的小廝,他此刻還在樹上哭呢!」那媒婆對爺兒有用處,他便小心謹慎地處理著這件事。

  「媒婆的小廝?」若灰燼般沉寂的黑眸突然有了一絲困惑。

  「正是。」

  媒婆的小廝?樓定業提振了下猶帶醉意的精神,陰惻惻道:「把媒婆找來。」

  「爺兒,小的尋過好多遍了,樓府前前後後都找不著這個女人。」這才是重點所在。

  有些混沌的腦子突然想到什麼,樓定業連忙運氣,逼出體內的酒氣,恢復了七分精神。

  「如今只有這個小廝能給我一個交代。」他大步流星的出了狻猊樓,直奔西院而去。他腳還未踏上西院的拱門,就聽見小廝的哭聲。

  「嗚嗚……人家怕高,孤霜救命!嗚嗚嗚……孤霜你在哪裡呀?對了……不能說。」笑兒掛著淚,連忙掩住嘴巴。

  三更時,他一定是撕錯符紙了!平日這符紙十次中,總有兩三次會出岔,這會他不就把自己給弄到樹頂上。怎麼辦?孤霜和悠仁到臨安了嗎?還是被掛在其他樹上了?糟糕,怎麼辦、怎麼辦?心中一亂,他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你也找不到孤霜嗎?」輕功高超的樓定業藉著樹枝飛身上樹,不久出現在他身前。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皎潔的月光下,他一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猙獰模樣,嚇破了笑兒的膽,慌得雙手亂揮。

  哪容他躲避,樓定業伸手抓住他的衣領,輕鬆將他從樹頂上拎下來,雙腳一落地,便毫不留情地把他甩在地上。

  翻滾兩下後,笑兒痛得抽氣,支起快要散架的身子道:「惡……霸……你別、別、別過來!」他一邊向後挪動躲避,一邊從背囊裡抓出大把的黃符。

  哪一張符才是脫身用的?慌亂中,他一陣眼花找不著自己要的,再分神一瞄。完了!惡霸殺過來了。

  「原來真的是你們在搞鬼!」看到那些符紙,樓定業頓時狂怒。失策!他樓定業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因為悠仁,他降下防心,滿心就是想趕快迎娶為她,才讓這兩人有了可趁之機。

  「是這張符嗎?還是這張?」根本不聽他的話,笑兒拚命地撕著符紙,卻沒有任何變化,下一刻他被樓定業掐住脖子,高高地舉在半空,雙腳離地。

  「說!孤霜和悠仁在哪裡?」

  笑兒雙腿懸空猛踢,雙手試著掰開他的大掌。「你、你、你弄痛我了……人家才不會告訴你……她們去了臨安呢……就不告訴你。」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連忙捂住嘴,可惜為時已晚。完了,這次真的害死她們了!他現在只能期望自己給孤霜和悠仁的符咒,並未將她們送到該去的地方。

  「臨安是嗎?」樓定業皮笑肉不笑的說著,隨手將笑兒扔在地上。他望著天上的月亮與星辰,希望它們能將他的話帶到悠仁心裡。「不論天涯海角,我一定要你心甘情願滾回來,接受我樓定業的懲罰!」

  他要她自己回來,還他的尊嚴、還他的感情。

  ===

  「啊呀!」

  寂靜黑沉的水邊,月白風輕,沒有一道人影。幾縷風掃過,兩條纖細的身影撲通落水中,伴隨一道嬌柔驚呼劃破夜色。

  「悠仁!快拉住我。」孤霜在水裡劃動著,一隻手挽住如同木頭人的她。

  費了很大力氣才將自己和悠仁帶到岸邊,孤霜累壞了,跪在岸邊喘息。

  而悠仁爬上岸後什麼也沒說,只是逕自解開浸濕的頭髮。

  孤霜瞟了她一眼,吐吐舌頭。用膝蓋想都知道,笑兒又出了錯!還好某人現在沒心情跟她計較這些。

  松了口氣,她四下打量,藉著月光看清遠處的佛塔,她歡喜地說:「我們到臨安了。」

  聽到她的話,悠仁依然絲毫不為所動,沉默得可怕。

  「笑兒這次真的很厲害喔,把我們咻的一下就送到臨安。」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悠仁臭著臉開口。

  「奇怪什麼?」

  「少一個人。」

  「啊!笑兒!笑兒?你快出來,現在不許玩捉迷藏。」

  喊了幾聲,等了半刻,左看右看,哪裡有什麼笑兒啊。

  完蛋了!孤霜無力地垂下頭。

  悠仁獨自起身,丟下她往前走。

  「等等我。」垂頭喪氣的她不得不追上去,「只好這樣了,我先帶你找地方躲起來,然後我再去找笑兒。」

  稍稍擰乾衣裙下擺的水,孤霜打了個冷顫。儘快將悠仁藏起來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緊閉著嘴巴,神情憂傷的悠仁既不表示同意也不反對。

  「你先躲在那個地方一段時日,等風長瀾想出辦法,我就去接你。那個地方的環境希望你不要介意,柳嬤嬤是個好人,欠我一份人情,我早已交代好她無論如何都要保你平安,你一定要耐心的在那等我!」

  孤霜拉住悠仁的寬袖,像個大姊姊似的撈過她的長髮,努力擠乾上面的水。

  一陣寒風襲來,濕透的兩人都是一陣顫抖。

  「我們得走快點了。」孤霜給了悠仁一抹寬慰的笑,拉著她走在深夜的臨安,鬼鬼祟祟地前往目的地。

  還好是深夜,路上靜悄悄的,正是潛行的好機會。

  不到一刻鐘,兩人來到一道窄門前。

  「到了。」孤霜微微一笑。

  停住腳步的悠仁側耳聆聽門後的動靜,又看了看天色驚問:「這是青樓」深夜時分,猶響著絲竹之聲,若非青樓就奇了。

  「呵呵,被你猜中。」

  悠仁瞪著她。

  「咳咳,沈大當家不是常說嘛,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誰料想得到你一個大姑娘躲在青樓呢?」

  吱呀!窄門開了一條縫。

  「是孤霜小姐嗎?」

  「柳嬤嬤是我。」

  「你總算是來了。」

  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鴇從門裡出來。

  悠仁一見著她,轉身就走。

  「別走,你這一走要躲哪?天亮的話,你想怎樣?被人當街抓住?」孤霜一把抱住她,不允許她移動一步。

  一聲不吭的悠仁靜下心想了想,無可奈何地歎口氣。

  「柳嬤嬤,好好替我照顧她。」

  「這是當然,你替我女兒說了那麼好一門親事,老婆子每時每刻都想著如何報答你,現在有這樣一個好機會,我肯定好好把握。」柳嬤嬤笑吟吟地揚揚手帕。

  「請柳嬤嬤一定得將她藏好,別被那些……瞧見。」孤霜用力擁了下懷裡的悠仁,很鄭重地把她託付給柳嬤嬤。

  「我自己有個院子,沒我的允許誰都別想進來,你就放心好了。」

  「太好了!多謝,我最多十日後便來接她。」

  「住多久都成。孤霜小姐,看你也濕透了,不如跟我進屋吧?」

  「多謝柳嬤嬤,但我還有事待辦。你們快進去吧,替我好好照顧她。」她怕待得太久,有人會注意到她們倆。

  對兩人揮了揮手,凍透的孤霜搓著雙臂,小跑著消失在夜色裡。

  而悠仁就被柳嬤嬤帶進青樓的僻靜之處。

  「姑娘,這些衣裳都是新裁的,你可以放心穿,平日不管前院有什麼動靜,你都不要出去,我會按時親自來給你送飯,有什麼需要儘管對我說。」做了多年的老鴇,柳嬤嬤做事很有分寸,也善於察言觀色,見她神情落寞,交代了幾句之後,便留她在屋裡獨處。

  柳嬤嬤走後,悠仁放鬆下來,靜靜地發呆,根本無心打理一身濕透的衣裳。

  不冷嗎?衣上的水都結成白霜了,怎麼會不冷?但她的心更冷啊。

  從此以後,她將獨自一人,那個最懂她、明白她所有脆弱的男人,她永遠也見不到了。思緒紛飛,孤冷的心情折磨著她。

  離開樓府後,那些被寵愛的畫面比往常更為清晰,他常陪著她站在狻猊樓的屋脊上俯視咸陽城,那個時候,她總覺得這世上只有他跟她,而光著腳踩在黑瓦上,迎著風的她,從未覺得冷。

  她低頭看著燭火下自己的孤單影子。從今以後,她深刻體認又是孑然一身,未來是生、是死,是快樂、是憤恨,都只有她自己。

  她的喜怒哀樂再無人關心,無人聞問。

  一串串愉悅笑聲從窗外傳來,前院尋歡作樂的人彷佛在嘲笑她的形單影隻。

  心像破了個大洞,她這才深刻地體會到被人珍惜、被人寵愛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但她卻不得不傷害那個人、逃離那個人……

  思及這些,她無法振作,心情鬱結。她好想他,卻無能為力。

  孤霜說的對,真的愛他就要讓他好好活下去,她的選擇是對的,可感情呢?如此珍貴的東西,卻要被犧牲。

  ===

  心力交瘁,終於拖垮了悠仁的身體,翌日她便高燒不退,嚇壞了柳嬤嬤,迷蒙之間,她依稀看到樓定業出現在眼前。

  記憶裡高大的身影,眼神怨懟的譴責她,使她的淚水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好想他!每次悠仁都哭到累了才能睡去。

  十日後,她已能下床自己喝藥,可左等右等,孤霜還是沒有來。

  日子慢慢地推移,柳嬤嬤並沒有怨言,仍是盡力照顧她。

  悠仁認為孤霜必是有事耽擱了,怕一離開就與她錯過,只能靜靜地等候。況且天下雖大,卻無她諸葛悠仁的容身之處啊。

  由於思念樓定業,等候的每一日變得極其漫長。

  每日每夜被困在小小的房間裡,悠仁總覺喘不過氣,因此偶爾在夜裡,她因為思念而難以成眠時,會背著柳嬤嬤,偷溜到屋外的小院,仰望明月。

  還記得在樓府時,她和他會在狻猊樓的屋脊上,相顧無言地坐著,看著月亮升起,聽四周蟲鳴鳥叫,感受徐緩輕風。

  回憶美好得讓人鼻酸,為何當時卻不覺得呢?

  正感歎著,突然一陣混著酒氣的鼻息噴在她的耳後,她想事想得太入神,竟沒發現有人走近,下一刻,她整個人被緊緊地抱住。

  「小美人兒,還跟大爺藏呢?」下流的調笑。

  悠仁向後踹了那男人一腳,急速轉身,甩了對方一耳光。

  「你……竟敢打本大爺!」四十歲開外的男人含糊不清地道。

  兇悍地盯視男人一眼,她掉頭就走。

  「甭想走。」走路搖搖晃晃的男人抓住她,怎麼也不鬆手。

  !悠仁又給了他力道十足的一個巴掌。

  管他是何方神聖,欺負到她頭上,被打死也活該!

  「是你自個兒說本大爺找到你,就陪大爺好好玩玩的,你打我是想變卦嗎秀珂,你還是從了我吧。」男人將她誤認為青樓裡的某位花娘,猴急地拉過她,強行吻來。

  明眸一眯,悠仁往旁一躲避開了那吻,可卻怎麼也掙脫不開對方的箝制。男人雖然喝醉了,力氣卻還是大得驚人。

  體格和力量的差異,男人很快將她壓至身下。

  「不要!放開我!」悠仁背部著地,拳頭從未放棄過抵抗。

  壓制她的過程中,男人的眼角烏了一塊,難看的臉上被抓出一道道血口,但終究是制住了她。

  嘶!悠仁的衣襟被撕開,湖綠色肚兜露了出來。

  一見那湖水綠襯著的細白皮膚,男人口水都快滴了下來。「秀珂,大爺會好好賞你的,讓大爺……好好疼疼你。」

  他的動作越來越猛烈,悠仁下身的長裙就快失守。

  她不能讓這男人碰她!悠仁心底悲泣著。她的唇有那個人的味道,她的身上有那個人印下的吻,她不再屬於她自己。

  突然,她停下掙扎,男人見狀,心中一喜,放開她的雙手。「這才乖嘛。」

  手得到自由,依照記憶朝頭頂上摸去,悠仁抄起一個花盆,往男人的腦袋砸。

  男人瞪大了眼睛,抽搐兩下便倒在石地上。

  急速爬離他身邊,她喘息著擁住自己。

  ===

  「大膽!你竟敢傷了我家大人你好大的膽子啊!」突然,從月洞門外跑進一個隨從,一見到地上男人的慘狀,便破口大駡。

  事出突然,悠仁沒來得及掩住自己的臉。

  不過隨從這一叫喊,驚動了柳嬤嬤,她踏進院門一看,臉色青白交替。

  「小爺、小爺,先別急,快攙于大人到前院去,我叫人去請大夫,如今救大人的命要緊呀。」柳嬤嬤經驗老道,一冷靜下來立即使出緩兵之計。

  「這個臭女人……」

  「我一會就叫人把她關起來,等大人無礙了,你再帶人來抓她去衙門也不遲。快呀,小爺,于大人還在流血呢。」

  迫于無奈,隨從只得跟柳嬤嬤一起將于大人抬了出去,離去前,柳嬤嬤故意放慢腳步,給悠仁使了一記眼色,下巴朝後門的方向努了努。

  鎮定下來的她,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必須走,傷了公門中人,還被瞧見了臉,不跑,明年此時就是她的忌日,而且還會連累柳嬤嬤。

  藉著月色,悠仁來到後門,確定無人跟在身後,她推開木門,飛也似地逃離。

  她該往哪裡去?如今二更天,城門早就關上,她該怎麼辦?

  臨安城中,她無依無靠。

  縮在一處大宅的圍牆外,她無力地滑坐到地上。

  摸過身上被撕爛的裙角,悠仁悲從中來,無助地緊摟著自己。

  不管如何地收緊雙手,她還是感受不到溫暖,以往在那人寬厚的懷裡,她總是暖和的。而今離開了他,她便是一片秋葉,再也沒有了根,惶恐不安。

  有他便不同,那人改變了這一切,他讓她成了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幽暗中,突然有道身影籠罩在縮成一團的她身上。

  彷佛一切都靜止了,悠仁心跳變快,水瞳圓睜,視線慢慢往上。

  當看見影子的主人時,她呼吸一窒。

  是他!他來了,就在她眼前。她拚命壓抑住的情感、二十天來的糾結瞬間如猛虎出柙,無法阻止。

  在望向他的那一瞬間,她漂亮的眼瞳裡積滿淚水。

  樓定業陰鷙的回看她,眼神冰冷到極點,不復往日的深情,嘴角還勾著嘲諷。

  她不介意他如今的態度,她實在傷他太深,他如何冷落她都不為過。

  她走到他的面前,打開雙臂,緊緊地摟住他的窄腰。

  淚水模糊了一切,悠仁沒有看見,在她擁住他的那瞬間,樓定業憤怒又隱忍的表情。

  「惡霸,我……好想你!」

  咚咚咚,貼在他胸膛上的耳朵,聽見他有力的心跳,一切都那麼熟悉。

  樓定業沒有說話,不動聲色地收好外泄的情緒。

  「我生在諸葛家,逃不過惡運。這是我的命,我沒法反抗也不能逃脫,你明白嗎?惡霸,我沒有想到自己會愛上你,我以為我把持得住自己,畢竟我很清楚自己背負著怎樣的命運,我沒有愛人的權利……」

  沉穩的呼吸變得急促,最後又歸於平靜。

  「但我愛上了你,真的愛上了你!」管不了那麼多了,她要把真心大聲地說出來,能夠再度感覺到他的溫暖真好!悠仁在心中喟歎。「你驅走了我的惡夢,每晚的守護我都能感覺得到,惡霸,自從家人死後,我沒有一天不作惡夢,但你給了我安心的力量。我不再害怕、不再恐慌、不再孤單,是你,一切都是因為你!」她哽咽地說道。

  不做任何回應,樓定業只是靜靜地聽著。

  「其實那日在屋頂上,你向我伸出手時,我便把心丟了。」

  大手在聽到悠仁的告白時,緊緊地攥緊。

  「你告訴我,你是最好的夫君,你會為我執著到底,我明白你說的全是真話,可是……」她抬起頭看向他,神情脆弱得像是不堪一擊。「我不能讓你為我執著到底!」

  「為什麼不能?我不怕死,更何況我也不會死!」樓定業聲音沙啞地說。

  「我不敢賭,我要你好好活著!與朝廷抗衡,即使不死,也會元氣大傷。那一夜,我說的話並非出自真心……我只是不想你受傷,你知道嗎?那些刺客想要傷害你的時候,我好害怕,怕你受傷、怕你會被他們奪去性命,我沒有辦法只想我自己。

  「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不能看見你受到任何威脅,你的命比我的還要重要。說不愛你,我比你更傷心……」

  她執起樓定業的大手道:「請你忘了那一夜我說的那些話,求你。假如我將永遠離開,也請你好好地記得我曾深深地愛過你。」說出愛他,是個錯誤的決定,她不該在關鍵時刻對他表現出難舍的情緒,這只會惹來雙方的痛苦,然而,嘴巴一張開,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盤旋在心中的愛,反反覆覆的提醒她,此時不說出來,她一定會後悔一生。

  分開不過二十多天,卻已令她嘗盡思念之苦。

  她再也無法忍住這些話不說。

  他在她心裡是極為重要的人。

  沒有他,她像是遺失一切,每日都無法平靜,不斷想著他的好。

  而日夜兼程趕到臨安的樓定業,在瞧見她的第一眼就差點崩潰發瘋。那一身撕裂的裙衫和散亂的頭髮,不用明說,他也猜得到原因。

  但是很快,他壓抑著情緒,默默地感受到胸口的濕濡。壓在身側的雙手,用盡全力才能不去擁住那淚人兒。

  憤怒和殺氣一瞬間出現又在一瞬間消失。樓定業似木頭人,靜默地聽著悠仁的啜泣,心底被撕裂的傷口疼痛又灼熱……折磨無法停止。

  胸口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的身子向下滑落。

  「悠仁!」強忍住不擁抱她的雙臂立刻振起,準確無誤地護住昏厥過去的人。

  沉重的心事擊垮了她。

  凝望蒼白的秀顏,樓定業心如刀割,原本豐腴的身子在短短時日內消瘦許多,肩頭更為單薄。

  孱弱的她,寧願獨自扛起這份苦,也不要他與她一同分擔,甚至還從他的眼前消失。他無法接受她愛他的方式。

  隔了好久好久,他才調勻了氣息道:「要我都忘了?心上的傷能忘掉嗎?叫我如何待你?在你拋下一切之後,我該如何原諒?」死灰般的眼底有陰雲逐漸堆積。

  他能夠原諒她嗎?連他自己也沒答案。

  ===

  慘白的日光灑落大地,西邊的天際濃濃鉛雲遮蔽住本該明麗的太陽,悠仁在這樣一個清晨醒來,睜開眼的一瞬間,看見了熟悉的人影,她以為自己回到了樓府,但視線掃過四周之後,她的疑惑消失。

  他們還在臨安。

  仍是一身黑袍的樓定業就站在床前。

  他臉上凝著冰,帶殺氣的眉也好像沾了白霜,疲憊之色顯而易見。

  他伸出大掌拉起已經醒來的悠仁,這個小小的動作,惹哭了她。這一幕好似又回到從前。

  不,她不該再流淚了!她從來都不是個愛哭的女子,不能在此時用淚困住他,她註定要離開他。

  即使是此時,她也做好了離開的打算,昨夜那個隨從看清了她的面目,雖說當時他沒能認出她,可一旦報官,臨安的官員很快就會知曉她人在城中。

  再說,那個被她砸傷的男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堅強地抹掉淚水,悠仁站了起來。

  樓定業的鷹眸不再看她。

  強壯偉岸的身體不再像過去全然接納她,她進不去他封閉的心靈,不知他現在是何等心意,她用眼神試探,得到的仍是一片空白。

  他已經放棄她了嗎?開始恨她了?意識到這點,悠仁惶恐不安,但回頭一想,這不就是她所要的嗎?

  他不再執著、不再愛她,與她形同陌路,從此不再為她傷痛。

  很好!昨晚她在脆弱面前低頭,坦露心事,希望他不要介意。

  心裡這樣想著,眼淚卻很誠實地落下。

  他好不容易放下了,那她還哭什麼?悠仁慌忙地找到手巾,有些狼狽地擦去淚珠,可還未放下手巾,臉又濕了。

  不與她做任何交流的樓定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負在身後的雙手卻擰到關節發白。

  這個女人的淚對他的影響從未消失過,她為何總隱藏著自己的脆弱?用倔強來抗拒他?

  低下頭,他避開她的淚顏,替她拉緊她身前有些松掉的腰帶。

  與他如此靠近,他的氣息幾乎融化悠仁的堅強。她好想不顧一切,再次投進他懷裡,親吻他……

  「我昨夜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請你忘掉。」可她不能,她得停止所有瘋狂的舉動,昨晚是她失控才會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總對我說忘掉。」他聲音低沉地諷笑道:「你很可笑,也很愚蠢。」

  這個女人到底當他是什麼?不允許他為她付出,還蠻橫地把他踢出她的人生,是他把她寵上了天,才讓她以為可以這樣擺佈他嗎?

  「跟我出來。」他走在前面,要她跟著他。

  吞下口中的苦澀,悠仁緩步跟上。

  等淡白色的陽光照在臉上時,她看清楚屋外院落裡的情景。

  五十個壯年衙役,十幾位不同官階的官員已候在那裡。

  為首的官員手裡拿著一張畫像,「你就是諸葛廣的二女兒?」

  沒有怨沒有恨,刹那間,悠仁有種解脫的感覺,她不用逃了。

  轉動眼珠,她偏著臉看向一派無所謂的樓定業。

  「我很高興你這樣做!」她眨眨腫得厲害的眼睛,很真心地說道。

  是他將她交給官府,由他來做這件事,她相當高興。

  他不用受她牽連,還能避掉窩藏朝廷欽犯的嫌疑,他沒事了,樓府也會完好。他和那個地方是她最珍惜之處,能不受影響,她很欣慰。

  樓定業額頭的青筋跳動起來,他惡狠狠地瞪著她,薄唇動了動,但最後還是一個字也沒說。

  「我不會怪你,好好保重,惡霸……」說到此處,悠仁已然哽咽。此去,便是永別了……

  「拿住那個女人。」為首官員威嚴地喊出聲,十個衙役上前捉拿她。

  「不要碰我,我自己會走。」收起與樓定業離別所流的淚水,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做回原來那個倔強不肯服輸的女子,她仰起頭,美麗的小臉,驕傲得不容人侵犯。

  從悠仁被戴上枷鎖,到被衙役們押走,樓定業始終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

  「承蒙樓爺相助,本官才能捉拿到朝廷要犯,今夜在翠風樓聊備薄酒,還請樓爺賞臉。」官員趁此機會巴結他。

  陰森森地瞥了對方一眼,他拂袖離去,用最快的速度離開臨安折回咸陽,好似再也不想聽聞悠仁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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