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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不負白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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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4:3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陳毓華 - 不負白首

「生當復歸來,死當長相思。」
為夫望盡滄海桑田,歲歲年年等你歸來……

重病的蘇雪霽好不容易清醒,卻發現自己多了個妻子!
本以為她跟惡毒的二房兄嫂是同伙要來害他,但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成親當天,她差點燒了二房的廚房只為了幫他煮一碗粥,
見他昏迷,不顧自己還穿著大紅嫁衣,跑去醫館請大夫,
甚至去崖邊采了金絲燕窩換銀兩、去河邊抓了肥魚為他補身子……
不知多少年沒人這樣待他,這份傻勁讓清冷的他心軟心疼,
盡管分家後只得荒原與山頭,但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她有奇才,入深山捕野獸蓋燕棚,開食鋪飄香千里,賺得盆滿缽溢,
他有文才,中舉人考進士得狀元,錦繡前程就在眼前,
哪知,這趟上京赴任之路竟成了他倆的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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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4: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犯門規受處罰

虛空中一道白影閃過,春光明媚、草木蔥蘢的亂山,彷佛起了漣漪一般,周圍微光模糊,片刻之後毫光漸弱,現出兩個人形,白發白袍的青年一彈指,止住了立定時差點趔趄的小姑娘。

金金被無數的筋斗翻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腳總算落了地,衣裳還是原來的樣子,但就覺得哪里不一樣了。

她不是第一次下凡,但今兒個可不是隨心所欲下來玩耍的,與她同行的還有師門大師兄。

「早知道我就不來歷這個劫了……」她撢撢衣裳,嘟囔著。

「這能由得你選嗎?你就是沒把心思放在修煉上,一味的貪戀煙火塵俗味,師尊說你整日游手好閑,不思進取,說我沒有好好督導你,要是你肯努力修煉,又怎麼會成了應劫的人?」

青年從來不是愛嘮叨的人,可是只要遇到這個從小看大的師妹,他就成了婆媽。

師門中的一千九百九十九條門規別說被她犯了個遍,還動不動就私自下凡,沾得滿身人間煙火,這回私帶整只的烤野豬上山,被師尊逮了個正著,他們這些師兄想打掩護也來不及,師尊大為光火,正好天界輪到夸父山派弟子下凡歷劫,師尊眼皮也沒掀,便指名讓師妹下去。

師兄弟們沒一個贊成她下來應劫,但夸父山中師尊最大,縱使知道師尊恨鐵不成鋼,把師妹當成了無藥可救的廢材,故意讓她下凡間吃苦,看她能不能明白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唯有潛心修煉才是永恆之道,只是師妹能否明白師尊的用心,還真不可知。


夸父山是化外之境,師尊凌霄九星是父神與母神的嫡子,夸父山的主人,司天地運行,人間善惡,歷劫飛升為上神後便在夸父山收徒授業。

要冬白來說,相較于修煉,師妹對人間事更有興趣,這回下凡對她來說是不是吃苦還真不一定。

「師尊自從我毀了他的煉丹爐之後,見了我只嘆氣搖頭,話都不跟我說一句,實在令我難受,師尊要是訓我個幾句,我還舒服點。」雖然這麼說,可她口氣里听不出幾分懺悔的意思。「這回我帶烤野豬回來不也孝敬了他老人家嘛?」

「師尊最重承諾,誰叫你一時淘氣毀了他答應煉制給天君的靈藥。」為了那顆丹藥,師尊花千年收集藥材,那丹爐熊熊天火又燒了三百余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讓她一瓢碧湖水給澆熄,她又跑下凡塵,被師尊逮個正著,兩罪齊發,于是,七竅六識迷于凡塵,老是偷跑下來吃人間煙火食,這可大可小的犯條便成了罪不可恕。

如光般溫潤清淺的青年看她一眼,大有朽木不可雕的嘆息,他有些明白師尊的心情了。

師妹與他不同,她是仙草化形,這本就難得,千萬年未必能出一個來,當初發現她生出靈識,師尊點化她後帶回山上,師尊眉開眼笑,說是萬物有靈,天賜恩澤。

她的天賦異稟不止于此,她還自帶境域空間。


這自有空間是多稀罕的事,多少師兄弟都是入了靈界,攢了資材去請人鏈鑄一個芥子空間,可那些都是外物,是可以易手的。

師妹這個不一樣,她的境域是天生的,就算她中途出了什麼意外,回頭再來,她的空間仍在,所以是天生靈境,與他們後天修煉的,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她吐舌。

「既然都來了,要不師兄給你尋個僻靜的處所,再練個闢谷丹給你,只要你潛心修煉,百年也不過一眨眼的時間。」

「不不不,我還是覺得人間比咱們那里有味多了。」她偷偷比了比上頭,清心寡欲,一心求化境,想要什麼,一個念頭就有,雖然沒什麼不妥,但是她總覺得少了那麼點什麼,好像人間的喜怒哀樂要「人性」多了。

她試了試自己的靈力,很好,空空如也,白茫茫一片,神識呢……有跟沒有一樣。

沒有靈力滋養的她可能會餓會冷會受傷還會生病,在深山老林里隨便一只野獸伸伸爪子就能要了她的小命,那樣的日子,她不敢想。

冬白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安慰道︰「師尊讓你下凡是來修行的,人間百年,你不入他們的輪回,不在他們的命數中,只要你把心思放在修煉靈力、靈識上頭,別說百年,就是三百年也難不倒你。」

她倒也不敢再耍賴,要點好處比較實在,「凡間多險惡,大師兄不送我點什麼東西防身?」

冬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滿滿的恨鐵不成鋼,勉強鎮定問道︰「你還是看不到自己靈境的樣貌嗎?」

「就一處空蕩蕩的所在,連個坑窪也看不見,更別說邊界了。」就是……一直以來的樣子,沒有岩石山堆,也看不見滴水匯流,白話說就是什麼都沒有霧茫茫的一片。

冬白想了想,「想來是你神識不足的緣故。」

往後師妹要在塵世生活,靈力不濟事,自己又不在她身邊,她那糊里糊涂的個性,他還真不放心,至于防身之物,原本不想給的,但是他當了她的師兄萬年,替她收拾善後已經成了習慣,他慎重的想了想,很快有了決定。

金金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反正靈力沒有就沒有了,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她並不是很放在心上。

「一會兒這里的陣法啟動,你便去吧,時候到了我再來接你。」冬白說道。「要謹記,你在凡間莫沾染俗氣,不可輕惹姻緣,移了心性,否則到時候毀了道基就不好了。」

金金仍是漫不經心的態度,「那師兄準備把我送到哪里去?」

「這有什麼重要嗎?去的地方自然是你該去的。」說完,冬白忽然憑空拿出兩樣東西遞給她。

她接過來一看,是一雙火紅色的雲朵和一件斗篷,她驚喜的沖上前去抱住冬白的胳膊,笑道︰「大師兄,你什麼時候給我煉的法寶,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要是連這都知道,我就不叫大師兄了。」他輕哼。

「大師兄英明威武!」金金馬屁拍得很順溜。反正不用錢的。

冬白告訴她,「這風火雲可以日行千里,斗篷只要一披上可以隱身,這兩樣只要用神識控制便行,你神識越強,自然跑得快、遮蔽越多的東西。你在凡間生活也許會有許多不如意的地方,這兩樣東西你要能善用,日子也會好過些。」

「我知道了,我會收好的。」她不客氣的收下了。

「去吧!」

地上忽然慢悠悠形成一道光圈,冬白一個揮袖,將她打入光圈里,金金大驚,她都還沒向師兄道別呢,便徹底沒了聲息。



秋風蕭瑟,街巷里一陣寒風吹過,刮起枯黃的落葉在地上打著轉兒,也吹動兩個結伴從當鋪出來的小姑娘。

兩人年紀相當,看著也就十四、五歲的年紀,長得唇紅齒白,模樣端麗,面容還有幾分相似,只是一個面容已褪去女童的稚女敕,眉目間多了女兒家的清麗嬌妍,一個烏發雪頰,看著四分乖巧,三分甜美,兩分不得不的正經,一分俏皮,一雙眼楮生得尤為漂亮,波光瀲灩,眸色清亮,看著單純又清澈。

兩個小姑娘穿著尋常,明顯不是富貴的人家,年紀小些的姑娘迎風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冷顫,把手往袖子里藏。

做人真不容易,笨重易損,她剛下凡那時,一抬胳臂動腿,那一個沉,好像身上突然掛了鉛條似的,笨重的不得了,想不到這才九月底,人間的氣候就冷成這樣,真到了寒冬臘月,豈不是只能裹著棉被連炕都下不了?

以前有靈力護體,就算稀薄,好歹冷熱都無感,而且師兄們都疼她,只要從哪里得到好東西都會往她這里送,這會兒下了凡,別說沒了靈力加持,師兄給的那些師尊煉的妙藥也都留在山上,否則隨便吃上一顆就沒事了。

要不,趁著沒人看到的時候把大師兄給的斗篷拿出來,擋擋風寒?

嘖,不用想也知道行不通,揉揉臉,兒金金仍沒想出個防寒的法子。

下凡後,金金有了姓,如今姓兒。只是她的身分有些尷尬,是借住在大伯父家的佷女,而且一住,七年有余。

她那沒見過面的爹據說在她七歲時因為喪妻,留信告訴家人,男兒志在四方,若不成功,絕不返鄉,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女兒,只能拜托大哥照顧了。

一封信決定了兒金金七年來寄人籬下的命運。

這個便宜爹頭一年是按時寄了銀子回來給兒金金當生活費,貼補大房家用,第二年銀錢少了大半,也就給個意思意思,到了第三年不只什麼都沒有,甚至從此音訊全無,跟人間蒸發沒兩樣。

一般來講,寄人籬下本來就艱難,這爹還一去多年,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連說好貼補的銀子也隨風去了,兒金金的日子不難過才怪。

但好在她這伯父兒立錚和伯娘梅氏是好的,一開始怎麼對待這佷女,後面這些年也一樣疼愛,不因為弟弟沒寄錢來就有差別待遇,只要是女兒兒銀銀有的東西,兒金金的只會更好。

對自己爹的音訊全無、不聞不問,老實說兒金金還真不好奇,反正她沒有原主的記憶,她那便宜爹回不回來有什麼要緊的。

對她來說,血不血緣的跟親不親沒多大關系,有親爹跟沒有一樣,反倒伯父、伯娘和這個堂姊,對自己視如摯親,比真正的親人還像親人。

甚至兒銀銀還會吃味的跟她母親梅氏大發嬌嗔,說她根本是撿來的那個。

對于兒金金懼冷這毛病,兒銀銀也沒說什麼,只覺得堂妹這不爭氣的毛病比以前更嚴重了。

以前家境還可以時,多穿兩件厚衣服也就是了,如今,爹忽然倒下來,原先以為只是吃壞肚子,哪里知道藥不對癥,到後來六安縣的大夫幾乎都請遍了,月復瀉、嘔吐是止了,人卻昏睡不醒,反覆折騰,小病拖成了大病。

這人,最怕病來磨,不只侍候的人勞心費力,湯藥還燒錢,家里那點余銀早就花光了,娘更是瞞著爹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首飾給典當了,如今娘僅剩的簪子也沒保住。

「姊,你用伯娘給的簪子換了這個,就能給伯父治病嗎?」兒金金指著小布包里的幾串錢。

「噓,財不露白。」兒銀銀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姊妹倆,壓低聲音說道︰「何況是救命錢。」

「我知道,伯父病得不輕。」所以她們得了錢,急著要去藥鋪抓藥,伯父還等著救命的藥煎來喝。

只是兒金金又看了眼小布包里的錢串子。「錢,就是這個?」她拿出一串錢顛來倒去的看,就只是個外圓內方的小銅片,一根簪子居然就等于這些,實在不可思議。

她以前想要什麼,隨手就來,哪里用得著這叫銅錢的東西?即便溜下凡也是仿著人變化那些「錢」,根本不懂是什麼,身為凡人,要學的實在太多。

兒銀銀覺得又好笑又有些心酸,一根包銀的簪子只能換幾串大錢,這還是她苦苦向朝奉請求才有的。

他們兒家時運不濟,沒多久前兒金金因為淋了雨沒放心上,到了晚上燒了個滾燙,昏迷好幾日,好了之後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說笸籮蓋簾米甕鹽罐沒一樣認得,現在連錢也稀奇了。

可說她呆笨又不然,很多事情只要耐著性子給她說過一遍,或是做給她看,稍稍生疏了一會兒,很快就能上手,只是自己現在忙里忙外,家里的活兒一把抓,哪來的時間教她,就像灶上的活兒,金金連起爐子燒開水都得重頭教,燒飯、收拾魚菜、做針線活就更別說了……她也只能求她不添亂就行了。

她爹是六安縣現任的驛丞,雖然位階小,到底還是個官,說好听,她也算是個官小姐,原本家里除了他們一家四口,下面還有兩個婆子一個丫頭,婆子一個打雜,一個在灶下做飯,丫頭是她娘替她挑來的,可如今,為了節省開銷,婆子和丫頭都讓她們回家去了,娘專心照顧著爹,家里的活計就都落在她和金金的身上了。

看兒銀銀愁眉苦臉的,兒金金模了下自己連朵絹花都沒有的發。「看你和伯娘都為了這個發愁,要怎樣才能弄到這個錢?」

要是她也能弄到那些外圓內方的小銅片就好了,至少伯娘就不會那麼煩惱了。

兒銀銀沒心情理會她,她急著去藥鋪抓藥,回家還要熬藥,喂爹喝下,可見她問得一臉認真,只好耐著性子說道︰「你瞧這當鋪讓我們典質東西,為的也是賺錢,像我剛剛把娘的簪子死當了,那簪子就屬于當鋪,朝奉可以把它整理後用合理的價錢賣出去,轉賣他人,等下我們要去的藥鋪,路上的擺攤,種地種菜,打漁打獵,爹每天忙忙碌碌,也都是為了掙錢餬口,讓我們吃飽穿暖過好日子,為來為去,為的還不是錢。」

「姊,你說了那麼多的行業,哪一種能最快賺錢,賺最多?」兒金金問得很是起勁,神情認真。

「天下哪有容易賺的錢,除非天上掉下來,地上撿,要不就是能點石成金,橫財就手。」兒銀銀沒說的是地上撿錢還得要有人掉,要發橫財還得要有那財運,點石成金就是神話而已。

以上的一切,不過就是他們這樣平凡百姓說來安慰自己的,當不得真。

她說當不得真,兒金金卻把她的話放進了心里,只不過她還是在心里稍稍反駁了一下,夸父山上,「錢」這東西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若是完成師尊交代下來的任務,獵殺妖獸,煉器煉丹,便能拿去集仙會換自己需要的丹藥靈符,所以天上是不可能掉錢下來的。

至于點石成金,有了那根能成金的指頭,連吃食都變成金子,那不活活餓死、渴死才怪,她不要,也沒有。

兒銀銀看她一臉認真的想著,忍不住搖頭。「你這愣子,我說什麼你都信,要知道橫財這樣的運氣除非天生,八字帶著橫財命,這樣的幸運兒鳳毛鱗爪,百人中也不知有沒有一人,不是誰都能有的。」

兒金金覺得不太對。「橫財,意外之財,意外之財就是沒有主,我們可以拿的嗎?」

兒銀銀瞪她,又想笑。「掉在地上能撿的錢稱不上橫財,何況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誰沒有掉錢的時候,就算掉的是金銀首飾,本人又不知道,誰撿著了不就是運氣!」

「那掉了東西的主人得多著急,應該要還給他吧?」

「地上掉的一文二文錢,錢小是一回事,銅錢上面又沒刻字,你能知道誰掉的?能還給誰去?」

這倒是。

兒銀銀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啊,別淨想這些有的沒的,要不是我跟著娘還讀了幾天書,不被你難倒了,走吧,趕緊去抓藥,回家去。」



兒家一家四口住在驛館後面一處兩進的小跨院里,地方雖不大,好在他們人口簡單,也住得開。

六安縣並不是什麼繁盛的地方,百里外有一個富庶的州府,既然是州府,驛站的條件必然好上許多,所以要不是真的趕不及,官員大多不會在六安縣停留。

兒銀銀她爹身為驛丞,管的就是往來官員迎送之事,繁瑣又討不著好,眼楮長頭頂的官員多如跳蚤,除了小心翼翼,就是更加的小心翼翼,因為隨便一個官都不是能得罪得起的。

兒金金和兒銀銀還未踏進小院就听見嘈雜的爭執聲傳出來,兒銀銀一手抓著藥包,一手提著裙子,疾步往里面走。

「姓蘇的,你們蘇家一窩子都是勢利鬼、黑心貨,沒一個好東西!當初求著咱們家姑娘嫁過去是一副嘴臉,我們家一出事就來退了親,親退也就退了,現在欺負我男人還躺在床上,落井下石這種缺德帶冒煙的事情你們也做得出來?我當家的真是瞎了眼,當初怎麼就給閨女定了這樣的人家?」梅氏氣怒尖銳的嗓子又哭又嚎。

兒銀銀心里一驚,難道蘇家人又來了?當初那家子一听說她爹病了,就忙不迭的來退了親,說門不當戶不對,要不是她娘不錯眼的盯著她三天,她恐怕早就因為羞愧想不開,一條草繩吊死了。

好不容易她才緩過來,這良心喂了狗的蘇家人又來做什麼?

小院門口堵了一堆看熱鬧的人,院門是關著的,看熱鬧的人伸長著脖子直往里頭瞧,豎起耳朵听,這會兒一見兒金金和兒銀銀回來,都讓開了些。

這時,一個剽悍的婦人從隔壁的院門竄出來,手捧一盆髒水就往那些人潑去。「看什麼熱鬧?再看挖了你們眼珠子喂豬吃!」

婦人把水盆一扔,也不管那些被她潑到水,嘴里罵罵咧咧的人,她拎起門邊的竹掃把,把人趕到了巷子口。

兒銀銀也沒來得及向婦人道謝,便咬著唇進了院子,倒是兒金金等那婦人氣呼呼的折回來後,向她福了一禮。

這些鄰里,太平無事的時候是鄰居,誰家一出事,全是來看熱鬧的,敢出來替兒家說話的人就一個蔡氏。

「都住一個大院的,謝什麼呢,趕緊進去看看你伯娘吧。」蔡氏擺擺手走了。

蔡氏的丈夫方松是兒立錚底下的小吏,兒家住西跨院,方家住東跨院,兩家的交情向來不錯,兒立錚這莫名其妙的一病,官驛的事務便只能交給方松來負責了。

兒銀銀進了院子後,瞧見院子里擺了兩口用紅綢帶纏繞的水柳木箱子,來的人是蘇家的蘇平,幾個小廝則站在箱子後頭。

「兒姑娘。」蘇平皮笑肉不笑的向兒銀銀打招呼。

兒銀銀把唇咬成了淺白,不發一語。

兒金金也進了院子,穿過小院,把靠著門板當支撐,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梅氏扶起來。

梅氏咬牙切齒,恨不得拿出掃把把人攆走,但是耕讀書香人家的家教不容許她這麼做,就算氣得渾身發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就連兒金金扶起她時被她掐疼了手臂抽氣的模樣都沒發現。

「兒姑娘,我送聘禮來的,三天後便是良辰吉日,到時候花轎會來接,我在這里祝您和小叔白頭偕老,恩愛到老。」蘇平是蘇家二房長子,話說得很是理所當然,彷佛早已篤定兒家不會拒絕。

兒銀銀的眼里滿是錯愕和驚訝,小叔?

她沒見過蘇家小叔,但是她知道這個人。

這蘇氏一家住在蘇家鎮,因為大部分的人家也都姓蘇便團聚成村子,後來人越聚越多,新姓和舊姓交流著,慢慢便發展成了鎮子。

蘇家是舊姓,根基深厚,枝節龐雜,到了蘇老太爺這一代,已經出了五服,所以基本上和本家並沒有太大關系,蘇老太爺一共生了三個兒子,老大蘇耿是個行商,做生意買賣很有一套,年輕時覺得自己一年到頭有三百六十五天不在家,終身大事嘛,說是不想耽誤人家閨女,只是多年後有了年紀,即便攢下不少家財,但後繼無人卻是個嚴重的問題,在家人的威逼下才說出他早年傷了身子無法有子嗣,但他想得很開,或許從兄弟那里過繼一個孩子來繼承香火傳承也就罷了。

蘇家原本還有一個老三,但征兵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多年沒有消息,估計也回不來了,所以過繼一事,老二家就成為唯一的選擇。

當大家都以為老二蘇直唯一的兒子蘇紙將來能兼祧兩房的時候,蘇耿卻不知從哪里抱回來一個孩子,這孩子也就一歲不到的年紀,玉雪可愛,十分好看,所以蘇耿便將他起了名字叫蘇雪霽,收為養子。

只是蘇耿身子不好,撐著把蘇雪霽養到十歲,就病故了。

蘇耿蓋的青磚大瓦房,攢下的偌大家業就全被二房佔了,一開始二房還拿蘇雪霽當回事,該怎麼就怎麼著,但是沒多久就露出了真面目,讓十歲的孩子成天去放牛、割草、砍柴,將他指使得團團轉,有一回他在山里迷了路,走不出來,餓昏在山坳里,被一個老獵戶給撿了回去。

那老獵戶也是有兩把刷子的,就在山林挖了些藥草熬了藥汁灌下去,居然把蘇雪霽給救了過來。

後來老獵戶好心的把人送回來,卻被蘇紙的妻子蘇秦氏給拒在門外,蘇秦氏巴不得蘇雪霽不明不白的早早投胎去,哪可能再讓他回蘇家。

她說蘇雪霽是外姓血脈,不是他們蘇家的人,倘若老獵戶想要,不如好人做到底,帶回去養著,也算是積德了。

老獵戶沒辦法,只能又把人領走了。

但老獵戶年紀畢竟大了,年輕時又受過太多的苦,身子骨早垮了,三年後的冬天,一場風寒奪走了他的老命。

然而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的蘇紙和蘇秦氏居然爬了兩座的山頭,親自把蘇雪霽接回來。

兒銀銀听她娘提過,蘇紙突然這般殷勤,為的是想分家,那些個大瓦房、良田、莊子都記在蘇雪霽名下,而且在蘇氏族長那留了檔案,他們想動手腳都無法,只能應族長要求,去把人接回來照顧。

不分家,二房佔著大房的房子名不正言不順,蘇耿都死了那麼些年,二房被人指指點點的流言閑話始終揮不去,他們雖不在乎,但在族長脅迫之下,再怎麼看蘇雪霽這個甩不掉的小尾巴不順眼,為了家產,還是忍著把人接回來了。

蘇雪霽回來後,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而後那孩子就進了縣里的書院讀書,蘇氏分家的事就懸在那不上不下。日子一年年過去,眼看著蘇雪霽如今都十七歲了,在他們這地方,十四、五歲的孩子們都開始訂親議婚,更早的十二、三歲也有,這蘇雪霽的親事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蘇雪霽無疑是優秀的,兩年前便以十五歲的年紀中了秀才,但是他家里的情形人盡皆知,好人家也不願結這門親事,怕女兒嫁過去不給二房拆卸入月復,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才怪。

兒銀銀所知道的也就這些了,可這麼多年蘇家對蘇雪霽不聞不問,如今蘇家人為什麼替他張羅起婚事來?

「你是什麼意思?」她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話,整張臉都白了。

蘇平看著秀麗的兒銀銀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聲音軟上了幾分,「兒姑娘,你家如今這個光景,實在也配不上我三弟,但是你若願意為妾,倒是可以商量。」

梅氏幾個大步沖過來,一手指著蘇平,一手摀著胸口,臉色又青又白,搖搖欲墜的痛罵,「死沒良心,黑心爛肚的蘇紙,竟敢叫我女兒做妾?」

「也就是商量,願不願意不就兒姑娘一句話,我爹說不勉強的。」蘇平嬉皮笑臉。

梅氏瘦弱的身軀擋在女兒面前,「如今誰不知道蘇家大房那孩子躺在炕上死活不知呢,你卻要我的閨女去填那個坑?這是拉著我閨女去陪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你回去告訴蘇紙,別說做妾,我們家就是死絕了,也不進你蘇家的門!」

兒銀銀再冷靜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她顫抖的撲進梅氏懷里放聲大哭,之前父親病倒,自己被退親,這些都沒有打倒她,但現在要她做妾已經夠侮辱人了,還讓她嫁給一個連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蘇雪霽?實在是欺人太甚!

蘇平撇嘴,趁著兒家母女哭成一團的時候,趾高氣昂的帶著小廝離開了兒家。

「娘,我怎麼辦?女兒不要嫁給蘇秀才!」兒銀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要是敢逼我嫁,我……我就死給他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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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5: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心甘情願換嫁

站在一旁的兒金金看母女倆哭得淒慘,也不知道要怎麼勸解,再說就算把眼淚哭干了又能解決什麼?

她蹲下來,掀開那兩口箱子。

兩塊細棉布,一小袋雜糧米,一小袋白面粉,還有並排的五兩銀子。

這是銀子嗎?她拿起來,咬了一口,滋味不怎麼好。

「姊,這是銀子嗎?能用來抓藥給伯父治病的銀子?」

哭累的兒銀銀听見兒金金的話,淚眼迷蒙的看了那彩禮一眼。

昔日她與蘇和訂親,蘇家給的也不只這一星半點,這明擺著是看她爹只剩一口氣,用來欺負羞辱人的。

兒銀銀沒有回答她,倒是梅氏胡亂的點了頭。

兒金金又把彩禮翻了一遍,「不就嫁人,姊姊不願,反正我也沒嫁過,就我來吧。」

她臉色如常,神情平淡,就好像說的是晚飯要吃什麼、天氣好不好那樣隨意。

母女倆讓兒金金的話驚回了神,連眼淚都掛在眼眶忘記要往下掉了。

兒銀銀的神情還帶著茫然,梅氏卻放開女兒,正了正神色,啞著聲音訓斥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婚姻是能兒戲的嗎?」

「我很認真啊!」

「你這糊涂的,嫁人是一輩子的事,雖說蘇秀才是個好的,但是听說現在就剩下半條命,閻羅王隨時都會把他收走,你嫁過去,他要有個萬一,你是要守望門寡的……所以千萬不要想!」那些銀子再貴重,能重過女子的一生嗎?

「娘,他們這是看準了咱們急著要用錢,沒辦法拒絕他們!」兒銀銀一說這事,氣得眼眶又紅了。

兒金金倒不這樣想。「伯娘,你讓我們當的那根簪子,當鋪也就給了兩串大錢,那些錢抓了藥也沒剩下幾個,五兩看著好像不多,還有兩疋布,我算過,抓上藥,還有家里的開銷,也能支撐好一陣子的。」要論起事實,兒金金就沒有那麼「仙女」,是很實在的。

梅氏和兒銀銀張張嘴,說不出話來了,她們都以為兒金金不曉人情世故,只懂憨吃憨喝憨玩,卻沒想到她的心比她們還雪亮。

兒金金只是一門心思想著要學做人、過日子,成親嫁人也是做人的一件大事不是?

反正嫁誰不是嫁?她從伯娘的嘴里也沒少听蘇家那個秀才的事,要是兩人能搭伙過日子,一起吃吃喝喝,可好玩了,若是不能……再換一個就是了唄。

畢竟她在人間得待滿百年,總要找點事做。

梅氏可沒她樂觀,這孩子是她看大的,看也看出感情來了,哪能讓她去填這個坑?她把兒金金拉進屋里,想好好和她說說。

梅氏努力從憔悴的臉上扯出笑來。「金金,你說想嫁人是真心的嗎?」

兒金金點頭,比真金還要真。

「也都怪我,忽略你已經到該談嫁娶的年紀了,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又多,你要真的動了這心思,伯娘往後幫著留意看看有哪些好人家,你模樣不差,咱們好好挑揀,蘇家這個咱們就不要了。」

兒金金把手蓋在梅氏的手背上,那是一只枯瘦又沒少操勞的手,說出去誰相信這是一雙官太太的手?

梅氏看著兒金金清澄明淨的眼瞳,有些不自在,雖說這佷女與她親近,但病了一場之後明顯變得有些不同,每件事都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也就銀銀一個女兒,是真的疼這個佷女的,在明知道蘇家是個火坑,她哪里下得了手把人推進去?

姑娘家要過得好,就得看能不能嫁得好,嫁得好,這男人懂得疼人,以後再生個兒子,一輩子就有著落了。

兒金金從梅氏的眼中看到心疼。「伯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伯父伯娘把我帶大的,是你們讓我知道沒有爹娘也可以過得很幸福,家里如今發生困難,我若袖手旁觀,還算是人嗎?」

梅氏心中涌上酸澀。「咱們家再難,也沒把閨女往火坑推的道理。」

「伯娘當我是親人,我也把伯娘當成我的娘,其實不管嫁好嫁壞,不就是過日子,如果蘇家秀才的病能治好,我和他就一塊過日子,要是不成,那只能說他是個沒福氣的。」

梅氏沒想到兒金金會這麼說,這叫她怎麼說才好?她咽了咽干澀的喉,模了模兒金金軟綢般的發,嘆了口氣,「照理,你的終身大事該由你爹作主,伯父伯娘是不能越過他去的,更何況這樣的親事……只是你爹多年沒消沒息,人也不知道去了哪,想叫人遞話與他商量都沒法子,真叫人為難。」

「沒事,是我自己要嫁的,他不會說什麼的。」這話里的意思,兒金金听得懂,伯娘這是軟化了。

梅氏蹙起眉心,還是搖頭。「我還是覺得不妥,萬沒有這個道理讓你嫁過去侍候那群白眼狼。」

兒金金仍舊笑得沒心沒肺。「伯娘疼愛金金,金金知道,不過那些個蘇家人又不是金金的誰,就算嫁過去,我是不侍候他們的。」

「這哪能由得你!」小孩子不懂其中的厲害關系,雖說那蘇秀才已經沒有長輩,但是他一個孩子還必須看二房臉色吃飯,金金嫁過去,不也得看二房臉色行事?


「伯娘不如多給我講點蘇家的事,我也好心里有個底。」兒金金在某方面是實際的行動派,既然決定做一件事,就會先做好準備。

都說了那蘇家秀才和二房不和,她嫁的是大房的人,二房只是親戚,你對我好,我也有來有往,你要看我不順眼,誰理你?

輕飄飄的話讓梅氏心情更加沉重,這兒女婚姻嫁娶從來不是個人的事,是兩家纏纏繞繞的綁在一起,復雜得很,哪有金金想的這般容易輕巧?

梅氏勸了半天,口都干了,見她還是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不禁嘆了口氣,她該勸的也勸了,該說的也沒少說,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只好換方式寬慰兒金金也寬慰自己,「我听說命危的人讓喜事沖一沖,就會沒事,也許蘇家那孩子把你娶進門,這病就好了也說不定,你是個好孩子,你們……這未必不是緣分。」

兒金金是不相信什麼沖不沖喜的,不過她感受得到梅氏對她的憂心和不舍,所以梅氏說什麼,她就猛點頭,最後索性埋進梅氏的懷里嬌憨的一通撒嬌。

梅氏被她這一通胡攪蠻纏,哪里還記得什麼要訓她的話。



隔天,梅氏去蘇家回了話,這親事他們答應了,只是嫁過來的對象不是她的女兒,是她的佷女。

蘇家迎出來的是蘇秦氏,頭上插著兩根包銀簪子,金雀耳墜,腕上青綠玉鐲,一件半新不舊的褙子,尖臉淡眉,隱約流露出刻薄的小家子氣。

蘇秦氏一听梅氏回話就擺了臉色。「這老大辦的是什麼事,這麼大的事回來一聲不吭的。」

梅氏心里也有氣,可她知道這當下要是任人拿捏,金金嫁過來的日子會更難捱,難得硬氣了一把。「你們蘇家都能換嫁,為什麼我們不行?」

蘇秦氏轉了轉眼珠,心里又有了旁的計較。「呦,瞧老姊妹說的,咱莊戶田舍人家沒那麼多規矩,總之有姑娘願意嫁過來就行,我那小叔的身子又能挑揀什麼好人家的女兒,既然你們同意,給的聘禮也就算了,我們也不指望你們能有什麼嫁妝,喜服什麼的看著是來不及做了,你們家如今那家境,就去借一套穿穿,改天洗干淨了再還就是了。」


看來他們兒家也不怎樣,合著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死活不讓自家閨女進她蘇家的門,倒是推了個爹娘不聞不問的孤兒來頂這門親事。

「我們家金金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得不到你一句好也就算了,還未過門,就這般被你嫌棄,我們寧可不嫁!」梅氏本就不情願,蘇秦氏又戳人心窩,這下連皮笑肉不笑的應付都做不出來了。

「呦,瞧瞧我這張嘴就是有什麼說什麼,老姊妹就別計較了。」蘇秦氏做做樣子的搧了自己的嘴,卻是半點誠意也沒有。

原來所謂的官也不過爾爾,落魄之後在他們手里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不管那丫頭長相怎樣,孤女配養子,這樣的人給那死小子娶進門,倒是絕配。

這蘇秦氏話里話外沒有一句不是戳著人心,甚至踩著兒家的臉面,說三天就要迎娶,連繡蓋頭的時間都不夠,喜服也要去借,這哪里是說親?用搶的比較快!這樣嫁過去誰能把金金當回事?

一想到這里,梅氏不禁悲從中來,她那苦命的女兒為了這親事,昨兒個夜里想不開差點懸了梁,要不是和她睡一起的金金反應快,她這女兒就沒了。

瞧著女兒細白頸子那一圈的淤紫青紅,把人放下來的時候,她這做娘的想,女兒要是有個萬一,她也不活了。

因此就算現在的心苦得比黃連還要苦,手腳冰冷,再多的屈辱和不甘心也只能認了。

她煩惱的還不只這個,看蘇家那態度,蘇雪霽那孩子會不會真的不好了?

梅氏在回家路上只覺得心情越發沉重,但是事情都到這地步了,能怎麼辦?

回到家,她珍重的把壓箱底的一塊料子拿出來,模著那光滑的緞面,原本這塊布是留著給女兒出嫁的時候用的,哪知道如今卻用到了金金身上,她閉了閉眼,發狠把布裁了。

梅氏熬了兩宿的夜,熬得眼楮通紅,好不容易替兒金金趕制出嫁衣和紅蓋頭,至于刺繡花樣什麼的,實在沒那時間了。



雖然就只是一件水紅色樣式簡單的嫁衣,出嫁的那天,兒金金看到仍是樂得很,她抱了抱梅氏,「這就是出嫁女要穿的嫁衣?」

「去試穿看看合不合身?」

兒金金回房換上了那樣式簡單的喜服,走出外間,在梅氏面前轉了一圈。

梅氏眼里含淚替她梳頭,見她頭上沒有半樣發飾,實在寒酸,不過見她神清氣爽,眼下一片清明,可見昨兒個夜里睡得很好,壓根沒把這事放心上。

忍住心里的酸澀,這樣也好,金金是個心大的,既然能不計較,往好處想,往後興許能把日子過起來也說不定。

「伯娘對不起你,沒能給你什麼傍身的東西,蘇家送來的布料都給你帶過去,至于銀子,我想留下來給你伯父看病抓藥,你說可以嗎?」她這伯娘實在太沒用了,連這點東西都想昧下。

「當然不可以,布料什麼的我也用不著,家里的舊衣服我帶兩套過去換穿就好了,那些細布什麼的您拿去換錢,至于銀子嘛,我都有漢子了,漢子是管我穿衣吃飯的,所以,銀子我找他拿就是了,那些彩禮錢您就拿去用。」

「你這孩子!」梅氏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

娘家、親戚、鄰居能開口的都借遍了,要不是走投無路,她一個伯娘怎麼會把腦筋動到佷女的彩禮上。

羞死人了。

「我去和伯父說一聲。」老實說兒金金沒什麼離情,對她來說又不是嫁人就不往來了,只要她得空,蘇、兒兩家就隔著一個小山包,兩座橋,十幾條街,抬腳就到了。

里間內,兒立錚躺在炕上昏睡著,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他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本來中等粗壯的漢子,如今形容枯槁,兒金金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口氣輕松,就像家里的孩子要出門知會大人一聲那麼隨意。「伯父,金金要嫁人了,不過您不必擔心,過兩日我就回來看您,您別躺太久了,您多想想伯娘和銀銀,早些起來。」

梅氏進來,替她覆上蓋頭,邁出門。

說是花轎,不過就是一抬簡陋的小轎,已經等在院子,兒銀銀也在,眼楮紅通通的,脖頸用條巾子系著遮掩淤痕,她的心情並不好過,但是她真心不想嫁進蘇家,拉著兒金金的手,眼里都是歉疚。「我對不起你。」

「說什麼呢,別太想我,我過兩天就回來。」兒金金把蓋頭掀起來,臉上沒半點新娘子的嬌羞。

兒銀銀臉上一抽一抽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傻金金,嫁了人哪能說你想去哪就去哪?萬事都得听婆家的,當人家媳婦和閨女是不一樣的路數啊。

兒金金擺擺手上了花轎,沒有嗩吶喇叭吹鼓手,沒有鞭炮丟喜錢,一抬花轎搖搖晃晃,從兒銀銀和梅氏的眼簾逐漸走遠。

蘇家鎮是離縣城二十里地的一個小地方,前有女神河,旁支烏河渠,後有猴子嶺,周邊良田綿延,蘇家是住在沿河幾百戶人家的其中一戶,此處因為臨河,靠山,田耕打獵捕魚人家比比皆是,看著是六安縣比較富庶的區域。

青磚大瓦房,兩扇實木朱漆大門,頗有鄉紳富戶的派頭,然而花轎進了蘇家院子,卻冷冷清清的,別說布置彰顯喜氣的紅布,連鞭炮也沒有一串,更別提席面熱鬧什麼的,四處靜悄悄的,沒半點辦喜事的感覺。

蘇秦氏听見外頭的動靜迎了出來,一看見花轎,這才一拍大腿,「唉呦,原來是新娘子來了,我這不忙得忘了這一茬嗎?」

蘇平的妻子劉氏也跟著出來,「娘,這就是說給小叔的媳婦兒?」

蘇秦氏撇嘴,「可不是嗎?」什麼都沒有也敢嫁,不就是個笑話,管她呢,反正笑話是她又不是自己。

「新娘子,該下轎了。」一個粗使婆子喊了聲。

花轎里伸出一只手來,簡婆子得了蘇秦氏一眼,連忙去扶。

簡婆子扶著兒金金跨進門檻,默默無聲的穿過後堂,又走過長長的牆門,才到一處偏院,簡婆子的腳步有些快,也沒什麼照拂新娘子,好在兒金金雖然頭上蓋著蓋頭,神識卻能看見所有的東西,該轉彎的地方,凸起的石磚塊,她如履平地。

簡婆子暗暗嘖了聲,這不是得了太太交代,要難一難新婦嗎?哪知這新娘子倒是挺機靈的。

她們到了一處極小的小院,屋檐下掛著斗笠和簑衣,一明一暗兩間房,後頭推出去有個低矮的棚子。

進了屋,一張簡陋的四方桌,桌面凹凸不平,顯然用了不少年頭,一張條凳,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東邊的小門進去是另外一間屋子,房中有淡淡的藥味,火炕上兩個堆疊的木箱子,西窗下一張書桌,書桌上摞著幾本書,還有一支禿筆半塊墨條,卻收拾的整整齊齊,兩層書架上都是起了毛邊的書,可見物主經常翻閱,兒金金用神識一眼掃過去,經史子集還有琴譜詩冊,那炕上沒聲沒息的躺了個人,破舊的枕頭邊也是書。

這屋子里最貴重的什物大概就是這些書籍了吧。

兒金金自行在床邊坐下,簡婆子怠慢的瞥了眼躺在炕上沒聲沒息的蘇雪霽,勉強擠出褶子皮笑容,「大奶奶說剛巧現在是秋收時節,家里事多,您嫁進來,二公子的身子又這樣,撒帳坐福什麼的,就不弄這些了。奴婢前頭還有一堆事,就不侍候您了。」說完便自顧自的走了。

屋里安靜了下來,兒金金伸手把紅蓋頭扯掉,映入眼簾的是幽暗的房間,本來光線就不好,還掛著厚厚的布簾子,鼻子聞著還有股味兒。

她向前幾步,把簾子都掀開,敞亮的天光立刻潑撒進房間,空氣中光與塵同在,屋里頭彷佛這時才有了生氣。

她回到炕前,眼前是一張白得沒有血色的臉龐,半死不活的。

瘦削的身材,但身量很長,眉毛倒是生得特別好,恍如遠山般,他闔著雙眼,雙目輪廓狹長,抿緊的嘴唇蒼白干裂,了無生氣,眉宇間還帶抹病氣,鎖骨是整個凹進去的,看起來只剩半口氣。

這人,病得不輕啊。

她踫了下他的手,他的手很涼,一點溫度也沒有,順帶的,床炕也是冷冰冰的。

沒有暖炕熱水,這家人看起來把他忽視的很徹底。

害怕嗎?

說也奇怪,她並沒有那種面對瀕危人士驚懼的感覺,如果嫁過來的人是銀銀,她應該會嚇壞了。

要說她神經粗壯嗎?應該說她好像少了這根筋,害怕不安什麼的,這種屬于人才有的情緒,她的反應都慢半拍。

至于為什麼會沒有,她都成了凡人不是?凡人凡胎該有的七情六欲,怎麼到了她這里就缺東少西的?

她不明白,真不明白,或許改天有機會見到大師兄時再問問。

兒金金坐了半晌,還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能做什麼,從頭到尾也看不見一個鬧洞房還是來道喜的親友。

她思來想去,發現這時候應該要吃飯了吧?她出門子那時,伯娘給她下了碗面吃,也就這樣,經過這一折騰,好像又餓了。

她等了又等,沒見有人給她送吃的來,床上躺著的蘇雪霽也沒有醒來,桌上連個藥碗、水杯都不見。

他們倆好像被全世界給遺忘了。

不過,這難不倒她,山不來就她,她就去就山,廚房不就有吃的了。

哪知腳還沒動,那邊炕上便響起咳咳咳的劇烈咳嗽聲。

兒金金一看,床上的蘇雪霽醒了,正撩起眼皮看她,兩人對上眸子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彷佛在那眼尾微微上揚的眼里看到滿天星光,但霎時又什麼都沒有了。

他有一雙澄空般的眼,看著人時,眼神干淨,如水波一般清澈,可分明不是多厲害的眼神,可兒金金卻陡然有種被人一眼看到底的感覺。

他雙手撐在炕床上,動作困難的試圖撐起身子,試了幾回才勉力把身子靠在炕旁的木箱上,單薄的身子更顯里衣松垮垮的,屋里本來就不夠亮,蘇雪霽又因為這樣費力的動作,臉色顯得越發的白,額上全是虛汗。

她那身紅衣,配上一雙湛如秋水的煙水眸子,像極了一抹久違的亮光,他本以為蘇秦氏說要給他娶媳婦只是玩笑,想不到他一醒來,居然真有個姑娘穿著嫁衣坐在他屋里,他想起二房素來的態度,不禁冷了臉,這是二房又要設套子給他鑽了吧。

「你是兒大人的女兒吧,怎麼答應嫁到我家來?」因為躺了好些日子,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氣虛,但仍听得出來他有把醇潤的好嗓子。

「兒立錚是我伯父,你說的是我堂姊銀銀。」兒金金把當日蘇平來逼親的事情一字不差的說了一遍,她的記性好,只要她想,入了耳朵的話記得一清二楚,也能一目十行,可以說是過目不忘。

蘇雪霽這時才緩了些臉色。「我家里的情形你可知道?你大可不必蹚這渾水。」

「就你病了,還有你年紀大了,需要個娘子,以及我家需要那五兩銀子的聘金。」她直言不諱。「我就知道這些。」

她的直白听得蘇雪霽有些怔愣。「許多人躲都來不及了,你還嫁進來?不怕我要有個萬一,你就成了寡婦?」

「伯娘和隔壁的蔡大娘都說你是個好的,我堂姊又死活不願意嫁過來,所以我就來了。」她沒有什麼願不願意的,這凡間,女子年紀到了要嫁人,男子要娶妻,所以,她總得嘗試看看到底嫁人是什麼滋味。

「你堂姊這麼自私,你不生氣?」他自我調侃的意味很濃。

「不會啊,我知道只要是人都是自私的。」雍容大肚什麼的先決條件是自己要願意吧,要是不願意,什麼都白搭。

其實她和師兄們組隊去獵妖獸的時候也分得很清楚,那些個妖物攸關他們煉丹的重要性,別人想來搶,各憑本事,所以凡事攸關自身利益,能不從自身出發嗎?

可你能說這不對嗎?

而且她想嘗嘗成親結婚的滋味,所以她就來了啊。

蘇雪霽听她那看似全然不通,細細咀嚼著又有理的理論,看著她,又是一陣輕咳,他連忙從枕頭下拎出一條帕子摀住了嘴。

那方帕子很快被鮮血暈染,濕了大半,蘇雪霽用指頭抹去嘴角的血跡,表情有些漠然。

兒金金其實想問他現在可以吃飯了嗎?但是見他咳出了血,關心的說︰「怎麼咳成這樣?有藥嗎?我去給你端。」

蘇雪霽本想搖頭揮手,但手勢都還沒做她已經旋風般的出了門,往方才進院子的那個小門出去。

蘇秦氏正領著兩個媳婦坐在小杌子上納鞋底,這世道,手頭就算寬裕的人家仍是愛惜舊物的,能繼續用的東西變著法子改頭換面又能用了。

像把舊衣服拆了,明天漿洗出來,把新彈的棉花填進去,又是一件新衣服,更講究些的頂多外面扯了新布做層罩衣,就已經很不錯了。

老大、老二媳婦各自忙著手頭上的活計,見到兒金金出來,劉氏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呦,今兒個不是新娘子洞房的好日子,怎麼就出來了?」

「我餓了過來吃飯,順便拿相公的藥。」兒金金笑咪咪的,沒半點扭捏害臊。

「這會兒不早不晚的,吃什麼飯?」劉氏拿著針在頭發磨了磨,哼了聲。

「我剛來,還不清楚飯點時間。」兒金金不在意的點頭。「不如你們給我說說,往後我才不會誤了吃飯時間。」

甘氏百八十個不樂意。「剛一早都吃過了,你餓了?灶上還有點剩的,你自己去瞧瞧。」

「那我相公的藥?」

「哪來的藥?二弟在床上都躺多久了,前前後後花了不少銀子,把家里的底都掏光啦,人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什麼藥?沒有!」蘇秦氏發話了,咄咄逼人還帶股酸味。

劉氏和甘氏心虛的低了頭,其實總共就請了鎮上那老大夫兩回,第一回說家里手頭緊,欠了藥錢,第二回,索性連大夫的出診金都給黃了,還罵人家庸醫,那大夫氣得揚言再也不會來蘇家出診。

「這樣啊。」兒金金也沒追根究底,轉頭去了廚房。

蘇家的廚房面積滿大的,灶台對著屋子的大門,緊挨著牆壁砌著兩個灶口,而大門的兩側各開了窗,窗台下擺著水缸、米缸、木盆和水桶,大門右側邊還有個小門,兒金金探頭往里頭看了一眼,只見里面擺了幾個竹簍、竹框,裝著地瓜和馬鈴薯,麻布袋里則是裝著半滿的糧食。

他們成親,今天應該有喜宴的,就算沒有擺酒,至少也會加些菜吧?但她只見到廚房里柳條編的圓笸籮罩下,僅有一碗只剩渣滓的剩菜。

她找到米缸,里面有一些雜糧、小米,菜櫥里有一小包的小魚干,菜櫥里的碗公有幾顆雞蛋。

她拿了兩顆,調了水加上少許的鹽巴想做碗蒸蛋,把少許的雜糧和小米放上了蒸鍋,把小魚干稍微用水泡了下,去掉渣質,丟進去。

灶膛里只有一些未盡的余火,她沒辦法,努力回想兒銀銀燒飯的樣子,也不懂什麼叫循序漸進,先塞一小把干松針進去,還沒等燃,又填上大塊的柴,然後就用火摺子點火。

因為點不著火,她便拿葵扇賣力的搧風,很快的,廚房冒出濃煙。

坐在外頭的蘇家婆媳正豎起耳朵听著里頭的動靜,老二家的甘氏最先聞到嗆鼻的味道,抬起了頭。「娘?我好像聞到什麼燒焦味。」

蘇秦氏和劉氏齊齊偏過頭往廚房瞧去,只見濃濃的煙霧從任何一個可以冒出來的地方急速的往外涌。

要命夭壽哦!

稀罕的,婆媳三個動作很一致,扔了手上的東西,撒丫子往屋里鑽,蘇秦氏跑得太快一下軟了腳,然後就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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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上山采藥去

好半晌,兒金金端著一碗粥進小院,粗瓷碗有些燙手,她見蘇雪霽還醒著,才挪步走了進去。

蘇雪霽看見兒金金完好如初的回來,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氣,這口氣松了,便有些暈眩和疲倦。

他硬撐著不肯昏睡過去,是不知道那些人接下來要怎麼對付他,而他對這冒出來的媳婦還談不上放心,又矛盾的怕她真是個單純的姑娘,受二房欺負不自知。

「趁熱喝粥。」她把粥和蛋羹先放一旁,把小炕桌擺上,接著再把托盤上的飯菜放上去。

一碗彈滑的蛋羹,一碗雜糧小魚粥,一小碟腌蘿卜。

居然這般豐富?他空虛的胃有多久沒吃過熱食了?

「你呢,吃過了?」

她搖頭,有點小窘。「我剛剛差點把廚房燒了,嫂子和佷媳她們把我罵了一頓,說不許我再進廚房一步,這粥是後來她們替我熬的。」

「她們煮的東西我不吃。」蘇雪霽道。

她臉上衣服上都是生火留下的黑印子,頭上和肩上都是落灰,神情狼狽,小臉蛋還抹了兩撇滑稽的灰,但她絲毫不以為意,眼巴巴的目光讓人不忍說什麼,反而讓他多看了兩眼。

她湊近聞了聞那碗粥,也不覺得失禮。「是有些焦味,不過我還放了小魚干,應該不會太難吃。」

賣相是不怎地,但她剛剛嘗了一口,是能入口的。

蘇雪霽頓了下,小魚干?那應該是蘇秦氏留著給孫子的干貨,這下讓不知情的她給下鍋,有人不心疼死了才怪。

「她們想我死,在我的飯菜里下了藥。」他忽道。

游大夫向他說過,他身上的病是讓人在飲食中加了烏頭草和夾竹桃的汁液,看似量少,但日積月累,侵入肺腑,藥石罔效。

幸好此毒投的不算精細,只在飲食中下毒,毒發時,體內的劑量還不至于讓他送命。

他能逃過一劫是因為平常書院會管一頓飯,要是溫書晚了,還有一顆白面饅頭,他把書院的饅頭留回家當早飯吃,一天就靠那一頓飯撐過去,二房的飯食他幾乎是不踫的。

按規矩,蘇家沒有分家,吃飯是在一塊的,可那房人也不管他,別說留飯,有時候一口水都沒有,小時候他去爭取,除了挨一頓毒打,酸言酸語也沒少過,後來真的餓到受不了,便喝井水止饑。進了書院後情況改善不少,至少不會常常餓得頭昏眼花,加上他在山上那三年義父教他打獵,這才有了溫飽的感覺。

義父過世後,那房人突然把他從山上接回來,卻是為了分家,還是受了擔心他一個人在山上生活的族長脅迫,幸好養父未雨綢繆,在族長那里留了一份保險,認真說,二房住的那間青磚大房,周邊所有的良田十有八九都是大房的,但二房厚顏無恥不願歸還,他也知自己勢單力薄守不住家產,他氣不過索性偷偷去求書院的山長,幸得山長通融,又經過考試,這才進了書院。

後來他中了秀才,二房見他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沒有中秀才的他已經不好拿捏了,往後呢?豈不是要騎到他們頭上來,甚至反咬一口?

于是決定要下毒手,在他的飲食里下毒,要他的命。

當初他對二房反常的殷勤便帶著戒心,哪里知道他日夜防範,還是著了他們的道。

他氣自己隨便就被他們施予的那二分溫情給軟化,氣自己沒有堅守立場,氣自己受的教訓還不夠……他氣死自己了。

兒金金見他臉色變換,知道他是真心不吃那邊煮的飯菜,遂拍胸脯保證,「你放心,米是我淘的,小魚干我泡洗的,蛋也是我打的,沒讓她們沾半點手,她們罵我都來不及了,沒時間做手腳。」

蘇雪霽沉默。

兒金金把木湯匙塞進蘇雪霽手里,他木木的動了湯匙,依舊沒有吃的意思。

「這樣吧,蛋羹和粥上頭的米湯你吃,你剛醒來,喝一點是一點,剩下的我吃。」

兒金金這下明白了,他是擺明了不相信自己。

蘇雪霽聞著雜糧粥的清香,記憶所及,除了他爹和義父,從來沒有人關心他吃飽穿暖,但是他們在他身邊的時間太短,短得他來不及收藏記憶,如今醒來,身邊卻多出了個她,看著她那臉上的髒灰,又看見手里的木湯匙,心里說沒有一絲感動是騙人的。

沒有聞到食物香氣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卻是覺得餓極了,看了兒金金那殷勤的神情,他低頭就著碗,小口小口的吞咽起來。


黏熱溫稠的米湯從喉嚨一路滑進胃里,緩解了胃內的空虛,讓他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連帶的身上的諸般癥狀似乎也得到了緩解。

「我吃飽了,謝謝你。」因為久未進食,他也不敢一下吃太多,只喝了米湯就強迫自己停下來。

兒金金看著只少了淺淺一層米湯的粥無語,又把蛋羹推了過去。

蘇雪霽只好又吃了小半碗的蛋羹。

兒金金算是滿意了,撈起剩下的飯菜掃進肚子。

蘇雪霽見她吃飯不挑剔,粗茶淡飯吃得香甜無比,把所有的東西吃了個干干淨淨,以前他一個人隨便都能對付過去,現在多了一個她,該怎麼辦?

兒金金吃罷,把碗碟疊在一塊,「這個家看起來不窮,青磚綠瓦,怎麼你這里過得這麼憋屈?」

西屋那邊的家具一應都上了桐漆,還雕花祥瑞,可小院這里基本上就是破爛。雖然從伯娘那里已經知道蘇雪霽在二房手底下的日子不會太好,可這樣的待遇也差別太大了。

「倘若不這麼忍氣吞聲,我恐怕早死了八百回,你也不會踫到我了。」爹過世之前他還小,懵懵懂懂的,以為他只要忍耐,二房哥嫂就會對他好,但這些年來,他們覬覦大房的財產是一回事,不樂意他讀書,覺得他是吃白食的,百般刁難他,他都忍過去了,哪知他們竟因為分家的事情談不攏,加之護著他的族長去世,在他的飲食里下毒!要不是書院還供一頓飯,他對那些人又心存戒心,指不定他早就一命嗚呼了。

「所以是我運氣好遇見了你。」

蘇雪霽莞爾,嘴角露出遇見兒金金後第一個笑意。「我都窮成這樣你還說運氣好……」這該叫人怎麼說才好?

他嘴角微微咧開的樣子顯出幾分少年的稚氣,兒金金覺得這個人看起來並沒有那麼難相處嘛。

「往後你也別去二房那邊吃飯了,我們自己開伙。」蘇雪霽感覺到自己的眼皮一直耷拉下來,雖然神智尚稱清楚,但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可即便昏昏欲睡,還是努力交代家里的情況。

矮棚子里有只爐子和陶鍋,那是他晚歸什麼都吃不著的時候用來下面、煮粥用的。

兒金金用力點頭,只要有得吃,在哪里吃她都不介意的。

蘇雪霽從枕頭下模出一個布包,從里頭掏出一小串錢。「我這里佐料什麼的都沒有,你拿錢明日去買點米面回來,我們自己有爐子,平日可以下面吃。」

他除了在書院讀書,也幫忙書院的打掃清潔,算是抵筆墨和飯錢,也替先生們謄寫卷題和跑腿,再有多余的時間便給書鋪抄書,幫同學寫功課,之前縣郊的靈嚴寺因為有富戶發願,請人抄寫佛經,他也去承攬了回來,攢了些生活費用,如今剛好拿出來。

兒金金一眼看去,布包很舊了,里面剩下兩個大錢,看著十分可憐。

蘇雪霽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有些羞愧,又有些心酸說道︰「我吃藥花了不少錢,能拿出來用的只有這些。」

「不打緊,我去給你請大夫。」有病得治,身體健康了才能談以後和未來,至于窮什麼的,他們四肢齊全,只要肯做事,不可能窮一輩子,所以蘇雪霽的話她並不是很在意。

「別……」那些錢是要讓她去買些肉菜、調料,要請大夫那點錢哪夠?

兒金金看他全身冒虛汗,而且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段話,眉間的倦意越來越重,額間的細汗也開始凝聚,大顆滑落,看得出來他已經支持不住了。

她起身道︰「你先歇著,我走了。」

「你你……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姑娘?」他一急,時而如墜冰窟,時而如火煎烤的不適又回來了,由于太過痛苦,只覺兩眼前面變成了猩紅一片。

「我叫兒金金,小字靈靈。」她笑道︰「你呢?」

蘇雪霽試著振作精神,卻只看見她花瓣般的唇開開闔闔,他的神智漸漸渙散,「我叫蘇雪霽,先生取字太白。」他眼楮一閉,頭一歪。「往後……你叫我太白哥哥吧。」

理智上他雖然接受兒金金是他媳婦兒這件事,但感情上還抗拒著,所以只讓她喚哥哥。

「可以啊。」兒金金對這些枝微末節並不在意,見他半暈過去,拉過他的手替他把脈,脈象時強時弱,時浮時現,有些不好啊。

「你……懂……醫術?」蘇雪霽感覺有人踫了他,只是這時已近乎囈語了。

「學過一點。」這麼強大的意志力,這男人真不容易。

這點技倆她還是會的,不過真正請醫問藥還是得找大夫。

見媳婦兒這麼能干,蘇雪霽還來不及多說什麼,這回真的暈過去了。

兒金金看他沒了聲響,把人從木箱上叉下來,讓他躺好,風風火火的離了家門。

她走路很快,普通人要走上半個時辰的路,她小片刻就到了。

以前她沒少偷偷溜下人間來玩,更熱鬧繁華的城鎮都去過,對這小鎮子還真沒多少興趣,就算第一次來,但也不妨礙她打听醫館藥鋪所在,路不都長在嘴上,問人總沒錯。

雖然穿著一身不合時宜的大紅衣衫,但她一派乖巧模樣地喊大嬸大娘大叔的,望著誰,誰就恨不得把所知道的事情都掏出來告訴她。

熱情些的嬸子們除了指路,還干脆把她帶到了和仁堂門口才揮手離去。

和仁堂不大,兒金金進門時,櫃台伙計正忙著抓藥給等著的漢子,沒空招呼她,她也不以為意,因為看著什麼都很新奇,她到處打量,這時一個五旬出頭的老者正好掀了簾子,從內堂出來。「姑娘可是有事?」

「我相公……呃,是哥哥生病了,要請大夫出診。」

老者問︰「不知道姑娘是哪戶人家?」相公、哥哥都分不清楚,這姑娘是腦子不好使嗎?但是看著一臉機靈樣,不像啊。

「烏河渠旁邊的蘇家。」

游大夫的臉色突然變了,開始吹胡子瞪眼楮。「那家人老夫不看!」

兒金金趕緊掏出蘇雪霽給的那一串錢,「我有錢。」

「那家子除了蘇秀才沒一個好東西,我上回去了兩次,憋了一肚子的悶氣回來,小姑娘你又是蘇家的誰?」

「蘇秀才是我相公,我們今日成親。」這樣說太白哥哥不會生氣吧,他不讓她喊相公,她就不當著他的面喊,但背地叫反正他也听不到。

游大夫見她那身紅衣,大大搖頭,成親大喜日一個新婦就穿著喜服來請大夫,這哪是娶妻,是害了人家姑娘,就算蘇秀才是個好的也無濟于事,這姑娘嫁進那樣的人家,命不好啊。

「他一直躺在床上呢,能害我什麼?」游大夫把心里對蘇家的不忿都表達出來,可兒金金完全不以為意。

見她听不懂自己話里的意思,天真的可愛,游大夫也不跟她攀扯了。「不是老夫貪財,看病可以,但得先把前頭的帳給清了,我才出診。」

「那我得給大夫多少錢?」錢真是很重要的東西啊,伯娘為了伯父的病急得白了頭發,這不就因為手頭拮據,這大夫沒錢也不想出診,世人忙忙碌碌,還真都是為了錢,看起來她不想辦法掙錢是不行的!

兒金金眼楮梭巡了藥鋪里的藥櫃,見那伙計老是往那些小小的抽屜里掏出藥材,包給客人,想必藥材也是能掙錢的一條路。

「兩回出診費老夫就算了,不過,前後抓了六服的藥方子,藥錢一共五錢銀子二十五文,零頭也給去掉,所以總共是五錢銀子又二十文。」

「五個錢?銀子?」兒金金迷糊了。隨即想起兒銀銀告訴她一錢銀子就一百個銅錢,五錢銀子就是五百個銅錢。

她倒抽一口涼氣。好多哦!

「大夫,你這里什麼藥材最值錢?我去找,然後換銀子給你,你就會去給我相公看病了吧?」

游大夫啼笑皆非,可看這丫頭那雙特別漂亮的眼楮,神采奕奕,明亮澄澈的,心也軟了,反正此時也沒什麼客人,便多叮嚀了兩句,「這深山老林里猛獸毒蛇多,就算老獵戶沒有做好完全準備也不敢去,你一個小姑娘可千萬別冒然上山,找不到換錢的藥材還讓野獸果月復充食,劃不來。」

值錢的藥材要遍地都是,早讓人挖光了,哪輪得到她一個小姑娘?

「我不往深山去,就是去踫踫運氣,山里有哪些東西您給說說,我也好心里有個底。」

游大夫模了小山羊胡子兩把,一點都不看好細胳臂細腿的兒金金,但是又看在她求知心切,比和仁堂里的伙計、藥童都認真,便說道︰「珍貴的藥材為什麼珍貴?就是難求,所謂可遇不可求,拿人蔘來說,野生人蔘尤為值錢,有市無價。」

「那人蔘長什麼樣子?大夫也給金金說說,好讓我長點見識。」她很自來熟,神情更是親切了兩分的磨著游大夫。畢竟凡間的藥材她不熟啊。

普通百姓對藥材的無知游大夫十分能理解,要不,大家都能當大夫了不是?所以他細細的說了幾項,「人蔘、靈芝、冬蟲夏草、何首烏,你隨便找到一樣,都是寶貝。」

他又讓伙計拿出一本書角翻到都起毛邊的《神農本草經》來,告訴她各種藥材的長相特點。

游大夫不知道的是,兒金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半晌便把那小半本的藥材逐個都給記下了。

謝過游大夫,兒金金離開和仁堂,拐進偏僻的巷子,見四下無人,動念從空間里拿出大師兄給的隱身斗篷和風火雲,裹了斗篷,踏上兩朵小雲,就往猴子嶺去了。

猴子嶺就橫亙在小鎮與六安縣的中間,離鎮上近些,常人走路自然是從前人走出來的蜿蜒小道上山,從鎮上到猴子嶺得花上兩個時辰,但兒金金有腳下兩朵媲美孫大聖筋斗雲的風火雲,攀岩越石,穿河過水,如履平地。

山巒綿延高起,越過河谷,波光粼粼的水閃耀著光澤,看見跳躍的魚群和不少的魚蝦蟹,她嘴饞得很,不過她沒忘自己上山是要來找可以換錢的藥材,要不回程再到河里模兩條魚回去打牙祭吧。

一路上東瞅瞅,西瞧瞧,只顧著拿神識掃東西,雖然她那點可憐的神識掃不了太大範圍,周圍兩丈倒是沒問題,只是問題來了,這猴子嶺其實就是光禿禿的一座雜樹林,除了小獸走跳,藤蔓圍繞,荊棘叢生,還真找不到她想要的人蔘。

沒辦法,她只能繼續往上爬,幸好神識探路很方便,出了嶺,又橫過一河谷,便是一座雲深不知處的高山了。

這是座以紅松為主的針闊混交樹林,她落腳的地方是在山腰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岩石崢嶸,下有一股清泉,往下望去,有一小片湖泊,水草豐美,石縫間長了不少塊根肥厚、黑褐色的東西。

看著應該就是能吃的東西,兒金金打定主意要把那些黑褐色的玩意帶回去,自然是能拔多少算多少。

此時她抬頭往峭壁上看過去,高崖相連,陡峭如削,在最尖峭的地方她看見了一個像是燕子巢穴的小洞穴,她上去了之後驚喜的發現那是一個金絲燕巢,潮濕陰暗,那燕巢除了外頭那個,洞穴高處還有好幾個巢穴,她身量不高,剛剛好可以鑽進去。

她在那本書里看過介紹這種以金絲燕唾液築成的巢,在她確定有兩個巢里沒有鳥蛋,小燕子已經孵化飛走後,便伸手把這兩個燕巢小心的摘了下來。

不過摘是摘了,她這時才想到自己急著上山,連背簍、籃子都沒帶一個,東西要擱哪呢?

慢著,她不是還有個空間?她試著把燕巢往里面放,意外的,東西順利的放了進去。

游大夫告訴她,野人蔘的難得就在于它喜歡背陰潮濕,草木茂盛的地方,但往往人蔘的身邊有伴生植物,也常有蛇獸相伴,就算真的找到人蔘也不見得帶的走。

她沿著湖畔慢慢的繞,只要看到她覺得可以吃的、能賣錢的都掃過一回,只是始終見不到人蔘的蹤影。

蓊郁的林海本來就沒什麼日光,此時起風了,樹枝嘩啦啦的左右搖擺,兒金金這才發現,遮天閉日的樹林整個陰暗了下來,天色都快黑了。

她回過神來嚇了一跳,她好像出來很久了,于是削了根竹子往水里扎,扎了兩條鱖魚,隨便用草藤串上,又撈了些河蚌丟進空間,趕忙的往回飛。

幸好神識探路很方便,不受光線影響,出了山,過了河,不到一炷香時間,便到了蘇家鎮。

她收了隱形斗篷和風火雲,去了和仁堂以外一家叫一濟堂的醫館,這家醫館的規模要比和仁堂大上兩個門面,她想把一盞燕窩給賣了。

另一盞,她想留給蘇雪霽吃,他那皮包骨的身材實在是太瘦了,得吃點好的。

一濟堂的掌櫃看到那盞金絲燕窩,盞形厚實,完整飽滿,雖然含毛多,但挑毛、去底座後仍是頂級的燕窩,他不大的眼楮硬是睜出牛眼來。「小姑娘,你這金絲燕窩是哪得來的?」

「我也不知道,我家爹爹運氣好找到的。」她一個小女子要是坦承自己從峭壁的崖洞摘來的,可信度太低,惹人懷疑,只能賴給看不見的爹。

至于她為什麼不把難得的金絲燕窩賣給游大夫?投桃報李不是嗎?

可上午她還阮囊羞澀的連藥錢都拿不出來,才告訴人家要去籌錢,結果一個下午就變出燕窩來,用膝蓋想也知道人家會怎麼浮想聯翩了。

掌櫃的見問不出所以然,也沒追究,一個小姑娘家能懂什麼,這不就是家人走不開,讓她出來換錢嗎?

「這樣吧,一百兩銀子,我買你這燕窩。」

一百兩銀子是什麼概念,兒金金一下子換算不出來,不過她知道五錢銀子就很多了,一百兩,回家問太白哥哥到底能做些什麼吧。

掌櫃的見她不答話,一個勁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以為她覺得價錢低了,這樣盞形完整的燕窩要是拿到東家面前,絕對能翻上幾番,東家要是再往上送,那是多少名門貴婦寧願花大錢都買不到的燕窩啊,千金也舍得花。

「我還沒請教姑娘貴姓?」掌櫃的開始套近乎。

「我夫家姓蘇。」是吧,嫁過人的婦人是不是都該這麼回應?

掌櫃的表情鄭重了許多。「原來是蘇太太。」

可以吧,她听大家對已婚婦人都這麼稱呼。

見她仍舊沒什麼反應,掌櫃肉痛的伸出五根指頭,「再加五十兩,我頂頭還有東家,這價錢是極限了。」

這回兒金金忙不迭小雞啄米般的點頭了。

她還不知道一百兩能做什麼用,掌櫃的轉瞬間又往上跳了五十兩,這下她終于知道這燕窩的矜貴是怎麼個貴法了。

這掌櫃是個有心的,怕一個小婦人拿那麼多銀子太危險,正想讓伙計送她回去,兒金金卻忽然想到,她這出門不是為了替蘇雪霽請大夫嗎?

「你這醫館有大夫吧?」

「自然是有的。」

「我想請一個大夫隨我回家,我相公病了,要醫術高明一點的大夫。」她不知道游大夫的醫術靈不靈光,但是蘇雪霽吃了他六服的藥都沒好全,應該是不怎麼地。

「這沒問題,我一濟堂的大夫是整個蘇家鎮最好的正經大夫。」掌櫃做成大筆生意,心里樂意得很,拍著胸脯把醫館里最忙碌的大夫叫上,帶著藥童,跟著兒金金回去了。

于是,兒金金趁人不注意時把一百五十兩銀子放進空間,拉著大夫的手直奔她和蘇雪霽住的小院。



蘇雪霽暈過去後再度蘇醒,卻不見兒金金的蹤影,便知道她出門去了,但他在家左等右等,等到太陽都下山了,還是看不到兒金金的影子,他不由得忐忑,他一覺醒來,多了個媳婦,可這媳婦兒會不會被他這病秧子給嚇跑了?說要去請大夫只是借口?其實不會再回來了?

實在躺不住,他撐著身子在門邊站了一下,只見暮色四合,歸燕人行飛過天際,西邊的天空只余一抹緋色,點染于檐角院前,視線所及,一片暖黃。

就在他準備收拾起復雜的心緒,遠遠卻看見小門那邊兒金金拉著一個人回來了。

蘇雪霽身形沒動,但拳頭握了起來。「回來了?」

因為走得急,兒金金的臉紅撲撲的,見蘇雪霽站在門處吹風,扯了大夫一把。「趕緊的,大夫你給他瞧瞧。」

蘇雪霽見大夫後面提著藥箱的藥童,心里了然,她這在外頭跑了一天,是給自己請大夫去了,心底有些酸,又泛起融融的暖意,他怎麼會以為她跑了?

大夫姓莊,給蘇雪霽看了舌苔,把了脈,望聞問切都做了,開了兩服藥,說蘇雪霽的身子太虛,虛不受補,得徐徐圖之,他開兩服溫和的藥,吃完要是有起色,他再過來換藥,至于平常則是要多注意飲食,魚肉多吃些。

「那就有勞蘇太太與老夫回去抓藥?」看這空蕩蕩的小屋,里外就一個小婦人張羅,所以他也沒想過要問蘇雪霽的意思。

「行,我走路很快。」

于是兒金金又跟著莊大夫回一濟堂抓了藥,把診金給付了,兩服藥加上看診,花了她半兩銀子。

這還只是藥錢,沒包括她還買了煎藥的砂鍋、藥碗,東西備齊全後她便往回趕。

一進門兒金金就聞到食物的香氣,因為來回奔波餓了半天,餓到鬧饑荒的肚子適時的發出叫聲,聲音還挺大的,而且月復鳴的叫聲不只一下,而是唱小曲似的咕嚕咕嚕個沒完。

她拍了下不听話小月復,叫它閉嘴!

小院里,蘇雪霽臉色仍顯蒼白,卻神情柔軟的坐在小杌子上,他生了爐火,用小陶鍋煮了一把的面,面湯翻滾,什麼佐料也沒有,就灑了一小撮的鹽。

「肚子餓了吧?」

「嗯,嗯。」很餓,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我煮了面。」

兒金金把藥包往他手里一塞,「大夫說三碗水煎成一碗。」然後捧起缺了個口子的陶碗,埋頭便吃,「你吃了嗎?」

「我不餓。」

大半天的連口水也沒喝上,她沒幾下就把面條和湯吃得一干二淨。「你教我吧,往後我自己煮面來吃。」

「也行。」蘇雪霽瞧見兒金金買回來煎藥的砂鍋,慢吞吞的去把砂鍋洗了,放三碗水,把藥材倒進去,又把方才用鏟子鏟出來的木炭放回小爐,把火生起來,煎起了藥。

「我去洗碗。」只有一碗面,肚子其實沒什麼飽足感,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自己的碗筷得自己收拾,這兒金金知道,因此她把煮面的小鍋和破陶碗拿到後面的矮棚子刷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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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5: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神秘的媳婦兒

煎藥是費時間的活計,得有人看著,蘇雪霽不敢讓兒金金來煎,她看起來就不是個精通家事的姑娘,能把廚房給燒了,真不容易啊,反正這些活計他也做慣了。

說也奇怪,自從知道自己有了個媳婦,他覺得精神氣力都好了不少,心底那點排斥在看見她把大夫找來的時候,已經去了個精光,只是,他還是得問問,她哪里來的錢請大夫、抓藥?

待他把藥煎好端進屋放涼,一看,自家小娘子正坐在炕上,眼前一字排開的有一張張的銀票、銀子和銅錢,看她數銀子像小松鼠清點自己的過冬糧食似的,一枚一枚一張一張可仔細了。

他看著覺得好笑,不過,她哪來這麼多的私房錢?

「莊大夫說藥煎好了要趁熱吃,要是吃上兩服還不見效,再換藥。」她分神把蘇雪霽拉到炕上,盯著他喝藥。

「剛倒出來,稍微放一下好入口。」他吃藥都吃出心得來了。

兒金金見蘇雪霽的神情不像敷衍她,便又低下頭去數錢。

「你哪來這麼多銀子?」剛打照面那會兒還听說她什麼嫁妝都沒有就過來了,隨身只有兩件換洗的衣服,怎麼出一趟門就……看那些銀子銀票,數目還不少。

「這是我今天賺的。」她指著那些錢,笑開了。

蘇雪霽愣住了。「你一沒本錢,二沒鋪子,如何賺的錢?」打零工也不可能有這麼多錢,才半天,就他目測,這些銀錢竟有百兩之多。

「我們家後面不是有山,我去了山上找到這個,一個賣給了藥鋪,掌櫃的就給我這些錢,不過請大夫拿藥又花掉了一些零頭。」她把僅剩的那盞金絲燕窩拿出來。

蘇雪霽幾乎不會說話了。「你去猴子嶺摘這個?」

他听過采燕人利用繩索懸空攀附在峭壁懸崖賣命,就為了采這燕窩,也听過有人利用猴子去摘采,但都只是听說,燕窩難得,盞形好品相佳的幾乎都是貢品,他家小娘子帶回來的這個,他就算沒見過能進獻皇宮的貢品,可怎麼看這盞燕窩每一絲都像黃金一樣,形狀優美,珍貴不俗。

「你怎麼會知道這金絲燕窩的模樣?」他沒敢問那些個懸崖哨壁她是怎上去怎下來的,但是看見她鞋子上沾滿的黃泥和黏上的腐葉,她沒有說謊。

兒金金便把一早去請大夫,游大夫卻要她還清前帳才肯來看診的事說了,她一心想著怎麼去掙錢,便糾纏著游大夫給她看了人家當成寶貝的藥草書。她想人嘛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所以沿路找上山去了,沒想到山里滿山遍野都是好東西。

「我記性好,又在那書里看過這燕窩,看到就把它采回來了,一個換了錢,一個留著給你吃。」

「這是在猴子嶺采的?」他從未听說猴子嶺有燕窩。

兒金金皺了下眉頭。「倒不是,我去了太多地方。」

嚴格說起來,燕窩是在另一座不知名的大山發現的,不過她要是老實跟蘇雪霽講她跑了幾座大山,可能不符合凡人的常理,也會嚇到他,所以還是算了吧。

蘇雪霽倒沒有糾結這個,只是一個新嫁娘,今天是她嫁給自己的大喜日,她卻在外頭奔波了半天,她說話奇怪,行事奇怪,半天不到卻掙了旁人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銀錢,這姑娘運氣也實在好得頂天了。

「你怎麼了?」看起來眼楮黑沉沉的。

「這銀子你收好,沒事盡量不要拿出來,財不露白……老實說你一天賺回來這麼多銀子,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才好。」蘇雪霽苦笑。誰有見過成親當日的新娘穿著喜服到處跑,還上山去了……

「一百五十兩銀子很多嗎?」

「我們去面攤吃面,一碗加了肉菜的面如果加顆蛋了不起五文錢,像家里這青磚大瓦房不過二十兩出頭,一畝上好良田也才十兩銀子,你覺得一百兩多不多?」蘇雪霽掰碎了說給她听。

但他不知道兒金金這會兒想的卻是懊惱自己的神識不濟,能夠看清的範圍只有丈余,若不然,踏上風火雲,也能多繞幾個山頭,到時候那山里的好東西都能找出來,想吃什麼都有了。

都怪她把師尊和師兄的話當耳邊風,修煉本事到要用的時候方恨少啊!

蘇雪霽很干脆的把藥喝了,放下藥碗。「夜深了,我們洗洗睡吧。」

今天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沒有花燭,只有一燈如豆的油燈,這還是蘇雪霽見她要洗漱怕她模黑才點上的。

洗臉泡腳漱了口,兒金金換了件從家里帶來的舊衣服,她也沒讓蘇雪霽轉過頭去,倒是蘇雪霽听說她要換件干淨的衣服好睡覺,飛快的紅著臉轉過頭去了,但余光仍瞧見她凝白如脂的雪背。

兒金金沒看見他的臉紅心跳和紅透了的耳根子,對于睡覺這件事兒金金是知道的,這里的人不像他們那里盤腿入定打坐,也不練功,就只是攤成個大字,把眼楮閉上,等眼楮再度打開,又是新的一天了。

自然也沒人告訴她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覺的意思是不一樣的。

老實說,蘇雪霽那炕不大,但兩個人還能擠得下,一個睡炕頭一個睡炕尾就解決了,不過被褥只有一床,枕頭只有一只。

蘇雪霽本想用兩張條凳並在一起,再放片木板將就,自己是男人,就睡木板上,想法一說出來,就被兒金金打了回票。


「我坐著就能睡,你這身子骨要是在木板上躺上一宿,今天的藥就算白喝了,明天咱們再去買張竹榻吧。」竹榻她可以睡,夏天睡這個最涼快了。

「不,就算要坐著睡,也該是我。」他可是男人,再無能也沒有讓女人讓床給他睡的道理。

「真不要?」她可是不跟他客氣的,都說她能的就是能。

「睡吧。」蘇雪霽背對著她,羞得無地自容,娶了妻卻連安置她的地方都沒有,半晌,忽然發現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悄悄轉過頭去,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她的睡顏浸潤在一片黑暗里,可他仍舊能夠清楚的看見兒金金白雪般的俏臉,像小扇子似的眼睫,宛如青瀑般散開來的黑亮發絲。

她直白又嬌憨,行事和別人不一般,兒家是怎麼養出這樣的姑娘的?她寄人籬下的日子可是好過?

他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指月復踫了踫她的臉蛋,手掌下的肌膚柔女敕得很不真實,指月復觸及的額還有個小小的美人尖,眉眼帶著一股嬌憨的明麗。

嗯,是挺好看的。

她面容平靜,這是睡沉了?

今天的兒金金忙前忙後,在外頭奔波半天,她其實早累了,所以閉上眼一放松便睡著了。

蘇雪霽確定她已經睡著,考慮自己如果下炕去睡板凳不吵醒她行不行,結果很快拋開這個念頭,他不想冒這個險。

她說得對,左右自己不踫她就是了。

怕自己驚擾了她,他慢慢把自己放倒,側睡下去後連動都不敢動一下,這才想到屋子里連一床多出來的被褥都沒有,便把自己身上滿是補丁的被子移過去,只是越想小心謹慎,越容易出錯,指尖一不小心勾過她的胸脯。

他只覺得指月復有什麼溫熱柔軟的東西被自己劃過,看著自己的指頭,腦袋里忽然一熱,手指飛快藏進被子里,看著兒金金全無防備戒心的小臉,顧不得其他,連忙把身子躺平,心里怦怦怦直跳。


蘇雪霽瞪大眼看著窗外明亮的月光,又實在的感受到身邊多了個人的陌生感,心里奇異的覺得一片安穩,以為會一夜難眠的他竟很快睡著了。



東邊天空才泛魚肚白,瘦弱的影子便掀開被子,輕手輕腳的從炕上溜下來,彎腰穿鞋的時候喉頭突然一陣發癢,他連忙用手搗住,把咳聲咽了回去,就怕驚擾了還睡著的兒金金。

那莊大夫的藥雖然蘇雪霽只喝了一帖,許是里頭放了助眠的成分,又或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難得睡了個香甜的覺。

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小娘子,正好對上她剛睡醒惺愴迷蒙的杏眼。

「唔,你這麼早起來做什麼?」她揉著眼,因為剛睡醒,聲音帶著淡淡的慵懶和一股甜軟,像小爪子撓得人有些癢。

蘇雪霽有些回不了神,「我習慣早起,想說先把早飯做好,也把藥煎上,你起來就有熱騰騰的粥喝了。」

米缸里只剩一小撮雜糧和少少的面粉,面粉昨夜揉成面條煮來吃了,雜糧他打算拿來煮粥,這一來,家里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打算還不只這樣,他原先想說熬了粥,擱在灶上熱著,家里柴火不多,還能到後山去拾些回來。

「煮粥啊,好啊,只有粥嗎?」她隨口一問,不料蘇雪霽正因為家里的拮據有些不自在,被她這一問,表情就有些糾結了。

「是,只有雜糧粥。」都說一文錢逼死英雄漢,他不是英雄漢,卻也被這話噎得無地自容。

「粥好啊,綿綿的,還有股米飯的香味,吃進肚子里暖和得很。」兒金金完全不以為意。

她看著不像是為了安慰他破碎的自尊才這麼說的,蘇雪霽猜測,她是真心喜歡喝粥。

他對兒金金完全不了解,其實他哪里知道食物對兒金金來說都是好的,不管咸的、甜的、酸的,辣的,只要能入口的,天底下大概沒有她覺得難吃的東西。

「吃過飯,我們一同去鎮上,明日你要回門,總不好兩手空空回娘家,我想著總得置辦些什麼讓你帶回去。」

因為心里對兒金金的芥蒂少了許多,便開始替她打算起來,隔壁二房是不可能替他籌謀這些的,他從兒金金的口中得知,蘇平去兒家提親就只備了五兩銀子和兩匹細布,對鄉野人家來說,五兩銀子不少了,但是他知道蘇家能拿出來的遠遠不止這個數,更讓他介意的是,他這娘子是換親來的,那蘇秦氏退了兒家大姑娘的親事,卻妄想讓人家嫁給他這病得只剩一口氣的人,真是其心可誅!

那兒家大姑娘與蘇和有婚約他是知道的,但兩人之間是否郎情妾意,他無從得知,若無情便罷,若是有情,人家姑娘嫁進來,嫁的還是他這小叔,蘇和能不心生芥蒂,對他這小叔大有意見?

兩家聯姻求的是美滿和諧,蘇秦氏顯然不這麼想,只想讓他不得安生,兒金金無畏的嫁他為妻,看在這分上,他總得做點什麼。

「好哇,我也打算去買些肉菜回來,不過這事我來就是,你這身子還是先在家歇著,要是無聊,把那燕窩毛挑一挑、泡水,等我回來,你再教我怎麼炖。」鎮上她昨天去過了,來回一趟快得很。

「那等矜貴的東西,給我吃就不必了。」他搖頭推辭。能換上一百五十兩的東西哪能讓他糟蹋了。

兒金金大搖其頭。「你吃了要是覺得好,了不起以後咱們把燕屋蓋起來,讓那些毛燕、白燕、血燕什麼的都來築巢,往後還怕沒有吃不完的燕窩?」

蘇雪霽長這麼大頭一回听說要蓋燕屋讓燕子來築巢,在她眼里是有什麼不能的?他還沒反應過來,又見兒金金搔搔頭。

「不過,這里面詳細該怎麼蓋,燕子們的習性……這些可要你幫我去找書參詳參詳,看了分明後回來再告訴我,咱們一起把燕屋蓋起來。」

兒金金的表情愉悅,眉飛色舞,雖然是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但是從她充滿自信的口中說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

兩人洗漱了一番,便往矮棚去了。

十月的早晚漸漸有了寒意,兒金金驟然一接觸到冷空氣,哈了口氣,反倒蘇雪霽沒再听見一聲咳。

進了矮棚子,蘇雪霽生火,兒金金把剩下的雜糧米全倒出來淘洗,她想把洗米水留著澆地,這小院子有一小塊邊邊角角的地,可惜荒著,要是能種上兩壟的小蔥也好。

放上水,這會兒她才想起來,啊!她空間里還有兩條魚,昨天太過匆忙,抓到魚就往里頭放,會不會死翹翹了?

她借口要去茅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神識把空間的兩條蹶魚、河蚌、隨手撈的水芹菜拿出來,因為心急,不小心還把一小片狀如橄欖還連著葉片的野菜也給拿了出來。

好在那兩條蹶魚還活蹦亂跳的,水芹菜也綠油油水靈水靈的,河蚌也是撈起來時的模樣,她甚為滿意,索性都拿了進去了。

因為只有一個爐子,蘇雪霽正看著粥,卻見兒金金咧著明媚的笑容進來,手里還拎著兩條魚。「我忘記告訴你,我昨天還抓了魚。」

蘇雪霽沒問她手里那些東西是從哪里拿出來的,兒金金已經不知幾度刷新他對她的感覺,莫非陰錯陽差,他娶了個神仙娘子?

見她手里還掙扎的魚不是家常得見的那些魚,是珍貴的蹶魚,他隨口便道︰「好個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諏魚肥。」

「這魚還有詩啊?那可不一般了。」

蘇雪霽把唐朝詩人張志和的這兩句詩意解釋給她听,又說八大山人、揚州八怪中的李苦禪和李鰭都畫過不少蹶魚,可見它的名頭之大。

兒金金听懂了其中的意思,許多人贊賞蹶魚好吃,用詩用畫來形容它,意境美是美啦,不過,她還是覺得魚嘛,最大的用處不就是燒來吃,燒得好吃才是重點,五髒廟才是它們的歸宿。

用木盆裝了水,把河蚌放進去吐砂,晚飯可以用來炒水芹菜,又是一道菜了。

兩條魚則是一條炖了女乃白女乃白的湯給蘇雪霽喝,另外一條則是灑些鹽巴做成干煎魚進了兒金金的肚子。

那魚肉白如蒜瓣,滑女敕鮮美,就算只撒了點鹽巴也好吃得很,久不知肉味的兩人配著粥難得吃了頓飽飯。

也就兩副碗筷,蘇雪霽舀了水,很快就刷洗干淨了。

「我們不必去隔壁打聲招呼嗎?」她畢竟是剛入門的媳婦,大房沒有長輩,只有二房的兄嫂,打聲招呼這事好像應該是要的,盡管她直覺不喜歡那倒三角眼的蘇秦氏。

「不必,我那大哥說過,不用我去他眼前晃蕩,礙眼。」蘇雪霽沒有半點火氣,對于這家人早已經不存任何寄望,維持著薄薄的一層關系,也可能隨時會消失。

「你說不去,咱們就不去。」昨日她差點燒了廚房,那些人的氣應該還沒消,能夠不去,那她更省事了。

她對這些人事不甚理會,卻也看得出來,那房人對蘇雪霽稱不上好。

蘇雪霽吃了藥,回到小屋,從櫃子的里角掏出二兩銀子。「我們上街去。」這銀子是他最後的私房,他本來想留著給先生當明年的束修,如今,束修的事再想辦法吧。

蘇雪霽心里沒有伸手向兒金金要那一百五十兩的念頭,那是娘子自己憑本事賺來的私房,他為人丈夫該擔起的是公中的開銷,哪能挪用娘子的私房?

他干淨的聲線,冷泉般的視線,剔透明潔,沒有刻意張揚任何力道,卻讓兒金金知道他是認真的。

「你不用掏錢出來,我有錢。」兒金金看他掏了半天,看得出來那是他的壓箱底銀子。

「你的錢自己收著,哪天指不定就能用到。」這點,蘇雪霽倒是堅持。

這是屬于男人的小小自尊和堅持,兒金金不是很明白,不過她也不與他爭辯這個,「好吧,那家用你出,其他要花大錢的地方我來!」

蘇雪霽一整個啼笑皆非,不過依照他目前賺錢的能力,的確不好夸口,只是說也奇怪,兒金金那語氣半點都不讓人覺得不舒服或違和。

蘇雪霽堅持要帶她上街,知道他是怕她人生地不熟,看在他的好意上頭,那就一起去吧。

「對了,你是秀才,書肯定讀得多,你幫我看看這是什麼?」狀如橄欖還連著葉片的野菜,清淡的綠,人間的深山老林她沒見過,不知道的東西太多,幸好她家有個秀才郎。兒金金覺得凡人讀書本來就不容易,更不用說過關斬將,千里挑一的秀才了。

基于這樣的認知,兒金金很自然的把蘇雪霽當成了學識淵博,無所不知的「有求必應」,只要她不懂的地方問他就對了。

蘇雪霽把那植物接過來細看了下,那幾年他和義父住在一起,義父除了教他打獵,也教他認識山中植物,理由很單純,為的就是避免他誤食了什麼,在山里頭,吃錯東西的機會太多,一不小心小命就沒了,只是只有短短三年,他也沒能把山里的各種野生植物認遍,但粗淺的他還是認得的。

「這叫石橄欖,尋常鄉野都能見到,應該值不了什麼錢吧。」這冷水潑下去,兒金金便像被戳破的球,消了氣。

蘇雪霽見她失望,不知為什麼覺得有些礙眼,下意識的試圖補救,「我這些年學的是書本上的道理,科舉學識,這些野地植物也只能粗淺的知道個大概,不盡然全是對的,不如我們把東西帶上,上街的時候去找莊大夫問問,他是大夫,對藥草植物會比我們應該更加熟悉。」

「行。」正好,她也想把欠游大夫的錢給還上,欠債還錢,再借不難。



秋收後的稻田里滿是成綢的稻稈束,秋日的涼風帶著晨間特有的清涼拂過烏河渠,帶來氤氤溫潤的氣息。

夫妻倆一路安步當車,一來因為不急,二來天氣實在太舒服,所以兩人出了小門,便慢悠悠的沿著官道往蘇家鎮而行。

蘇雪霽許久不曾出門,因病向書院告了假,這是他能下地後頭一遭出門。

他們往最熱鬧的西市去,商鋪市集都在這邊。

小倆口先去了和仁堂把帳給清了,游大夫見蘇雪霽已經能下床,氣色比起上回他見時好得太多,連聲的說道︰「老夫見你不是短命的人,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承您吉言,多謝您的看顧。」要不是有游大夫前面那幾服救命的藥,恐怕他小命早就交代了,哪能拖到成親,站在這里。

「慚愧、慚愧,老朽實在是被那家子給氣著了,竟然做出棄病人于不顧的事。」游大夫行醫多年,向來秉持行醫救人的初衷,哪里知道遇見自私自利,貪婪無度到極點的蘇家人後,給氣得拂袖而去,現在見到蘇雪霽不由得心虛又慚愧。

「游大夫莫往牛角里鑽,錯不在你,醫者就算濟世救人,也需要醐口吃飯,將本求利,是我蘇家對不住了。」蘇雪霽作了個長長的揖。

雖然不是他做下的缺德事,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脫不了干系。

他們出來的早,離開和仁堂,太陽才剛從東方冒出半個頭,過了兩條街就是一濟堂,莊大夫見蘇雪霽已經能下床走動,頗為欣慰,診了脈,說只要再吃兩服藥便能藥到病除。

兒金金听說她家相公只要再吃兩服藥身子就無礙了,笑得眼都眯了起來,她這時才從竹籃子里把那植物拿出來,「大夫,您幫我瞧瞧這是什麼?能賣錢不?」


蘇雪霽對自家娘子三句不離錢的財迷樣子十分無言,不過看到她眼楮談到錢時閃閃亮亮的神采又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他哪里知道因為「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念頭開啟了他寵妻狂人的不歸路……

莊大夫笑呵呵的接過那植物,「這叫石橄欖,具有極高的藥用價值,根睫全草都能入藥,素有仙桃之稱,尋常鄉野可見,用來煲湯甘涼質潤,能入肝脾腎三經,不過因為到處看得到,價錢上嘛也就提不上去了。」

「如果我有這石橄欖,你們一濟堂收嗎?」價錢提不上去不要緊,都說了蚊子腿肉雖小也是肉不是?

多一文錢總有一文錢的好,這不是嗎,二文就能買一個大肉包了。

若是以前能使得變化之術,區區銀錢哪里難得了她,只是此一時彼一時,既然做了凡人就該有凡人的樣子,不過換個角度想,用勞力換銀錢,感覺也不錯呢!

「若是每一株都像這棵一樣完整,一濟堂是收的。」

「好,那我回去整理整理再給送來!」其實她隨手就能從空間拿出來,只是礙于蘇雪霽和莊大夫,明日整理好再送過來就是了。

付了藥錢,提著兩服藥,她笑盈盈的和蘇雪霽離開藥鋪。

過了柳枝長橋,另一邊是喧囂熱鬧的市集,不少小販拿著自家的水果蔬菜吆喝叫賣,捏糖人、切涼皮、拉面條,各樣的吃食蒸騰著香噴噴的味道,賣柳條筐、矮凳、斗笠、梳子,油鹽醬醋,雞鴨鵝豬肉販又在另外一邊。

這市集賣的多是生活必需品,活生生的人間煙火,又因為鄰著六安縣商路也算暢通,這里的商鋪店家小攤又比尋常小鎮更熱鬧幾分。


兒金金看什麼都好、都想買,蘇雪霽不想壞了她的興頭,也知道家里欠缺的東西太多,但仍默默數著自己手上的銀兩也不知道夠不夠用?

兒金金買了一刀五花胛心肉,兩根的肋排,一對肘子,又買了一石的粗糧。

一石的粗糧就要一兩三錢銀子,加上肉和肋排、肘子,蘇雪霽帶出來的二兩銀子就見底了。

到了點心鋪拾香齋,蘇雪霽挑了幾樣糕點裝成盒,準備明日要帶到兒家。正等著老板結帳的時候,他無意間瞄見兒金金眼眨也不眨的盯著綠豆糕芝麻笑和麻團。

他據量了下自己幾乎空空如也的荷包,心想自己省這幾個錢做什麼,了不起等身子好了多接些活計回來就是了,便又指了那兩樣點心,「麻煩店家也把那兩樣點心包上吧。」

「分開放是嗎?」老板指著盒子和油紙包。

「是,勞煩了。」

「好咧,馬上就好。」老板從沒見過這麼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對他這麼客氣,雖然穿著簡單,卻十分干淨整潔,待人又和氣,不禁對他好感度激增,他讓伙計把綠豆糕芝麻笑和麻團拿過來用油紙包上,笑嘻嘻的交給了蘇雪霽。「這兩塊點心就當作添頭,送給小娘子甜甜口,不收錢。」

「這怎麼好?」

「我看你們新婚吧,兩塊點心不成敬意,就當恭賀兩位成親!」老板閱人多矣,瞧著小倆口的動作,哪里看不出來是剛出爐的相公陪小娘子出來買東西,至于老夫老妻,別摔盆打架就已經萬幸,陪糟糠妻出門逛街?那就甭提了。

「多謝了。」蘇雪霽客氣的收下了人家的好意。

他不迂腐,也不固執,該從善如流的地方自是圓融有度,誠懇的道謝,出了點心鋪,走到人少處,這才把擱在袖子里的點心放到兒金金手里。

「真要給我?」兒金金顯而易見的愉悅浮上俏臉。

她是听見夫君和老板的對話了,沒想到真是要給她的,心里不由得一片熨貼。

「我看你喜歡。」

她老實的點頭,接過油紙包,「你也吃一個。」

「我不吃甜食。」十歲以前他不記得了,十歲以後連填飽肚子都有問題,更遑論點心這種奢侈的東西了。

她一臉可惜的模樣,甜食是多好吃的東西啊,吃完整個人的心情都會變很好,偶爾嘗嘗,何樂而不為?

「要不從今天起練習吃點甜食,嘴巴甜甜,人的心也會跟著甜蜜起來。」她大方的把麻團給了他,「這里人少,不會有人瞧見蘇秀才你邊走邊吃,損傷形象的。」

蘇雪霽看著她,她這是以為自己怕人笑話?他哪里會在意這個,只不過東西是買給她的,自己若是分食,她只有一塊。

不過說起秀才他倒想起了一件事,「趁今日有空,陪我去一趟衙門的倉糧司可好?」

「好。」對她來說沒有不能去的地方。

平民小百姓對官衙畏之如虎,能不打交道絕對不去,就算非經過不可,也是三步並作兩步,盡快逃離,衙門、衙門,一听就晦氣!

既然蘇雪霽說不吃甜,兒金金攤開油紙包,拿了麻團就往嘴里放,嗯,是花生芝麻口味,軟糯順滑,好吃!下回上街有機會再來買紅豆口味嘗嘗。

接著她把綠豆糕芝麻笑掰成兩半,示意他張嘴,把一半放進了蘇雪霽嘴里,他這不是沒辦法嗎,手里提滿了東西,還要分出一只手來吃東西,的確是不怎麼方便。

其實她力氣也挺大的,並不介意分擔,不過蘇雪霽說他是男人,提東西重物之類的粗活兒他來就可以了。

男人嘛,最好面子了,所以,兒金金就很順應民意了。

蘇雪霽從來沒有被喂食的經驗,來不及反應時嘴里被塞了個東西,他眼楮撐大了下,閉嘴輕嚼,默默的把兒金金的好意吞進了肚子。

——原來,這就是甜蜜的滋味。

對兒金金來說,她這舉動並不帶任何曖昧情意,就只是因為他不方便進食,她遞了個手而已,她沒想過這舉動對蘇雪霽來說卻是破天荒第一次。

見兒金金那麼自然的喂吃東西,然後又用同樣的手放芝麻笑進自己嘴里,那踫過他的手…他悄悄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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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6: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蘇秀才本尊到

蘇家鎮的衙門在鎮的北邊,這兒住家不多,商鋪也少,它不同于一般的行政衙門,沒有供官員住的衙門後院,只有一個大公堂,多作為辦事之用,就像一個大四合院。

蘇雪霽領著兒金金從衙門一側拐進巷子,巷子開了個口,旁邊有間值亭,里頭坐了個年輕的兵丁,一听蘇雪霽說是要來領廩米的,這才抬起了眼。「領廩米?你眼生得很,沒見過!」

「敝姓蘇。」

「天下姓蘇的多了去,阿狗阿貓也有姓蘇的!」

啪!一個清脆的腦瓜崩下去,手勁還挺大的,粗獲的嗓門听著帶了股狠勁,「老子去撇條,叫你替我看一下亭子,你倒好,連鎮子出了名的蘇秀才都不認識,兔崽子你的眼楮是叫泥糊了啊?」

一個古銅膚色的漢子站在小兵丁後頭,濃眉粗眼,穿著褐色短打,自有一股爽利勁。

小兵丁損著頭,痛得眯了眼,卻沒敢吱聲。「蘇……秀才?大哥說的是哪個蘇秀才?」

「你這不開竅的驢蛋,咱們蘇家鎮有幾個秀才?」漢子粗壯魁梧,皺起山一樣粗的眉毛,幾乎能夾死蒼蠅。

小兵卒伸出兩根指頭。蘇家鎮有兩名秀才,一個垂垂老矣,老得踏進棺材一半,固執又不通氣,小氣又糊涂,與人辯論爭執,一說不贏人家還會倚老賣老的拎拐杖打人,罵人家白丁不敬賢能,鄉人說起他,搖頭的居多。另一名就是眼前這位,看著是瘦弱了些,卻溫文儒雅,氣質斐然。

他的干淨不在穿著打扮,而在于神態舉止,說話的姿態像山澗流水一般干淨通透,無阻無礙,讓人心生好感。

漢子懶得再搭理小兵,轉向蘇雪霽,「蘇秀才,听說你病了?這會子可是大好了?」他是老兵子,雖然和蘇雪霽沒什麼交情,卻听過他的大名。

考上秀才容易嗎?幾百上千的學子也才能脫穎而出這麼一個秀才,著實替蘇家鎮這小地方掙臉啊!

「托這位大哥的福,已經無恙,請教大哥貴姓?」

「我的姓不貴,就姓丁,大家都叫我老丁。」丁朱華甚是爽朗。

「丁大哥,生員此番前來,是來領這月廩米和廩銀的。」身為秀才,不但有官府的賞銀,免徭役,每月六十斤的廩米可拿,每年還有廩銀,也就是折算成銀兩的膳食津貼可以領,這廩銀有四兩之多。

丁朱華遲疑了下。「我記得,蘇秀才的廩米和廩銀都是由家人來領回去的。」

在倉糧司做事的人不需要多大本事,但認人是頭一項,那蘇家人回回來,趾高氣昂令人倒胃口得很,言語間對蘇秀才不屑一顧,說他不過走了狗屎運才中了秀才,他們家真正有本事的是老三,話說得難听,但是領廩米廩銀的日子從來沒錯過。

「丁大哥若不嫌棄,往後叫我雪霽便是。」蘇雪霽拱手,即便只是個捕快,他仍是客客氣氣的。

「曖,我是粗人,不過我就喜歡你這爽快勁。」丁朱華搔了搔頭,笑開了。

既然稱兄道弟,蘇雪霽自然也改了稱呼。「小弟日前娶妻,有了家室,往後這些領廩米、廩銀的事情想著自己來就好了,不好再讓二房的兄長佷子們奔波。」

丁朱華雖然是個大老粗可也听出味來了,二房的兄長佷子們,嘖,如果是幫忙領,倒說得過去,只是那些人的嘴臉看起來可不是那回事,他們活生生是把蘇秀才,呃,雪霽老弟的補貼當成自家的吧?

隔房的人也好意思拿隔房的廩米廩銀?這世間不要臉的人還真多了去!

蘇雪霽萬萬沒想到丁朱華會腦補出許多事來,雖然事實還真差不離。

「成!今年的廩米、廩銀也剛下來,我去同里面的人招呼一聲,你等等啊!」他看了眼站在邊上好奇往里瞧的兒金金,不過也就一眼沒敢多看,他雖然人糙,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戲的道理。「可帶了麻袋裝糧?」

「有,在這。」蘇雪霽把從家里帶來,早就備好的麻布袋遞出去。

「我去去就來。」撂下話,丁朱華便匆匆往里去了。

丁朱華動作很快,不到片刻又出來了,手里一手拎著六十斤的廩米,一手拿的是廩銀,把廩米放下來後掏出一本小冊。「這是領取冊,在上頭簽字還是按個手印就可以了。」

「多謝丁大哥幫忙。」

「謝什麼,我跟老張頭說過,要是我不在,往後蘇老弟你名下的廩米廩銀除了你還有你媳婦來領,誰都不給。」丁朱華是從縣城來支援倉糧司的捕快,說的話在這里還有一定分量的,他瞧著蘇雪霽順眼,自動替他把事交代清楚了。

蘇雪霽在取款冊上署了自己的名,便想把丁朱華手中的麻布袋接過來,哪里知道這六十斤廩米重得很,他精神氣力都還未恢復,只覺肩一沉,胸口發悶,忽地一旁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毫不費力的把往下墜的麻布袋接過去,往肩頭一甩,那麻袋彷佛輕得跟棉花沒兩樣。

「這事我來就行了!」兒金金一雙翦水雙瞳墨黑瑩潤,清透的好像倒映著整片天空。

蘇雪霽和丁朱華都愣了下,蘇雪霽壓根沒想過自家媳婦能上山下水,居然還有這把好力氣。

丁朱華哈哈大笑的拍了拍蘇雪霽的肩頭,也沒想過自己手勁大,弱不禁風的蘇雪霽是否受得了,豎起了大拇指道︰「小老弟娶了個不得了的媳婦,什麼時候請客辦酒席,到時候可別落下老哥我,這杯酒我可是喝定了!」這對小夫妻太有趣了,男的斯文有禮,女的嬌憨天然,他一看就覺得有緣。

蘇雪霽在心里齜牙咧嘴了下,自己這胳膊也不知脫臼了沒?

「到時候一定知會大哥,請大哥賞光。」請客辦酒席,老實說蘇雪霽還真沒想過這事,但是既然已經答應人家,無論如何得整出桌席面來。

離開了倉糧司,兩人帶著不少東西,也沒辦法再逛下去,而且時候也不早了,就往回走。

這回上街東西買得多,兩人手上都掛滿東西,兒金金見蘇雪霽臉色有些發白,便不由分說從他手里勻了些東西過來。

蘇雪霽頓時有些無地自容。「早知道我身子這麼不濟,就應該花錢雇輛板車回來。」自己逞強,受累的人卻是她。

「你別多想了,我力氣大,這也沒什麼,不過往後我就知道,東西買多了要雇車回來,別讓自己累著了。」她真沒听出蘇雪霽那微妙的弦外之音,心里想的是讀書人果然不一樣,細致得很,往後要多听相公的話才是。

倘若蘇雪霽知道她沒心沒肺肯定要哭笑不得,不過,能有這樣不小心眼,不斤斤計較的媳婦,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吧?

「我們真要辦席面請丁大哥來吃酒嗎?」兒金金問道。

「既然允諾人家,自然是要請的,不過何時,我還沒想法。」今日花了許多銀錢,幸好又領了四兩銀子的廩銀,省著些足夠家用了,至于席面,到二葷鋪里置辦幾樣葷熱菜熱炒及一些涼碟,也有白案,價錢會比酒樓館子要便宜許多,連吃帶喝都有了,倒也不是難事。

「你挑好日子告訴我,咱們在家里炒幾個菜,我去抓條魚、割個肉,再打壺酒,應該就可以了吧?」請客啊,人多熱鬧,有吃有喝,她喜歡。

蘇雪霽不敢說她連燒柴生火都不會,要燒菜請客吃飯實在難度太高。

不過很快她就自己想到了其他的事。「只是家里就一個爐子,兩副缺了角的碗筷,沒灶沒鍋的,要請人來吃飯大概不成……這事反正不急,過些日子再說。」

一想到明天就能回家見到伯父、伯娘和銀銀,她的腳步越發輕快了起來。

兩人一回到家,兒金金的靈識突然一動,接著笑逐顏開道︰「咱們回來的巧,那邊煮好了飯菜,咱們趕緊把東西放下過去吃飯吧。」

「你怎麼會知道……」這是什麼神通?他在這院子住了那麼多年,就算有時踩著飯點過去也不見得有飯吃,一次兩次,他就再也不往那邊去了,更別說什麼飯菜香。

「我聞到香味了。」還燒了肉,她已經很久不知肉味了。

她把手里的東西都放下,打水洗手,也讓蘇雪霽洗了手,一副準備要吃飯的架式。

「我還不餓,再說我們買了肉菜,我就不過去了。」嗟來食,他不吃。

「還要弄多麻煩,既然大嫂她們煮了,我們為什麼不去吃?你不是說沒有分家一切都是公中,吃飯也該我們一份,不吃白不吃。」

兒金金這話蘇雪霽反駁不了,又怕她一個新婦沒人陪著過去吃飯難看,于是按捺下不悅,陪著她去了。



因為是秋收時分,就算蘇家看著財大氣粗,也只有春秋二季農忙的時節才能吃上三頓飯,至于每一房私底下有沒有照著規矩來,偷偷藏私,誰還會去追究?誰家沒個孩子、女人、老弱呢。

所以,這時候的堂屋里滿滿當當都是人,男人一桌,女人和小孩是上不了桌的,只能帶著孩子在灶上隨便對付過去。

蘇秦氏一看到兒金金先是一怔,接著夸張的撇嘴,「怎麼著,到飯點就知道要出來了?這是掐著時間來吃飯啊!」話剛說完,看見兒金金身後的蘇雪霽,錯愕之下,翻書似的擠出了張笑臉。「呃……你也來了。」

蘇雪霽沒理她,倒是兒金金笑嘻嘻的說道︰「嫂子今日煮了這麼多菜,我在屋里就聞到香味,怕來遲了你們開不了飯。」

蘇秦氏的三角綠豆眼撐了又眯,你以為你是誰?誰怕你沒來開不了飯?她根本沒讓媳婦煮這兩口子的飯菜,巴不得別來!

蘇雪霽看著已經在主位坐好的蘇紙,沒情沒緒的喊了聲,「大哥。」

蘇紙從鼻子哼了聲,表示他听到了。

蘇雪霽逕自坐下。

他一坐下,本來跨著一只腳坐在長凳上,坐沒坐相的蘇安就有些不自在,他們這一房再看不起大房,蘇雪霽好歹是個秀才,基本上他還是有些悚他的。

至于蘇平不見人影,蘇和在縣學里讀書,除了休沐日,平常是不在家的。

所以這一桌就坐了兩個男人,如今添上蘇雪霽,加上蘇秦氏也才四個人,兒金金見相公坐下,她自然是依著他的旁邊也坐了,只見桌上一盆大磴子粥,摞得高高的圈餅子,一小盆的窩窩頭,一大碗白菜湯,烏塌菜,劉氏和甘氏又端來一碗梅干扣肉和蘑菇炖小雞。

不年不節的桌上就有兩個肉菜,這二房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啊!

食物一擺上桌,廚房里的甘、劉兩人才看見也坐上桌的兒金金,從來自掃門前雪的甘氏好心的拉了兒金金一把,低聲道︰「小嬸跟我到里頭吃吧。」

「這是什麼出身,家里都沒教嗎?也不瞧瞧自己是女人,哪來的資格和男人同桌吃飯?」劉氏兩個魚泡眼,斜眼睨人的時候白眼多,黑眼少,十分的不討喜,她就是看兒金金不順眼。

「這樣啊。」兒金金聞言就要站起來,卻被一只微涼的手給壓制住了。

「不,她同我在這里吃。」甫進門的新婦按理說是可以同席的。從不多說什麼的蘇雪霽出聲了。

「這……」甘氏看向蘇秦氏,蘇秦氏又看著蘇紙。

「哪來這麼多羅唆,田里事多著,那些打工的慣會偷懶耍滑,要是沒人盯著,歇個晌午都能歇到不見人!」蘇紙借題發揮,這是拐著彎罵蘇雪霽只會來吃飯不下田做事。

說起來蘇家良田不少,只靠蘇家父子三人自然是做不來,因此在春耕秋收二季會請村人來打短工,可惜蘇家名聲太臭,作為主家,連一頓飯幾個饅頭都舍不得給,還會拖欠銀錢,所以除非家里揭不開鍋的,非來討這口飯吃,願意來替蘇紙做事的人還真沒幾個。

蘇紙的夾槍帶棒對蘇雪霽來說全無影響,這些寒務人的話他從小听到大,至于兒金金則是听不懂這些拐了十八個彎的話,自然不會往心里去,只兩眼發光的看著小雞炖蘑菇流口水。

甘、劉她嬸倆見狀便從幾盤菜肴撥了肉菜,帶著自家的丫頭、小子到廚房吃飯去了,蘇紙和蘇秦氏則是擺足了兄嫂派頭才吃起了飯。

兒金金歡快的喝粥吃餅嚼菜吞肉,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叫客氣。

蘇秦氏幾度看了眼火直冒,後來干脆甩了筷子,正要張嘴開罵,卻被從外頭進來的蘇平給打斷了。

蘇秦氏看到臉色難看,兩手空空的兒子,問︰「不是讓你去領廩米廩銀,怎麼手空著?」

蘇平瞄了在用飯的蘇雪霽一眼,掀了袍子坐下,陰陽怪氣的說道︰「被人捷足先登領走了。」

「什麼,誰那麼大膽子敢冒領我家的廩米廩銀?老娘去跟他拼命!」蘇秦氏一听自家的東西被奪走,蹬地起身就要和人理論去。

「不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蘇平怪聲怪調,一副誰欠了他銀兩的德性,眼楮直往蘇雪霽睨。

「你別學老三跟我吊那些書袋,我听不懂……你說眼前……」蘇秦氏的破鑼嗓子突然斷掉,像被割了脖子的雞似的。

蘇雪霽安靜的放下筷子,悠然的道︰「是我把廩米廩銀領了。」

兒金金一見所有人都顧著說話,沒人跟她搶菜吃,樂得把盤碗里的肉菜湯汁都夾進自己的碗里,津津有味的吃了個干淨。

「你搶了我家的廩米廩銀還好意思來吃飯?你這不要臉的東西!」蘇安拍桌,他的脾氣比蘇平要暴躁許多,常常一言不和就與人揮拳相向,他也不怕禍闖大了收拾不了,仗著蘇家在蘇家鎮名頭大,沒少欺善霸弱。

蘇雪霽根本不理蘇安,他對蘇紙點頭後,問兒金金吃飽了嗎?見她嗯了聲,拉著她的手便要走。

蘇紙面皮抽動,嘴皮子也掀了掀卻沒有出聲喝止。

兒金金抹了嘴,見自己的手被蘇雪霽牽著,倒沒什麼反對,「相公……太白哥哥,他們怎麼會說廩米廩銀是他們的?莫非,家里還有別的秀才?」

「沒有。」他說。

他們的話清楚落入廳中人的耳里,這話正好踩中蘇秦氏的痛處,他們費盡心思,花了大把銀兩把蘇和送進縣城書院,為的就是希望能雞窩里飛出金鳳凰,金榜題名,科舉出仕,撈個官做,家里的錢加上兒子的勢,將來想橫著走都沒人敢說什麼。

結果叔佷同進一家書院,大房那個孽種都已經高中秀才,要不是一場「病」耽擱了他,恐怕他早早去了省城參加鄉試,而她的寶貝金疙瘩卻連個童生試還拿不下來。

滿月復的不甘忌妒,蘇秦氏的腮幫子都是酸的,恨不得啃下蘇雪霽一塊肉來。

她叉著水桶腰吼道︰「你給我站住、站住,我們二房命苦啊,養了只老鼠咬布袋,你這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吃我們用我們的,要不是我們可憐收留你,你小孽種一早當乞丐去了,哪來今日的風光?」

蘇秦氏在蘇家吆喝慣了,把兩個兒媳拿捏得死死的,要說蘇雪霽,指東他還不敢往西,替他娶妻本來打算當著笑話看,堵他的心,沒想到心沒堵著,瞧瞧這小野種居然回過頭來反咬他們一口!

蘇雪霽的東西二房一直以來都是拿習慣了的,不只廩米廩銀,甚至蘇家名下的田地也因為蘇雪霽的關系免去賦稅,因為拿得太順手,久了便認為是自己的,哪里想到今日被兒金金隨口一問,又加上蘇平的告狀,這才反應過來,本來被他們當成面人捏的蘇雪霽是想把他名下的好處都要回去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果然蘇雪霽大了就不受控,他們都忍著少了減免賦稅的肉疼想令他「病」了,哪知他竟大難不死!

以前蘇雪霽知道自己身分曖昧又寄人籬下,加上年紀還小,別說講話沒人听,听了也拿二房無法,族長能給的幫助又有限,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忍氣吞聲,隨他們欺凌苛刻,可如今,他有了妻室,他不願意給了,那麼誰也拿不去。

「大嫂如此說來,雪霽還要感激你的養、育、之、恩了?」蘇雪霽一字一頓的說著,養育之恩?饑寒交迫是家常便飯,夏日真的餓極了,他還有山上的野菜果子可以果月復,挺一挺也就過去了,但冬日寸草不生,連件襖子鞋子也沒有,為了上山找食物,雙腳凍出凍瘡,寒天飲冰水度日,凍得失去感覺,若非後來上山迷路被義父所救,義父是獵戶,那三年教會了他狩獵的本事,挨餓的日子才熬了過去,他沒折在蘇秦氏手上算他命大了,還大言不慚的談恩情?

蘇秦氏心虛的縮了縮頭,瞧著兩個躲在門後听熱鬧的媳婦,劈頭便一頓指桑罵槐的好罵。

動不動一頓臭罵對劉甘她妯娌來說是家常便飯,但無辜掃到台風尾,也只能縮著脖子自認倒霉。

蘇雪霽看著蘇秦氏,表情淡漠,罵他可以,但是他不願兒金金听這些污言穢語,伸手搗住她的耳朵。

面對她不解的眼神,沒多做解釋,也就幾步路,出了堂屋,回西小院去了。

「爹,你就讓他這麼走了?」蘇安對蘇雪霽的囂張忍無可忍,拳頭用勁槌了一桌子,碗碟都跳了起來。

他懷念那個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的看蛋蘇雪霽。

「你有辦法?」蘇紙臉色陰沉的掐得出黑水來。

「他敢不聲不響的把廩米廩銀領走,過兩天不就爬到我們頭上來作威作福了?」蘇安添柴加火。

「爹,老二說得是,早早把他分出去,免得見一次惡心一次!」蘇平也開口了,他們家就是有蘇雪霽這個外人在,平時雖然不打眼,但就像喉嚨里卡了根刺,膈應起來有多不舒服就多不舒服。

「老大也這麼認為?」蘇紙眼里閃過什麼。

「咱們上次想把他分出去沒分成,這回可不能再這麼著了。」說起舊事,蘇安一把火蹭蹭往上冒。

蘇秦氏也一坐下,和兩個兒子同一個鼻孔出氣,「我就說趁早把他趕走,免得老是覺得矮他一截,連對個眼都沒底氣,要是沒了他,咱們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多舒服。」

「蠢貨,沒你的事,別多嘴!」蘇紙平常沒什麼話,但是在這個家的地位從來凌駕在蘇秦氏上頭。下毒這事只有他們夫妻倆知道,既然失敗就該爛在肚子里,反正也沒證據。


蘇秦氏就是個窩里橫的,一到當家的蘇紙面前便慫了,蘇紙不管那些女人家芝麻綠豆的瑣事,但是這麼大個家業,他卻志在必得。

蘇秦氏懾于蘇紙,嘴里盡管嘟囈,滿臉的不情願,還是閉上了嘴。

蘇紙燃起了一刻也離不開的旱煙桿,徐徐的吸了口氣,又吐出來,煙霧在他鼻尖撩繞。

「這幾天我也在想這事,時機是成熟了。」

旁人听得雲里霧里,蘇平眼里卻涌起了笑意,只有他知道他爹指的是什麼事。

這些年他們為什麼要容忍蘇雪霽在他們眼前晃蕩?不就是蘇耿在死前留了一手,將大房的產業都記在蘇雪霽名下,還拉老族長護著嗎?

他憑什麼,不過是個撿來的,連父母都不知道是誰,哪來的資格繼承他們蘇家的產業?

老族長一死,他爹讓他螞蟻似的把大房的產業往外搬,繞了一圈再搬進他們自己的荷包,一天搬一些,偷天換日曠日費時,要打點人、要疏通,不過這些年下來也搬得差不多了。

蘇氏父子在彼此眼中看見即將到來的龐大歡喜,蘇平不忘賣乖。「爹交代兒子的事情都已經辦妥。」

蘇紙旱煙抽得更歡,笑容里掩不住夙願得償的欣慰,「好,那過兩日你把里正、族長都請過來,把那個不屬于我們家的野東西分出去吧!」



出嫁女兒三朝回門是大事,兒金金把兒家視為娘家,蘇雪霽也慎重看待,雖然昨日累得夠念,他還是雞鳴便起身梳洗,把早飯做了,喝了藥,換了件平常舍不得穿的半新袍子,才把兒金金叫起床,等她漱洗,兩人草草用過早飯,就往六安縣而去。

他哪里知道兒金金心里嘀咕得很,這凡人不會使滌塵咒,每天早晚要花上不少時間刷牙洗臉泡腳洗澡,真是麻煩。

從蘇家鎮到六安縣用走的得花一個時辰,搭牛、驟車可以省掉一半的時間,在官道上,蘇雪霽花了六文錢讓兩人上了牛車。

「太白哥哥,你去書院也都搭牛車嗎?」她也不用人扶,三兩下跳上車,還順手想拉蘇雪霽一把。

他看了兒金金那白女敕女敕的小手一眼,逕自上車。「我自己來就可以。」

兒金金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甩了甩,收回來,見蘇雪霽俐落的上車,心思電轉,這才明白,男人嘛,最好面子和自尊了,她在外頭是得顧及一下他的想法,讓女人拉上車,算什麼事,都怪她糊涂。

不過,她這不是體諒他身子還沒痊癒,表現一下自己「賢慧」的一面?

蘇雪霽一上車,客氣周到的和鄉親點頭致意,兒金金也有樣學樣,朝著幾個小媳婦和大娘打了招呼,這才落坐。

車夫見人上車,「可都坐穩了,走咧!」吆喝了聲,揮起鞭子,牛車便緩緩的往前去。

「我上學,用走的。」蘇雪霽忽道,他哪里舍得花這個閑錢。

兒金金眨了眨水波激濫的眸子,琢磨了下這才回過神來,敢情她的太白哥哥是在回應她方才的問話?

想想也是,他一個還在發育,最需要營養的少年,卻總是一碗素面就對付過去,也沒听他喊過苦,一個對自己都這麼節省的人,哪舍得花錢搭車上學?

只是依他的腳程……「你得走上好久。」

「就冬天麻煩些。」他輕飄飄帶過。

其實哪里只是麻煩而已,因為六安縣近著京城,靠北邊,只要一入冬,從縣城到鎮上的路常常雪盈余尺,一腳踩下去就是一個窟窿,舉步維艱,百姓這時節吃喝都賴在炕上,能不出門絕不出門,到了臘月,要真大雪封城,他也就不回來,只是那時的書院開始放年假,所有的學子都回家去了,別說人,整個書院都大門深鎖,他除了這個家,能去哪?因此,就算兩腿凍成了冰棍子,他也只有回家一條路。

說也奇怪,兒金金僅僅和他相處三天不到,她本來也不是什麼細心的人,卻發現他行為中對自己的諸多維護。

她瞧著他身上看似嶄新卻都是摺痕的袍子,這幾日,他穿的都是洗到發白的舊衣服,今日身上這件,應該是平常舍不得穿,因為她要歸寧,想給兒家人好印象才從箱子里挖出來的。

而搭這牛車也是為了她吧?否則他一個寧可邁著兩條腿走路到鎮上也不願花這冤枉錢的人,又怎麼會為了去兒家就花錢坐牛車。

她有些甜滋滋的,也對蘇雪霽有了新想法,這種個性的人,能忍辱負重、堅忍不拔又不失關懷體貼的心,以後不成功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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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6: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家人的感覺

牛車搖搖晃晃的進了縣城門,下了車隨著人流進城,這時的六安縣彷佛剛剛蘇醒,龍眼樹一棵接著一棵,鋪展成連綿的綠色,風雨橋、茶樓、書坊、布莊,基本上都有,只是門面都不大,頂多就二層樓高,街面多是石板鋪成,但巷弄就只有黃土和粗卵石,孩童戲笑跑過,便會揚起塵埃。

她熟門熟路的領著蘇雪霽到了驛站,又從角門進了小跨院,卻見梅氏面色難看的正在跟人說著話。

「蘇三公子,我家銀銀和你蘇家已經沒有關系,你以後別再來了!」梅氏的話說得客氣冷淡,但是逐客之意明白的連小孩都懂。

蘇和局促的站在屋檐下,聲音帶絲急迫,「兒大娘,退親不是我的本意,請讓我見銀銀姑娘一面,我相信她能體諒我的無奈。」

「你走吧,你無不無奈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我只知道當初你要沒那個意思就別來招惹我家銀銀,招惹了又說退親,這般肆意行事,你一個男人將來娶妻輕巧,可想過銀銀的將來?」女子活著本來就艱難,一旦被退親,世人不會問緣由,而這過錯卻會成為女子身上一生的污點,永遠跟著她。

這些日子左鄰右舍的流語碎言就算她把大門關了也關不住那些喋喋不休,她都听得都一肚子火,更何況裝著一副沒事模樣強顏歡笑的女兒。

蘇和還要說話卻讓後頭的兒金金給打斷了。

「伯娘,金金回來了!」

梅氏一愣,顧不得蘇和,趕緊迎了上來。「金金,你回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沒有原主記憶的兒金金自然不認得蘇和。

梅氏怒指著蘇和,手指還是抖的,可見被氣得不輕,「蘇家太欺負人,婚都退了,還上門說三道四,讓人看了笑話!」

「蘇三公子?」兒金金用肘子拐了下蘇雪霽。「太白哥哥,你家的人耶。」蘇雪霽的肚子讓她拐了個正著,不過他什麼也沒說,也沒糾正她,她如今嫁給了蘇雪霽,也是蘇家人了。

蘇和轉過身,其實他早見到蘇雪霽,被點名後不情不願的過來。「小……叔,」他望向兒金金,少女要笑不笑的,微微翹起的嘴唇盛滿早上金燦燦的陽光,真美!「這位是?」

蘇雪霽的個性知道的人說他慢熟,不熟的人說他清冷,叔佷同個書院讀書雖然被傳為美談,可他也常被同儕拿來比較,比較多了,蘇和發現自己拍馬也追不上人家,就連在輩分上,他也矮了蘇雪霽一截。

在書院中,蘇雪霽從不與人打交道,吃花酒、逛街找樂子,年輕人最能抱成一團的事他從來不參與,眼里彷佛只有書本。

母親曾叮囑他少跟蘇雪霽打交道,他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拿他當成對手,可少年心性,一方面忌妒對方才華洋溢,一方面又哪忍得住同儕挑撥和自己處處吃癟,比不上蘇雪霽,又忌妒又討厭又自卑,兩人不只沒有交集,還漸行漸遠,就算在書院里踫見,也會裝作沒看見的避開。

對蘇和來說,蘇雪霽就是個復雜的存在。

「你該稱呼她一聲小嬸。」

「小叔何時成親?我怎麼不知道。」蘇和傻愣了下。

家里有許多事爹娘是不同他說的,爹娘只要他一心向學,家事不用他管,再說課業繁忙,他自顧不暇,也就沒什麼過問了,因此他對蘇雪霽娶妻的事情是真不知情。

「也就三天前,今日陪她歸寧。」蘇家二房那幾口人,蘇雪霽從不主動打交道,這蘇和雖然跟他在同個書院讀書,也不熟。

陪妻子歸寧?這是向來冷冷清清,冰涼如月華的蘇雪霽會做的事?蘇和還真想不到。

他想從蘇雪霽的神情看出什麼,卻只看見溫潤如玉的少年仍是一派的雲淡風輕,清俊雅正。

「蘇和見過小嬸。」眾目睽睽,他也不能失了禮數,傳出去難听。

兒金金回了半禮,她舉止優雅,氣度姿態比起縣城里的富紳千金半點不差。

「這里,往後莫要再來了。」蘇雪霽溫言好語,不過那語氣卻沒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明白。」他回頭看了兒家大門一眼。

「不明白的地方,回去問你娘。」他今日心情好,多和蘇和說了兩句,可也就兩句話的情分了,多了,是沒有的。

蘇和其實是知道母親退了兒家親事的,母親說他將來可是要做大官的人,兒立錚不過一個屁點大不入流的驛丞,他們家姑娘配不上他,若真非要不可,等將來功成名就,再把她收進來為妾就是。

他被母親規劃出來的遠景給迷惑,搖擺不定的應了,但是這些日子他越想越覺得答應得太早,縣城中,姑娘家相貌性子出挑,家世又富貴的沒幾個,看來看去兒銀銀還是最順他的眼,門戶雖然差了點,也能將就。

反正他也不會那麼早成親,若干年後,他要是飛黃騰達,有了更想要的,再放她走也就是了。

他從來沒想過,多年後當兒銀銀的青春被他耗盡了之後,她的未來呢?

一心為己的自私想法讓他熱血沖腦,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便緊趕慢趕的上門來,想說只要甜言蜜語一番必能讓兒銀銀重燃愛火,可惜,梅氏連門都沒讓他進,更遑論見到兒銀銀了。

至于重燃愛火,沒有——不過倒是點燃了梅氏的熊熊怒火!

說起來,蘇秦氏在替小兒子退親後還妄想讓兒銀銀改嫁蘇雪霽,與兒家換親這件事,蘇和並不知情。

等之後他回到自己家里,問清楚所有的事情,這才知道他不在家這段時間竟發生了那麼多的事。

但那又如何?因為性子被蘇秦氏養得軟弱又自我,就算讀了書,明是非,也知道母親那麼做有欠公道,但是得知父親已經下定決心要把蘇雪霽分出去,大房那些讓人眼紅的產業都將會是二房的,蘇和回房想了一夜,索性甩手不管。

這一頭,蘇和前腳被打發走,梅氏還沒能把兒金金和蘇雪霽迎進屋,屋里頭卻響起兒銀銀的尖叫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兒金金和梅氏一驚,連忙提步小跑著進去了。

屋里的兒銀銀吃力的試圖將倒在地上的兒立錚扶起來,奈何一個小女子,手里沒多少力氣,加上兒立錚一個病人身子沉重又不利索,兒金金想過去幫忙,還沒踫到她伯父,蘇雪霽醇潤的聲音聲音驟響,「我來。」

一只男人的手已經從兒立錚腋窩下伸過去,另一只拉起兒立錚的胳臂讓他圈住自己的肩頭,將人攥扶了起來,在梅氏的示意下將兒立錚安置到房間的床上。

兒立錚原本是個方頭大耳的壯碩男子,這一病,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臉都削尖了下去,一下看似老了好幾歲。

「銀銀,快點去請大夫來!」梅氏急喊。

兒立錚虛弱的開口,制止了女兒,「我剛剛是氣暈頭了,歇會兒就好。」方才他也在堂屋,把梅氏和蘇和的對話听得清清楚楚,本想著要出去痛罵蘇和一頓,沒想到步子走得太急,又氣力不濟,一下沒踩穩才摔倒的。

梅氏氣急敗壞的轉向兒銀銀,「怎麼讓你爹下床了?」

「別數落孩子,金金今日回門,我哪還躺得住?是我要銀銀扶我起來的。」

他昨日醒來,一家三口高興的相擁而泣,兒金金替嫁的事梅氏本來瞞著丈夫的,但是家里少了個人,紙哪包得住火,她逼不過,才把原委說了。

兒立錚感慨蘇家人心涼薄,不過一場看似凶險的病,就忙著來把兒女的婚事退了,甚至欺他不醒人事,家里只有婦孺,落井下石,逼得金金不得不嫁給蘇家大房那小子。


佷女硬生生吃了大虧,他愧疚得都快瘋了,所以堅持非要在堂屋等金金回來不可,哪里知道,金金和蘇雪霽還沒回到家,卻等來了不速之客的蘇和,就算不曾進門,也夠惡心人的了。

他打量眼前的蘇雪霽一表人才,雖然看著瘦弱了些,卻也不像外面謠傳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樣子,隨意站在床邊就自有一股秀雅風流,一眼望去彷佛是名家水墨畫勾勒出來的少年公子。

「伯父。」兒金金伸著脖子站在門口往里望,一副想進來又怕擾了兒立錚的模樣。

「一直伸著脖子不累?」

兒金金抿嘴笑著進來,清澈見底的雙眸是滿滿的歡喜。

她眼楮生得靈動,直直望著人的時候能把人心看化了,兒立錚看著她的眼楮,眼楮就濕潤了,他示意她往床邊坐,柔聲問︰「蘇秀才對你好嗎?」

她想都不想便說︰「好,他把床和被子都讓給我。」

兒立錚看著面色坦然的蘇雪霽,見他微微挺了胸,「晚輩保證會護她一生周全,給她幸福的!」

他會讓兒金金知道,嫁給他,是能幸福的。

兒立錚頷首,他雖然成就不高,但識人的眼光從來不錯,這孩子即使還只是個不上不下的秀才,只要有心肯努力,不好高驚遠,成就會不容小覷的。

「我不會看錯人,我相信你會是個言而有信,可以讓靈靈托付終身的人。」他點點頭,習慣的叫著兒金金的小名。

「哎呀,佷女婿難得來,你這伯父是怎麼當的,連個座位也不讓坐,還讓人家站著說話,真是的,來來來,孩子,咱們別理這老頭子,過來喝茶。」把家里那丁點茶葉梗泡了茶水端過來的梅氏讓兒銀銀把茶奉上,還不忘要給蘇雪霽拉椅子。

兒銀銀悄悄的打量著蘇雪霽,都說看人要看眼楮,只見他身上樸素得很,一雙眼楮卻光華內蘊,湛湛旳勻,和蘇家二房的人一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你這是來和我搶人了?知道你和銀銀有一肚子話要和靈靈說,我不管你們要去說女人的悄悄話還是什麼的,把賢佷婿留下來陪我嘮嗑就行。」看見女兒和妻子的小眼神,夫妻做那麼久,哪里不知道妻子心里埋汰他霸佔佷女太久。

兒金金撲過去拉梅氏的胳膊,親昵的撒嬌,「伯娘,金金想您想得每天都沒睡好覺,您瞧我的黑眼圈。」

梅氏樂了,曲指彈了彈兒金金的額頭。「想我這老太婆想到睡不好?你怎麼不換套說詞,說是想伯娘那金絲蝴蝶 子?」

兒金金整個人都貼了上去,眼里都是星星。「伯娘,除了金絲蝴蝶 子,還有烙饃卷 子,要是再炒上一盤鹽豆炒雞蛋,包在一塊,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梅氏是南方人,南方 子多以米面為主,北方 子以麥面為主,可她嫁了個北方人的兒立錚,兒金金喜歡的烙饃卷 子是梅氏綜合南北,用小麥和米面揉制成面團,再用 面杖 成薄紙般的薄餅,放在鏊子上把兩片烙熟,吃的時候,可以趁熱吃,可以卷菜吃,再來卷 子吃,還能湯泡饃,可謂吃法多元。

「想吃,行,來幫我 餅皮,到時候想吃多少都有。」

女人去了廚房,把房間留給了男人。

為了今日要待客請佷女婿,小窶子裝了滿滿的金絲 子,兩大盆烙饃已經擺在桌上,灶上爛著地鍋雞、把子肉,開飯時只要炒兩個菜就可以上桌了,哪真需要兒金金干活,梅氏不過是借口讓她進來說些知心話。

兒金金知道家里手頭緊,她鼻子靈,一進來就聞到那些個香噴噴的肉味,知道梅氏為了她回門是花了大錢買這肉面菜的,白生生的小臉笑出花,心里也有些感動。

「下午回去時把帶來的那些肉啊、糕點都帶回去,自家人,花那些錢做什麼?」

「伯娘說這些話就見外了,哪里把金金當自家人?伯父醒了,正是要吃些滋補身子的東西,金金問過那鎮上的大夫,在雞鴨鵝肉里添些蔘桂鹿茸之類的下去炖成藥膳,能更快把元氣精神補足,多吃些肉也是好的。」她想帶回來的東西太多了,只是時間緊,別說蔘桂鹿茸,連雞鴨鵝她都沒空去買,不過她早想好了,不如拿銀子貼補最實際。

「你伯父已經醒過來,就不用你再操心這個,我還能短了他吃喝嗎?伯娘問你,那蘇秀才對你可好?」

兒金金也沒什麼小女兒嬌態,很單純的笑道︰「伯父問這個,您也問一樣的話。他脾氣看著挺好的,我剛去的那會兒他病著,那二房也真不是人,短藥少吃的,這病會好才有鬼,昨日能起了,怕我在二房那邊吃不著飯,還弄面菜給我吃。」

梅氏見兒金金不似作假,放了一半的心。「我還不是怕你這孩子報喜不報憂?不過听你這麼說,我的這顆心總算能放下一半。」

另外一半還得看小倆口往後日子怎麼過,不論是窮是富,夫妻要能同心,其利斷金,否則要過不下去,什麼都是白搭。

兒銀銀瞧著兒金金的氣色不差,想想這堂妹是個去到哪都能適應,隨遇而安的性子,也許真能把日子過下去。「你出門子三天,娘就念叨了三天,怕你在那邊吃虧,又擔心你回來什麼都不說把自己憋壞了。」

兒銀銀是真心希望堂妹的日子能過好,否則自己豈不是要背負著歉疚過一輩子,畢竟她是替自己嫁過去的。

看那蘇秀才身上那股淡淡的書香,透著墨的芬芳,留著硯的韻味,帶著紙的氣息,飄逸的書卷氣,顯得光風霽月,雖然說不能用皮相斷定一個人的好壞,但氣質是不會騙人的,再說這會她爹不正關起門來試探蘇秀才?他的人品是好是壞,一下就知道了。

兒金金不知道兒銀銀此時心里翻江倒海,她從荷包里拿出兩張各二十兩的銀票,還有幾錠碎銀,一共五十兩。「這錢伯娘收著。」

梅氏一看面額,吃驚不小。「你哪來這些錢?」

其實兒金金是想把銀子都換成銀票的,但是後來覺得銀票對她們這樣的小戶人家不方便,便換成面額小的兩張銀票,十兩的大小碎銀。

「這是太白哥哥給的。」她沒撒謊,蘇雪霽的確拿了銀子要給梅氏,不說是補貼當初蘇家那五兩的彩禮,只當作是女婿上門禮,他其實沒什麼錢,將自己那四兩廩銀拿出來,余下的四十六兩自然是兒金金補貼上去的。

她伯父能醒是好事,但是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日上街買回門禮的時候,她就打算補貼伯娘一些,好讓他們日子不要過得那麼緊張。

不只梅氏錯愕,兒銀銀也晃了晃自己嗡嗡叫的腦袋,不是說那蘇雪霽在蘇家很沒地位,就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大房養子,這樣在蘇家二房下面討生活的人,是怎麼攢下這些銀子的?


梅氏沒女兒這麼多心思,她把銀票推回去,「孩子,我知道你和蘇秀才都是好的,但是這銀子得來不易,伯娘不能收,你知道的,平時伯娘和你銀銀姊做點繡活女紅生活也過得去,如今你伯父人好了,慢慢養著,咱們家很快就能回到以前,不用你擔心。」

養著,也不是三天兩頭就能好全,她知道這個家全靠伯父一人,要是伯父的身子根本壞了,兒家天塌了的事又要重來一遍。「伯娘,要不我讓太白哥哥來同您說?」說服人她不行,太白哥哥是讀書人,應該行。

「曖,你這孩子……」

「娘,您就收下吧,往後妹妹要是有需要,咱們家始終是她的娘家,往後再幫襯著她一些就是了。」兒銀銀的心情有些復雜,她一方面希望兒金金嫁過去能順風順水,但是她一輩子沒看過那麼多錢,何況是銀票,畢竟是十幾歲的少女,這不由得讓她生出了對蘇雪霽的遐想。

只是遐想歸遐想,她和金金的感情向來不壞,再想到蘇家那些人,起了一陣疙瘩後,她很快掐滅了自己不該有的那點小心思。

「我听你開口哥哥,閉口哥哥,又不是兄妹,怎麼如此稱呼蘇秀才?」梅氏听著不對勁。

「伯娘,他大名叫蘇雪霽,太白是他的字,我們畢竟還不熟嘛,叫哥哥也好。」兒金金沒提蘇雪霽不讓她叫相公的事。

反正喊著喊著也習慣了。

「娘,這您就不懂了,哥哥妹妹的,這是小夫妻情趣。」兒銀銀白了她娘一眼,替兒金金解了圍。

「瞧我這老古板,我可不懂這些。」梅氏一拍腦袋。

推來說去,梅氏最終還是收下那五十兩銀子,這五十兩對他們家來說就是及時雨和救命錢,再推托,就成了矯情了。

梅氏的烙饃柔軟勁道,嚼勁可口,蘇雪霽雖然吃得腮幫子發酸,但還是夾著食材和沾醬足足吃了三片,梅氏還拼命的給他夾菜,把他的飯碗堆得小山高。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又是長輩夾的菜,到後來雖然吃不下,還是把所有的飯菜都吃完了,起身的時候差點直不起腰。

兒立錚今天心情好極了,對談之後,他對蘇雪霽言談氣度學識印象好了不止一層,現在看他表現,更是好上加好,金金這孩子是因禍得福了。

「你這孩子也太老實了,往後別這樣,真要吃不下,吱聲就是了,哪能胡塞海吃的。」

「哎呀,都是我疏忽了,要是吃壞肚子看怎麼辦?」兒立錚能上桌吃飯,梅氏簡直樂壞了,因為掛心丈夫,也到這時才發現蘇雪霽的窘樣,不禁埋怨起自己粗心大意了。

「積食了不打緊,回去用山楂片、陳皮和酸梅泡茶喝就沒事了。」兒立錚怕妻子不自在,把他積食時,梅氏給泡的山楂水方子貢獻出來。

「伯父伯娘別急,我估計走回家後積食也消得差不多了。」兒金金真心覺得這法子比喝山楂水還管用。

「說得是,年輕人多動動也就沒事了,這也是你伯娘做的菜好吃啊。」兒立錚狗腿的拍了梅氏的馬屁。

蘇雪霽但笑不語,這種其樂融融的互動,家人間關懷的溫暖,他從沒經歷過,打打鬧鬧,談談笑笑,這樣才是一家人的感覺吧。

兒立錚的身體畢竟還談不上大好,勉力和大家吃完飯,便說要去歇著,大家見他臉色有些乏,也不勉強他。

「靈靈你扶我進去吧。」兒立錚點名要兒金金扶他。

眾人一愣,但知夫莫若妻,梅氏知道丈夫有話要同金金說,這是要避開眾人,便招呼了蘇雪霽到堂屋坐。

進到房間,兒立錚便道︰「好孩子,伯父對不起你。」

「伯父您說什麼呢?」

「因為這個家讓你草草嫁人,這不是伯父的初衷,都怪我!」他這做兄長的稀里糊涂的把弟弟的閨女兒給嫁了,往後他見了弟弟,都不知道要如何交代是好。

「人吃五谷雜糧,誰不會生病的?要我說伯父就是太操勞了,驛站的大小事情一手包不說,還要求完美。而且,嫁給太白哥哥是我自願的,我們也會把日子過起來,您呢,與其擔心我們,不如把身子養好,養好了,誰還敢小看我和銀銀,誰又敢來趁火打劫?銀銀姊的親事可還要您來替她拿主意不是嗎?」

兒立錚感嘆佷女的明白事理,又滿心感動。「你這孩子,嫁了人連口齒都伶俐許多,你這是說來讓伯父安心的?」

往常就不是個多話的孩子,現在卻說得有板有眼,也許他這一病,讓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都快速的長大了。

「你一定要把自己照顧好。」兒立錚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婆媽,自己的親生女兒出嫁也不會這麼舍不得,但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嘿嘿,照顧好自己我最會了,我從來不會虧待自己的!」她一串連哄帶騙總算說得兒立錚放了心。

她雖然和兒家這對夫妻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是很容易分辨的,她又怎麼會不明白,所以她也願意掏出真心來相對。

歸家路上,蘇雪霽沒有問兒立錚私下對兒金金叮囑了什麼,避開人了就是不想讓旁人知曉,他又為什要問?「你們家人的感情很好。」

方才梅氏和兒銀銀一直送出大門,要是可以,金金那伯娘還會想送他們到城門口。

感情這麼好的家人,卻沒有直接血緣上的關系,還真是罕見,看見兒家人對金金的態度,再想想蘇家人那嘴臉,一個天,一個地,真是一種米養百樣人。

也是直到這一刻,蘇雪霽對兒金金那點疑問才盡數掃去,更認知到他如今也有自己的家人,他的妻,他的娘子,他的媳婦,是要與他同生共死,白頭偕老,一輩子不離不棄的人。

相較那些個掛著他親人名頭卻不願付出一絲真心的「親人」,他一點都不稀罕。



秋日將盡,草枝樹葉凋零,大地一片枯黃,風刮過去能讓人打寒顫,但這都不影響仍舊穿著夏服的兩人的心情,他們說說笑笑,趁著日陽正暖,腳步輕快的回到家。

二房的簡婆子站在從來不曾出入的角門,昂著脖子拼命往遠處眺望,她已經在這里等了一整天,腰酸背痛不說,等得都罵娘罵了千萬次,她老娘要是有知,恐怕早從棺材里跳出來罵她不肖女了。

蘇雪霽眼力好,老遠就看見她,不過他和兒金金仍舊慢吞吞的邁著步子從簡婆子身邊經過,進門了。

簡婆子這不是想擺譜嗎,誰知道蘇雪霽壓根沒把她放在眼里,兒金金也是直接無視的經過。

見擺譜無望,她趕緊轉身湊上去,「唉呦喂啊,我的小祖宗,你們這一整天是都上哪去了,老爺、族長、里正可都在大廳等了老久,老爺有事要和公子您商量,請務必過去一趟。」

她那麼久沒把人喚過去,別說老爺了,太太也不會給她好果子吃的。

「我梳洗一番便過去。」把族長、里正都請來了?上回請那兩位過來是為了分家一事,這回,又能是什麼好事?

簡婆子看上去內心戲十分的多。「梳洗什麼的不能先放一放嗎?」老爺等得頭頂冒煙不耐煩得很,族長和里正也臉色鐵青啊。

「反正都說那些人已經等了一天,那多等一會兒也不礙事。」兒金金也想進屋里喝口水,喘喘氣,那些急著要見蘇雪霽的人都那麼有耐性的等了一天,也不差那一點時間,再說計憑什麼要他們隨叫隨到,連擦把臉、喝口水的時間都不給,又不是家里著火了。

「也罷,族長和里正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我去去就回。」蘇雪霽聲音無波,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倒想看那些人意欲為何。

「要去?那我陪你去。」兒金金自告奮勇。

沒道理有事讓相公自己去面對,雖然好像不能幫他什麼,不過助個人陣總好過他一個孤家寡人。

「老爺們說事,你一個女人湊什麼熱鬧呢?」簡婆子看不過去他們這黏乎勁。

小倆口直接忽視簡婆子的話,越過她的瞬間,兒金金趁蘇雪霽沒注意,突然轉回頭朝著簡婆子吐舌頭,扮了個大鬼臉。

簡婆子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

這一點家教都沒有的臭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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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分家現貪婪

蘇氏一族的族長和里正看著茶杯里的熱水續了一遍又一遍,從早上就黏在太師椅上頭到現在,都快發麻了,雖然中午蘇紙破天荒的從鎮上叫來一桌席面,幾杯老酒喝下去,火本來是消下去的,但是日頭從中央都快偏西墜了,幾個老頭有話說到無話,笑臉扮到苦臉,連最擅長打圓場的蘇氏族長都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要不是蘇紙許了天大的好處,要的不過是要他在地契和蘇耿留下的文書上動些手腳,他們早就拂袖去了,哪來的耐性等到花兒也謝了?

外頭小廝忽然冒冒失失的進來,「老爺、老爺,那個……二公子來了。」

蘇家的序齒無異是有些混亂的,蘇雪霽是大房唯一的香火,真要論起輩分,他與蘇紙是平輩,但他和蘇紙年齡差了不少,又因為蘇平的年紀長了蘇雪霽幾歲,後來下人們便以二公子稱呼蘇雪霽,蘇平兄弟則稱少爺。

一听見蘇雪霽來了,屋里幾人都打起了精神,原來不耐煩坐在堂屋里等待的蘇家三兄弟蘇平、蘇安、蘇和都出來了,蘇秦氏還有甘劉妯娌也都站在自家男人的後面,聲勢浩大,反倒顯得剛跨過門檻進來的蘇雪霽和兒金金十分弱勢。

兒金金見了禮,很識相的站一邊去了。

蘇雪霽是一介秀才,可以見官不跪,過堂免刑,禮數上,族長和里正是長輩,他身為晚輩應該執禮,但是這些年來新任族長對他的遭遇不聞不問,里正那就更與他無關了,上回分家,這兩人擺明著偏向二房,這回看著是有備而來,所以他也直接把禮數給省了。

他這般無禮,族長與里正卻不敢說什麼,雖說他們一個是族長,一個是里正,但還是平民,秀才卻不然,成為秀才就代表了有功名在身,在地方上會受到一定尊重的。


蘇紙清了清喉嚨,開門見山說道︰「我們家在烏河渠畔紮根也有百年,都說樹大分枝,兒大分家,如今雪霽讀書上進,已是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將來必然不會困居在蘇家鎮這小地方。」

「我家老大老二老三幾兄弟沒那福分天資,只能守著田里的出息度日,除了老三尚未成家,就連雪霽也已經娶妻,兄弟各有各的路要走,我這老頭子倘若還把家業攢在手里,徒增埋怨,不如趁著我還硬朗,把家給分了,今日把大伙請來,就是為了做個見證,我們家的積財大多置了田地,銀錢的部分就不分了,留與我們兩老過日子,所以這回要分的便是這些田產。」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蘇紙有些得意的從桌上拿起一本簿子,手指舌忝了舌忝唾沫翻開簿子,「我們的地在烏河渠、猴子嶺共有三百二十余畝地,另有百余畝荒地、山地是在六安縣附近。」

蘇家人都知道自家家底豐富,但是究竟有多少還真是不清楚,不提六安縣的荒地山地,光鄰近的地就有三百多畝,而且還是沃野肥地,那得有多少出產?正確的數字是個謎啊!

蘇紙喝了口茶,慢吞吞的繼續說道︰「那城鎮靠著六安縣的南邊,離縣城近,雪霽慣常在縣城出入,那荒地與山頭我想就給雪霽,烏河渠與猴子嶺這一片就留給蘇平三兄弟吧。」

蘇紙說完,族長站了起來,道︰「紙兄弟,當初你未能兼桃兩房,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只能說造化弄人,但是這麼些年,當年蘇耿留下來的田地不到二百畝,要不是你經營有方,否則哪來這許多產業山地?雪霽是大房的沒錯,就算你把當年那二百畝的地給了他,余下的給自家,也算公平。可你今日這麼分法,你有三個兒子,拖家帶口的,我替你的孩子們抱屈啊,這對他們三兄弟太不公平了,你可得想好,將來你不還得靠三個兒子給你養老!」

蘇紙一臉的正氣凜然,「孩子們替我養老,本來就是他們為人子女該做的,雪霽那邊的地看著多,都是荒地與山頭,鎮子這一片看著雖少,真要算起來雪霽還是吃虧了。」

「蘇兄弟,你也太公正過頭了,這些年你養著他,恩情可以不計,可縣城是什麼地方?在那周圍就算是荒山地,還能差了去不成?」

蘇紙一副菩薩嘴臉,處處都是替蘇雪霽打算著想,「我這不是想著雪霽將來是要做官的人,這祖宅他怕是住不上,補貼著他一些,是應該的。」

里正和族長點頭稱是。

蘇平站了出來。「到底我們和小叔都是家人,爹這麼分,我們兄弟仁沒話說,爹怎麼分怎麼著就是了。」

蘇紙又問蘇雪霽,「雪霽,這麼分你可滿意?」

「大哥全權作主便是。」蘇雪霽仍木著臉,半分波瀾也沒有,對于二房動的手腳他早有預料,卻是無能為力,至少不是淨身出戶。

「那就這樣,明日一早就請亭長和縣衙的官爺過來,把文書和契文都做好,這事便了了。」說完這些蘇紙就不再理會蘇雪霽。

蘇雪霽沉默的攜著兒金金出了堂屋。

「爹,我以為小叔會爭個幾句,他怎麼一聲不吭的?邪門啊!」

離了堂屋仍可以听到蘇安的大嗓門。

「就是,爹,我們之前那些不都做了白工?」這是蘇平。

「你們給我閉嘴!」蘇紙喝斥了聲。

蘇雪霽和兒金金走遠了,也不想听那些人又說了什麼,「分家了,往後咱們家就只有我們倆了。」蘇雪霽說道。

「你忘了,咱們家還有伯父伯娘和銀銀姊,一共是五個人。」兒金金搖頭。

蘇雪霽被她這一說,神色終于松動了些,但下顎仍舊帶著絲凌厲。「你說的是。」

「不過咱們分了荒地和山頭,百多畝,听起來好多啊,這些地也都能種糧食,會有出息嗎?」她心里熱呼呼的,百多畝,听起來就很多啊!

「看著是多,不過荒地就是沒人要的地,山頭嘛?我也沒去過,不知能有什麼出息。」

他的心一直是冷的,不踏實,家是分了,就像那卡在嗓子的雞毛,以為只要咳出去就好了,但是現在的他別說養家,那一百畝地看著好看,但什麼收成也沒有,能做什麼?

兒金金看著蘇雪霽看似在想事情,目光卻有些空的神情,拉拉他的袖子。「其實啊我覺得錢財是身外之物,用錢財換清靜也沒什麼不好。」


宅子、良田都沒他們的分,但是荒地,她力氣大啊,把它整出來就是了唄,至于山頭,那可是好東西,山里野獸野菜藥草果實植物什麼都有,那是福地!

想來她的太白哥哥是為了沒有分到銀子在煩惱,但是她手頭上還有一些,餓不著他的。「我怕你跟著我吃苦。」他可是見過兒金金像倉鼠般囤錢模樣的,她居然告訴他錢是身外之物,要他不用在意,也是,千金散盡還復來,雖然擺脫這家人的方式不盡人意,但是天下又哪來理所當然的事情,罷了、罷了!

這一天,來回奔波不說,又歷經了分家大事,兩人還真的累了,把梅氏讓他們帶回來的烙饃夾著把子肉當成晚飯對付過去,早早的歇了。

明天的事,如兒金金說的,明天再想就好了。

次日,縣衙門的書吏和亭長很快上門來,帶了一應的檔案契約,蘇雪霽和蘇紙辦完了手續,收下書吏遞來的契紙,分家過戶的事情算是完成了。

蘇雪霽接過契紙,收進了袖袋。

蘇紙把一眾人都請到屋里頭去吃酒,理也不理蘇雪霽,兩面三刀的嘴臉終于全部露出來了。

蘇雪霽回到小院,見兒金金已經手里拎著包袱,一副只等他回來就要出門去的樣子。

「事情都辦妥了?」兒金金一個箭步過來,臉上喜孜孜的,神情雀躍。

蘇雪霽頷首。「你這是?」

「搬家啊,大嫂說咱們分家了,就不好繼續住下去了,這院子他們有用,要養雞鴨鵝什麼的,不讓咱們住了,我想我們也沒多少東西,隨手整理好,就等你回來咱們就可以走了。」

對這個破院子,她沒半分留戀。

本來就沒多少家當,兒金金就兩身換洗衣裳,蘇雪霽也只兩箱書矜貴些,至于那些滿是補丁的褥子,破鍋碗和爐子,她都不要了。

被逼到這分上,不出惡言四個字已成擺設,讀書人的傲骨更是不容輕視,蘇雪霽捏緊拳頭,哪里知道他連發泄幾句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在兒金金白瑩的臉蛋上看不見任何委屈,只有「我們還不走嗎」的興味模樣。

被逼迫著搬家,她卻……很是高興?

「我去叫車。」

趁蘇雪霽轉身外出叫車的時候,兒金金把包袱往箱子一放,雙腳打開,兩手一抬,兩個相疊在一起的箱子還有一大袋廩米,她輕而易舉的抬出了角門。

把箱子放下後,看了眼半掩的腐朽木門,往後不再回來啦,這門關不關都無所謂了。

待蘇雪霽叫了牛車,也不需車夫幫忙,兒金金隨手就把箱子妥妥的放進牛車里,不說車夫驚訝地把兒金金看了一眼又一眼,見識過她力氣驚人的蘇雪霽也怔愣了下才回過神。

「可曾傷了手?」

兒金金把兩只縴細白皙的手翻來覆去的展示給蘇雪霽看。「我好得很。」怎麼可能搬只箱子就傷了手?她又不是豆腐。

蘇雪霽看著她那一團的笑,他的箱子可不止一只,是兩只,而且,書的重量相加起來是很驚人的。

兩人上了車,車夫問︰「上哪去啊?」

「就縣城吧。」兒金金自己拿了主意。

「為什麼是縣城?」不是蒸城鎮?

「你還要回書院讀書,咱們自然要往縣城搬,方便嘛,再說那荒地上也不知有沒有宅子……不過如果覺得不妥,要不咱們先去城鎮瞧瞧,瞧得好就住下,瞧不好,再回縣城。」這樣就兩不耽誤了。

她的眉眼笑意更濃,她本來長得就好看,額頭光潔飽滿,唇瓣粉女敕潤澤,臉上還經常帶著笑,像現在微微歪著腦袋,嬌俏的容顏平添了幾分嬌憨,甚是好看。

「你看起來很高興,不生氣?」他納悶道。

「你是指被撞出來嗎?有什麼好生氣的,咱們可是分了家,早搬晚搬還不都是要搬,再說那烏煙瘴氣的一家子,我怎麼瞧怎麼瞥扭,我們自己出去外面住,想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豈不是美哉?」

「那為什麼只收拾了兩箱的書和廩米?」家里那些鍋碗瓢盆還有帳子、家什呢?

「那些東西不要了,既然我們要過新生活,那些破爛就留給大嫂,隨便她去處理了。」

她還真看不上那些東西。

居然說是破爛,不過也的確,他一貧如洗,東西能用則用,縫縫補補又三年,如今她不想要,那就不要了,或許等他們安定下來,他可以在縣城多找兩份活計,這樣就不怕銀錢使不來了。

被她這樣兜來轉去,蘇雪霽還真把心里那股忿懣拋到腦後,滿腦子想的都是他能在縣城里找什麼不妨礙讀書又能賺錢的工作……

這時兒金金已經和車夫說好,他們要去一趟城鎮,倘若他們決定要在那里住下,只添加他車錢,假如兜轉一圈還是只能回縣城,這一來一去,就當包了他的牛車一天。

車夫覺得劃算,談妥價錢,也就不往六安縣去,直接從城門的官道往南岔去,直奔城鎮。

這六安縣方圓六百里大大小小的村鎮共有二十幾處,城鎮距離縣城也不過一個半時辰的車程,還不到晌午,牛車穿過鎮子中心,路上問了人,又出了西南邊,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這叫三塊厝的村子。

這三塊厝位在一片綿延的山脈中,村落田地散布其中,阡陌交錯,只不過這會兒已然過了秋收,田里只剩一簇簇未歸倉的稻禾。

蘇雪霽拿了地契問一位在大槐樹下抽煙閑聊的老伯,他精神矍鎳,一听蘇雪霽問那荒地和山頭的位置,他還未出聲,另一個老者眄了眼那文書,卻道︰「這不是白頭山下面那塊寸草不生的大荒原和白頭山?」

抽水煙的老人抬頭看蘇雪霽,「你們這是買了白頭山下那片荒地?」

蘇雪霽坦白承認,這沒什麼好覺得丟臉的。「家里分了家,我得了這處山地和山頭。」

幾個圍坐的人全都湊過來看。「天可憐見的,真是缺德,那個生兒子沒的,把那地給了小後生,那地方別說半點出息也沒有,連水源也沒有,分到這樣的地,光溜溜的能做啥?」

老者指著一個半大小子,「我年紀大了,山路就不去了,狗子,你帶這位公子上去瞧瞧。」

那叫狗子的笑嘻嘻的。「那山道車子上不去,咱們得用兩條腿。」

于是兒金金下了車,吩咐車夫在這里等上一等,兩人便隨著那叫狗子的壯漢往一條山道上走,平緩的山路過去是石子路,林樹遮蔽,已經看不見那些收割後晾曬的田地,過了半個時辰,放眼望過去是無盡頭的大小亂石和堅韌、比人還高的雜草,斑駁掩映中,隱約可以看見兩間頹圮的茅屋。

「那屋子應該不能住人了吧?」以前有人住,必有水源,不過剛剛那老者不是說此地沒有水源嗎?

本來是有的,狗子這麼說。

六安縣有條女神河,女神河發源于崑侖山,流經星宿海、陽羨,又分道浙西經天目、浙東,前朝這條河水源充沛,朝廷曾建碼頭,有船只來往,但潮汐來往,日積月累下,水帶來了便利,也帶來大量的泥沙,淤泥阻塞了河道,再也沒有往來船只,只剩下小舢舨和扁舟來渡河用。

這塊大荒原在女神河的最下游,由于河道變遷,這里一直以來村民都以為是無主的地,和荒地連接處是光溜溜的峭壁千仞,也就是他口中的白頭山,這山又高又大,上也上不去,綿延不絕的山脈脊梁,這根本不是一座小山頭,是一整個山脈,舉目遠眺,山峰數千里,就算是已快入冬的季節,仍是綠意蔓延無盡頭。

蘇雪霽拿出契紙出來對照,確定了百余畝的荒地和山頭就是此處了,臉色鐵青,掐著契紙的指頭都掐青了。

這就是他那個好叔父分給他的產業。

狗子是個不會看人臉色的二愣子,「從前有人說這白頭山有金銀玉石礦,也來過好幾批人東挖西挖的,結果,別說個礦屑,要爬那千仞峭壁就摔下來不少人,結果現在好了,你的運氣這麼差,分家產分到這兩個半點無用處的地方,可見你在家里是個不受看重的。」

蘇雪霽垂頭喪氣的跟著狗子回到大槐樹下,所有的人都走光回家歇晌去了。

告別了狗子,兩人搭著牛車離開了三塊厝。

蘇雪霽悶聲不吭的,卻見兒金金的臉上沒有半絲不高興的樣子。「你不生氣?給我們這片沒有用處的荒地和山頭?倒是把該我們的良田和大瓦房都佔去了。」

「為什麼要不高興?嫁你的時候我們只有西院那小院子,還無處不漏水,連灶台都沒有,只有小爐子,缺了角的碗,現在,我們有塊地,靠著河那塊也是我們的,還有座山,就算那房子不能住人,往後要是我們想住這兒,再來蓋房子就是了,有地有山有房,當然高興叩!」

要不是相信兒金金不是那種會說反話的人,蘇雪霽幾乎要以為她是拐著彎罵他一貧如洗,可見她一團高興的樣子,不是取笑自己,但他還是高興不起來,「你沒听狗子兄弟說那山連猴子都上不去,崇山峻嶺的,何況,那白頭山我看著是一整條的山脈,也不知道一座的山究竟有多大,若是要請衙門的人來監界測量,恐怕也不容易。」

兒金金指著白頭山連綿的群山道︰「那些山頭都是有主的嗎?」

「那高山密林恐怕連進去的路也沒有,誰會要?自然是官府的。」

「那太好了,往後那山里有什麼出產,不都隨我們拿?」兒金金兩眼放光,水眸里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彷佛那白頭山上所有的物件都已經被她貼上標簽,往後她愛怎麼拿就能怎麼拿。

蘇雪霽哭笑不得,兒金金見他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安慰道︰「來年春天我先把荒地整出來,種上個三年高粱、蕎麥,等養得差不多了,就可以種小麥,來年就能收上一袋袋的糧食,接下來要是水源灌溉得當,種上水稻也沒問題。」到時候就有白花花、香噴噴的大米可以吃,那該是多麼幸福的日子啊!

她偷下凡那些年听多了農人們嘀咕著農地要怎麼打理,該種什麼才能豐收,旱田、水田、良田、次田又該怎麼整飭,拿旱田來說,高粱蕎麥和紅薯不怕旱,最容易生長,只要能種上,就不怕沒收獲。

「你別忘了,荒地就算整出來,那上面連層黃土也沒有的。」不是他要潑兒金金冷水,整地就是個超級大工程,而且那亂石下面可是砂土,想種出東西來哪是那般容易。

「就差一層土,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金金把話說得很滿。

蘇雪霽見她興致勃勃,一時無語,只能順著她道︰「也是,就差一層土而已……不過,你這大張旗鼓的,你不會是想在那荒地上住下吧?那房子壓根沒法住人啊。」

「這倒不是,你還要念書,這里離縣城太遠了,來去不方便。」兒金金把頭搖的跟波浪鼓一樣。

她自己倒不擔心這遠近的問題,反正她用風火雲過來,騰雲駕霧,快得很!

蘇雪霽重重嘆了口氣,「我原先想著可以賣掉幾畝地,到縣里買個房子的,眼下看著是落空了。」

「百兩銀子能在縣城買一間房嗎?」

「也不能把銀子都花在買宅子上,還得留些生活花銷費用。」縣城的房子都是幾十兩幾十兩起跳的,縣里的花銷又比蘇家鎮大,還有她說要整那塊荒地,那得請多少人手,林林總總的花費他不敢想。

「那簡單,咱們就先租個宅子住,租宅子怎麼也花不到一百兩吧。」她當初沒想到會這麼快分家,便把銀子給了伯娘,不過給就給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啊,她怎麼就忘了自己手頭上還有一盞燕窩,要是拿出去,又有百多兩的進帳,另外,石橄欖不算,靈境空間還有她從湖畔挖了一大堆的「薯預塊」,雖然不知道它值不值錢,換個幾兩銀子也是可以的。

「最近忙,又是歸寧,又是分家的,有個東西我放在身邊一直忘了問你到底是什麼?」她天外忽然飛來一筆。

蘇雪霽的情緒始終低落,眼見自己和妻子無家可歸,心里糾結得很,被她這一說,愣了下。「你可帶出來了?」

應該沒有吧,她渾身上下就一只小包袱,里面充其量只能放下一件換洗衣物,又或許是她那些私房,其他沒有別的什物,他到處打量,還真沒有多余的行李。

兒金金笑嘻嘻的從袖口掏出那薯預塊遞到蘇雪霽眼前。

她也不像縣城那些姑娘家,要是拿著什物還得用帕子包著,以示潔淨,這會兒她那白女敕女敕,如凝脂般的手掌就擱著一塊嬰兒胳臂大小的薯塊,薯塊還帶泥,卻半點都沒沾上她的手。

只見那薯塊長須條,須條老而韌,黃褐色老皮,毛根上有細密而深的螺絲狀橫紋,長相不規則。

蘇雪霽接過細細看著上頭的紋理。「這叫花蓼,還有個名稱叫何首烏,是藥鋪里細貴的藥材補品之一,是好東西,義父說生首烏入陳年高粱調制成的藥酒,既可內用也可以外敷,對于治療瘵瘙瘡癱、風疹搔癢、腸燥便秘有著很好的效果。」

「相公的義父只在山上打獵太屈才了,要是能行醫救世,肯定不一樣。」一個獵戶能如此熟知藥材行效,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義父曾說,救人與救狼無異,這世間的大夫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他一個人住在山里頭清靜無為,十分自在,沒想過要那些沽名釣譽的東西。」

這人挺有個性的,不屑,不為。

「不過,他還是救了你不是?」會隱遁深山不與人往來的人必有一段過往,憤世嫉俗之外其實就是個嘴硬心軟的老人吧,要不然怎麼會把餓暈了的蘇雪霽給撿回去,還教他打獵、識草藥的本領。

「是。」義父那年對他也是不假辭色,只要他的表現不如要求,就會給冷臉,但是他仍感受得出來他對自己的善意。

兒金金發現談起她沒見過面的義父,蘇雪霽整個人活潑了許多。「下回再看見這花蓼,我多挖些回來,照你說的用陳年高粱調制藥酒下去泡,留著自家人喝。」

她已經把腦筋動到這里來了。

「炮制這何首烏要經過九蒸九曬,費工得很。」方才不是還在商量買房子的事情,怎麼腦回路已經變成要如何炮制這花蓼了。

「那炮制的事就交給我來。」她把小胸脯拍了一下,發現不對,換成拍腰側。伯娘說她已經是大姑娘了,不能老往胸部拍,小桃子會長不大的。

這種事蘇雪霽還真幫不上忙,左右她要搗鼓就讓她去,只要她開心就好了。

這時他趁機拉了兒金金的袖子,感覺空蕩蕩的。「你這袖子是乾坤百寶袋嗎?什麼都能裝。」

「怎麼可能,那不是神話里才有的東西。」她打哈哈,她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趁隙從空間里拿出來的,空間里還有小山般一堆的何首烏呢。

只不過乾坤百寶袋還真是有,那是布袋老和尚的寶物,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能大能小,能屈能伸,比她的靈境空間還管用。

得,她羨慕人家什麼呢,往後她多跑幾趟白頭山,多存點家底,還怕她的空間不夠用?

蘇雪霽瞧兒金金一派樂觀開朗,也沒那麼氣悶了,「租房的話,繁華地段的房子一貫錢就能打發,偏僻地方價錢自然就更便宜了,今日等我們回到縣城天也都黑了,咱們就暫時找間干淨的客棧住下,明日再去官牙找牙子問問,又或者官衙的布告欄也會有租賃消息的,到時候我們邊走邊看。」

「你那書院附近可有房子要租人?」

這蘇雪霽知道。「有,書院後面多為兩間一戶的小屋,那里住著書院許多學生,許多遠道而來的學子,家境清寒的合租一間也是有的。」許多同窗家境都不富裕,一同合租一間,分攤不少費用。

「你當初為什麼不住那租房,也省得來回奔波。」

「蘇家鎮離縣城不遠。」這擺明是違心之論了,說穿了就是沒錢,口袋淺得很,連吃飯都成問題,哪來余錢租房。

「你是想能省一文是一文吧。」她一針見血道。

她眼神坦蕩清澈,不含任何雜質,蘇雪霽這些天也看明白了,她講話不像許多姑娘家拐了十八個彎,要不多生個心眼,完全不明白在說什麼、所指何事,兒金金卻不會,她如果單指這件事,那心里擱的也只有這件事。

和這樣的人講話,不費心,讓人覺得舒坦。

蘇雪霽坦白承認。「的確是。」

「那現下呢?」

「書院後街的房租雖然便宜,但是有家眷,住那里委實不方便。」出入都是臭男人,她一個女孩家家的,混在男人堆里,要是被人看了去,他,不樂意,因此並不考慮!

兒金金不明白為什麼多個女人就不方便,這人間的規矩也沒少過夸父山一千九百九十九條的門規啊,看來,她還很有得學。

兩人成親以來第一次說這麼多話,兩人把竹筒里的水都喝光,牛車進了縣城,蘇雪霽付了帳,謝過車夫,尋了一家干淨的客棧住下,叫了炸串和兩碗油潑面飽餐一頓,簡單的洗洗便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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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到縣城置產

第二天,蘇雪霽一早起來,兒金金已經從外頭買了炸糕、浦煮和兩塊裕褪火燒回來,她看起來精神抖檄,神采奕奕,好像對她來說天下沒有什麼難得倒她的事情,蘇雪霽也不由得精神一振。

「昨夜那油潑面果然不管飽,沒吃飽,連睡覺都覺得肚子空空的,不得勁,不過縣城里的東西還真不便宜,我就買了幾樣,一塊裕褲火燒居然要五文錢。」這些就花了她將近三十文︰心疼。

「昨夜沒吃飽,怎麼不告訴我,我好讓客棧的廚房給你做。」客棧是管一頓飯的,若是要吃別的,只要付現也是給做的,他沒想到兒金金吃了面和炸串還覺得餓,早知道他就把自己的份分給她,他還有些吃撐了。

回想起來,她嫁過來,這些天除了燒魚和去二房吃飯吃得豐盛一點,她應該都沒怎麼吃飽飯吧?也就是說她嫁給了他,卻一直餓著肚子?

虧他還向兒家伯父發誓會好好的照顧金金,結果食言了。

他十分慚愧。

媳婦兒食量大,這回,他記著了,往後他就算自己沒東西吃,也絕不讓媳婦餓肚子!

兒金金晃了晃手中的油紙包和粗陶盅,「這不是找補來著了。」

蘇雪霽聞到了食物的香味,肚子里的饞蟲也隨之應和。「你吃了沒?」

「自然是吃了,這些是你的,你吃完我們出門時還要把陶盅給還回去。」鹵煮帶著湯汁,外帶的話,自然是用攤子提供的陶瓷碗裝回來,吃完洗淨,再送還就是。

蘇雪霽讓伙計送了水,自去梳洗,回來用飯時,見兒金金打開荷包正在數錢,她兩手拿著銀錠互相踫撞,那聲音好像悅耳的仙樂,樂得她眯起了雙眼,都還沒開口問,財迷媳婦已經滿臉都是雀躍的笑。


「我一早去把生花蓼給賣了,藥鋪的掌櫃說花蓼是名貴藥材,而且我那些花蓼個頭都夠大,斷面切開一看年分也夠,量還多,多到他從來沒見過,雖然是沒有經過炮制的生藥材,他還是給了好價錢,你猜他給了我多少銀子?」

蘇雪霽瞄了眼桌上的錢數和銀票,長眼微微的揚起。「我……猜不出來。」

兒金金豎起五根女敕生生的指頭。「足足五百兩。」

這回蘇雪霽已經學精乖,他把口中余下的湯汁都咽下去才開口,但到底為難了他一個習慣細嚼慢咽的書生,還是嗆了下,「你究竟挖了多少的花蓼?」

按他想,半天了不起挖五六斤也就頂天了,這東西和人蔘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藥材,不可能漫天生長,隨處可挖。

老實說挖了多少花蓼,兒金金真不知道,她是一半用手一半用神識下去挖的,那日回來手還疼了半天,只能說她把那湖畔所有的花蓼都挖了個精光,其實後來也挺後悔的,凡事都該留余地,留下幾株睫塊,來年也好繁殖生長下去,她卻因為一時貪心把它掃光,那地是不能再去了。

不過,生命向來能找到蓬勃之路,也許過個三、五年,那無人之地又是一片繁榮景象,那就留給將來有福的人吧。

「藥鋪的伙計扛著千斤秤秤了半天,說共有一百一十五斤。」她輕點著下巴,說得輕描淡寫,那口氣像是賣了地瓜和芋頭般輕松。「掌櫃的問我哪來那麼多花蓼,我跟他說咱們分家,剛分了座山頭,就是那里出產的,也僅此一回,往後也沒了。」

「他信?」

「為什麼不信?我長得這般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他要不信我,我就把花蓼拿去別家鋪子了。」真沒想到縣城的藥鋪、醫館生意這般競爭,她一說要去別家,掌櫃架子不端了,要她便宜賣的嘴臉也不見了,殷勤的說要全包下。

這商賈唯利是圖的嘴臉,還真是走遍天下都一樣。

「把銀票和銀子都收起來,出門在外,凡事小心為上。」縱使知道她力大無窮,但是一個姑娘家的是怎麼一大早把一百多斤帶泥的花蓼拉到藥鋪去的,他沒法問,好像一問就會問出超出他理解能力的事情來。

兒金金清晨便去租了輛驟車,拉到僻靜處,把空間那些東西全扒拉到驟車上,這才推去藥鋪的。

談了買賣、還驟車、買早點,折騰下來也就這時候了。

她飛快的把銀票折疊好放進荷包,把所有的銀錢都推到蘇雪霽面前。「這些太重了我拿不了,你拿。」

蘇雪霽也沒多想,隨手把銀子放進荷包里,只是那隨之而來的重量讓他感受到荷包里不是小錢,帶著走實在是負擔,于是找來一小包袱裝了進去。

「我們去看房子吧。」

他們與店小二說了聲便出了客棧,他們先往衙門旁的大布告欄去看了,沒有中意的,而衙門邊上便是官牙,便走進了牙行。

天氣還沒冷到要燒炭爐的時候,但牙行里好幾個牙子卻圍著一個炭爐子取暖,聊天喝茶嗑瓜子,見蘇雪霽交領直裾,頭戴士子巾,可腰帶只是布帶,腳下也只是布鞋,巾角少了墜,沒扇子沒穗,腰上也缺了佩,雖是文人打扮,可一看就是沒油水的主兒。

唯一可取的便是收拾得簡潔清爽,模樣雅正端方,倒是一表人材,但模樣好也不能當飯吃啊。

跟隨的姑娘也是一身布衣,頭上別說簪子,腕上連個絞絲蠲子都沒有,素面朝天,雖然美則美矣,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讓他們挪一挪步子。

他們這樣的態度,別說蘇雪霽不喜,兒金金也想換家牙行了。

小夫妻交換了意會的眼神,但還未行動,倒是有個單眼皮、眼神靈活,大概三十多歲的牙子主動過來介紹,「這位公子可是要看房?這幾日天氣越發的冷,客官來問房的少了,您這會兒來看房子,恰恰是最好的時候。」

「我們欲尋清靜的地方住。」蘇雪霽也不是那等不給人留情面的人,見人客客氣氣的出來問,也不拂了他的面子。

牙子姓魏,他殷勤的給蘇雪霽和兒金金騰了地方,又給上了茶,「不知公子要租房還是買房?」

「我家娘子看中意就買,要是不合意,就先租房。」

魏牙子看了兒金金一眼,就收回目光,沒敢多看。「公子你一看就是讀書人,讀書人最喜歡清靜地方做學問,不過又不好太偏,要上街買著筆墨紙硯的也不方便,夫人要出門買燒餅油條總不好還要走五里地,那不是陽得慌嗎?」

兒金金暗自點頭,倒是個能言善道的。

「先從買房看起。」蘇雪霽決定讓牙人領著他們先到處去看看。

一听確定要買房,魏萬三的單眼皮都瞠大了幾分,房市買賣不管租、買、典向來官牙和私牙競爭的厲害,今日他要是能談成這筆買賣,賺到手的抽成不少,家里又多一筆進帳。魏萬三更加殷勤了。「說起來我們這六安縣也就一街一河二坊市,這一街便是狀元街,河嘛,就女神河,二坊市呢,指的是狀元街與女神河相交的東、西二坊,咱們縣里最大的書院、衙門,凡是官辦的都在西坊這邊,以狀元街為界,東坊河岸都是酒樓、碼頭、市集,連鋪子帶宅院都在那邊,真是熱鬧到不行。」

魏萬三的口才不錯,把這六安縣的地理環境,日常生活相關的事情都說了個遍,兒金金化成凡人那幾日除了和兒銀銀去過當鋪,這縣城壓根不知道長什麼樣貌,現在听那魏萬三說得口沫橫飛,不禁听得津津有味,這牙子不去說書真是屈才了。

兒金金看房是以蘇雪霽去學院方便作為考慮的重點,既然書院在西坊這邊,東坊她就不去看了。

西坊這里的宅子有兩處,一處在狀元街後面,靠近私塾書院,是二進的宅子,三間寬的門面,屋里空空如也,連個床榻桌椅也沒有,有前庭後院,都不大,約莫就半分多地,可以用來堆放柴火雜物,穿過巷弄就能上街,想買什麼都方便,過了風雨橋,小半刻鐘便能到書院,角門出去是個廣場,廣場上有水井,洗衣打水都靠這口井,房主要價八十兩。

另一處在女神河邊緣,臨著河,院子只有一進,進門是回廊,穿過天井,進入上房,家什齊全,精雕細琢的黃花梨木,色澤淡雅明亮,院子里花木帶著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

一個大院子,外帶一畝種滿青竹的後院,三間房,可以說是依山傍水,最重要的是蘇雪霽去書院有條近路可以走,不必穿街走巷,估模著只要小半個時辰就能到,要是時間寬裕,他想回家吃個午飯,歇個覺都行。

魏萬三領他們經過胡同的時候,兩旁的銀杏樹一片金色樹海,映著秋末溫柔的太陽,兒金金就有些邁不動步子了,當她再看見後院那一畝青竹,翠影搖曳,鳳尾森森,人造的山壁岩縫流淌著由女神河引過來的叮咚水聲,伴著風吹竹葉的簌簌聲及隱約的嚅啾鳥鳴,猶如天籟,更讓她心動的是,前後有院子,還有口井,從前院門到後院都鋪著條磚石,就算下雨,也不怕泥淳,臨街還不是熱鬧的街,鬧中取靜,他們家就兩個人,房間雖少,也盡夠住了。

兒金金連廚房都沒放過,干淨明亮還有三個大鍋灶,磚砌的台案,取水也方便,她越看越喜歡,心里已經決定要買下這間宅子。

「這間宅子從前是個鹽商藏嬌的院子,如今要價一百九十五兩,不少人來看過,都中意這宅子,覺得幽靜,只是一分錢都談不下來。」一百九十五兩,雖僅一進的宅子,但里頭家什床鋪一應俱全,還價值不匪,真要全部算進去,二百五十兩都能賣,唯一壞就壞在這宅子有個凶宅的名……

「這樣的房子要價會不會太便宜了?」兒金金听到價錢沒喊貴,卻是嫌人家賣便宜了。

蘇雪霽也看出來兒金金喜歡這房子,只是將近要二百兩的宅子哪能說便宜?

魏萬三支吾了下,心里一咯噎,不會又要壞在這里吧……本想打兩句哈哈帶過,哪里知道天性使然,一啟齒,卻是原本托出,「既然小娘子問了,我也就坦白告訴二位,這宅子出過人命,那鹽商在外頭養外室,您也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不知怎麼傳進了正室的耳里,月黑風高的晚上,那正房太太帶了大批的家丁,不由分說把那外室和貼身侍候的丫頭給打殺了,據說屍身丟到亂葬崗,事後,住在這附近的鄰居只要一到夜晚子時,便會听到女子的哭泣聲,陰風慘慘,也有不信邪的人進宅子冒險,被嚇得屁滾尿流,喊爹哭媽的大有人在,至此,這宅子便乏人問津到現在了。」

說完,他都想搧自己嘴巴了,有心想把這經年賣不出去的宅子出售,明明應該說點什麼敷衍過去的……

「所以便宜賣啊。」這樣處處透著雅致的宅子,家具器物都有,只要人搬進去住就行了,要是嫌棄那些東西經了別人的手,自然就隨你處置了,若非有過凶殺案,真要賣,價錢應該可以更往上提個幾成不止。

「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懼邪魔歪道?」蘇雪霽與時下的人不同,他不信鬼神,對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都歸為迷信。

牙人魏萬三點了點頭,「那位鹽商夫人也是這麼說的,她說她于家不缺這點賣宅子的銀兩,可她光想起這宅子和丈夫的齷齪事,就覺得堵心。若是旁人,我是不與他們說這些的,我看兩位態度謙和,又十分有誠意,這才拿出來說……」

眼看這牙子唇齒一踫,又要如同滔滔大江決堤,兒金金擺了擺手。「那這房,我們就買下了。」

神鬼這些東西,你相信就有,不相信就沒有,說不信,她又如何借了原主的身子,變成凡人?

她和師兄們一起修煉的時候,也會接到夸父山下百姓的請求,請他們下山斬妖除祟,這些東西見多了,區區一個怨靈還真沒往心上擱,了不起,搬進去的時候點上三炷香,讓她往別處去吧。

「好咧。」魏萬三滿臉堆笑,笑得牙不見眼,「那公子可隨我回牙行去,我給您辦過戶。」

「這牙行我去,回頭再去客棧把行李搬過來,你留在家里,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整理打掃的。」蘇雪霽不想她過于勞累的來回奔波,這點小事他能辦妥。

兒金金把他拉到一旁塞錢,「這些銀票你一塊帶去。」

她知道他手上沒多少錢。

蘇雪霽沒能細看,也不知數目,自然收下了銀票,就像所有的老夫老妻,錢是媳婦在管,家里有任何開支都得由媳婦那邊拿。

人家小夫妻說悄悄話,魏萬三自覺的轉過頭去,佯裝眺望外頭的景色,等他倆商量好了,便模出一串鑰匙來,遞給他們倆。「這是宅子各處房間的鑰匙,要是不放心,便重新換一把新鑰匙也是可以的。」

「手續還未辦妥,你就把鑰匙給我,合規矩嗎?」兒金金覺得這牙子有趣了。

「這不是相信您兩位的人品?」

兒金金收下了鑰匙,道了謝。

蘇雪霽便隨著魏萬三去了衙門辦過戶。

魏萬三在牙行里已經十多年,對一應事物都熟悉到不行,他帶著蘇雪霽與屋主在衙門中寫了契書,又給清銀錢,房契便換了戶主。

寫房契的時候,蘇雪霽說道︰「這房契的名字,就落我家娘子名字。」

魏萬三沒想到房產居然要落妻子的名字,一般買房買地不都寫的是男人的名字?「這還真是罕見。」

這位很不一般。

而原屋主于夫人沒想到魏萬三有本事把她的院子賣出去,除了事先談好的佣金,又多給了他五兩賞銀,樂得他疊聲道謝。

房錢加上過戶稅,一共二百兩,蘇雪霽按著市價給了魏萬三一兩九錢的抽成,謝過魏萬三便辭去了。

蘇雪霽出門後,兒金金仔仔細細的又把宅子逛了一遍,見日頭正好,她汲了井里的水,擔起袖子把堂屋里頭的家具都搬出來,八仙桌、一式四張的圈椅、兩頭微翹的雙頭條案……一一擦拭起來,擦拭完放在蔭涼處晾曬,轉頭進了房間,也將春凳、繡凳、梳妝台,靠窗的書案、骨牌椅、床榻都細細擦過。

至于帳子、珠簾、被褥枕頭,華麗的有些刺眼,也不是她喜歡的樣式,便拆下來,拿箱籠裝了,準備一會兒上街去買來替換。

接著她又洗刷了灶台,水缸也刷了,然後提水裝滿,地板還沒沖洗完畢時,蘇雪霽回來了。兒金金濕著雙手,隨意在裙兜上一擦便迎了出去。

「你怎麼不等我回來再一起打掃?」蘇雪霽一進門就看見窗明幾淨的堂屋,搬進屋的書箱一時不知該不該放下。

兒金金看得出來他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兩個箱籠和廩米從客棧搬回來的,他那單薄的身板,還真是不容易。

為了省那丁點銀子怎麼就不知變通請個人幫忙呢?算了,讀書人也不能五谷不分,四體不勤,就當鍛鏈體力了。

「渴了嗎?先喝杯水再說。」她指了指桌上的茶水,要他自己倒,她趁機把箱籠往屋里搬,可她搬進去也就一放了事,書是太白哥哥的,她就不去踫了。

「你會燒水了?」他還真的渴,喝了一杯,還有些意猶未盡。

「我都看你做過那麼多遍,要是再學不會就該糟了,往後你要上書院讀書,我總不能每天脖子上掛個大燒餅等你回來煮飯、燒水,我好歹也得學些求生本領,不求人啊。」

蘇雪霽想笑又不敢笑。

「夠嗎?要不要再來一杯?」

蘇雪霽為了能早點回來,取了房契後又去了衙門登錄做檔案,才去客棧把留在那邊的行李拿出來,結了帳便往回趕,這一路都沒沾到半滴水。

原本一直忍著還不覺得有什麼,如今一杯水下去反而覺得更渴,遂點了點頭。

他也沒等兒金金替他倒水,直接走過去拿起茶壺就著壺口咕嚕咕嚕把一壺水都喝光了。

「欸欸,下回不要這樣了,要是渴了,在外頭喝杯涼水再回來也是可以的。」兒金金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說他了,這男人都是這樣一根筋嗎?他這秀才到底是怎麼考上的?真令人費解。

蘇雪霽把水喝完,人總算緩過氣來,舒坦的坐了下來,把荷包里的東西都拿出來。「這是房契和地契,你找個穩妥的地方收好,屋子錢、中人費加過戶稅,一共二百兩,客棧結了房錢一百八十文,這些是找回來的錢。」

兒金金不關注那些銀票和零錢,看了一眼房契。「怎麼是我的名字?不該是你的才是?」

「銀子你出的,房子自然該是你的。」蘇雪霽笑道。

「那好吧,你的我的,左右都一樣。」她把零碎的銀錠給了蘇雪霽,收起銀票和房地契,「過幾日是十月朔要給先生送節禮,想想要給先生、師母置辦些什麼,留些銀子在身邊,手頭方便些。」

蘇雪霽有一刻失神,以往哪有誰來替他打理這些,都是他自己若有些余錢便買些時節果品,再多一刀好些的紙,就算盡了節禮,他沒想到先前只是一語帶過,兒金金卻記在心上了。

眼看天要黑透了,這才發現屋里沒有油燈,何況一整天折騰下來早就饑腸轆轆,便一同出門覓食,順便到夜市買些急用的東西回來。

走出家門,鄰居煮飯炖菜的香味到處彌漫,走在銀杏胡同里,聞到的都是人間煙火氣,她樂到不行。

蘇雪霽看她像聞到骨頭香味的小狗,指著前頭笑道︰「找個地方去吃東西去吧。」

兩人出了胡同,沿著石板路往前走,拐過了彎,眼前豁然開朗,從這里出去有許多的店鋪住家混合,攤販林立,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是縣城最熱鬧的夜市了。

這夜市通常開到三更,天明便成了市集。

「我要吃鮮蝦大館範,澆頭要多加,還要一顆大鹵蛋,你呢,你想吃什麼?」

「我來個不加肉的陽春面就可以。」

兩人往一家賣大館範的面攤走去,找了位置坐下,一個和攤子格格不入的大漢過來問道︰「兩位吃點什麼?咦,這不是蘇秀才嗎?」

蘇雪霽轉頭一看,站了起來,「……丁大哥。」這跑堂的「老小子」居然是他們在蘇家鎮倉糧司見過的丁朱華。

不過吃個晚飯也能遇見熟人,天涯真是無處不相逢!

「你怎麼會在這里?」兩人異口同聲。

丁朱華爽朗的大笑,「我方才還以為認錯人,這丁記面攤是我爹娘的攤子,我要無事忙就過來跑腿幫忙,他們還嫌我礙事,說我在這里妨礙他們做營生,不是我吹牛,我家面攤在縣城里數一數二,沒有一樣不好吃的,就連我娘親手做的小菜也是一絕。」

「丁大哥是縣城人啊?」兒金金問道。

「就是,當初調到蘇家鎮,我還想著要兩邊跑不知得多少年才能再往回調,哪里知道自從認識小老弟之後,縣太爺說衙門缺人手,又把我調回來了。」蘇家鎮也是縣太爺的轄地,一個縣衙就這麼些個衙役、書吏,哪邊人手湊不齊,就得去哪邊支援,這已經是常例。

「我們今日剛搬來縣城。」蘇雪霽笑了笑道。

「巧啊,我這幾日休沐,休沐日過後便要回縣衙應卯了,往後小老弟有事招呼我一聲,我當全力以赴。」

「多謝丁大哥了。」

「不說這個了,你們現在住哪里,我打小在這里長大,這縣城我熟得很。」他小時候是市井的小霸王,長大了為了不繼續混下去,他那在縣衙當了一輩子小吏的爹便走了關系把自己的位置騰給兒子,他老人家離開崗位後又閑不住,便和老娘開了這家面店打發時間,哪里知道做著做著,還做出了點小名堂來。

由于自己靠著關系進衙門的,他對蘇雪霽這樣憑自己實力拿到秀才功名的人是特別的佩服!

「臨著河,就銀杏胡同走到底,一進的宅子。」蘇雪霽沒想到丁朱華會問那麼細,見兒金金沒什麼反對,便把地址給了丁朱華。

「你們買了?那處可是縣城出了名的凶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啊。」丁朱華皺起眉來。

這蘇秀才莫非是叫牙子給騙了?

蘇雪霽正要細說,可前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忙得不可開交的丁大娘吆喝了聲,丁朱華立刻回過神。「都怪我這張嘴窮羅唆,賢伉儷吃點什麼呢?」

正是飯點,人多了起來,兒金金也想他趕緊走,便重復了一遍菜單,「鮮蝦大館飾兩碗,澆頭要多加,各加一顆大鹵蛋。」

兒金金沒照蘇雪霽的意思要碗陽春面,反倒叫了兩份同樣的鮮蝦大館飾。

「稍坐,馬上就來!」丁朱華高喊了句,又壓低嗓門添了句,「我忙去了啊。」

沒等蘇雪霽回應,丁朱華快步的往正在忙活的爹娘重復一遍菜單,然後自己先去端菜,不消一會兒,木盤里放了三樣小碟的涼拌小菜,往桌上一放,「麻醬拌野蒜苗,爽口解膩,愴拌西葫蘆,辣椒爆炒花生米,這幾樣是送的,二位先用,我一會兒就把大館範給二位送來。」

蘇雪霽張了張嘴,要換菜單的話來到嘴邊,丁朱華已經忙別的去了。

「嘗嘗,我看這西葫蘆絲翠綠的皮好看得緊,女敕得不像話,還連皮吃呢。」兒金金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直喊甜。

蘇雪霽實在也餓了,這當兒兩碗大館飾上來了,那碗公比人的臉還要大,八分滿的湯汁飄著綠芹青蔥,薄薄的館餉皮看得出來里頭的鮮蝦居然是整只的,湯頭不只臥著鹵蛋,還有四根指頭橫並這麼大一塊的肉,不用聞就香氣撲鼻,兩人不再客氣,埋頭便吃,一番狼吞虎咽,連湯汁都見底,幾樣小菜也吃得干干淨淨。

「我還是頭一回吃這麼多東西,胃口被你養得越發的大了。」這樣的飽足感,自從兒金金來了以後他覺得越發的豐滿了。

「你就是要多點肉,把身子骨養實了,想做什麼事都行。」沒有健康的身子,想做什麼都是空談。

「娘子說得是。」

兩人走到攤子前,付了帳,一大碗的餛飩十五文,肉、鹵蛋和小菜都不收錢,蘇雪霽付了三十文。

「這好嗎?我們白吃了那麼多東西。」兒金金可沒想到是這個價,小攤子掙錢辛苦啊,何況還是熟識的人,這不是佔了人家便宜?不好吧。

兒金金愛錢,可她不興佔人家便宜這套。

「我們與丁大哥爭這些小錢想必他不會收,與其在這里計較,倒不如往後有機會多照看著他們一家。」蘇雪霽想得更遠些。

兒金金見他說得在理,兩人便慢慢的往夜市逛去,兒金金想買的東西太多,可也只能緊著先買了燈油和棉被枕頭、洗腳的木盆,便打道回府。

兩人燙了腳就準備睡覺,寬大的彩漆架子床比起他以前那逼仄的單人火炕,得一個人睡床頭,一個人睡床尾才不至于翻不了身,再回想這兩日,分了家,看見自己那分得的那荒地、山頭,隔天卻在縣城就買了屋,晚間遇見丁朱華還吃了頓那麼多東西的晚飯,身上蓋的是柔軟溫暖的厚錦衾,這些曲曲折折,起起伏伏,悲喜交加……

而這些,若是沒有此刻睡在他身邊的兒金金,此刻的他應該是如何精打細算的在縣城里與人合租一間房,想法子在這什麼都貴的地方活下去。

要不是有她,他還在過那些餓狠了才敢去買個饅頭掰成兩塊吃,撐著等書院的正餐,每一文錢都得設法攢起來的苦日子,再說那些個抄寫活兒也不是天天有的,有的人還會拿他秀才的身分嘲笑他賺這種小錢,與窮人搶食,又有誰知道他心里的苦楚?過去的日子和這些天比較,如天淵之別。

看看已經睡翻過去的兒金金,想來這兩日累壞她了。

頭一回,他主動靠近她,把人摟了過來,手模著她軟綿綿的腰肢,那是一種他也形容不來的感覺,耳里隱約听著屋外潺潺的河水聲,一顆飄忽的心彷佛有了安定處,兩眼一闔,也很快進入黑甜夢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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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禮多人不怪

次日兩人都睡得有些晚,兒金金想起來問蘇雪霽,「你可想好要買給先生的節禮了?」

「已經想妥,先生嗜听驢鳴,嗜吃河豚,只是師娘嫌驢子費飼料,也吵,從來不許先生買,河豚魚肉雖美味,卻含有劇毒,學生們從來不敢送這些,先生也好書,可孤本價值千金,我實在買不起,因此我想著還是如常買鮮果好紙聊表心意就是了。」

「河豚倒是好說,愛听驢鳴,這是什麼嗜好?」兒金金不明白。

提及書本上的文人雅事,蘇雪霽信手拈來。「東漢末年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粲不只博學多聞,有過目不忘之能,還有個偏好,便是愛听驢鳴,英年早逝後當時還是世子的曹丕便在他的葬禮上提議,王粲生前最愛听驢叫聲,既然他喜歡,也喜歡自個叫,不如我們每人就學一聲驢叫為他送行吧。」于是王粲的墓前便響起此起彼落的驢叫聲。

讀書人真不是蓋的,隨便都能說出一篇文章來。「要不這樣吧,太白哥哥上街去買驢,我去釣河豚。」

「還真要買驢子?」蘇雪霽問道。

兒金金直點頭。「我是覺得送東西嘛,自然要送對方喜歡的,要不然豈不是白送?送了人家又不領你的情,多此一舉嘛。」

蘇雪霽點頭稱是,不過……「都說春吃鯛,夏吃鰻,秋吃鮭魚,冬吃河豚,今年的初雪還未下,這河豚不好找吧。」

這四季的魚美食他都沒吃過,卻不妨礙他做學問時把這些記進腦子里。

「河豚這東西貪吃得很,基本上掛什麼魚餌都會被它搶食,就是它的牙十分尖銳,釣魚線得用粗點的繩子。」兒金金說做就做,轉身去後頭的竹林削了根竹子做釣竿。

只不過她沒立刻走開,而是看著幽幽綠蔭蔽天的竹林,突發驚人之語,「太白哥哥,蓋一間竹屋給你當書房,你可喜歡?」


家里那一進院子,一明兩暗的格局,明的是堂屋,余下兩間都不夠敞亮,這竹林,冬暖夏涼,最適合修身養性,靜心讀書,又或者可以邀三五好友來烹茶暢談,若不然,這些竹子最終只能被她砍來當柴燒了。

「我在哪里都可以讀書,不見得非要書房。」他年幼時,牧牛背上可以讀書,月復中饑餓時可以讀書,被人欺凌時更發憤苦讀,因此一間專屬于他的書房,他從來沒想過。

移竹當窗,分梨為院,溶溶月色,瑟瑟風聲,獨攬半輪秋水,他腦子里不由得浮現那樣的景致出來。

「那我就當你允了,你去給先生送節禮時,我去找泥瓦匠,讓匠人來起屋子。」她是想自己來啦,用靈識應該一天就能把竹屋蓋起來,但是家里要是半天就多間屋子出來,蘇雪霽大概會心疾發作,為了不讓他起疑,還是花銀子請人來吧。


他應下了什麼?蘇雪霽一頭霧水。

他對著自家娘子常常有種無言以對的無奈,她總是應了,可做出來又不是那回事,他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考模式。

「鹽、菜油、米糧家里還有,但還缺幾個大鍋,湯罐笊籬,細紗罩兒、畚箕大小蘿筐菜刀浴桶……總之要買的東西太多了。」她十根指頭都數不過來了。

蘇雪霽帶笑望著她,他沒發現自己這幾日臉上的笑容變多了,「那些個竹蔑罩兒,畚箕掃帚大小蘿筐我能自己來,我會編,咱們家後院有竹子,剛好。」

「那就交給你了。」她還真沒想過蘇雪霽會這些手工藝,她就以為他只會讀書。

果然技多不壓身,到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于是兩人分頭辦事去,分開時她還多囑咐了聲,「東西買多了,別自己提回來,使個人,要不雇輛車。」

「我不會累著自己的。」老是被娘子當成易碎物看待,他的外表會不會真的有待鍛鏈了?

兒金金也沒去遠,她從後院的小門出去,行經人家的菜畦地,深深淺淺的溝連著大渠,渠邊是堤防,長滿了防風草還有艘無人的小舟。

她旁若無人的跳了下去,落在河岸邊,挖了蚯蚓,便將釣竿插在石縫間,也不去管它,又在河央埋了兩個魚籠,接著她便坐在大石塊上,看著鷺鸞在河面上覓食,一邊用靈識注意。

還真是一會兒的功夫,釣竿上就有了動靜,她揚起釣竿,這一看,重量還真不輕,再下一竿又是一只。

她也不貪多,收起了細頸大肚的魚籠,里頭除了泥瞅、魚還有許多活跳跳的蝦。「這下可以熬魚湯來暖暖身子,放點海帶,椒鹽烤蝦,唔,也挺好吃的,泥瞅也給先生送去吧,炖來吃,養顏美容,師母應該會喜歡。」

把東西收拾了,把河豚放在木盆里,其他的仍用魚籠裝著,便帶著豐富的收獲回家去了。



這日胡之到碼頭去接個許久未曾謀面的友人,回到家,胡夫人迎了出來。

「這都要入冬了,周公您不在京城享福,卻往我們這鄉下地方跑,實在是蓬華生輝。」

被叫周公的人看著有些風塵僕僕,彌勒臉,身材也和彌勒佛不相上下,臉上總帶著笑咪咪的笑容,不認識他的人都以為他最和善不過,也只有像胡之這樣與他有交情的人才知道,這樣的人最是毛病一堆。

但是你也別小看他,這周枚可是梵朝享譽士子的大儒,據說才高八斗,能七步言詩,當年他曾對先帝提出變法,新法推行時亦出力不少,讓剛從戰亂煙硝中走出來,亟待休養生息的梵朝奠定了未來數十年的安定格局。


他是個有謀略的人,門生故舊沒有千也有八百人,周邊各國都想請他去講學,教化士子,只可惜新帝繼位後,他推托年事已高,退出了權力中心,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有時,連親近門生也不知他的行蹤。

即便致仕,他在天下讀書人的心目中仍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

「弟妹啊,你這是拐著彎罵我這老不死的又來叨擾了。」

這胡府他一年總要來個幾次,哪個位置最舒坦,他都知道,幾句話當中婢女替他在位置上多加上厚椅墊,這才坐下。

胡府訓練有素的婢女已經摟來熱巾子,茶水糕點一樣不漏。

「周公與我家老胡年輕便是舊識,他這年越發孤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有時在他面前也說不上話,您能來替我分擔分擔,我還感激不盡了。」老夫老妻日日對著同一張臉,會厭煩是正常的,這來了舊友,她還能松快幾日,歡迎都來不及。

「他太不該了,我替你訓他!」

胡夫人笑得親切,也不糾纏前頭那件事。「您來得正好,是個有口福的,方才老胡的秀才學生給他送十月朔禮來,人還在前頭候著。」

胡之一生致力于教育,學生多得數不清,自然不是每個學生來他都會見。

胡之拿了顆水梨咬著,忙起身去看,稻草編制蓋覆著的木盆下兩只三斤多重的河豚正朝著他吐泡泡,大喜過望。「這時節哪來的河豚?誰送的?」

「就那蘇雪霽,蘇秀才。」

「這二愣子是開竅了嗎?」

「這不是覷著你好這口,時節再不對也找法子給你送來。」他哪個學生不知他的喜好,偏生這河豚不是常物,全身都是劇毒,就算市集里有人賣,也少有人買,稍有不慎便會中毒身亡,拼死吃河豚,值得嗎?

胡之深知這點,平常也不敢造次,畢竟還沒活膩。

「真是小氣鬼,就送兩只。」周枚也過來探頭看了眼,萬分嫌棄。

「你這話什麼意思,兩只都是我的。」這老家伙早不來晚不來,偏生挑這時候來搶食,,他才不要分他吃!

「後院還拴著只驢。」胡夫人笑得頗有深意,這孩子每一樣都送到老頭子的心坎里啦。

胡之神情微妙,周枚拍腿大笑。「這小子有意思,送禮都送到老胡的心坎,那家伙是哪里有求于你?」

胡之吹胡子瞪眼楮道︰「那小子家中無人扶持,是我一路看著他爬上來的,旁人我不敢說,他那家境買不起這等奢侈物。」

那這些東西又是從哪里來的?

胡夫人也不去反駁丈夫的話,涼涼的從袖子抽出一張字條,「太白留了張食用法子,他說是他夫人寫的,只要讓人照著這法子收拾,便無性命之憂。」

胡之拿過去一看,里頭還鉅細靡遺說了去刺的魚皮千萬不要丟,汆燙後切細配上柚子醋一起吃,著實美味。

不說胡之對字條上詳細的食用法子多看了好幾眼,連蘇雪霽自己也疑惑了許久,向來愛吃、能吃,卻只會動口不動手的小姑娘居然口述,讓他寫出這麼一張方子?

別說吃壞肚子,若一個不慎鬧出人命,不就變成了好心辦壞事?他猶豫了許久,幾乎要打退堂鼓。

兒金金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拍拍他的手,笑得那一個得意,「你可以不信旁人,怎能不信你娘子我?煮食,以前我是個門外漢,不過不代表我不會,回門的時候,伯娘就念我說哪能讓你一個大男人老是下面給我吃?要不是時間不夠,我看伯娘都想把我押到灶上,手把手教我怎麼煮食、下鹽了,何況,你忘記我嘴甜啊,我臉皮厚,又敢問,這陣子我們天天吃外面,那些賣吃食攤子的大娘、大嬸架不住我痴纏,最重要的是我又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一來二去的,就學到不少東西了。」

蘇雪霽這才想起來,她每到一處攤子、飯館去吃飯,吃得好了,總能和攤主嘮嗑上一陣子,人家若忙得錯不開手,她還能撩起裙子、袖子幫人家洗碗、點菜,混得風生水起,大家都喜歡她,本以為她就是一副熱心腸,哪里知道竟是為了要燒飯給他吃。

他滿心感動的收下他那花見花開小姑娘的一片誠意。

「太白幾時娶妻的?」之前請假理由是人病了,這會兒病癒,還娶妻了?真是士別三日。

胡夫人給了他一個你問我,我問誰的神情。

「也就不勞弟妹了,我帶著廚師,就讓他照那單子上頭的法子去收拾,再溫上一壺竹葉青,再好沒有了。」周枚讓隨身廚師借了胡家的廚房整治河豚去了。

「方才是誰說得正氣凜然,這會兒還不是讓兩只河豚收買了?」胡之撇嘴,竟連廚師都帶上了。

「那行,一會兒你別吃。」

「你喧賓奪主啊!」

「得了得了,兩個都一把年紀了,怎麼見面就像老小孩吵架。」胡夫人完全不想再管這兩個老男人,搖搖頭出去把蘇雪霽叫進來。

一會兒蘇雪霽便讓胡夫人領了進來,他給胡之行了禮,見邊上還坐著一位老者,也無人引見,便行了個晚輩禮,在一旁站定。

讀書人周枚見多了,見蘇雪霽眉目極秀,相貌俊朗,身量碩長,儒雅之外還有股大開大闔的氣度,而且眼神明澈通透有自信,即便穿著布衣,也難掩飾與生俱來的貴氣,此子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他闔上眼,兩手攏在袖子里,做閉目養神狀。

胡之模了模八字胡,問蘇雪霽,「身子大好了?」

「勞先生過問,學生已經無礙。」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蘇雪霽對胡之是十分尊敬的,有問必答,態度恭敬,言詞懇切。

「听說你娶妻了?」

「是,也就幾日前的事,我大哥說我既已娶妻便把我分了出來,昨日才在縣城落的戶。」

「你那個家,分出來也罷!」蘇家復雜的狀況他也有耳聞,這孩子在孤立無援的家里不只活了下來,還艱苦求學,即便中了秀才也不驕不佞,都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便是個好榜樣。

「內人也這麼說,她說錢財乃身外之物,用錢財換清靜,值。」蘇雪霽苦笑,自己被坑了那麼多的田地,將來必要討回,如今先退一步,否則真要逼急了那群豺狼,不知會下什麼黑手,這世上不只有光明正義,還有無數陰私和污穢。

只要他們肯努力,豈會窮一輩子,只能挨打無還手之力?

「你娘子是個明事理的。」

「是。」蘇雪霽微微笑起來,「那兩只河豚也是她去抓的,內人說蝦有蝦路,蟹有蟹道,河豚貪吃只要下鉤就能釣上,麻煩的是如何處理,但只要處理得當,便是一道消得一死的美食。」

胡之听得高興,「消得一死啊,哈哈,改日有機會帶你那娘子過來和你師母聊聊,做個伴。」這性子應該和他夫人處得來。

「知道了,內子應該會很高興的。」

「可準備好要回書院讀書了?你錯過今年的鄉試,雖然還要再等上三年,但三年也是眨眼即過,光陰似箭,要好好把握。」

「過兩日學生安置妥當,自是要回書院的。」

「嗤,再等個三年黃花菜都涼了。」周枚終于睜開眼楮,頗不以為然的眄了胡之一瞥。

「何意?」胡之挑起眉問。

「明年開春君上要加開恩科取士,你若是沒有準備,也就不用準備,去了也只是浪費時間銀錢。」天下讀書人多如牛毛,有的人資質夠,運道不好,有的兩者都欠缺,胡之在與自己的往來書信中曾多次提過,這小子頗有才氣,也肯努力,今日一見還真不俗,如果只缺那臨門一腳,他不介意給個順水人情,左右這消息再遲些時日衙門也會貼出公告來。

「什麼時候的事,我竟然不知道?」胡之大驚。

「還在擬旨中,是我那在朝中的門生提了一筆,我才事先得知的。」這便是朝中有人和無人的差別,有人消息靈通,無人,也就只能被動的等通知了。

皇帝加開恩科,是為太後六十大壽所開,君上親試,非同小可,若能過這一關,官場將來一路亨通。

成龍、成蟲就他自己的造化了。

胡之可不領情。「老小子嘲笑我朝中無人,太白,這回恩科你非中舉不可,替老師爭口氣,將來你有了出息,看誰還敢把我撼在塵埃里。」

周枚咬了口軟女敕嫣黃的柿子,滿口甜滋滋,「你想哪去了,自己對號入座,干麼給孩子壓力?」

蘇雪霽心想,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得了消息的他走出胡家大門,心情有些飛揚,往回家路上走的步伐不自覺的加快了許多,想把恩科的消息告訴金金。

蘇雪霽去胡之那兒送河豚和驢子,兒金金則是一頭扎進了昨日買回來的家什里,把東西給安置好,她看著家里的東西也差不多齊全了,接著想起自家剛搬來,還沒跟鄰居打招呼呢。

于是拎了個大籃子往街上去了,割了兩串臘腸和肋排,秤了二斤的干香菇和雞蛋,又去了雜貨鋪,問明這時節能種什麼菜,伙計把十月十一月的農事倒背如流的說了一堆後,就看兒金金掐著手指說道︰「蔥韭菜菠菜簡蒿油菜卄松菜芫荽花菜大蒜蘿卜都給我來個二文錢。」

之後她又去了糕點果子鋪問掌櫃,她剛搬家,要買點果子糕點去問候鄰居,一家得送多少才算誠意?

掌櫃說道︰「只要是有心結交,送多送少都是心意,心意到就好了,沒有非要多少這個問題,不過,娘子要買多少錢的糕餅,小店都能替你搭配成盒,你要是買得多,紙盒錢可以不算。」

她買了十二份湊個整數,掌櫃的見她爽快,用對開的裕褲袋裝起來,方便她攜帶,隨後她又去成衣鋪,出門時,她量了蘇雪霽的舊衣服身量,便想照那尺寸給他買衣服。

這不是要入冬了,眼見路人不少都開始縮著脖子走路,她想著蘇雪霽跟她一樣,穿來穿去也就那兩件衣服,她女紅針線不通,就算想學,冬天都快到眼前了,哪里來得及,不如先買幾件成衣湊合吧。

成衣鋪里,布匹五顏六色,成衣男女都有,分門別類,兒金金也不多看,給蘇雪霽和自己買了用淞江細棉布裁制的厚棉襖和棉褲,厚羅襪也買了好幾雙,靴子一看都是布底的,又听店家說縣城里只要一入冬又是雨又是雪的,尤其是在外頭做活計的,踩個幾腳就濕透了,凍腳指頭,她听著有理,自然要問有沒有皮靴。

店家是做慣生意的,知道今日來了大客戶,自然把她領到一處,上頭擺滿各樣的鞋子,高幫低幫厚底薄底彩繡暗紋,應有盡有,她一問價錢,還真不便宜,不過她想到蘇雪霽那雖然洗刷干淨,卻已經穿舊的布鞋,模了模那些看起來好不親切的皮靴,又想自己也就腳底那雙繡花鞋,也快穿破了,狠下心買一雙麂皮靴子和小鹿皮靴子,她想要是這樣還不夠暖,了不起往里頭多蓄點棉花也夠了。

不過當她看見一件灰鼠斗篷就知道這件她下不了手,想想,一件不怎麼樣的斗篷居然要二十兩,她心疼得直抽抽。

二十兩她不是拿不出來,只是剛買宅子,家里樣樣花銷都要錢,方才買了棉襖棉褲和靴子,十幾兩銀子就不見了,她本來覺得自己還滿富有的,這下卻又覺得錢不夠花了。

果然,縣城里過日子什麼都方便,尋活兒也容易,只是什麼都要花錢,要是家里連塊地都沒有的人,還真不知道怎麼過日子了。

若不是她最近抽不出時間上山,那件灰鼠皮斗篷算什麼,那白頭山上高山峻嶺,得有多少好東西啊?

好想去哦。

成衣鋪的店家見她買得多,高興壞了,非要多送她兩雙薄羅襪,她也沒客氣,道謝笑納了。

最終,她還是沒買那斗篷,有些一焉卄焉的回家了。

回到銀杏胡同,從對面而來的蘇雪霽遠遠就看見了兒金金無精打采的從另一頭走過來。

她身上掛滿了東西,只是那神情怎麼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金金、金金?」他喊了幾聲,兒金金才如同大夢初醒的回過神來,這也才瞧見神色興奮的蘇雪霽。

他接過兒金金手里的東西掂了掂。「買什麼呢,這麼多?」

「給我倆買幾身冬衣,我想著要入冬了,這兒的冬天不知道冷不冷?」

「這兒靠近上京,上京在北邊,一入冬冷得很,過幾日我想著上山砍些柴回來,冬天柴火炭都使得凶,不多攢些,一入冬柴火炭也會變貴的。」他被兒金金引著,這才想起過冬這件大事。

「我畏寒。」

「不怕,我下午左右無事,就撿柴火去。」縣城人家的柴火都是用買的,城外的人會撿了帶到市集去賣,仕紳人家也有固定給送柴火的人,他們初來乍到,柴火要是用買的太費錢,他年輕力壯,上一趟山也能砍不少柴火回來。

「反正我們家現在後院大得很,不管你撿多少回來都放得下。」

「你買這麼些果子糕點是要做什麼的?」他從來沒有家,又一心放在課業上,鄉下也不時興這個,自然不懂縣城里的習俗。

「我這不是想著咱們置了宅子,還沒跟左鄰右舍打招呼,買些甜糖,甜甜大家的嘴,往後好多看顧看顧我們。」

「果然是娘子想得周到。」女人家似乎天生就會過日子,他們的家往後也會越過越火紅吧?

這樣繁瑣的事情他一點不覺得無聊,好像與她一道,再平常的瑣事都變得有滋味了起來。

回到家先把肉菜和衣物放下,蘇雪霽終于想起開恩科的事。「我送節禮去先生家里的時候,巧遇先生友人,他告訴我當今君上明年要開恩科。」

「恩科是什麼?與你三年後要參加的鄉試一樣嗎?」兒金金一進廚房就讓蘇雪霽用火摺子引了火,灶膛燒起來後放上一段柴。

她則是把買回來的肉菜洗洗刷刷,臘腸切粒,肋排切塊,胡蘿卜切大丁,加上蒜末,香菇泡水後對切也扔進去,大白米洗淨加上海帶高湯和少許的鹽一起扣了,放在蒸架上,蓋上鍋蓋,等那段柴燃盡,再加上灶下的余溫就能把飯肉菜給燒好了,她也不用費勁守在鍋灶前燒飯煮菜。

天涼嘛,午飯再添個熱湯就可以了。

蘇雪霽看她把所有的做料都往鍋里扔,這是他娘子第一次掌廚,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過也不好太過打擊她的士氣對吧?

蘇雪霽破釜沉舟的決定,要不這樣好了,等煮好,不管味道如何,他只管把東西咽下肚就是了。

這樣不會抹了金金的面子,也不至于浪費糧食。

她在灶上忙碌的時候,幫著看火的蘇雪霽已經把恩科和鄉試的區別做了一番解說。

原來,科舉之路十分漫長,除了一開始要取得生員的資格,成為廩生,還得通過學政科考,才有資格參加三年一次的鄉試,因為鄉試一般在八月,又稱秋闡,會試也稱為春闡,是在鄉試後次年的春天,在京城舉行,得在會試之後取得貢士的資格,在京城中由皇帝親自主持考試,入了皇帝的眼,錄取的稱為進士。

恩科是在科舉之外,也就是正科之外特恩開科取士,而會這麼做通常都是逢朝廷慶典,才會特別開科考試,因為不是常態,才叫恩科。

梵朝至今,只開過兩次恩科,一回是聖天元年,君上迎娶皇後,普天同慶,一回就是這次,因為太後六十壽誕。

兒金金听得雲里霧里的,總歸一句,這科舉之路難上青天,至于這恩科,就是條捷徑,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那就是說你明年春天就要上府城去了?」

「我考完就回來。」

「既然是明年的事,咱們還是先緊著去認認鄰居家的門吧,回來就有飯吃了。」等飯時間,先去把鄰里認一認,凡人不是有句話說,遠親不如近鄰,關系總得打好才是。

于是他們挨家挨戶的送過去,人家一開門,見是年輕的小夫妻,又送了糕餅喜果,就知道是新鄰居,自然也要問上幾句,听說他們買下的是銀杏胡同最里的那間宅子,莫不搖頭說怎麼就買了凶宅?這還不打緊,又問花了多少銀子買的……諸如種種,也有人見蘇雪霽一表人才,听見他是秀才,打量的神色便收了起來,熱心腸的見兒金金年輕,就說她有什麼不懂的直接來問便可。

有幾戶人家也回了禮,雖然只是米缸里半升還是一升的粗糧、雜豆,收集下來居然也有小半個米袋。

最後來到街坊一戶人家,竹籬笆的門,站在外頭可一覽無遺,年輕的媳婦正在晾衣服,盆子里堆得滿滿的衣裳,幾個娃有的挖螞蟻洞,有的互掐著玩,還有一個大的背著個吃手指的娃,蹲在屋檐下擇菜,一算,足足五個蘿卜頭,幾個身上穿的是粗布衣,倒也干淨,只是這會兒天氣涼冷,幾個孩子穿得卻還是夏天的衣裳,有些單薄,臉色看著有些青。

「小嫂子,我們剛搬來,就住銀杏胡同最後那間院子,想說喬遷,過來和大家打個招呼,這點小東西莫要嫌棄。」兒金金這些日子在縣城里看多了,這人跟人之間是得套近乎的,你嫂我妹的,關系很快就能拉近。

而且她一把糕點拿出來,刷刷刷,四雙亮晶晶的眼楮就再也沒轉開,最小的那個只會吐泡泡流口水,還不知事嘛。

「我夫家姓魏,我姓秦單名一個勺字,看著我年紀比你長,要不叫我聲勺姊好了。」婦人看著有些豐腴,也是爽朗的人,眉眼都是舒爽的笑紋。「……那間凶宅原來是你們買去了,哪個不地道的居然把那院子賣給你們?太夭壽了!」

這時,虛掩的木門吱呀的被人推開,一個有些眼熟的男子出聲道︰「是誰啊,也不請人進來坐,在外頭嘮嗑什麼呢。」

兒金金和蘇雪霽轉頭望去,竟是賣房給他們的那個有著單眼皮,見誰都笑容滿面的牙人,魏萬三。

「蘇秀才,蘇太太。」魏萬三一看清來人,頓時笑容滿面,三步並成兩步,打開竹籬門便要請他們進去。

難怪他熱情,中錢連著兒金金包的紅包,讓幾個月沒開張,開張就見紅的他樂得眉開眼笑,回來媳婦也不擺冷臉給看了,他對兒金金印象大好。

瞧著丈夫熱絡得不像話,秦勺翻了個大白眼,敢情好,蘇家這院子竟是她丈夫賣出去的……還直八是大水沖倒了龍王廟,都是自家人。

「既然都是熟人,勺姊也別與我客氣,這糕點果子我買多了,帶回去也無用,都留給家里的小子、閨女解饉吧。」兒金金把手下剩的兩盒糕點都給了魏家。

「這怎麼好意思?」嘴里說不好意思,隨便推了兩把也就接了過去,有什麼法子,家里有五張嘴,睜眼就等著吃呢。

那幾個孩子在一旁猛吞口水,只有一個小的用模了一手泥的手上前拉他娘的裙襦,卻也沒敢開口要。

「那院子我住著挺好的,不礙事的,還要多謝魏大哥。」蘇雪霽和善的頷首,然後借口一會兒還有事,拉著兒金金的手便要走。

「哪里值當你的謝……」魏萬三直擺手。

「太白哥哥……」兒金金還想說點什麼。

「還有事?」

「沒,走吧。」

也才走兩步路遠就听見秦勺那有些隱晦,明顯壓低的嗓子,「不是年輕小夫妻嗎?這怎麼哥哥的叫上了?」

魏萬三笑著靠到她肩頭,手往她拉去。「夜里,我也想媳婦這麼叫我……」

這年頭夫妻之間以哥哥妹妹相稱的人多了去,魏萬三听了倒是尋常,也就只有自己媳婦這保守的性子才會大驚小怪。

「你作死了!」秦勺瞪了方才還被她罵夭壽的男人,啐了他一口,「我說你怎麼就把那死過人的宅子給賣了。」女人不依不饒,吆喝最大的那個把糕點果子拿了,順道把小鬼都撞了,因為接下來的場面越發的兒童不宜了。

「我覺得那是間好宅子……」

「那間院子賣出去也不告訴我?」

「天大的冤枉,我回來就提了。」

「既然賣了房,那銀子呢?」婦人的低眉順眼不見了,母老虎的架式隱隱抬頭。

「不是給了嗎?三兩銀子啊。」作亂的手哪里還敢動,這求歡不成快要變成求饒了。

「那院子一年半載都沒人敢要,能賣出去,你的中錢、抽成一定不只有這些吧?」秦勺獅子吼了。

蘇雪霽眼觀鼻鼻觀心,埋著頭走路,倒是兒金金噗哧一笑。「這家人挺有趣的,應該會好相處吧?」

「是個妻管嚴的。」蘇雪霽莞爾。

不過,兒金金心里還有個疑問。「為什麼只有夜里才能喊哥哥?」

蘇雪霽本來還算自若的神色突然從下巴到額頭,整個都紅了起來,聲音也支吾了,「要不,改天你有空再問勺姊?」

「嗯,可以,左右我們兩家就距離半個胡同,抬腳就到了。」她把他的話放心上,準備改天遇上勺姊再問上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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