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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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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不負白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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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7: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入山撿只熊

兩人回到家,兒金金指著前院邊上的地,「我想在這里鋤個幾畦地出來種菜,種些蔥姜蒜,用著也方便。」連菜籽和菜苗都買好了,就等把地翻個兩翻。

「我下午就把地翻出來,就能把菜籽種上了。」蘇雪霽覺得渾身都是力氣,半天下來絲毫都不覺得疲倦,這就是有了自己的家,所有的打拼都是為了讓這個家更好,所以無論多少累活也不覺得辛苦。

「好,那咱們家的菜地就交給你了。」

「看我的!」

「吃飽飯我去找泥瓦匠來蓋書房,趁著你在家翻地,跟泥瓦匠說說你想要的書房是什麼模樣,不然等冬天真來了,土凍了,就得等明年春天,到時候你都要去府城應試了,哪里來得及?」打水洗了手臉,她掀開蒸鍋上的蓋子,排骨臘腸爛飯的香味頓時彌漫開來,想想這樣不夠,又去小罅子里挖了些酸菜出來,切小段用碟子裝了,最後決定用剩下來的海帶煮了海帶蛋花湯。

蘇雪霽看著灶頭上的噴香四溢的一大盆排骨臘腸憫飯驚訝極了,在他的認知里,大鍋煮的東西賣相不會太好,就算有油腥在里頭,出自不擅廚藝的娘子,他還真不敢抱什麼希望。


可這會兒盆子里有飯有肉有菜,顏色還美得不像話,紅的是蘿卜,綠的是碗豆,黃的是玉米粒,胭脂色的是臘腸,灑上的香蔥,色香味俱全。

他悶聲不吭的把飯菜端到堂屋,又擺上碗筷。「我在哪里都可以讀書,這些日子我們沒少花錢,往後我們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這書房其實不急。」

兒金金眼珠轉了下,閃過亮光,好像找到什麼新玩具的期待著。「太白哥哥說得對,亂花錢實在不是好習慣,要不——咱們自己來蓋。」

蘇雪霽覺得自己彷佛很久才從喉頭擠出個字來,「你會蓋房子?」

「不知道,試試。」

這話會不會太不負責任了?不過,她那興致勃勃的樣子……也罷,要是蓋不起來,也就一些不值錢的竹子,無傷大雅。

「竹子多毛刺,會弄傷手腳,不如還是請匠人來吧。」他退讓了一步,只能這麼叮囑。

兩人這才坐下來吃飯,許是炖飯的滋味太好,也或許是兩人從早奔波到現在,都餓狠了,兩人各扒完一碗飯,蘇雪霽見兒金金的碗也空了,隨手給她添飯,很快,添了兩碗小山高的飯出來。

「你這排骨臘腸爛飯真是好吃。」蘇雪霽贊不絕口。「娘子的手藝簡直是一日千里,太令為夫的刮目相看了。」

兒金金一臉夸獎我、夸獎我吧的表情,尾巴都要翹起來了,「就說我聰明吧?燒菜這種活兒是得看天分的,這憫飯你要喜歡,改天咱們再做來吃。」

蘇雪霽扒飯的動作一滯,想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他看得出來金金不愛吃那些粗糧和栗米,對大米飯和面條比較情有獨鐘,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只是——「咱們家這吃白米飯的速度,恐怕那些領回來的廩米也吃不了多久吧?」

他最近會不會天天都吃太好了,有米有菜有肉有魚有蛋,這是他以前沒想過的日子。

他撥了下飯粒,「我听丁大哥說衙門里缺個書吏,我等等去試試,要是能成,往後就在那里做活了。」

「明年春天你就要去應試,不是要讀書嗎?哪來的時間去做活兒?」

「無妨,衙門的事也不是整天的,就是師爺忙不過來的時候要人幫,整日的讀書倒不如多做些衙門的活計強。」他很看得開。

兒金金看蘇雪霽並沒有太把讀書這件事放在最重要的地方,是因為自信嗎?

也許是,真正有實力的人不見得會整天整夜的泡在書堆里,而是到處閑晃,想她大師兄就一個,每天瞧著不務正業,修為卻比誰都高。

也許她這夫君和大師兄都是同一類型的人,悶聲不吭,就能把事都做好了。

兩人把一鍋飯一湯一菜都給一掃而空,收拾碗筷,洗刷鍋碗,午覺也不歇了,蘇雪霽伸手把兒金金因為刷碗有些紊亂的發絲往她肩後撩去,指月復不小心擦過她臉。

兒金金愣了下,這凡人的身子真奇怪,也不過滑過臉,為什麼手腳都跟著發麻呢?一下沒想明白,蘇雪霽卻已經準備要出門,「我去衙門那邊看看,回來再鋤地,不耽誤你的菜苗下種。」

送蘇雪霽出門後,左右她也無事,不如上山瞧瞧,要蓋書房,得有地基,也許自家荒田那些個亂石可以派上用場也說不定,還有,她想替蘇雪霽做件斗篷,斗篷該有皮毛才保暖吧,雖然她不清楚這時節的山上有什麼野獸皮毛可以用,不過她也沒忘蘇雪霽說過要過冬的野獸,正是要肚里儲存糧食,正最凶狠的時候,能避就要避,別去打擾它們。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家里好像沒什麼隔夜糧,城居大不易,一根柴火,一粒米都要錢,她之前賣藥材和金絲燕窩的銀子也花得差不多了,她得想法子賺錢才是!

毫不遲疑的,她穿上斗篷,踩著風火雲便往自家的荒地去了。

雖然是午後,天卻是陰的,放眼望去,林子里的樹葉幾乎都被風刮光了,到了河谷一看,如今秋汛,河水十分的湍急,水面不時涌起水濤,往下坡去,那兒的水流相對平緩,她心里便有了計較。

她直接站到河里,斗篷自然形成遮蔽,把河水隔絕在外,雖然因為她靈識不足,只能看見眼前幾丈的地方,但也不妨礙她沿著河把這一段直到女神河與另一條交匯口為止的淤泥都清理了一遍。

她把清出來的河泥都放在空間里,也沒去細看那些山堆般的淤泥里到底有什麼東西,只是一股勁的清理,一股勁的把東西往里頭放。

這些淤泥在空間里,就如同在她的心里一樣,這活兒要是換成凡人來做,光挖泥就累死人了。

接著她把荒地的亂石用靈識全部收拾起來,一邊走一邊往靈境里扔,也幸好這里空無一人,要不然看見亂石一顆顆的憑空消失,豈不是會嚇壞人?

她收淤泥和石頭的時候,一開始都要踫到的,但是收著收著,她發現就算手不用模到石頭也行,而且,一下還能收上好幾塊。

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這靈識啊,她快上千年也沒進步多少,師兄們更沒少嘲笑她毫無寸進,哪里知道來到人間因為撿東西撿得多了,居然有所長進了?

原來是她以前的練法根本不對。

她來的時候看見深不見底的密林中多得是長年腐爛的松葉和動物屍體化成的泥層,挖開來看都是最肥沃的黑泥,于是挖完了河底的淤泥後,她開始挖靠近荒地那片密林中的腐泥爛葉,她就直接堆在河泥上頭,等她覺得分量夠了,把兩者拌勻,撒在百余畝的荒地上讓它曝曬,讓它肥地。

只不過要把兩者拌勻時,她發現了一件事,河泥里不只有長年淤積的黑泥,更多是破爛玩意,訝異的是也有不少金塊銀錠和銅錢,零碎的首飾,也有碎瓷碗花瓶,只能說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的。

這其中居然還有一個匣子,那匣子也不知道什麼材質做的,沉在水中多年居然一點腐爛的痕跡都沒有,她用石塊敲壞了鎖,里頭放的全是金銀。

這條女神河不知經歷了多少朝代,以前往來的貨船不知多少,翻船的肯定也不少,這些東西隨著時光沉澱在河底,若不是她想要河底的淤積來做地肥,也不可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她只能大致的做一下分類,雜物一堆,金銀銅鐵一堆,還有個像古鼎的青銅器,完全看不出用處和面貌的東西和爛泥歸類一起。

忙完這頭,她又重新扎進河里,看見清理過的河道寬闊不少,便把空間里的石塊一塊塊貼著河岸壘起來,可石塊不是堆上去就可以,還要考慮到咬合,光找合適的石塊就累死人了,何況她還泡在水里作業,等一層層往上壘好時,金烏已經西墜。

今日清理了他們家荒地這一塊的河道,還鞏固了河堤,把自家的地先圍起來,往後女神河要下個暴雨還是發個什麼脾氣,她家的地也不至于遭殃。

她拔足往林子里去,這原來不是打著上山來找隔夜糧的想法嗎?兩手空空,還什麼收獲都沒有。

方才她沒能仔細看,如今晚秋了,緩坡上頭這會兒除了雜草衰蔽,樹枝上還有掛著果兒的,野栗子、野黃梨、山核桃、松子、酸橘、成串密密麻麻的山楂、白果和山柿子,這里的白果和銀杏胡同的白果又不大一樣,果粒更大,看著更結實,山柿子紅透透的掛滿枝頭,正是最飽滿多汁的時候,兒金金毫不客氣的摘下來,吃得滿嘴甜,又咬了顆梨,然後全掃進空間。

不過她到底能力有限,滿山遍野的野果,無論如何也取不完,她也不貪心,總得要留點渣渣給這林子里的動物撿拾,要都被她清光,動物野禽們吃什麼呢?

于是她「很好心」的放過了取也取不完的野果。

她又在山坡邊緣的灌木樹中發現山菌蘑菇,找到一個,順著找過去,便是一大片。

這山里的作物都比別處成熟的晚,卻在這大山里恣意成長,山里的東西不只這些,各種稀奇古怪的動物極多,多是她不認得的,更有些看起來很不好惹,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成了凡人之後會不會死,但是要是運氣不好遇到那些個她馴服不了的野獸,沒能吃上它一口肉,倒賠了個傷筋動骨,這也劃不來。

所以她很警覺,一有聲響,先屏息著躲在樹梢上不下來,等對方離開再下來,只不過那些個野山雞、野鴨、野兔她就無所畏懼了,設了套籠和陷阱,傷重的抓回家燒了吃,僥幸存活的,琢磨著可以帶回家圈起來養。

更往里的大山她還未去過,便想著去探一探,運起風火雲往上飛,一路發現越往高處走越冷,翻過岩峰和山脊,山脊相連到天邊,來到這里再也看不見低海拔那些大片葉子的樹木,剩下的都是各式各樣高聳向天空的針葉樹。

不過這樣的安靜並沒能持續多久,野獸的嘶鳴吼叫,甚至還有淒厲的哀嚎聲,亂哄哄的傳進兒金金耳中。

一大片的丘原上,一群咧著療牙的狼圍攻著一只渾身黑毛的熊,再細看是只護著崽子的母熊,面對狼群步步進逼的攻擊,它始終死死的護著幼崽,場面萬分的慘烈。

都說猛虎怕群狼,龐大體型、碩大力量的母熊在它們的圍攻下看起來也討不了好,不過野狼也死傷挺慘重的就是了。

兒金金怕禍延自己,劈了根硬木削尖後拿在手里,就算鋒利度比不上鐵器,但是作為臨時的防身武器還可以的,真打不過,逃就是了。

只不過她預想的狀況並沒有發生,熊媽媽凶性大發的結果,狼群死傷大半,其余幾只自覺打不過的夾著尾巴逃了,母熊仰天咆哮了兩聲後,轟然倒地,它的手臂被咬得見骨了,身軀也血肉模糊,喉嚨更被咬出個窟窿大的血洞,四處除了濃郁的血腥撲鼻,只听得見小熊圍著母熊徘徊不去的哀鳴。

兒金金慢慢的挨了過去,為什麼她有種自己是打掃戰場禿鷹的感覺?

看見眼前突然多了個人,哀鳴不已的小熊敵意更甚,朝著她眥著女敕女敕的牙,還亮爪子,作勢要撲向她。

兒金金沒理它,梭巡了遍野的狼屍,有的已經死絕,有的嗓子眼里還呵哧呵哧的,四足猶自掙扎,兒金金做的便是補它一刀,然後一只只丟進空間。

她怕要是有旁的野獸聞到這邊的血腥味,聞風而來,那就麻煩了,所以她動作很快,最後來到母熊身邊,她卻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了。母熊死了,若是把小熊留在這地方,也不知它還有沒有同伴兄弟,放著不管或許就被別的野獸當點心吃了,而且冬天要來了,它一個小不點熬得過寒冬嗎?

她默默的蹲下來,背後躺著母熊這龐然大物,心里還在掙扎要拿小熊怎麼辦,不料以為死透的母熊居然轟然的挺立起來,熊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著兒金金掃了過來……

一只大熊幾百斤的分量,即便瀕死,為了要護犢,又豈是好相與的,兒金金打斗的經驗豐富,好在立即察覺到背後的不尋常,加上她力大無窮,一柄硬木棒隨即往後一送,直接把母熊的心髒戳了個透,遺憾的是她肩胛也被爪子撓了過去,出現一個血窟窿。

一陣火辣辣的痛椎心刺骨,肩上的血像噴泉一樣冒出來,兒金金把腰帶解下來,一邊用牙咬住,一邊以兩只手拉著布條從肩胛纏繞到胳肢窩,反覆纏了好幾層,最後打上死結,這時,她已經滿頭大汗,就連衣服都濕透,臉色蒼白如紙。

回頭確定被她釘透的母熊已經咽氣,費盡力氣把它收進空間,這才倒坐在石塊上喘氣。

天色已經黑透,她也沒力氣對小熊做什麼溫情喊話了,撈起很不友善的小東西,把胸口的衣襟拉松,將小家伙揣進懷里。

因為傷口又痛又麻又失血過多,兒金金回到家的時候也沒去注意院子邊邊的那塊地,土都已經翻好,分成小塊撒下菜籽,也澆了水,可以想像當菜苗冒出頭時,菜園熱鬧無比的樣子,當然她也無心關注棚子下本來空無一物,如今卻壘成小堆的柴火。

這一個下午,蘇雪霽也沒有閑著。

要是平常,兒金金一定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只是傷口太痛了,能撐到家她都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了。

他們受傷和凡人受傷沒什麼不同,差別在他們可以用法術讓傷口好得快一些,小傷甚至可以直接治癒,凡人卻不行。

她用沒受傷那邊的肩頭把扛著的幾個麻布袋往檐廊下放,也顧不得拿著鍋鐘的蘇雪霽迎了出來,身上帶著與他格格不入的油煙味。

「你去哪了呢,我擔心你遇到了壞人,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往後我就在衙門做活兒了……」

原來還帶著幾分等待夸獎的蘇雪霽,在見到從她懷里跳出來的小熊,不禁倒退了小半步,眼也瞠大了不少。

「我看它肚子餓了,你弄點什麼給它吃,我先進去了。」兒金金指著有些蕎的小熊對蘇雪霽道,便疲累的進屋去了。

從來沒養過寵物,不,這是熊,不是寵物,修正認知的蘇雪霽手忙腳亂也不知該給它喂什麼吃,見她帶回來的麻袋里有核桃、白果、栗子和菌菇等物,不假思索捧出了一小堆,放到小熊跟前。

熊是雜食性動物,一看見有吃的,也顯然是餓壞了,它一坐下,便大口啖起東西來了。

要是兒金金沒受傷,看著小熊的吃相一定會覺得可愛透了。

蘇雪霽心想既然是媳婦帶回來的,總不能讓它跑了,于是趁它努力進食的時候,用麻繩套住它的頸子,一頭拴在固定處,雖然不確定這樣對它有沒有用,但是現在也顧不得這許多,他比較擔心媳婦兒,她看著臉色不是很好。

屋里的兒金金正翻箱倒櫃找家里的金瘡藥,人嘛,總是有頭疼腦熱的時候,家里哪能不隨時準備些必備藥品,以備不時之需,現在不就用上了?

蘇雪霽進來看到的就是她脫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膚,側著身,蹙著眉設法把藥粉往傷處倒。

蘇雪霽的眼瞳驀然瞠大,重重的抽了一口大氣,媳婦的肩胛明顯是野獸爪子撓過留下的傷痕,皮開肉綻的三條長痕。

他逼自己冷靜下來,幾步來到她背後,血淋淋的皮開肉綻,這是多痛啊!

乍然被蘇雪霽看見自己的身子,兒金金是有些不自在的,只是這時候也顧不得害羞,她把金瘡藥遞給了蘇雪霽。「往傷口上撒就行了,多撒些。」

蘇雪霽極其緩慢的吸了一口氣,他不能自亂陣腳,情況沒有壞到那分上。「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他喉頭翻滾,全身緊繃如鐵,看著傷口的睜獰,心里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

他輕輕的灑上藥,一遍又一遍,但是上涌的血水總是把藥粉給沖開,見她忍得滿頭虛汗,他抿起唇道︰「要是疼得忍不住就咬我。」

「你再廢話我就疼死了。」她知道蘇雪霽心疼她,把臉整個埋進他的懷里,沒咬他,只是貼著的臉都變形了,真的疼。

蘇雪霽忍著快要痙攣的心,聲音又低了兩分,好聲好氣的幾乎能滴出水來。「你乖,這樣不行,我去打盆水先把這上頭的污血什麼的擦干淨再上藥。」

「快點。」大概失血過多,她開始眼冒金星,渾身虛汗,整個人軟趴趴的像團棉花,已然快要倒下去了。

蘇雪霽以最快的速度去打了盆水,細心又不失速度的擦拭過,拿起那瓶顯然是兒金金備下的金瘡藥不要錢似的往上灑。

藥是好藥,厚厚灑上一層,明顯感覺得出來血被止住了,接著用干淨的棉巾包紮,層層又層層,就怕不小心牽動傷口,見她臉色不若方才那麼蒼白,悄悄松了口氣。

盡管無可避免的踫觸到她的肌膚,可這時哪來的綺思夢想,又因為傷的是肩胛,不方便躺平,因此蘇雪霽把床上的被子折成長條鋪在她身後,還拍軟了扶著她側躺,讓她盡可能的舒服些。

「你上山了?」雖然知道這不是追究的好時候,他仍問了句。

「嗯。」

「踫到野獸了?」

「踫到狼群和熊打架,我一時疏忽大意就讓母熊給撓了那麼一下,還好我躲得快。」她說得輕描淡寫,甚至連語調都沒高上半分,可听的人卻驚心動魄,連想像都不敢。

蘇雪霽牢牢握住她的手,躲得快都被狠抓了那麼一下,傷重幾乎要入骨,要是反應稍微慢一點,那會是什麼情況?

他不敢想,手捏成了拳,心痛如絞。

「那還把小熊帶回家?」蘇雪霽用棉巾替她抹去額頭的汗,見她神智還算清楚,忍不住說了她。

熊瞎子這種龐然大物,隨便都能要人命,都吃苦頭了,還心慈的把失去母熊的小熊給帶回家,依照兒金金的為人,他才不相信把小熊帶回來是為了吃。

尤其這里是人口密集的六安縣,家里養只熊的消息要是傳出去,會造成恐慌的。

兒金金看著什麼都沒說,神情卻出賣了他的蘇雪霽。「太白哥哥不用擔心,等過了這冬天,就放它回歸山林。」

見兒金金一臉堅定,蘇雪霽不好再多說什麼,又模了她的臉,神情溫柔。「我燒了兩個菜,下了面條,端過來給你吃?」

「好。」

見她還有食欲,模著沒有燒,蘇雪霽本來想去請大夫的打算暫時放下,只是當他把飯菜端進屋時,兒金金已經靠在床被上睡著了。

她睡的不是很穩當,嘴里嘟囔著什麼,蘇雪霽放下木盤,伸手踫了下她的額頭,依舊不見熱度,幸好。

替她把被子掖好,窗戶關得只剩通風的縫隙,確定沒有什麼不妥,這才把飯菜端回廚房,該熱的都給熱上,這樣等她醒過來,隨時都有熱騰騰的飯菜可以用。

他踱回兒金金的床邊守著,眼神沉沉,回想她嫁給他至今雖然不久,可是跟著他,從來沒有過一天舒坦的日子,更別提那所謂秀才娘子的風光了。

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都該怪他,要不是他沒出息,又怎麼會讓她上山下海,一日不得閑?

他很自責,看著自己伸出來的十指,現在的他什麼都給不了她,但是將來,他一定會給她光輝榮耀和數不盡的好日子,他必不負她!



因為兒金金的傷,蘇雪霽把去衙門做事的日期延後了兩天,主簿見他家中的確有事,也沒刁難,準了他的假。

打從這一日起,雖然蘇雪霽表面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但本來已經是三更燈火五更雞的人起得更早了,書溫得更加勤快,除了把那些已經爛熟于胸的破題作文,帖經策問,經義和墨義又溫習了一遍,甚至把民生、水利也列入其中,其他時候還是該干什麼就干什麼,毫不含糊。

此外,他也會把寫的策論經義送到胡之處,讓他批點。

真要說兒金金也沒指望他去考個狀元回來,以後青雲直上,成為人家仰望的存在什麼的,只是在她看來,蘇雪霽就只是個會讀書的書呆子,這樣的人不讀書考試還能做什麼?

兩個人想的不一樣,而幾日後,因為蘇雪霽照顧得當,每日湯藥不斷,兒金金也不知是體質異常還是恢復力比普通人更強,傷口收得很快,剩下薄薄的痂。

「這些天不能出門,是不是悶壞了?」蘇雪霽煮了能補血的豬肝湯,堅持要喂她吃。

每天像陀螺轉個不停的人,這幾日被拘在家里哪都去不了,這讓蘇雪霽有些擔心她會憋出毛病來。

兒金金挑眉笑。「只想著快些把身子養好,哪有時間想這些?反倒是你天天要替我張羅吃的,我還怕你悶了。」

都告訴他只是傷了一只臂膀,她還有一只完好的,輕松的家務還難不倒她,他卻不依,非要她金尊玉貴的躺著不動,連洗個手都由他侍候。

「我明日便要去衙門報到,有事你讓隔壁的李嬸去知會我,我就回來。」

「知道了。」

她嘴上應和著,心里卻惦念著空間里還堆著八只大野狼和一頭熊,盡管上次有了蹶魚的經驗,知道活物放在空間也能保持活跳跳的樣子,狼和熊都翹瓣子了,肉也不怕壞掉,但是這些畢竟是大工程,剝皮硝皮那活兒她不會,而且要是一下子把八只狼丟出去請人幫忙這也不合常理,熊,更別想了。

蘇雪霽直勾勾的望著兒金金,語氣平靜又坦然,「有你在,並不會。」

兒金金微微張了嘴,好一會才意會過來,他回應的是方才悶不悶的事。

明明就是很簡單的幾個字,兒金金卻不爭氣的臉紅了,這是情話嗎?一本正經,誰能抵擋得了啊?

第二天,蘇雪霽便開始了每日清晨出門去衙門做事,傍晚才歸來的日子。

蘇雪霽一去衙門做活,她就溜下床走動了,一能走動,便想起她帶回來的那只失去母親的小熊。

蘇雪霽說他在後罩房的倉庫里給它安了個窩,說它胃口好得不可思議,沒兩日就把她帶回來那些山貨撕了一袋吃個干淨,還找他討東西吃,要是照它這般吃法,家里的口糧讓它塞牙縫都不夠。

「它這是要冬眠了,得吃飽囤夠了脂肪才能好好睡覺。」幾乎所有的動物都一樣,秋冬一到食欲會變得特別好,人不像熊需要冬眠,可對熊來說,食物卻是可以安心冬眠的重要因素。

肚子里要是沒有囤夠膘,又哪能冬眠四五個月之久。

兒金金心想這樣也好,等到了春天醒來,就可以把它放回白頭山,到時候它也長大,可以自己獵食,有力氣在山里活下去,也就不需要她了。

蘇雪霽在縣衙的書吏工作偏向文書檔案管理,一些師爺、主簿抽不出人手時間整理的積年蒙塵文案,也歸他,工作雖小,卻涉及地方大小事務,比較復雜,蘇雪霽接手沒多久便把那些經年的舊文案整理了遍,對于他這般快速的上手,師爺、主簿嘖嘖稱奇,他還替普通百姓寫訟狀,遇上手頭寬裕的人家他照常收費,要是遇到那手頭拮據的窮苦人家,他不收費甚至倒貼些吃食。

他在外頭忙活,兒金金在家也沒閑著,她把空間里的石塊都搬了出來,壘在竹林邊上,又從空間里隨意抓了一把山貨出來,挎了籃子,出了門。

她掃蕩的山貨當然不只那幾個麻布袋,空間里還成山堆呢。

看起來這只小熊是注定要到他們家來了,她掃蕩的那些山貨不正好是它的口糧?

左右,現在的她也不差那一點賣山貨的銀子,就留給它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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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打點新生活

兒金金出了門,直接去敲魏家的門。

幾個小孩在院子里玩耍,一見到兒金金,坐在小機子上挑黃豆的大丫擦擦手迎了出來,她認得兒金金,笑得靦腆,幾個流鼻涕的娃兒見有人來也湊了過來,推了門出來,一個兩個嘴甜的朝著兒金金喊姨姨。

「金姨是來找我娘的嗎?她在後頭喂雞,我去喊她。」大丫是個懂事乖巧的小姑娘,模樣清秀,肖娘多一點,轉身便要進去。

「這一些山貨零嘴,給弟弟妹妹們拿著吃。」兒金金把籃子遞過去。

用干淨棉布蓋著的籃子露一角,里頭是艷紅欲滴的柿子,大丫很是驚喜,笑容多了兩分,道過謝,把籃子提進去,一群小蘿卜頭見她籃子里有吃的,轟地全跟著跑了。

秦勺很快出來,兒金金籃子里的東西顯然都拿出來了,換上了一小塊臘肉和兩顆雞蛋。

「妹子也太客氣了,人來就好,那些栗子核桃柿子市集里秤斤論兩,貴得我連沾手都不敢,你怎麼就給了滿滿一籃呢?」

「不瞞勺姊,這些山果都是我那山頭上的出產,不值什麼,就讓孩子們吃個新鮮。」價錢好,她也沒賺頭,那是小熊的口糧呢。

「你們還有自家的山頭?」這可不得了了,難怪出手都這麼大方。

「我夫君是蘇家鎮人士,分家時良田美宅沒我們的分,就分了一塊荒地和山頭。」這種事無須隱瞞,只要張嘴問都能知道,何況蘇家還有個蘇和在縣城,雖然他們搬來至今還沒踫過頭,但縣城就這麼大,也許哪天就撞上了也說不定。

「難怪你們要買房子。」秦勺心里那點的羨慕轉眼就不見了,山頭說著好听,可山里能有什麼,也沒听過有人靠山發達了的。

總的來說,這蘇家小夫妻也不容易。

秦勺想把兒金金請進屋里坐,她卻推辭。

「不了,我是來問勺姊,這附近可有相熟的獵戶?我家夫君的義父日前打了幾匹狼,送到我這里來,可惜我夫君手無縛雞之力,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會收拾,想說魏大哥人面廣,請他介紹一二。」她一陣瞎說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更能取信于人。「還有家里想蓋個書房,可有熟識的泥瓦匠介紹?」

「欸,你還真問對人,我家那個干的是牙人,三教九流,不敢說人面廣,朋友倒是不少,妹子也別跟姊客氣,等我那冤家回來,我一定幫你問去。」就這點小事,秦勺自然是應下了。

「媳婦要問我什麼呢?」

兒金金運氣好,還沒離開魏家,去替魏老爹抓藥的魏萬三拎著藥包在此時回來了。

兒金金屈膝給魏萬三見了禮,還沒說話,秦勺已經嘰哩呱啦把兒金金的來意重復了一遍。

「我當是什麼事,小事一樁,我這兩日閑著也是閑著,這就給妹子問去。」他把藥包交給自家娘子,吩咐她還是照以往三碗水煎一碗藥的分量下去煎藥,自己轉腳就去拍鄰戶的門,見那家人的門只是虛掩,也不客氣,推著便進了院子。

秦勺也沒急著去煎藥,把兒金金往家里帶。「到屋里坐著,我那冤家會把事辦妥的,他雖然看起來不靠譜,正經事倒從沒辦差過。」

魏家的院子也是一進,一樣一明兩暗的房子,只是魏家孩子多,除開年紀最小的跟著魏氏夫妻睡,余下四個孩子睡大通鋪,敞亮的那間住的是魏老爹和魏老太太,兒金金覺得一家子九口人實在有些擠了。

像是知道兒金金的想法,秦勺有些害羞說道︰「家里就靠我那冤家一個人賺錢,爹娘身子都稱不上好,我又要顧這麼多孩子,實在沒辦法。」

「勺姊和萬三哥感情好,也才有這麼多孩子,我還羨慕不來呢。」她笑道。

秦勺又是高興又有些羞赧,借著去給兒金金倒水,避到後頭去,她白水剛端上來,魏萬三已經領著兩個中年漢子過來,一個膀大腰圓,兩道橫眉,臉上幾條大小不一的疤,看著有些駭人,另外一個矮小許多,短小精干,手腳靈活。

兩人看到兒金金一個面貌清靈的婦道人家,都有幾分錯愕,但也沒說什麼,他們與魏萬三是十幾年的鄰居,也不會懷疑他介紹什麼奇怪的人。

宋獵戶大半時間都住在山上,只有冬季為了避寒才會帶兒子住到山下的房子來,這回湊巧,他今年下山得晚就被魏萬三給逮著了。

「要不,我們邊走邊談,兩位一塊到我家里瞧瞧,也比較容易了解。」她是偷跑出來的,萬一蘇雪霽回家找不到她,會說她不愛惜身子,可就有得解釋了。

「我知道蘇家,我也一道。」魏萬三想知道兒金金又是找獵戶,又是泥瓦匠的,究竟想做什麼,也腆著臉要去湊熱鬧。

人是他找來的,蘇秀才買的又是他介紹的宅子,他去看一眼也是應當。

宋獵戶卻道︰「剝個狼皮罷了,蘇太太哪時有空就送過來,我也不多收費,只要給我一錢,就給你料理了。」

「好,那我下午就送過去。」

宋獵戶頷首,告辭的話也沒一聲,轉頭就走了。

這宋獵戶是個孤僻性子素來不與人交往,他的院子就在魏家的後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加上魏萬三又是個自來熟的人,就算你不理他,他也能找到話跟你說,通篇還不帶冷場,你甩臉子,他當沒看到,宋獵戶就這麼牛皮糖似的被黏上了。

說也奇怪,雖說不喜魏萬三這個人,每年他下山又不忘替魏家孩子帶點東西下來,過年秦勺也從來不忘叫上宋獵戶過來吃飯。

兒金金也不覺得被冒犯什麼,是誰規定接人家生意就要低聲下氣的,他有脾氣個性表示他本事高本領大,傲得起。

魏萬三見兒金金沒有什麼不高興,也不是那種夾槍帶棒的人,心想依蘇秀才的為人,能讓他聘為妻的女子又會差哪去?就像他家里那個母老虎,凶歸凶,還是替他生了小子、丫頭,孝順爹娘,他這不也是眼光好嗎?

他沾沾自喜的听著兒金金和泥瓦匠邊走邊談,很快達成協議,一天一人二十文工錢,管一頓飯,泥瓦匠答應得很爽快,在看過蘇家的竹林後答應明日尋齊人手就開工,當然他也看到了那些大石塊,詫異之余保證能蓋上堅固又實在的竹屋。

兒金金進門的時候才想到被她「忘」在家里的小熊,找來找去,四處沒看到它的影子,也幸好它乖覺的知道要躲起來,否則這麼多人,它只要隨便出來探個頭,就夠驚嚇的了。

家里有人出入的這些天,她得把倉庫的門鎖好,別讓它隨意出來溜達,免得生事。

「老李,要不我也來打個下手吧?」魏萬三對開給泥瓦匠的工錢很是心動,他可憐兮兮的說︰「好貼補家用。」

「粗活你行嗎?」就算魏萬三看起來不是那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但到底牙人的活兒不像泥瓦匠那麼辛苦,也難怪兒金金有此一問。

「我怎麼不行了?」男人最怕被人說不行,本來有幾分慍怒的聲音很快又降了下去,他搓著手。「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都吊書袋到這分上了,「我答應沒用,魏大哥要問大師傅,看他請不請你?」

泥瓦匠頭倒是點得快,「就你吧,不過你最近牙行那邊不忙嗎?」

很顯然,魏萬三這打零工也不是頭一遭。

「這不是要近臘月了,誰還看宅子?天天在牙行打蒼蠅拍蚊子閑嗑牙也不是個事。」魏萬三語調里都是哀怨。

媳婦說了,要過年了,孩子做新衣、新鞋,爹娘也得裁個兩身衣服吧?孝敬的紅包呢?

初二回娘家的年禮,她那些佷女、佷子可都眼睜睜等著她的紅包,所以也得給個意思意思吧?牙行的上司長官不用送禮嗎?林林總總的花銷听得他頭都大了,這不就想著掙一文是一文嗎?

兒金金覺得秦勺好手段,把魏萬三降得服服貼貼的,還一句怨言都沒有。

泥瓦匠去找人手,風風火火的走人了,魏萬三要走之前卻讓兒金金給留住,「魏大哥,我這里有些挑揀果實的活兒,你家大丫和虎子明日過來幫我一下,半天五文錢,要是過了午就跟你一道在這里吃飯,你覺得可行嗎?」

大丫是魏家大女兒,虎子是弟弟,分類這種簡單活兒,只要細心,沒什麼難的。

「行,我明日來上工,順道帶他們一道過來……不過妹子你是真的缺人手嗎?」魏萬三一臉喜色,不過他也不是那種受了人家好意不問緣由的人。

她莫非是同情他家累沉重,特意留活兒給他的孩子們賺點小錢貼補家用?

兒金金也不解釋,她是存了幫襯一把的心沒錯,她直接把魏萬三帶到廚房外的棚子下,指著堆積如山的栗子核桃柿子野果。

「這些都是我山中的出產,野鳥小獸吃剩的,打壞的,我想著要把它們挑揀出來,卻錯不開手,要是繼續放下去,壞了就可惜浪費了。」

她方才心念意動,用神識把放在靈境里的栗子核桃柿子野果都搬出來放在這里,證明她是真的有活兒要給魏家的孩子們做,而不是沒事找事。

魏萬三這才信了。

回家一提,別說魏家人有多高興了,要知道魏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雖然魏萬三當牙人抽成多,官牙里也競爭得很,但耐不住魏家人口多啊,現在能靠自己的能力獲得金錢,對大丫和虎子來說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這晚,秦勺一家子早早就睡了,明日可得早起呵。



這頭的兒金金送走了魏萬三,眼看要中午了,她趕緊去做午飯。

鴨肉營養豐富,最適合秋冬季節,她燒了芋頭鴨煲,放上核桃、栗子,味道更加濃郁香醇,又炖了蓮藕排骨湯,排骨肉嘴一抿就掉,蓮藕清脆帶甜,又烤了兩層肉,配上碎洋蔥和胡蘿卜,加上幾丸灑了芝麻粒的大白米飯,想想不能只有肉沒有菜,又炒了鹿耳韭搭成白米飯的配菜,琢磨了下,把飯食都放進食盒里。

她打算給她的太白哥哥送飯,然後她還想回娘家一趟,搬到縣城都好幾日了,還沒知會家里人,況且她已經答應獵戶下午要把野狼帶過去,要是時間趕得上,荒山上的地還得再灑一遍河泥和腐葉,也還得翻一遍土,想想,她要做的事情還真多。

兒金金是知道縣衙在哪里的,說是要給小值房的蘇秀才送飯,便有人指著小側門讓她往里頭去,畢竟是頭一遭來,不懂門道,還在斟酌著要從哪條路拐道時,從里頭出來,欲與同僚去用飯的丁朱華眼尖看到了她。

「弟妹!」

「丁大哥。」她見了禮。

「這是來給霽兄弟送飯?有娘子的人就是不一樣,夫妻倆的感情可真甜蜜。」丁朱華感嘆的說道,有媳婦和沒媳婦的人差得真多啊。「你從這門進去,過了院子便是吏房了。」

她道了聲謝,便往里頭去。

丁朱華本來要走開,卻喊住兒金金。「我領你進去吧。」

「那就有勞了。」

丁朱華打發了同僚,就引著人往里頭去。

小值房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蘇雪霽埋首在成疊的文案里,他在攤開的紙卷上不知寫些什麼,小值房的位置不是太好,即便身上穿的是她買回來的細棉襖,從四處灌進來的風使得他本來就細瘦的身子看起來越發伶仃了。

近日沒怎麼出太陽,只一個勁的刮風,這小值房四處通風,冷廳廳的,條件那麼差,她之前還沒給他買襖子、皮靴的時候,他那瘦身板是怎麼熬過來的?

看起來那些野狼皮要是剝下來,還是先得緊著替他做一件連帽的斗篷才可以。

「霽兄弟,你看誰給你送飯來了?」丁朱華的大嗓門一嚷,蘇雪霽立即抬起頭看見兒金金。

他放下手中的筆,匆匆擦了手。「你怎麼來了?我正想把手頭的文案謄抄出來就回家給你煮湯藥的。」

「你瞧我都能起來做家事,給你送飯,湯藥可以停了。」她提了提手中的食盒,一臉的饒了我吧。

蘇雪霽去模兒金金的手,是他模習慣的那種溫熱柔軟,不由得松了口氣,她那傷勢太駭人,當日受傷的下半夜就發起低燒,他連夜去找大夫,熬了藥讓她喝下,這才緩解不少,她的堅強讓蘇雪霽自嘆弗如,不喊痛,不哭訴,她都沒有想過要倚賴別人嗎?譬如他?她在床上輾轉反側,看得出來她睡得很不好,直到他把她抱在懷里,輕軟哄騙,她忽然低語,「太白哥哥……唱歌給靈靈听好嗎?」

他呆滯了很久,拍著她,慢慢哼起了一首小調……

歌未哼完,她就睡著了,氣息均勻,神情寧靜安謐。

那一夜,蘇雪霽就這樣抱著她一夜,連翻身都不曾。

「過來我模模額。」蘇雪霽喚道。

兒金金乖乖的過去了。

「是已經退燒了。」

兒金金不覺得蘇雪霽霸道,倒是感受到自家男人對她的關懷和暖意,嘴角不自覺彎了彎。

蘇雪霽看在眼里,笑容如破土而出的春芽,春光融融,春意盈盈,兒金金被他的笑容奪去呼吸,她想看著他那幾乎可以傾城的明媚笑靨,一輩子。

被晾在一旁的丁朱華見這對小夫妻有商有量,有說有笑,有情有愛,尤其少年一見到妻子時那略顯冷清的面容,不只軟化了幾分,泛起幾分溫柔,還笑得干淨明朗,如花綻放,他目光幽怨。

「弟妹有所不知,你受傷那幾日,霽兄弟整天神魂不屬,我們都勸他多請假幾天,他偏不听,這不是蠟燭兩頭燒嗎?弟妹婚前可知道霽兄弟這麼頑固不通氣?」丁朱華都要嘆氣了,但私心又對夫妻倆的感情羨慕得緊。

身為每天都會踫面的同僚和朋友,誰家里有事,哪能不知道個一二,但蘇雪霽向來沉默寡言,只是眼下的黑青和更加沉默寡言的態度騙不了人,丁朱華又是個熱心人,鍥而不舍的追問,這才曉得家里出了事。

「多謝丁大哥關心,不如一塊兒坐下來用飯?」兒金金把食盒放在蘇雪霽清出來的桌幾上,岔開話題。

蘇雪霽的性子好不好,通不通氣,夫妻的日常瑣碎,只要她知道就好,而且,她看上的夫君當然是好的。

其實認真的想,他們的親事是從你不情我不願起的頭,但是一路風風雨雨的過來,日子雖然短暫,他卻讓她覺得,這少年的肩膀比一個成年人還要寬厚,能同風共雨,還能給她足夠的溫暖。

女人在婚姻里要求的是什麼?不就一個知心人。

「那我就不客氣了。」客氣便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

單身漢就是這樣,能填飽肚皮就好,平常一個糙米玉米面窩窩頭配個夾榨菜肉就算奢侈了,可兒金金帶來的是一整只芋頭鴨煲,用筷子一戳,肉就掉了,露出塞在鴨肚子里的核桃、栗子和白果,蓮藕排骨湯養生又易入口,尤其塞了大塊兩層肉的飯團最得他心,里頭佐料豐富,真要說吃一丸飯團也就夠了,偏偏他又饒那鴨子,一來二去,半只鴨煲都進了他的肚子,吃了個老撐。

「上回在蘇家鎮本想著請丁大哥到家里吃便飯,哪里知道後面發生了這許多事,不知大哥這幾日可有得空,小妹燒幾樣小菜,來我們新家坐坐?」見自己煮的菜有人這麼捧場,兒金金樂壞了。

丁朱華這漢子正直精干又憨厚,她沒忘在丁記面攤上,丁大娘和丁老爹的殷勤招待,更何況之前她和太白哥哥去領廩米廩銀的時候,也多虧了丁朱華的相助,解了他們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里的困境,這些點滴在心頭,請吃一頓飯真的不算什麼。

「我早就想去霽兄弟家串門子了,這飯一定要吃的,要不擇日不如撞日,我明日就過去叨擾了。」丁朱華是爽快的人,不拖沓,也不婆媽,既然人家開口了,他當然就從善如流。

「那就說定了。」蘇雪霽替兒金金把碗盤收拾了放在食盒里,送她出去,還不忘叮嘩她早些回家,萬事小心。「還有,往後不要給我送飯了,我不想累著你。」

兒金金黑白分明的眼眨了眨。「不累,和你一起吃飯,我覺得飯菜都變好吃了。」

蘇雪霽眉間的皺摺仍舊沒什麼舒緩,他垂下眼,「你每天那麼辛苦,我會自責,會難過,我能給的那麼少……」

嫁給他的第一天開始她就沒閑過,每天一睜眼就忙到天黑。「我覺得自己沒能照顧好你。」

他一個人吃苦也就罷了,反正他也習慣了那樣的日子,可是現在他有妻子了,她沒享過一天清閑的福,卻總讓她勞碌吃苦。

「你不要這麼想,我不是不能吃苦的千金小姐,每天雖然事情很多,可我忙得開心,我們家只有你和我,你如果想著要把什麼事都自己扛,那還叫什麼夫妻?」

蘇雪霽沒管他們是在人來人往的門口,大手便往兒金金的腰肢摟去,還收緊。

兒金金沒能推開他,他放在她腰肢上的手帶著熱度,讓她沉溺其中,但還是瞪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他灼熱的視線,不禁有些赧然。

「年輕的時候吃苦不是苦,我們現在吃點苦又算什麼?我們的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這話讓蘇雪霽的心情整個放晴了,他盯著兒金金看了許久,怎麼都看不夠,清俊的眉眼彷佛要把眼前的女子烙進心底,看得兒金金手心開始冒汗,芳心亂跳的都要失序了。

他輕點了點她的鼻子,眼里全是溫柔。

兩人又貼著好一會兒,還是兒金金先掙開了。「人來人往呢。」

蘇雪霽見她酷紅的小臉和像清溪一樣明亮的眼楮,不禁覺得她這樣子可愛又甜蜜,一邊過去吻她同樣發紅的鼻尖、臉頰和唇瓣,一邊嘆息,「你這麼好,從來不嫌棄我什麼?往後不管什麼我都听你的。」

「好,都听你的。」兒金金黑白分明的眼楮清潤有神,連說出的話都泛著甜。蘇雪霽的眉頭松開了,輕笑出聲,「是我要听你的,誰叫我的人都是你的,我們家的里里外外,一切都由你作主。」

兒金金笑得更加歡愉,朝著他挑眉。「那自然,因為我是神仙啊!」

蘇雪霽的臉再也繃不住,噗哧地笑了開來!



兒金金沒忘記明日泥瓦匠要過來做活,還有丁朱華要過來吃飯,所以明天不只要煮飯給那些工人吃,也要好好辦上一桌請丁大哥喝酒。

這一想,她干脆就把伯父、伯娘和銀銀姊都邀來,這個煮也是煮,那個煮也是煮,不如就辦個兩桌,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她雖然是吃貨,學會煮飯後也喜歡下廚,不過要一下煮那麼多飯菜,她就一雙手哪里忙得過來,就算獨當一面沒問題,她也不想這樣累自己。

他們家現在不像一開始什麼都沒有,連吃碗玉米粗糧粥都要看人臉色,她據量著空間里那些金器、銀器和一整個大匣子的前朝銅錢,加上那些珍貴的瓷器,拿去換錢的收入不知有多少,加上太白哥哥在衙門上工、每月固定的廩米廩銀,他們家已不愁吃喝,甚至能過上優渥的日子好些年了。

也就是說,她要是想請人過來幫把手也沒問題。

于是她去了魏家,請秦勺過來幫忙,一日給十五文,肉菜就托秦勺去買,到時候實報實銷。

秦勺欣喜的滿口答應。

她還要去宋獵戶家,沒時間和秦勺多說,揮揮手回家換了身衣服,推了板車又出門了。

到了獵戶家附近,兒金金尋了個僻靜的地方,把空間里的狼都拖到板車上,然後拉到獵戶家去。

宋獵戶正在院子里磨刀,他知道兒金金要來,便敞著門,見兒金金一個女人家把一板車的野狼推了進來,滿是歲月勾勒出來溝壑的臉因為驚訝都伸展開來,這丫頭好大的力氣,這要讓他來,還不見得能有這般能耐。「蘇太太,你哪來這麼多的狼?」

他以為了不起就兩只,居然有一堆,挨個的數,該有七八只。

「我不是說過,我夫君的義父也是個獵戶,這下打得多了,便往我這里送。」瞎話說多了,也就俐落了。

宋獵戶將信將疑,翻看那幾只死狀猙獰的野狼,這幾頭狼,大的有二百多斤,小的也有一百多斤出頭,她一個身材縴細的姑娘有這樣的力氣,實在令人不可置信,娶到這樣的老婆,她男人算是有福了。

「好家伙,一只只塊頭都麼大,你那義父好能耐,沒把小命搭進去,不過可惜了這幾只的皮毛,有些破損得厲害。」

狼群對戰熊瞎子,要皮毛完好是不可能的。「你看著這些皮毛夠不夠做一件男子的斗篷穿?」

「斗篷是沒什麼問題,只要不嫌皮毛與皮毛的拼湊寒酸,一樣保暖得很。」

這和兒金金想像中的完美斗篷雖然有點差距,但是能保暖最重要,不說破,誰知道是拼接皮斗篷呢?

「不過,這樣一錢使費不夠,剝皮、辣皮、硝制、開膛剖月復,都是工,一只狼沒有二錢銀子使不來。」將本求利,宋獵戶坦然得很。

一兩是十錢銀子,八只狼也就是一兩六錢銀子,兒金金沉吟了下。「一兩六錢也不是不行,你要這麼高的錢,也得讓我看看你的刀工值不值,要是把毛皮都割壞了,二錢不只我給不了,你還得賠償我的損失。」

她是很尊敬有專業手藝的人,二錢銀子老實說真的不貴,但是,賺錢不容易,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她不能讓人覺得她的錢容易拿。

「成,狼肉卸下後,我再給你送過去。」他說完,吩咐後頭的小子多燒兩鍋熱水,準備要剝狼皮了。

兒金金從荷包掏出六錢銀子,把錢遞過去。「這六錢銀子是訂金,我住銀杏胡同,等你把肉送來,我再把後帳付給你。」

「錢的事不急,待我把狼皮硝制好給你送去,再一並給吧。」

既然已經說好,兒金金也不怕宋獵戶會不會貪她那點狼肉,他要真昧下那些小東西,後頭那頭熊不會交給他,往後她再有這些好東西,也沒他什麼事了。

家里就她和太白哥哥兩人,太白哥哥要專心在課業上,所以她得把家撐起來,錨銖必較不必,但是該有的心思要是都沒有,她想成為太白哥哥後面的助力就免談了,甚至還會拖後腿。

蘇雪霽會讀書,不會止步于秀才這樣的身分,他們兩人背後沒有任何靠山,靠的只有自己,兒金金清楚的知道就算將來他們有了錢,可沒有勢力,往後隨便一丁點成就,只要有人打起主意,所有的努力都會付諸流水。

這年頭要勢力權柄就只有仕途一條路,哪怕只是個榜眼,他們家的地位也會完全不同。

她離開宋獵戶家,順道想說買幾樣梅氏愛吃的點心,沒想到就在鋪子的轉角處踫見挎著籃子的梅氏。

「伯娘!」兒金金一個箭步,眉開眼笑的攔住梅氏。

「金金!」梅氏也漾起笑容,拉起兒金金的手,「怎麼只有你一個,雪霽沒有陪著你來?」

兒金金看見不遠處有間茶樓,便指著那方向說道︰「咱們到茶樓去喝杯熱茶,暖暖手腳,我有成堆成山的話要跟您說。」

「瞧你這孩子說的……伯娘也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不過去茶樓就不必了,家用得省著花知道嗎?雪霽賺錢不容易。」她對蘇雪霽的印象好到不能再好,更重要的是他對金金的心思看著不假。

「這就是我要跟您說的事,要不,到我家去坐坐?」

梅氏被她弄得一頭霧水,「你到縣城來是有事要辦吧,你那個家我就不去了。」

那個蘇家她絕不想打交道,要不是那卑鄙無恥、落井下石的蘇家人,她怎麼可能匆忙的讓金金嫁人?

丈夫醒來後口頭上雖然埋怨的話一句都沒說,但是卻對著她擺了好久的臉色,直到最近才破冰。

慶幸蘇雪霽是個好的,否則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兒金金拍了下自己的頭。「瞧我這記性,伯娘,我和太白哥哥從蘇家分出來,搬到縣城里來了。」

雖然消息突然,但梅氏也看不過蘇家二房,她拍拍兒金金的手。「分就分了,看那家人吃穿太委屈了,你和雪霽還年輕,只要努力,何愁吃不上飯?」

「所以,金金正想明日請伯父、伯娘、銀銀姊去家里坐坐呢,在這里踫到您,再剛好不過了。」她替梅氏挽起籃子,另一只手挽著她的胳臂,就如同一般感情好的母女那般。「伯娘剛剛是去哪?」

梅氏很喜歡金金與她親近,總讓她覺得自己又多了個女兒。「我拿繡坊的活兒去交貨,又領了新活回來。」

「我就喜歡伯娘替金金做的荷包。」她展示了下自己腰際那半舊的兔子荷包,兔子啃著胡蘿卜,眼珠還轉來轉去的樣子可愛極了。

「這荷包都舊了,伯娘回去給你做個新的。」那荷包還是她去年給做的,沒想到現在還戴著,這孩子!

「我要鴨子劃水花樣的。」

「再繡兩只蝴蝶上去。」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到了兒金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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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8: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牽動情思

門外看著低調,一進的院子看著也不大,但是干淨明亮的堂屋,家具齊全的里屋,廚房還有三個大鍋灶,倒座房柴房、倉庫和廚房一應俱全,梅氏就這樣端著茶杯,到處看了個遍。

且她發現房子邊邊還有塊菜圃,菜苗子有些發了芽,看著非常的可喜,她蹲下來,順手就去拔那冒出頭的雜草。「這菜圃得做個圍籬,要是養了雞鴨,別把女敕菜葉都給啄光了。」

「伯娘還真跟我想到一處了,我想說春天抓幾只小鴨回來,白天可以在河灘玩耍,到了晚上就將它們趕到家里的院子來,小鴨子都很聰明,只要趕上幾天時間,應該就會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回來。」到時候只要給點食物,關上圈門就可以了。

梅氏被說得心動。「你說得那麼神乎,害我都心動也想抱幾只回去養了,只是家里不靠水,就那小院子……還是算了。」


「那到時候我就多抱幾只,伯娘把它們放在我這里養,草籽浮萍什麼的,河灘那邊都是現成的,伯娘只要有空來瞧上一眼就好了。」她听那些串門子聊天的婦人說過,鴨子是最好養的,什麼都吃,就算在菜攤子上撿些菜葉,買些糠拌著喂也行。

再則,鴨子的排泄物味道雖然重,卻是肥地最好的糞肥,荒山的糞肥不能只倚靠河泥和林子的腐土,等她養了鴨子,多積攢些糞肥,往後山上的田地就不愁肥了。

「好好,就照你說的。」梅氏沒當真,明年春天還那麼久,把眼前過好才是真的。

她終于到廳里坐了下來,對兒金金這個家滿意得很。「這兒租金不便宜吧?你嫁過去什麼都沒有,那麼快又分家,這房租貴不貴?要不,你上次回門時給伯娘的銀子,我這邊還有一些,你拿著用?」兒金金給她伯父抓湯藥的銀子,自己省吃儉用,手上還剩一些。

雖然他們家沒有田地,但她和女兒日夜做繡活,每個月能掙七八百文錢,維持日常花銷夠了。

兒金金給她伯娘拿了無花果、蜜橘等小零嘴,挨著她坐下。「我剛嫁過去的時候,到猴子嶺去摘野菜,無意間發現了許多生花蓼,後來拿去賣,藥鋪的掌櫃說那東西名貴,所以給了相當不錯的價錢,分家後也想著先租間房子住就好,沒想到看見這間院子,就用那銀子把這院子買了。」

「竟是自己的?」梅氏驚呼。他們一家子至今住的還是驛站公配的院子,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擁有自己的宅子,但是她一听到這院子是兒金金他們買下的,比自己擁有的還要高興。

「我看見後頭有一大堆石塊……」

「這就是我要跟您說的事,明日我請泥瓦匠來修一間竹屋給太白哥哥當書房,談好工錢還管一頓飯,想說請伯父伯娘一道過來熱鬧熱鬧,吃個便飯。」

梅氏心底著實欣慰又高興,這兩個孩子有了院子,就有了底氣,把日子越過越好了,他們身為家人當然要鼎力支持她!「行,明日我們一家人都過來。」

梅氏也不敢坐太久,她趕著要回去把這消息告訴兒立錚,兒金金見留不住她,又想明日便能見了,就把各式各樣的山貨都裝了滿滿一個大籃子。

「松子用小火炒了給伯父下酒,還有我方才在糕餅鋪買的梅子酥,是您和銀銀姊喜歡吃的。」

「自己人何必這麼破費?」

「您不吃,也總帶點回去騙銀銀姊的嘴,您來我這什麼禮都沒帶,她會說我沒念著她的。」天下的母親都一樣,自己可以不要,為了兒女一口吃的,多遠多辛苦都會背回去。梅氏推辭不過,把東西都帶上了,兒金金把她送到門口,看著她走遠,披著斗篷又去了白頭山。

她除了往上再清一段河道,又加固了河岸,自己拖著去打鐵店買的犁把地深深耕了一遍,又重新把晾干的河底黑泥和林間腐葉灑在上頭。

她叉腰看著已經有些良田模樣的荒地,這地可以先放著了,經風霜雪凍上一季,明年春天就能種上高粱、蕎麥這些不怕旱的作物,等地養得差不多,就能種上小麥了,最棒的是這處用水方便,將來想種水稻的時候再挖溝渠引水,用來灌溉,他們家就不愁沒有白花花的大米吃了。

唯一遺憾的是,今年到底還是吃不上自家出產香噴噴的大米飯——不過、不過、不過!

她靈光一現,自家白米飯是吃不成了,然而就算是嚴冬,口糧種不了,但她可以種牧草啊。

牧草嘛,高寒、沙礫的地都能種,這些都是過去至今她或听人說或自己找書看來的知識。

白頭山上都是自生自長自開花的牧草,其中有一片開滿了紫花苜蓿草,還有一片是巨菌草和肥羊草。

紫花苜蓿草除了是牧草,人也能吃,而肥羊草,但凡牛羊豬兔雞鴨鵝,都是它們的好草料。

于是她憑著記憶,把靈識的作用發揮到最大強度,把這幾樣牧草的種子通通搜刮過來,把荒田分成四個區塊,一塊種苜蓿草,一塊是巨菌草,另外一塊是肥羊草,剩下來沒有東西可以種的那一塊,就按之前計劃讓它荒著,明年開春再看著辦,誰叫野生的種子就只有這麼多。

她把犁搬到了那兩間頹圮的茅屋邊上,拿出鋤頭和鎌刀清理那些比人還高的雜草,這片地真的太久沒用,野草根睫粗壯,甚至還長出小樹,等她好不容易清理干淨了,又隨手把那兩間茅屋給夷平,改天有空,她打算蓋兩間燕屋,吸引金絲燕過來造燕窩。


她調查後才知道金絲燕是養不了的,因為它野性難馴,只能造一處給它安全住宿、讓它出去覓食和養孩子的地方,而身為飼主的兒金金只需要等著燕子完成交配,把小燕子養大飛走後把燕窩割下來。

這白頭山因為地勢高,部分的山頭已經白了頭,冬天眼看著不遠了,兒金金也不多留。

她回到家,蘇雪霽已經在家,身上是居家的半舊常服,正卷了袖子刮鍋灰。

「方才宋獵戶送肉過來,沒要錢,說你們講好,等毛皮硝制好一塊算帳,還說城北的林員外和東街以和味貴樓的花老板結伴路過他家,看見狼肉,問能不能讓一些狼肉給他們?」

他說到狼那字眼的時候,表情有些呆滯和含蓄。

因為兒金金沒提,他也沒問,所以他壓根不知道兒金金把那些個被熊咬死的狼都拖回家了,他啞著嗓子問︰「所以,你帶回家的除了狼……還有什麼?」

「倉庫那只小熊的娘親。」

開膛剖月復卸開的狼和家豬沒什麼兩樣,只是腥臊味很重,不愧是八頭野狼這麼多的肉,放滿了五輛板車,洗干淨的下水用木桶裝起來,足足裝了一車。

「林員外和以和味貴樓的花老板可有說要多少野味?」有錢人好這一味的不是沒有,以和味貴樓的花老板開的是飯館,不知道也就算了,讓他們看見這些野味,能不嘗嘗?或者可以賣出去,發一筆小財?

「林員外要半扇狼肉,三副狼肚,二副腸子,一個狼頭,花老板要的有點多,他要整狼二頭,還要二百斤以上的那種。」

「我們家也吃不了那麼多,趁新鮮就給他們送去,至于銀子看著給就好,剩下的咱們自己留著,且明日要請丁大哥和我伯父伯母他們吃飯,可以用來做肉菜,剩下的,要過冬了,全部腌起來做臘肉,灌肉腸,冬天就不怕沒肉吃了。」她不禁抿唇笑,心里美滋滋的。這下就算真的冬天來了,也不怕沒有肉了。

不過,她要不要連熊肉也一起腌制起來?

念頭剛冒出來,她就掐斷自己的想法,又是狼又是熊的,肯定招人議論,左右放在空間里又不會壞,就先放著吧。

蘇雪霽一看兒金金眉飛色舞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樂什麼。「金金,你做決定,我都听你的。」

「那太白哥哥就跑一趟,把肉給送過去吧。」

「我來。」蘇雪霽把對方要的數量卸下來,兒金金幫他搬到清出來的板車上,出門前用油絹布把板車給蓋上,一來衛生,二來不引人注意,做人低調一些總是好的。

趁蘇雪霽出門去了,兒金金把大部分的狼肉都放進空間里,留下半扇左右的肉和兩副下水,用盆子裝了,帶進廚房。

灶膛里蘇雪霽已經生了火,小鍋里煮著南瓜飯,兒金金不去管它,把狼肉的肋條切下來放一邊,大灶口放上大鍋,把狼肉及冷水放進鍋子里,燒開大火一通的煮,直到腥擅味去得差不多,才撈起來。

接著把鍋子刷干淨,下油,把肉煎得兩面金黃,另外拿出大砂鍋用熱水燙過,鋪上菌菇蔥結姜片蒜頭胡椒丁香肉桂八角陳皮,最後把狼肉放進去,加上熱水,放在爐子上炖著。

這費工的菜得前一天炖上,明天只要稍微熱一下就能上桌。

下午申時,蘇雪霽拉著板車從街上回來,看見幾個板車都按次的放在院子,便留下自家的,又去把宋獵戶家的板車還了,這才從宋獵戶口中得知,院子里晾曬的那些狼皮,竟是兒金金要為他做的斗篷。

「好小子,你真走了狗屎運,這麼替男人想的媳婦不多啊,你義父給你送狼肉,媳婦給你做狼斗篷,這運道,我還真羨慕不來!」宋獵戶目光灼灼的看著蘇雪霽,期盼能從他嘴里听到一個驚天動地的獵狼故事。

然而,蘇雪霽只是雲淡風輕的替媳婦圓謊,不帶半點遲疑,「也沒啥,我義父最近新設了大型的陷阱,沒想到運氣這麼好,連續幾個陷阱都套中野狼,他也在猜,興許是趕上了狼群遷移。」

獵戶和等著听故事的小子們都愣住。娘的,狼群遷移?一群沒長眼楮的狼,真是羨慕死了!

宋獵戶也從魏萬三那里得知,眼前這文質彬彬的少年就是胡同底剛搬來的蘇秀才,秀才啊,他一輩子拍馬也趕不上的讀書人,雖然沒能從蘇雪霽口中挖到別的說法,不過,那是人家義父吃飯的本領,憑什麼跟他們講?所以,就算羨慕得都要流口水了,也沒其他辦法。

這個時代,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會讀書寫字,甚至中了秀才的人就是不一樣,地位等同仕紳,令人高看一眼。

蘇雪霽回到家,看到兒金金在家忙活的身影,瞬間輕顏展笑,眼底的情緒彷佛快要溢出來。

他知道金金嘴里總是念叨著要給他做披風斗篷什麼的,他雖然瘦,身子倒沒有那麼畏寒,再說金金買的厚棉襖已經夠保暖,要他說,反而她早上都不想出被窩,賴著床要人哄才肯起來,尤其晚上睡覺的時候,得把她的手按進自己的肚子里暖著,否則一時半刻就算蓋著被子也暖不起來,她比自己還需要御寒的斗篷。

家里的炭盆也該生起來了。

「林員外的半扇狼肉和狼頭給了二十兩銀子,花老板的整狼還有整副下水給了八十兩,你等一下要記得收起來。」蘇雪霽對兒金金向來坦誠,尤其是錢的事情。

「原來狼肉這麼值錢,果然有錢人不差這點小錢,給得這麼大方。」感謝神識和靈境的加持,她的荷包已經鼓得滿出來,距離奔向大富不遠了!

「賞你五十兩的跑腿費。」兒金金眨眨眼,很大方的給了五十兩的銀票。

男人在外面也需要花銷,雖然他從不曾開口要錢,但是蘇雪霽荷包里多少銀錢,兒金金都知道,只要少于二兩,她就會不著痕跡的給補上。

「謝夫人賞!」他大方的收了。「你煮肉嗎?好香。」

「明天的肉菜家里有的我提前鹵上,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剩下的明天勺姊會買過來。」

因為都在灶上忙著,她的臉紅撲撲的,像顆誘人的隻果,因為要做事挽得高高的袖子露出的皓腕讓人心旌動搖。

「今晚能吃上嗎?」蘇雪霽意有所指……

「我倆今天都這麼努力,好飯菜怎麼可以只便宜別人!我倆的分早就留下了。」兒金金從來都不是那種死守著銀錢,一文錢都舍不得給自己花的人,兩人每日辛勤的工作賺錢,不對自己好,要對誰好呢?

「謝謝娘子大人!」有人很俐落的順著竿子爬了。

兒金金頓時眉開眼笑,揩了他俊臉的油。「我就喜歡你這種會說話的。」

被吃了豆腐的蘇雪霽捂著臉笑。

吃過飯,收拾過,兩人泡了腳,蘇雪霽把泡腳盆的水拿出去倒,回來吹熄了蠟燭,美美的上床摟著兒金金睡下了。

自從過了小寒,兩人一直是抱著睡的,其實應該說是蘇雪霽單方面的摟著她睡,只不過這「單方面」總是會在夜更深,人更靜的時候,懼冷的某個女人因為身邊的熱源太過舒服,從被動轉為主動,蹭過來找到最舒服的位置以後,就再也不會改變姿勢了。

蘇雪霽十分享受自己被當成炭爐的感覺。

窗外,皓月當空,水一樣的月光灑向小院,田野、山巒、人家,把夜沖洗得柔和而明亮。

兒金金忽然坐了起來,掀被往床下挪。

「怎麼了?」通常上了床就會一覺到天亮的人卻反常離開溫暖的床鋪,兒金金一起床,蘇雪霽自然也不睡了。

「明天家里有一堆的人,我再去叮噪小熊一遍,讓它明天別出來。」雖然已經警告過它,也不知道它記不記得住?

兒金金放不下心,它要是跑出來,估計會嚇壞許多人,它自己也會受驚,那就麻煩了。

「我陪你去。」他不放心那只熊,雖然還是只崽,發起狠來,殺傷力也很可觀,只是金金都帶它回來過冬,那就過吧,不過也就僅限這個冬天。

夫妻倆從溫暖的被窩又爬下來,蘇雪霽點了燈籠,看著兒金金穿上厚梢子,又裹上兔毛圍脖,才去了倉庫。

窩在稻草堆里睡得很舒坦的小熊听到倉門打開的聲音,警覺的睜開了眯著的眼,嘴里發出哼哼的聲音,兩耳也豎起來,很是警戒。

它全身上下除了胸口一撮愛心形狀的白毛,其他長滿密密的黑毛,軟軟茸茸的,圓圓的眼楮,圓圓的耳朵,鼻頭是粉紅的,可愛到不行。

等兒金金來到離它幾公尺遠的地方,它認出是給她食物吃的人類。

「太白哥哥,你給它取個名字吧,老是小熊小熊的叫,瞥扭。」兒金金蹲下來,只是看著,沒敢伸手去逗弄。

「替熊取名字我不在行。」蘇雪霽並不覺得需要替一只來過冬的熊取名字,但是又看不得一臉眼巴巴的兒金金。

「你瞧它胸口愛心形狀的白毛,要不叫它心心?」

蘇雪霽只覺得胳膊有疙瘩滾過,也沒細想。「要不,叫肉肉吧。」

兒金金嘀咕,肉肉會比心心好听嗎?怪難听的,不過,她也不好駁了他,名字是太白哥哥取的,那肉肉……就肉肉吧。

她反覆的比手勢,告訴肉肉,明天家里有事,它得乖乖留在倉庫里。

雖然小熊听不懂人話,但是她指著門又對它搖手指,重復了幾遍,用詞越發簡潔,這是不讓它出去嗎?

兒金金說了半天,見小熊把臉撇過去,繼續趴睡。

這家伙,是嫌她羅唆嗎?

她只好掏出殺手鋼,拿出一個兩巴掌大的野蜂窩。

肉肉瞬間立了起來,圓圓的眼楮里都是給我吃、給我吃的光芒,哪里還看得見方才的懶散?

「這是答應了?亂跑要是被抓去炖肉,我可救不了你。」

肉肉抱著野蜂窩轉身,把對著兒金金,愛不釋手的舌忝吃起蜂蜜來。

兒金金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和蘇雪霽互看了一眼,眼里都是笑意。好吧,就當它听懂自己的話,成交了。

夫妻倆踏著月色回屋去,蘇雪霽看著兒金金略顯睡意的小臉。「你要是喜歡寵物,明年春天把小……肉肉送回山上,我去要一只小狗回來養。」

但話說出口後,他又想著,縣城里雖說平日有衙役巡邏,晚上也有更夫巡夜,安全無虞,可明年春天他要離家去府城,家里就剩下金金一人,到時候再抓小狗回來養,緩不濟急,不如,明天去衙門問誰家有狗崽好了。

兒金金把手穿進了他的胳臂里,歪著頭靠上蘇雪霽的肩,發出幸福的輕喟聲。「太白哥哥真好……」

月色溶溶,明亮的光芒彷佛也給相偎的男女灑上一層銀粉,兩人也不急著要回屋里了,蘇雪霽吹熄了燈籠的火,小夫妻一同坐在光面平滑的大石塊上,十指交握。

因為月光太美,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兒,如同被水霧洗過的靈動雙眸,向來冷靜的蘇雪霽也不知哪來的勇氣,霸氣的托住她的後腦杓,親了上去。

這吻本來只是輕輕踫了唇而已,但是蘇雪霽發現小妻子的唇瓣又軟又甜,不由自主的加深了吻,四唇相接的瞬間,兩人的心跳都加快了些。

片刻後,兒金金用了一絲的力氣推開了蘇雪霽,兩人四目相對,兒金金的俏臉緋紅,長長的睫毛亂顫,看起來很是緊張。

蘇雪霽長這麼大第一次主動親女孩子,耳根子都紅了。

過後,他拉著兒金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也沒刻意營造什麼情趣,只是輕如鴻毛,又重如泰山的說道︰「今生,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第二天一早,秦勺帶著滿籃子還有兩手的肉菜來拍門了。

一早市集的菜攤子不只新鮮,菜色還多,要是去晚了,就沒什麼東西好挑的了,這是身為資深家庭主婦多年來的買菜心得。

兒金金睡眼惺忪的,蘇雪霽怕她犯糊涂,主動的替她穿上鞋子,又替她披上披肩。

「我又不是孩子。」她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蘇雪霽笑道︰「門要被敲破了。」

兒金金沒空和他拌嘴,開門去了。

門口站著二男一女,還有二個小孩。

這幾個她都認識,秦勺和兩個孩子,毋庸置疑,只是這後頭的魏萬三和丁朱華是怎麼回事?

勾肩搭背,有說有笑,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不過細想後兒金金就明白了,魏萬三是牙人,只要談成買賣,衙門是少不了要跑的,丁朱華在衙門做事,這一來二去,能不認識?

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大丫和虎子乖巧的喊了人,兒金金看著兩個孩子的眼楮里滿滿的好奇,卻乖巧站在門處,沒喊進就不敢進。「都吃早飯了嗎?要是還沒,姨給你們下面吃?」

秦勺連連揮手。「要來上工,老娘我天還沒亮就起來烙了一堆餅喂飽老的小的肚皮,倒是你,不會才剛起來吧?」

「昨天睡晚了,也就起晚了。」天氣涼,睡著舒坦,自己是主家卻成了賴床的那個。臊不臊?哈。

「年輕就是好,像我家四五個孩子,你想多躺一會兒,作夢!」當了娘,就沒那個小姐命了,家里一堆老的小的祖宗要侍候。

「可我怎麼覺得勺姊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也只有熟人,才能這麼調侃。

蘇雪霽也從屋里出來,帶著的笑容干淨含蓄,「金金做飯炒菜的功夫一般般,恐怕只能打打下手,今天就勞煩魏嫂子幫忙了。」

秦勺還沒說什麼,魏萬三像是想到什麼,驀地睜大眼楮。「難道你家都是蘇秀才你做的飯?」

「怎麼可能,小嫂子給蘇兄弟送飯,我還吃了半只的核桃鴨,那個美味啊……」丁朱華差點要吮起指頭了。

「就你這個傻的,人家蘇秀才說的是客氣話。」秦勺用手肘拐了丈夫一拐子。人家另外的意思就是別讓自家娘子太勞累了,只有魏萬三這二愣子听不出來。

魏萬三︰「……」

「娘,我也要吃核桃鴨。」虎子畢竟年紀小,天真的舌忝著唇討要。

「一會兒有得你吃的,還不把你的口水收干淨!」秦勺瞪了虎子一眼,可惜沒什麼效果,倒是大丫過來把虎子哄走了。

因為接下來還有得忙,想聊天多的是機會,秦勺二話不說,提著菜籃和兒金金進廚房忙活去了。

沒多久泥瓦匠領著工人也到了,大丫和虎子坐在小凳子,挑揀起麻布袋里的山貨果粒,完整放一篩子,擠壓變形、損傷的,另外放一篩子上。

雖然只是簡單到不行的工作,但兒金金發現,別看大丫年紀小,做起事來有模有樣,一點不比大人差。

隨後兒立錚一家子也來了,蘇雪霽始終閃著冷靜光芒的眼多了幾分熱情,把人招呼到堂屋坐下,丁朱華也在,互相寒暄了起來,兒立錚看起來很高興,咧開的嘴始終沒闔上。「伯父、伯娘。」兒金金沒想到伯父和伯娘穿得那麼正式,還有兒銀銀把她送的絹花也戴上了。

梅氏見兒金金和秦勺要去廚房忙活,她也自告奮勇要進去幫忙。

「伯娘,廚房只要有我和勺姊就可以了,您和伯父留在堂屋喝茶說話,要不我讓太白哥哥帶你們到處去轉轉?」作為主人家,她哪里好意思做甩手掌櫃,啥事都丟給秦勺?招呼客人的事就只能交給蘇雪霽了。

「你這孩子,跟伯娘客氣啥?他們都是大老爺兒們,我一個女人家跟男人湊什麼熱鬧,走走,廚房的事我們女人包了!」

梅氏本來就沒有等吃飯的習慣,何況她也看到後院好幾個工人忙著干活,他們干的可都是體力活,午飯一定得管飽,所以半推著兒金金回廚房去了。

兒立錚滿意的點頭,跟著說道︰「就是,做菜的事就交給她們女人,咱們幾個坐下來聊天,親近親近。」

既然兒立錚都發話了,梅氏也就心安理得的和兒金金、秦勺進了廚房,至于想跟進去的兒銀銀被指派去和大丫挑撿山貨了。

很快,整個廚房里都是菜刀剁在砧板的聲音。

外頭的男人你一言我一語,魏萬三願意的時候就是個健談的話,丁朱華長得相貌堂堂,腦子不迂腐,踏實又可靠,一聊之下,知道兒立錚是驛站驛丞,而他自己在衙門就是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吏,兩人有共同的話題,等蘇雪霽去泡茶出來,三個相見恨晚的男人已經聊開了。

至于一旁的蘇雪霽完全不覺得自己被冷落,偶爾問到他臉上來,他才會恰到好處的說上幾句。

其實他的內心只有自己最清楚,打從他知事以後,便知道自己是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孩子,十歲以前雖然有養父的照顧,不缺吃穿,但養父對他期望也大,要求稱得上嚴格,想撒嬌也不能。十歲以後更在冰冷充滿惡意的環境下,看人眼色討生活,稍有違逆,等著他的便是冰冷的對待,他幾度在活不下去的谷底掙扎求生。

在那種環境長大的他,人格又怎麼稱得上健全?

事實上,他的內心是涼薄的,別人的痛苦與歡喜他無法確切的感同身受,同情心更沒有,他能表現的和常人一般,也不過就是掩飾得好罷了。

他所有的喜怒哀樂,只會被金金牽引,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溫暖和光芒,只要金金在他身邊,他才能感受到活著的熱忱。

兒家人對他的好,是愛屋及烏,他對他們的好,是因為他們是金金的家人,就像兒金金讓他招待自己的家人,所以他招待。

廚房這邊,因為秦勺有意想露一手自己的廚藝,又有梅氏在,炒菜的事情自然用不上兒金金,她只要專心燒鍋就好。

梅氏也系上圍裙,揉面和面洗菜切菜,一刻不停歇。

而堂屋三男人聊得火熱,從莊稼牲畜、官家小道消息、衙門斷案奇談、打獵買賣、租賣產業,堂屋里的聲音沒一刻安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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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8: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豐盛驚艷的家宴

三人聊久了,兒立錚對蘇雪霽的穩重又多了幾分看重,他不吹噓,話最少,偶爾接的話都中肯得很。

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身世坎坷,不久前才被大哥分出來,又要養家,買了房身上背負著壓力,經歷這麼多變故,哪能不穩重成熟?

兒立錚借口要看一下工人的進度,讓蘇雪霽帶他去瞧瞧。

「可準備好明年科考了?」他岔開了話題。身為伯父的人關心一下佷女婿是應該的吧?

蘇雪霽有問有答。「明年君上有意要開恩科,到時候整個梵朝的廩生會一擁而上,府城我不熟,所以打算提前半個月出發。」

「可和金金商量過了?」雖然在仕途上他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對蘇雪霽的關心是由衷發自內心。

「我還沒和她說到這件事。」

「盤纏夠嗎?」

「夠的,我有把路費攢下來。」

兒立錚顯然還有話要說,但秦勺已經跑出來叫人,「大伙,開飯了,吃了飯再來做吧!」

工人又挖了幾鋤頭,這才放下手上的工具,朝著井邊去洗手,準備吃飯。

中午的主菜是用瓦罐裝著在灶膛里煨了一個晚上的狼肉,骨肉都快煨爛了,最後再放上紅白蘿卜,聞著鮮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配菜是紅燒肥腸、青椒血旺、糖醋大鯉魚、木耳燒黃芽菜是用豬油渣一起炒,聞起來香,看著清爽,油煎老豆腐、熱騰騰的香菇雞湯……主食是高粱和白米煮成的飯食,也有蒸得圓滾滾的紅糖大饅頭。

菜色豐富的十二道菜擺上兩張合並的長桌,不只大丫和虎子看得口水都快流了一地,就連幫工的工人看到這些菜也有些傻眼,這都比得上人家辦喜事的一桌席面了。

兒立錚也覺得面上有光,有面子極了。

大家依次坐下,嘰嘰喳喳說著話,蘇家向來安靜的院子一下人氣爆棚,熱鬧到不行。

這頓飯,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吃了飯,兒金金和秦勺端了一大鍋的花生甜湯圓出來,如今天氣越發的冷,再半個月就臘月了,花生甜湯圓在這個時候上桌是最好不過的了。

這頓飯,得來了一片的贊譽。

用過飯,兒立錚一家人是最早離開的,梅氏看得出來,這院子里里里外外還有一堆事,偏生收拾東西這些活兒金金怎麼也不讓她和銀銀踫,所以便和丈夫商量兩家離得不遠,往後有的是機會走動,他們要是一直杵在這,金金還要分神招呼他們,不如早點走人。

兒立錚也是這個意思,于是叫上了始終沒什麼機會和兒金金講上話的兒銀銀準備回驛站。

知道留不住人,兒金金也不勉強,收拾了十斤的狼肉、山貨和兩條大肥鯉魚,告訴梅氏狼肉味道大,要多加辛香料下去炖煮才好吃,除此還把最後剩下的那盞金絲燕窩也給了梅氏,讓她炖來給家里人吃。

秦勺沒多久也收拾好了廚房,兒金金滿意的給她和兩個孩子結了工錢和菜錢,告訴大丫和虎子明天還要再來一天。

兩人握著拿在手里的五個銅錢,連連的點頭,巴不得這活天天都能有。

「我會努力干活的!」姊弟倆異口同聲。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兩個懂事得讓人心疼,兒金金模模兩個孩子的頭。

兒金金也沒少給魏家帶上一大包的蜜桔、山楂和一大碗的炖狼肉和紅糖大饅頭,說是要給魏家長輩的。

有吃有拿還有錢賺,這麼慷慨的好事,秦勺巴不得天天能有,拉著兒金金的手說往後要有什麼活,別忘記要叫上她。

兒金金滿口答應,秦勺辦事俐落又實在,還是勤快的,往後有事不請她請誰呢?

「我說勺姊,你的廚藝這麼好,有沒有想過自己開家飯館食堂還是什麼的?往後朱大哥和衙門的同僚也好多個吃飯的去處?」

「妹妹說笑了,我這飯菜就自己家里人吃著可以,要開鋪子賣吃食,哪是那麼容易的事。不過不瞞你說,擺攤貼補家用我倒想過,東西也不用賣多,就賣個肉夾饃,我那肉夾饃是家傳的,別說有多好吃了,可惜平常開銷都不夠了,哪來的本錢賣那玩意?」她常常為了家里的生計煩惱,但是拖著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根本離不開她,一家九口人只能靠她男人維持著。

「這想法听起來不錯,你可曾估計過要多少銀兩能開間鋪子?」兒金金卻越說越像回事了。「有空你想想,告訴我,這本金我來出。」

蛤?

「不過,你想好了得寫個章程給我,好讓我知道你的想法。」

「什麼叫章程?」她大字不識一個,可她家那個會寫會算,這倒不是問題。

兒金金扳起手指,數給她听。「就是你盤鋪子大約需要多少預算,鋪子準備開在哪?那條街上可有和我們賣同樣吃食的競爭對手?又需要幾個人手?大概就這些……」

蛤蛤蛤?

秦勺盡管一頭霧水,心里卻清楚明白她今天要是錯過這個村,往後就沒那個店了,機會稍縱即逝啊,她心里雀躍,但也不敢立刻就答應兒金金,先拜托讓她回去想想,和家人合計合計,明日再來回話。

「這事不急,不過呢,如果可以爭取在過年前開張好好做,別的不敢說,過個肥年卻是足夠了。」兒金金以為既然要做就要搶快,也要做最好的,這樣才有賺錢的機會。


秦勺深覺兒金金說得有理,她先去工地把魏萬三拉到一旁,悄悄說了這事,魏萬三也听著有門,便叫她莫聲張,說這事等他回家夫妻關起門來再說。

開鋪子的想法對兒金金來說並不是一時興起,她很早就有這念頭。

雖說她仗著隱身斗篷和風火雲兩種神器從山里掏了不少好東西,也得了不少銀兩,但是在賺錢的副業之外,她也該有個「正業」對吧?

開鋪子的錢財活泛,往後不管她累積多少財富,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閑話滿天飛了。

其實不只鋪子,她也想多買些田地和房,田地自己不種,租給別人種,房可以租出去,當收租婆。

墾一次的荒地,讓她深深體會,種田真的是辛苦活兒,她現在還只是養地而已,將來要買種、育種、插秧,還要不時關注有沒有雜草,有沒有害蟲,簡直離不開人,靈識再方便,她再喜歡吃白米飯,都沒想過要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

只是這年頭,農業是根本,擁有自己的地才不用擔心今後的生活,至于鋪子,房地產生意這些是賺錢的門路。

這些想法因為秦勺今天出色的廚藝,觸動了兒金金心里那點心思,也才會對秦勺提出這樣的建議。

她們說話的時候沒有避著丁朱華,他听得一清二楚,等蘇雪霽將他送到門外,他一點都沒有意會到人家已經要送客的意思。

他自覺與蘇雪霽交情夠,熱情的想勾他的肩。「兄弟,小嫂子要領著魏嫂子奔向發財之路,瞧瞧你已經買上一進的宅子,老哥我還跟爹娘住在一起咧,有什麼發財的路子,你也捎上我,我可是什麼都能干的!」

他看出來了,這秀才娘子是個機靈有想法的,霽兄弟能看上她,必有她的過人之處,跟著霽兄弟,又怎麼會吃虧?

蘇雪霽清潤又涼如霜雪的眼眸瞥他一眼,不著痕跡的抖開他的手。「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幫不上忙。」

丁朱華不氣餒的又去攀蘇雪霽的肩頭。「得了,兄弟的意思是,小嫂子帶著魏家嫂子發財,你呢,開春要去府城,人家赴考身邊不都要帶個書僮侍候筆墨,我這一身的把式在縣城稱了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不說一路上有沒有盜匪出沒,就算用不上我替你擋刀,做個伴也行,你就帶我去開開眼界如何?」

他這輩子都在縣城周邊的鎮子打轉,從沒離開過縣城,魏家眼看著都要跟著秀才娘子做生意發財了,他也想趁機出去看看府城是怎麼個熱鬧法,自己有沒有前程可奔?

他怕蘇雪霽拒絕,連忙又接著吹噓,「我力氣大得很,可以幫你扛書箱、行李,去了考場,我可以替你排開人群看榜……你就帶我去,絕對不吃虧……」

「你好手好腳,要去哪沒人管你,想去府城,雇一輛驢車就行了。」蘇雪霽眼眸依舊清亮,說話語調卻很冷。

蘇雪霽的冷淡向來很能唬人,可丁朱華和他這陣子相處下來,多少模熟了他的性子,蘇雪霽如果冷冷的跟你說話,神情寡淡,那還好,表示他此刻心情不好不壞,有事跟他說時,就賭自己的運氣好不好,但是!這個但是很重要,他發現如果秀才娘子在他身邊時,你有什麼要求,一定都能得逞。

「拜托啦!」

丁朱華那牛皮糖般眼神都挪不開的黏乎勁,讓蘇雪霽只想趕快甩了這個燙手山芋。

「我可不管你食宿。」

「別小看我,這些年我也攢了點錢,夠我花用的了。」當然他回去絕不會告訴爹娘,他要帶著老婆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娘要是知道會捶扁他的。

「衙門那邊,你那捕快職位要如何?還可能為你留著?」衙門捕快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他若走了,立刻會有無數人想憑借關系擠上去。

丁朱華想得透澈,天下沒有魚與熊掌兼得的事。「飯碗就算砸了,我也不怕,了不起回去跟我娘一起賣面,只不過,往後就要看我爹的臉色吃飯了。」

他從十一歲就在外頭打拼,干了七、八年的衙門捕快,老實講真有些乏了,他再拼,再累積資歷,了不起就是個捕頭,再想往上爬,不可能了,倒不如另外找出路。

「你多久以前起的心思?」蘇雪霽從來都不是羅唆多話的人,因為對方是丁朱華,他難得多問了句。

「就剛剛。」丁朱華笑得一個痞。

蘇雪霽作勢要關院門,丁朱華怕他生氣,手掌虛推著門。「我這不是瞧著太白兄弟你非池中物,想著能不能沾點你的光?替自己打拼另一番前程出來?」

看著丁朱華那簡直要發光的眸子,蘇雪霽沉吟了一下說道︰「我自己前途未卜,又能允你什麼前程,丁兄還是息了這心思的好。」

「我信你!」丁朱華認真听了,卻不以為意。

蘇雪霽見他講不通,毫不留情的將門關上,懶得與他說了。

一旁的兒金金一直憋著笑,沒插手。「我覺得多個人與你一道也是好的。」

蘇雪霽看著平常也不與書院的同窗往來,更不曾帶朋友回來家里,走的是冷清孤高路線,但是這般不夠圓滑,將來除非官做得夠高,權柄握得夠重,否則應該沒多久就會被人干掉了吧?

這可不好,她對自己目前的婚姻還算滿意,盡管當初在伯娘面前夸下海口,要是和這人合不到一處就換人,現在她卻不想換,倘若有人鼓動她換夫,她會跟他拼命。

蘇雪霽看著兒金金忙累了一天,回到屋里,他給兒金金倒了杯開水,替她揉捏起肩膀來。

兒金金享受這屬于他們夫妻倆的溫馨片刻。「你可有要結伴去府城的同窗友人?」

「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去府城也不過兩天的路程。」他心里有譜,準備提前半個月出發,花兩天在路上,再花個一天找地方借住,便可以開始溫書,等著應付即將到來的恩科。

前幾日衙門的公布欄已經貼出來君上頒布的恩科聖旨,縣城的廩生們為之沸騰,他雖然已經提前從周公那里得知消息,但直到看了公告,心才篤定了下來。

他因為那場風寒耽誤了今年八月的秋闡鄉試,本以為要再等上三年才能參加科考,因此這次的恩科,他要好好把握。

他要出人頭地,要變強大!只有強大了,才能保護好自己和金金,至于那些苛待他的人……他也沒打算放過他們!

「那就把丁大哥帶上,也好有個伴……還是,咱們買個小廝?」她看那些個在縣城逛茶樓、辦詩會、踏青的讀書人,有錢的,書僮小廝沒少帶,再不濟的,身邊也會有個小童幫忙拿書箱,侍候起居,她的太白哥哥身邊卻半個人也沒有。

「小廝就不用了,這事到時候再說。」

對于兒金金的話,蘇雪霽很少反對,但是他就只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秀才,哪里就用得上人侍候了。

若是家里真的需要人手,給媳婦買個丫頭還比較實際,她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太辛苦了。

至于丁朱華,他是家中獨子,有一份堪稱不錯足以養家的活兒,要說服他爹娘讓他出遠門,估模著並不容易,所以,他能不能成行,蘇雪霽並不冀望。

「大鍋里還有熱水,我去舀來給你泡腳。」看得出來兒金金一身的疲憊,蘇雪霽主動的去了廚房。

「哎,我們一起洗。」結結實實的一整天忙下來,澡嘛,明日一早再洗,晚上泡個腳就好了。

蘇雪霽只端來一個大木盆,兒金金也沒在意,脫了繡花鞋,把白玉般的雙腳泡入溫度有些燙的木盆里。

蘇雪霽也坐在床沿上,把自己的腳放了進去。

還微微冒著煙的熱水中出現了一雙大一雙小的腳,兒金金把自己的腳放到蘇雪霽的腳旁比較著,眯著眼不平道︰「你的腳型怎麼比我還好看?」他的腳型好看,腳趾干淨圓潤,腳色白皙。

「你的才好看。」她的腳堪稱得上是玉足,光滑的腳趾在水中帶著淡淡的粉紅,腳踝縴細,雙腿修長細瘦,皮膚嬌女敕,散發著光澤,每一處都是渾圓瑩潤,完美無瑕。

蘇雪霽魔怔的看著她,怎麼也別不開眼。

他們成親至今也兩月余了,空有夫妻之名,卻沒有夫妻之實,一開始的不信任,又衣食無著,接著是分家風波。

等安頓下來,除了衙門的文書活,他全心放在科考上面,每日晨起出門,傍晚才回家,晚上要挑燈苦讀,又顧忌著她年紀尚小,連及笄都未曾,就算有那麼幾分綺思遐想,也不敢莽撞。

這兩個月,身邊事情那麼多,晚上摟著她入眠就已經覺得心滿意足,哪里知道今天心里那只野獸卻關不住了,別樣的心思越發凶猛,而且越發壓抑不住。

莫非因為明年恩科在即,壓力越發的大了?

翻涌的血氣讓他某處昂然挺立,他彎下腰掩飾,見水涼了,拿起干布巾擦拭她那細膩如玉的肌膚、腳趾,再放到床上。

接著隨意把自己的腳擦了兩下,把木盆的水拿出去倒了,原來動念要去沖冷水,但夜晚寒風刺骨,他不想和自己過不去,也和別人過不去,于是他在凍人的夜里站了半天,直到心情平復,才回屋吹熄蠟燭,也不敢靠近兒金金,就挨著床沿睡下。

他那渾身冒冷氣的身體一上床兒金金就感受到了,她那麼畏寒的人,對寒冷的感知勝過旁人。「你怎麼把自己凍成這樣?」

「方才出去忘了加件襖子,倒水的時候突然想到一首短詩,又覺得平仄不對,便在外頭站久了,無礙的。」他低潤的聲音傳來,轉身對上兒金金澄澈的目光。

兩人的目光一對上,兒金金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他的眼神火熱的好像兩團火,這樣的蘇雪霽格外陌生,他彷佛不是日夜相處那個體貼溫和的郎君,而是帶著侵略氣息的男人……

感受到突如其來的危機意識,兒金金朦朧的睡意跑了,不由得喊了聲,「太白哥哥……」

蘇雪霽臉上拉出柔軟的線條,身上的氣勢緩和了下來,輕聲道︰「睡吧,沒事。」

她的手伸過來,人也拱了過來。「平日都是你暖和我,今日換我來吧。」

她那雙手的溫度透過薄薄的中衣傳了過來,好像直接傳進了他的心底,令他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異樣又陡然爬遍全身。

蘇雪霽乃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身邊是名正言順的妻子,又是自己心儀的人,香軟馥郁的身子一次次挨過來,這樣的踫觸對蘇雪霽來說,簡直跟甜蜜的酷刑沒兩樣,只能認命的一晚起了好幾回床去「冷靜」。

折騰到凌晨才有點睡意,這漫長的一個晚上,痛並快樂著。



下半夜忽然來了一場雨,雖然只是淅瀝小雨,但今日一早,便刮起了凜冽的寒風,在冬日迷蒙的晨霧中,遠處不知誰家的公雞剛啼,勞作習慣的兩人已經穿戴整齊起床了。兒金金穿上大棉襖、棉褲和棉鞋,一開始覺得從頭暖到腳,不過到底圓成了一顆球,動彈不方便,她揉著眼楮舀了兩大碗的白面粉出來,和水和一小匙的鹽、豬油,和勻後,用棉布巾蓋起來。

接著淘米放下紅棗開始煮粥,然後從櫥櫃里拿出昨天請客剩下的狼肉和豬肉,天冷了,食物放在櫥櫃里也不怕壞,兩種肉刻意挑了一定比例的肥瘦,分開剁碎後,拌上青椒下鍋快炒,很快香氣彌漫。

蘇雪霽挑著兩個木桶去井邊擔水,擔水回來後他把水缸滿上,將換洗的衣服泡上,接著又開始掃地,看見媳婦在灶上忙著,本來不是很重口月復之欲的人,還是問了一嘴。「你這是要做千層肉夾饃?」

「這不是你愛吃嗎?我多做些,你帶去衙門,臨午要是肚子鬧饑荒,可以墊墊肚子。」

「那就多帶上幾塊,我不好吃獨食,同僚們也要照應一二。」他拿起搥衣棍準備洗衣。

「知道了,衣服你也別洗了,一會兒我把蟆送進吊爐去烤的時候,你幫我瞧著就是。」

兒金金一想到自己的褻衣褻褲要經由他的手,她整個都不好了。「我燒了兩大鍋熱水,夠我洗衣服用的了,你別摻和。」

她雙手如飛,把醒好的面團 開 薄,刷上豬油,一邊卷一邊拽,卷到一半的時候,把剩下的面皮劃成絲狀,接著又一邊卷一邊拽卷成圓形,切成小塊,盤起來按扁再 開。

這活兒沒幾分手勁還真做不來。

蘇雪霽也不跟她拌嘴,抱著裝了髒衣服的木盆就要往井邊去。

這種天,冷風刮在臉上跟刀子似,削得人臉頰生疼,每天早上洗衣的婦人媳婦最難熬了,鄉下人舍不得用柴禾燒熱水,只能去泡冰冷的河水,不消片刻,手便凍紅了,也可能還沒洗完,手指已經僵硬到動彈不得,想彎曲都困難,甚至會失去知覺。

一個冬天下來,人還會生凍瘡,年復一年只要到冬天都會發作,苦不堪言。

還好他們家里有井水,大鍋有燒好的熱水,兌進去就可以,他一個大男人不像金金那麼怕冷,何況家里就他們兩人換下來的衣物,就算他洗衣,外面的人也看不到,嚼不了舌根。

可木盆剛放下,卻听見外頭秦勺那中氣十足的喊叫和篤篤篤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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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9: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小食鋪開張了

蘇雪霽木著臉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魏萬三夫妻,秦勺一見開門的是蘇雪霽,便退到了丈夫的身後,把魏萬三推了出來,擺明了她是有些怵蘇秀才的。

誰叫這秀才郎看著斯斯文文,渾身書卷氣,也不曾對誰大聲說過話,可秦勺就是覺得他可敬又可畏。

「有事?」

後頭的秦勺趕緊把手上的籃子提高。「我做了點東西,這不是想讓金妹子嘗嘗看,看我做的饃能否當門生意。」

蘇雪霽退了一步,讓他們倆進門。

他知道自家媳婦和魏家嫂子想做生意的事,金金向來是個主意大的,他雖然覺得拋頭露面不好,而且吃食生意忒累人,不過金金和他通了氣,她就出個干股,給點意見,並不打算摻和生意的運作,所以他也就沒什麼意見,反正,只要她開心就好。

兒金金見秦勺夫妻倆上門,便要給他們倒水。

秦勺坐下,將籃子放在桌上,興奮的說道︰「水就不喝了,妹子,你們先嘗嘗我這肉夾饃滋味如何?要是怕單吃干口,就喝點蘿卜湯。」

「勺姊這是和小妹心有靈犀了,我廚房里也正用吊爐烤著餅呢。」也不用拿筷子,兒金金遞了一個給蘇雪霽,她自己只嘗了一口便道好吃。

秦勺的肉夾饃和她的肉夾饃不同,兩者的差別是秦勺的肉夾饃用的是鹵透的臘汁肉加入青椒和一些香料炒過,夾入饃餅中,帶有咬勁的饃餅夾著香氣四溢的碎肉。

她的餅則是雞面團分成小塊後,直接 成圓形,下鍋去干烙,她的面皮費工許多,而且要層層刷上豬油,用料也講究,得在噴香的瘦肉里加上一定比例的肥肉,吃起來會更加順口,多了咬勁和餅皮的層次感,外酥里香,香而不膩。

她只要做這個,蘇雪霽一人能吃兩大塊。

只不過她今天用的餡料不是豬牛羊肉,是昨日剩下的狼肉。

兒金金吃了一個秦勺的肉夾饃,也從廚房拿了兩份自家的夾饃和紅棗粥給魏家夫妻試吃。

秦勺只吃了第一口便驚訝的說道︰「這夾饃滋味可真足,外酥內軟,這一層層的薄得像蟬的翅膀,里頭還放了一點偏肥的肉,吃起來肥腴甘美,太好吃了。」

魏萬三吃了一口又一口,根本停不下來,最後夫妻倆把夾饃分吃干淨,也把紅棗粥喝完,連米湯都沒留。

「這肉夾饃如何?」兒金金問。

秦勺豎起大拇指,「大妹子,你這肉夾饃完全把我祖傳的夾饃給比下去了,我呢是吃我爺爺的夾饃長大的,卻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夾饃。」

「我覺得兩種肉夾饃我們都可以賣,一份七文錢,里頭帶湯,附送蘿卜湯、冬瓜湯,湯是免費的,夏天可以改成涼皮和酸梅湯,到時候涼皮可以收二文錢。」

秦勺听兒金金這麼一分析,有自信了許多。「不過七文錢會不會太貴了?」大肉包一個也才二文錢。

「不會,豆腐腦一碗就要五文錢了,何況我們這肉夾饃是管飽的,餡料里可以分牛、羊、豬,朝廷禁宰耕牛,牛肉我看可以改成黃爛雞,那麼大一塊肉夾饃,還有葷食,免費的湯,並不貴。」

「我們這里多的是本地人,誰家舍得有事沒事就出來吃早點?」

「女神河東岸河道多得是賣勞力的、書院外頭的士子,不愁沒有客源,就算他們不能天天來光顧,偶爾來打打牙祭也是好的。」這麼好吃又實在的吃食,兒金金還真不怕賣不出去。

秦勺被兒金金說得心動,頻頻點頭,就連魏萬三也覺得可行。「那你說合伙,怎麼個合伙法?」

「我出千層肉夾饃的食方,你出祖傳的方子,盤鋪子的銀子我出,只不過賣餅時,你多出些力,要是人手不夠,大丫和虎子你也可以算一份,到時候我們成本平攤,掙來的銀子你六我四。」

也就是說她免費奉送方子,盤鋪子的錢也她出,唯一的就是她不踫那些湯湯水水,就像她之前說的,她純粹出干股。

「這怎麼成?鋪子的錢你出,還讓我家大丫和虎子去幫廚?」秦勺被兒金金這餡餅砸昏了頭。我的財神娘娘啊!

「鋪子只靠你和魏大哥肯定忙不過來的,多兩個人打下手,又或者勺姊可以請娘家的姊妹嬸子,你要請誰我都沒意見,只要忠厚能干就好,請了幫手你也不會那麼累。」這些兒金金都想好了,也通盤的規劃過,說起來頭頭是道。

這樣一說,那間鋪子不等于是他們家的了?秦勺滿意到不行。「你是秀才娘子,成日拋頭露面打湯賣餅,的確也不合適。」

人家都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要是他們畏畏縮縮的,連這點決定都不敢下,也就活該沒有掙錢的命了!

兒金金倒不是顧忌這個,只是比起在鋪子里搗鼓吃食,她寧可上山去,不過太白哥哥的臉面也的確是要顧著點……她樂呵呵的應下了。

其實她真要做,在鋪子後院里幫忙也是可以的。

魏萬三听了這些,忍不住開口,「我手頭上還真有兩家鋪子,不過,小嫂子說的六四分,我覺得我們家拿太多了,不如五五分。」

「如果五五分讓你比較安心,就五五分。」她沒有看錯,這家人不是那種貪心無度的人。

「那蘇秀才陪我走一趟?」魏萬三興沖沖的要把這件生意拿下,心急火燎的拉著蘇雪霽要去看鋪子。

兒金金拿了二百兩銀票給蘇雪霽,畢竟鋪子不比宅子,能賺錢的店面比居家的院子要貴多了。

而魏萬三的本行是牙子,人面廣,要找一間意的鋪子比她簡單多了,再說鋪子也算他們自家營生,不怕他不盡心。

男人出門去了,兒金金和秦勺進了廚房。「我今日剛好得空,就來教你怎麼做這千層夾饃。」

就這樣,一個有心教,一個有心學,學了兩日,秦勺已經有七八分的火候,剩下只要知道訣竅,很快也就熟能生巧,慢慢便能上手了。

另外魏萬三也盤了一間位在女神河畔的鋪子,二進的格局,二層樓,後面帶著小院,屋主與魏萬三熟識,听說他家人要做點小生意,本來要價二百五十兩的鋪子,很爽快的給了點折扣。

兒金金看過鋪子以後,建議在後院和前堂各壘上兩個小灶和吊爐,好方便做事,至于家具、碗筷、面粉、肉料、青菜之類的,該買就買,都算在成本里頭,秦勺發動了全家一番大掃除。

在忙鋪子的這段期間,蘇家工匠的活兒也近了尾聲,兒金金結了工錢,大伙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收工,準備回家過年了。

即便只是間竹屋,也是要屋里屋外晾曬個幾日,去了竹子的青澀味,所以,兒金金也沒急著把家具搬進去,只是推開四面的窗戶,讓屋子透透氣。

那些個讀書人不是說什麼「結廬在人境」、「獨坐幽篁里」……反正她也記不全,統共就記得這麼兩句,也算風雅了一把,等她的太白哥哥回來,看見蓋好的書房,應該也會歡喜才是。

家里這邊的工事結束,白頭山上被夷平的破茅屋地兒也在她的整頓下有新樣貌,改建好的是一間四四方方,兩層樓高,沒有樓梯,保持屋中沒有光線,略帶潮濕,屋梁均用木料樺接成四方的格子的燕屋。

到時候若是要取燕窩,搭個活動梯子就可以了。

燕屋蓋好,她也不探看,就等著來年燕子做窩便是。

她的靈識已經進步到心隨意動,許多東西不用經過肢體的觸踫就能完成,剛開始還真是不熟練,等燕屋蓋好,只要她有那個想法,靈識便能自發的去動作。

更讓她驚喜的是,她那本來空無一物,看不到盡頭的靈境居然多了一股小泉般的水,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往哪里去,就像茶壺倒出的水,就一股,也不知它能做什麼?有什麼用處?

她曾沾了一點往嘴里嘗了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真要說就是比一般的井水要甘冽了一些。

不過,她也意識到,隨著自己的靈識進步,這空間是會跟著產生變化的,只是往後會變化到哪種模樣?她也不知道。

既然想不通,她便拋到腦後去了。

左右都在她的靈境里,當成一隅的風景好了。

這天宋獵戶也把辣制好的皮子拿過來,兒金金看了很是滿意,給了他雙倍的價錢,兒金金轉手把皮子送到皮戶那里去裁制,那皮匠告訴她,這狼皮子做起來麻煩,要等用上,恐怕得年後了。

好吧,雖然趕不上這個年,但是皮斗篷做好,可以穿上許多年,只是既然沒趕上她預期的要求,那就花錢買吧。

繞了一圈,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斗篷的二十兩銀子還是沒保住,那件灰鼠斗篷注定要到他們家來。



緊接著鋪子開張,一心想當甩手掌櫃的兒金金還真沒辦法袖手不管,她拿出五罐雞油辣椒醬,三罐鵝油辣椒醬,先讓秦勺嘗了,她覺得好便帶到鋪子去,給客人當沾醬,不過這沾醬費工,下的本也重,也只有開張優惠期間才有。

不說那鵝油辣椒醬本錢了,雞油辣椒醬得殺了雞,用油細細煎好,與干辣椒、花椒、大蒜用小火炒熟放在鎳子里,放在陰涼處,放置的時間越長,味道越是香醇濃烈。

至于免費的蘿卜湯也是用豬大骨熬出來的,客人能在大冷天里吃上一塊滋味鮮郁的肉饃,再喝上一碗免費的熱湯,應該誰都想要。

開張這天,鋪子的後院天不亮就忙開了,屋頂炊煙裊裊,鋪子外的長街滿是香味,早起的路人紛紛探頭尋找。

因為是開張第一天,說不來還是來了的兒金金也忙得不可開交,畢竟是自己身為凡人第一間鋪子,總得上心。

蘇雪霽仍是你想怎麼做就放手去做,我相信你,磐石無移的信賴。

這對年輕夫妻在這段還不長的婚姻生活里,或許都還沒有意識到,彼此是怎樣的在意對方,情如春雨,細潤無聲,不曾察覺,因為共同陪伴走過那段最艱辛的路程,潛入人心,等到意會時,已是入了膏肓,再不能醫。

兒金金沒去前堂招呼,就在後院忙活,她做千層肉夾饃,秦勺做臘汁肉夾饃,羊肉雞肉和豬肉餡昨晚就已經炒好,等開賣時,在鍋子上頭放上蒸籠架,就將餡料放在上頭溫著,這樣就能一直保持著餡料的溫度,只要把熱騰騰的夾饃從吊爐拿起來,對切開,看客人要哪種餡料,放進去就可以,至于另一個爐子則架著大鍋,用來煮湯。

調醬就擺在桌子上,配上干淨的湯匙,要不要用就看個人了。

魏家來了四個人,魏萬三負責結帳、招呼客人,虎子則是收拾碗筷,抹桌子、遞送補充外頭需要的食材,大丫留在後院打下手。

蘇雪霽特地請了一天假過來幫忙,因為他素來認真,听說他要請假,主簿回報縣令,很快就允了。

他到鋪子來,兒金金也沒要他做什麼,就是看哪里需要人,他就過去搭把手。

因為是開張第一天,兒金金沒敢做太多饃,粗粗算了下,大概就一百個出頭,但光這樣她便深深體會到,如果長此以往只靠兩個人揉這魏,她和秦勺的手應該很快就會報銷了。

沒等她們都準備好,已經有人過來問︰「你們賣什麼東西,這麼香?」

「肉夾饃,可好吃了。」秦勺一見有人來問,一開始是緊張的,她從吊爐里拿出千層蹊和臘汁肉夾饃給那漢子瞧。「這樣的餅子夾肉菜,再配上一碗湯,一共七文錢。」

那漢子用掛在頸項的巾子擦了下臉,遲疑了下。「就來一份嘗嘗。」

「承蒙惠顧,先付錢後用餅。」

那漢子給了錢。

「你那邊坐著,立刻就來!」

秦勺麻利的切開饃,把肉料塞進去,夾得滿滿的,一旁的大丫已經打了滿滿的一碗湯過來,用托盤裝了,端到那人面前。

這樣還沒完,她掀開分裝的醬料蓋子,仔細的告訴客人,「你可以先吃咱們這肉夾饃的原味,再加一勺我們家特制的調料,不一樣的風味,調味都帶小辣,慢用。」

那人從木盒子里抽了根杓子便大口吃了起來,餅子一入口,油光的肉汁就從他的嘴角滑出來,他嘶了聲的把肉汁吸回去,雙眼發光,朝著後面陸續進來還在觀望的同伴豎起大拇指,接著,他又舀了匙沾醬往夾饃里抹,再往嘴里送,最後咕嚕咕嚕喝光了湯,一抹嘴對秦勺贊道︰「你這家的餅真是實在又好吃,那沾料里居然有肉塊,只賣七文錢,便宜!」

秦勺對他點了點頭,生意來了,手里不停的忙著,只能笑道︰「多謝。」

後來的人也邊吃邊驚嘆,「這是雞肉吧,這夾饃外酥內軟,一口饃一口湯,怎麼會那麼好吃?」

魏萬三看見飛快減少的湯碗和鍋里的餡料,進後院去把事先炒好的拿出來補上。

越來越多的客人讓秦勺和大丫忙不過來,蘇雪霽自動遞補上去,擔起送餐和解說夾饃有幾種餡料的活兒來,遇到有人問沾醬,他還得說上一遍,他心想這回去得來寫個菜牌,工人不懂,總有識字的人認得。

兒金金萬萬沒想到的是她這沾醬一抹下去,特別令人食指大動,吃辣的人一見那黃澄澄紅艷艷還有香丁肉塊的醬料,又聞到香味,尤其碼頭上的工人口味都重,那簡直就是吃得一個歡。

即便是不吃辣的人,看見有人不要命的加沾醬,嘗試之下也覺得好,幾息之間便吃了大半的夾饃。

因為鋪子就在靠近碼頭和書院山道的下方,來來去去多是上下貨的工人,也有下學的學子,自命清高的覺得和粗俗的工人混在一起吃飯太過掉價,寧可花大錢去別處吃,但也有清貧學子只求溫飽,所以,一听說這里的肉夾饃又大又香肉料還滿滿當當,別處也不去了,便相攜往這里來。

蘇和也在其中。

蘇家從來沒有短缺過蘇和的束修及生活費用,所以他的手頭一向寬裕,對這種賣夾饃的小店很不屑一顧。

只是外頭的那些工人傳得神乎,他的同窗听了一耳朵,便要往這里來,說是嘗鮮,他這同窗是知縣夫人娘家的佷兒,礙于情面,不得不跟著來。

他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正在跑堂的蘇雪霽。

蘇雪霽臉上沒有任何困頓受挫的神色,他仍是一襲青袍,但是看得出那袍子是絮了厚厚棉花的,這會兒因為勞動,額頭微微的冒著汗,也因為要方便做事,窄袖都挽了起來。

蘇和有些看不懂,他已經許久沒見過蘇雪霽,听說他不來書院了,專心在家溫書準備來年的科考。

這是因為拿不出束修和筆墨銀子上不了書院的說詞嗎?畢竟,當初他能在書院讀了那麼久的書,據娘說,那銀錢都是二房出的。

他如今離開二房,銀錢上也就沒有那麼便利了,只是他一個秀才居然屈身這種油膩的吃食鋪子,實在太有辱斯文,丟讀書人的臉!

他越過點食物的櫃台,攔住正在收拾桌面的蘇雪霽。

「小叔。」蘇和的聲音無比沉痛,但若仔細听,能听得出一股壓抑不住的嘲謔藏在其中。

「蘇和?」

自從決定不去書院,留在家里自習的蘇雪霽就再也沒有踫過蘇和,其實就算在書院,因為學習程度的不同,他和蘇和並不在同一個學堂上,就連先生也不一樣,兩人連交情都談不上。

「小叔,你堂堂一個秀才怎好為了五斗米折腰,來做這等下賤活兒,你太令小佷痛心了!」

蘇和的話講很大聲,很義正詞嚴,好像在教訓家中不听話的小子,完全沒有顧及自己的身分在這場合,說這樣的話適不適合?

他存心要把蘇雪霽的顏面掃地,是的,這是把蘇雪霽踩在地上最好的機會,以前的他在蘇雪霽面前抬不起頭來,見到他就自覺低人一等,那積壓已久的怨恨和不甘,現在該是他討回一口氣的時候了。

這時候的蘇和哪里還會想到蘇雪霽與他既是同窗也是他的長輩這件事,長輩的事情輪得到他一個晚輩來說嘴嗎?

他那痛心疾首的樣子還有恨鐵不成鋼的咄咄逼人,很快引得進來鋪子吃飯的人的注意。

這跑堂的是個秀才?不得了!

蘇雪霽瞥了眼蘇和那看似清澈卻充滿惡意的目光,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薄唇勾出一抹不經心的笑。「你不是來吃飯的?」

「這種不入流的鋪子,請我我都不來!」

他那自命清高,眼高于頂的踱樣,立刻得罪了那些個大冷天穿短褂在碼頭干活的工人,魏萬三和秦勺听了也頗不是滋味,自家鋪子第一天開張就來了個這麼砸場子的,這是和他們過不去啊!

他魏萬三再不濟,在這六安縣也有自己的人脈,偏偏客人如流水般的進來,招呼做饃夾肉菜都來不及了,哪里顧得了這頭?

干著急之余秦勺示意大丫到後院去叫兒金金出來,大丫一溜煙的進去了。

很快,兒金金第一時間出來了,一眼就看到蘇和這個渣男。

蘇雪霽看見自家媳婦手里還拎著 面棍,那模樣就像是要出來與人拼命,他心里就像泡在甜水里,哪里還記得蘇和說了什麼戳心話?

蘇雪霽不想在鋪子開張的第一天鬧出什麼動靜來,可蘇和並沒有打算放過他,還喋喋不休的說道︰「雖然說分了家,小叔要是手頭上的銀子不夠使,回家向我爹伸個手也能得幾兩銀子花花,何必在這里做個上不了台面的跑堂賺幾文辛苦錢?」

後面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不知情的連忙問這兩個後生是什麼身分?

正好有那從蘇家鎮來縣城辦事的人,便把蘇家大房和二房那陳年老帳添油加醋的說了,許多人一邊吃飯一邊听得津津有味,有替蘇雪霽抱不平的,有說蘇紙不要臉,佔人家財的,又有人恍然大悟說難怪那蘇紙早不納妾,晚不納妾,分家後一口氣納了兩房侍妾,還遠從揚州買了個瘦馬回來,日夜宿在那里,享著人間艷福,他的老妻被氣得奔回娘家,叫娘家兄弟回婆家來主持公道,把家里都砸了……

也有人嘆了口氣,說這蘇家二房是腦袋壞了,好好一個秀才郎,不知道巴結的供在家里,還把人分出來了?

家里有個秀才老爺,多少人求都求不來,那可以省多少賦稅?多多少便利?要說自家錢多看不上繳稅那點銀兩,但一年兩年三年,田產出息越多,田賦、雜稅和徭役的銀子越多,後頭有得他哭的。

還有那個蘇家三郎,看起來人模人樣,可蘇家花了多少錢供他讀書,卻連個童生都沒考上,都十六歲的人了,現在還靠家里供養著。

「這不是財大氣粗,供養一個讀書人算什麼?」也有人不以為然。

「我也听說呢,那蘇家原來給這小兒子說了門親事,定的是驛丞家的小姐,後來啊居然因為驛丞生了病,覺得女方那頭沒指望了,便把親給退了,為人很是寡情涼薄啊?」

蘇和沒想到自己這一鬧,沒把蘇雪霽鬧得灰頭土臉,倒是把自己家干過的糟心事鬧得人盡皆知。

「虧這後生長得還可以,知人知面不知心,讀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畢竟是干粗活換溫飽的人,誰也沒那膽子當面和蘇和杠上,替蘇雪霽說話,不過背後說話可敢了,我又沒指名道姓,你要自己湊上來,就是自己認了自己做的事,還要臉不要了?

蘇雪霽根本沒機會說上什麼,一群高大的壯漢排開人群走進來,一馬當先的丁朱華渾厚嗓音跟雷劈似的道︰「讀書人了不起,讀了幾本書就不吃飯放屁了嗎?踱得二五八萬的,什麼玩意?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敢來鬧,活得不耐煩了!」

丁朱華虎目一掃過眾人,立馬所有的人都成了鶴鶉。

在這鋪子里的幾乎都是本地人,有誰不認識衙門的捕頭、捕快和衙役,丁朱華的身邊就站著縣衙的捕頭,姓夏。

夏捕頭一見到蘇雪霽,客氣的上前。「朱華跟我說蘇秀才娘子的鋪子今日開張,我便不請自來了,希望蘇秀才海涵。」

夏捕頭曾遠遠見過蘇雪霽一面,他中了秀才那天,縣令設宴款待,他敬陪末座,也有心和秀才郎攀交情,但一直苦無機會,昨日听丁朱華說蘇秀才家盤了間鋪子,明日要開張,逮著了機會,怎能不到?

「夏捕頭客氣了,也不知夏捕頭和幾位官爺可有空,能否替我們試試這千層肉夾饃的味道如何?」蘇雪霽也沒理會蘇和,把人引請到了清靜的角落坐下。「幾位且坐。」

都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但總的說來,不管你是愣是橫,都怕官,官大人不易見,官差小鬼更是難纏,夏捕頭和丁朱華一干捕快衙役一出現,哪里還有他蘇和什麼事,客人們眼楮雪亮,一看就知道衙門這些官爺是來替蘇秀才撐場面了啊。

蘇雪霽和兒金金轉頭去忙活了,片刻,秦勺拿托盤端著幾份夾了滿滿各種餡料的肉饃出來,兒金金也去盛湯,自然也送上了沾醬。

不說兒金金這邊如何招待夏捕頭一行人,也不說這幾個大男人吃得有多香,鋪子外頭的角落站著兩個老者和小廝,一個穿著鴉青色直褐,灰白的頭發簪著玉簪,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發上簪的是木簪,他們也不知來了多久,不過時間長得已經足夠把里頭的動靜都看清楚,听明白。

看著氣沖沖,滿目睜獰,甩袖離開鋪子的蘇和背影,玉簪老者面上波瀾不興。「身上穿的是你書院的制服,這樣的學子,你那書院也該整頓整頓了,別阿貓阿狗都往里收,丟了老臉也不知道。」

胡之拉長了臉,吩咐一旁的小廝。「去問問書院的教諭,此子是誰的學子?」

小廝飛快去了。

「那這早飯還吃不吃?」胡之道。

周枚把眼楮一瞪。「吃,怎麼不吃,我過兩日就要回京,你這里的好東西自然要吃個夠,否則下回也不知哪來的機會了。」

胡之才不吃他這一套。「你這老頭打什麼歪主意,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趁機讓雪霽的娘子送你兩只醉蟹和狼肚吃吧,哼,明明是送給我的年禮,卻都進你的肚子去……到時候你要走,別忘了再要一份狼肚、醉蟹與我。」那醉蟹就算一口氣吃上幾十只也不厭倦,要不是夫人攔著,他還能繼續吃。

「那是你學生的媳婦,你好意思讓我去賣老臉!」周枚懶得理他。

「身為一個秀才,也虧他拉得段,做這等粗鄙的活兒,年輕時的我還真沒他這股勇氣,羞都羞死了。」看著蘇雪霽在里頭忙碌的身影,胡之頗有感觸。

「國之棟梁不拘小節,青出于藍,勝于藍,這孩子可沒你那麼狹隘!」周枚也不用小廝扶,進了鋪子的門。

胡之模模鼻子也跟進了。

在鋪子里忙活的蘇雪霽完全不知道他的好人緣在今天體現了出來,鋪子多了夏捕頭這靠山不說,而臘月初,衙門、師院開始放年假的時候,蘇和被趕出書院,讓他回家種地。

這消息一傳回蘇家鎮,舉鎮震驚,被趕出書院,就是斷了科舉的路,當初蘇秦氏沒少在鄉親面前炫耀他們家三郎有多驚才絕艷,當初有多瞧不起人,這會兒就有多灰頭土臉。

丈夫納的妾搶了她的管家位置,引以為傲的小兒子又被書院趕了出來,蘇和因為沒臉回家,也不知去了哪。

不過壓垮蘇秦氏的最後一根稻草據說是蘇紙的叔叔,三房的蘇言在失蹤多年後攪著一條腿回來了,一回到家便要求蘇紙要把他應得的那份財產還給他,否則要告發蘇紙等等,家里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吵,蘇秦氏很快就病倒了,但這是後話了。



一百多個夾饃、餡料,不到晌午就已經賣完,鋪子只好提前打憚,再三向那些沒吃到的客人保證,明天還會開門,讓他們請早,那些人才怏怏的走了。

兒金金清點銀錢,扣掉成本開支和人事費用還有淨利六百八十八文錢。

也就是說她們一個早上就有半兩多銀子的進帳。

「這一早我們就賺了這麼多?」秦勺捏了魏萬三的臉,不敢相信。

「嘶!」魏萬三沒敢喊疼,挪開了一些和媳婦距離。「累歸累,長期來看這活兒不虧的。」

「這是頭一天,嘗鮮的人多,明日應該就不會這麼多人了。」像胡先生和周公,像丁朱華和夏捕頭,還有蘇雪霽一些同窗,這些都是來捧場的,往後還會不會再來關照,是未知數。

魏家夫婦也知道這個理。「就算往後收入沒有今日這麼多,細水長流,我也很滿足了,往後我們多做一點,中午和晚上都可以接著賣。」

「你自己看著辦,左右我那些都教與你了,也難不到勺姊你。」兒金金心里也樂得開花,半兩銀子真不少了。

「我是越忙越開心,巴不得天天都這麼著,不過啊,不少客人都打听你那沾醬賣不賣,都說只要一小勺子下去,要是有飯定能多吃幾碗。」今天最受歡迎的除了千層肉夾饃就是那兩種沾醬了,她拿出來的那幾鑼,一個早上都各自用去了一罅,這哪里夠用?

「我家里就剩下兩磚,你也看到周公和胡先生都要走了,別說你們,我自己也沒得吃了。」沾醬出乎意料的受歡迎,但是她真的沒有了,照她如今的忙法,今年還真抽不出時間去做那些。

但如果可以雇人手來做,倒也不失一條生財大道,不都說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里,這醬也佔了很重要的席位,除了食材要講究新鮮,烹調得法以外,要是能佐以適當的醬料,可以說是錦上添花。

只是那些配方比例得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很快就會滿街都是同樣的醬料了。

一直當听眾的蘇雪霽見兒金金一直揉著手,她是力氣大沒錯,但是不停歇的揉切烤制、來來回回的走動,都是費力氣的活兒,力氣再大也是人,更何況她還只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小姑娘,蘇雪霽伸手把她掉到鬢邊的碎發撈到後頭,「下午我們也沒有東西可賣,大家就回家休息吧。」

「行,那我們就把鋪子收拾收拾,回去歇一個時辰,回家路上先把材料買好,肉菜啊面粉的,別忘了還多買些板油,這餅皮費油得很。」秦勺一邊說道,一邊打發大丫和虎子去跑腿。

「還有啊,我覺得要是過一陣子生意還是這麼紅火,廚房里恐怕就得多幾個人手幫忙揉面,只靠我們兩個是應付不了的。」肉夾饃看著吃得容易,皮酥肉香,但是制作方法卻處處透著精致,單是那一踫就掉渣的饃饃,就需要二十幾道工序。

秦勺笑應,「如果要請幫手,我請我娘家姊妹來幫忙可好?」

「我沒意見,只要人品好,你信得過就成。」她沒想過要叫伯娘或是兒銀銀來幫忙,她伯父是驛丞再小也是個官,讓官夫人來鋪子幫忙,還不如往後鋪子要是能長久經營下去,給她一成的提成比較實際,至于她那位堂姊,也不是個願意整天處理湯湯水水的人,何況還是個官家小姐。

當初兒家出事的時候堂姊能挺身出來,是因為責無旁貸,但是讓兒銀銀拋頭露面,她又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大姑娘,她應該意願不大。

不過,如果說鋪子需要「賣臉」來增加客源的話,夸父山上那幾個與她比較親近的師兄們倒是不二的人選。

瞧,她都想到哪去了?要讓師兄們知道她打他們的主意,不用竹筍炒肉絲侍候她才怪!

師兄啊……她也挺久沒見到他們了,怪想念的。

他們一通收拾好後,便各自回家,說好時間到鋪子來炒制餡料、揉餅皮,蘇雪霽順路又在豬肉攤買了五十斤的五花肉和後腿肉,雞販那里也抓了五只的雞,羊販那里買了兩頭羊,吩咐雞販和羊販宰殺好,明日天不亮送到鋪子去。

回到家,蘇雪霽去歸置那些零碎的東西,回來一看,兒金金已趴在堂屋的桌邊,吹著前院吹過來的涼風,睡得小臉紅撲撲地。

蘇雪霽見她這樣,心中很是憐惜,趕緊把她抱起來送進房間,放在床上,又替她脫了鞋,蓋上錦被,掖好被角,接著去點上炭盆。回來看著她,心里感慨很深,到底還是個未及笄的姑娘,再能干勤奮,力氣再大,身子也會受不住。

要不是他至今一事無成,功未成,名未就,她又何必過得這般辛苦?

看著她半晌,蘇雪霽去洗了把臉,去了書房。

因為體諒兒金金的勞累,因此也沒叫她,兒金金就這麼睡到晚上才自己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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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09: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生父上門來

夫妻倆就這麼過著極其忙碌又辛苦的日子,日子像流水般的過去,一進臘月,兒金金從百忙中撥出不多的時間,把從秦勺那里學來的腌臘肉發揮到了極致,兩扇的狼肉、半扇豬肉、一扇排骨、狼蹄、豬蹄,到開春可能還吃不完。

看著一溜腌好的臘肉掛在屋檐下、黑乎乎滴著油漬的肉和蹄子,感覺濃濃的年味都到了。

既然腌了肉,少不了兒家的年禮,自然又比之前往家里送的東西要更加豐富。

因為天寒地凍,她也在偏房里給肉肉用大籃子鋪上厚厚軟軟的被褥,讓它也進屋過冬。

無論如何肉肉還是個小孩,它雖然被吵醒,但見兒金金給它安了個新的窩,又吃了一大碗的肉糊湯和野蜂巢,沒有任何懸念的住進了新家。

吃臘八粥這天,鋪子終于歇息,原本臘月一到,鋪子就打算要歇息的,但挨不住那些無法回家過年的碼頭工人和其他商鋪小徒弟、伙計、家住遠方無法回家過年的書院學子懇求,硬是一直營業到了臘八這天。

兒金金和秦勺煮了五大鍋的臘八粥請來客吃,吃完,兒金金也沒辦法了,之後就請這些游子們各想辦法了。

魏家捧著沉甸甸的分紅荷包笑開懷的回家過年,對兒金金感恩戴德。

兒金金搖頭道︰「這些都是你們應得的。」

衙門兩日前也開始放年假,因為蘇雪霽年後便要去府城赴考,便把衙門的活計給辭了,所以,只要他們願意,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能過個舒適安逸的年直到元宵。

再說,如今她的空間已經堆了不少東西,光是吃食,就夠她和蘇雪霽一個冬天不愁的了。

想像很美好,但現實呢,打蘇雪霽開始休沐的那天起,便有街坊來問給不給寫春聯,問的人本來不多,蘇雪霽也很干脆的應了,左右春聯對他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只不過一傳十,十傳百,幾條胡同的人都知道自家附近住了個秀才,而且為人大方,寫春聯只意思意思收個一文錢的筆墨錢,還倒貼紅紙,來要春聯的人幾乎排成長龍。

蘇雪霽勉力而為,寫完最後一副春聯,直嘆明年再也不給寫春聯了。

只拿對方一文錢,理解的人感謝又感謝,不明事理的人還說請蘇雪霽寫春聯是給他面子,身為秀才還收錢,摳門!早知道就去請賣春聯的人寫了。

看不過去的人唾了他一口,罵道︰「哪里有賣整副春聯只收你一文錢的攤子,我的頭砍給你!」

「怎麼會沒有,清水街的老秀才就給寫,還不要錢。」那人強辯。

「那你去找他寫啊,來蘇秀才家做什麼?」

就算識的字不多,更多是文盲,但誰的字寫得好看,寓意吉祥,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

那人立刻噤聲了。

只不過就算蘇雪霽不說,第二年他還真的撥不出時間給人寫春聯了。

許多年後,六安縣城的百姓偶爾會對著子弟感慨,說他們運氣好,曾與當今總理百政,手攢兵部戶部與吏部,集三部大權統攬一身,歷朝以來最年輕的國公大人當過鄰居,甚至還拿過他的親筆墨寶,只是這些都是後話了。

年二十九日這天,小倆口掃塵,因為動靜太大,肉肉還很不高興的睜開睡眼惺松的眼楮出聲抗議,嘟囔著他們吵了它,兒金金拿出一大塊買來過節的飴糖,才打消它的怒氣,只不過後來它再要,金金就沒給了。

接下來的洗洗刷刷,貼上蘇雪霽寫的春聯、畫桃符,他手巧,連窗花都包了,晚些,夫妻倆圍在一起包餃子,動作都分外的小心,就怕肉肉又出聲嫌他們太吵,兩人看著彼此那小樣子噗哧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天,魏家和丁家都送來年菜和炸丸子,兒金金也回送炸魚和蹄膀,這一年,三家人飯桌上都豐盛得不得了。

三十這夜,本該是團圓夜,互給壓歲錢、燃爆竹、守歲,迎接新的一年的,但是他們家卻來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那便是兒金金的生父兒立河。

兒立河和兒立錚有幾分相似,兩人個頭都不高,中等身材,但兒立河面目英俊爾雅,雖然有些微微發福,但仍不失英挺,面白微須,一襲黑綢夾襖披大氅,還不見白霜的發用玉冠束著,頗有幾分貴氣。

身邊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模樣粉妝玉琢,玉雪可愛,大眼明眸,鵝黃羅衣,外罩一件淺紫色瓖白狐邊的小馬甲,白茸茸的白狐毛簇擁在頸邊,更將小姑娘的臉蛋襯得玲瓏俏麗。

一踏進暖融融的堂屋,兒立河發現這房子看著不大,但庭院是青石磚鋪就的,屋里鋪的居然是木地板,進屋還要換上寬松薄軟的家居鞋,堂屋不大,但一應黃花梨木的家具,松石盆栽,因為天冷,木地板上還鋪了羊毛氈毯子,厚厚一大塊,看著暖和,踩在上頭柔軟異常,房屋四角都放了炭盆。

喝茶用的是越窯青釉花口的茶碗,不全然氣派,卻處處彰顯這家人對這個家的用心,韻味十足。

兒金金畏寒,整天包得跟粽子似,能不出門絕不出門,何況今天還是大年夜,家里也只有她和蘇雪霽,所以她穿了四層衣服,最外層除了襖子之外還穿了毛背心,看著就像一團圓滾滾的球。

小姑娘對兒金金的穿著很不屑一顧,倒是對蘇雪霽多看了好幾眼,也沒舍得收回眼光。

「靈靈,這是你妹妹,錦兒;錦兒,這是爹常向你提的姊姊,快叫人!」

兒立河不客氣的在主位坐下,一旁的小姑娘也在他的下首坐了,倒是身為主人的蘇雪霽和兒金金只能坐到最下首的位置。

「靈靈姊。」因為父親在,祝錦兒不是很情願的屈膝行了禮。

「我倒不知道我何時多了個這麼大的妹妹?」兒金金再不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往來,但進門是客,還是還了平輩禮。

兒立河白皙的面皮有些漲紅。「為父的在秀州又有一個家,錦兒是祝娘子帶過來的孩子,除了錦兒,還有一個小子叫子瞻,靈靈如今是大姊姊了,要照顧弟妹。」

這便宜爹原來又悶不吭聲的再婚了,對方還帶了兩個拖油瓶,所以,她憑空多了弟弟和妹妹,升格為大姊了。

「不知道有這麼個妹妹,也沒準備什麼見面禮,你等等啊……」兒金金進到內間,打開自己的首飾盒,老實講,里面還真沒幾樣能拿來送人的飾品。

她平日不戴那些累贅的飾品,覺得壓頭,忙著的時候,了不起用一柄黃楊木綴波紋小魚的簪子把頭發挽起來,也就是極致了。

她想到錦兒那通身的氣派,便挑了個和聞玉紅瑪瑙配飾手鏈,那玉帶著潤,款式非常好看,這手鏈,是有一天她從街上過,在玉富銀樓里看見的,玉富銀樓又大又氣派,賣的飾品自然不便宜,這一條手鏈要了她五十兩銀子。

這鏈子是她唯一最闊氣的飾物了。

拿了手鏈,那便宜爹不是說她還有個弟弟,于是她又拿出本來要給蘇雪霽用的一套文房四寶,這才回到堂屋。

「這小東西,錦兒拿著玩吧。」

祝錦兒也沒跟她客氣,接了過來,她不認為兒金金能給她什麼好東西,只是看到手鏈的時候,觸手溫潤光華,她也愣了下,撇撇嘴,連聲謝也沒有。

給這種人見面禮還不如丟進河里,起碼能听到個回聲。兒金金暗忖。

「這文房四寶是給弟弟的。」小姑娘的神情盡收兒金金眼底,她不動聲色的把裝著筆墨紙硯的匣子交給兒立河,便退回自己的座位。

兒金金步伐一動,卻發現腳下有什麼攀住她的小腿,往下一瞄,竟是肉乎乎的肉肉睜著圓滾滾的黑眼楮,手腳並用把兒金金當樹爬,分明是要她抱。

這陣子,它吃得好,睡得好,冬天在它的偏房里她還給了專屬的大湯婆子,讓它趴著睡覺,許是生活環境舒適,又有充足食物,所以並未陷入冬眠,而是照常吃吃睡睡。

兒金金想它應該是听到外頭的動靜跑出來看,可這一看這麼多人,又膽怯了。

她隨手把它撈起來,抱在腿上,給它一塊烤得香噴噴的木薯,它愜意的趴在腿上,安靜對付吃食。

本來一臉無聊的祝錦兒看見肉肉後表情很微妙,可畢竟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看到肉肉實在有趣,熊耶,真真實實的熊,可不是小鳥小貓,她小跑到兒金金面前,「給我抱!」

「等它跟你熟一些吧,它對陌生人有戒心,要是咬傷你可麻煩了。」肉肉是野生的小熊,出生後也不知跟了它娘在深山里討了多久的生活,剛帶回來那會兒,就算給它吃食,也只能遠遠放著,等它自己過來吃,完全不親人,再說它娘那一熊掌讓人非常記憶猶新,所以兒金金不想造次,也不敢造次,傷了自己都好說,要是傷了別人就難辦了。

可她一番好意卻丟進了大水溝,祝錦兒抿了抿嘴,轉身跑回兒立河身邊,嬌聲撒嬌告狀,「爹,我要那只小熊,你叫她給我!我要!」

兒立河面對這從小把她寄居在大哥家,再見卻已經嫁人為妻的女兒,實在也沒那麼大的臉面,女兒亭亭玉立,面貌還有六分妻子模樣,卻又更為出挑,兒立河一開始有些不知如何啟齒,可小女兒軟糯糯的要求,又見那只小熊著實可愛,還是開了口,「靈靈,你是姊姊,有好東西也該想著妹妹,就借錦兒玩一會兒。」

「肉肉不親人,在我這里個把月了,也是最近幾日才與我親近起來,錦兒妹妹與它初見,又細皮女敕肉的,要是有什麼閃失,我擔待不起,還是不要好了。」兒金金很干脆的拒絕。

沒等兒立河再說什麼,祝錦兒便不開心了,她嚷嚷道︰「爹騙人,騙錦兒說什麼這個姊姊溫柔又善良,我想借她的熊玩一會兒都不肯,哪里溫柔善良了,就是個村姑,小氣又自私!」

這話听得不只兒立河色變,一旁完全把自己當屏條壁飾的蘇雪霽也沉了臉。

「這麼稀罕的東西,爹,你得幫我要到手,否則我回去一定告訴娘你對我不好,還把我拐到這麼鄉下的臭地方,讓娘修理你!」在家里蠻橫習慣的小姑娘,信口就來。

兒金金對兒立河在家中的地位如何,沒有任何想法,但是,看著應該不怎樣。

對祝錦兒來說,她想要什麼,從沒有拿不到的,父親畏懼娘親,凡事只要她討要,這個爹就會設法替她找來,比誰都好使喚。

兒立河一張白淨的臉皮又紅又紫,他向來習慣小女兒的無理取鬧,以前答應了也沒什麼,但是這回,大女兒看著也不像那種肯如他所願的人……

他不得不厚著臉皮又向兒金金討要,兒金金干脆把已經吃完木薯的肉肉放下地板,拍拍它圓圓的小,「好啦,吃了點心,回去睡覺羅!」

肉肉轉過身又蹭了她好幾下,高高興興的回去自己房間了。

紅著眼楮的祝錦兒發出一聲尖叫,索性像市井婦人撒潑那樣坐在地上哭鬧個不停。兒金金掏了掏耳朵。這樣的好家教,寵壞了的姑娘,她的爹娘心里都在想什麼?

兒立河見大女兒打了他的臉,又見小女兒哭鬧不休,雖然擺出父親的威嚴喝斥了祝錦兒,讓嬤嬤來把她帶出去,但是對著兒金金也沒了一開始的好言好語和謹慎,臉色整個黑了下去。

他不再談那些題外話,方才想徐徐圖之的心情也沒有了。「你成親的事,爹一無所知,你伯娘也太不應該,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把你許了人,你為什麼要答應這門親事,為什麼不等著爹回來替你作主?」

兒立河對兒立錚顯然有諸多不滿,他在大哥家就已經吃了頓排頭,而且這女兒從他進來到現在都沒叫過他,這不是擺明著隔閡?

他一陣心煩氣躁!

「等不了。」兒金金應的更為冷淡,把之前那點客套都收干淨了。

這時候你倒是人家爹了,之前都干什麼去了?

不怪她冷漠,她不是原主,對兒立錚這便宜爹沒有半點感情,這時候要她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樣子來,她做不到,也沒必要。

「你這親事我不答應,爹今日來,是要帶你回秀州的,你去把行李收收,和我們一起回去吧!」他如今已是秀州市舶提舉司的副提舉,想替她找一門合意又門當戶對的親事輕而易舉。

說半天,他就沒把蘇雪霽放在眼底。不過一個小小秀才,科舉之路又遠又長,他想繼續往上爬,十年八年,了不起一個八品小官,這樣一個窮酸能給女兒什麼榮華富貴的將來,又能給他帶來什麼利益?

蘇雪霽神情寡淡,無憂無怒也無懼,對兒立河的自以為是,且對自己看不上眼,絲毫不以為杵。

小妻子很少提起她這父親,打這位泰山一進門,他從妻子的態度也看出門道來了,她和這個爹談不上什麼感情深厚。

也是,一個七歲的孩子的確是能記事了,她娘親一過世,親爹就離她而去,喪妻的心情旁人能理解,但是女兒也失去了母親,他卻絲毫沒想過女兒的心情。

拋下女兒這麼些年,連封書信也沒有,關心她冷了餓了可有什麼需要?更別說連銀子都不寄,當人家爹當到這分上,做女兒的要是不怨是不可能的。

父母要求子女以德報怨,那又何以報德?

而且,進門到現在,半句對兒金金的關懷也沒有,他心里到底有沒有這女兒實在很難說。

雖然長輩上門了,身為晚輩不好置之不理,但是大年夜的,這人居然當著他的面鼓吹他的妻子再嫁,這是當沒他這個人嗎?

「體面的夫婿什麼的就不用了,太白哥哥對我極好,女兒過得很幸福,再嫁一說太荒唐,大年夜的,怕是您的家人都在盼著您回去,女兒我就不留您了。」沒等蘇雪霽發難,兒金金已經下逐客令了。

兒立河臉色一僵,這女兒半點情面都不給啊。

但這話卻說進蘇雪霽的心底,比吃了蜜還甜,半天沒任何表情的五官終于有了波紋,給她一個眼神後,挑挑眉,開了金口,「夜深了,回秀州的路不好走,副提舉大人要不在寒舍住一晚,明日再走?還有,金金已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斷沒有回娘家再嫁的道理,除非我休了她,只不過,大人可能要失望了,蘇某這一輩子都不會休妻!」

要是這點樣子都不做,傳出去人家只會說兒金金這身為人家女兒的不敬不孝,父親遠道而來,卻連留宿都沒有,太過涼薄,蘇雪霽不會讓人潑這種髒水在她身上。

兒立河在女兒這邊沒討得了好,听女婿客氣的挽留,還想擺擺譜,可是,他那是什麼眼神?徹骨的冷,沒有一絲人氣,還帶著股令人畏懼的固執與陰鷙。

兒立河從沒看過這樣冷漠又凌厲的眼神,被看得頭皮發麻,心髒緊縮,一時間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蘇雪霽看得出來,這位岳父已感受到他挽留的「情真意切」,至于留不留下來,腳長在對方上,他也不能勉強是吧?

宅子的牆也就隔著那麼一層,里頭說了話,外頭仔細還是能听見的,那蠻橫的祝錦兒就隔著門喊了一嗓子,「我死都不要住這破地方!」

兒金金偷偷給錦兒姑娘贊聲好,她還巴不得這兩位趕緊走,外頭的爆竹此起彼落,她今年也買一大串,她也想和蘇雪霽一起去放爆竹,吃餃子。

餃子是蓮花白拌肉的,等會兒也給肉肉送幾個去。

兒立河出門安撫祝錦兒的大小姐脾氣,哪里知道她就是要叫給兒金金听的,囂張狂妄道︰「什麼叫做不好找住的地方?你哄著我跟你到這地方來,還讓我受這麼大的委屈,只要我告訴娘,有你受的!」

這已經是全然把兒立河的臉踩地上了。

因為祝錦兒的無比堅持,他們終究離開了。

「我覺得你爹在那新家,日子並不好過。」蘇雪霽關上了門之後說道。

「他自己選的,我能說什麼?」兒金金聳肩,她也很無言好不好。這個年因為兒立河過得糟心,但是,他們不會讓日子受他影響。

初一,走親串門,夫妻倆去丁家、魏家、胡家拜了年,年初二蘇雪霽陪著金金回了兒家,滿月復的疑問才得到解答。

回家路上,兒金金有些難以理解的把這件事說給蘇雪霽听,「你說他好端端的一個男人,為什麼要去倒插人家的門戶,入贅當人家的繼父?」

從梅氏口中,這兒立河倒插門的人家來頭還挺大的,女方是秀州布政使司的獨生女,有過一次婚姻、育有一子一女。

那一段婚姻結束是因為男方暴病而亡,她便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娘家,兒立河會與她遇上,是因為那位祝娘子去寺廟祈福上香,回程見到落魄又不失英俊的兒立河,一見鐘情。

因為家世身分差距太大,祝家一開始是不答應的,但是祝娘子被鬼迷了心竅,用絕食來抗議,祝老爺無法,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兒立河入贅。

而他那市舶司副提舉的甜棗大概就是這麼來的,否則他一個只認得幾個大字的鄉巴佬又哪里坐得上副提舉的位置?

兒立河這些年不敢和家里聯絡,一來是因為祝娘子不許,二來他入贅時曾答應祝家再也不與老家往來,也就是斷絕一切關系,這次,借著去歙州辦事的由頭,冒著大風雪回老家想看看多年不見的女兒,這才得知兒金金已經出嫁的消息。

他劈頭受了兒立錚一頓罵,身為上門半子的兒立河把在妻子兒女那邊受的窩囊氣都爆發了出來,兄弟倆你來我往,不客氣的大吵了一架!

梅氏為人溫和,說到這里也只罵了兒立河一句沒出息,便再沒有其他。

兒金金總算理解那祝錦兒為什麼對兒立河這個繼父沒半點敬意,頤指氣使的態度,根本把他當個下人看了。

在她眼里,兒立河大概和奴才差不多吧。

蘇雪霽替她拉了拉帽兜,雖然說今日的天氣還不錯,雪停了,可外頭的路還是滑,步子不小心邁大了,還有滑倒的可能,他便牽著她的手,親親熱熱的往回家的路上走,十指交纏始終沒分開。

「不要失望,你還有我。」他的聲音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當他願意的時候散發的魅力無窮。

他的內心比所有人都滿足,因為他愛的人就在身邊。

兒金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我對那個人沒有期望,所以哪來的失望?」

每當蘇雪霽這般溫柔又專注的跟她說話,兒金金都覺得自己幸福得要冒泡。

「我媳婦不是那等鑽牛角尖的,聰慧又可人。」

「你再夸我,我就會忘記我是誰了。」他向來不是那種嘴甜的人,行動多過言語,但是每每說的話會讓兒金金覺得原來這世間還有人因為她的存在而感覺到美好,因為她的存在能讓他感到擁有幸福和未來的期待。

蘇雪霽捏緊她的手。「雖然那人是你的生父,但只要不來找,咱們就當沒這個人。」

只要她那便宜爹不要再想起這個女兒,不來指手畫腳打歪主意,一切都好商量,否則真的別怪他翻臉!

「知道了。」她也這麼想。

「還有,我要讓你知道,我是不會休妻的,不管他要帶你回秀州,還是要另外替你找更好的對象,只要我活著,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他想都別想!」兒立河的出現也給了自己一個警訊,他和媳婦也該圓房了。

他一直在等她及笄,把她變成屬于自己的人,終于再過兩天就是她生辰了,他苦笑,還要再忍二十四個時辰,怎麼好像二十四年那麼漫長?

他對她的渴望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

「那我就一直賴著你不放,你也別想我會把你讓給別的女人,誰敢來搶,先吃我的拳頭!」她也不會把丈夫讓給這世間所有敢肖想他的女人!

兒立河這件事就這麼揭過了。



走完親戚,回過娘家,夫妻倆安逸的在家里曬太陽、嗑瓜子、吃春卷、喝水果釀酒,逗逗肉肉,日子快活得很。

至于蘇雪霽想要給妻子的狗崽子,也不知是不湊巧還是怎麼著,蘇雪霽一直尋不到看對眼的,所以他們家里至今還是只有肉肉一只算不上寵物的寵物。

這天兒金金睜眼就聞到一股清炖豬腳的味兒,起床洗漱後,她用面脂均勻的抹了臉,又換上過年特意做的新襖子,只覺得自己天天都穿新衣會不會太過奢侈了?

蘇雪霽推了門進來,手里用木盤盛著一大碗的豬腳面線,上面臥著一個紅蛋,他額頭微微見汗,看得出來在灶間忙活好一陣子了。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家里也沒什麼事要忙。」一回屋就看見清爽明麗的小媳婦,蘇雪霽心里頓生柔情。

「你不也這麼早起?」她總不好說大抱枕一離開床,她就感覺到了,她壓根不敢想過沒多久蘇雪霽就要赴考去,到時候這麼大一張床,她可怎麼睡?

「今日是你的生辰,得吃豬腳面線和紅蛋,添福添壽,歲歲安康。」蘇雪霽眼里都是似水的溫柔。

「你再拿個碗來我們一起吃。」她嚷道,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她生辰耶,也只有凡人才時興過生日,真好!

「你是壽星,這碗都是你的,里面還有,我去盛。」知道她胃口大,這麼大一碗估計她一個人也吃得的。

兒金金等他又端了一碗面線來,把自己碗里的豬腳和蛋分了一半給他,兩人笑呵呵的吃得干干淨淨。

家里不成文的規定,不論吃什麼,只要是食物都要扒進嘴里,要是真的吃不完,也不能浪費,所以,他們的煮食分量都不多,恰恰好夠兩個人吃。

蘇雪霽把碗盤收進了廚房後又進屋,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錦盒。

「今日是你的生辰,也是及笄之日,這個是我送的及笄禮。」鄉下姑娘不興貴族大家那一套,沒辦什麼隆重的及笄禮,就是家里人簡單過。

錦盒打開,是一對玉質花形簪,最令人贊嘆的工藝是那花蕊是用同一塊玉雕琢出來的,根根分明,花瓣栩栩如生,葉片清透內斂,是一對非常有質感的花卉簪子。

「這花簪應該是我娘放在我襁褓里唯一的信物。」他把娘親留給他的信物給了妻子,他想娘親不會介意的。

這對花簪兒金金從未見過,該是他一直細細收藏著,直到今天才拿出來送給她,這等心意,太貴重了。

「這麼重要的東西,哪能給我?」用來證明身分的物件呢,哪天他親爹娘尋來了,才有個根據證實他的身分,要不留著當個念想也好,她哪能拿他這麼重要的東西?

「拿著吧,他們要是真的有心想認我,又哪是這兩根簪子的事?」都這麼些年了,真要找早就找來了,要是無心,再多的證明也無用。


他把兒金金的木簪拿下來,一頭如同綢緞般的青絲披瀉了下來,蘇雪霽以指當梳,把她柔細的頭發重新挽成束,盤在腦後,用那兩根花簪固定住頭發,拿了銅鏡給她看。

「如何?」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微笑的兒金金,小媳婦美目流盼,像一朵粉粉女敕女敕俏生生的花,美得他移不開眼楮。「果然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就多了兩根簪子,又加上她今天穿的掐腰襖子,有種相得益彰的感覺,她整個人都明麗了好幾分。

蘇雪霽修長的指撫上她的臉,掠過眉毛、鼻子,最後停留在嘴唇上,目光萬般流連。

「秀色當前,今日我要當一回小人,不,往後再也不當君子,太難受了!」

兒金金被他逗笑,向他甩了個秋波。「那就別忍了,今日我把自己當作禮物,送給你!」

蘇雪霽眼里一暗,一下把她按倒,沙啞著聲音說道︰「敢這樣勾引男人,你看我怎麼整治你?」

他心情澎湃。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雖然看似稚女敕,卻能為人妻為人母了,看著小姑娘由含苞待放到逐漸綻放,雖然焦急,又何嘗不是一種等待的幸福?

兒金金推他沒推動,手卻被蘇雪霽拉到一個滾燙的地方。

「我想了你很久,想到我都以為自己是斷袖了!」

兒金金有些哭笑不得,也帶著他的手踫觸自己還不算大的小桃子,聲音如絲,「我長大了。」

蘇雪霽臉泛著紅,手掌心的觸感飽漲柔軟,讓他激動得連眼楮都成了紅色。

這是同意補他洞房花燭夜的意思嗎?

別說蘇雪霽好不容易等到妻子及笄,她這一主動,哪個男人還忍得住?

他把粉色的帳幔勾下,擁著懷里的軟玉溫香,覆了上去……

粉帳劇烈的抖動之後,傳來蘇雪霽喘息道︰「你再忍忍,我就快找到了——」

「我覺得好像還要再下去一點……」這是兒金金幽微的提點。

原來,不只有她未經人事,她的太白哥哥也一樣沒經驗。

她出嫁的時候,也不知梅氏是忘了,還是沒心情顧上給她夫妻閨房樂趣的小黃書,也就發生現在一對小夫妻得從頭模索起,男人找不著曲徑通幽竅門的小慌張了。

摟著媳婦腰肢的男人下半身一沉,隱約的,帳幔里只听見兒金金輕呼,貝齒咬上了蘇雪霽的胳膊。

夫妻閨房之樂這樣的事情,對男人來說是根本不用學習的,模索過後便是如魚得水,漸漸踫撞出了樂趣。

事後,兩人都大汗淋灕,真要說,蘇雪霽還想再來一次的,不過,他親了兒金金幾下,忍住了。

兒金金年紀還小,又剛圓房,怕她受不住。

他安慰自己,來日方長,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溫存,讓彼此屬于彼此。

蘇雪霽翻身下床打水,用沾了溫水的棉巾替兒金金清理,又替她穿上中衣中褲,把她塞回床上,確定她舒坦了,才去清理自己,接著也躺回床上,相擁而眠。

兩人成親以來,第一次睡了個回籠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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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喜事連連

日子水滑般的過去,正月十五元宵節,十五過完也就宣告年節結束了。

縣衙那頭準備了元宵燈會,蘇雪霽已經辭去那邊的活兒,自然也就置身事外了,至于燈會,金金想去,他自然隨行。

天上的月圓正好,月光如練,縣城中最主要的幾個街道都掛上了各式各樣的燈籠,把幾條街道照得亮如白晝,燈火滿市井。

最熱鬧的要數那些數不盡的吃食攤子和猜謎活動了,拎著燈籠逛街的孩子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要是想都能上前來猜,猜中了燈籠懸掛小布條上的謎語,那只燈籠就歸你了。

有吃有喝有得玩,有情男女還能借機相看,蘇雪霽帶著兒金金出去逛了一圈燈會,游人摩肩擦踵,川流的人群和燈火交織在一起,熱鬧異常。

蘇雪霽猜中了謎王,替她拿到一只天竺大象花燈,披著五彩的披帛,模樣可愛,羨煞不少旁人。

沿路過去,又拿了兩處的燈謎彩金,燈籠太多,兒金金索性把多出來的送給了看似家貧,無力買燈籠給孩子的人家。

他們在攤子上吃了酒釀浮圓子後,兩人又去走了橋,六安縣有走橋去百病的習俗,雖然人擠人,但蘇雪霽護著兒金金在曲橋上賞了月才回家去。

十六那天鋪子開始營業,年前兒金金便和魏家商量好,要多請兩個人,秦勺經過兒金金同意,叫了她娘家弟妹郝氏和母親秦周氏,郝氏當采買,秦周氏當雜工,做饃饃的事就由秦勺和大丫頂上。

兒金金也不去鋪子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

她開始替蘇雪霽準備一路到府城的干糧,年後,丁朱華確定要陪同蘇雪霽去應試,雖然由縣城到府城只有兩天的路程,並不需要準備太多食物,可她還是一口氣準備了兩人份四日的饃饃,有備無患嘛,至于里頭的餡料換成了各式各樣的肉脯和干燥的堅果,綠油水囊里裝的是水和酒。

干淨的水可以煮開加上肉干配著饃饃吃,而天寒地凍的,酒能去寒氣,還有保暖的作用。

最後,再放上她獨家的蟹黃辣椒醬,另外她把一百兩銀子拆成三份,一份縫在蘇雪霽的中衣夾層里,一份又分成三十兩的銀票,二十兩的碎銀讓蘇雪霽分開帶著,叮囑他遇到要花錢的地方絕不要吝嗇,他的健康安全是最重要的。

這一夜蘇雪霽摟著她睡還不夠,反覆折騰了她幾回,直到兒金金不理他,側過身睡到床的最里邊去,他才求饒。

「我下次喊停的時候一定要停!」她嘟著嘴,朝著里面的空氣說。

「媳婦說了,為夫的听見了,下回一定做到。」他在暗夜里對著兒金金肩上各處的紅印有些歉疚。

兒金金啐了聲,算是原諒他了。

十八這天,天未破曉,天色還漆黑著,半輪明月和幾顆寒星斜掛在天邊。

蘇雪霽本來不讓兒金金送他出門,可她習慣了,帶上小手爐把他送到門外。

「我和丁大哥約在城門口,你放心,我慢則一月,快則半旬就歸家了。」雖然還未真正的分別,蘇雪霽心中已生出不舍。

兒金金站在台階上看著穿著狼皮大蹩的他,他的個頭已經比去年還高大上幾分,就這樣瞧著,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悵然若失的她回到屋內卻怎麼也睡不著,做什麼也不得勁,熬到後來,就連肉肉都看出來她不對勁,過來挨著她。

她坐在床上發著呆,好半天忽然想到什麼,跑去日常放蘇雪霽衣服的五斗櫃里翻出他日常睡覺穿的中衣,聞著他的味道,摟著模著,這才漸漸睡去。



開了春,春草從大地中蘇醒,吐著女敕芽破土而出,睽違一個冬天沒有上山,兒金金差點被春日的白頭山給迷住。

不說整座大山原來光禿禿的枝干瘋狂的長滿綠芽,有些已經枝繁葉茂,河冰也開始融化,水流變得湍急,再看看放任一個冬季都沒管它的田地,那些個牧草比人還高,根睫又肥又粗。

她把抱在懷里的肉肉放下。「去玩吧。」這一個冬季,肉肉長了四斤多的肉,圓滾滾的,個子也長了,兒金金心想都春天了,早晚要放它回歸山林,早一天讓它熟悉曾經住過的地方,便把它帶上山來玩。

肉肉只有一開始在原地坐了一會兒,之後就被飛舞的蝴蝶和枯樹上的螞蟻窩吸引了過去,把兒金金置之一旁了。

兒金金怕它跑得太遠,提高聲音叮囑它傍晚一定要回來,也不知它听進去了沒有。看看山,看看樹,看看燕屋里有沒有金絲燕來築巢,看看春回大地,她覺得整個人都松快多了。

她把所有的牧草都收割放進靈境里,以後可以拿來當羊飼料,她在山上模索了大半年,發現野山羊最愛吃這幾種牧草,所以她打算在野山羊最常出現的地方圈出一個棚子來,給它們吃飯和睡覺用,平日就滿山放養,她相信這樣放養出的羊肉最為美味。

倒是苜蓿草人可以食用,也許拿到鋪子做成小菜,還是夾在肉餡里,到了夏天這東西清爽口,應會大受歡迎。

割完牧草,清理田坎、犁田、耕地,一天就過去了。

肉肉有听懂她的話,太陽還未下山它就在燕屋等著了,兒金金賞了它一條破冰魚,吃完才帶它回家。

第二天,她把年前買的稻種從空間的小水泉里拿出來,準備播種。

要她說這小水泉還真不是沒有用處,起初她只是順手把買來的種子放到水邊去,沒想才隔一天就發了芽,那芽還十分的壯碩,長勢可喜,她索性把所有買來的稻種都放進水里,也不去管它。

空間的好處就是東西擺在那,就一直維持著它剛放去的樣子。

說到這個,空間里還擺著肉肉娘親呢。

一想到它是肉肉的娘,賣了,對不住肉肉;殺來吃,心里有疙瘩,而且現在家里也不缺那口吃的,她想來想去,還是把它拎出來挖坑埋了,將來肉肉要是回到山上,也好有個地方可以去看它娘。

今日她眼楮睜開就往靈境瞧去,一整片綠泱泱的苗種都在對著她微笑,所以她帶著飯菜和肉肉上山去,一天的時間便把秧苗都種上了。

第三天,她去請泥瓦匠替她做龍骨水車,做好後,利用靈境空間搬去了女神河邊組裝,將來等天氣熱些,那時的水稻正處于枝節成熟期,所需要的水分增多,每過幾天就可以用龍骨水車往稻田里灌水,她也不用再大費周章的去引水了。



蘇雪霽去了府城六天,兒金金把山上的事都忙過了一圈,鋪子也沒落下,她隔個兩天就回驛站去問有沒有信使過來,有沒有蘇雪霽給她的信?

梅氏見她隔天就回家,雖然臉上還是笑咪咪的明媚笑容,但她怎會看不出來兒金金听到沒有信件時的失望之情?

為此,她沒少寬慰兒金金。「你也太操之過急了,雪霽這會兒正專心在課業上,就算沒有信回來報平安,你好歹也多等個幾天。」

兒金金搔搔臉,有些不好意思。「也的確是。」

人家都說思念總在分手後,她想她的太白哥哥啊。

再隔兩天,兒銀銀來了,一臉的促狹,手里還晃蕩著一封信。「喏,你心心念念的家書,準備用什麼來換?」

兒金金一喜,「這還堵不住你的嘴!」她把一個用狼皮和狼毛縫制成的皮荷包從筐蘿里拿出來,遞給銀銀,那荷包最特別的地方就是本來該系上絡子的地方用狼毛替代了,還綴了兩個小鈴鐺,別致又可愛,僅此一家,別無分號。這段時間,她總算把女紅練起來了。

兒銀銀瞧著歡喜,手拿著不放,只是嘴上卻不松口,「既然是你的手藝,也算難得,就將就吧。」

這是蘇雪霽的平安信,信里說他與丁朱華已經到了府城,也找到落腳的客棧,一切順利,要她勿念。

信很短,卻像夏天吃了一大碗冰那樣,總算安撫了兒金金煩躁的心。

兒金金把信重新折好,收起來,放進首飾匣子里。

兒銀銀上回是跟著爹娘一起來的,那時金金的家里一堆人,姊妹倆連說個話的機會都沒有,這次只有金金一人在家,應該愛怎麼逛都可以了吧?

這一逛,就看到了肉肉,兒銀銀驚嘆了半天,想去逗它玩,可肉肉除了兒金金以外,並不親人,連眼神都不給一個。

兒金金啼笑皆非。「它就那德性,跟它熟了就好。」

兒銀銀沒有留下來吃午飯,帶著兒金金送的荷包還有紫苜蓿、兩條大肥魚、兩大塊的豬肋骨回去。

「不年不節的,讓我帶這麼多東西回去,看娘怎麼說我!」說歸說,但她也知道梅氏看見這些會有多高興。

不是貪圖金金這些孝敬的東西,而是知道她現在過得好而欣慰。



鄉試總共要考九天,考試結束後,一等考官閱卷完畢,便要對外公布錄取名單,而一般放榜都是在鄉試後的半個月內,恩科也是照著這個流程走。

半個月後兒金金又收到蘇雪霽一封信,信里說待明日看完榜便可回家,雖然沒有寫上返家確切日期,她扳起指頭算了下,或許她的太白哥哥已經在回家路上了。

掐著指頭數著蘇雪霽回家的日子,燒了一桌都是他愛吃的菜,但左等右等,等得菜都涼了,蘇雪霽的人還是不見蹤影。

這是在路上被什麼耽誤了嗎?

她等得心浮氣躁,一顆心空落落的,忽地大門被擂響了,一陣陣的敲鑼打鼓聲由遠而近,引得胡同里的人家都跑出來看。

打開門,兒金金等到的是報喜人。

縣衙的門丁率著遠從府城來的報子鳴鑼報喜,「這里可是舉人老爺,蘇解元蘇雪霽的家?」

兒金金呆呆的頷首。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老爺鄉試中了一甲第一名,已經是解元老爺了!」

鄉試解元,若是不再參加會試和殿試,朝廷也會擇優放官,即便不做官,也是一縣的名流。

兒金金趕緊拿錢打賞,雖然事前沒有準備,她還是包了厚厚的打賞銀,樂得那些報喜人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丟,又往別處去了。

不過,這不是還要撒喜錢?她看見人群里虎子也在那,招手讓他來,拿了三十兩的銀子讓他去換成銅錢。

虎子點頭,給兒金金跑腿去了。

然後,她就被包圍了,左鄰右舍,鄉親鄰里的都知道了這好消息,性子急的已經去買了爆竹,劈里啪啦放了起來,蘇雪霽中舉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傳了去。

不說熟識的人紛紛來道喜,不認識的也借機上門混個臉熟,舉人,還是解元,方圓數百里也不曾出現過舉人啊,值得普天同慶!

銅錢很快換回來了,錢莊的伙計還幫著把一蘿筐一蘿筐的銅錢抬到家里,知道這是蘇秀才,不,現在要稱呼蘇舉人,家里就夫妻二人,伙計征得兒金金的同意,幫著撒喜錢。

事後,兒金金各給了伙計和虎子二十文的打賞。

這一晚,就連縣令都派了師爺來祝賀,還說等蘇舉人返鄉,定要設宴招待,言語中透露想聘請蘇雪霽為幕僚,屆時請務必賞臉雲雲雲。

這種喜事不用兒金金回家說,兒家也得到了喜訊,更遠的也傳到了蘇家鎮的蘇家二房耳里,只是他們會有何種反應,兒金金完全不關心。

喧囂熱鬧又忙碌的一天過去,蘇雪霽終于在星月齊輝,滿天星斗的深夜里回到了家。

去的時候兩個人,回來仍是兩人,看著風塵僕僕卻不失精神的蘇雪霽,兒金金終于放下心來。

丁朱華只喝了口熱茶,就說要回家瞧他爹娘,不打擾小倆口小別勝新婚了,害得兒金金連個謝字都來不及說。

自家男人和他兄弟上府城那段日子,丁大爺沒少上門來問有沒有兒子的消息,明知沒有,兒金金總是溫言安慰老人家沒事就是好事,也算多少寬慰了老人家想兒子心情,今夜丁朱華終于歸家,丁大爺和大娘應該會樂壞了。

回到屋內,門才剛關上,蘇雪霽便摟住了兒金金的腰,緊緊的,頭抵著她的肩,拼命的汲取屬于她身上的香氣,狠狠的啃了一口又一口。「我想你了媳婦。」自從兩人成親,他們還沒有分開過這麼長的時間。

兒金金也一樣想他,但嘴上不忘嫌棄,「你身上都是汗臭味,做什麼那麼趕?說好最遲十五天就到家,遲都遲了,還差這一天半天的。」

其實她也能理解出門在外,哪能說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能到家,外頭多的是變數,但是嘴上又不肯輕饒這讓她吃不香睡不好的男人。

蘇雪霽不用聞都知道自己的味道有多重,想著早一刻回來看見她,一上馬車就一路奔馳,把人和馬都累壞了。

「給你下碗面吃?你先去沐浴,出來剛好趁熱吃。」

蘇雪霽不放手,兒金金一躍跳在他身上,雙手圈住他的脖子,兩腿環住他的雙腿,自動的熱情獻吻。

她也想死他了!

蘇雪霽笑起來,又抱著媳婦親了半晌,該磨蹭的地方都磨蹭夠了才沐浴去。

兒金金則是笑咪咪的去了廚房。

從淨房出來的蘇雪霽披散著濕漉漉的長發,看見熱騰騰的湯面已經放在桌上,坐下就要開動,一路馬不停蹄的,他還真餓了。

兒金金拿了干淨的棉巾替他擦拭起頭發來,一時間,屋子里溫情脈脈。

「還是家里好。」痛快的沐浴,又吃完了湯面,蘇雪霽身上的疲乏盡去,他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也不讓兒金金擦發了,把她拉坐到自己腿上,攬著她腰肢不放。

兒金金用食指點著蘇雪霽的唇,半命令,半溫柔。「這些日子我看你也累壞了,好好睡上一覺,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蘇雪霽眼下一片青黑,眼底也有紅絲,這些日子可見勞心勞力,連個覺都沒睡好,往後有的是時間,還怕沒話可以說。

「陪我。」他說,人都歪到她身上了。

「遵命,我的舉人老爺!」兒金金拉長了聲。

因為看見夫君歸來,已經有許多日子沒睡好的她,現在心里最重要的人回來了,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心下安然,困意襲來,便有些語意不清。

蘇雪霽把娘子安置到床上,轉頭卻看見枕邊被蹂躪到不像話的布料,打開一看……這不是他的中衣嗎?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因為對自己過于思念,把沾染了自己味道的衣服拿來助眠,讓自己陪她睡覺嗎?

他十分動情,在兒金金的唇印上了自己的,接著吹熄了燭火,睡下了。



蘇雪霽中舉,還拿下解元,意味著一腳已經踏入仕途,舉人在地方上尤其受人尊敬,除了具備做官的資格,見縣太爺還要給座位,平起平坐,可以被人尊稱為老爺。

至于舉人老爺能免除的地稅、徭役就更多了,就算舉人老爺在家什麼也不干,把免徭役的名額掛出去,也是個大財主。

不過對兒金金來說,最令她高興的是,官府還會發放足夠的盤纏讓舉人老爺去京城參加會試。

在雞鳴和犬吠中起床,兒金金已經不見蘇雪霽的人影,盆架上有著干淨的水和巾帕,她胡亂的漱洗過後,跌上繡花鞋,看也沒看堆在堂屋里,昨夜蘇雪霽帶回來的行李箱籠,就往廚房去。

熟悉的香氣,熟悉的人影在灶上忙碌著,听見兒金金的動靜,穿著半舊布衣的蘇雪霽回過頭來。「左右沒什麼事,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肚子餓了嘛。」看見她的太白哥哥仍像以前那樣站在那里,兒金金喪失了許久的好胃口都回來了。

「我煮了豇豆粥,你來嘗嘗味道。」對蘇雪霽來說,中舉只是一個過程,就好像他離家去辦一件事,事情辦妥,他自然又回到他認為的生活軌道里,做他該做的事。

夫妻倆剛坐下來吃飯,蘇雪霽就發現睡在偏房的肉肉探出了頭,看見他,卻視而不見的別開眼,然後動作迅速的蹭到了兒金金腳邊。

兒金金很奴才的起身去給它張羅吃食,滿滿的一大盆,肉肉來者不拒,吃得小肚子都圓了起來,很難得的,它抹了嘴,沒有離去,而是踱過來把兒金金的腿當成樹干,三兩下爬上她的大腿,把頭埋進了她胸口。

唔……忍無可忍的男人看著肉肉那心滿意足的圓臉,火山噴發了,它以前的目中無人也就算了,可他娘子的胸脯,是他私人專有的洞天福地,是生人勿入的禁地,它竟敢!

他直接起身,氣勢洶涌走過來,拎起了懵樣的肉肉,鞭三十,驅之別院!

蘇雪霽這醋桶酸味四溢,兒金金悄悄的翹起了唇角。

兩人吃過飯,蘇雪霽又把收拾碗筷的活兒包攬了去,兒金金閑著沒事,便去開他帶回來的十幾個箱籠。

她明明記得自己沒有打包這麼多行李讓太白哥哥帶去府城啊!

箱子里有許多新奇的玩意,都是府城的特產和府城碼頭一些行商從外地帶回來的異國物品。

原來,蘇雪霽此行,除了吃住,節儉成性的他幾乎沒有別的花銷,娘子給他帶了太多銀子、銀票,他原來想著要原封不動帶回去繳庫的,可考試後,被丁朱華慫恿著去逛了圈府城的街市,便有了別的想法。

論熱鬧,六安縣是完全沒法和府城比,一個是堪比郡州的大城,一個只是諸多大縣中的一個小縣,他心想著自己難得來一趟府城,家里也有個鋪子,不如買些稀罕的貨,擺在鋪子里賣,也好給金金增添一點收入。

他一不小心就掃了幾條大街,他眼光也毒,黃桂稠酒、黑白茶葉、絲綢和各式各樣的小巧精致不佔地方的瓷器,因為一不小心買的太多,那從拜佔庭過來的貨商還送給他一小箱的玻璃彩色珠子當添頭。

這也是為什麼,他本來想快馬回家,後來卻不得不改為馬車的原因。

兒金金對這幾箱新穎的東西很感興趣,也很從善如流的讓秦勺把鋪子清出一塊地來,設了櫃子,把物品全擺進去,這是免費看不要錢,要掏錢出來買也歡迎的區域。

另外,只要買賣超過五十兩銀子就送一顆玻璃珠子,原本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的想法,哪知這批為數不多的玻璃珠子卻入了許多半大小子、小小子、小姑娘的眼,到後來,有些父母甚至專程為了那些珠子而來,出了高價要蒐羅那些彩珠,因為家里頭的小子哭鬧不休,嚷著誰家的小子拿出來炫耀,為什麼他沒有……明明他們家比誰家更有錢,受不住兒子哭鬧的爹娘只能投降。

虎子和大丫也眼紅,但是兩人都忍著沒敢說,直到最後一顆珠子送出去,兩人還是什麼都沒說,可虎子的眼眶紅了。

這一切,兒金金都看在眼里,她把兩人叫來,各給了他們一個小荷包,也不說里面是什麼,等她走後,兩人打開荷包一看,居然是兩粒圓滾滾、色彩斑爛的玻璃珠子。

虎子激動得話都說不清了。

大丫摩拿了那兩顆珠子後,很大方的把自己的給了虎子。「拿去玩吧,阿姊年紀大,已經不玩這個了。」

然後她高高興興的看著弟弟興高采烈又鄭重的把珠子收進荷包,有些害羞的伸雙臂抱了她一下,小臉爆紅的轉身干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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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10: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法寶曝光了

這批貨很快銷售告罄,也讓兒金金看見了商機,夜里和蘇雪霽一番商量,她的理由是反正他這舉人老爺距離會試還要幾年,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兼點副業來做,這副業也不難,就請幾個信得過的人到梵朝各大城市去批貨,然後回來賣,另外為了不空跑一趟,也把六安縣附近的特產帶到各處去銷售。

蘇雪霽見娘子大人說得有道理,便推掉了縣老爺邀請他為幕僚的機會和書院聘他為教諭的邀約,思來想去,這門生意,單打獨斗不是不行,只是累人,上回他在府城批貨的過程丁朱華也參與了,他知道門路,做生不如做熟,便想把他拉進合伙圈里。

丁朱華被他一說也心動了,自從和蘇雪霽去了趟府城開了眼界,他更確定自己不該死守在這小縣城里,但實際該怎麼去做,還沒想出法子來,蘇雪霽這舉人老爺居然給他指了條明路。

這是可以看見錦繡未來的行當,他有什麼不樂意的?

兒金金嘴皮子上下一踫,把一條開源的財路指給了丁朱華,然後她兩手一攤就不管了。

什麼事都沒有比得上她地里的糧食要收獲重要。

「你、你說咱們有糧食可以收割了?」蘇雪霽難得結巴了。

夜里,夫妻躺在床上,時序進了三月,天候漸漸變暖,但又暖得舒適宜人,只要打開窗子,紗窗便能將屋外的徐徐涼風往屋里送,只要蓋上一層薄被就行。

蘇雪霽輕輕推了兒金金一下,「你說的是咱們山下那塊荒地?」不過,水稻?

在他的記憶里,山上那塊地還是荒著的,因為他根本抽不出手上山去墾荒,他只知道金金幾乎天天往山上跑,可那麼大一片荒地,她一個女子什麼時候已經種上水稻甚至可以收成了?

他知道自己這小妻子和旁人不一樣,就說力氣大一項,她一個人能頂十個男人,她做事,其實自己多留心,也是有跡可循的——那些荒山的亂石,家里那些狼肉,他身上的大蹩,他吃過的山雞、兔子都是她下套子,找到兔子窩打來的……還有肉肉的娘親,他雖然一直不得見,也不知道家里就這麼點大,金金能把它放哪去,甚至不讓肉肉察覺,但是他確定金金不會騙他。

他越是分析心越驚。所以說,所謂的水稻收成,是有可能的。

更奇異的還有,算起來從縣城到城鎮得花上一個半時辰,到三塊厝還得加上小半個時辰,所以從這里到自家荒地,來回就要差不多兩個時辰,就算她腳程再快,她卻從不誤點的給他送午飯。

一直以來從未細想過這個,他深深的凝視與他同床共枕了那麼久的女子,心中的不確定越來越大。

「是啊。」兒金金虛應他。「不然我們家還哪里有地?」

看起來,那山,他得上去瞧瞧。

第二天一早,兒金金听說他要上山。「我也有東西要給你看,幸好你提醒了我,要不然我還真給忙忘了。」

她把一直放在靈境卻給忘到腦後的東西拿了出來。「就這兩個,我覺得它們應該是金塊和鐵塊吧?」

因為不確定,挖到的時候她便想著要帶回來給她的太白哥哥瞧瞧,他懂的東西可多著了,問他準沒錯!

但是家里接連著發生許多事,她也就給忘了,這會兒听到他說要上山去瞅瞅,這才想了起來,靈境里還有這兩塊東西呢。

蘇雪霽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縱然有不少雜質,但用肉眼還是能看出來是鐵塊與金塊,他不可思議的問︰「你在哪里發現這個的?」如果是礦脈,那就不得了了。

兒金金嘻嘻笑,這麼大一塊金塊,她發了!「我帶你去看!」

于是,小倆口帶上肉肉坐上自家新買的馬車,去了白頭山,肉肉第一次搭馬車,居然暈車,到了三塊厝下來步行才恢復過來。

自從做好要放它回歸山林的準備,兒金金就天天幫它帶上一個背包,里頭裝滿食物,有時肉肉會照著她回家的時間回來,有時逗留的比較晚,她便等著。等到夕陽下山,有時等得到它,有時等到滿天星斗了也不見蹤影,後來她發現要是它在山上過夜,第二天她再來,就能看見丟在地上的背包食物被清空。

隨著它在外面露宿的時間變多,她準備食物雖然也被清空,她卻發現是喂了別的動物,也就是說,肉肉已經不知跑哪去了。

雖然已經做好離別的準備,但是思及,心里又一陣難過,人的感情真是復雜。

「沒良心的小家伙!」她碎道。

但是如果又到上山日,她仍舊把背包裝上滿滿的食物,就怕餓著它。

瞧,這一放肉肉下地,它就熟門熟路的滿山瘋跑去了。

她在這邊為了肉肉的即將野放傷懷,蘇雪霽卻站在田上,啞口無言。

他沒辦法形容自己看到這一片水稻時心里的感覺,正常的水稻也就差不多到人的胸月復處,他家的水稻卻有成年男子的高度,這完全是巨稻形的作物,仔細一看,累累的稻穗彎下了腰,稻田里還有食指大的魚在游來游去,整整百余畝的稻田,豐收時該多壯觀?

相較起藥城鎮沿路上看見的莊稼,地里頭只見綠苗迎風搖曳,自家的地卻已經成熟,可以收割了。

兒金金看得懂蘇雪霽眼里的贊嘆,她老實不客氣的說道︰「我育苗育得好,它自然就長得快,按理說收獲應該也不差。」

蘇雪霽捏了她的手,「為什麼還放魚?」

「我從一本書里看到,水田里放魚苗可以幫忙吃蟲吃小稗子,養了咱們往後就不愁沒魚吃了。」兒金金萬事都是從吃為出發點,卻不知道自己造就了多少驚喜。

「我已經和三塊厝的里正說好,過兩日請幾個村子里的種田老手來幫忙收割,我可能要先租了糧倉放糧。」她現在並沒有去想有多少收獲,而是考慮,水稻收完,這處肥力很夠的地要繼續種點什麼?

輪作的話,對土地是比較好的,不如種些蔬菜和苕子,有花海可以看,苕子還可以當成綠肥種子。

看完田地,蘇雪霽爬上小坡看了已然被推倒改建成燕屋的屋子,經過一個冬季,燕群已發現了這麼個適合築巢養育孩子又容易覓食的好地方,木造的梁檐上起碼有十幾個燕巢。

「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做的?」事實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你瞧,那些燕子對我替它們布置的窩很是滿意,等燕兒離巢,咱們就可以來割燕窩了。」到時候又是一大筆的進帳。

蘇雪霽想起當初那金絲燕窩替他們賺進了第一桶金,如今燕屋蓋上了,水稻可以收成了,他心里那股騰雲駕霧的感覺越發濃郁,好像,自從遇到了他的妻,他的人生就越發的不真實起來……

「我想著,不如在山頭多蓋幾處燕屋,以後咱們只要賣燕窩維生就好了。」兒金金開始畫起大餅,只是她畫出來的大餅只要她身體力行,從來沒有辦不到的。

不過她也發現蘇雪霽的神思不屬了,她想起另一件事,指著白頭山上的山尖處。「那金塊和鐵塊就在那里發現的。」

蘇雪霽正了正神色,順著兒金金的指尖極目眺望過去,不由得苦笑。「我體力好,都不見得能上去。」何況他們連攀岩的繩索都沒有,他也沒學過輕功。

山峰極高,一眼望不到天邊,往上看去,都是凹凸大小的岩山壘石,呈直上直下之勢,難得老遠才見到一棵斜長出來的老松,望不到的邊都蒙在雲和霧中,這一看就知道是憑著人力也上不去的地方。

「金金,那麼高的地方,你……又是怎麼上去的?」他家金金這麼能干,莫非擁有一身驚才絕艷的輕功?所以她是隱姓埋名不為人知的俠女?

蘇雪霽一掌把自己拍醒,他這是想到哪去了?

兒金金不想嚇到蘇雪霽,但是這白頭山等閑還真上不去,她覺得應該還是有路可以上山的,只不過,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尋找就是了。目前除了她的風火雲,還真沒其他辦法。

她也沒多做糾結,從空間里把兩朵小雲似的風火雲拿出來,就往腳上套。「太白哥哥,抱著我。」

「這是要做什麼?」蘇雪霽已經失去正常讀書人該有的反應……雖然她穿上那靴子新奇得很,模樣還怪好看的。

不過因為听妻子話習慣了,他依言把手伸了過去抱住兒金金,盡管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麼,但全心全意的信任在這時表露無遺。

「上山去,抱緊我,我們要飛了。」

嗄?飛?

碩大的野風刮得蘇雪霽眼迷離,發凌亂,連方巾什麼時候飛走了都不自知,他直到站穩腳跟,確定自己穩穩的站在土地上仍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冷靜自持的個性讓他沒發出半點聲響,除了一開始把兒金金的腰摟到發緊,還真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心性之強大,由此可見,要是普通人應該暈倒了事了。

他回過神來,那種人煙罕至,只緣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歲月悠然便涌上了心頭。

兒金金領著他往密林里走,山間空氣濕潤清香,白霧中的樹葉更顯郁郁蒼蒼,遠處一條玉帶般的飛泉披泄而下,撞擊著古老的山岩,又分支流,形成更壯觀的瀑布,他們行經處各種珍禽走獸並不怕人,見人過來,只看了一眼,仍繼續進食,這一切如同置身仙境。

來到一處充滿青苔的植被,高聳的巨石堆成石壁,兒金金往里走,指著一塊隱藏在土石下奇異顏色的地方給蘇雪霽看。

一開始,蘇雪霽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經兒金金指示,蹲下去細看挖掘,很快的在土石中看到礦脈表層露頭。

他捧著滿手黑黑如細沙的砂石,「這是鐵砂,你那鐵塊就在這里挖到的?」

這是可以用來煉鐵的鐵砂礦……朝廷要是知道有這麼一處鐵砂礦,國庫不但能充盈無虞,士兵的武器也能更為精良,但是現在以他的身分冒然把這里交出去,恐怕不妥,還會招災的。

「你是怎發現這里有礦脈的?」

兒金金一派從容自在。「我去河里挖淤泥的時候淘到了金沙,所以我想這白頭山該是有金沙礦脈,是後來上來找人蔘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她對百年老蔘念念不忘,偏偏她和人蔘完全不對盤,繞遍山頭也不見蹤影。

他即刻下了決斷。「這鐵砂礦脈千萬不可對外聲張。」

他想起三塊厝那狗子曾經說過,他說這座山傳說是有礦脈的,有人花了巨資發掘卻不得法,原來確有其事。

「那我們家是不是要發了?」她笑得連眼楮里都冒出了銀子的光芒。

「你高興太早了,梵朝的礦脈都是國家的,私人不可以開采。」實事求是的蘇雪霽大人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很好,那金礦脈我就不帶你去看了啊,那是我私人的藏寶庫。」獻給國家,可以啊,鐵砂煉好之後可以造多少鐵器啊,于軍事、于農民都大有幫助,她不小氣,夠大方了吧。

至于金礦,皇帝的私庫也不差這麼點錢,所以就歸她了。

蘇雪霽知道她生氣,但國有國法,他能說什麼?

不過,他是人,也有私心和考量。「起碼五年之內這兩條礦脈都不適合讓天下人知道,五年後真有必要再說吧。」

也就是說這五年內只要兒金金願意,她都可以隨意來挖礦,至于會多少出息,他就管不著了。

「這還差不多。」她終于有點笑臉了,自己攢私房錢,誰敢說她不對!

等蘇雪霽再度由兒金金利用風火雲帶著他回到山下,他試探著問︰「你能這樣飛來飛去,真的是神仙?」

「當然不是,掐我我也是會痛的。」兒金金把手遞過去,讓他掐。

蘇雪霽哪舍得掐她。「但是,你這靴子,你力氣這麼大……還有,你究竟把肉肉的娘放在哪里?我只听你提過,卻從來沒見過。」

這是起疑了啊,既然他都問了,繼續瞞著也沒意思,只是這種事對凡人而言可信度很低,也不知他能接受嗎?

兒金金也不做鋪陳,平鋪直述的說道︰「肉肉的娘我把它埋了,就在燕屋下頭那棵丁香樹的下面,我覺得我養了肉肉,如果吃了它娘親的肉,它應該不會原諒我。」

蘇雪霽捏了她的小手,然後抓起來用力的親了下。「你做得很對。」

兒金金的眼尾笑出了春光。「這靴子叫風火雲,還有一件斗篷,兩樣東西都是我下山時師兄給我的禮物,他怕我下山歷練迷迷糊糊的吃了虧,讓我自保用的。」

「我從來沒听你提過師門的事,也不曉得你曾拜師學藝過。」所以她一身本領都是拜師學來的?

「我學藝不精,是師門里最讓師尊傷腦筋的,所以師尊便讓我下山歷劫,百年後再回歸本位,我這身皮囊則是借了金金的身子使的。」

冗長的沉默彌漫在他們之間,蘇雪霽的神情是全然的呆滯,一向成竹在胸的人竟露出這等模樣,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他再通透機敏,也有反應不過來的時候。

看他那有些慌,有些亂,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兒金金笑得樂不可支。「唬你的呢,你愛信不信。」便走開了。

蘇雪霽木木的跟了上去,抬腳的時候不小心同手同腳了下。

這回,他們沒法在山上等肉肉太久,到了晌午不見它回來,只好回家。



其實蘇雪霽一開始並沒有打算要買僕役的,但是手頭上的事越發多了起來,況且,他還要準備三年後的會試,自然不可能把精神都花在生意上,就算丁朱華能替他分擔,但也不能只靠他一人。

他衡量自己的財力,現在的他是請得起人的,但是要為他所用,不致生出二心來,就得買人。他需要信得過的人來為他奔波。

加上,他有了解元名頭後,來來去去的官員、仕紳拜訪絡繹不絕,家里沒有個門房,實在不方便,最重要的是,他想讓他的夫人,是的,現在外人對兒金金的稱呼也改了,她成了舉人夫人。

既然被尊稱為夫人,身邊又哪能沒幾個貼身侍候的丫頭?

于是,買人變成了當務之急。

有關牙人的事,自然想到魏萬三。

魏萬三听說他們要買人,哪有第二句話,他也是個效率高的人,沒兩天就帶了二十來人,讓兒金金挑選。

魏萬三領人來的時候,蘇雪霽應邀出門去了,他對這些人情來往著實不耐煩,礙于剛考完恩科,也不能拿會試說嘴,但心里已經打定主意,等應付過這些人,便要閉門謝客,不管誰再來敲門都不應了。

他出門去,家里就剩下兒金金一人了。

她正打算出門,今日請了工人,稻子要收割,就算有狗子幫忙盯著,她還是不放心。

她挑人也不羅唆,純粹看對眼就行,能讓魏萬三帶到她面前的,素質不會差到哪里去。

那是一家六口人,因為主家犯錯被免去官職,身為下人的他們免不了被發賣的命運,又因為一家人堅持要在一起,所以輾轉過好幾個牙人的手中,也吃了不少苦頭,來到六安縣時六口人已經形容憔悴,衣衫檻褸,說皮包骨也不以為過,婦人手里牽著的那個孩子還發著高燒,眼神迷蒙,口吐熱氣,卻堅持的站著,說不讓大人抱,免得主家看見不喜。

一家子,男人都識字,女人也能數數。

這家男人還不到四十歲,妻子包著頭巾,眼里充滿疲憊沒有半點光芒。

「可懂莊稼?」兒金金打量過一遍,問法很簡單。

「小人還未賣身為奴時,家中便是種田的。」鄭慶回答的小心翼翼。

兒金金也不問他賣身緣由。「你也看出來了,我家就一進的宅子,實在也沒必要請人來看家,不過,山上有百余畝的田地需要人打理,還要兩個伶俐的小子跟著大人在外面跑,我瞧著你幾個小子能幫上忙,所以想把你全家都買下來。」

她也不吊人胃口,除了鄭慶夫妻,跟著的還有三個半大小子,最小的那個偎在腳邊,小臉燒得通紅。

六口人,夠用了。

那家人聞言立刻要下跪。

「別跪了,趕緊去請大夫吧,這小不點快撐不住了。」她一說完,婦人的眼淚就迸了出來,跪下來就要給兒金金磕頭。

兒金金拿出一貫錢,給小子中看起來年紀最大的那個。「出了胡同,左拐,巷子口處便有一家醫館。」

那小子抓了錢,毫不猶豫撒腿就跑。

「魏大哥,這房人我要了,中人錢和他們的賣身銀六十六兩銀子,去官府落檔的事就拜托你了。」

「這事包在我身上!」魏萬三一貫的信任兒金金,拿出一疊的賣身契給了她。

兒金金把他們領進門。「這間院子除了正房,你們喜歡哪間就住哪間,缺了什麼東西,自己去添置,不用替我省錢,該買的就別省。」

「這……」鄭慶惶恐了。

兒金金知道他在遲疑什麼。「我們家沒那些大戶人家的規矩,但是也不代表你們就可以自作主張,我買下你們,要是你們表現不如我的意,還是讓我看出你們有旁的心思,那你們只有一條路,就是回牙行去,我希望你們盡心盡力,我也會做好主人的樣子,就這樣。」

鄭慶家的點頭如搗蒜,「是老天爺垂憐,看顧我們一家才能遇到夫人這麼好的人,我們自當竭盡心力,恪盡本分。」

「還有,我忘了告訴你們,我在縣城大街有間賣吃食的鋪子,是我與人合伙的,你們家那老二就讓他去鋪子里幫忙,月錢由我這里支。」再相信秦勺這個姊妹,兒金金還是覺得有必要在鋪子里放一個自己的人,以免到時候發生什麼不盡人意的事,她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已經是夫人的人,哪還能支錢?」鄭慶家的說道。

「又不是要給你的,前提是他得好好做事讓我滿意。」該給糖的給糖,該敲打的敲打,才不會到時候雞飛蛋打。

兒金金交代到一半,那鄭家大小子領大夫來了。

看診、照藥方抓藥、煎藥,這些兒金金幫不上忙,她領著鄭慶去了三塊厝,這時請來的幫工已經風風火火的收割起水稻,一片的熱火朝天。

她告訴鄭慶自家田地的所在範圍,還有整片的白頭山也是自家的,還告訴他燕屋那些金絲燕要如何侍候,最後遲疑了下告訴他,如果看見一頭幼熊出來覓食,千萬不要打擾驅趕,還讓他不時準備著些吃食。

鄭慶雖然驚詫萬分,但什麼都沒說。

他終于知道夫人為什麼需要他們一家人了,綿延的一大片良田,還有一整座山脈,出產豐碩,不請人,哪里打理得過來?

換個角度想,他只要竭盡心力的把地和山給料理好了,取得主家的信任,那麼歷經顛沛流離的他們就可以在此處安身立命,過上他夢寐以求,卻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安寧生活。

鄭慶內心萬分激動。

「倘若你做得好,想把孩子送進私塾去讀書,也不是不行。」她允諾了這個,前提便是他得做好她交代的一切。

鄭慶被接踵而來的喜悅給砸暈了,他咚聲的跪下。「夫人,奴才這條賤命,不,我全家人的命都是夫人的,只要您吩咐一聲,奴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會記得你的話的。」既然買了他們,她不覺得讓他表表忠誠有什麼不該。鄭慶回家後不知和家人說了什麼,一家人一改之前的頹廢喪氣,短短幾天鄭慶家的接收了廚房的活計,鄭家大小子鄭問和老三鄭地開始跟著蘇雪霽外出,鄭家老二鄭天去了鋪子,老四還小,就跑跑腿,鄭慶則是負責起一切莊稼的事,看得出來一家人對未來充滿希望。

這回蘇家的百畝地統共收了上萬斤的糧食,最好的還是完全不用繳稅,也就是說這萬斤糧食都屬于自家的,幸好,兒金金讓蘇雪霽租了三大間的糧倉,讓人安置了高高低低的棧板,否則這般驚人的豐收,連地都沒得擱。

正常的一畝地平均產量大約在四百斤到五百斤左右,蘇家這些田地的出息居然高達一千一百斤,這消息別說轟動整個六安縣、府城,甚至傳進了皇帝的耳里。

糧食在歷代皇帝的心里一直是說不出的痛,畢竟百姓要吃不飽,穿不暖,談什麼盛世?

蘇雪霽的名字在君上那里也算掛了號。唯一的壞處就是,本來已經閉門謝客的蘇雪霽又不得不見起遠從京城和各州郡派來的使者。

雖說是有利國家,但實在煩不勝煩,那些大小官員意見多,口又雜,每人都有他自己的看法,每個人都想讓上頭記自己一次大功,夫妻倆對看了一眼,這根本不是個事。

于是他們連夜商量,統一了口徑。

第二天蘇雪霽告訴那些急于立功的官員,自家能有這些糧食出產,是因為育種做得好,至于育種的技巧,他自然會告訴大家,不過,就算他傾其所能把所知的種田方式都教會了眾人,他也不能保證百姓會有他們家這般的出產。

官員能說什麼,人家講的是大實話,誰要能保證出產,不就是神仙了?這點,他們能夠理解,所以沒追究。

實地操作演練,蘇家的田地也才剛收過糧食,不可能立刻又種上水稻,縣令責無旁貸的征收了十畝鄉民的良田,讓蘇雪霽和兒金金領著大小官員插秧去了。

理所當然,稻種用的是自家荒地收成刻意留下來的稻種,但是這回兒金金不再用靈境里的靈泉去育種,一切照著正常的步驟來。

少了靈泉加持,水稻會長成什麼樣子,只能說看天命。

倘若四個月後糧食的收成可以,那只能說他們家的稻種優秀,如果不怎麼地,也只能說他們家第一次能有那麼多的收成,是運氣。

運氣這種東西,是強求不來的。

這些官員不可能長期駐紮在那十畝田里觀察水稻的生長,但他們是什麼,是官,嘴皮子上下一踫,要找幾個種田的老手,招招手就有人來。

這樣鬧哄哄的忙亂了一個月,田地里綠禾隨風搖曳,官員抱著萬無一失的心態,拍拍走了,等著三個月後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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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10: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狀元郎的身世

忙完了這一茬,夫妻倆閉門三天。

這三天,蘇雪霽泡在竹屋里,撫模他久違了的書本,兒金金則是頭也不回的上山去,肉肉已經有好幾天沒回家,她心里惦記。

春天的山頭美不勝收,潔白如雲的杏花,連翹櫻花桃花梨花芍藥風信子野月季含笑……

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春天就是彩色的。

她收了十幾盞的金絲燕窩,喂了圈在棚子的野羊、山雞、兔窩,魚塘剛投進去不少魚苗,可以期待秋天的收獲。

接著她就看到了肥茸茸的肉肉,它身邊跟著比它高上一大截的白熊,肉肉在它身邊頗有小鳥依人的味道。

在外野了幾天,是交到男友了?

白熊看見兒金金,桀傲不馴的低吼了幾聲,露著撩牙,顯然十分不歡迎她這闖入者。

肉肉看到兒金金正想撒歡跑過來,听見白熊的低吼,回過身去,冷不防就摑了它一掌。

白熊沒想到自己會吃癟,齜著牙,目光不善的瞪著兒金金,哪里知道肉肉也不讓,兩頭熊對著吼來吼去,就像小倆口在吵架。

兒金金看得有趣,最後,白熊退了一步,轉身走開,肉肉則是歡快的過來,它現在立起來的高度已經到金金的胸部,猛然的往兒金金身上撲,她還真有些禁受不住。

兩人玩了好一會兒,兒金金把背包里帶來的女敕紫苜蓿、兩只大肥烤鴨、兩條鮭魚,還有它最愛的野蜂蜜一一掏出來。

只見肉肉叼了大烤鴨就往山坡上跑,兒金金一愣,這是給男友送吃的去了啊,有句俗話不是這麼說的,床頭吵,床尾和。

送完了吃食,它又歡快的跑回來,一口氣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光。

臨走,兒金金又看見那只大白熊出現在松樹叢後面,它一直等到肉肉爬上山坡,又看了兒金金一眼,這才相偕走進花蔭深處。

從此,兒金金只要上山都會備上兩只熊的糧食,白熊的警覺性很高,輕易不親近人,兒金金也不勉強,總是把食物放在大石塊上,然後走開,半年後的某一天,它居然給兒金金送了謝禮,一根小兒臂粗,兒金金遍尋不著的百年人蔘。

這是接受她了的意思吧。

這半年,蘇家又種了第二期水稻,這回,兒金金只種了五十畝,不用靈泉灌溉育種,另外的五十畝拿來種小麥、玉米和紅薯和別的作物。

至于那借來試種水稻的十畝地,在幾個老手的看顧下,四個月後有了金燦燦的收獲,因為听了兒金金的話,地里湛足了肥,本來就是良田,地力夠,收成也不差,一畝地有七百到八百斤的糧食。

又因為稻田里也跟著養了魚,漁獲量也十分可觀。

官員把這成果層層往上報,皇帝是個明君,他知道氣候、種植的密度、病蟲害都能影響到糧食的收獲,對于一畝地能出產八、九百斤的糧食,比起以前的四、五百斤,甚至更低,已經是喜出望外。

對于沒能像蘇家那樣多的產能,他並沒放在心上,該賞賜的賞賜,該口頭嘉獎的嘉獎,到後來又听說蘇家的二期水稻產能低落了下來,他心里才徹底把這件事放下。

蘇雪霽自然也得到了該有的賞賜,因為他協助有功,不過東西不多,就十匹綾羅綢緞,一百兩的白銀。

兒金金默默收進了箱底。

這一年,有兩件喜事,一樁是兒金金和秦勺合伙的鋪子開了分號,這一開,開到了夏江城;第二樁,蘇雪霽和丁朱華的貨行不再像之前的小打小鬧,而是在府城碼頭附近買了一塊地和鋪子,正式做起貨運生意。

第二年,饃饃鋪又開了一間,這回,開在魅生城,照著一年開一家店鋪的速度,或許十年後,他們家的饃饃餅能開遍整個梵朝。

這一年的年底,肉肉帶著白熊來海吃海喝一頓之後,兒金金發現它的肚子明顯大了許多,動作也遲緩,這是發胖了嗎?不過也胖得太離譜了。

一個念頭閃電般的飄進她腦里,莫非是它懷孕了?

冬天就要到來,在兒金金的認知里,肉肉還未成年,但是大白熊跟著它,跟了足足兩年,兩頭熊之間沒點什麼,好像也不切實際。

為了這個不確定,兒金金又打了兩頭野豬讓肉肉帶走,她知道接下來它們就要冬眠了,她會有一整個冬季都見不到肉肉。

如果肉肉真的懷了崽子……她看向自己依然平坦的小月復,那麼,她什麼時候也能懷上一個孩子?

第三年,因為蘇家的收入可觀,如果不算上她這些年不遺余力的挖金礦,光礦坑的出產,她已經可以算是六安縣的首富了。

第三年兒金金又買了三個山頭,各自請了管理山頭的人,這時候,她已經把整個白頭山下的田地都買了下來,甚至那三個山頭下面的水田、旱田也買了不少。

另外,這一年,兒銀銀要出嫁了,她說了戶清貴耕讀人家,姓文,家中人口簡單,她說的是三兒子,上頭就兩個兄弟,都已娶妻,再無其他,唯一讓梅氏放心不下的就是兒銀銀這一嫁嫁到了永渠州,離娘家有些遠,梅氏愁得頭發又白了許多。

兒金金听說文家老大、老二娶的都是頗有家底的人家,怕她一去會被她妯娌給比下來,可兒銀銀挑挑揀揀,都已經是十八歲的大齡女,何況她與文三私下見過面,看對了眼,要是放棄這樣的好人家,從頭找起,那可能一輩子都得留在家里當老姑娘了。

到了添妝這天,兒金金來了,她給兒銀銀這堂姊的東西在她眼里不算多,但是夠實用,饃饃鋪子的一成分紅,永渠州一間二進的宅子,二十畝地,壓箱底錢三百兩銀子,另外,紅木箱子里裝的是六匹的寧綢杭緞和一整套前朝的舊瓷器,還有她用靈泉加持過的稻種。

別看一成的紅利不多,兒金金如今有三家鋪子,客如雲來,一個月至少有百兩的淨利,所以這一成的紅利該有多驚人?

原本,兒金金是打算把一成紅利給伯娘的,但是母女倆,給誰不都一樣,何況伯父就只有她堂姊這麼個獨生女兒,女兒過好了,她相信伯父和伯娘也才能放心。

至于她育出來的稻種,已經成為周邊幾個縣城的搶手貨,輕易不賣的,她想銀銀要是把這稻種帶到文家,起碼在文家兩老的心中地位會高出其他妯娌許多。

見到這麼多的東西,兒銀銀覺得受之有愧。

「金金……」

「你過得好了,伯娘和伯父才能過得好,不會心心念念娘家不給力,沒能給你底氣,給你這麼些添妝,是因為我們姊妹一場,我也希望你在夫家能抬頭挺胸,不叫人看輕分毫了去。」兒金金把她的想法說的一清二楚。

兒銀銀含淚帶笑。

金桂送香季節,兒銀銀讓八抬大轎迎去了文家,成為文家婦。



過了年,春闈逼在眼前,蘇雪霽要整裝上京了。

這回上京的路程比不得上回去府城的兩天路程,起碼得走上半個月的陸路,安頓下來,還要能靜下心來溫書,提前一個月出門,時間算倉促的了。

所以,過了初五,蘇雪霽便要出門。

大雪天出門趕路,倍增辛苦。

對于蘇雪霽要上京去考試,兒金金的心態一直很好,她沒有那種非要他考功名回來不可的想法,對于做學問這塊,她也從來沒說過半句話,只因為蘇雪霽想要去做這件事,她支持,就這麼簡單。

只是習慣了兩個人的日子又要變成一個人,她還真希望蘇雪霽考完會試之後,再也不要出遠門了。

既然蘇雪霽要出遠門,對于打包已經駕輕就熟的金金,這次準備的又更加齊全,蘇雪霽勸她京里頭什麼沒有呢,何況,他們現在的經濟狀況也大不同于往日,要她不要太操勞了。

兒金金話照听,東西照樣收拾。

蘇雪霽只能隨她去。

長時間的分別,對年輕夫妻是種折磨,他們成親三年,蘇雪霽對兒金金的渴望一如從前的每一天,臨別那一夜,他把兒金金折騰的差點下不了床送他出門。

而幾乎已經在府城落戶生家的丁朱華,他算準了蘇雪霽要去京城的日子,竟也來到蘇家。

「你上回中舉,是因為有我這福星照拂,這回你要上京考一個狀元回來,怎能缺了我這保鏢兼書僮?」三年過去,他越發的成熟穩健,只是對于親事盡管丁大娘急得跳腳,仍舊無動于衷。

「你如今是貨行的大掌櫃,手底下還有一條船,我哪使喚得動你?」蘇雪霽笑道。

「我丁朱華能有今天的光景是兄弟你給我的,就沖著我這片誠心,給去不給去?」剛買船的初始,他也跟著船去過幾回京城,不敢自詡識途老馬,但是貢院的地點他還真的知道。

他覺得蘇雪霽于他有恩,這趟路他是非跟不可!

因為丁朱華的死皮賴臉,這一趟上京的路除了雇車夫、鄭家老四這個小廝,又多了個「老書僮」丁大掌櫃的。

蘇雪霽一樣是在天要亮不亮的黃夜離開的,第二天,兒金金就買了包糖,去抱了一條花白相間的狗崽回來,不料半途卻在巷子里看見一條髒兮兮奄奄一息,卻漲大的純黑大母狗 …的四肢都被人打斷,睜著一雙充滿痛苦的雙眼,不少路人經過,就是沒有人看它一眼。

兒金金不知道它在那里躺了多久,它把挎籃里的狗崽放進胸口,找了塊破布,蓋住大狗的眼楮,輕聲安撫,將它抱回家去了。

兒金金找來大夫替大狗做完治療,四肢都系上夾板,發現它雖然身受重傷,卻仍分泌著乳汁,她索性把剛開眼的小狗放到大狗的身上,說也奇怪,黑狗對狗崽的接近並不排斥,等狗崽找到開始吸吮乳汁的時候,兒金金看見帶著警戒的大狗溫柔的躺了下來,躺在她替它準備的柔軟狗窩里,神情就像個娘親。

幾日後,因為悉心照顧,恢復力極快的大黑已經可以活動前肢,不過走動還不算利索,這都要歸功兒金金每日總會喂它小半碗的靈泉,又過了幾日,大黑有了名字叫賞墨,至于以搗蛋為樂,簡直吹氣球般大的小狗崽也有了大名……就叫花白。

兩只狗替兒金金生活增加不少樂趣。

到了春意氣息漸濃時,兒金金第一次上山,在燕屋附近看見其樂融融的肉肉一家四口,她沒趕著上前,只遠遠的蹲下來看它們一家又玩又啃的打鬧,放下準備的糧食就走開了。

生命啊,生生不息。



殿試多在會試放榜後十天舉行,中了貢士即考殿試,皇帝親策于保和殿,取中後,統稱為進士,公布在金榜上。

蘇雪霽通過會試和殿試,取中一甲第一名的消息很快像長了翅膀似的飛進了六安縣。

狀元郎啊,六安縣幾百年頭一遭出現狀元及第的狀元郎,這消息徹底震驚了整個縣城和大大小小的村鎮。

蘇家再度門庭若市,兒金金這回賞錢發得更多,足足發出去一百兩。

她也知道這回蘇雪霽不可能像上回考鄉試時,準時返家,他既然奪了魁,一時半刻恐怕是回不來的,所以等熱鬧過去,她仍關起門來過日子,除了平常走動的人家,連出去應酬都不曾。

蘇雪霽直到兩個半月後才歸家,黃夜出門,黃夜歸來,驚動了已經負起看家責任的賞墨,它咬住了蘇雪霽的褲管沒放,花白也在一旁狂吠,給了他一個很難忘的見面禮。

「哼哼,你最好想好了遲歸的理由,不然大人您只能在外頭打地鋪了。」一副母夜叉似的兒金金叉著腰,手里拿著燒火棍。

鄭慶和鄭慶家的模模鼻子,乖覺的把咬下蘇雪霽一塊褲管的賞墨帶了下去。

蘇雪霽身後露出三個面生的男女,兩個男的看似是侍衛,一名女的有了些年紀,挽著干淨俐落的小髻,服裝平整干淨,不到四十的年紀。她臉上帶著微微的錯愕,她沒想到一進小主子的家門就看見這一出,到底小主子在家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也難怪她心里嘀咕,兒金金又是一張後母臉,又是燒火棍,誰能不誤會?

見到陌生人,兒金金飛快的把燒火棍扔了,擦擦手。「這幾位是?」

「這幾位是盛國公府的人,毛嬤嬤是我生母身邊侍候的人,至于這兩位,是盛英大人派來護送我的侍衛大哥。」蘇雪霽簡單扼要的介紹。

盛國公府?生母?盛英大人?挺多的陌生名詞,兒金金挑眉,沒作聲。

京里人看人眼色是本能,毛嬤嬤一見小主子對兒金金的態度,知道這位應該就是夫人,態度恭敬,絲毫沒敢馬虎,「奴婢毛燕見過夫人。」

兩個侍衛也抱拳為禮。

兒金金點點頭。

「夜深了,先讓鄭慶家的收拾出兩間房,讓他們安頓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蘇雪霽道。

鄭慶家的也沒走遠,盡責的領著毛嬤嬤等人下去了。

夫妻倆回到房間,兒金金實在看不過蘇雪霽那風塵僕僕的樣子,「家里有羊肉餃子,我去給你下些,你去洗一洗,也舒坦些。」

「娘子先讓為夫的抱一下。」

兒金金一退三尺遠,一臉嫌棄。「不要,你身上的味道太重——」了字還掛在喉嚨底,窈窕的身子已經落入魔掌,被人好一番蹂蹣。

兒金金嬌嗔不已,俏臉氤氤著美麗的粉紅,半推半就一指戳在蘇雪霽胸口,「你在外樂不思蜀,還記得有我這個糟糠妻?」

這醋味直灌蘇雪霽腦里,可見妻子有多惦記他了,他的心涌起滿滿的柔情,冷不防含住她那不安分的指頭,輕嚼了一口。「天地良心,我一辦完那邊的事,多逗留片刻都不敢,這不是緊趕慢趕的趕回來了?」

「怎麼沒看到丁大哥?」她問了一嘴。

「我與他在府城門分的手。」

「你有空給丁大娘和老爹送點東西過去,丁大哥幫我們太多。」

「我知道,明天一早我就去丁家。」

兒金金頭一偏,指的是廂房毛嬤嬤等人。「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你先去沐浴,我去下餃子,邊吃再邊說吧。」兒金金整理了下紊亂的發絲,給蘇雪霽下餃子去了。

蘇雪霽起身去淨房痛快的洗了個澡,當他渾身舒暢出來時,兒金金已經下了一大盤的羊肉餃子和一大碗的片兒面,里頭還有雪菜、冬筍和腌制好下鍋的豬肉。

一碗上好的片兒面面條筋道、湯汁濃郁、肉片鮮女敕、筍菜爽口,吃起來回味無窮,兒金金這碗面以上四點都做到了

蘇雪霽才張嘴,兒金金便知道他要說什麼。「餃子和面條我都給廂房的客人送去了。」

她一直等到蘇雪霽把餃子和面條都吃了一半才發問︰「說吧,是怎麼回事?」

蘇雪霽擱下筷子。「這得從會試說起……」他說了很多、很雜,但也很仔細。蘇雪霽在會試時的主考官姓周,他不是別人,便是周枚在朝中身為二品大員的兒子周舟,在檢視貢院送上來的舉子名單時,周舟便看見了蘇雪霽的名字,這讓他想到父親月前家書中提及的人,便留了心,等到閱卷,看見其出類拔萃,字字珠磯的文和字,不由得擊節贊賞。

蘇雪霽的考卷博得所有考官的認同,周舟便好奇的想見他一面,畢竟他的父親對人對事向來嚴謹有度,能讓他提及,入了他老人家眼的人自然非同小可,而自己在閱卷之後也發現此人的確不凡。

這一見,他發現蘇雪霽有股面熟的感覺,只是不知這熟悉感從何而來,他左思右想,這時會試已經放榜,蘇雪霽被取中了會元,接著便要殿試了。

不出所料,殿試時,面對皇帝的策卷,蘇雪霽不驚不懼也不疑,雖然是最後一個交卷的,但那策卷卻令皇帝一看再看,皇帝當場將那卷子讓殿上大臣傳閱,眾臣私語,都說江山代有才人出,這小子要是掄元,可就是三元及第,是連前朝都不曾有過的人才啊!

不出意外,皇帝朱筆一批,蘇雪霽成了狀元郎。

瓊林宴時,一干舉足輕重的權臣都來了,其中便有盛國公府世子盛英。

盛國公年紀已經大了,國公府舉凡對外的應酬都交予世子,世子早年鎮守西北,立下汗馬功勞,回京述職後,皇帝給了他承恩將軍敕封,手下五千兵權。

盛英怎麼看蘇雪霽怎麼狐疑,今年的新科狀元實在長得太像自己的父親,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不以為過。

說是他爹的私生子,年紀對不上,但如果是他的兒子……盛英心里一咯噎,想起了他那失蹤十幾年的嫡子。

年紀對得上,模樣對得上,可盛英還是不敢冒然去認人,于是他問到了周舟頭上。

周家與盛英的妻子平珞的娘家有好幾代的交情,平珞年幼時曾在周家私塾里讀過書,與周舟也算青梅竹馬,可自從平珞過世以後,周家與盛家便逐漸疏遠,除了公事,兩人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講話了。

周舟沒給盛英什麼好臉色,「是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居然問到我頭上來,你到底將蘇狀元的母親置于何地?」

盛英被他劈頭劈腦削了一頓,心中也惱火,但是有求于人,姿態還是要放低一點。「我這不是不確定想求證一下嗎,我听聞周大人見過蘇狀元,與他有過談話,你覺得……他像珞兒嗎?」

盛家弄丟嫡孫的陳年往事,對外雖說是孩子夭折了,但是,對熟悉內情的幾戶人家根本瞞不過去,周家是其中之一。

周舟壓住了想破口大罵的沖動,不管怎麼說逝者已矣,如果能認回血親,也是件皆大歡喜的事情。

他嘆了一口氣,在心底翻了個大白眼,「我覺得蘇狀元更像盛國公一些,但是仔細瞧,他的眉眼的確有幾分平家妹妹的影子。」至于你這親爹,還真半點不像!

盛英得到準話,便找了借口把蘇雪霽請到了國公府。

蘇雪霽在國公府見到了許多人,包括盛國公、盛英如今的繼妻、庶子,甚至偷偷來看他的毛嬤嬤。

盛國公一見到他就涕淚縱橫,像,實在太像了,蘇雪霽的長相與他年輕時一模一樣,要說沒有血緣關系,誰會信?

盛國公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讓毛嬤嬤驗了蘇雪霽肩上的胎記,當年給平氏接生的穩婆曾說嫡孫身上有個翅膀形狀的胎記,這胎記,毛嬤嬤也知道。

毛嬤嬤還說,他們家夫人送走孩子前留給了孩子一對花簪,她要見花簪。

那對花簪被蘇雪霽送給了妻子,所以,趁著蘇雪霽要返鄉接兒金金進京,毛嬤嬤就跟來了。

蘇雪霽也見到了他那位庶兄盛辭,根據一路上毛嬤嬤的訴說,這位庶兄是世子爺鎮守西北時帶去的通房生的。

那位玉樹臨風的庶兄是照著國公府長孫標準培養長大的,本該通情達理,肚能容人,可盛辭對蘇雪霽的到來很是敵視,接著便是滿滿的排斥和譏諷。

蘇雪霽坦言告訴盛辭他對國公府的一草一木,一針一線,絲毫不感興趣,換來的卻是這位庶兄嗤之以鼻的冷遇。

毛嬤嬤還說,當年盛英新婚沒多久就去了西北,國公府是什麼人家,不可能讓長媳隨著夫君去西北侍候的,因此即使新婚也得留在府中侍候公婆,打理中饋,說難听一點就是守活寡。長媳的房空了三年,夫婿不在家,她又怎麼可能替盛府開枝散葉,為此,沒少受國公夫人的磋磨和冷待。

好不容易三年後盛英奉詔回京,那次回來,在家住了兩宿,終于讓平氏懷上了孩子,但是家中還有兩個盛英的姨娘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平氏的身子不算好,弱柳扶風,為了孩子,平日保養的藥物都忌了口,就連生病也不敢多吃一口藥,就怕害了孩子,懷胎十月,簡直可以用小心翼翼來形容。到了發動那天,毛嬤嬤千防萬防,沒防到後院的姨娘調虎離山,把她引開,來到平氏的院子,戳了平氏心口一刀。

姨娘告訴平氏,盛英遠在西北的通房一個月前已經生下庶長子,這消息整個國公府都知曉,那通房也因此抬了姨娘。為了她肚子里這個嫡孫,國公夫人下了封口令,在平氏生產之前,不許把消息泄漏出去。

平氏懷胎本來就艱難,受了這刺激,霎時心灰意冷,她與盛英是年少情侶,也曾有過山盟海誓,說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但是,他做了什麼?

她辛苦的懷胎,為他生兒育女,他卻管不住下半身讓通房懷了他的種,忍不住也就算了,還把孩子生了下來,她這些年在國公府的辛苦忍耐又是為了誰?

她心如死灰,一度孩子根本生不出來,最後雖然勉強的生下胎兒,卻血崩不止,她撐著最後一口氣把孩兒托給了毛嬤嬤,讓她找一個可靠的人把孩子送到她的嫁妝莊子,她不想孩子在沒爹沒娘的國公府長大。

「可這是國公府的骨血。」毛嬤嬤為難極了,她跟著姑娘陪嫁過來,姑娘的辛苦和苦楚她都看在眼里,但是她一個下人,她也無能為力啊!

「不,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她要報復盛英,他對不起她,她要報復!

平氏逼迫著毛嬤嬤應允,毛嬤嬤只好照著平氏的遺言,趁人不注意時把嬰兒偷偷送出了國公府,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那家生子的婆子早被府中的姨娘收買,拿了雙方的錢財,一出京城就把嬰兒用木盆裝著放入河中,任他自生自滅,她則是潛逃的無蹤無跡。

直到莊子的莊頭等不到人,著人送了密信回來,事情才鬧開,國公府這才知道嫡孫被送出了府,下落不明。

後來縱使府里發動多少人馬,也在極為偏僻的山區九曰晁角找到隱姓埋名的婆子,闖禍的姨娘也被發賣,但是小主子仍舊沒有消息,一年兩年的過去,國公府的人也熄了那個心思,從此不再提及。

小主子不見了,毛嬤嬤的內心受盡煎熬,她也受了極重的懲處,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離開國公府,她卑微的熬忍下來,苟延殘喘的活在沒有主母,沒有任何靠山,受盡同樣下人譏笑諷刺踐踏的國公府,只求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小主子平安歸來,到時候她才能帶著自己殘破的身軀到黃泉去見她家姑娘。

「我這趟回來,就是要帶你進京。」除了認親一事,君上沒有讓他去翰林院,而是把他指到了兵部四司的清吏司,管全國兵籍武器及武科考試,做一個六品京官。

從他開始敘述在京城發生的一切,兒金金沉默得很徹底,蘇雪霽慌了,他拉著她的手,望著垂眼的她。「金金,你會隨我進京吧?」

「我可以不要去那勞什子的國公府住嗎?」她在這里過得好好的,干麼要去京里頭看人臉色?

「我本來就沒打算要回去盛府。」他自己已經有了家,而且他也過了對親情渴望的年紀,生母不在人世,盛英又續了弦,他們自己成一家,他回去做什麼?

礙眼嗎?沒必要。

「咱們要是買不起京里寸土寸金的宅子,可以在京郊買一間,就咱倆住那里,連同那兩只狗。」他都想好了。

兒金金睨了他一眼,已經有軟化跡象。「它們有名字的好不好,咬你褲腳的那個叫賞墨,小的叫花白。」

「我家娘子學問越發的好了。」他笑道。

「少灌我迷湯,它全身烏漆抹黑的要叫什麼?你又不在家,我只能湊合著取了。」

「那你是答應了?」

「換個地方住也沒什麼不好,人家不是說嫁雞要隨雞,嫁狗要隨狗,太白哥哥,你是雞還是狗?」

蘇雪霽從長凳上起身,一把抱起兒金金進房,語氣曖昧。「等一下娘子就會知道為夫的是雞還是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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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2 00:10: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上京遇死劫

既然決定要進京,手邊要處里的事,要通知的人還真不少。

事情好打理,可人嘛,她舍不得梅氏。

她回了趟娘家和梅氏、兒立錚說了半宿的話,兒立錚是男人,也不好太過表現心里的不舍,可梅氏沒那麼多顧忌,她拉著兒金金的手不放,直叫她要保重,眼淚從兒金金到來,到出了兒家的門始終沒干過。

秦勺也來了,還少不了平日都相處不錯的鄰居們。

「唉呦,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們一個個哭成那樣,好像我很沒人情味似的。」雖然傷感,可她就是哭不出來,總不能假惺惺的假哭,她做不來。

看見兒金金還是那副直率的樣子,來送別的人都破涕為笑了。

宅子交給了鄭家人,這回北上,仍有個雷打不動的丁朱華。

蘇雪霽告訴兒金金,要是可以,他想把蘇、丁兩家的宅子買在一處,丁朱華平日不在家,他們也能多少照顧一下丁大爺和丁大娘。

丁朱華對他們的情義,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兒金金滿口應好。

這中間還有個小插曲,那就是也不知從哪里得知消息的蘇紙帶著蘇平和蘇和來示好,就連兒金金那便宜爹也讓人送了禮來,說往後他家去了京城,不要忘了提攜他這親爹,希望早日一家子在京城團圓。

兒金金看完信直接撕了,至于蘇紙一家,蘇雪霽沒有見他們,蘇家人被抹了面子,直罵蘇雪霽忘恩負義,然後罵罵咧咧的揚長而去。

忘恩負義是嗎?

蘇雪霽清冷的嘴角微微含著涼冷,他會讓這家人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忘恩負義」。

他們出發這天,兒金金又上山去見肉肉最後一面,兒金金抱著肉肉告訴它自己要搬去京城,往後沒辦法三天兩頭的上來看它,不過她已經吩咐過鄭慶不會短了它一家的吃食,以後要是有機會,她還是會回來看它們的。

她說得有點多,肉肉並不是很明白,但它彷佛隱約知道這個對它很好的人要走了,它異常的溫馴,在兒金金的腳下蹭來蹭去,直到大白熊叫了它好幾次,肉肉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她無法帶上肉肉一家,但是把賞墨和花白給帶上了。

一行人,兩輛馬車坐人,一輛裝載行李,一輛給丁朱華和侍衛們輪番歇息用,另外一輛則是屬于賞墨和花白的,里頭布置得舒適又寬敞,又讓鄭四隨車跟著,只要到休息地就讓它們下來大小解,想必沒有什麼問題。

五輛馬車,在柳絮飄飛,春燕低回,最是撫媚春光的時日離開縣城,因為皇帝沒有給赴任的時間,所以他們也不趕路,只是再新鮮的風景,看過了兩天也就厭了,兒金金想念起風火雲的方便。

一路行去,在府城打了尖,休息過一夜之後,就正式邁上往京城的路了。



蘇雪霽如今算是六品的京官,有便利的驛道,大大縮短了進京的時間,一路上還有驛站可以解決食宿問題,這些都是由朝廷出錢,帶著朝廷發給官員的火牌,就能免費吃住驛站。

這一晚,他們宿在夏江州的驛站,因為與他們同時間抵達的,還有據說是宗室子弟的馬車隊,來人身分不俗,龐大的車隊和護衛群把他們擠到了最偏僻的小院里。

蘇雪霽和兒金金都安之若素,京里頭遍地是勛貴,蘇雪霽小小一個六品官,有的是要他們讓的時候。

院子雖小,他們也不需要驛站的人招呼款待,兒金金從小跟著兒立錚,看多了驛站各種官員嘴臉,用過驛站送來的飯菜後,也不讓毛嬤嬤侍候,讓她和侍衛都歇著去了。

坐了一整天的馬車,夫妻倆舒服的洗了熱水澡,互相梳理對方的頭發,等到半干,便打算早早睡了。

不過,就在他們迷迷糊糊,睡意正濃的時候,兒金金彷佛听到了腳步聲,她的耳朵素來沒有力氣管用,但是這回的腳步聲不只一人,那聲音有些雜沓,越過穿堂,向馬廄和停放馬車的地方而去。

她笑斥自己多疑,又歇下去不一會兒,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走水了!

由于驛站都是木造建築,火勢一起,勢不可擋,熊熊火焰根本無法搶救,蘇雪霽這兒人少,很快便撤退出來,只是苦了那位宗室子弟,因為他就住在驛站最高級的廂房中,又在高樓,濃煙一往上竄,誰也受不了,幸好他身邊有不少不怕死的護衛,被拼命冒死給搶救了出來。

不救不行啊,這位要有個萬一,他們所有的人只有陪葬一條路,自己死了不打緊,家中九族都要陪葬。

只見暗夜中,沒有被煙火波及的地方站、坐滿了灰頭土臉,衣衫焦黑,各種慘狀的人,傷者更多不勝數。

那位貴人被數十個護衛團團圍住,里三層,外三層,誰也看不清他的樣子。

蘇雪霽這邊因為人數簡單,又團住在一個院子里,高呼一聲,所有的人便趕緊撤退,倒也沒什麼損傷,就多吸了兩口濃煙。

蘇雪霽看見受傷的人那麼多,哀聲連連,獨善其身,自掃門前雪這種事他做不來,撩起袍子,一馬當先就去幫忙,丁朱華也當仁不讓,兩個侍衛看自家主子都過去了,其中一個眼中掠過不明神色,但也隨即跟上。

請大夫一事,已經有人去做了。

兒金金和毛嬤嬤則是負責女眷這邊,清創、包紮、煮粥……忙到天見光,才告一段落。夏江城出動了所有的大夫和衙役,接手了後面瑣碎的事情,清查起火點,追究事責。

夏江城知府嚇得兩股顫顫,這位要是有個萬一,別說萬一,隨便破了皮,別說官帽,項上人頭就留不住了。

烏煙瘴氣的忙亂後,那位貴人听說有蘇雪霽這麼個人,又得知他是風靡京城的狀元郎,便主動說要見蘇雪霽。

他對蘇雪霽的見義勇為和樂善助人很是贊賞,得知蘇雪霽這是接了家眷要去京赴任,便道︰「往後都在京里,有的是見面機會。」

他在平德帝那里看過蘇雪霽的文章,本就心存結交之意,又在這驛站不期而遇,對蘇雪霽的人品多了分驗證,將來,倘若他能為自己所用,自己勢必如虎添翼。

這是蘇雪霽第一次見到謝暲,謝,是國姓。

馬車沒有太多損壞,重新規整後,一行人在夏江城找了間干淨的客棧整理好,又吃了壓驚飯,繼續往北走。

雖然是一場虛驚,不過心里總是會掂量那放火之人到底是沖著誰來的?蘇雪霽怎麼想都不覺得是沖著自己來的,自己也就一個不起眼的六品官,甚至還未赴任,更別說得罪哪個高官權貴了。

他們低調再低調的進了魅生城,這回為了安全起見,不住驛站,進城挑了位在城中心最高檔的酒樓住進去,丁朱華和護衛、毛嬤嬤都住在左右間,都以為這麼著了,肯定萬無一失,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諸般的安慰自己,只是想歸想,小夫妻並排躺在床上,被子下的手卻是交握的,眼楮看著床頂,心里總懸著什麼,直到半夜,撐不住睡意,這才頭靠著頭睡著了。

蘇雪霽一直是淺眠的人,以前他三更燈火五更雞便起,就算入睡,仍是警覺,然後,他聞到了一股臭味,那股臭味十分噲鼻,聞上一口便覺得頭暈目眩,他咬了舌尖,驚醒後立即翻身起來,一手搗住自己的口鼻,一手搗住兒金金的。

兒金金喘不過氣來,也被驚醒。

蘇雪霽用口形告訴她迷藥二字。

接下來便听見有人撬窗,試圖闖進來的聲響,那聲音在夜里听起來更加的詭異。

兒金金力氣大,面對野獸也能面不改色。「我去收拾他們!」

可惡,這迷藥是想迷倒一整個軍隊的男人嗎?她都覺得頭有些昏了。

「不成,我們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蘇雪霽身為男子,又是為人丈夫,哪有讓妻子去冒險犯難的道理。

但是這樣坐著等挨打實在憋屈,他漸漸嗅到越發濃烈的迷藥味道,再度咬舌,刺激自己清醒,事情緊急,也無法通知隔壁的丁朱華,他指著床下,示意兒金金和他一起躲進去。

兩人滾進床底,蘇雪霽只覺得有一物罩著他和兒金金的頭蓋了下來,本就不甚清楚的視線,只剩一片黑暗。

就在他以為今夜要命喪小人手中的時候,耳邊傳來兒金金細如蚊的又無比堅定的聲音,「太白哥哥,屏住呼吸,不要出聲,相信我!」

她怕蘇雪霽弄出聲響來,于是八爪章魚般的貼緊蘇雪霽的身軀,全無縫隙,雙腿以十分曖昧的姿勢盤住他的腰,如同連體嬰。

她也不想這樣,為了保命啊,誰叫她的隱形斗篷要遮蔽兩個人太勉強了。

蘇雪霽沒能回應她,因為那些盜賊已經破窗進屋了。

「他娘的,是空城計!」有人恨恨罵道,踢倒一張凳子。

「一定是躲起來了,我們的人說他就住這間房,無緣無故不可能不見,搜!」

接下來是翻箱倒櫃和乒拎乓啷的破壞聲響,其中一人還用刀劍削去了床巾,往床下看了一眼。

時間也不過片刻,蘇雪霽和兒金金卻連呼吸都不敢重上一分,只覺得漫長如年。

听見那些人呼嘯著走了,夫妻倆沒有立刻出來,怕那些人去又復返,就那樣蜷縮的趴在床底,直到天光大亮。

第二天丁朱華神清氣爽的向兩人打招呼,才發現兩人氣色算不上好,以為小夫妻鬧了什麼口角,識趣的拿了早飯去了毛嬤嬤那桌吃。

兒金金拿了花卷涂上從自家帶上來的果醬,連花生醬也抹了些,遞給蘇雪霽,又把豆漿往他眼前推。「趕緊吃飽飯好上路吧,也就剩下最後這丁點路,京城那麼繁華,那些個處心積慮要害我們的人也不好下手!」

蘇雪霽下意識的接過來,向來鎮定的雙眸皆是寒霜,可對上兒金金全是自己影子的雙眼時,眼底的冷意盡去。「你也吃,這些天你受驚了。」

「不想你進京,這個人應該不難查。」回籠覺可以上馬車再補,但莫名其妙,在不知道得罪誰的情況下被人追殺,沒有人的感覺能好。

「上回我入京,只去過保和殿和盛國公府。」保和殿一共去了兩回,一回殿試,一回瓊林宴,盛國公府嘛……他想起了一個看似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眼中卻對他充滿恨意,恨不得沒他這個人的盛辭。

蘇雪霽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出鞘的劍鋒,凌厲的能致人于死。

他不是沒有想到盛辭,但是他並不想把人性想得那麼卑劣無恥。

不過血淋淋的事實是,他更知道當所有一切和自身的利益互有抵觸之後,貪婪和都能凌駕一切的人性。

或許在那盛辭的眼中,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可以隨便拿捏的螻蟻,手上一兩條人命又算得了什麼?

反觀現在的自己,別說半點自保的力量沒有,僅有的兩個護衛還是國公府的人,丁朱華是他的朋友,連下屬都不是,他又憑什麼要人家拿命去犯險?又能拿什麼和盛國公府抗衡?

他半點不稀罕國公府的一切,可有人當他虛偽作假,別有居心,並不相信他說的話。

他目前還拿不出任何證據可以指證盛辭唆使行凶,為今之計,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京城,再做謀斷。

這些太沉重了,那些該擔的,該去面對的,由他來便是了,所以,蘇雪霽岔開話題,只是喉頭卻幾不可察的上下滾動了下,他表現的很是克制。「你那斗篷也是師門的寶物?」

他親眼看到那賊人就往床下他們的所在看了一眼,可那眼神和表情告訴蘇雪霽,他認為里面是沒有任何東西的,除了一只恭桶。

「不就師兄給的,我師兄可厲害著,能煉制許多神奇寶貝,我天天上山,踩風火雲在天上飛來飛去,不用斗篷遮蔽著,怕嚇著人。」兒金金三兩下就吃完了花卷,看蘇雪霽卻沒什麼胃口的又把花卷放回去碟子里。

她能理解,驚魂未定的人,哪來的胃口?

「你救了我一命。」在他心里替兒金金描補的身分就是一個神秘的俠女,那師兄便是擁有高道法的高人。

「你我夫妻一體,不救你救誰?」

「你擁有這些神奇的技能,伯娘對你半點都沒有懷疑過?」這問題盤桓在他心里已久,只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可以問。

「伯娘視我為己出,平常的用度和堂姊並無二致,我這些雕蟲小技又哪里派得上用場。」原主算得上是沒什麼煩惱的孩子,除了年節被氣氛感染,會想到她那把她丟下不管的爹,還真沒什麼艱苦的遭遇。

「那你又是怎麼去學到這身本事的?」

「我哪來的本事?也就天生力氣比旁人大,至于隱形斗篷和風火雲這兩樣寶貝,是大師兄給的,他在山上的學習告一段落,要四處雲游去,顧不上我,就給我這兩樣寶物傍身,所以有本事的人是師兄。」她哪敢說這兩樣東西是她厚著臉皮要來的。

「那你又是怎麼會去拜師學藝的?」蘇雪霽見她平靜的說道,心想奇人奇遇,金金應該就是那個幸運的人。

「其實我記不太清楚了,好像師尊有一日雲游到我家門口,可能覺得我對他老人家的眼,便說要收我為徒,所以我糊里糊涂就成了他最小的弟子了。」這點她沒有眶蘇雪霽,她的本體是一株八色天靈草,初有意識時,渾渾沌沌的,什麼都記不住,師尊去仙友家串門子回來時,經過她住的荒山,便助她化成人形,把她帶到夸父山的幽谷住下,她就和眾多師兄開始了學藝的生活。

年復一年的過去,她也不知過了多少年,師尊見她無心修煉,顧著貪玩,便罰她下凡應劫,師兄送她下凡的時候告訴她,要是她這一劫能安然度過,本體的八色天靈草便能進化成九色靈草,倘若結出朱果來,便能飛升為上仙。

只不過飛升能做什麼?永生不死嗎?那多無聊!

當然這些她只敢在心里嘀咕,她可不想又挨師尊一頓罰。

「師尊收我為徒的時間很短,我都來不及學會他老人家的一成本事,就被踢下山了。」

被踢下凡,唯一的不好就是她偶爾會想起夸父山的師尊和師兄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仍一心一意的修煉著,無悲無喜,斷絕情愛俗念。

蘇雪霽看著蹶著嘴的她,把她攬過來,溫言淺笑道︰「謝謝師尊讓你下山來,要不然我哪里能娶你為妻?」

這話說得中听,不過師尊他也听不見,馬屁拍錯了處。



三天後的下午,蘇雪霽一行的馬車終于從東城門入城,城廓氣派,旌旗飄飄,守城兵卒驗過了路引和述職書便放行了。

在這冠蓋滿京華的京城里,蘇雪霽別說落腳的宅子,臨時想租個房子住也不容易,他們唯一能去的只有盛國公府。

蘇雪霽也無所畏懼,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他心中自有盤算。

京城的道路寬闊平整,來來往往的馬車轎子和行人極多,蘇雪霽的馬車一進到主要道路,車夫就放慢了車速,就怕踫撞了不該踫的人。

只是越怕什麼,越會來什麼,馬車里的兩人只听到馬匹不尋常的嘶鳴聲,接著平穩的馬車便開始不受控制的瘋跑起來,這一來,別說坐穩,一不小心被摔出車子的可能性都有,蘇雪霽第一時間便牢牢的用身軀護住兒金金,驚心動魄的踫撞摔磕後依舊翻車了,翻倒之後又被馬匹拖行丈余,萬分驚險。

驚了馬,在人口密集的京城是十分危險的事情,更何況翻了車,車里的人生死不知,唯一的辦法就是分頭行事,丁朱華騎著馬追上去把馬蹄給砍了,侍衛甲跳下馬疏散人群,侍衛乙跑到馬車窗口邊,撕去了紗簾,試探的喊︰「二少爺?」

蘇雪霽倒在半毀的馬車中,神智還不是很清楚,模樣狼狽,一听見是侍衛的聲音,他催促著道︰「快看少夫人要不要緊?」

然而,他的話尚未說完,一把冷光森寒的劍便穿心而出。

蘇雪霽的眼中是滿滿的不敢置信,至死都沒有闔眼。

侍衛乙冷酷的抽出長劍,甩了血跡,朝侍衛甲遞了個眼色,便各自分頭而去,消失在人海中。

起先驚馬的時候,蘇雪霽是緊緊護住兒金金的,只是馬車損毀整個車殼摔出去的時候,兩人也不受控制的顛倒了彼此的位置,等一切的瘋狂停止時,變成兒金金在蘇雪霽身下。

兒金金只覺得下月復疼痛,好像撕裂般,那痛並沒有隨著車廂停止滾動緩下來,而是越發的劇烈,可她模不到自己的肚子,群眾高喊著救人、救人,快去報案,有人湊近來嘰嘰喳喳,嘰嘰喳喳……也不知道是不是作夢,她好像听到丁朱華幾近咆哮的吼叫聲。

然後,她听到了侍衛的聲音,接著,有什麼濕熱的東西滴到她臉上,起先是一滴,接著兩滴,接著越來越多,那血滴滑進了她的鼻孔,滴進了她的眼眶里,那不好的預感攫住她的心。

「太白哥哥,你還好嗎?太白……哥哥……」

沒有人回應她泣血般的呼叫,意識里最後的顏色變成了一片淒厲的紅海。

隱隱約約的,她的身邊有很多來來去去的人影和聲音。

「二少夫人動了胎氣,情況不是很樂觀,老夫雖勉力保住,但是母親最好到生產都臥床安胎,這樣才能確保孩子能平安下生下來……」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要不是少夫人月復中還留下這點血脈,二少爺不就絕後了?」因為兒金金昏迷著,屋子里的下人說起話來直白,絲毫沒有顧忌。

「我昨夜去拿水的時候就听三姑娘在靈堂上嚷嚷,說什麼人都還未上族譜,也沒有對外宣布認祖歸宗,哪里就算盛家人,不過是個來路不明的貨!結果被國公爺叫人搧了耳刮子,老姊妹你沒看到,牙都掉了出來。」是幸災樂禍的嗓子。

「國公爺氣得心疾都發作了。」

國公府這兩天就像走了大霉運似的,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先是尚未正名的二少爺被刺身亡,二少夫人昏迷不醒,人抬回來後,盛國公就差點厥了過去,盛英從衙門趕回來,也是怒不可遏,一狀告到了大理寺去。因為事關國公府,又是當街行凶,死的還是今年炙手可熱的狀元郎,平德帝大發雷霆,嚴令大理寺和刑部查辦,破案日期給得尤其嚴峻。

大理寺責令上下,沒人敢打馬虎眼,這一查,行刺之人居然和國公府有著莫大的關系,兩個侍衛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正要服毒,被大理寺的人逮了個正著,極刑連番用上,兩人不是銅筋鐵骨自然是挺不住招供了。

除了主謀盛辭被供出來,連夏江城和魅生城發生的火燒驛站、收買江湖人士刺殺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抖了出來。

這一切指向盛國公自家人,盛國公把盛英叫來痛罵了一頓,心疾二度發作。

盛國公府這兩天著實不好過,大夫太醫不停的往府里請,孕婦老人,還有盛辭的姨娘因為兒子被抓進刑部大牢也倒下了,這樣還沒完,府里除了病號,還有喪事得辦。

大房女眷,噤若寒蟬。

二房趁機崛起,奪了大房的中饋大權,接二連三,烏雲罩在國公府頂上,也鬧得京城之中人盡皆知了。

先是堂堂國公府的嫡孫流落在外十幾年,終于要回來要認祖歸宗了,不說為什麼嫡孫會無緣無故的流落在外,生死不明,國公府當年沒有追究,卻為了掩蓋丑事,對外宣稱嫡孫夭折,現在又峰回路轉的把人找回來,也算得上是樁喜事吧?可瞧瞧喜事都變成了什麼?白事啊!

庶子買凶殺嫡子,只能說膽大包天,有心人細細推敲,一個庶子敢這麼做,也是有恃無恐吧,簡直目無法紀,這盛國公府在外听著好,沒想到里子卻這麼不堪,在權貴圈的名聲也算完蛋了。

「各位老姊妹,大夫說了,我們家少夫人需要安靜,要說道,外面說去吧!」

兒金金听見了毛嬤嬤疲憊至極又不客氣的攆人。

僕婦們雖不情願,嘟囔了兩句就下去了。

毛嬤嬤關上門,回過頭來,卻看見兒金金睜著眼楮看著她。「少夫人,你可醒了!」

「扶我起來。」兒金金很冷靜的吩咐,靠自己的力量,她連坐都坐不起來。

毛嬤嬤雖覺少夫人冷靜過頭了,但還是極盡小心的把她扶起來,又細心的替她在腰際放了塊迎枕。「恭喜少夫人,大夫說少夫人有喜,已經二月余了,只是這回動了胎氣,得臥床養著直到孩子出生。」

「太白哥哥呢?」

毛嬤嬤支吾了下,「偏堂設了靈堂,二少爺的靈柩就停在那里。」

馬車里混亂的記憶隨著她蘇醒回來了,她模著小月復,一下又一下,指尖紊亂。「我要去見太白哥哥。」

發生了這樣的事,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如果他們還在鄉下,會不會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只是這世上哪來的後悔藥?

從兒金金的聲音里,毛嬤嬤听不出她的情緒,彷佛就好像只是為了把話說完,那些個高低起伏平仄對她來說太費力了,索性也不要了,從醒過來後,一滴眼淚一分悲傷都沒有,這不對啊。

會不會是傷心過頭了?這如何是好?

這一路隨行,她也看出來了,二少爺和少夫人的感情好得蜜里調油,按理說感情融洽,情深意長的夫妻有一方去了,另一方痛不欲生才是正常的樣子吧?

夫人這樣,太不合常理了,她看不懂。

「少夫人,老奴知道您和少爺的感情恩愛,但是如今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您得珍惜自己的身子。」她是舍不得她苦命的少爺,眼看著就要苦盡甘來,卻發生這種要命的憾事,少夫人要是悲傷過度,是會傷了月復中孩兒的。

兒金金全無反應。

就在毛嬤嬤以為兒金金要沉默到底的時候,兒金金淡淡的說道︰「你這兩天也辛苦了,下去歇著吧。」

她知道毛嬤嬤這條路行不通,說完話,她閉了閉眼,用盡全身的力氣壓抑住往上翻涌的情緒。

見兒金金看似打消了去靈堂的意思,困乏的閉上了眼楮,這水靈靈的姑娘,也才兩天,居然就整個憔悴了下去。

毛嬤嬤不眠不休的守著兒金金,實在也累了,畢竟有了年紀,心里再不願走開,身子卻是吃不消了。

「我讓丫頭來守著少夫人。」少夫人這樣子,她得叫人看著,不然哪放得下心?

「不必,也讓我歇著吧,叫她們都走開。」兒金金仍閉著眼,聲音寡淡。

毛嬤嬤理解的點頭,少夫人想獨處,不想讓人瞧見,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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