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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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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南湘野叟] 玄幽禪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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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14:12: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朱玉寒骨令

縱橫的流矢,那麼緊密的跟著他,“噗噗”、“嗤嗤”的在他身軀前後左右飛閃著,但氣煞人的卻是老差那麼一點而射不中——假如射得中,也就難為“果報神”的義子了。

另一個丘陵上,有七名勁裝大漢一見箭沒有射著敵人,先已心慌意亂,還沒來得及躲閃,一隻手業已如魔鬼的詛咒,那麼虛無莫測的如影隨形的飛來,七個人幾乎不分先後的仰翻滾下,滿空的鮮血亂噴怒灑,在這些血紅的液體尚未在人們的瞳孔中凝形,白斌有如一頭鷹鷲般,直撲上那紅臉大漢站立之處。

紅臉大漢幾乎愕住了,自對方甫始出手到現在已直衝而上,總共也不過是隻喘了兩口氣的時間,而這些尋常人識為短促得徽不足道的時間裡,自己這面已有十五個活生生的彪形大漢變成了掌底冤魂,對方出手的這份快、這份狠、這份歹毒,真是驚魂動魄啊!

青面老人喉中低吼了一聲,迅速的拔出背後的一柄短把月牙鏟,他咬牙切齒的道:“周堂主,人已上來了,你還麼發什麼楞?”

紅臉大漢立即翻腕抽出自己的金背砍山刀,邊向一側怒吼道:“立即下令馬隊前往撲捉老化子!”

他身側一個手執長矛的大漢答應一聲,高舉手中長矛左右揮動,在這邊,白斌已在倏閃之下,一掌擊飛了兩名攔路的大漢,再猛一旋身,另兩名也狂嗥著朝左右跌去,在他們翻跌的一剎間,可以清晰的看兒他們的眼球,都已血糊糊的掉出目眶之外。

紅臉大漢怒吼著衝來,邊大叫道:“老子和你拚命,你這雙手血腥的殺胚!”

白斌出手到現在,仍然只是用一隻左手攻敵,他的右手安穩的插在腰襟裡,而越是這樣,越發顯得他狂傲悍野之態不可言喻,此刻他一躍而起,人在空中一個轉折,大笑道:“大堂主,罵得好,只是咱們誰也稱不上善人。”

笑聲中,他已連連躲開了兩柄斬砍的鬼頭刀,突閃之下,又是一記“鬼索魂”瀉向了那紅臉大漢。

紅臉大漢猝覺銳風襲來,心頭一震,手中金背砍山刀抖出片片金芒護體,高大的身子同時向一旁掠出,這邊,那位青面老人羅小成也悶聲不響的掩撲上來,手中月牙鏟帶起一溜寒光,直插白斌背後。

一聲肉掌與重鐵交掌的刺耳震響聲傳來,紅臉大漢被擊出四、五丈遠,白斌的身形倏然騰起,險險讓過霍然插空的月牙鏟,左手一挫一翻之下,已那麼巧妙不過的抹到了羅小成的頸緣。

只覺一鏟戳空,一片利刃似的冷風,已逼上了脖子,羅小成驚呼一聲,拚命俊仰,手中短鏟猛帶而回,白斌左腳微挑倏點,已“錚”的一聲,將那柄迴帶的月牙鏟蹴出,同一時間,左掌一晃突升,再劈對方天靈!

那邊,紅臉大漢一口氣尚未喘過來,已經看見自己同伴的危殆之境,也顧不得其他,暴吼一聲,手上沉重的金背恢山刀已脫掌擊出,陽光下一溜金芒曳閃,力道強猛無匹的斬向白斌背脊。

時間是緊湊得間不容髮,白斌的掌緣尚差三寸,便砍上了羅小成的禿頭,背後的破空銳風已那麼疾勁的來到,他氣得哼了一哼,凌空的雙足猛然一拍,人已直射而出。

砍山刀帶著勁風,“霍”的從羅小成耳邊擦過,沉重的落向丘陵之下,而刀尚未沾地,白斌已急轉而回,在他這一翻一轉之間,再有三名勁裝大漢慘叫著骨碌碌的翻到丘陵下面。

此刻,路上響起了有如驟雨般的馬蹄聲,塵土飛揚中,那近百匹鐵騎,已並威兩排狂奔向前,目標正是路旁淺溝中的雪地飄風。

白斌狂笑一聲,道:“龍虎幫的小子們,你們打錯主意了!”

在他的吼叫聲裡,路兩側的黑衣大漢已紛紛往這邊集結擁簇,在這些撲近的人群中,有十多個更是起落如飛、行動似電,一看就知那是對方埋伏的高手。

白斌向青面閻羅與紅臉大漢攻出四掌,在他們倉皇閃避中,他已長射而起,有如一道流虹般,自天空直射而下——衝向撲來的馬隊。

羅小成喘得幾乎躺下,他大大的喘了口氣,嘶啞的狂吼道:“馬隊注意,姓白的撲下來了!”

紅臉大漢抹了一把淋漓的汗水,奮身追去,一邊大叫一聲道:“招呼幫中的高手往這邊集中,快,快快……”

在他們的驚慌混亂中,白斌已電閃而落,他雙目怒睜不瞬,一雙又濃又黑的眉毛高豎起,瞪著已經奔至眼前的鐵騎,突然尖厲的大叫道:“寒骨令——”(勿風:呵呵呵 ̄ ̄ ̄銀牛角)

他這突兀的厲吼高亢而悽怖,有如一隻鬼手,驀地撕裂人們的耳膜,空氣在顫抖,陽光在翻折,前面狂奔著的幾匹馬驚駭的慘嘶著人立而起,馬上的騎士紛紛驚叫著滾落,在這令人永不能忘懷的一剎那,白斌的右手猛的從腰間抽出了“朱玉寒骨令”。

就在他這“朱玉寒骨令”剛剛出現的瞬息,他人已飛撲向前,在手臂無可言喻的迅疾抽抄中,十幾匹鐵騎幾乎在同一剎那狂嘶著翻倒在地,寒骨令閃耀著紅光,在陽光裡彷彿流燦著一條條、一圈圈、一片片的銀虹,那麼凌厲的閃飛著,那麼兇狠的縱橫著,那麼血淋淋的翻舞著,只是人們眨眼的一剎的空間裡,三十幾乘鐵騎加上那些孔武有力的騎士,卻已一個不剩的屍橫於地。

整個馬隊已混成了一團,人在恐怖的號嗥、叱喝,馬匹在瘋狂的衝撞、跳騰,黃土路上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紅,—疋一片象徵著死亡的血紅,三個形容悍猛的大漢,正在聲嘶力啞的喝叫著鎮壓他們的手下……。

白斌雙手染血,他雙眼佈滿紅絲,嘴唇殘忍的緊抿著,一匹因驚懼而跳奔到他身邊的健馬,驀地人立而起,白斌大笑一聲,右手寒骨令猛砸斜挑,在那匹馬兒的狂嗥聲中,整個馬頭已被擊為扁碎,馬上約騎士也在一掌之下,橫飛跌出去二十餘步!

馬隊中,一個滿臉橫肉,手執熟銅錘的大漢正勒馬向後,一面氣急敗壞的大叫著,道:“魏豪,你快去重整陣勢,張保,你馬上叫人鳴角撤退……”

白斌猛一長身直射而起,他快捷的撲向那手執熟銅錘的大漢,邊狠辣的叫道:“老朋友,不用再排陣勢了,咱們現在可以湊合!”

在他撲落的一利間,四側有幾乘鐵騎急奔迎上,馬上騎士雪亮的馬刀,紛紛斬向他的四肢,白斌“哈”的一聲狂笑,在空中一個倒仰,銀河似的光影倏閃,一片急速的金鐵撞擊聲中,緊跟著響起了連串的骨裂聲,幾名騎士,有四名腦袋粉碎跌落馬下,另一名的胸骨被完全砸裂,白森森的骨頭插出肌膚之外,他怒瞪著眼,口裡噴著血沫子,緩緩栽了下去……。

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白斌懸空的身形,在一個大翻轉下,換了一個方位撲向那名大漢,這位仁兄早已嚇得心膽俱裂,他一邊急忙抖韁奔逃,邊大叫道:“魏豪,快,快圍住他……”

方才那三名形容兇悍的大漢之一——一個滿嘴金牙的騎士已厲嘯著策馬街來,他手中一柄板斧高高舉起,尚隔著七尺之遠,已奮力向白斌擲到。

白斌“呸”了一聲,看也不看,猝揮寒骨命,將這柄力重沉猛的板斧滴溜溜震飛,身形又似脫弦之矢長射追去,那名奔逃中的大漢神色一變,就是回手連轟三錘。

白賦宛如鬼魅般輕輕飄起一尺,就是那麼一尺,熟銅錘已接連三次砸了個空。

白斌冷森森的一笑,道:“朋友,該上路了!”

就在這幾個字的音韻裡,這名大漢已狂嚎著被挑了起來,寒骨令透過他的胸腔穿過,他面色死白,四肢猶在瘋狂而痛苦的揮舞……。

那名叫魏豪的金牙大漢整個驚得楞住了,眼前的景色是何等淒厲,又是何等尖銳!縱使他見過死亡,闖過血腥,但血腥與死亡之間,卻也分了很多級,無疑的,此刻所見到的是最殘酷的一等。

白斌的身軀迅速落地,他猛然一旋,插著寒骨令的寵大軀體,已滾翻著飛出——正是砸向那名叫魏豪的大漢。

同一時間——

一匹怒馬狂奔而來,馬上人是叫張保的彪形大漢,他雙眼血紅,一條紅纓槍筆直指向敵人的心口上,看得出,滿口牙齒都在緊挫著,顯出一付勢不兩立的形態!

白斌手上的屍體,甫始丟出又立即回身,對方的紅纓槍在一抖一圈之下,已插向他的咽喉,他頭微側,驀地矮身,寒骨令竟然一陣“嗚”的嘯聲,“咔嚓”一聲,將那雙剛待躍起的馬腳硬生生給砸斷!

鞍上的張保暴叱著,倏然自馬頭前跳下,他的紅纓槍朝地面一拄,就勢打了個旋轉蕩回,一斜身,紅纓槍已怒刺對方小腹。

斷了馬褪後的白斌,頭也未回的移出兩步倒射而上,手上的寒骨令似天際閃過的一抹流星猝映猝閃,“砰克”一聲脆響,那條截來的紅纓槍。已隔著三尺被他一擊震斷!

叫張保的漢子乃是龍虎幫中“飛騎隊”的二頭領,一身馬上馬下功夫十分了得,尤其在這根花槍上,已浸淫了十五年的時光,更為他贏得“鐵馬紅槍”的雅號。此時,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才在交手的第二個回合上就折了兵刃,他驟覺手腕一震一輕,自己這杆心愛的棗木柄紅纓槍已斷了三分之一,還沒有來得及轉第二個念頭,一隻手掌已鬼影般猝然斬來。

“鐵馬紅槍”驚駭的呼叫一聲,拚命側身穿出,就像他自己撲上去的一般,寒骨令“嗚”的一聲,濺閃著層層光芒,那麼準確的一砸而下,“噗嗤”一聲悶響起處,將他的腦袋砸了個血肉模糊。

那叫魏豪的大漢剛剛接住自己大頭領的屍體擺下,這裡又死了一個,他的目光方才觸及,白斌已彷佛就站在這裡似的到了他的眼前。

驚得魏豪“哇”的一聲大叫,就地一個翻滾滾出,一個生著一隻獨眼的龍虎幫弟子策馬衝來,手中的馬刀“霍”的砍向白斌後腦。

白斌哼了一聲,寒骨令一抖倏翻,“當”的震響中,已將那柄鋒利的馬刀震飛出去,緊跟著一挑,“噗嗤”插入馬腹直透而上,白斌一咬牙,右臂倏伸,那馬上獨眼大漢已鬼嚎了一聲,挺了挺腰,面上五官全扭曲得變了形的摔跌下來,下體肛門之處,洞穿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

這時,那白斌右臂一縮,帶著熱呼呼的鮮血狂撲而上,寒骨合灑著殷紅的血液,猝然翻砸,魏豪只覺得滿眼的紅光交映,而他對這世界上的感覺也就到此為止了——寒骨令正好重重的砸斷了他的背脊樑骨。

從白斌與馬隊交手到現在,頂多也只是喘了十幾口氣的時間,但在這十幾口氣的時間裡,龍虎幫有名的“飛騎隊”,卻已完全瓦解崩潰!

白斌大吼一聲,再度閃掠,往回十餘丈,在這十餘丈距離內的騎士一共有六名,然而,卻在他這閃電般的去還之間,六名騎土沒有一個能僥倖生存。

馬隊的殘遺者,像瘋狂了一般尖叫嗥嚎著滾滾奔逃,他們策騎街馳,有的因坐騎失蹄翻倒,有的互相撞跌,有的連人帶馬衝上了丘陵,於是,馬兒殘踏著馬兒,人們推擠著人們,慘叫與悲嘶響成了一片,血淋淋的,不能卒睹的一片。

此際,兩邊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已差不多奔下來了一半多,但是,他們卻全被眼前的這短促時間裡所起的驚人變化而震懾住了,無數雙眼睛直楞楞的瞧著這邊,每個人的臉色都在泛著青灰,充滿了恐懼,佈滿了畏怯。

青面閻王羅小成也呆了一呆,他驀地省悟了什麼,急怒的大吼道:“快佈陣勢排好弓箭手,都在發你孃的什麼楞?”

白斌冷冷一哼,卻忽然發覺那紅臉大漢正拚命朝路邊淺溝奔去,他手中已另拿了一柄鬼頭刀,嗯!現在,他已隔著老化子容身之處不足三、四丈了。

白斌並不擔心雪地飄風受險,憑紅臉大漢一個人絕無法得逞,所擔心的是老化子被流矢所傷。

眼珠子一轉,白斌用腳尖挑起地下遺留的一柄馬刀,馬刀被挑起的一利,他已猝而踢射向青面閻王身上。

一個聲音驚恐的大喊道:“執法,快躲!”

正在慌亂移動中的龍虎幫人馬,包括青面閻王羅小成在內,聽到這驚恐的喊聲,俱不由心頭一震,紛紛四敗逃避。

白斌豁然大笑,身體彷佛是那柄馬刀冷芒的一部分,緊跟著猝然射出,在半空中他雙臂用力向後一揮,像是夜空中一顆流星,那麼快捷的眨眼之間,已飛越了馬刀,宛如生著光輝的曳尾長掠而回。

唔!那邊紅臉大漢已逼近淺溝的老化子,現在,白斌隔著他們尚有近十丈之遙!

尚有八丈——

紅臉大漢已撲近了老化子身前,他手中鬼頭刀閃起一抹冷芒直撲而去,淺溝中的雪地飄風驀地大呵一聲,“降龍伏虎掌”法展開,兩人展開激烈的搏鬥。

白斌雙臂倏振,人又騰空三丈,在空中,他淒厲悠長的兩度嘯叫:“寒骨令——”

這聲音的確是太恐怖,太悲慘了,宛如冤魂夜哭,幽靈長嚎,又似惡魔的嚎啕,阿修羅地獄裡傳來的受刑厲鬼的慘嗥,有那麼多不平,那麼多憤恨,那麼多無盡的仇、無盡的冤。

紅臉大漢剛剛才展開第一回合,不待第二招遞出,這一個顫抖而充滿了一股無法抑制的淒厲嘯叫字音,鑽入他約耳朵,駭得他猛一哆嗦,不由自主的“蹬瞪蹬”退出了三步。

對了,白斌就是要這三步,就是要這一丁點在別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時間。於是,他瘦削的身形一閃而落,準確無比的落在紅臉大漢與老化子的中間!

紅臉大漢又是打了個寒慄,再退後了五步,一張紅臉已嚇成了紫色,手中的鬼頭刀也在不停的抖擻……。

白斌殘酷的笑了笑,頭也不回的道:“老哥哥,你受驚了?”

老化子哈哈笑道:“周尚義這混賬,他還沒有能耐傷得了我,倒是老弟你這厲嘯,卻幾乎喚了老哥哥的魂去……”

白斌沒有表情的一笑,半側身朝紅臉大漢道:“周尚義,早曾說過你莫試,你卻非要證明一下,如今你大約已經得到答案了,現在,你是自己動手抑是白某成全你?”

紅臉大漢,哦!他鬥周尚義——顫抖了一下,目梢子急速往兩側一斜,那邊,在青面閻王羅小成率領之下,龍虎幫剩下的人馬正緩緩往這邊移近,他們的強弓全對正了這邊,刀鋒映著日光泛著寒芒,只是,一個個面色都是青中發白,不大正常。

老化子宋允平的話聲忽然自後面傳來,道:“小心了,小兄弟!有三個不怕死的角色正從陵堆子上掩了過來,他們忘記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拖在地下……”

白斌的目光注視著右手的“朱玉寒骨令”,寒骨令的根部雕鏤著極細緻的花紋,他淡淡一笑,低沉的道:“周尚義,不要再瞟了,他們救不了你。”

眼前這位龍虎幫鐵馬堂的堂主已慌得完全失去了主意,他再猶豫了一下,驀然身形暴縱,刀光一閃,狂風驟雨般朝白斌砍來十九刀。

白斌長笑道:“好!”

寒骨令又穩又準又狠的倏而砸擊,在一連串金玉震響聲中,對方的十九刀已經吃他硬生生架出,令尖一閃突掠,周尚義狂吼一聲,左臂已裂開了一條長有尺許的翻卷血口子,熱血頓時進濺,流了他一臂一襟。

悄聲無息的,陵堆之上三條人影猝然撲下,一柄倒勾劍、一把狼牙棒、一條鋼骨鞭,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卻在同一時間猛擊而來!

白斌異聲而笑,身軀不閃不動,那麼準確的將手中寒骨令在適當的部位與角度俐落的擊出,人影瞬間晃掠之下,那三名猝擊者都已踉蹌不穩的退了出去。

周尚義窺準時機,大吼一聲搶身而進,鬼頭刀上插敵人下頷,半途一偏轉向對方右胯,左掌一挽突出,再猛劈敵人胸膛,一招三式,又急又狠。

“呸”了一聲,白斌仍然不移不進,寒骨令一閃“當”的一聲,震開了鬼頭刀,左掌出一招“鬼索魂”倏平倏斜,恰好撞上了對方劈來的掌勢,於是,這一下就成了硬碰硬了!

在一聲突起的“克嚓”聲中,周尚義尖嚎著暴退躍出,連鬼頭刀也摔在地下,白斌冷冷一笑,如鬼影般隨形而逼進。

大吼一聲,那三名被震退的朋友又拚命合攏圍上,三件兵刃帶著破空銳風兇狠的招呼上來。

白斌身形微側,“噗”的一聲俯向地面,三件兵刃呼嘯著自他背部擦過,當他們來不及再做應變時,寒骨令已在“嗚”的一響中,硬生生砸斷了三雙人腿。

三個人悲慘的噑嚎著問後跌倒,周尚義亡命般向後奔逃,白斌口中大聲叱喝,故意不緊不慢的追了上去。

周尚義左掌已齊腕震斷,只剩下一層皮連著,臂上也帶了傷,血似泉湧。他滿頭大汗,面色泛青,一面奔跑,一面嘶啞的大吼道:“救救我……來人呀……快來人救救我……”

白斌快步跟上了一段,提高嗓子厲吼道:“姓白的這就過來與你們一清新仇舊恨,我也不怕你們放箭,你們堂主先擋在前面,這就叫‘投鼠忌器’!”

白斌的吼叫聲清晰得傳到十丈開外的龍虎幫眾人耳中,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眼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已逼到了跟前,而他們深深明白,只要讓對方插了進來,則又是一場血染黃沙的悲劇重演無疑。

青面閻王羅小成眼皮跳得很厲害,嘴角也抽搐不停,他心臟在一陣強似一陣的痙攣著,拿不定主意如何是好,整個形態的組成,代表著一種深沉的頹落與絕望,他踉蹌的向這邊奔跑著,喉頭不停窒息般的吼聲……。

他猛一咬牙。手臂往下一揮:“放箭!”

甚至他這兩字還在嘴裡打滾,一片強勁的弓弦機括之聲已“奪奪”響起,千萬支尖銳箭矢閃泛著晶瑩的藍芒,呼嘯著蓬射而去。

白斌的嘴唇抿起一道優美的半弧,寒骨令“呼”的帶起一道彩虹似的光芒,一層層的、一重重的,無形的澎湃氣流在光芒湧氣的同時已嘯叫著廻蕩湧激,飛來的箭矢像是螢蟲撞著巨瀑,無聲無息的消弭失蹤,或是四散崩曳。這情景是美妙而罕見的,似是一蓬蓬正月的火炮射在空中,卻又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一丁一點也不剩下。

在這些蓬飛混亂的箭雨中,周尚義甚至連閃避的念頭還沒有興起,身上已被射中七、八箭,他嚎叫著跌倒在地,淒厲的翻倒哀叫道:“羅……小……成……你……你……好狠啊………你……好沒良心啊……”

青面閻王直楞楞的站在那裡發呆,他目注著自己的夥伴在箭傷之下作垂死的哀嚎,心裡有如刀割,但是,此刻,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一個瘦削尖臉的小個子奔到他的面前,惶急的道:“執法,箭已快用完了,弟子看,還是速召埋伏丘陵另一邊的人馬前來助陣才是,否則只憑我們是挺不住了……”

青面閻王心裡哆嗦,臉上也沉不住了,他急切的道:“各堂好手還有幾人?”

那瘦小漢子左右一看,忙道:“鐵馬堂與上隆堂合起來尚有十一人,加上紅旗之下的‘五條鞭’,共有十六名撐得起場面的……”

羅小成一跺腳,吼道:“快通知魯護法來援!”

瘦小漢子答應一聲,嘴裡尖銳的打了個唿哨,箭手中的一個已迅速弓上弦按搭支菸硝火箭,猝溜溜的射上高空。

一聲狂笑起處,白斌已在一片紅芒閃耀中,帶著四濺分射的滿身紅霞電般掠進,這情景真是令人目眩神迷,他已能將體外的光輝融沾於本身的軀體上,這雖是剎那之間的幻象,卻也夠得上匪夷所思了。

前面的弓箭手還沒來得及退後,寒骨令已幻起一道光影,一陣連串的骨骼碎裂聲加雜在淒厲的嘶嚎裡傳來,熱血迸濺中,已似狂風掃葉般栽倒了二十幾名大漢。

青面閻王羅小成大叫一聲,舞著手中短鏟直掠而上,慘怖的大吼道:“姓白的,老夫與你拼了!”

白斌倏忽落向地下,上身微彎,寒骨令一抖猝掃,七名大漢打著轉子摔了出去,他腳踵突旋,寒骨令上下交舞,翻滾有如長江大浪般浩浩而去,在這陣翻滾之中,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此起彼落,連續不斷的傳來,馬刀、弓箭滿天飛舞,鮮血、人頭凌空跳擲,瞬息之間,地上已躺下了四十多具新添的屍體。

一個大翻身,白斌狂笑著追上了青面閻王羅小成,寒骨令閃晃起千百條匹練也似光帶暴卷而去,照面之間,已將羅小成逼得左抬右攔,狼狽退後。

兩條人影厲叱聲中,自兩側撲來,一條倒須鞭和一條蟒皮,在空中打著唿哨分纏白斌的上下盤,白斌哼了哼,寒骨令一揚直搗,左掌卻劃過一道飄忽的點線顫抖著劈去,攻擊者“嘿”了一聲,迅速後退。

白斌身形驀地騰空,在空中一個急旋,寒骨令灑出萬千晶點,“嗚嗚”的嚎叫聲響宛如冤鬼夜哭,那兩名使鞭者還沒來得及再退,已像突然喝醉酒似的雙雙搖晃著倒下,他們身上,俱皆佈滿了拇指粗細的窟窿。

一咬牙,白斌左掌閃電般朝再度撲上的羅小成劈出七掌,寒骨令已自一名掩到身後的高大敵人胸膛內插進又拔出,合尖映著烈日一晃,斜偏著左右砸飛了兩個手執短戟的壯漢,手肘猛縮之下,寒骨令硬磕飛了一把三環大砍刀,令身一擦忽起,那名大砍刀主人的臉上五官已被擦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白斌發狂了似的一挫身,寒骨令呼嘯著急攻青面閻王羅小成,在一片汪洋般蓋下的銀光裡,羅小威素以擅長的“萬宗鏟法”竟已絲毫施展不開,七招之下,他的短柄月牙鏟已被震飛!

一個滿嘴蓄著大鬍子的大漢拼死撲來相救,他肌肉突虯的雙臂一圈猛推,勁風旋舞中,雙腿倏掃白斌。

白斌閃電般側身斜轉,寒骨令飛點敵人雙目,銀光浩蕩中,他的左掌一平倏斜“鬼索魂”,猝斬那大鬍子踢來的雙腿。

“克嚓”一聲刺耳的折骨之響傳來,大鬍子厲吼一聲,重重摔倒,白斌低沉的道:“大鬍子,抱歉了!”

“了”字出口,寒骨令的尖端已插進了大鬍子的小腹,此刻的羅小成面色全變烏紫的在地下連連翻滾而去,他的雙手虎口全已震裂,鮮血淋漓中,他的目光震駭的發覺己方之人皆已在這瞬息之間奔逃一空。

心驚膽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躍起,當他尚未及回頭注視,一陣巨大的痛苦已令他幾乎倒了下去,他低下頭,一隻尖銳的紅玉前端正透出在他胸腔之外,令尖上,一滴濃稠的血正緩緩的淌下……

羅小成面色慘白如紙,他還硬的側轉過頭,嘴角抽搐著道:“白……白……斌……”

白斌目光澄澈,但是,卻澄澈得那麼寒森而不帶一抹暖意,他生澀的道:“如何?”

羅小成眼睛翻了翻,低啞的道:“我……我……不能……不能活了麼?”

白斌抿抿唇,冷冷的道:“我想是如此。”

羅小成喉頭咕嚕了一陣,聲如遊絲道:“本……本幫……幫……的援兵……呢?”

白斌哼了一聲,道:“至今未見。”

全身驀地痙攣了一下,羅小成瘦削的身子軟軟倒向塵埃,寒骨令白他背心滑出,沾滿了厚厚的血跡。

白斌怔怔地注視著自己手中的寒骨令,好半晌,目光再在這片醜惡的丘陵上移動,四處都是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都是灘灘點點的鮮血,兵刃、弓刃丟置一地,甚至連馬匹的遺屍皆是那麼淒厲古怪。

人生下來目的乃是活著,但是,卻又往往為了一些形勢上的爭鬥而放棄了生命,這種爭鬥,有的在於必行,有的卻應可避晃,難得言的,卻是在於參加爭鬥的人們是否分辯得清楚,人類是最聰明的動物,人又何嘗不是最愚蠢的呢?

烈陽下,白斌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前面,老化子已由淺溝踏上了道路,他顯然已為眼前這一片活生生的地獄景象震懾住了,張著大口,雙眼直楞楞的瞧著,連眨全不會眨了。

白斌慢慢行到他面前站住,老化子艱澀的嚥了口唾沬,道:“這……這都是小兄弟你一個人乾的?”

白斌沒有表情的點點頭,老化子覺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低沉的道:“有沒有活口?”

白斌的臉色忽地古怪的一變,沒有回答他的話,自管轉過身去搜索。嚇!在通往九華山的那一道路上,一個高大魁梧,年約二十九歲左右的青年,英俊爽颯,正緩緩向這邊走來。

老化子也看見了,他吸了口氣,低低的道:“此人像是十面人妖之子陰陽童宗居平?”

白斌略現疲倦的露出一絲微笑,道:“不錯!”

陽光越發炙熱了,顯得有些令人眼睛發花,從那路邊走過來的宗居平,卻是顯得如此安祥而冷沉的一步步走近,黃土路上,有一層厚厚的黃塵,在這人舉步落足之間,卻連一點灰沙也沒有帶起。

宗居平安閒的走著,一步一步的,終於,他隔著白斌與老化子兩人已不足五丈的距離了。

白斌懶懶的抹拭著寒骨令上的血跡,懶散的道:“宗兄,現在,你可以止步了。”

宗居平果然停止了前進,一雙星目宛如鷹眸般犀利而尖銳的凝注著白斌,那雙炯然而冰冷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人們的肺腑。

白斌用手抹了一下汗,輕輕彈灑於地下,疲乏的道:“宗居平,你要什麼?或者,你想要什麼?”

宗居平靜靜的瞧著白斌,好一陣子,他語聲平淡的就像一抹薄薄煙雲,道:“白賢弟,一別數年,想不到賢弟武藝精進如許神速,可喜可賀!”

白斌笑了笑,道:“宗兄是否嫌白某命長了些?”

宗居平未答腔,岔開話題道:“地上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白斌道:“不錯,沒有任何幫手。”

宗居平目光閃了閃,冷峻的道:“你不覺得狠了一些?”

白斌望著對方,道:“我不願如此,但是,只要開始,結果便成為這樣。”

沉默了片刻,宗居平道:“方才,有本幫幫眾三十餘騎士惶然北遁,我心知有異,加步趕來,卻已不及阻止這場悲劇。”

白斌輕蔑的勾勾唇角,道:“你想阻止,就該‘快’步奔來,否則,你便來不及,因為我的出手與動作都頗講究時效。”

宗居平冷厲的盯著白斌,楞楞的道:“為天下蒼生,為替死者伸寃,本不該要你這等狂人繼續跋扈下去,但是,本人卻因奉命前來,八月十五日本幫幫主要親會你,與你單獨決鬥,以為本幫弟子伸寃。”

白斌用舌尖頂頂嘴唇,淡淡的道:“於蒼生之間,名字該不算是一件有意義的東西,像你這種青紅皂白也不分,瘋狗過街亂咬人的行動舉止,白某就該給你一點懲處,一來我們總算右過一段交往,再則你是銜命信使,本人不為已甚,你走吧!寄語貴幫主,白某會依時赴約。”

白斌與老化子雪地飄風宋允平,自離開丘陵地帶,就一路直奔懷寧,過懷寧到貴池,逕赴九華山。

這一條路,白斌還是第一次走,老化子可是輕車熟路,也不知走過多少遍了,這條路上的江湖、綠林人物,老化子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白斌和老化子同行,沿途上耳聞目睹,再加上老化子的指點解說,當然獲益匪淺,增加了不少的江湖閱歷和見識。

兩人一路談談說說,按程前進,也不過十天工夫,已經到了九華山麓。

神醫客洪尚賢一見白斌到來,親熱的拉著手兒,兩眼精光閃閃的望著白斌,上下看個不停,一年不見,但見白斌神光內蘊,含而不露,不禁眼眶含淚,道:“蒼天有眼,我洪尚賢今日能重睹少俠風儀……”

白斌突然以手比唇,示意噤聲,邊低悄的道:“洪前輩,有三個人,向這邊來了。”

剛剛說到這裡,房屋外面,靠那頭一個粗厲的語聲已傳了過來,道:“洪尚賢,你給大爺滾出來回話!”

這聲音,有如夜梟,淒厲冷峻,令人心悸神晃,說不出的難受。

神醫客洪尚賢臉色嚴肅,聲發丹田,道:“外面是誰,是那位高朋貴友,這就請現身解決。”

聲氣充沛,清晰嘹亮,餘音繚繞,源源不絕!

這時,外面那粗厲的嗓音又響起道:“洪尚賢,不要來這一套王二麻子,大爺們不受這個調調,把你的‘再生爪’拿出十枚來孝敬本幫,咱們即時拍拍屁股走路,兩不相擾。”

洪尚賢離座向屋外邊行邊說:“說的輕鬆話,放著燈草屁,老夫一生鑽研醫學,製成‘再生爪’,旨在濟世人,如今你們強詞奪理,老夫豈是如此輕易受人威脅。”

粗厲的嗓子冷冷一笑,剎時狠了下來,道:“沒有關係,拿不著再生爪就拿你的狗頭,再放把火將你這破屋燒個精光,兩條路你任選一條!”

神醫客洪尚賢大笑這:“好好好!老夫兩條路都不想走,這裡就領教你們這些邪魔,究竟具備些什麼絕學?”

說完,步出大廳,老化子與白斌魚貫隨後逕走出廳門口處。

大廳左邊十丈遠處,有一片廣闊平地,這是農家平日曬谷之處,今日卻作了風雲際會之場所。

這時,日正當中,陽光匝地,白斌揹負著手,慢慢走進曬場。嗯!情景可夠瞧的,三個又黑又粗,斜斜吊著眼睛的中年大漢,分立成三角形圍著洪尚賢,其中一個蓄著大把黑鬍子的大漢,似是三人之首。

這時候,洪尚賢被三人圍在中間,白斌素知神醫客洪尚賢的藝業,雖是當今螳螂派僅存的高手,但若以一敵三,則絕難討好。於是,淡悠悠地,微一拱手道:“三位,這出戏,該可以停了吧?”

那三個大漢六隻眼瞎I投注在白斌身上,好一陣,中間一個嘴邊生顆紅毛痣的大漢踏上來一步,以他那粗厲的嗓子吼道:“幹什麼?好朋友,你是來幫場的?”

白斌搖搖頭,道:“不敢,只是來做個調停。”

另一個大漢一扯他那滿臉朝橫生長的粗肉,要死不活地道:“調停?你睜開你那雙狗眼看看,這裡是什麼人?是什麼地方?也是你這混小子能開口的所在麼?”

生著顆紅毛痣的朋友冷冷一哼,道:“我看朋友你約莫出道不久,江湖上的風浪你可能經歷得不夠,你還是少惹麻煩的好,也見得為你家大人丟醜。”

白斌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在下出道之初,即蒙家師訓誨,是非全因強出頭,不幹自己的事,最好還是不要多管。”

紅毛痣仁兄“噯”了一聲,面色稍霽的道:“這樣才對,你師父總算還懂點事……”

微微一笑,白斌又道:“不過,家師在這兩句話後面,還補述了一句,不幹自己的事,最好不要多管,但若為了一個‘義’字,一個‘理’字,事雖不幹自己,便是豁出了性命也得插手接下,為江湖留存一點好名聲。”

三個大漢不禁俱呆了一會,紅毛痣仁兄臉色一沉,陰騖地道:“朋友,你是把大爺做耍子來了?”

白斌又搖搖頭,道:“不敢,只是奉告各位一些最為粗淺的道理。”

蓄著黑鬍子大漢向自己手心打了一拳,怒叫道:“什麼?大爺闖了這多年天下還來聽你這兒崽子教訓?你他媽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啦?紅口白牙在這裡滿嘴胡扯,放他媽的狗臭屁呢!”

白斌不慍不怒的笑笑,道:“忠言素來逆耳,不過,可以利於行哩!”

紅毛痣仁兄寒著面孔,陰沉沉的道:“朋友,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也用不著兜圈子來逗引人,說吧!你想幹什麼?”

仍然揹著手,白斌淡淡地道:“很簡單,各位走你的人,咱們也只當沒有發生過這檔子事。”

黑鬍子驀地跳了起來大吼道:“什麼?走人?”

白斌點點頭,說道:“而且,那再生爪也不能再要,從今以後,更不準來此地找麻煩了!”

紅毛痣仁兄氣得一口氣接不上來,他喘了兩聲,用手指著白斌,火暴地道:“你你你,你是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說這些話?憑什麼膽敢如此強橫霸道?”

輕輕一拋衣袖,白斌灑脫的道:“憑著什麼?與各位相同,霸力而已!”

三條大漢全是氣得臉色黑青,渾身直抖,生著紅毛痣的漢子霍然自背後拔出一柄重逾四十餘斤的“雙環刀”,暴吼道:“好,好!老子便試試你這霸力到底霸到什麼程度。”

擺擺手,白斌道:“朋友,還是不試為妙,你們正值壯年,應該還有很長時光可以快樂,又何苦為了人生旅途上的一點小小挫折便要以命相拼呢?”

生著紅毛痣的仁兄喉嚨裡低噑著,叫道:“不要來這一套,老子自小學的便是用武力來對付不順心的事情,今夜你勝了我們弟兄三個,拔腿就走,但若你敗了,你這條小命可就難保了。”

白斌淡淡一笑,道:“如若我敗,我必自絕於此,不過,若是三位敗了,你們那六條腿也只怕拔不得了。”

頓了頓,白斌又迅速的道:“所以,尚請三位再多加思考。”

黑鬍子大叫一聲吼道:“思忖你媽個頭,來來來,你是他媽的有骨頭的就亮傢伙,看看誰的手底下硬扎。”

白斌神色倏寒,雙目中神光暴射,他凌厲的道:“這可是你們自找,不能怨我下手太毒!”

生著紅毛痣的仁兄火辣辣的道:“你使出勁來,看看誰是念佛的……”

微微朝後退了一步,白斌正想再說什麼,而來得那麼突然與狠毒,那一柄冷蛇似的刃芒橫著飛斬到他的頭頂。

沒有避讓,沒有慌張,白斌猛然迎向刀光,甚至比那橫斬而來的敵刃去勢更快,左掌倏伸突斜“刷”的橫斬,宛自虛無裡現映出的火神的冷笑,不可捉摸的卻又是那般真實清晰,“嗆啷”一聲震響之後,一條手臂連著一柄“雙環刀”分向兩個不同的方位墜落。

仍然揹負著雙手,白斌淡淡的注視著此刻正在地下翻滾哀嚎的漢子,這漢子,嗯!便是對方三人中一直說話陰陽怪氣的那位。

白斌的神色是如此平靜,如此深遠,像是地下那嚎叫著的傷者與他毫無關連一樣,那情形,就似是在觀賞一件世間最不平凡而通俗的事。呻吟、鮮血、斷肢在他那漠然的眸子裡,一下子都變得那麼微小與不足道了。

紅毛痣與黑鬍子兩人的手上都已緊緊握著兵刃,兩個人都是躍身欲前的姿勢,但是,他們就在這個姿勢中楞住了——像戍了泥塑木雕,四隻眼睛傻呆呆的瞪著白斌,便是做夢吧!夢中也沒有如此驚心動魄又不可思議的情景啊!太快了,太急了,連他們的腦筋還沒有生出第二個念頭,在他們剛剛欲待緊跟著出手的剎那,這場拼鬥卻竟已結束了。

白斌沒有表情的抿抿唇,道:“現在,你們那一位再來?”

兩個人同時一機伶,惡夢初醒般朝後“蹬蹬蹬”退了三步,驚恐無比的望著白斌,那模樣,就宛如是在瞧著一個惡魔,一個法力無邊又恰好掌握著他們生命之火的魔鬼。

用右手食指在鼻粱上擦了擦,白斌又道:“如果你們不願再玩下去,在下亦絕不勉強,倒是你們地上這位朋友,你們也不去照顧照顧他麼?”

惶惑而又畏懼的互瞧著,兩個方才尚氣焰逼人的仁兄,這時已連往前跨上一步的膽量也沒有了,他們誰也不敢貿然走上去,敵人那隻手,天啊!像煞阿修羅派來的使者,來去無蹤的啊!

白斌哼了一聲,冷硬的道:“方才,你們還那麼蠻橫跋扈,就這一剎,你們已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了麼?變成另外一個膽小如鼠卻又無信無義、無勇無仁的人了麼?”

紅毛痣有些哆嗦的推他身旁的黑鬍子一把,黑鬍子反往後縮了一縮,紅毛痣百般無奈的朝他地下呻吟著的同伴踏進兩步,但在目光觸及白斌冷酷面孔時,又不可自止的呆了下來。帶著悲哀韻味的搖搖頭,白斌道:“闖蕩江湖的原該是些血性漢子,像你們這樣罔顧友情信義的人,我卻是少見,奇怪你們竟能在江湖上苟且至今……現在,帶著你們地上的朋友走,我不殺你們,但要快,我不願再多看你們一眼……”

紅毛痣羞愧慌亂的急步走上前來,一把將地上的仁兄抱了起來,回頭朝著黑鬍子叱道:“萬老七,丟人現眼已到了頭啦!你還站在那裡發什麼呆?”

說完了話,他又鼓起膽子向著白斌叱喝道:“朋友,今日你可真佔了上風,算我們吊睛三虎瞎了眼,看不出你朋友是位高手,但是……但是……。”

白斌淡淡的為他接了下去,道:“但是你們將這筆賬記下了,是麼?好的,這證明你們還知道一點羞恥,不論多少歲月,我都等著你們,我叫白斌,隨時歡迎你們前來,姓白的以滿腔熱血與一條性命等著你們。”

紅毛痣呆了一陣,終於一跺腳,抱著懷中受傷的同伴,頭也不回的和那黑鬍子狂奔而去。

望著消失在道路上的兩條人影,白斌嘆喟的吁了口氣,緩緩轉過身來,神醫客洪尚賢走近白斌,道:“白少俠這身絕學,老朽算是大開眼界,心佩至極,且銘心刻骨,如今事情告歇,且回廳再敍!”

進入大廳,洪尚賢立即飭人擺上酒菜,雖非炊金饌玉,炮鳳烹龍,但幾樣可口小菜,卻是精美至極。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神醫客洪尚賢道:“白少俠,你我兩次邂逅,卻蒙兩次解圍相助,洪某刻骨銘心……”

白斌忙截住話尾,誠摯的道:“洪前輩,這僅是適逢其會,何況晚輩還有事請教呢!”

神醫客洪尚賢道:“白少俠,有何事須用老朽釋疑?”

白斌便將自己“絕冰崖”遇救,蒙“果報神”救起,授以藝,認作螟蛤說起,挑桐城分舵,血戰丘陵扼要敍述了一遍後,道:“晚輩義父因雙目失明,故特專程前來九華拜謁前輩,請前輩一施妙手。”

在白斌敍述這段往事之後,神醫客洪尚賢聽得時驚時喜,老化子雪地飄風宋允平雖然略知白斌來歷,但對他的遭遇亦是第一次聽聞,也不禁驚喜參半。

神醫客洪尚賢聽完白斌敍說,道:“老朽深為少俠賀,能得申前輩垂青,授以藝,不過,醫者無論如何高明,縱使華陀再世,亦必須做到望、聞、診、切四字,才能決定下藥,光憑少俠所說,老朽實無把握,說不得老朽得親自去一趟,瞭解病情之後再定。”

白斌忙起身謝道:“如此就有勞前輩了。”

洪尚賢道:“少俠,這前輩兩字,老朽擔當不起,如蒙不棄,就照宋兄一樣叫我一聲老哥哥好了。”

白斌也知道義父在武林中輩分甚高,知道不敢稱呼是絕不行了,於是就道:“既承如此看待,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這一來,賓主更為融洽,神醫客洪尚賢突然面容一肅道:“白兄弟,龍虎幫此番受挫,必然銜恨很深,尤其是該幫幫主‘天地日月叟’司徒轅,此人最是護短。這一年來,幾乎網羅了黑道所有高手,武林八奇被聘請為太上護法,大有君臨武林之勢,中秋之約,應多邀同道,小心應付,陰陽童宗居平亦已將江湖上最歹毒暗器‘燕子追魂鏢’練成,務必小心謹慎。”

白斌趕忙謝過神醫客對自己的關懷,三人又繼續談論近年來武林軼事,鐵槳吳飛已從外埠趕回,他先行見過乃師洪尚賢及老化子,然後熱烈的緊緊擁抱著白斌道:“兄弟,愚兄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了……”

言下唏噓,眩然欲泣,其情使座上三人無不感動。

吳飛用手背一抹淚水,笑道:“你看我這是怎麼搞的,竟然連眼淚都掉下來了,兄弟,你還記得姚碧這位姑娘吧?”

奈何坪上相別的一刻,姚碧那含情脈脈的眼神,使他無時無刻勿忘,他的本意,原就是先至九華山見過神醫客為義父醫治眼疾後,便要天涯海角尋找他的紅粉知己——姚碧。

此刻,鐵槳吳飛一提,忙道:“吳兄,你可知道姚姑娘現在寄身何處?”

吳飛道:“自白兄弟噩耗傳來,姚姑娘痛不欲生,後經丹心神尼以‘先天易數’算出,得知兄弟雖是凶多吉少,卻是沒有生命危險,因此騎著你那赤雲追風駒,帶著你那‘伽藍劍’走了,為兄是於上月中旬,偶路經某農村發現赤雲追風駒,才得見姚姑娘,知她因為悲傷過度病倒,後經農家收留醫治得愈而寄居在那裡。”接著便將該農村詳細地址告訴了白斌。

眾人靜靜聽完,洪尚賢道:“白兄弟,我看這樣好了,令尊之事,由我與老化子去那裡,姚姑娘那兒你應先去,待尋著她後,你們再兩人一騎至令義父處會合,此為兩全其美。”

白斌本想跟隨神醫客到義父處,但經過大家一番的勸說,也只好按神醫客的話分道。

陽光照射在這棵大樟樹上,那些樹葉子,一片片活像是銀線般的閃爍著亮光,偶爾襲過來一陣子風,激起了銀星萬點,當空的朵朵彤雲,映襯得十分有趣,景緻煞是迷人!

是一片農家的莊舍。

院子裡有一口池塘,池塘裡遊著鴨子,再過去一點是一口井,井上架著絞盤轆轤。

打麥場擱置著一些莊稼用具,鋤頭,耕犁、籮筐,還有專供牲口拖拉著用來壓麥子的大石輾子。

幾隻斑鳩沿著土牆邊上覓食著,不時發出咕咕的叫聲,矮矮的土牆上爬滿了野花——一隻雄雞正在牆上煽著翅膀。

站在牆邊往外看,就是大片的旱田。麥子、高梁、老玉米,一片青蔥,在炙熱的夏風裡,發出那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一匹全身胭脂紅的駿騎,正自沿著牆根嚼食著地上的青草。

吃著,吃著,它偶爾仰起脖子,享受著沐體而來的微風,兩顆紅色的眸子,活像是兩顆晶瑩的瑪瑙,閃閃的放著紅光。

“良駒伏壢,志在千里!”目睹著它此一刻的悠閒,你是無論如何難以想像它昔日“龍騰虎躍”的光采——馬猶如此,人何以堪!

人同馬,其實都是一樣的,在百戰沙場“解甲歸田”之後,往昔的豪氣干雲,似乎再也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是倦容、睏乏,消極,無窮的惆悵與回憶。

大胭脂馬不耐寂寞地發出了長嘯聲……驚飛了牆簷下的一群斑鳩。

斑鳩鼓動翅膀,就像是用力拍巴掌那種聲音——自此,莊院裡的寂寞,已遭遇到了嚴重的破壞。

正在繡花的“三妞兒”,趕忙放下了活計,由板凳上站起來,翹著大屁股,伸了一個懶腰。

她還閒不下來,廚房裡灶籠上還蒸著饅頭,這會子該早就熟了,要不是這陣子斑鳩“拍手”,她還想不起來呢!

打開了爐門兒,“釜底抽薪”,把燒紅的枯樹枝拉出來弄熄了,紅紅的火光,映著她健美的臉蛋兒,撩撥起大片的青春氣息。

三妞兒用水澆滅了火,企著腳,這才揭開了蒸籠蓋——嘿!那些個白白胖胖的饅頭,可都熟透了,肥肥大大的,每一個都差不多有碗那麼大。

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嬤嬤,撩起布幔子,探頭進來,老著喉嚨叫道:“人家大小姐肚子八成餓了吧!快給她端過去。”

三妞兒答應著,快動作把籠裡的饅頭掀倒在“案板”上,找出一個盤子就去拾饅頭。

老嬤嬤咳嗽著說道:“人家千金小姐,怕吃不來這種白饅頭——我叫你做的白麵卷子呢?”

“有,娘!”三妞兒才似想起來,道:“在第二籠上。”

第二籠裡,蒸的是用蔥花、鹽巴做成的花捲。

三妞兒揀了兩個放在盤子裡,又切了一碟子鹹菜,撈了一隻新滷的鵪鶉,盛了一碗稀飯——把這些放在一個托盤裡,端起來就往外跑。

——請看第三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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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14:13: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英雄氣短

跑了兩步,她才想起來,趕快把托盤放下,兩隻手理了一下頭髮,把那條黑油油的大辮子放到了前面,拍了一下劈上的柴灰,這才又端起盤子往外走。

老嬤嬤扯著嗓子,在後面嚷道:“問問人家小姐還想吃些什麼,人家是千金女呀!”

“知道了,娘!”

端著托盤,三妞兒小跑一陣子,來到打麥場的這一頭——這裡是乾淨的瓦房三間。

上面是搭的絲瓜架子,那些個半熟的絲瓜,小棒鎚也似的吊在半空中,鳥雀在上面咭喳叫著。

三妞兒一路來到正面房門前,輕輕的叩了一下門,喚著道:“大小姐,該吃飯了。”

半晌,才聽見房裡應了一聲:“是三妞兒麼?”那個怪好聽,但卻懶散的聲音,含糊的說著,道:“什麼時候了,又要吃飯了。”

三妞兒低下頭“噗”的一笑,縮了一下脖子道:“太陽都下山了,天不早了,大小姐,你還在睡懶覺呀?”

“吱呀”一聲,門敞了開來——姚碧修長的身影,當門而立。披著長長的一頭秀髮,看上去她像是憔悴多了。

女孩兒家,如果看了一定傷感,那副樣子端的楚楚可人——她這時蛾眉淡掃,那雙盈盈眸子裡,鬱集著無限的惆悵與淒涼,昔日的鋒芒與精銳,在這雙眼睛裡,已不復存在,看上去倍覺淒涼而惹人垂愛。

三妞兒一面把吃的擺在桌子上,烏溜溜的雙眼珠子,卻不住的在她臉上轉著。

“大小姐,你別是病了吧?”

“沒有!”姚碧黯然的搖頭一笑道:“我什麼病也沒有,只是光想睡覺的病。”

三妞兒抿著嘴兒笑了一聲,道:“我娘說,小姐是千金的身子,一定是路上騎馬受了風寒,這會子一定下來可就發了,不要緊,叫我娘給你衝一壺紅糖生薑水,喝下去發發汗,可就好了。”

姚碧微微笑了一下,默默坐下來,信手拿起一個花捲,撕下一小塊放在嘴裡。

三妞兒笑道:“吃點滷菜吧!”

姚碧點點頭,看著她道:“我來到你家有多久了?”

三妞兒想了一想,扳著手指算了算,道:“兩個月零七天吧!”

然後,她退後幾步,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又道:“大小姐,你家住那裡,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呀?”

姚碧笑笑道:“還沒準兒,說不定三、五天,說不定一、兩個月,或許我這一輩子都不走呢!”

三妞兒一怔,吃驚的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姚碧輕輕往嘴裡扒了一口粥,緩緩的點了點頭,道:“怎麼,你們不歡迎?”

三妞兒搖頭道:“那裡,只要小姐你高興,隨便住多久都行。”

姚碧看看她,淡淡的笑道:“我很喜歡你們這個地方,街上的客棧我住不慣,人喊馬叫的,每天都吵得我睡不著覺,你去跟你爹說,我不會白住你們的房子,要多少錢,我都會給你們。”

“大小姐話說到那裡去了。”三妞兒紅著臉道:“你一來就給了我們一錠銀子,就那錠銀子,咱們莊稼人半年也吃用不完,那還能再向你要錢呀!”

姚碧一笑道:“錢財對我來說,是身外之物,能夠幫助別人,總是好的,你們別客氣,有什麼需要之處,只管找我來要就是了。”

三妞兒感激的笑道:“大小姐,你人真好,我們確實用不著……。”

姚碧放下筷子,搖搖頭道:“我吃不下了。”

三妞兒皺了一下眉,道:“才吃了一個花捲,太少了!”

姚碧微笑道:“我不像你每天做這麼多事,當然吃得多,能吃一個已經不錯了,要是在平時,三個花捲也不夠我一吃的。”

三妞兒一面收拾筷子,偷偷的瞧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姚碧道:“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沒……沒有!三妞兒吶吶的道:“是我爹說的,他老人家給大小姐搬行李的時候,看見了大小姐包袱裡有一把寶劍,所以……”

“所以怎麼樣?疑心我是個女大王、女土匪是不是?”

“不不……”三妞兒紅著臉道:“大小姐,你想到那去了?我爹猜想大小姐你一定精通武功,說你是個俠女呢!”

姚碧微微一笑,道:“你爹是這麼說的麼?倒看不出他一個莊稼人家,竟然還有些眼力。”

三妞兒楞了一下,揚著眉毛道:“這麼說大小姐你真的是個俠女?”

“俠女可不敢當。”姚碧吶吶的道:“不過練過幾天功夫就是了。”

三妞兒頓時面現驚奇,用著一雙奇怪的眼光打量著她。

姚碧微笑道:“你幹嘛這麼看著我,看我不像是不是?”

三妞兒紅著臉道:“不……我只是在想,大小姐你難道是從金沙灘來的人……?”

“你也知道這個地方?”

“你不知道,離這不遠嗎?”

一面說,三妞兒很害怕的看了她一眼,遂即站起來,端起桌子上的托盤就想離開。

“站住!”姚碧喚住了她道:“你話還沒有說完呢!”

三妞兒害怕的搖著頭道:“不,不!我沒有什麼話要說,我走了。”

說著,她轉過身子就往外走,卻被姚碧一把抓住了腕子,三妞兒頓時驚得打了一個哆嗦:

“大小姐……饒命……我……我不是故意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一面說,三妞兒竟然眼淚汪汪的哭了起來,而且彎下膝蓋,向著姚碧跪了下來。

姚碧怔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一伸手把她扯了起來。

“儍丫頭,你這是幹什麼?”她又氣又笑的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三妞兒怔了一會兒,才吶吶的道:“大小姐……你難道不是風雲堡內來的?”

姚碧嗔道:“你這個丫頭,誰告訴你我是‘風雲堡’裡來的?好呀!我對你這樣好,你竟然把我看成了女強盜……只是……”

三妞兒聽她這麼說,這才緩和過來,一時將信又疑的在她臉上看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姚碧嘆息一聲道:“你下相信?”

“不……”三妞兒垂下頭吶吶的道:“我相信你就是了。”

姚碧微笑道:“這才像話,你也不想想,我要是風雲堡裡的人,為什麼不住在堡裡?還會住在你這個窮地方?再說鎮上漂亮的客棧也不是沒有。”

三妞兒緩緩抬起頭,偷偷的瞧著她,還有點似信非信的樣子。

姚碧皺皺眉道:“你走怎麼回事?再要這個樣子,我就不理你了。”

三妞兒這才急道:“大小姐,你千萬不要動氣,是我錯了,我該死……”

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姚碧嘆息一聲,無可奈何的哄著她道:“你也別哭了,我知道風雲堡的人,無論男的、女的,都是些壞人,你們一定受了他們的害,所以才一聽金沙灘的人,就驚成這個樣子,是不是?”

三妞兒聽她這麼說才止住了哭泣,一面掏出手帕擦著眼淚道:“可不是嗎?那裡面的人都很厲害,一個個殺人不眨眼,我們可是……”

姚碧扶她坐了下來,打量著她一笑道:“你用不著害怕,我老實告訴你吧!我這次住進你們家來,就是為了找風雲堡裡面的人報仇來的……”

三妞兒驚異的看著她道:“真……的?”

姚碧道:“我生平絕不說謊話。”

她輕輕嘆息一聲,吶吶地接道:“……只是這都怪我功夫還不夠好,堡裡的那些人實在太厲害,這一次要不是一個好心的人救了我,說不定我已經死了,再不就被他們捉進堡裡去,那個罪只怕更不好受!”

三妞兒睜大了眼睛道:“噢!怪不得呢!我爹說,前幾天風雲堡來了厲害的對手,還開了炮呢!原來就是對付大小姐你呀?”

姚碧怔了一下,不解的道:“什麼開炮,這個我倒沒有聽說過。”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聽我爹說的,說是那天晚上有人闖進了‘鳳雲堡’,打死了堡裡好多人……詹堡主親自出手,才把那個人給打敗了,不過他自己也好像受傷了……”

“有這種事?”

“我爹也是聽人家說的。”

“啊!”姚碧想了一下,搖搖頭道:“我不知道,難道真有這種事?”

三妞兒點點頭,道:“也許是真的,因為這幾天風雲堡裡派出了很多人,聽說市街客棧都搜查遍了。”

姚碧道:“他們搜查些什麼?”

“人呀!”三妞兒這時才像對她恢復了信任,說道:“說是要搜查那個大鬧風雲堡的人啊——對了……”

一面說,那雙眸子連連在姚碧身上轉動不已。

姚碧道:“什麼對了?”

三妞兒頻頻點頭道:“我爹說,他們也在找一個女人,說是一個年輕的姑娘……這麼說,原來就是大小姐你呀!”

姚碧冷冷一笑,點頭道:“哼……現在你總該相信我說的是真的了吧?”

一面說,她站起來步向窗前,看看窗外,她心裡鬱結著無比的憤怒,道:“三妞兒,你還聽說了些什麼?都一起告訴我吧!”

三妞兒道:“說是這幾天風雲堡裡面風聲很緊,金沙灘那塊地方,任何船隻都不許通行,那附近全是堡裡的人,對過往的船隻什麼的,都查得好嚴,真是嚇死人了。”

姚碧冷笑道:“你爹可知道他們要找的有沒有男人,幹什麼的,叫什麼?”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爹也沒聽說!”

“有沒有說男人受傷了?”

三妞兒道:“好像早說有一位年輕俠士受了傷,外面是這麼傳說來著。”

姚碧眼睛望著窗外,忽然嘆息一聲自語道:“希望不要是他才好……”

三妞兒仰著臉道:“誰呀?”

姚碧看看她搖搖頭,苦笑著道:“沒有什麼!”

三妞兒道:“大小姐,你真的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姑娘?”

姚碧點點頭,道:“不錯。”

三妞兒吐了一下舌頭,楞道:“真是老天保……佑,大小姐,你是命好,真要落在他們這些人手裡,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姚碧一笑道:“你怎麼知道?”

“唉!”三妞兒嘆了口氣,眼圈一紅道:“大小姐,你那裡知道,我們家吃風雲堡這幫子強盜的虧可大了!”

姚碧道:“你說給我聽聽……”

三妞兒又嘆了口氣道:“大小姐,你可看見我爹的那條瘸腿了吧?”

姚碧點點頭,道:“我看見了,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三妞咒憤聲道:“就是給這般強盜給打瘸的,還有我姊姊……”

說到這裡,一時忍不住,她遂即又淌下了眼淚,道:“我姊姊……就是被他們給害死的。”

“你姊姊?”

三妞兒點了一下頭,眼淚汩汩而出,掛在臉上,道:“那一天,我姊姊在路旁摘豆子,遇見了風雲堡裡兩個騎馬的路過……這兩個壞東西欺侮我姊姊,就……”

姚碧咬了一下牙,道:“該死的東西……我知道了,後來呢?”

“後來……我姊姊就尋死了。”三妞兒吸了一下鼻子,抽搐著道:“我爹趕忙救人,可憐我姊姊傷得太重,她是用剪刀,自己扎破了喉嚨……”

擦了一下臉上的淚,三妞兒繼續回憶著這件往事,道:“我姊姊說了經過以後就死了,我爹當時真氣得發昏,就抱著我姊姊的屍體找到了風雲堡……”

姚碧道:“可有什麼證物沒有?”

“有!”三妞兒道:“那兩個壞蛋有一個丟了腰牌,我爹就拿了去,誰知道這些強盜壞透了,一聽說我爹是來告狀的,根本就不叫他老人家進去,把我爹狠狠打了一頓,一條腿打斷了,還把人推到河裡,要不是被好心人家救起來,恐怕早就淹死了。”

姚碧嘆息一聲道:“這是真……”

三妞兒恨恨的道:“我爹回來之後,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床,直到現在為止,一想起這件事就流淚,從此以後他老人家還患上了心痛的病……天天燒香唸佛,望菩薩老爺顯靈,把那個天殺的風雲堡給毀了,要那裡面所有的人都不得好死!”

姚碧冷笑道:“告訴你爹,叫他放心吧!這些東西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三妞兒驚異的道:“小姐,你是說……?”

姚碧道:“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不過,你等著看吧!總有厲害的人會找上他們。”

三妞兒道:“真要有那麼一天就好了……”

姚碧道:“我剛才跟你說的一切,三妞兒,你可別告訴外人,就連你家裡的人也不要多說,知道嗎?”

三妞兒道:“我知道。”

姚碧點點頭,問道:“風雲堡裡的人,常常由這裡走麼?”

“不一定。”三妞兒道:“外面有條大路,他們經常由那裡走,有時候偶爾也會經過我家門口。”

姚碧冷冷一笑,道:“很好,下一次你看見了他們,就告訴我一聲。”

三妞兒一驚,吶吶道:“幹什麼……大小姐,這個……我可是不敢……自從發生我姊姊那件事之後,我娘管著我,連大門口都不要我出去呢!”

姚碧點點頭道:“這也難怪……誰叫你們家會發生這件事呢!”

“啊……對了!”三妞兒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今天早上,我看見一個人,很奇怪………。”

姚碧問道:“什麼人?”

“一個年紀不大的人。”三妞兒思忖著道:“大概二十來歲,個子適中,不高不矮,長得很英俊。”她一面比著手勢道:“當時我正在曬被子,看見這個人穿著一件紫緞子的漂亮衣服,他正在看大小姐你騎的那匹大紅馬。”

姚碧微微一怔,問道:“啊啊……?他在幹什麼?”

三妞兒想著道:“這個人好像很喜歡大小姐那匹馬,一直在摸這匹馬的毛,怪事就在這裡,大小姐,你是知道的,這匹馬除了小姐你以外,不是誰也不能接近麼?怪吧!這個人卻好像跟它很熟似的,這匹馬不但讓他摸它的毛,還一個勁兒的用脖子在他身上擦呢!”

姚碧登時神色一變,道:“有這種事?……這個人長得怎麼樣?”

“這……”三妞兒吶吶的道:“我不是說了嗎?個子適中,鼻子高高的,眼睛很亮……看樣子,倒不像是個壞人。怎麼,大小姐,你難道認識他?”

姚碧呆了一呆,忽然眼睛裡射出了異光,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早上……”

姚碧忽然間像是心亂了似的——“早……上?”她急躁的道:“後來呢,他……人呢?”

三妞兒道:“大小姐,你聽我說呀!”

姚碧鎮定了一下,拉著她坐下來,道:“不要急,你慢慢想著告訴我,不要忘了一句………”

“是。”三妞兒轉著一雙大眼睛道:“事情是這樣的,我當時看見他在摸那匹馬,只以為是什麼人要偷馬,就趕快走過去,那個人看見我來了,也沒有躲開,我還沒有問他,他倒是先問起我來了。”

“問你什麼?”

三妞兒道:“他問我這匹馬是那裡來的?我因為怕他是壞人,就沒有告訴他……”

“你怎麼說?”姚碧顯得很激動,舉起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三妞兒怔了一下,道:“大小姐,你怎麼了……”

“我很好!”姚碧緊緊抓住她的肩道:“你快說,你怎麼告訴他的?”

三妞兒只覺得肩上一陣子疼,忍不住咧了一下嘴,連連點著頭道:“我說,我說……我的小姐,你倒是輕著一點呀!”

姚碧收回了手,自己才似發覺這番失態,不禁臉上一陣子紅,輕輕發出一聲嘆息。

三妞兒想著前面說的,接下去道:“那個人問我馬是那裡來的?我告訴他是一個投宿的客人騎來的。”

姚碧道:“他怎麼說?”

三妞兒道:“那個人聽了好像很急,就問我那個投宿的客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你又怎麼說?”

“我說……”三妞兒吶吶地道:“我當時沒有告訴他實話,就說我不知道。那個人就問馬主住在那裡,我就騙他住在我爺爺那邊,又胡扯個地方告訴他,就在這時候,我娘叫我,我就走了。”

姚碧睜大了眼睛道:“那他……呢?”

三妞兒搖搖頭道:“不知道,等我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姚碧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片失望神色!

三妞兒奇怪的道:“怎麼,小姐,你莫非認識這個人?”

姚碧苦笑了一下道:“現在,說認識不認識已經遲了,這件事你應該當時就來告訴我,唉……你……不該……”

三妞兒吶吶地道:“可是大小姐你住進來的時候,不是跟我爹說過,不許把你住在這裡的事,對外張揚嗎?”

姚碧點點頭道:“我是說過,可不是為了他……”

一剎那,她整個心都好像亂了,黛眉輕顰,翦水雙瞳裡,流露著無限情思、憂怨。

三妞兒楞楞的望著她,又道:“小姐,你認識這個人?”

姚碧點點頭,道:“當然認……識!”說著,說著,大顆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三姐兒似乎嚇了一跳,只是看著她,呆呆發楞!

姚碧背過身來,掏出手絹抹了一下眼淚,聲音變著腔道:“下次再見這個人時,就告訴他實話……”回過身來,看著三妞兒微微一笑道:“你回去吧!要不然你娘又要叫你了。”

三妞兒剛搖搖頭說不會,話未說完,就聽見她娘老遠在呼喚的聲音,不由吐了一下舌頭道:“小姐,你猜得真準,我走了。”當下端起盤子,一溜煙似的跑了出去。

姚碧看著她的背影笑了笑,剛想著伸手要去關門,眼睛卻看見了灑落在院子裡的一抹夕陽。

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闌珊心情,她信步走到了院子裡,晚風輕輕揭起了她的裙角,飄飛起她披散的一頭秀髮。

佇立在池塘邊上,看著戲水的白鵝,那一面楊柳如絲飄拂在黃昏垂楊裡——她的心境竟然像是被冰封死了一樣的不開朗……

緩緩走出門外,在矮低的黃土牆外,她瞧見了那匹愛馬“赤雲追風駒”。

或許是因為白斌的關係,使得她對於這匹馬特別寄以關愛,每一次當她看著它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的想到那英俊挺拔的身影,尤其自白斌墜落“絕冰崖”後,一劍一馬便成了她精神的寄託。

看著它,想到了白斌的英姿颯爽,姚碧的心情更由不住陷入感情低潮。

那一邊嶺陌上,幾個農家孩子正在放風箏,草地裡飛動著無數的蜻蜒,姚碧心情沮喪的走過去。

看著孩子們天真無邪的樣子,她情不自禁的也沾染了一些活潑朝氣。

這是一片高山來的嶺脈,下面是一片向陽斜坡,生長著高不過人的松柏,間以碧草、野花、奇石、流水,亦是出乎意外的美。

姚碧乍看之下,由下住心神一爽,難以想像的是這塊美麗的山谷,竟像是不為外人所知似的,目光所及在在洋溢著那種不沾世俗的原始處女地帶的美。

姚碧一剎時心情開朗多了,當下情不由己的直向嶺下走去,在一片花樹繚繞裡,她發現到一片小小湖泊,湖水清澈,其中游魚歷歷可數,一雙野禽從湖邊鼓翅飛起,湖面上激起了層層漣漪,一切都像是夢境那般的迷惑、溫柔。

姚碧彷佛感覺著輕快多了,她在湖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彎下身掬了一握清水,在臉上洗了個痛快,湖水清涼透澈,抹在臉上,透在心裡,真有說不出的舒暢。

就在她第二次伸手湖水中,目光觸及湖面的一剎,驀地吃了一驚!

說得清楚一點,她看見了一個人……在層層顫動,琉璃般光華的湖水面上,疊印著兩個人的影子,一個是她自己,另一個卻是……。

水波漸漸恢復了平靜,那個人的影子也越來越變得清楚,姚碧的呼吸也越加變得急促。

那個人,高高的個子,一身灰色長衫,先不要細論那張臉,就只是這副瘦削的身材,已使她感覺到,似曾相識,漸漸的水面完全靜止了下來,她已能看清楚那張臉。長眉、俊目、挺鼻——那種含蓄著深鬱、固執的眼神,不正是長久以來魂牽夢繫的情結所在麼?

一剎時,她就像石頭人似的呆住了。

那個人,仍然沒有舉動,直直的站在那裡。

姚碧陡然間轉過臉來,才發覺到對方站在自己面前,近得不能再近。

“你,白哥哥!”說了這麼一句,她的臉忽然紅了,兩汪淚水再也忍耐不住,簌簌的奪眶而出。

站在她面前的那個修長漢子,可不就是白斌嗎?看上去,他像是瘦些了,英俊的面頰上,著了一層風塵顏色,閃爍的目光裡揉著人世的坎坷歷練,卻仍然是那麼倔強、堅毅。

然而,這一剎,當他目注著面前這位姑娘,想到了彼此不平凡的一番情誼,激發起萬縷柔情,不禁使得他一時“英雄氣短”,心裡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碧妹……”強自作出了一副笑容,他吶吶道:“你別來可好?”

姚碧看著他眼淚只是不停的淌著,卻掙扎出一個尷尬的笑,道:“我……我很好……好……白哥哥……”

再也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止她奔放的感情,在白斌張開的雙臂迎接之下,她猝然把身子投了上去。

兩個人緊緊的擁抱著,在一陣天旋地轉裡倒了下來。

天色在這一剎,忽然昏暗下來,四野肅然,流水無聲。

在翠綠如茵的草地裡,抱著、喘著、滾著,掙扎著。

忽然,姚碧用力推開了他,抽個冷子爬起來就跑,卻為白斌餓虎撲羊的由後面撲上抱住,又倒了下來。

“不……不……”她變得那麼嬌弱無助,用力的推著他、撐著他,道:“我不要……白哥哥……白哥哥……”

白斌已不再是彬彬有禮的君子,他是一隻狼、一頭虎。終於,在他無比的巨力之下,姚碧默默的屈服了!

四片火熱的唇,緊緊疊在一起了,無邊的情淚,汩汩的由她美麗的眸子裡流出來,透過眼淚,她打量著這個人,似欣慰又似委屈——一顆心跳得那麼厲害。

這一輩子,在師父疼愛之下,何曾被人這等欺悔過……然而,這一剎那,卻像是一隻小羊似的,被人家馴服了。

嚇死了、羞死了,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只是對方這個人,偏偏就不懂這些。

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好大的膽,姚碧簡直阻攔不住他凌厲的攻勢,在激動的慾火焚燒裡,她再次承受了一切……。

天終於完全黑了。

流水輕潺!

四野無聲——

當天邊第一顆小星星現身穹空的當兒,大地已著了一層初夜的寒露。

兩個熱戀的人,直直的躺在地上。

末幾,其中之一——白斌,翻起身子,狼也似的爬向湖邊,映著如銀月色,在水面上找到了他失去的魂魄,找到了他的臉,忽然,他把整個的頭埋進在水裡,讓冰冷的湖水,猛厲的刺激著他的頭腦,刺激著他已經喪失的理智、熱情。

從冰冷的湖水中收回了頭,他冷靜多了,“天哪!”他心裡叫著道:“我這是怎麼了?我都幹了些什麼呀?”

心裡忐忑不停的跳著,頭腦雖然冷靜了下來,那張臉卻覺得異常的熱。

獨自看著倒映有天上明月的湖水,他發了一陣子呆,偷偷的轉過身來——伊人赫然就在眼前。

她痴痴的盯著他,月色下那張臉異常的白,像是哭過了,臉上卻找不到悲傷的痕跡,只是那雙充滿了迷惑、驚懼的神采,向他注視著,像是要看穿他那顆心似的。

白斌窘態畢露,在她那雙翦水瞳子的注視之下,簡直無所遁跡,他吶吶的道:“碧妹,我錯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麼會……”

一隻纖纖玉手撫摸在他額頭上,滑膩的纖指移下來,輕輕按在他的唇上,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接著她另一隻手伸過來,撫弄著他溼淋淋的頭髮。

含著微徽的笑,她搖了一下頭,像大姊關懷頑皮的小弟弟那種神態,白斌情不自禁,緊緊抱住了她的腰,把整個的頭埋在了她的懷裡。

姚碧輕輕的發出了一聲嘆息,嘆息裡,包容著以往無限的惆悵,又像是相思得償,憶及數不清的那些撲朔迷離、鶯啼雁去的落葉惆悵……而此刻,在面擁心上人,相思得償的一剎,卻像是亂紅繽紛裡的鞦韆人呀!帶著幾許的陶醉,總像是做夢那麼的不實際,真是個“欲語又還休”!

再真實也不過的現實——目睹、手觸,甚至於在“血”和“淚”的承受之後,誰又能說仍然是幻想,而不切實際呢?

忽然,她垂下身子,抽搐著,伏在白斌的肩上哭了!

她幾乎澈夜未眠,在床上輾轉不寧,折騰到天光破曉,雞鳴之後,才沉沉的擁被睡著了。現在,日上三竿,一片陽光射進了銀紅的窗紙,小屋裡憑添了無限光采……几上那束野蓓蕾像是湊趣似的,在陽光的感染之下,忽然綻開了。

姚碧發出了一聲曼吟,在強光剌目之下,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那一頭黑油油的秀髮,烏雲也似的蓬散著,雪白的肌膚,輕染著淡淡的嫣紅。

好懶散的睡姿!

伸了個老長的懶腰,她欠身坐起來,這才覺得身子骨好酸好酸,彷佛全身骨頭都散開了似的。面對著被陽光渲染成金黃顏色的紙窗,她沉悶在思索著什麼。

忽然,她的臉紅了,真是羞死人了。

“白斌……你這壞……小子……”咬了一下唇兒,姚碧欲笑又顰的嘆著,道:“哼……那能就這麼的便宜了你……看我不……”

“不”幹什麼?自己也拿不準兒。想著想著,又像是受了大委屈似的,眼圈兒一紅,晶瑩的淚珠兒,卻順著腮幫子淌了下來。

本來就是嘛,平素“金枝玉葉”的身子,就是被人家無端的看上一眼,也要叫他好看,要是她師父吸血鬼看見,更是沒完沒了,想不到卻叫他就這麼輕易的佔有了。

一想到他的那種恣意輕狂,她簡直羞死了、嚇死了、害怕死了!

“他怎麼會這個樣呢?……他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看上去挺斯文的嘛,怎麼會忽然變了……”

從揉亂的被子裡,她支起了頭,粉淚簌簌的錯綜在臉上,小心眼兒裡,可真像是舊小說裡所形容的那種“倒了個五味瓶兒”似的,酸、甜、苦、辣,什麼味兒都有。

還哭個什麼勁兒,反正,是什麼都給人家了。

獨自個挺委曲的下了床,找到了牆角昨天洗剩下來的半盆水胡亂地洗了一把臉,腦子裡亂亂的,卻只是教一個人,白斌的影子給佔滿了。

站下身子來,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嘆息了一聲,不經意的,那雙眼睛可就瞧見了低懸在床頭的那口寶劍了。

那柄“伽藍劍”,正是心上人的隨身兵刃,七百多個日子裡,她常常撫劍思人,如今,人兒回來了,而且自己身上的所有都交給他了,劍,自然是物歸原主!

對著鏡子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昨夜褪下來的褻衣,打點了一個布包,小心的藏起來,真是尷尬極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上“篤篤”輕叩了兩聲,姚碧就像是剛由夜中被人驚醒似的,嚇了一跳!

“小姐,是我,三妞兒。”三妞兒的聲音,道:“你起來了沒有?”

姚碧站起來,走過去開了門,三妞兒一腳跨進了門檻兒,又回頭看了一眼,像是防小偷似的,趕忙又把門關上了。

姚碧看著她奇怪的道:“怎麼回事兒?”

“大小姐,那個人又來了。”

“那個人……?”

“那個……”三妞兒怪緊張的樣子道:“昨天我跟你說的那個人……”

姚碧臉上一紅,心裡自是有數道:“他在那裡?”

“就在外面麥場上。”三妞兒說道:“他跟我說話了,說是來看大小姐你的。”

姚碧走過去推開了窗子,可不是,跳過了這牆小小院落,心上人就站在曬麥場上,一襲灰色長衫,英俊但隱然消瘦了的面頰,不知道怎麼,一看見他心裡就像揣了一隻小鹿般的忐忑不安,再也把持不住原有的矜持。

看著,看著,她那雙眼睛立即放出了異采,似乎先時所有的懊喪、愧恨、羞慚,一股腦的全部拋開了。

“白哥哥。”嘴裡含糊的喚了一聲,再也忍不住,倏地奪門而出。

三妞兒嘴裡叫著,這:“大小姐,大小姐……”也跟著跑了過去,可是,立刻她就停了下來。

卻只見曬麥場上,這位大小姐同那個陌生男人,親熱的拉著手,面對面的正在說話,那副樣子好親熱,三妞兒的臉忽然燒了盤,趕快把頭低下來。

鄉下女孩兒家,那裡見過這個——心裡越是害臊,眼睛卻越是由不住的看著。

卻見柳蔭之下,大小姐跟那個姓白的肩並肩的往前走著、談著;一會兒,他們兩人又手牽手的走向那匹大紅馬。

和風廣披,麥苗兒青青。兩個戀人並著肩兒,在窄窄的田梗上走著,一忽兒她把他擠下去,一忽兒他又把她擠下去,笑著、鬧著,像小孩子那樣玩法兒。

看著,看著,三妞臉上情不自禁的綻開了笑容,由衷的傾慕,好不為他們開心。

自從這位姚大小姐來到他們這裡,一直都關在房子裡,整日憂愁鎖眉間,還不曾見她這麼開心的笑過,看著她這麼高興,三妞兒心裡也跟著高興,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酸溜溜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長滿了厚厚老繭的巴掌,驀地搭在了她肩上,三妞兒嚇了一跳,趕忙回過頭來,正是她那瘸了腿的老爹!

“爹……”叫了一聲,她情不白禁的紅著臉,垂下頭來,一個大姑娘,偷看人家談情說愛,可真是怪不好意思。

老爹姓韓,卻也並非生下來就是幹莊稼的,早年也算在武林混過些日子,吃過幾天鏢行飯,後來因故歇業,重新回老家棄武務農,改習莊稼來的。

是以,他的那雙眼睛還雪亮,耳朵也挺夠靈敏。

“丫頭,你這是在幹什麼?”向外面看了一看,韓老爹半笑不笑的,道:“老大不小的了,也不怕被人家看見。”

“爹……”三妞兒臊著臉,道:“人家沒有嘛!”

韓老爹含著笑,點點頭道:“來,來,爹有話要問你!”

父女倆進到了堂屋裡坐了下來,三妞兒倒上了一碗茶,道:“爹,您今兒個沒下田?”

“沒有。”韓老爹含著笑道:“今天爹有事到鎮上去了一趟,聽見了一些傳說,心裡一高興可就又回來了,爹正有事要找你呢!”

“找我?”

“不錯。”韓老爹乾咳了一聲,粗糙的手摸著下巴上的短鬍子,道:“爹聽見了一個好消息!”

三妞兒喜道:“什麼好消息?”

“咳!”韓老爹暍了口茶,潤了潤喉噪,道:“你是不知道啊……鎮上人傳說,龍虎幫的桐城分舵,被一個少年俠士給挑了,鐵馬堂給這位少年俠士殺得潰不成軍,全部瓦解,現在,這位俠土已來到了咱們這個地方了。”

“少年俠士?”三妞兒翻了一下眼皮,道:“他是誰啊?”

“儍孩子。”韓老爹眯縫著一雙眼睛道:“是誰,爹也不知道,據說這年輕俠士姓白,是一位武林前輩異人的弟子,這位武林前輩,在江湖上可是一鼎,武功無人能及,要是說連‘果報神’申無咎都不知道的話,那他真是孤陋寡聞。”

三妞兒撇了一下嘴角,嬌聲道:“我可就不知道,這個白少俠是幹什麼的,他來到咱們這裡又為了什麼?”

韓老爹拿起了水菸袋在裝煙,一面捻著紙煤,“噗哧”一口吹著了,“咕嚕咕嚕”地吸了一陣子,這才緩緩的道:“我這不正是要跟你說嗎?”

三妞兒沒答腔。

“是這麼回事。”韓老爹慢慢的道:“這個‘果報神’算起來已經有一百多歲了,他隱跡江湖也有一甲子了,一生嫉惡如仇,無論黑、白兩道人物,只要有惡跡落在他老人家手裡,絕不循私,必予嚴懲,人家都管他老人家叫‘果報神’,也就是因果得報。據說,晚年收了一位衣缽傳人,才一出道,就跟‘龍虎幫’挑上了,幾次明爭暗鬥,龍虎幫的人全都吃了虧……”

說著,他站了起來向外面看了一眼,又坐下來道:“三妞兒,那位來找大小姐的年輕人姓什麼?”

“這個……”三妞兒思索了一下,道:“好像是姓‘白’什麼來著,大小姐叫他白哥哥!”

韓老爺頓時一怔,道:“白……啊!難道他就是江湖上傳說的白斌?”

三妞兒奇怪的道:“誰是白斌?”

韓老爹道:“聽江湖傳說,‘果報神’收了徒弟,把一身武功都傳給了他,而且把他老人家令符——‘朱玉寒骨令’也授予他,命其代其行道江湖,替天行道……難道這個人就是……”

三妞兒一笑道:“這是真的?”

剛說到這裡,就聽見外面院子傳過來一陣子腳步聲,二人趕忙住口,只聽見姚碧的聲音遠遠叫道:“韓姑娘在嗎?”

三妞兒答應了一聲,趕忙站起來過去開門,姚碧與白斌已赫然雙雙站在門外。

韓老爹瘸著腿走過來,抱拳笑道:“大小姐,回來了……請坐,請坐……”

眼睛一瞟白斌道:“這位相公是……?”

白斌一笑抱拳道:“在下姓白,老人家請了。”

“不敢,不敢!”韓老爹彎著腰道:“白相公,請坐……”

彼此落坐之後,姚碧含著笑道:“這是我……是我師兄白斌……大概老爹您也多少看出來了一點,我們都是江湖人。”

她本來要叫白哥哥,一時當著韓老爹父女,實在難以啟口,故改叫師兄。

韓老爹連口的答應著,道:“是是是………小老兒對於這位白少俠的盛名,是久仰極了!”

三妞兒為兩人獻上茶,在一邊道:“我爹剛剛還跟我說來著,說白少俠……”

韓老爹忙插口道:“三妞兒……”

姚碧微微一笑道:“沒關係,三妞兒,有什麼你就說吧!”

韓老爹乾咳一聲,低聲道:“是這回事,小老兒因為看見了小姐你行李裡的寶劍,又知道你姓姚,所以斗膽猜小姐你就是吸血前輩高徒姚女俠,而巧的是就在吸血前輩陷身風雲堡的翌日,姚小姐就來此,不知道猜得對不對,大小姐,你還別見怪,多多包涵!”

姚碧驟聞吸血鬼陷身風雲堡,驀地一驚道:“什麼?韓老爹,您說我師父陷身風雲堡?”

韓老爹呆了一呆,這:“這麼說,大小姐,你還不知道呀!”

“這是多久的事?”

韓老爹道:“就在大小姐來到我們家的早一天。”

姚碧想了一想,道:“這麼說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韓老爹,能不能說詳細一點?”

韓老爹道:“詳情我也不大清楚,據說是因為吸血前輩被邀至堡中作客,堡主詹天倫請他擔任龍虎幫護法,不允,致激起了拼鬥,吸血前輩因勢單力孤失手被擒,關在再生牢裡,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姚碧面現愁容道:“您老坐下,我們再作詳談。”

韓老爹連連應聲道:“在白少俠與姚姑娘面前,那有小老兒的座位……”

白斌搖搖頭道:“老人家不要客氣,請坐。”

韓老爹這才卻之不恭,侷促的坐在一邊。

姚碧道:“既然你知道得這麼清楚,韓老爹,我也就不再瞞你,這位白少俠新近才來,原先的目的是來尋找我的,但是眼下遇到萬惡不作的風雲堡,豈能置之不理,更何況又牽涉到了家師,因此,我們必須給予風雲堡薄懲。白少俠現住鎮上一家客棧,因為那地方人太雜,所以我勸他搬到你這個地方來,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可以湊合一下,再騰出一間房子來,我們住不了幾天,就要走了,不知道……”

韓老爹笑逐顏開的這:“有有有,我這就叫三妞兒去拾掇去,就在姚姑娘一個院裡,行不行?”

白斌抱拳道:“打擾,這就太好了!”

三妞兒聆聽之下,趕忙答應著,就去拾掇房子。

姚碧取出一小錠銀了道:“我們在這裡打擾,實在不好意思,這一點小數目,還請老爹不要嫌棄,收下才好。”

韓老爹突然脹紅了臉,擺著手道:“姚姑娘,你這是幹什麼?快收起來,這個錢我怎麼能要?……我這個破家有幸能夠招待兩位大俠客,真是我祖上有福,姑娘,你要這樣一來,豈不是比罵我還厲害。”

姚碧嘆息一聲,無可奈何的把出手的銀子又收回來,道:“既然老爹這麼說,我也就不跟你客氣了,我和我師兄也許只住上幾天就走……”

韓老爹抱拳笑道:“姚姑娘,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們巴不得白少俠與姑娘能在這裡多住上幾天,也讓我們好好招待一下。”

姚碧微微笑道:“你們實在太客氣了,我和師兄此間事了之後,還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辦……”

韓老爹乾咳一聲道:“姚姑娘不說,小老兒也不敢提,要是白少俠跟姑娘想去金沙灘‘風雲堡’,那這兩天可得要小心了。”

姚碧與白斌俱都有些出乎意外,情不自禁對看了一眼,白斌不便再作神秘,一哂道:“老爹怎麼知道?”

“唉!”韓老爹苦笑道:“江湖上的消息傳遞,可說是日逕千里,白少俠與‘龍虎幫’的過節,已是沸騰了武林,更何況又牽涉到姚姑娘的令師,所謂救人如救火,自然小老兒也就可以猜到了。”

白斌抱了一下拳,道:“這麼說,韓老爹對於江湖中事是相當的熟悉了?”

韓老爹當然聽出了對方言下懷疑之意,當下又自嘆息一聲,苦笑道:“既承白少俠詢問,小老兒也就不再諱言過去的一切了,小老兒姓韓名霜,過去也確實是個算得上江湖武林人物,是從事鏢局子生意的。”

白斌抱拳道:“失敬……”

韓霜連連道:“不敢,不敢……兩位少俠一定懷疑小老兒如今何以會搖身一變而成了莊稼人吧?這件事說來話長,小老兒也就不再饒舌了,總之……”

說到這裡,韓霜緊緊皺著一雙灰白的眉毛,臉上充滿了痛恨之情,道:“說起來……小老兒倒是與兩位同仇敵愾……這都是風雲堡裡的那群強盜,逼迫我不得不如此……”

姚碧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關於你們家遭受風雲堡欺凌的事,三妞兒也曾經與我談到過……”

“那是後一半。”韓霜苦笑道:“至於他們如何迫使我傾家蕩產,關閉鏢局子的事情,卻是沒有人知道——提起這件事實在舍我痛心……總之,我這個家,等於完全毀在龍虎幫這幫子土匪、強盜手上……我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剝他們的皮。”

說到這裡,他身子由不住一連串的顫抖著,臉色更是一陣陣發青。

三妞兒慌不迭上來照顧他,輕輕為他槌著背道:“爹,你看你又生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呀!”

“不要緊!”韓霜咳嗽了幾聲,喝了一口水,喘息著,他眼睛噙著淚,注視著當前他傾慕的這兩個人,道:“今天,我這條老命僥倖不死,還能活著,這是天意。每天我都在期盼著,能夠在有生之年,眼看這一幫子喪盡天良的土匪、強盜遭到報應滅亡,想不到卻反而越來越盛,我的心都幾乎枯了。”

“爹!”三妞兒一面輕輕為他槌著背,道:“你老還是少說幾句吧!”

“不,不!”韓霜笑著道:“我不定要說……等了這麼多年,今天總算讓我等著了我要見的人,我太高興了!”

白斌甚為感動的道:“韓老爹,你放心吧!惡人有惡報,詹天倫這些人多行不義,一定沒有好報的,這次我們來了,絕不會輕易饒了他們的,不過……”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道:“……只是我們對這風雲堡不諳地形,只怕一時難以把他們全部殲滅,再者,我們投鼠忌器,姚師妹的師父正落在他們手裡,那時他以吸血前輩的生命作為要脅,便會使我們失措。”

姚碧在一旁插口道:“最好能夠取得風雲堡的地形圖,我們秘密的先救師父,就可放手一搏了。”

韓霜點頭道:“姑娘說的不錯……不過,這個詹天倫確是極不好惹,深得天地日月叟司徒轅老鬼真傳,白少俠與姑娘雖然武功極高,卻也千萬不可失之於大意。尤其是這兩天,堡裡面戒備極嚴,我還聽說了一個隱秘……不知道可不可靠!”

姚碧忙即問道:“什麼隱秘?”

韓霜道:“小老兒那個不成材的兒子,在鎮上開了間鐵匠鋪,那地方距離風雲堡不遠,為了要打探風雲堡隱秘,我那個兒子不惜專門做他們生意,所以日久天長跟風雲堡底下的人建立了一些關係……進出風雲堡也有過不少次了,我想他也許能給少俠一點幫助。還有,昨天晚上,我那兒子告訴我說,為了應付當前的緊急情勢,聽說詹天倫竟然打發他老婆沈傲霜去請討救兵去了。”

姚碧冷笑道:“沈傲霜去討救兵?”

韓霜點點頭道:“我那兒子確是這樣說的,詳細情形是不是這樣,我就不知了。”

白斌微微點頭道:“你這個消息對我們很重要,如果是真的,我倒要防他一防。現在,我想請韓老爹辛苦一趟,到鎮上去問問令郎能否將風雲堡內情勢,將所知道的繪成一張地形圖,作為我們去探風雲堡的參考。”

韓老爹連聲答應著走了,白斌與姚碧就由三妞兒帶領著來到了他的住處,遂即自去。

姚碧等三妞兒去後,看著他道:“白哥哥,你莫非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白斌道:“韓老爹的消息真要是可靠的話,我們就要快一點下手了。”

姚碧奇怪的道:“你想到了什麼?”

“碧妹,你難道不知道?沈傲霜如果真的去討救兵,這個人又會是誰?”

“是誰呢?”

白斌眉毛微徽一蹙,略現隱憂的道:“莫非碧妹你還不知道沈傲霜的師門!”

“啊!”姚碧忽然想起道:“你難道是說的‘無定飛環’……那個老虔婆?”

白斌默默的點了點頭,道:“據我所知,當今天下,再也沒有比這個老虔婆更難纏的人了,她與義父是同時代的人物,如果不幸的被沈傲霜說動了這個老虔婆,對於消滅龍虎幫的計劃,可就是大大的阻礙。”

他們又密議了一番,剩下來的時間,自然又是一陣郎情妾意的綣繾纏綿了。

入夜不久,韓老爹由鎮上回來了,帶回來一張地形圖,他那兒子的確是有心人,這張圖詳盡極了,就連飛簷亭榭也都標明瞭,只要一看就能瞭然,這對救人來說,的確是一大幫助呢!

夜色,更深沉了。

風雲堡之內,一片靜寂,僅有堡後幾點明滅的燈光,在寥寥的閃爍著……

一堆假山之後,隱約地倚著一個人影,只見他身形微一轉動之間,在稀落的星光下,閃耀出一股淡淡的灰白影子,他——就是白斌!

他說服了姚碧,孤身夜探風雲堡,伺機救人。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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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14:13: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勾心鬥角,陰詭殘辣

暗影中,可以看出他的面孔露出不屈的堅毅表情,嘴唇緊抿著,瞳孔中閃射出令人駭異的精芒,他在這隱蔽的假山之後,已躲藏了一段極長的時間了。

白斌仰首向天,深深吸了一口午夜的清新空氣,混沌的頭腦,亦好似清寧了幾分……。

風雲堡仍是一片岑寂,沒有燈火,沒有更鼓,亦沒有人跡,一切都是這麼平靜,這麼森冷,但是,隱隱之中卻覺得這四周的沉靜氣氛,好像隱有一股說不出的危機似的,暗黑中的每一個角落,都宛如有著一個張開的陷阱般……。

白斌那雙炯然加炬的星目,敏銳的向周遭探測著,他利用全身的每一根聽視神經,如蝸牛的觸角似的,向四周伸肢、觸摸……。

江湖上的錯綜複雜的環境,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陰詭殘辣,已在這短短的時日中,將白斌磨練得比昔年精練了不少,他已不再像兩年前那般幼稚與天真,現在他知道該如何在險惡的環境中,去運用自己的智慧,為自己尋求生存之路,為光大崑崙而努力!

白斌沉默的倚在假山之後,他運用敏捷的頭腦,極快的思忖道:“風雲堡將吸血鬼囚禁,勸說不從後,不知道他們會對他作如何處置?”尤其是姚碧對他再三的叮嚀與囑咐,平靜的思潮不由起了一陣波動,周身血液,亦不安加速循環起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氣,勉強壓制住內心的煩躁,想道:“風雲堡到底有著些什麼高手在內呢?若僅憑韓老爹口中述說的那些,自己倒不用如何憂慮,這些人雖然都很有名望,哼!那未必能困住自己。”

他想到這裡,俊俏的曲孔上,不覺浮起一絲傲然的笑意,於是,他又想:“據韓老爹說,風雲堡為了應付當前緊急情勢,詹天倫命他的妻子去討救兵,這緊急情勢,難道與自己有關嗎?抑是遭遇到另外的強大壓力?”

白斌想著,目光環轉之下,身形已若鬼魅般閃出五丈之外,微一晃掠,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身形快速得令人懷疑那只是一道淡淡的煙霧,幾次縱躍之後,到達一幢高大寬闊的大廳長廊之外。

白斌隱身在廊外的朱欄陰影中,仔細的向四周探了一番,看清四處無人之後,隨即躍向大廳門側,大廳內,這時正燃著一盞青白色的琉璃燈,微弱的燈光,映在四壁,現出一股陰黯的氣氛……。

白斌向大廳內望了一陣,暗忖道:“這麼大的一個風雲堡,怎的自己一路到來,卻連半個人影也未看到?”

他隨即又想道:“難道他們自恃聲威極隆,便料定不會有人敢來此踩盤窺探麼?不,這一定是一個陰謀圈套,詹天倫是‘天地日月叟’司徒轅最器重的弟子,絕不是如此粗心大意之人!”

白斌想到這裡,正待離去,長廊上一陣輕微的步履聲響,隱隱傳來,彷彿還有低沉的談話之聲……。

白斌迅速的藏身於廳門之後,傾耳聆聽,一個沙啞的嗓音在低沉的說道:“老六,咱們交過班了,現在不妨去喝兩杯,近日來也確實夠累的……”

那叫老六的人,聲音略為高亢的道:“阿光,說句實話,想那白斌能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就能掙得如此威名,可也不是簡易之事,想那總壇鐵馬堂是何等聲勢,就被人家單槍挑了,這件事一談起來就足以節人心折,如今人家已經來到了鎮上,誰還能想安枕,所以堡主才叫夫人敦請救兵呢………”

那叫阿光的人急急噓了一聲,輕微的道:“老六,聲音放小一點行麼?讓別人聽到傳報上去,包管你吃不了兜著走!”

二人的腳步聲,似乎仕大廳外停頓下來,一道黃閃閃的孔明燈光,向大廳內微微一轉,沙啞的聲音又響起道:“媽的,管事的交代下來,要咱們多注意、多戒備,憑人家那種身手,連紅刑執事與鐵馬堂主都讓人家做翻了,真要讓咱們碰上,不找我們下手開刀,已是謝天謝地了,咱們還能戒備個鳥!”

這時那沉穩的語聲亦忍不住氣,在發牢騷道:“說得是嘛,好好日子不過,偏要去捅馬蜂窩,就說吸血鬼那老傢伙吧,人家不願加盟,便用‘迷魂鄉’將人家做翻,現在放置在那鬼門關似的‘再世牢’中,既不敢放,又不敢殺,卻硬要吾等四出巡行,虛張他孃的聲勢,媽的,若真的碰上那白斌,咱們還能將人家怎麼樣?了不起一拍屁股——開溜!”

那老六亦接道:“對,不跑的就是孫子,走吧,回去灌他兩杯黃湯才是正經,在這黑暗的地方窮磨,準管磨不出好的來!”

一陣低沉的腳步聲,又逐漸遠去,終於至消失無蹤。

白斌自門後閃出,喃喃自語道:“再世牢?這是什麼地方?名字倒是相當嚇人……”

他略一猶豫,向四閣黑沉沉的建築物微一打量,雙臂微振,身形已似一頭大鳥般凌空而起,向莊後一排連綿的屋宇樓閣飛去。

白斌身形才飛過一堵不高的紅磚圍牆,目光瞥處,已發現這片圍牆之內,有著三間十分高大的石砌巨屋,這三間黑石塊築成的房屋,孤零零的聳立在這片闊幅約有十餘丈的圍牆之內,其外,便沒有任何律築物,僅只一些極微稀疏的草呀、花呀、樹木栽植於四周。

這三幢巨大的石屋,矗立在風雲堡之內,與其他玲瓏堂皇的樓閣比較起來,非但顯得不襯,更透著離奇,就好像一些衣飾華麗的富商巨賈之間,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乞兒一般。

白斌急速的將體內真氣沉下,身形在空中直射而下,他腳尖甫一沾地,立即閃進一叢花草之後。

他凝眸注視著前面沉寂無聲的三幢巨屋,良久,良久……。

石屋中,除了正中的一間,餘下兩間,則是一片漆黑。

忽然,白斌在這幢石屋外的曠地上,發現有一片泥土微微一動,接著,那片泥土竟緩緩移開,露出一個深坑來,坑中,隨即現出一個黑衣大漢,向四周略一探視,雙掌輕輕一拍,丈許之外的一片泥土,又緩緩移開,這名黑衣大漢立即縱身掠入!

白斌正自暗揑一把冷汗,他身側不遠處的一片花草,亦在悉索移動,隨即自那片偽裝的花草之下,露出一個人頭來,向周遭仔細的環視了一遍,接著又隱身下去。

原來,這三幢石屋的曠地上,貿然一見,全然靜蕩無防,其實,在這片寬闊的曠地之底,正藏著不少土坑,上以浮土、花草偽裝,並鑿有眼洞,藏身土坑之下的人,可將周遭情勢,看得一清二楚。

白斌一看這嚴密防守情形,心中已然知曉這定是拘禁吸血鬼前輩的“再世牢”了,但是,他內心卻十分憂慮,因為,在這種罕見的防守之下,若想不露痕跡的摸入那三幢石屋之內,卻並非一件易事。

白斌靜靜的伏在地上,聽著周遭的動靜,腦中亦不停思忖對策……。

忽然,他像毅然決定了一件事,將身軀盤膝坐好,面孔卻微微仰起,正對著始才自東方緩緩升起的上弦月……。

過了一刻後,只見白斌那白淨的臉龐,逐漸轉為暗紫之色,而且,那瘦削的身體亦隨之縮小,他那時開攏合的嘴唇,正對著月華,蜿蜒吐出一條淡淡的紫氣,這時,每在他呼吸一次之時,他那盤坐的身軀,便彷佛被空氣托起似的,向空中微微一升。

好像此刻他身軀的重量,已全然消失,而欲與空氣融合為一似的。

白斌此刻所運出的功夫,乃是果報神申無咎嫡傳的絕技之一——“廣寒蹈虛”!

這種功夫,乃是申無咎古洞面壁之時,苦思領悟的絕技,這在果報神那一身深如浩海的武功中,亦算是最傑出的絕著之一。施用此功時,必須面對明月,吸其精華,再以一口至真至純的先天真氣,將全身血氣逼聚,然後,便可藉著吸取的精氣,會合本身的綿綿潛力,在空中隨意飛翔遨遊。

但是,施用此功,極傷真元,每用一次,至少須養息十日以上,才能復原,而且,此功施用時間,亦極短暫,若強自超施,便會引致血氣潰散,傷重成殘、喪命!

白斌這時將真氣凝聚丹田,而他的身軀,也縮短到不及三尺之譜。

他心中十分清楚,其所施展的“廣寒蹈虛”之深異武學,雖然危險,卻能在短暫的剎那之間,發揮出其舉世無匹的功效。

此刻,他緩緩站起,雙臂猛然一抖,身形猝然間升空七丈,白斌那纖小的身軀,在他拔升之勁消失後,卻並未向下墜落,竟似夜空中一片浮雲般,又輕輕地飄起,隨風向那二三十丈外的三幢石屋飄去。

這時,如有人抬頭仰視,可以看到的,僅是一片約有三尺多長的陰影,在空中載沉載浮的輕輕移動,而斷然不會懷疑到——那是一個人的身體。

因為,這已絕對不是一個人的天賦秉能可做得到的。

白斌的身軀,彷彿已與夜空中的雲霧清風交流,融為一體,頃刻間,已飄移至那三幢石屋之頂。

但是,他卻並未向屋頂落下,緩緩的晃進那居中石屋壁端的一個通風口中。

這通風口位於石屋的二丈牆壁頂端,寬約三尺左右,內側尚嵌以核桃粗細的鐵柵。

白斌身形才閃動,目光一瞥之間,已發現在這間石屋之內,坐著四名身著黑衣的彪形大漢。

這四名大漢,個個腰粗膀闊,殺氣騰騰,圍在一張木桌四周。

石屋四壁,尚插著八支松枝火把,熊熊的火光,映得室內纖毫畢露,恍若白晝。

四名黑衣大漢的兵刃,俱皆置於桌上,八隻眼睛,神光奕奕,沒有一絲倦容的向四周察視,神態之緊張,真是如臨大敵一般。

白斌又向室內微一打量,發現除了這四人一桌外,這石屋內並沒有其他物件。

連在這石屋的另兩間石室,卻被壁端的兩扇沉重木門嚴密隔絕,無法窺探。

白斌心中不由疑惑起來,忖道:“這間石室空洞洞的,根本沒有囚人之處,但是,這四個呆鳥卻若有其事般嚴陣以待,又是什麼原因呢?”

他目光又向那兩扇木門一瞥,想道:“是了,可能他們已將吸血前輩囚於另外的那兩間室內……”

白斌想到這裡,輕輕以右掌貼在前面的鐵柵之上。

於是,片刻之間,兩根粗約核桃般的鐵條,已在他手心一點精純至極的“三味真火”焚燒之下,無聲無息熔斷—

白斌望著下面那四個黑衣大漢,仍然毫無所覺般靜坐不動,他心頭不禁暗暗哂笑一聲。

這時,他伸手摸出一件金光閃閃的小型物件來,在手中微微一拈,以中指輕輕一彈,這枚小型物件立即颯然向下飛去。

白斌發出之物,乃是申無咎當年行道江湖時,別具匠心所打造的一種奇物,此物以合金制就,內裝精巧風葉,以內勁發出之後,即會在空中極快的廻旋不停,併發出陣陣類似衣袂飄風之聲,令人揣摸不定,申無咎稱之為“擾心鏢”。

白斌將手中擾心鏢甫一發出,雙手十指隨即猝然彈出,十股尖銳的勁風破空而去,瞬息間,石屋中的八支火把已應聲而熄。

暗影中,只聽那四名黑衣大漢譁然大叫道:“不好,有人侵入再世牢!”

跟著,他們又聽到一陣衣袂帶風之聲,在空中往來遊走,四人驚悸的大喝數聲,手中兵器狂舞如風,在石屋中捉迷藏般四處追逐起來。

但是,任他們急劈亂砍,又怎能撲中目的之物呢?

這時,兩扇密封的木門,倏然啟開,登時一陣亮光透入,十數名黑衣大漢在風雲堡兩名高手率領下急衝而至。

這兩扇木門啟開的剎那間,白斌一眼看清另兩間石室內,亦竟然和中間這間一般佈置,除了一桌數椅之外,蕩然無物。

但是,白斌卻發現,在那左側的石屋之內,卻多出一個二尺高矮的石墩。

他心中念頭一閃,雙掌又再運勁拍出,狂風捲處,另外兩間石屋內的燈火亦驟然熄滅,周遭頓時重又恢復一片黑暗……。

於是,兩支體形微小的擾心鏢,又分別向這兩問石屋中旋廻飛出!

白斌乘著發出“擾心鏢”的剎那之間,身形猝然如幽靈般掠入那左面石屋之內。

這時,三間石室中,俱是盤繞廻轉的交袂飄風之聲……。

但見兩位高手之一的一位年逾七旬老者,卻生得又細又長,宛若一根竹竿,頜下尚留有三綹黑鬚,突然大喝道:“吾等小心應付,必是白斌已經潛進來了!”

說話中,他身形卻撲向左面石屋之內。

此際,三間石屋已亂成一片,兵刃交擊之聲隨處可聞,只聽得一聲粗暴的嗓音大吼道:“媽巴子的,你們這些混賬亂打個什麼勁?喲,你這一刀怎麼砍到老子頭上來?”

白斌目光銳利無比,可以暗中視物,那竹竿似的老者身形向內一撲,他心中已自雪亮。

這位瘦竹竿老者內力雖然極佳,但在這漆黑如墨的石屋中,卻僅能看清五尺左右距離,他大半全憑聽覺摸索,這時,他身形始才撲進,便掠向那石墩前,急急用手向石墩後一摸。

即刻,他面色一鬆,大聲道:“大家注意,來人可能尚在外面!”

那粗暴的嗓音又大叫道:“傅當家,來人身法太快,又好像不止一人……”

這位身若竹竿的老人,正是關外大盜,有“百月彎刀”之稱的傅泉,乃是天地日月叟的拜弟。

傅泉凝神傾聽著那已逐漸漸微的衣袂飄風之聲,不由緊皺雙眉,掌勢已提至胸前。

正在這時,他驀覺身後的氣流,好似起了一陣極微輕悄的波動,接著颯然一響,一股風聲急速的掠前而去。

百月彎刀大喝一聲,抖手便揮出七掌,身形亦急迫而出!

他身形始出的剎那間,一條纖細的黑影輕輕地飄至那石墩之前。

不用說,這又是白斌所施出的手法。

白斌身形甫至,立即迅速伸手向那石墩之後摸去,手指觸處,卻發現了有兩個突起的暗鈎。

他微一猶豫,於是驟然向那兩個突起暗鉤按下,隨著白賦的動作,這二尺多高的石墩竟毫無聲息的移開,露出一個黝黑的深洞來。

白斌適才伸手按鈎的動作,可說是被他誤打誤撞的碰上了訣竅,否則,他如只按下其中之一,那麼,不但與這暗鈎相連的埋伏會突然發動,且更會即時警鈴大作。

白斌眼看石墩移開後,毫不考慮的掠身而下,就在他身形甫落的剎那間,這石墩又緩緩回覆封閉。

這石墩下的黝洞,原來卻是一條地下秘道,尚砌有層層石階。

白斌在腳踏實地之後,急急吐出一口氣,他那縮小的身軀,也隨著吐氣的動作,霍然恢復原狀。

他略微休息了一陣,然後緩緩的向前移進。這條秘道,長約五丈,壁端掛著兩盞氣死風燈,昏淡的燈火,映得這幽長的甬道,氤氳著一股陰森森的鬼氣……。

白斌小心的步步踏行,他望著甬道盡頭的一扇黑色石門,正在心中疑慮,腳步踏處,突的驀覺一軟!

白斌心頭一悚之間,一股本能的反應,促使他迅速的躍起。

於是,他適才立身虎的牆壁之內,“霍”的一聲,伸出十柄鋒利鋼叉,急然戳出,又忽而縮回。

白斌正待向下飄落,頭頂壁端又是“軋軋”一響,一股勁風,已向他背脊撞到。

幾乎不容他再去細想,立時雙臂倒翻,人又反掠而出!

這時,白斌才有餘暇匆促的回首一望,原來,那自壁端向他背上震來之物,竟是一柄連有機簣的斗大鐵錘。

若是一個閃避不及,被其擊中,饒是他內力深厚,便是不死,也定會重傷。

白斌身形落地,一抹額際冷汗,忖道:“這尚不過入口的秘道,已經這麼兇險,再向內進,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絕活?”

想著,他驀然一咬鋼牙,雙掌倏推,一陣罡烈的勁風湧處,那道黑石巨門,已“嘩啦”一聲,被震成粉碎。

白斌掌出人飛,倏然穿門而入!

他身形始才穿出這道門戶,“括”的一聲響處,一蓬銀雨也似的暗器,已如天女散花一般,向他當頭迎到—

白斌不由怒火突熾,大喝一聲,雙掌疾速劈出,狂颼掠處,這蓬銀雨紛紛震落一地。

原來,這盡是一些體積微小得恍若體毛般的細針,白斌身形落地,抬頭打量一下四周,卻發現這竟是一片方圓丈許的石室。

這小小的石室之內,除了一盞明燈之外,便空無一物,顯得極為空蕩。

白斌靠立門邊,忖道:“這什麼‘再生牢’的樞紐地帶,到底在何處呢?如此瞎闖,不知闖到何時方休?”

他正在想著,這間匹壁密封的石室,又起了一陣“軋軋”之聲。

白斌雙掌大封門,交叉護腰,凝神等待另一次兇險未卜的場面到來!

伹是,這次卻出乎他意料之外,在這陣“軋軋”之聲響過之後,石室右端的牆壁竟緩緩移開,顯出一條寬闊的甬道出來。

白斌略一猶豫,已掠身進入那條甬道之中。

於是,背後石壁,又霍然封閉。

這條寬闊的甬道,全為一色風火磚砌成,迤邐於前,長約三丈,甬道盡頭,便是一個大約桌面的赤銅鼎爐……

白斌疑惑的望著眼前的甬道,喃喃自語道:“這又是什麼玩意兒?怎的……”

他尚未猜測出來,甬道盡頭那碩大無朋的赤銅鼎爐,卻忽然冒出一絲火苗,白斌正自暗叫一聲不好,鼎爐之內:已“轟”地一聾暴響,一股粗約尋丈的火舌,宛似一條發怒的火龍般,疾卷而出,將整個甬道全然遮滿。

白斌不由雙目盡赤,眉發倒豎,他惶急之下,大喝一聲,那英俊的面孔立時倏然轉換成赤紅與雪白二色!

隨著他雙掌的疾速橫推,一股紅色及一股白色的凝形氣體,有如兩條吻合而出的神龍般,挾後山崩海嘯之勢,快速迎上。

於是,那強烈炙人的火勢,立被白斌傾力發出的“離火玄冰”真氣所抵制,呼轟翻湧的在甬道內燃燒著,陣陣的焦臭之氣,彌散四周。

白斌極力推動著體內的真氣,綿綿貫注兩掌之中,與那股來勢懾人的火龍相互迎抵,因為他知道,只要讓這股洶湧的火苗卷至身前,那麼,任自己功力如何的精深,亦將屍骨無存了。

他額際的汗珠,順頓淌下,呼吸亦逐漸沉重起來。

這寬敞的甬道上,全然被彌合的熱氣及兩股紅白相間的氣體所充塞,於是,空氣在極度的壓力下嘭脹、擴散………

驀然,“砰”的一聲巨震,接著又是“嘩啦啦”的連聲暴響,這建築得十分堅固的甬道牆壁,因抵受不住兩股極大勁氣之下的嘭脹壓力,而崩潰頹塌!

這一列風火磚牆始才倒塌的剎那間,隔牆的一個石室內,已“嗡嗡”密響,大堆成群累千盈萬的密若烏雲般的青色毒蜂,向白斌身前飛來—

白斌心頭一震,雙掌勁力猝然收回七成,於是,那股熊熊炙人的火龍,立時“霍”的一聲捲到白斌身前三尺處。

一陣焦臭難聞的氣息,隨著撲翅的“嗡嗡”之聲傳出,這無數的青色毒蜂,已被那突然衝到的火勢,瞬息間燒得屍骨無存。

白斌不再遲疑,斷喝一聲,已飛身掠向那間石屋之內。

這時,他雙臂急振,勁力排出,又將這間十分堅固的石屋震破一個大洞。

他毫不停留的急穿而出,目光一瞥之下,卻是一個陡削的斜坡,斜坡之下,卻黑暗黝陰,腥氣撲鼻。

白斌心神微微一動,巳向斜坡下溜瀉而到。他尚未腳踏實地,細目瞧去,卻已嚇得他暗一哆嗦!

原來,這片陡削的斜坡下,便是一片泥濘潮溼的沼澤,沼澤中,卻盡然是些蜿蜒蠕動的毒蛇。

白斌身形尚未著地,其數無盡,成千上萬的毒蛇,閃耀著綠色如豆的眼睛,蠕動著那黏溼發光的胴體,紅信亂吐,“噓噓”連聲的游到。

其狀之獰惡,令人又是驚恐、又是作嘔!

白斌這時雙臂倏抖,選擇了一處較為高些的地勢翻身落下。

他目光凝視著前面萬頭鑽動的三角形蛇首,隨著絲絲溼潤的蠕動鱗光,形成一個半圓之形,向他立身之處緩緩的逼進。

而且一陣腥羶的撲鼻惡臭味,亦彷彿永無絕止似的彌散四周,隨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噓噓”叫聲,構成了一幅恐怖已極的景象……。

白斌沉著的迅速向四周一打量,這時,他發現在這片陡削的斜坡對面,約有三丈之外,有著另一片聳立的石壁,而在那石壁之上,卻極淺的砌有無數階幾乎是象徵性的階梯,那石壁之頂,卻奇異的裂開著一道僅供一人鑽入的縫隙……。

白斌略一打量了一下地勢,已在心中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這時,鱗光一閃,一條長達七尺,頭呈三角形的毒蛇,已悄無聲息的蜿蜒到白斌腳下,紅信伸縮中,急噬而到。

白斌大喝一聲,足尖倏然挑起,那條毒蛇立被他踢飛兩丈之外。

這時,“噓噓”連聲,為數約有十數條鱗形斑斕的毒蛇,又向白斌身側群噬而至!

白斌嘿然吐氣開聲,運掌如刀,瞬息間連連劈出三十餘掌,勁力如削中,殘斷的蛇屍混合著汙血四散迸濺,十數條毒蛇,與左近尋丈內的毒蛇一樣,頃刻間已翻轉肚皮,浮沉於混濁的泥沼之中。

但是,這些有著斑燜花紋、形態醜惡劇毒的長蟲,卻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它們的攻擊,混沌的沼澤這時更加的穢濁的翻湧起來,無盡無絕,各類各型的毒蛇,蠕動著那條條黏滑的軀體,攪動著泥水,紛紛游到。

這陰幽潮溼的泥沼中,但見浮動著萬千三角形蛇首,綠光點點,“噓噓”之聲混成一片,真是驚人至極。

白斌暗暗叫聲苦也,目光微掠之下,便待縱身飛起。

忽然,他腦海中閃雷般浮起一個念頭來,於是,他又站回原地,右手探入懷中,摸出一個銀光閃耀的圓筒來。

這銀色圓筒所盛的,正是果報神昔年震懾武林的火藥暗器——“烈湯神珠”。

白斌親切的撫摸著手中微溫而潤滑的金屬圓筒,喃喃自語道:“義父他老人家,真是賜了我不少寶物……哼,我若就此躍身一走,未免也太便宜了風雲堡所飼養的這些畜牲,留著它們,異日又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他驀然雙目怒睜,大叫道:“來吧!畜牲,看少爺請你們嚐嚐火爆蛇肉的滋味!”

叫聲中,他手指用力一按圓筒底部機簧,“砰”的一聲輕響中,已自這銀色圓筒內,飛射出一粒龍眼大小的紅色珠子來。

這粒紅光閃耀的珠子,見風之下,“砰”的一響,已倏然漲成斗大的一團火球,向沼澤中的無數毒蛇落下。

這團精芒射散的火球,始才飄落,又“轟”然一聲巨震,暴展一片闊幅幾達兩丈的熊熊火焰,發射出通體青藍的火苗,“劈啪”連聲的向下罩落。

一時之間,淒厲吆吆慘啼襯合著噓噓的燒肉焦臭,頓時充滿在沼澤的四周。

而那狂熾殷紅的火焰,仍然呼轟的燃燒著,炙人肌膚的強熱,四處播散,潮溼的空氣,亦變成帶著煞風的氣流在廻蕩、波旋……。

白斌不由心意大快,狂笑大聲中,身形已飄然飛起,向對面崖壁之頂掠去。

他腳尖在那淺淺的階級上連點三次,已如脫弦流矢般,穿進這壁頂裂開的隙縫中。

但是,他卻沒有想列,這卻是一個更兇險的陷阱,早就在靜靜的等侯他了!

白斌身形始才掠身而入,腳下那道裂開的隙縫,已“軋軋”連聲的徐緩閉上。

白斌經過這一連串的驚險埋伏後,心中已較泰然,他這時並不驚慌,面含冷笑的環視四周。

只見他這時處身的地方,卻是一間粉白的空室,而且,室中尚懸掛著一盞銅罩的琉璃吊燈……。

燈蕊正在燃燒著青白的光輝,再經過這空室四周粉白的牆壁反射之後,更加顯得明亮耀眼。

但是,這間空屋卻沒有任何一絲空隙,彷佛一個石盒似的。

白斌不解的瞧著四周,又用手在牆壁上輕輕敲擊了幾下。

於是,由於手指敲下的回聲,及肌膚敏銳的感觸,白斌知道,這間空室的四周,竟然全是用極厚的鐵板製成,僅是外層敷上一層白灰而已……。

他愕然望著面前冷冰冰的牆壁,暗忖道:“奇怪,風雲堡造了這間外層塗右白粉的鐵屋,有什麼用意呢?莫非他們想藉此囚禁強敵麼?”

白斌想到這裡,不禁嘲弄的冷笑起來。

他獨自冷笑了一陣,又想道:“不管風雲堡‘金鎮瘟君’詹天倫想將自己怎樣,但自己已深入這所‘再世牢’中如此之久,非但沒有發現禁錮吸血前輩等人的牢房,而且連風雲堡的人也沒有看到一個,難道說,他們直到如今,尚不曉得自己摸進來了麼?”

白斌默默的想著,想著……。

逐漸,他的雙睛緩緩怒睜,面孔的肌肉微微搐動,黃豆大的汗珠,亦自額際紛紛墜落。

他口中喃喃吼著:“為什麼?為什麼?”

空氣是寂靜的,寂靜得沒有一絲聲息,像是一座已經沉寂了多年的古墓……。

驀然,白斌狂聲大叫道:“詹天倫,你這卑鄙的小人,你為何不敢與少爺亮相?你將吸血鬼前輩匿藏到何處去了?哈哈哈……你怕我麼?你有骨氣就現身出來,你這懦夫、小人!”

白斌洪亮的語聲,在空中廻蕩、轟響,終於,又嫋嫋的消散。

他悚然抹去臉上的冷汗,強吸一口氣,想將暴躁煩亂的心情平靜……。

然而,這過於沉靜的氣氛,使白斌心神反縐狂亂,他尋不到發洩的對象,更排解不開心頭的懸慮與糾結。一個人,在處於極端的苦悶與沉靜下,便往往會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瘋狂及暴囂……。

四周仍是靜寂的、沉默的………。

但是,一陣細微得幾乎不可聞及的“嗤嗤”之聲,卻忽然在這時響起!

這聲音雖是如此細微,但足以令白斌悚然驚悟了,他急切的環目四顧,身形也倏然飄向屋壁一角。

此刻,他看清了,原來那室中吊懸著的琉璃燈銅架,正自那雕鏤著的中空花紋細孔中,透散出股股淡淡的紅色煙霧。

這飄散出來的紅色煙霧,並未隨即消失,反而輕渺的緩緩籠罩室中,逐漸凝結成一片桃花般淺紅色的霧幕……。

白斌正自惑然,鼻管中忽而聞到一陣甜腥的氣息,隨著這絲氣息的吸入,腦中突然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與混濁,周身興起了一種懶散的感覺。

這感覺便好似喝下過多的醇酒一樣,軟綿、輕飄,再加上陶醉。

白斌對這股甜蜜醉人的氣息,十分迷戀,他不自覺的深深吸了一口。

但是,就在這股甜腥的氣味始才進入他的喉中時,渾身血液也彷彿驟然往胸前擁塞起來,腦中更是“嗡嗡”作響,周身骨節,亦宛似忽而被一隻魔手摺斷一般。

於是,白斌那體內純厚精練的真氣,已在無形中起了反應,驀然急速的廻流旋轉起來,一股綿綿潛力已自他肺腑穴脈中往外排斥擴散。

白斌但覺五內翻湧,血氣澎湃,不由自主的大聲嗆咳起來。

他吸入喉中的那口甜喔氣息,已被他這一連串的嗆咳,吐出了大半。

這時,白斌登時悚然省悟,他急急閉住呼吸,抬頭望去,只見自那琉璃燈銅架中,所冒出的紅色煙霧,這時已將這小小的空屋佈滿,那甜腥的氣息,配襯嫣紅的色彩,好似一個風情萬般的嬌媚美人,在散發著她那迷魂蝕骨的魅力般。

白斌這時大覺不妙,可是,他實在想不透,為何在此種情況之下,自己猶會毫無所防的被這種毒霧所迷惑。

他適才已不自覺的吸入了一些毒霧,此刻但覺昏昏欲睡,四肢百骸,亦湧起陣陣軟綿酸酥的感覺。

白斌強自鎮定一下心神,大暍一聲,揚掌推出一股勁風,颯然震向那室中懸掛的琉璃燈而去——

“轟”的一聲巨響中,那盞鑲以銅架的琉璃燈,立即應聲粉碎四落!

但是,這紅色的霧氣,非但並未因此而阻竭,反而更在頃刻之間湧盛起來。

白斌連聲叫苦,急切的向上望去,又見那原先懸掛琉璃明燈的繩索,卻竟是一條內面中空的鐵管,僅在外面加縛上一些麻線而已。

這時,嫣紅的毒霧,純若無盡無絕般,咕嚕嚕的自那條偽裝的鐵管中湧進,這空室之內,已全然被一片赤紅的個務所佈滿。

於是,那陣陣甜腥的氣息,已更加濃厚了,這瀰漫的赤紅色彩,亦竟自凝結成有形的幕幔一樣……。

白斌此刻心頭更覺迷糊了,雙目亦逐漸朦朧起來。

他四周還是一片飄浮的嫣紅,這時白斌雖然已閉住呼吸,但是,他先前吸入的一絲毒氣,卻已在他體內開始四散蔓延侵蝕起來。

他此刻所以尚未昏絕頹倒,全賴著他那身精湛的武功及深厚的秉賦所支持,若是換了別人,在這極毒的紅色煙霧中,只怕早就渾身癱瘓,不省人事了。

這瀰漫室中的紅色霧氣,乃是苗疆怪傑獨眼人魔烏魯布昔年親自採集苗荒百年腐爛的桃花莖葉,再加以一種極為淫毒的“蛹蛇”精血所精練而成,送與風雲堡,專門置入“再世牢”中,做為防備武林人物之用。

此種毒霧之所以名曰:“迷魂鄉”,蓋因其味醇甜,色彩鮮豔,能令人在不自覺之際墜入其殼之中。

吸血鬼之所以會失陷風雲堡,就是中了此種毒霧之故。

白斌雙目迷濛的坐在地上,此時,他周身彷彿痠軟得毫無一絲氣力,但是,他卻有一絲潛在的意識,在極力的支撐著他。

忽然而想起一件事情,便是申無咎在絕冰崖下絕緣洞中,傳給他一種深湛武學——“逼靈一線”!

這所謂“逼靈一線”的深奧武學,乃是內家功夫之中,至高至絕的一種秘技。

若將這“逼靈一線”的功夫施出,便可停止全身的機能活動,而將僅有的一絲靈智以心頭一點湛然的澄寧之氣護住,藉著這一線靈智的啟發,再促使全身精力,集中於四肢的任何一部位採取行動,使自己一則不致全然失去了知覺,再者更進而能逃出困境。

申無咎的這項武功,乃是施用於重傷之下,或意識不清之時,可以做為最後救命或逃生之用。

白斌雖在這時方始想起,卻正可大大有助於他目下的困境。

他此刻不敢怠慢,急速的澄心靜氣,使心中一點知覺仍然保存,然後,他停止了全身機能的活動,而將全部力量,集中施展於右臂之上。

其實,若憑白斌那一身精絕的武功,這空屋四周的鐵板雖然堅厚,卻也攔不住他,奈何他先前疏忽過甚,以致吸入一些毒氣,再想突破這四周的鐵板時,卻已心餘力拙了。

這時,白斌的一條右臂,緊緊按在鐵壁之上,隨著他手指不斷挖削,那麼堅厚的鐵壁,亦被他挖出一條條淺槽,鐵屑紛紛脫落……。

白斌俯身地上,絲毫不動,若不是他那急驟劇動的手臂,那麼,便像是全然昏死過去一般。

在室中瀰漫的紅色毒霧之下,白斌按在鐵壁上的手掌,這時挖得更急促了。而鐵壁之上,此刻已被他那貫注入無比雄厚的真力的右掌,挖出一道直徑長約尺許的深溝,慢慢的、緩緩的………。

忽然,白斌全身一顫,他那堅強的手臂已然穿出這層鐵壁之外!

於是,他蜷伏地上的身軀,亦隨著他右臂的拉動,緩緩向前推進,終於挪到那條洞穿的鐵壁隙縫之旁。

一股清新而潮溼的空氣,如水銀般溜瀉入白斌的鼻孔中,他貪婪的湊著隙縫,深深的呼吸起來。

而這時,一口清新鮮潔的空氣,該是多麼需要啊………。

隨著他深沉的呼吸,腦中的昏眩,已逐漸減輕,四肢的酥軟,亦慢慢恢復過來。

此刻,白斌已感到一股新的力量,開始在體內滋長,雖然,他仍然覺得骨節有些痠痛,心頭鬱悶,但是,卻已較之適才那昏醉欲死的情形好得多了……。

他輕輕的睜開雙目,又吸入一口真氣,掌勢倏然拍出,“當”的一響,鐵壁已吃他剛猛的掌勁震陷了一片!

白斌隨著再運玄功沉喝一聲,雙掌閃電般連續不停的向鐵壁擊去,終於,在“轟”然一聲巨響之中,一大塊沉重的鐵板,已隨著一股雄渾的勁力震落眼前,則赫然是一間以鐵柵相連的囚室。

白斌倏然將雙臂平伸,身形已搖搖欲墜的挺立地上。

因為,他卻在適才那倉促的一眼中,看見那囚室之內,除了吸血鬼之外,還有華山客劉天苞、北峽山青雲谷太浩派丹心神尼之徒華紫雲和柳巧花師姊妹。

白斌身形始才站穩,正盤坐於鐵柵之後,面色黯淡的吸血鬼,已驀然驚喜欲狂的站起,激動的大鳴道:“白少俠……你果然沒有死,碧丫頭知道你沒有死嗎?呵呵,那丫頭若是知道了不高興死才怪!”

柳巧花亦瘋狂般撲向鐵柵之前,抽搐的呼道:“白師兄,你……你沒有受傷吧?”

呼聲中,兩串晶瑩的淚珠,已漣漣掛在面頰上。

這小妮子,自第一次遇到白斌時開始,雖然百般刁難,但對其武功卻是羨慕不已,絕冰崖噩耗傳來,華紫雲固早芳心已碎,小妮子也跟著痛苦萬分,幸被神尼點化,告訴她白斌有驚無險,他日仍有相會夕日。

柳巧花陪著師姊華紫雲一同行道江湖,探聽白斌行蹤,小妮子吱吱喳喳的一路說個下停,也的確解除了不少相思之苦。不料竟陷身風雲堡,竟又在患難中重逢。

白斌頓時悲喜交集,頭腦又是一陣極度的暈眩!

他身軀踉艙的退了一步,腳步搖晃不穩……。

柵牢中,吸血鬼等四人面色驟變,目前,他們把全部的希望,完全寄託在白斌的身上了,若他受傷遭擒,那麼他們還有什麼指望呢?

華山客劉天苞狂叫道:“白少俠,你怎麼了?振作起來,千萬不要頹喪,適才這些雜碎還譏笑說你定然逃不出那迷魂鄉的毒霧之下……白少俠,你做給他們看看!”

華紫雲與柳巧花二人亦顫聲叫道:“白師哥,請振作起來………”

“白少俠,咱們不能輸給對方!”

白斌長長地吸一口氣,勉強壓制住翻湧的血氣,一步一步的向鐵柵之前移進。

忽地,一聲沙啞的驚呼起自他的背後道:“來人哪,來人哪,不得了啦!白斌已突破迷魂鄉鐵室,衝到囚房這邊來了!”

白斌嘶啞的苦笑一聲,向吸血鬼等人道:“前輩,我很好,僅是適才不小心吸入了一口毒霧而已……待我回頭打發了這些混賬,再來救你們出險……”

他不待吸血鬼等人說話,逕自身形不穩的緩緩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在白斌身後,赫然正方著兩名神色驚慌、手持鬼頭刀的黑衣大漢!

白斌勉強一笑道:“二位朋友,你們還不自行逃命,莫非還想和在下走上兩招麼?”

那兩名面色驚悸的大漢,正在進退維谷之際,一個冷峻的嗓音,已自上層地面傳入道:“大家注意將出口完全封住,姓白的小子一出來,便用暗青子招呼!”

隨著語聲,諸人所立的頂層地面,響起一陣“軋軋”之聲。

這時,那兩名黑衣大漢互視一眼,右邊那人忽然注意到白斌赤紅的面色,及搖晃不穩的身軀,他向同伴一使眼色,大叫道:“咱們衝,這小子敢情已中了迷魂鄉之毒了!”

另一名黑衣大漢,亦向白斌仔細一瞧,豁然大笑道:“媽的,果然不錯,咱們幾乎讓他給唬住了!”

正在這時,二人頭頂的一方岩層,已自緩緩移開。

這兩名黑衣大漢好似陡然壯起膽量,齊齊大暍一聲,猛力向白斌身前衝到。同時,兩柄鋒利的鬼頭刀,亦兜頭蓋臉的劈至!

白斌大笑一聲,身形毫不轉動,雙臂疾如閃電般的一晃,已然扣住二人的腕脈穴。

尚不待這兩個身材魁梧的黑衣大漢驚呼出聲,白斌已然吐氣開聲,雙臂用力一拋一掄,“砰”然一響,兩個偌大的身軀,已如風車般倒旋出去,但聞“噗嗤”一聲,跟著又是兩聲悶噑,這兩名黑衣大漢,己自腦漿進濺,撞死在石壁下。

幾乎在同一時間,自那移開的壁頂上,疾如飛鳥般掠下兩條紫色人影來!

白斌目光一瞥,看出來人正是那面容兇惡,神態威猛的岑家四凶之二。

岑家四凶老大身形才落地,就看見撞死壁上,摔落在地上的兩名屬下。

但是,二人那猙獰的面孔上,卻沒有露出任何一絲驚懼或憐惜的神色,目光一瞥之下,已轉到白斌身上。

白斌這時,又覺得腦際微微一眩,他雙目輕閉,盡力地忍耐著。

四凶老大冷冰冰的一笑,老二這時陰沉沉的開口道:“白斌,閣下好辣的手段,只是,你目前已自投羅網,恐怕你的命運,亦不會比閣下殺死的二人強到那裡去!”

老大亦冷峻的道:“小輩,你連傷本幫弟子,岑家兄弟岑志、岑成便首先不能放過你!”

白斌傾力裝出一付神態自若之狀,冷笑道:“二位站在那裡妄自吹擂有何用處?不服便上來試試,看看白某能否教你們從此閉嘴不語?”

岑氏兄弟岑志、岑成聞言之下,毫無表情的相互一瞥。驀地,二人身形疾若風馳電掣般,一左一右,閃向白斌身側,而幾乎又在同一時刻,兩片漫天掌影,挾著無匹的勁力,向白斌雙臂猛震而到!

白斌眼皮子也沒有眨一下,雙掌倏起,右掌幻成圈圈圓弧,右掌帶起一溜星芒,銳風拂處,立將二人銳厲攻勢化解。

那尖銳的炁氣,更將岑志、岑成二兇逼出三步之外。

白斌身受毒傷之下,所施出的“銀月寒星雙環式”,威力雖不及平素之半,但這是申無咎當年睥睨武林的絕技,卻依然是當今一般江湖高手所無法抵擋的。

岑氏四凶,老大岑志、老二岑成,乃是孿生兄弟,早有意識相通之靈,二人身形始退,又雙雙冷哼一聲,不約而同的復又縱身攻來!

二人四隻鐵掌,彷佛飄雲般上下翻飛,身形似電躍疾閃避中,勁氣如嘯,滾滾湧出。

白斌身形不敢稍作移動,他強自鎮定心神,施展著申無咎嫡傳絕技,與岑家四凶的老大、老二,做著艱苦的拼鬥。

這時,任憑岑志、岑成二人,掌勢疾若狂風暴雨,傾出全身之力攻上,卻依然佔不到白斌絲毫便宜,而且,更時常被白斌所使出的精妙絕著,逼得左右躲閃,忙不迭的招架。

柵牢內的吸血鬼,此刻怒目圓睜,憤聲大叫這:“姓岑的,你們還算是道英雄稱字號的人物麼?以二打一,以眾凌寡,真他孃的豬狗不如!”

然而,岑家四凶岑志、岑戍二人,卻一言不發,仍然沉著地與白斌鬥在一起,對吸血鬼的諷罵,好似根本就沒有聽到一般。

顯然,這兩位功力極高的岑家兄弟,已在白斌的一對鐵掌之下,甚至連憤怒的時間也沒有了。

白斌出手之間,雖然凌厲嚴密,但他自己明白,這不過僅是靠一股強韌的意念在支持著他,因為,白斌此時的軀體,已成強弩之末,根本就發揮不出多少精力了。

在這柵牢之前的地面上,正在戰鬥進行得更加激烈的時候,裂開的壁頂上,又閃電掠下六條人影來!

白斌在慌忙中游目望去,只見掠入的六條人影,竟是岑氏四凶中的老三、老麼,與青衫銀輪萬北揚、百月彎刀傅汞等人。

六人身形始才立定,去青衫銀輪已大步行進,沉聲喝道:“姓白的,你目前已吸入那‘迷魂鄉’中的毒霧,若不及時停止用力,要若是聽任這毒性蔓延開去,恐怕便要終生殘廢!”

白斌鄙夷的向青衫銀輪投去不層的一瞥,重重地冷笑一聲,又疾速的向岑志、岑成雙兇劈出七掌。

勁力衝激中,岑志、岑成雙兇,應勢狼狽的退出三步開外。

百月彎刀傅泉望著白斌站立不穩的身軀,灰眉微皺,洪聲道:“白朋友,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閣下目前處於如此劣勢,猶想作困獸之門,不是透著太不智麼?”

白斌大喝一聲,掌勢倏起,又將岑志、岑成雙兇迫得左閃右躲,他狂吼道:“你們這些為虎作倀,良心狗肺的殺才聽著,只要我白斌能全身而退,今後便與你等永不干休!”

他話聲甫落,腦中又是一陣極度的昏眩,全身亦機伶伶的一顫……。

岑家四凶的岑志、岑成看出便宜,厲叱連聲,又猛烈的圍攻而上。

青衫銀輪看得沒趣,暗自嘆息一聲,向身旁各人微使眼色,也側身加入戰圈,悶聲不響的動手出招。

隨著青衫銀輪萬北揚的動作,鐵筆雙雄亦喝聲連起,各人抽出一支鴨蛋粗細、精光閃耀的二尺鐵筆,縱身撲上。

岑家四凶的老三、老二亦揮力迎上,這又是一場極不公平的爭鬥展了開來!

白斌狂笑連連,運掌如風,招式起如風飄雲舞,又似浪嘯濤湧,與這七名武林中威名顯赫的高手戰在一處。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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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烈陽神珠

百月彎刀傅泉面色凝重,站在一旁動也未動,他這時正在深深的猶豫著,以自己等人平素在江湖上的聲望,談都不談參加這倚多凌寡的行列,而且,對方已經身受毒傷。

傅泉正在沉思考慮,囚籠內的吸血鬼,已雙目怒睜欲出,鬚眉皆顫的狂叫道:“青衫銀輪,你好……有骨氣,啊啊……七個武林中道英雄稱字號的英漢,圍攻一個身受毒傷的人,好啊!萬北揚,除非你宰了我,否則,日後江湖上便會盛傳你今日的豪舉了……”

華紫雲亦好似豁出去了,她激動的搖動著兒臂粗細的鐵柵,尖聲說道:“白師哥,殺死那些奴才,叫他們知道真理,知道正義,殺啊!白師哥,撕下這些專以偽君子感人的假面具……”

白斌狂笑一聲,身形驀然如螺旋般廻轉起來,在呼轟如濤的罡風中,“摩迦八掌”立時展開,一式“佛光普照”已如排山倒海般,帶著無比猛厲的威勢暴卷而出!

煙沙迷漫中,慘叫悶噑之聲隨起,兩條人影,登時凌空飛起。

白斌原本因毒傷之故,只能以雙掌迎敵,腿腳絲毫不敢移動,身形更是不能做過於激烈的旋展。

但是,他在氣怒交集之下,已不顧一切的傾力地展出“摩迦八掌”這佛門絕學,而且,更已助動體內原已波震不已的真氣,發出凌厲的招式應敵。

對方人影紛飛中,白斌身形已顯得顫抖搖晃不穩,面色已自硃紅轉為青白。

這時,急速躍身退後的青衫銀輪萬北揚,已明顯的看出己方頹倒的兩人,一個是鐵筆雙雄的老二,飛燕鐵筆穆和,另一人,赫然竟是岑家四凶之首岑志。

飛燕鐵筆穆和,此刻僵臥地下,胸前印著一個深深的掌印,鮮血滿口,正自他咀中狂噴而出,看情形,已是回生乏術了……

岑家四凶老大岑志,亦面容煞白,手撫脅下,自他那微顫的手指上可以看出,亦是受創不輕。

岑氏兄弟連心,此刻亦不由面色灰暗,神情頹喪,岑成雙手扶住乃兄,冷汗順著面頰涔涔而下。

鐵筆雙雄另一生還者,這時早已肝腸寸斷,虎目盈淚,蹲在穆和身旁,束手無策。

青衫銀輪驚魂甫定,不由怒喝一聲,拔出背後奇形兵刃“銀刃輪”,便待傾力衝上。

百月彎刀亦緩緩向白斌身側移近,面孔之上,已了無剛才猶豫之色,換上的,卻是一股憤怒已極的表情。

正在這一觸即發的瞬息間,壁頂裂縫中人影一閃,儒衫飄忽之下,“金環瘟君”詹天倫面如寒霜的立於地上。

鐵筆雙雄之首穆為,惶急的悲聲叫道:“莊主,小的兄弟已經……”

詹天倫冷喝一聲,陰沉的道:“不要說了,本座倒要看看,這白斌能憑什麼絕學逃出再世牢中!”

他說罷,向青衫銀輪一使眼色,萬北揚隨即暴比一聲,疾如閃電般向白斌渾身上下攻出一十七輪。

於是,另外一條閃掣如藍虹也似的寒光,亦猝而射向白斌胸前!

岑家四凶僅餘的三人,亦形似瘋狂般,向前撲上。

白斌冷笑幾聲,任由額際汗如雨下,體內血氣翻湧,亦絲毫不懼的出手迎上。

一場更加激烈的拼鬥,又在這不十分寬敞的地道中展開。

人影疾速掠走,刀光輪影矗立如山,隨著陣陣橫溢的勁風託颼中,剎那之間,又混戰了二十餘招。

白斌的面容此時更加慘白,咀唇青紫,渾身上下,亦在簌簌而抖,他的體力與精神,已然到了不能支持的地步。

金環瘟君詹天倫面含冷笑,陰惻惻的道:“白斌,詹某若讓你生出再世牢,武林中自今日以後,便沒有‘風雲堡’之名!”

他正說到這裡,站立柵牢裡面的吸血鬼,倏然大聲叫道:“白斌,快向老夫這邊移近,他們雖然以鐵鏈鎖住我等足踝,但我仍然可以用掌力助你!”

白斌已漸暈眩的腦袋,驀而猝然一驚,卻腳步不穩的向柵牢之前緩緩移去。

百月彎刀傅泉斷喝一聲,便待向前堵截。

那知,金環瘟君詹天倫卻嘿嘿一笑道:“讓他去吧,傅前輩,讓吾等看看,這些籠中之鳥,到底尚能飛出多遠?”

詹天倫這句話,甫一傳入吸血鬼耳中,他就驚覺出其中顯然有詐,因為,依目前情勢來看,詹天倫定然不會讓白斌得到任何一絲助力的。

但是,他卻故意不去攔阻白斌,難道說,他真的肯讓白斌在久戰之中得到吸血鬼等人的幫助麼?

吸血鬼念頭才撩起腦際,隨即急切的大喝道:“白娃兒,且慢!當心對方有詐……”

但是,遲了。

就在白斌移近柵牢前三尺之處時,吸血鬼語聲甫出之際,柵牢前一塊看似無異的地面,猝然自當中裂開!

於是一溜藍光,三柄緬刀,挾著一團青色光影,宛似暴風暴雨般猛然向白斌已經陷落的身形襲到。

白斌嘆息一聲,卻沒有作任何掙扎的打算——自然,他此際已無力作何些微的掙扎,已如隕星般向下墜落!

白斌知道,他假如再向前移上一步,即可接觸到吸血鬼自鐵柵牢內伸出的手臂……

但是,這時已經晚了,晚了……

他耳際似乎尚聽到詹天倫那陰沉的笑聲,心頭一陣迷糊,眼前金星迸射,彷佛什麼都不知道了。

忽然,不知經過了多久,其實,這不過是白斌自地面陷落的剎那,一陣冰涼而軟滑的流液,觸著白斌身體。

而幾乎在他有著這種感覺的同時,“撲通”一響,冰冷的流質,拚命的向他面部七竅五官湧進。

“這是水,這是一潭水!”

迷濛的神智,經由這冰冷的潭水一浸,使瀕臨昏迷狀態下的白斌,悚然驚醒了不少。

而另一種窒息的感覺,已合著一片冰涼的流水,向他鼻管、口腔內湧進……

於是,他本能的雙手揮動,又劇烈的嗆咳起來。

隨著白斌雙手的划動翻擾,他那軟弱的身軀,迅速地浮升至水面之上。

在一種本能的求生欲的驅使之下,再加上那冰寒澈骨的冷水刺激,令白斌不自覺的起了一陣寒顫。

他艱辛的睜開雙目,向四周環視,當他目光始才能看清周遭景物的一剎那,一種沉深的驚愕感覺,立時侵襲入白斌的腦海中!

原來,他此刻陷身的地方,確是在一波寒水之中,但是這方圓約有五丈大小的水域,卻是一面臨著石壁,另一面,赫然竟全是一塊塊晶瑩透明的水晶片鑲制而成。

這些水晶片,每塊長約二尺見方,緊密地嵌接在一起,上面,尚掛著兩盞綠幽幽的玻璃燈。

池水被這鬼森森的綠燈一照,反映出一片慘碧深暗的色彩……

白斌心頭微悚,不知何從之際,微聚雙目,向那片甚為厚實的水晶壁外望去,只見這封閉的池水之外,隱約是一間光綫暗淡的石室。

沉入水中的腿部忽然一緊,彷佛被什麼東西咬住了似的。

白斌急急低頭看去,目光轉處,只見他那小腿之上,赫然連著一條長僅三寸,銀鱗閃閃的怪魚。

這僅只三寸的怪魚,卻生了一張幾乎有一寸之闊的大咀,咀中利齒森森,這時正緊緊咬在白斌的小腿上。

利齒陷入肌膚,立即冒出鮮血,白斌不由心中一凜,腿部肌膚微微一抖一彈,立將這條銀色怪魚震落,一小塊肌肉隨著那銀色怪魚離開了小腿。

但是,當他目光再度瞥及水面之際,卻幾乎脫口驚呼起來!

原來,那適才猶是十分平靜的水面,此刻竟然翻滾起伏,銀光閃閃,無數條身軀小,突目利齒的銀色怪魚,正在水中游掠不已,個個張口瞪目,一副待機而齧的饞相。

白斌在微微惶急之下,一口真氣已自提聚不住,身形又急速地往水中墜落!——

他大喝一聲,身形恍若大鳥掠著水面飄過,輕輕貼在那滑膩冷溼的石壁上。

這時,那面透明的水晶壁驀然大放光明,數十盞光度甚強的照明燈同時自石壁之外向內照射。

同時,那“金環瘟君”詹天倫那冷森的語氣,又冷然響起道:“白斌,滋味好受嗎?嘿嘿,詹某不妨告訴你,閣下目前陷落之處,名曰鬼池,那些可愛的銀魚,叫做‘食肉魚’,專門啃齧動物的血肉,而且連皮帶骨,不會有絲毫存留……”

詹天倫的語聲,隨著一排銅錢大小的氣口流入,在這密封的鬼池內,廻響縈蕩。

白斌勉強提住一口真氣,將身軀艱辛的站在壁上,他這時的功力,較之往昔減退不少,故而,他不敢開口出聲,以防真力驟洩,滑落水中。

強烈的燈光,在白斌臉上往來回掃,像是在嘲弄他此刻虎落平陽的窘態。

詹天倫的語聲,又悠悠響起道:“白斌,你畏懼麼?你怯懦麼?風雲堡的再世牢,可令你得到永生永世不可忘懷的深刻回憶了,世上的人不會再記得你,雖然果報神老鬼復出江湖,亦將永遠尋不到你的骨骸……如旭陽東昇的你,如此默默無聲的消逝毀滅,不覺太可惜了麼?”

頓了頓,詹天倫又這:“假如你願意降順風雲堡,詹某願以副堡主席位以待,共享覇業……”

詹天倫的語聲,在白斌心頭起了一陣寒慄,他喘息微急,勉強睜開那被強光照耀的眼睛,急速的思忖著脫走之策,雖然,他此刻腦際已混沌得有些迷濛了……

驀然,自白斌始才池頂石壁,又急速移開,原來一件黑忽忽的物體,被人自上面拋落下來!

白斌目光一掃之下,看清那是一條活生生的黃狗。

這條黃狗“撲通”一聲落水之後,立時“汪”的一聲向壁邊游來。

但是,當它始才游出不足三尺的時候,卻突然發狂般在水中翻滾起來,口中更發出淒厲已極的狂吠狺狺!

在這條黃狗身軀翻滾的剎那間,白斌看到它的身下四肢,竟已全然被無數條銀色的食肉魚釘滿。

於是,鮮血飄散中,更多條小而獰惡的食肉魚,閃動著發光的突目及利齒,紛紛向這條慘噑連聲的黃狗游來,爭相啃齧。

銀色的鱗光閃掠遊晃,水花激盪迸濺之中,瞬息之間,偌大的一條黃狗,除了尚存一些血跡斑斑的皮毛浮於水而之上,已然屍首無存。

白斌這時又覺頭腦一陣昏眩,全身顫抖,手心中冷汗涔涔滲出,身形也微微向下滑落了半尺……

他只覺得心頭作嘔,全身痠痛無力,那平昔堅強有力的雙臂,此刻也好似重逾萬鈞般,提不起來,一股陰沉的倦怠之意,又緩緩向他襲來。

驀然,白斌覺得兩支腳踝驟然一緊,他悚然一驚之中,隨即拼力向上貼升一丈。

原來,他適才不知不覺中,身形已然下滑了少許,以致雙足盡然浸入水中,而此刻白斌雙足之外,也附滿了幾條銀色食肉魚。

幸好,他神功及時發出,未遭到嚴重的傷害,僅大小腿稍受皮肉之傷。

白斌傾力使自己意志集中,他牙齒咬著舌尖,要以這深澈的痛苦,來驅逐那無形之中襲至全身,而又幾乎無法抗拒的倦怠之意。

水晶簾外的金環瘟君詹天倫等人,似乎可以透視鬼池內的動靜,但白斌因外面照射進來的強烈燈光之故,無法看清簾外的情形。

這時,詹天倫又嘿嘿冷笑道:“白斌,果報神的傳人,狂妄的幻想者,你看到那條死狀悽慘的黃狗麼?你看到閣下腳踝上附滿的食肉魚麼?哈哈,可惜閣下一身超絕武功,亦全跟著閣下名揚江湖的美夢,一同在那可愛的食肉魚利齒之下,煙飛灰滅……”

白斌聽著詹天倫這刻毒的說話,強力忍耐精神上無比的威脅與苦楚,任憑唇內血絲滲出,默默的不作一聲。

良久……食肉魚在他全身離火真氣的催動下,那附滿腳踝的食肉魚已滾滾跌落鬼池,而他也因真氣消耗過鉅,身軀又在緩緩地往下滑落,而他目下,幾乎再也無法鼓足餘力向上貼升了………

白斌沉重的嘆息一聲,無望的向四周環顧了一眼,他要在留於人世的最後一剎那間,看清這奪取他寶貴生命的地方……

他左臂頹然無力的下垂,當他的身軀,正隨著左臂垂下,而又復向下滑落之際,白斌那麻痺的手臂卻驀然觸著懷中一個圓形的物件。

他心中隨即一亮,一股出奇的興奮,支使他竟奇蹟似的停止了往下滑落的身形。

在耀目的燈光下,白斌緩緩伸手探入懷中,取出那管內盛“烈陽神珠”的銀色圓筒來!

隨著他圓筒所閃耀出的一絲光芒,水晶簾外已忽然起了一陣騷動,金環瘟君詹天倫那急惶的聲音也自氣孔中傳入道:“啊!不好,這小子手中,竟尚持有烈陽神珠!”

強烈的燈光,隨即集中照射在白斌的身上,他狂笑一聲,驀然提聚起全身殘餘的勁力,霍然向上躍升,口裡大叫道:“詹天倫,果報神的後人此刻要你們領悟一下他不可磨滅的神威!”

隨著語聲,白斌右手食指疾然向手中圓筒底部的機簧按下。

於是,兩聲輕微的“崩崩”之聲響處,兩粒紅光閃耀,奪人神目的紅色珠子,電射而出

水晶簾外的一陣驚呼尚未停息,“轟”“轟”兩聲暴響之中,一片熾烈鮮紅的火網,宛如水晶瀉地一般向四處流轉,熊熊地燃燒起來。

而那片堅厚的水晶壁,亦隨著這兩聲巨震之後,“嘩啦啦”一聲,碎成片片,四散飛射

濃密的硝煙火焰,四下迷漫,而這鬼池的池水與食肉魚,亦隨著室壁的塌陷,向外衝激流瀉。

烈火熾灸著人肉及食內魚的焦臭之氣,充斥四周,“嗤嗤”作響,慘厲的呼號參和著食肉魚尖銳的嘶叫,組成了一幅殘忍而悽怖的景象。

幢幢人影在濃煙烈焰中奔躍逃竄,慘叫連連,情勢混亂已極……。

口口口

這裡,是一個深沉的院落,那片池塘與塘上的假山,幾乎佔了這院落的半邊,前面有一個月洞門,一堵牆隔著這院落,月洞門那邊,可以看見幾座精緻的樓台屋舍,唔!那就是風雲堡的後院。

前院,已經沸騰了。

能看見的人,有頭領、護院、武師、莊丁,還有那些風雲堡的高手……

這些平時眼高於頂,唯我獨尊、殺人不眨眼的人,有的在巡戈,有的凝望不動。

不管是動,還是不動的,都透著懍人的煞氣。

忽然,一條人影,自竹林中踉蹌走出,腳步不穩的向那朱樓前閃縮躍去。

而他——正是白斌。

白斌藉著犀利無比的烈陽神珠之助,炸燬了鬼池之後,乘著風雲堡混亂之際,迅速的奪路突圍而出。

他心神之間,早巳處於極度恍惚的境界中,在急不擇路的狂奔下,終於極艱險的逃出那再世牢中,而來至這號色幽雅的朱樓之前。

此刻,白斌雖然神智暈眩,百骸痠軟,但他仍然憑著一股意念的支持,想急切的尋到一處隱蔽安全之地,供他暫時養息……

從寂靜的夜色裡輕輕飄過,飄過庭院,飄過長廊,飄過種著花的小徑,然後,停在一間精美的小屋窗外。

如今,這間精美的小屋裡,有兩個侍婢模樣的少女,就在進門處靜靜的對立著。

小屋裡擺設豪華考究,而且還透著一陣陣醉人幽香!

幽香來自牆角擦得發亮的一隻金猊,正自腹中散發出淡白色嫋嫋香菸。

牙床上,銀鈎雙掛,紗帳低垂,看不見帳內翻紅浪的棉被。

不過,床前矮凳上並沒有綉花鞋,想必帳內還沒有人兒睡著。

几上,一盞八寶琉璃燈,正透射著柔和而動人的光芒。

突然,一陣風吹開了窗兒兩扇,吹得几上的八寶琉璃燈為之一暗。

兩名侍婢忙著一個護燈,一個去關窗。

殊不知燈一暗的當兒,那陣風更吹起了紗帳一角,一掀又落了下來。

兩扇窗子關上了,風兒靜止了,燈光也由暗復明,兩名侍婢吁了一口氣,又退回到了原地。

梆析響動,打出了四更,先是輕微一陣的步履聲,繼而一位妙齡女郎帶著兩名侍婢模樣的少女走了進來。

站在門內的兩名侍婢施下禮去:“小姐。”

妙齡美姑娘沒答禮,也沒說話,逕直走到銅鏡明亮的粧台前停住。

四名侍女連忙伺侯,卸粧、寬衣,然後抬來了漆盆香湯。伺候過沐浴,換上一襲潔白晚裝,柔和的燈光下看來,益發像是神話中人。

她輕輕的開了口:“你們去吧!我要睡了。”

“是。”

四名侍婢施禮恭應聲中,她轉身行向牙床,坐在床旁,將一雙襯錦工絕的綉花鞋脫在矮漆凳上,露出一雙潔白,美而圓潤的玉足,挪身上了床,紗帳又垂下了。

四名侍婢吹熄了几上的燈,悄悄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再看紗帳內,妙齡美姑娘坐著,讓個人一手握著粉臂,一手撫著咀。

門關上後,撫咀的手也挪開了。

帳內,那女子的聲音似是十分憤怒,憤怒中,還帶有一絲羞澀:“你這狂徒,深夜闖入女子閨閣,簡直無恥之極,報上你的字號?”

白斌沒有說話。

那女子又道:“就是你不留下名字,明日待我稟明哥哥,也是一樣治你一個意圖不軌之罪!”

白斌道:“我有什麼不軌?我只是暫避一下,稍事休息即走!”

那女子似是氣極了,她冷笑一聲:“你會出去?才怪!你好大膽子,竟然還敢頂撞我……”

白斌朝她看了一眼,道:“你是誰?我為什麼不能頂撞你?”

那女子重重哼了一聲,道:“你深夜闖入我的寢居,又事先躲在我臥榻上,對我已是莫大侮辱,竟還故意裝聾作啞?你再不報上你的名字,我現在就到前堡“儒明精舍”去喚醒哥哥……”

白斌想了一下,道:“你哥哥是誰?”

帳內人影微微晃動,尖聲道:“你用不著裝儍,我哥哥就是堡主詹天倫!”

此言一出,白斌臉色驀地沉了下來,他生硬的一笑,握著一條粉臂的手緊了一緊。

那女子似是被揑痛了,她窒著嗓子,惶急的道:“你……放手……你想做什麼?”

白斌放開了她,一把將羅帳掀起,眼前,是一張清秀絕俗的臉蛋兒,雖然這張臉靨上流露著太多的驚恐,但卻掩不住她那嫵媚的神韻。

這時,她正羞怯畏懼的將一張水兒綠的夾被掩在胸前,看看白斌,她忽然羞紅嬌壓地低下了頭。

白斌發現了,也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道:“我閉著眼睛在帳子裡,都快睡著了。”

快睡著未必,閉著眼確是實情,因為白斌不是那種人。

少女猛抬螓首,水汪汪一雙眸子直逼白斌,很快的,嬌靨上的紅暈退去,硬著膽子道:“你還不快滾出去,我哥哥不會饒你的……”

白斌注視著地,那巳光,銳利如刀:“你方才說,詹天倫是你兄長?”

“不錯!”

白斌點點頭,慢慢地道:“正像我也不會饒恕他。”

那女子似是怔了怔,對方語句中的冷酷與仇恨,已那麼結實不虛的進入她心中,她直覺的想到,這人所說的話不會是假的,但是,他是誰呢?

壯著膽,她怯怯的問:“你,你是誰?”

“白斌。”

少女面色突變,慘白得像一張紙:“白……白斌?”

點點頭,白斌道:“正是。”

少女全身抖索著,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不是……被困……困在再世牢……的鬼池

麼?”

白斌望著她,道:“確曾是如此,但是,我必須出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是不?”

眼神中流露出無限驚恐,少女畏縮的道:“你……你是怎麼……怎麼出來的?”

白斌笑笑,這笑,浮在他那蒼白的瞼上,古怪而淒厲,有一股子寒氣:“我只是用了兩粒烈陽神珠把鬼池毀了,要不,我就餵了食肉魚了。”

少女呆了呆,害怕的問:“你,你要尋他們報復?”

白斌哼了哼,冷冷的道:“自然,凡是這風雲堡的每一個人,其中,也包括了姑娘你,你們都會得到報償。”

少女顫抖著,恐懼的道:“你不會得逞,風雲堡不是好惹的……”

白斌忽然笑了,道:“我果報神的後人又豈是好惹的?”

他頓了頓,又道:“現在,第一個便是你。”

少女恐懼莫名的又往裡面縮退,但是,裡面是白斌,這一退,正好縮進白斌胸前,她顯然沒有地方可再躲藏了,一面抖,一面畏怯的道:“不,不要……白斌,不要……”

白斌已感覺到少女的顫抖,那呼號像一隻無形的手撥動著他的心絃,淚涔涔的,悲切切的,似一頭祭台上待宰羔羊的呻吟,不錯,她原本就沒有反抗的力量啊……

猶豫了一會,他將少女扳正,注視著她,半晌,他問道:“你叫什麼?”

少女抖索著,可憐號兮道:“詹……詹嬪玉。”

白斌皺皺眉,道:“詹天倫已近四旬,那來你這年輕的妹妹?”

那少女——詹嬪玉潤潤咀唇,低低的道:“我……我們是……是同父……異母……”

白斌勾動了一下咀唇,道:“暫時,我留下你,但是,這並非表示我會饒你,只要我的心腸變硬,你仍然難逃一死!”

他放了詹嬪玉,從她的身側跨過,小腿血跡殷然,而就在這時,驀然全身一陣抽搐,肺腑劇烈翻湧,一大口鮮血,隨即狂噴而出,他雙眸緩緩閉下,口中猶在模糊不清的說道:“我……我要……報……仇……”

詹嬪玉抽噎了一下,淚水奪眶而出,默默的望著倒在她床上的白斌,半晌,她惶亂的搖晃著白斌已寂然不動的身體,哀傷的道:“白斌……白斌,你醒醒……”

但是,白斌早巳寂臥不動,詹嬪玉的呼叫,他是聽到了呢?抑是毫不知悉?……

詹嬪玉已近天人交戰了,此刻,她只要扯動一下警鈴,立刻有人來把白斌拿走,但是,她沒有那麼做,迅速的打開衣櫥的門,裡面竟有夾層板,挪開夾層板,衣櫥後面竟有一條秘道。

她慌亂的將白斌抱入秘道,然後,為白斌包紮好小腿上的傷處,然後,她關上了櫥門,迅速處理掉留下的血跡,將水綠夾被也一股腦兒塞進了秘道。

她十分清楚,這樣做是十分危險的,要是被堡中其他任何人看見,則不但白斌自此永無復出之日,即使自己亦將受到哥哥無可饒恕的責罰,因為她深深知道,白斌對風雲堡來說,構成的威脅是多大。

詹嬪玉側首望望緊閉櫥門的衣櫥,腦際中閃過那蒼白的面孔,心中憂戚的想道:“他真了不起,堡中那再世牢,自己從未聽說有人能硬闖出來……但是,我現在既然把他救了,又該如何安置他呢?外面風聲這麼緊,唉……”

秘道中的白斌,經過一段時間已緩緩甦醒過來,但是,他卻未驟然將眼睛睜開,因為,憑他軀體及官能的感受上,他可以感覺出,自己並未陷身於另一個幽冷的牢獄中,他舒適地躺在那軟軟的錦墊上,鼻管中嗅著一股似蘭似麝的芬芳香氣,而這股悠悠的淡香,又是多麼令人陶醉與依戀啊!

於是,他緩緩將雙目微睜一線,自這微張的眼臉中,他看到這條秘道,一條僅容二人側身交錯而過的秘道,沒有出路,卻能暫時保身。

白斌知道自己所負外傷,已經包紮妥當,但是,他內腑之中,卻仍然鬱悶異常,腦中十分暈眩,全身四肢百骸,更是痠痛無比,毫無力氣?

他極快的在心中忖思:“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這詹嬪玉為何將我安置此處?她原可以把我送到金環瘟君詹天倫於中……但是,自己卻躺在這秘道內,而且還有她的被褥,看情形,似是她救了我,但這秘道又是什麼地方呢?”

白斌不由迷惑了,他非但想不出那原該痛恨自己的詹嬪玉為何待他如此優渥,更不瞭解詹嬪玉聽到自己要報復之後,卻怎會毫不介意?

這時,一線陽光滲入,門扉啟處,詹嬪玉緩緩而入,白斌望著她走近,平淡的開口道:“在下何幸,竟蒙姑娘如此照拂,但是,敵我殊途,只怕姑娘養虎為患呢……”

詹嬪玉緩緩倚著石壁坐下,繼而她輕悄的道:“白……白少俠,你不要這樣說,我……我絕對沒有一絲惡意……”

白斌冷笑一聲,道:“姑娘言重了,白某今為淺水之龍,便算姑娘對白某酷刑相加,白某亦只得逆來順受……哼!敗軍之將,何能言勇?”

詹嬪玉粉面剎時變得一片慘白,她語聲有些顫抖的道:“白……少俠,請你不要這樣刺傷我,我求求你,難道……難道你還不信任我對你的……”

白斌冷然道:“對我的什麼?口蜜腹劍麼?抑是虛情假意?”

詹嬪玉聞言之下,再也忍受不住,驟然雙手撫面,徽徽啜泣起來。

白斌心中一動,他暗暗問著自己:“莫非這位美麗的少女,真會對自己有情?不可能……但是,她卻為何又向自己表達如此深沉的情感呢?”

但是,白斌卻遺忘了一點,這便是那個令人又恨又愛的“情”字,試想,除了為自己所愛的人外,又有誰會做出那些大膽得令人驚愕的事呢?

他想著,想著,終於又迷惑的道:“詹姑娘,你……你……不要哭好麼?假如在下說錯了話,請你告訴在下,究竟錯在什麼地方?”

詹嬪玉抬起那滿是淚痕的面龐,痴痴的注視白斌,她內心之中,正為白斌此刻語氣的溫和而感到驚奇與欣慰。

四目相對,默默無言,但是,彼此卻以眼神在探尋對方心底的秘密。

這時,白斌卻深深的震驚了,因為自詹嬪玉那明媚的翦水雙瞳中,發現了火熱的情意,他知道,當一個少女,在如此向你凝視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含蘊著什麼。

詹嬪玉悠悠的開口道:“白少俠,你可知道,當一個女孩子為你做出一件她本不該做的事情時,她是為著些什麼嗎?”

白斌故意茫然搖頭,他尚須明確的證實一次自己的想法。

詹嬪玉又向白斌注視了片刻,道:“你真的不知道,抑是有意使我為難呢?”

白斌正色道:“詹姑娘,在下與姑娘,勢處對立,令兄更是對在下深惡痛絕,在如此情形之下,姑娘反而待在下如此優渥,因而在下十分懷疑……”

詹嬪玉微微一嘆,道:“白少俠,你懷疑什麼?”

白斌雙目大睜,道:“若非姑娘有意故施柔懷之策,便是存心調侃、戲弄在下!”

詹嬪玉登時粉臉變色,全身微顫,玉手倏揚,已摑到白斌的頰上,她這時已氣忿到了極點。

白斌毫不閃避,啞聲一笑,反而猛力將面孔湊上,但是,那隻煽來的柔荑,卻忽然變得輕軟無力,悄柔的貼在白斌臉頰上,參合著輕微的顫抖,又柔膩的自白斌面孔滑落。

不知是一種什麼情感的衝動,促使白斌驀然伸手出去,將詹嬪玉滑落的柔荑握住,在這一剎那間,兩人卻似觸電也似驚異的呆視著對方。

白斌體內熱血激盪,咀唇乾裂,他吶吶的道:“詹姑娘,告訴我,是為了什麼?你對我如此好……”

詹嬪玉嚶嚀一聲,撲倒在白斌懷內,雙肩微微聳動,淚水已似斷了線的珍珠般,漏落在白斌胸前。

白斌心中一震,越發急得面紅心臊,無法出言。

他低聲道:“姑娘,請不要哭,我……我……”

詹嬪玉悲切的道:“白斌,我為了你,不惜以叛親的罪名袒護你,更甘願以我的自尊來忍受你無數次的殘踏,我為了什麼?我祈求什麼?如非你要逼我說出來,那麼,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

白斌腦際“嗡”然一聲,面前金星迸射,渾身也更加熾熱起來。

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麼?

但是,詹嬪玉那嬌柔的身軀還倒在他的懷內,而那斷續的、悽楚的“我愛你”三個字,尚在他耳際繚繞未散……

白斌的思維,剎時間停頓下來,他這時什麼也不願想,也什麼都想不起來……因為,需要他思考的事,必定會破壞這眼前美麗的氣氛,在殘酷而生硬的現實中,去追求一段暫時的。

詹嬪玉抬起臉來,在迷濛的淚眼中,看到白斌那迷濛的面孔,她低沉的道:“你滿足了麼?看到一個仇人的胞妹向你痛哭,向你哀求,向你坦訴她的情感,這是一件多得意的事……若你意尚未盡,你可以再凌辱她,甚至將她一腳踢開……”

白斌面孔抽搐,咀角微顫,他一言不發,但是,握住詹嬪玉的那隻手掌,卻在微微的顫抖。

詹嬪玉向她傾慕的人,毫無保留的剖白了,在她來說,這是艱辛與羞澀的,但是,不論事情的後果如何,她總算消去了累積在胸中太多的鬱悶……

但是,剖白之後,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何以會對這才見一面的男子就發生情愫,而甘願叛親袒護……

白斌勉強壓制內心的激動,輕輕地說道:“詹姑娘,當你驟然看見一塊美玉的時候,你心中將會對這塊美玉發生無限的喜悅與愛慕,但是,待你獲得了它後,你便會察覺出它有太多的瑕疵與缺點,而不似你原無心目中所預料的那麼美好高潔……姑娘,在下並不是超人,更沒有什麼出類拔萃的地方,你對在下如此的愛護,將令白斌永生感懷,但是,若姑娘對在下生有情愫,只怕我的庸俗與無能,會使姑娘失望……”

詹嬪玉雙目毫不移轉的凝注著白斌,柔和的目光中,帶有堅強的神韻,她那猶自沾有淚痕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清麗中,有一股楚楚憐人的嬌慵狀態。

白斌望著面前這位麗人,心中卻在黯然的嘆息著。

詹嬪玉雙目毫不移轉,靜默了一刻,緩緩說道:“我相信你的話,但是,我更相信自己的情感,當我將自己的心,默默交付於一個人的時候,不論他是否接受,不論他是否值得我愛,我都會永生不渝的愛著他,即使我錯了,我也永遠不會後悔的……白斌,我再說一遍,既使我錯了,我也永遠不會後悔……”

白斌意味深長的問這:“詹姑娘,你的確永遠不會後悔麼?”

詹嬪玉堅定的點了點頭,神態中,含有一股凜然的聖潔……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白斌低沉的道:“那麼你的哥哥呢?”

詹嬪玉心中一震,但是,她隨即莞爾一笑,輕輕地道:“但願哥哥能與你化解這場仇怨……”

白斌斷然道:“這是絕不可能之事,詹姑娘,縱使在下不記仇賺,但是,你哥哥則是‘龍虎幫’的工具,龍虎幫獨霸武林的企圖已在武林沸騰了,令兄即使想放棄也不可能,那樣一來,司徒轅又豈能饒過他……”

詹嬪玉略微猶豫了一刻,終於地低下頭來,細聲道:“但願不至於這麼嚴重……但是,假如哥哥定然堅持己見,那……我只有……”

白斌緊接著問道:“只有如何?只有將在下送到他面前麼?”

詹嬪玉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毅然道:“我只有請哥哥饒恕他這不義的妹妹了……”

她此言之意,已不啻說明了她在面臨最後抉擇時,將會選擇與白斌的這一方面。

白斌內心在欣慰中,又帶著一絲惆悵與憂戚,“自古為情兩偕難”,正是他此刻心情的寫照。

此時,詹嬪玉又低聲道:“白……你餓麼?現在你體內的迷魂鄉毒氣尚未除盡,我還要用點心機,查問一下解藥在那裡,我雖然給你服下堡中清神祛毒的丹藥,但是,卻只能治標,要根本除毒,只怕還須得尋那‘迷魂鄉’毒物的解藥。”

白斌本來想告訴她,他與姚碧的事,但不忍在這時候傷了一顆少女的心,給她澆一頭冷水,微微一笑,道:“詹姑娘,你對我太好了,難怪原先我在暈迷中,不捨得將我送交出……”

詹嬪玉粉面一熟,嬌嗔道:“你這人真……真不正經,人家才對你……你就這樣調侃人家,諷刺我這麼久了,難道還不夠麼?”

白斌不由雙手連拱,笑道:“小生出言無狀,尚請姑娘恕之……”

兩人語鋒一轉,適寸瀰漫在秘道的沉悶氣氛,已一掃而空,轉而變得十分歡愉。

口口口

入夜了。

今夜,月黑風高,白斌繞著那高大圍牆,行了約莫百十步,已可見到那邊矗立堡前的一根高約五丈的旗鬥,一條黑底白字繡著“風雲堡”三個大字的旗幡,正隨風飄拂,獵獵作響著。

此時堡前廣場上燈火通明,好一片熱鬧景象,只見一些身著黑衣的大漢,來往穿行,另有兩個灰衣漢子,正在指手劃腳的,談論不休。

白斌趨前,向那兩個漢子一拱手道:“二位好漢請了,今天貴堡不知有何喜事,如此熱鬧?”

兩人中,那個年輕的,朝白斌一瞪眼道:“你是幹什麼的?打聽這些事是何意?”

敢情好,這幾人當中沒有一個認識白斌,也難怪,再世牢那一戰,都是堡中有分量的人參加,這些小角色根本挨不上邊。

白斌一轉念頭,故意陪笑道:“小可乃一介書生,喜遊覽名山大川,久聞‘風雲堡’威鎮一方,詹當家神勇無敵,順道特來拜謁,一瞻堡主風采!”

那人一臉不耐煩道:“咱們當家今天有貴賓上門,無暇見客,你過兩天再來吧!”

說罷,也不理白斌,將身子轉了過去。

白斌再向那年輕灰衣人,陪笑問道:“在下再請問好漢一句,來的貴賓,不知是那些江湖知名人物?”

年紀較大的那個一擺手,愛理不理的答道:“你這酸丁真羅嗦,這些人你聽到會嚇得屁滾尿流,告訴你吧!來的人是本幫副舵——三尺毒君呼廷猴老爺子和大力鎚煞褚坤褚堂主……”

這人正滔滔不絕的,還待講下去,那年輕漢子已回頭對他一皺眉頭:“陸大哥,和這窮酸有什麼好說的,走吧!”

白斌冷冷一笑,狂聲道:“齊了,齊了,多一個來多消減一份阻力,免得以後麻煩!”

二人聞言一怔,正待開口叱責,白斌卻探懷摸出一塊紅光耀目的東西,也不待二人看清,疾一抖手,“嗚”的一聲嘯響,竟閃電般釘在那堅硬的大門上,深嵌到底,只露出一段紅玉柄來。

待他二人看清了,不禁猛覺全身一涼,竟不由一哆嗦,齊聲驚叫道:“啊……你……你是……金劍修羅……”

白斌聞言一愕,正待問明誰是“金劍修羅”,這兩人已嚇得彷佛見了鬼一樣,掉頭就跑,一面口中大叫:“來人哪!快通……報……堡主……金劍修羅,白斌,回來了……”

白斌此時恍然失笑,暗忖道:“江湖上竟給我取了個‘金劍修羅’這個綽號,可笑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繼之,他想道:“是了,自己也應該有個響亮的外號才對,‘金劍修羅’,嗯!不錯,不錯。”

他正在自思自想,風雲堡這時卻已亂得一團糟,只見一批批的黑衣人,緊張迅速的都隱蔽了起來,剛才熱烘烘的場面,此時卻顯得靜悄悄鴉雀無聲。

白斌此時對著堡門大喝一聲,道:“詹天倫,如此便算待客之道麼?”

語聲甫住,一個狂厲的口昔接道:“姓白的,前兩天你僥倖逃出生天,今朝,只怕你有來無回。”

回字剛說完,大門口已出現高矮不等十餘人來,白斌細一打量,大部分的都已照過面,詹天倫後面跟著個年約六旬的矮老兒,穿著一身杭繡福字長袍,穿著頗似生意人的模樣,但那身材卻令人不敢恭維,十足的武大郎,三寸丁。

白斌頓時俊眼含威,心忖道:“大概就是‘三尺毒君’呼廷猴了。”

特別引起他注意的,尚有一個四旬的魁梧漢子,手執一對八角鎚,怒目站在那裡,充滿憤怒,另外幾名彪形大漢,都橫眉怒目的向自己瞪著。

白斌長笑一聲道:“詹堡主,別來可好?”

一語方罷,面色倏變,如罩寒霜般,厲聲喝道:“詹天倫,前夜那筆血債,今天該是了結之時,你們還有什麼奪代沒有?”

眾人默不作聲,但內心卻在怦然跳動,白斌掃滅安家堡——桐城分舵,獨殲鐵馬堂一百餘騎,紅旗執法及堂主無一生還,這些事實,已在江湖上繪影繪形的流傳開來,他們焉有不明之理?前夜,再世牢中,身中毒霧,猶且掌震岑家四凶老大——岑志、飛燕鐵筆穆和,這種種都表現了他心狠手跡,因為他生得俊俏,又武功高強,一些好事之徒就送了他一個“金劍修羅”的綽號。

目前各人在江湖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強敵當前,內心有些畏怯,但系於“寧可人亡,但留名在”的心理,再加上幫規的限制,只有硬著頭皮一拼。

那手握八角鎚的魁梧大漢,首先哈哈一笑道:“姓白的,你今天不找上門來送死,本幫也要尋你,桐城外丘陵崗之事,你總不會健忘吧?”

那一旁的幾名彪形大漢,也齊聲狂吼道:“今天咱們留下這小子項上人頭,為咱們紅旗執法和鐵馬堂堂主報仇!”

白斌只冷笑一聲,一言不發。

此時詹天倫才陰森奔的開口道:“姓白的,昔年絕冰崖那段公案,誰是誰非,且不管他,你於前夜叉傷我風雲堡的人,擊斃飛燕鐵筆穆和,卻未免心黑手辣了一點吧!”

白斌朗笑一聲:“詹天倫,你是癩蛤蟆打呵欠,也不衡量你自己,你除了依靠鬼蜮技倆,還能拿出什麼真憑實學跟白某比個高下呢?”

三尺毒君呼廷猴道:“詹堡主,和這等小子,說什麼廢話,手底下見真章就是了!”

眾人聞言,齊聲叱喝助威,金環瘟君詹天倫微微頷首,一擺手道:“白少俠,裡請!”

白斌傲然點頭,昂首向堡門內行去。

來到一片細沙鋪地廣場,各人皆一齊停住,原來此廣場除了四周為無數小土堡圍住外,唯一出入就是這條黃泥大道,唯有一座較高大,用青石砌成的房屋,卻在數十丈之外。

白斌雙目倏張,沉聲喝道:“時已不早,詹大堡主,就在此處動手如何?”

詹天倫慨然應道:“如此甚奸。”

說罷,一脫長衫,一個身軀粗獷的黃衣人已搶前一步,霹靂般喝道:“白斌,你少賣狂,你以為你在什麼地方?”

大袖一拂,白斌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冷森的道:“滾下去,這裡沒有你插咀之處!”

那黃衣人一怔之下頓時神色大變,他額上青筋暴起,喘息粗急,漲紅著臉,憤怒至極的將兩條又粗又短的手臂發緩提起……

嘲弄的一笑,白斌向詹天倫道:“詹大堡主,你風雲堡平素的禮教便是如此麼?”

詹天倫目光不斜,嚴峻的道:“車亮,你身為總管,應該明白現在不是翻瞼的時候!”

叫車亮的粗獷漢子怒目瞪視著白斌,卻不得不硬生生將一口烏氣憋了下來,空自在一旁燒著心火。

這時,金環瘟君詹天倫緩緩地道:“白斌,當今兩道武林趨勢,如今明顯的擺在眼前,因為武林江山不能統一,便衝突時起,經常發生流血紛爭,已經拖延了許多年,自你稚童年代時起,便是如此了……”

頓了頓,他看看白斌,又道:“自從絕冰崖那一次決戰之後,表面上看來武林形勢漸趨平和,但暗中卻仍在蘊釀著,家師為了江湖同道能協同一致,永仰有依,更為了未來的紛爭平息,步調一致,不惜千方百計,甚至降尊紆貴,將武林武奇網羅於本幫之內,便是定得一個統制的盟主,推定一個發號施令的人物,老實說……”

他踏上一步,深沉而有力的道:“這些不用其他雜幫小派來推舉,江湖一脈流傳,力量的雄厚便代表一切,放眼當今武林,七大門派人才凋謝,武當、少林門戶之見太深,閉關自守,不肯挺身而出以擔大任,放眼武林,除了本幫能當此大任之外,其他莫屬了……”

直挺挺的站立著,有一股宛能撐起蒼天的意味,詹天倫又緩緩的道:“但是,眼看即將實現的祥和,卻被你破壞了,你先挑本幫桐城分舵,再截殺本幫鐵馬堂弟兄,造成一片血腥,這些都是本幫所不甘忍受的。”

白斌微微一笑,道:“說下去!”

詹天倫冷沉的道:“因此,放在眼前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和平協商,一條嘛,便是訴諸武力!”

雙目暴張,詹天倫又道:“現在,便看你選擇那一條路了!”

白斌緩緩的道:“如若是協商,詹天倫,你能作得了主麼?”

詹天倫冷笑一聲,道:“你這是多此一問,白斌,你明白我們要求是什麼?但我再贅述一次也無妨,我們要求的是你投效本幫!”

豁然大笑起來,白斌搖著頭道:“你,詹天倫,你不知道你正面對誰說話麼?果報神的義子驥隨人後,供人驅策,對整個武林江湖來說可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呢!”

詹天倫冷森的道:“那麼,只有訴諸武力了!”

神色一沉,白斌含蓄的道:“詹天倫,你聽著,這混沌的江湖,說穿了,原本就是一個寵大的競技場,也是一個用各種方法謀求生存的大圓環。人,自出生到老死,除非他不願活下去,否則,就必須謀求生存之道,要活下去的方法很多,而謀生之道便各有不同,每一種方式皆適異,但結果卻相同,都是為了過完這長短不一的一生。義父他老人家從不想以流血及暴力統領一切,也不願節制他人行動,他只依武林生存傳統做下去,我承襲了老人家的衣缽,也承襲了老人家的傳統,我不願受束縛,不願在頭上頂起牌子,就像義父他老人家不想對別人這樣相同,詹大堡主,這就是我要說的了。”

陰沉著面容,詹天倫道:“如此說來,你是不答應了?”

白斌冷靜而鎮定的道:“當然。”

詹天倫徐徐的道:“你忖慮妥了?”

點點頭,白斌再次道:“當然。”

於是,詹天倫退後一步,側首向身邊三尺毒君呼廷猴道:“呼廷叔,果然不出所料。”

三尺毒君長袖微揮,看看白斌,徐徐的道:“可惜你了,白斌,英年夭折。”

白斌笑了笑,道:“你是三尺毒君呼廷猴?”

呼廷猴緩緩道:“老夫正是。”

白斌點點頭,溫柔的道:“呼廷猴,我們尚不知是誰要可惜誰,對麼?”

呼廷猴雙手揹負,不再回答,而詹天倫突然右手伸起,就在他伸起右手的當兒,一陣低沉的,動人心悸的沉緩皮鼓聲已有節奏、有規律的響起,那推著人肝腸的“咚”“咚”“咚”朝四面播敞。

目光張移,白斌看目十名黃衣彪形大漢正站在那邊三根旗鬥之下,每人身前都掛著一面黑漆描金的人皮圓鼓,雙手起落下停,徐急有致的拍打著。另外六人,則發力拉著杆索,分別將三幅巨大的、長條形的黃色幡旗徐徐升起,那三幅幡旗俱皆寬有三尺,長逾兩丈,尾部呈燕叉形,上面凸綉著風雲圖案,但是,與眾不同的是,三個圖案上綉著亮光閃閃的骷髏頭,全都成為赤紅色,這在風雲堡的規矩來說,是表示有慘烈的流血場面即將展開了。

白斌卓立不動,雙目微閉,淵沉如一片幽谷,一座大山,像是天變地動也絲毫搖動不了他,威猛極了,也高傲極了。

詹天倫四周巡視了一遍,兩排黃衣大漢已迅速編成了無數小隊,他們紛紛峙立在廣場的有利出擊位置,擺成了互相支援的撲襲陣勢,只要是一個久經戰陣的人,看一眼便可明白,若是鬥殺開始,這些極快組成的小隊人馬,立即能以穿流不息的廻旋之速輪番攻擊。而如今,他們面對的敵人只是一個焦點,這焦點,便是白斌!

沉靜不移的挺立著,目注這一切的變化與聲勢,白斌早巳成竹在胸,此次孤身犯險風雲堡,他原本以為只是龍虎幫的一個分舵,縱然強,也僅不過比桐城安家堡強上一籌而已,料不到為了救吸血鬼,險險的栽進了再世牢,如今,捲土重來,便未打算僥倖回去。

多少血債,多少怨隙,多少仇恨,是的,也應該結算一次了。

安祥的,白斌道:“詹天倫,這些排場已經見過了,該是正式上菜的時候了。”

一旁,百月彎刀傅泉冷冷一哼,沉厲的道:“年輕人,張狂過分了。”

看了傅泉一眼,白斌哈哈笑了起來,笑聲裡含著極度的諷刺與嘲弄,便像一把把鋒芒灑到百月彎刀的肌膚上,扎得他渾身起粟,憤怒得連連發抖。

詹天倫、呼廷猴與傅泉一起朝側方退出了五步,站定了,詹天倫轉過身來,冷冰冰的道:“白斌,勢到如今,我自然佩服你的膽氣與英魄,但遺憾的是我們無法兩立,現在,我們已到了用我們傳統的方式解決紛爭的時候了。”

雍容而鎮定的,白斌道:“那一位先上,用什麼形式?兵刃?拳掌?”

詹天倫冷酷的道:“由本幫護領先來,以一對一,兵刃任便,而且,前後兩場,都是至死方休!”

白斌帶著悲憫的目光橫掃周圍,低沉的道:“好,但願我有領教你詹大堡主神技的機會!”

詹天倫冷冷一哼,回頭對大力鎚煞褚坤點點頭,自己與身後的呼廷猴、傅泉二人快步退出七尺之外。

一切聲音俱已靜止了,宛如大地在一剎那間歸向沉寂,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移動,甚至連呼吸也是那麼小心的抑止著,許許多多的眼睛緊張的注視場中,而場中,大力鎚煞褚坤徐徐脫下外罩的黃色長袍,漫步行上,他的背後,斜斜交叉的揹著一對八角鎚。

白斌淵淳嶽峙的卓止著,連長衫也不脫,手中連鞘的伽藍劍橫著舉起,月光下,閃耀著刺目的銀色光芒……

大力鎚煞褚坤在白斌六步之前立定,他那張威猛的面孔深沉含蓄得沒有一丁兒表情,有如一尊石塑人像。

微微頷首,白斌剛想說什麼,那陣低緩的,悸人心神的人皮鼓聲又沉重的擊響起來,“咚”“咚”“咚”……

這是應該開始較量的訊號了。

白斌雙目眯得只剩—縫,他平靜的道:“小心了,褚坤——”

“坤”字尚在舌尖上跳躍,“錚”的一聲啞簧才只輕輕響起,一溜寒刃已指到了褚坤咽喉,那麼快,那麼急,幾乎無可言喻,在同時,銀燦的劍鞘已穩當的插回腰際!

足尖一旋,褚坤狂風般閃出三步,上身微躬,反手拔鎚……

但是,白斌的伽藍劍卻有如魔鬼的詛咒,那麼纏綿延長的波顫而來,冷芒閃閃,快捷如電,絲毫不予對方任何喘息之機會!

還來不及拔鎚,褚衝又被逼得拚命躍開,白斌冷笑著,十五劍併成一劍倏抖而去,手腕一翻,又是十五劍自斜刺裡抖上,劍劍相連,式式銜接,像是三十個功力深湛的劍士在同時運劍,沒有一絲空隙,沒有一丁點廻環的餘地,有如雪紛浪翻,晶瑩透削,就那麼迷幻的罩了上去。

大力鎚煞褚坤急速的挪閃跳躍,身形有如一枚猛旋的陀螺般轉游不停,但劍光卻似布成了一面縱橫交錯的羅網,正將他緊緊束縛於內。

到此時,褚坤尚未及取下背上雙鎚。

匹練般的銀帶迅疾廻繞飛舞著,宛似一條天神手中的玉索,那麼隨心所欲的卷轉纏繞,收發自如,伽藍劍已彷佛幻為千百柄了。於是,冷汗涔涔地自褚坤鬢角、背脊流滴,他目前只能憑著他自己超絕的提縱術暫求自保,運用他的“迷蹤步”騰挪走閃,連拔鎚的剎那空暇也找不出……

白斌一上手便施展他的崑崙劍法——“輪廻十八式”,這套劍法經過果報神申無咎修正之後,更具威力了,現在,以一個“快”字佔到了先機。

當然,他明白現在的對手,亦非等閒之輩,只是首先失著難以援手罷了,但白斌並不想制對方於死地,因為根據武林傳說,褚坤是一條直腸漢子,重義輕利,若非他投效在一個暴虐的集團,貪權的司徒轅的手下,他將有很好的俠譽。

不過,白斌不想傷他眼前的敵人,卻也沒有改變他早已打好主意的戰略,速戰速決!

忽然,褚坤腳步斜出,又驀然倒旋,整個身軀驀然平射伏地而出,他平射的身子倏而凌空滾動,一抹金閃閃的冷電已直掠而起,他運用了“迷蹤步”中的精絕步法“移魂現靈”一式,而終於拔出了八角鎚,但是,就這一剎,白斌的伽藍劍已擦著他的肩頭而過——“刷”的一聲,小片皮肉連著衣衫飛出了三丈之外!

要知道高手相鬥,分釐必爭,絲毫空間也不容放過,再在瞬息裡分生死,剎那間攤勝負,一個武林強者苦習藝業多年,學的也就是在如何把握這稍縱即逝之機罷了,誰能適時而動,誰便持立不倒。

這時,雙方甫始交於在二十三招上。

褚坤面色不變,手上的一對八角鎚上下交替,展開了“萬花鎚法”,右鎚狂風暴雨般的二十一鎚,左鎚亦飄忽不定的連連砸向敵人上、中、下三盤七大要害。唔,果然不同凡響,不愧大力鎚煞的風範!

長笑著,白斌不移不動,伽藍劍劃過極為狹小的空間,卻以千奇百怪的角度閃電般伸縮刺戳,“叮噹”之聲連綿響起,他已在眨眼間完全將敵人的攻勢封了出去。

於是,兩條淡淡的人影在令人目眩神迷的飛舞著,一下子激戰到一處,難分難解。

旁邊,鬥場之外,詹天倫目不轉睛的凝注著褚坤與白斌之戰,他面色冷沉而木訥,看不出此刻心中正在想什麼,那位削腮突唇的中年人亦緊張的屏息不動,連呼吸全都急促了。

輕悄的,叫車亮的仁兄湊到詹天倫身邊,低沉的道:“看情形,堡主,褚護領有點挺不住,可要照原先的法子進行麼?”

詹天倫目光不移,冷冷的道:“稍等片刻再說!”

眨眨眼,車亮又道:“對付姓白的小子可講不得客氣,他像是一頭出柙的豹子!”

“嗤”了一聲,詹天倫道:“我還用得著你來相告?車亮,你看我生擒這頭野豹!”

車亮不敢再說,他正要退下,詹天倫又道:“你傳暗號,要大家準備!”

立刻頷首稱是,車亮匆匆下去了。詹天倫面龐上流露出一絲陰森的微笑,這笑,蘊藏著令人起慄的殺機。鬥場上,一連串的密集金鐵交擊之聲,震撼著每個人蹦跳的心,白斌已將褚坤硬生生逼出七步。

現在,可以看出來褚坤的步履有些踉蹌,喘息也有些粗濁了,但他仍傾力攻拒,一對八角鎚揮空入地,片片精芒閃閃溜過,依然在豁命支持。

驀地,白斌斷叱一聲,伽藍劍連連翻飛,劍刃抖出千條光,萬點星,伸縮吞吐,冷電精芒四射進舞,有如一片以絢麗寶石織成的幕,那麼眩目奪魂的自四面八方罩過去,而尖嘯似泣,勁力四溢,“咻咻”的劍氣彌空成形,幻成一溜溜,一股股迷濛的光霧。

是的,這是“輪廻十八式”中至精至純的一招,“再世為人”!

大力鎚煞褚坤猛覺眼化神蕩,周圍的壓力暴增,甚至有些窒息了,只見漫天的銀電旋射交織,冷風著體如削,他便知大大的不妙,他也是武林的高手,他明白,要練到這一招,不達到“以氣馭劍”的境界,是萬萬做不到的,於是,在這一剎,他才真正的震慄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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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14:15: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蘭花氣掌

八角鎚長舞而起,頓時現出了一排排的鎚影,像是疊積的層雲,又如繽紛的瑞雪,呼嘯著、湧漾著,反拒而上,幾乎方才迎去,刺耳的“叮噹嗆啷”震響已密密傳出,飛跳的芒影也絞成一團。

一條青色人影猛閃而出,直拔空中五丈,大翻身,飄然落下,嗯!是白斌,對面大力鎚煞褚坤已血透重衫,他以鎚柱地,伏在鎚柄上喘息不停,簪得好好的髮髻也全然披散了下來。

伽藍劍在白斌手腕上轉了個轉,他看看褚坤,淡漠的道:“我們約好的較技規則是至死方休,但對你,我不……”

褚坤艱辛的抬起頭來,那張原本威猛的面孔,就這麼一會已變得非常憔悴,他孱弱的,怔茫的望著白斌,低啞的道:“姓白的……你不殺我,你……你終將後悔……我不領你這分情……便算你恕得過我……到時只怕……我也恕不過你!”

白斌冷冷的道:“我並不求你恕情,更不想你恕我……”

一枚暴飛而來的寒星打斷了白斌的語尾,他身子不動,伽藍劍驀地斜挑,“當”的一聲火花迸濺,一枚“白虎釘”已一折兩段墜落塵埃。

兩眼的煞氣盈溢,白斌面向那邊的詹天倫道:“好一枚白虎釘,詹大堡主,你不覺得慚愧麼?”

詹天倫狂笑一聲,尖刻的道:“慚愧!我慚愧什麼?老實告訴你,白斌,我要讓你知道龍虎幫並不是可以隨便招惹的,打抱不平,替天行道,你找錯了門路,老實告訴你吧!今日你是來得,去不得了,當你踏進風雲堡的大門開始,你已註定了要永遠消失!”

用力一把將寬刃的伽藍劍插進了土裡,而劍身微微晃顫著,白斌雙臂環胸,傲邁的道:“早就知道你們龍虎幫只是蛇鼠一窩的東西,這並不足以引起我的意外,來吧!詹大堡主,我姓白的接下了!”

幾聲刺耳的銳聲驟起,數道冷芒劃空而來,勢子快捷無匹,白斌仍然不移不讓,雙手飛翻,幾乎看不清他舞動的萬向,三枚白鋼箭,一枚蛋大的鐵膽,巳全然抓在他的手中。

詹天倫冷笑如梟,他刻毒的道:“白斌,看你還能賣弄到幾時?”

說著,他雙臂高舉,吐呼道:“雷響啊……”

“殺!”一個短促如雷的回應倏起,半空中一條黃影流星也似的騰撲而去,同一時“殺!殺!”之音連續暴起,另外七條黃影閃掠而下,目標全指向白斌。

金環瘟君詹天倫朝身後一位削腮尖唇的中年人一點頭,冷森的道:“石大爺,你還在等什麼?”

這瘦削的中年人恭聲答應,平射而出,身子凌空一旋,月光下映起一抹金芒,老天!竟是一塊沉重的“生死金牌”。

現在,九個黃衣人全撲向白斌,九人中也包括了車亮與石大爺這位。

白斌目光一掠,立即明白過來,這九人並非風雲堡的隸屬,極可能是龍虎幫總壇的角色,而且,必然都是位居“大爺”身分的高手,眼前他們並不為這眾寡懸殊的情勢而感到驚異,群毆已是預料的事。

車亮一馬當先,狂衝而來,他咬著一口黃牙,暴凌的大吼道:“白斌,你的狗命已到頭了!”

白斌安祥的一笑道:“憑你?還差得遠!”

“遠”字出口,白斌一扯深深插在土中的伽藍劍,猛力朝後一扳一彈,整個身軀竟已藉勢凌空射起,快得像是流曵蒼穹的流星,只見他身形甫始射出,手中的伽藍劍已霍然暴揮急斬,“克嚓”一聲,一名圍上來的黃衣人連劍勢尚未看清已被腰斬。

猛一落身,白斌猝然旋間,雙手握劍透空直戳,劍速之快無可相匹,剛好那般湊巧的迎上了一名急追上來的黃衣人,“嗤”的一聲洞穿了這人的左脅。

只是眨眼工夫,龍虎幫屬下的大爺已栽倒了兩名。但是,白斌並不因此而歡欣自滿,他知道,方才的得手,多少帶了點僥倖,龍虎幫這些大爺們,論功夫絕不平庸,個個都是抓得起一把,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白斌所以一上手便放倒了他們兩個,主要的全在他的動作完全取了反常,迥異的路子,出式暴凌而突兀,猝起發難,沒有任何徵兆,加上他深湛的功力與狂捷如電的身手,各般配合起來,才能得到眼前的驚人戰果。

伽藍劍染滿了鮮血,劍尖拔自那名黃衣人的肌肉裡,掄成一圈灑灑點點的紅漣,劍身貼著白斌的肘彎急翻,十九劍一氣呵出,又將攻來的三名黃衣人逼得狼狽退出去。

白斌的悍野與猛辣,已深深的震撼了風雲堡所有在場的所屬,他們個個驚駭著,忐忑著,奇異著,每顆心都在不停的急速跳躍。

七個黃衣人圍成了一個圓圈,他們沒有再貿然撲上,七張面孔全緊繃著,間歇的,他們的眉梢、唇角輕微的抽搐,有隱隱的汗漬浸自鬢角,呼吸聲因過度的緊張而迫促起來,七件閃亮的兵器在月光下泛著波顫的輝芒,他們盯視著白斌,也盯視著伽藍劍上觸目驚心的血跡。

地上的死者已被奔上來的幾名黑衣大漢迅速抬走,除了染印於地上的猩紅的血跡,一切又歸於沉寂,好似原本便末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緩慢而沉重的,詹天倫走上前兩步,他陰森的道:“你們還有什麼可等待的麼?七位大爺!”

七個黃衣人微微一凜,目光中神色頓厲,但他們顯然依舊沒有忘記剛才那殘酷的一幕,七個人的狠厲形態裡,依舊有著不可掩飾的猶豫。

白斌卓立當中,伽藍劍斜斜上舉,他睨視著詹天倫,語聲裡含著輕蔑與嘲諷道:“詹大堡主,你要知道,這一戰原本是該由你來接的,如今這些大爺們已代你接下,方才,那兩位死傷者也等於是替你受的。詹天倫,你可真給天地日月叟丟臉啦!”

臉上的表情不變,詹天倫冷冷的道:“姓白的,以這等方式來挑撥離間,你算是認錯對象了,老實告訴你,龍虎幫的大爺們個個赤膽忠肝,永不二心,不錯,他們已流了血,但這血流得有代價,而且,這代價足令你難以負荷!”

冷冷一笑,白斌道:“如就你前晚再生牢玩的那手下九流的骯髒技倆麼?”

詹天倫狂笑著,邪惡的道:“白斌,我承認你藝業已臻化境,立下這等顯赫的名聲,可笑你還悟不透‘無毒不丈夫’這句話!”

一剎間,有許多巨浪似的紛擾牽動著白斌的思維,腦海裡在可怕的翻騰著,錯雜的疑慮紛亂的纏繞著他,同時想到了許多問題,但在這眼前的緊迫時間裡,卻又無法迅速理出一個頭緒來……。

四周仇視的目光,冷沉的人臉,那獰惡的笑聲,邪厲的嘲諷,在陽光下似是更醜惡、更尖銳、更露骨了。這些,融合成令人窒息得幾要發瘋的浪潮,無形無影的,卻又似魔鬼的狂笑般壓蓋了過來。

緩緩的,白斌語聲空洞無比的道:“詹天倫,在這裡,就以你們這些人來對付我麼?”小心戒備著,詹天倫冷冷的道:“你就會知道我們留著多少人來對付你,白斌,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頂著果報神這塊招牌,就可以獨覇武林了麼?告訴你,今天風雲堡就是你埋骨之所!”

有一抹殘忍的微笑浮在白斌唇角,他冷漠的道:“很好,我會成全你的,現在,還有那一位有此雅興?有此豪氣?我白斌一概奉陪。”

白斌原先因為牽涉到詹嬪玉那份情,不願過分的做出殺戮的舉止,現在,他已知道無法善了,故一反剛才那份猶豫而決定了斷然的措施——以殺止殺。

詹天倫的鼻孔噏合著,感到一股出奇的震撼之力,他退後一步,喝道:“白斌,你不要執迷不悟……”

那個“悟”字還在空氣中跳動,白斌已似狂風般猛然向後倒旋而去,就在他身形以快得無可言喻的勢子翻出之時,暴閃的劍芒已有如漫空烏雲壓蓋下,驀然射掠而出的千百條奪目蛇電,那般凌厲得挾著山崩地裂的威煞之氣猝斬而去,有如萬面金鈸在揮舞、在敲打,足令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神迷目眩。

七個圍困白斌的黃衣大爺,俱不由齊齊感到一片怒浪般的壓力漫天倒海般排湧過來,雙鋒割破空氣的刺耳聲宛若撕碎人們的耳膜,七位龍虎幫的高手竟沒有一個能遞得上招,頓時像炸開了一堆碎石般四掠分躍。

白斌手下不留情,他飛掠而上,伽藍劍起掠如虹,由於他的出手已快得匪夷所思,映入人瞳便不是一道道劍影,而全是一片匹練也似的寒光了。七名黃衣大爺東躍西騰,前奔後竄,一時之間那裡還有招架之力?那形狀真個好不狼狽!

詹天倫氣得尖叫一聲,雙手向腰間一抄,“刷”的一聲,一條奇異的兵器已抖飛半空,那是一條似小指粗細的銀色細鏈連接著一枚斗大金環的兵器,這枚金環四周鋒利如刃,金環內圈尚有一環密密的尖銳鋸齒,現在,這枚閃泛著金色光華的圈刃在半空中一旋,斜刺裡撞向了白斌。

貼地平射出去,白斌的伽藍劍一顫猝翻,“當”的一聲震響,已將兩個黃衣大爺的一雙“短蛇矛”及一柄狼牙棒蕩了開去,而車亮適時自後掩上,他手中“穿山鑽”帶起一抹寒光,逕刺白斌背心。

半蹲的身軀沒有移動,白斌卻倏然側縮三寸,穿山鑽貼著他脅旁擦過,白斌的伽藍劍已反削而去。

車亮大吃一驚之下慌忙低頭弓腰,“刮”的一聲暴響起處,他頭頂的一塊油皮已應劍而飛。

伽藍劍彈射閃起,“噹噹噹”一連三次將再度襲來的金環磕開,在火花四濺中,白斌雙手握劍,如飛般上下翻戳縱橫,將剛剛逼上來的三名黃衣人迫得急急忙忙的退下。厲吼一聲,那位姓石的大爺扭曲著面孔,悍不畏死的從一側閃上,一面兩尺見方,沉厚無比的“生死金牌”,便有如一陣狂風般猛砸而下。

白斌斷喝著,全身有如鬼魅般左右急晃,在晃動中,劍影蛇電般閃溜猝射,這位姓石的大爺喉頭噑叫著,生死令牌竟然回撞,剎時幻出了十面牌影,金華眩惑,勁風呼嘯,在一連串的金屬碰響聲裡,險極的架開了白斌這快逾電掣的環劍式。

有些意外,白斌大叫一聲:“好!”

他不顧身後又攻到的另三件兵刃,全身在隔著地面一寸的高度急速翻滾,翻滾中,伽藍劍反手抖出,一片半弧形的寒光宛似一把打開的扇子,而由劍身的奇快閃動組成了扇面,猛罩正在奮力後退的石大爺。

於是,背後的三件兵雙全在剎那間一一落空,砍在地上揚起滿天塵土,同一時間,伽藍劍的凌厲稜鋒已擦著石大爺的膚體,三股血箭進射,他的前胸、左脅、右背,頓時衣破肉翻,露出三條可怖的猩紅口子來。

石大爺瘦削的面孔鐵青著,他上下頷聚合,踉踉蹌蹌的倒退出去,白斌就地側斜,“摩伽劍法”猝展,晶瑩的光影與奪目的圓弧相互爭輝,帶著漫天蓋地的迷漫劍氣,然後,每個幻閃的弧光中都有劍影在穿射伸縮。

詹天倫手中的銀鏈了金環呼嘯著卻待截擊,但在絢燦的芒影中,空自被震得跳躍晃擺,根本無法插入,其他六名黃衣人的攻勢亦全被阻攔住,他們好像吃一面無形的羅網所擋截,任是用盡力量撲攫,卻仍被摒拒於這面羅網之外。

驀地一聲淒厲的慘號傳來,像有千百隻手在撼動著人們的心絃,那位姓石的大爺好似得了羊癲瘋一樣抽搐著栽倒在地,他那輝煌的“生死金牌”拋在七步之外,瞪著眼,咧著嘴,整個臉孔的條線已完全變了形,四肢拳收了伸,伸了又拳,身上的十七個血洞正如噴泉般往外標射著鮮血,那形狀好不悽慘。

金環瘟君詹天倫瞋目切齒的尖吼著撲上道:“姓白的,我要剜你的心,銼你的骨!”

時間是迫切而急促的,沒有空隙,沒有環迥,白斌冷漠的估計著敵人飛環罩來的角度,伽藍劍跳彈戳如風,詹天倫揮舞得呼呼霍霍的金環,便一次又一次的硬被磕開。

車亮大吼著,偕其他五名黃衣人再次拚命圍攻上來,而白斌灑逸又狠毒的運用著他的伽藍劍,那般無畏無懼的周旋在當前七名高手之間,他穿掠著、縱橫著,渾身迸射著星光冷電,有如一個能呼風喚雨,馭駕雲霧的天神。

忽然,十步之外,彷佛早已站在那裡似的,岑家四凶的三個倖存者,鐵筆雙雄老大和百月彎刀傅泉靜靜的排成一排,來了!終於來了!第二次撲擊將要展開了。

白斌的伽藍劍猛然掄起一片渾厚的弧光揮向四面,空氣被連接排組的劍刃割裂,發出有如裂帛般的可怖呼嘯,自詹天倫以下的六個黃衣人全不由傾力後躍,而白斌已在大旋身下閃電般掠向那邊一排百月彎刀五人。

似乎估不到白斌竟言這般鐵似的膽量,百月彎刀傅泉等人不由重重一哼,分朝四個方向飛旋而出。

一抹伽藍劍的稜鋒,白斌冷冷的道:“傅朋友,你們唬不住我白斌!”

岑家四凶齊聲狂笑,為首一個眉深眼細,小鼻小嘴,面色青白的岑家老三猝然迎上,雙矛分合倏刺,兩股銳利的狂飆有如兩柄巨大的鐵鎚一般呼轟拋出,飛砂揚塵,力道萬鈞。

幾乎沒有一丁點徵兆,白斌猝然閃動,他的左掌倏翻,虛空劈向半空,右手伽藍劍閃電似的刺向岑家三兇,左右同時出手,同時攻擊,勢力快狠無匹,有如似虛無中撲來的魔豹。

驚吼半聲,岑家四凶老三——岑堅驚吼半聲,拚命躍退,而白斌劈向空中的掌力,竟驀然自另一個方向折返過來,不可思議的從兩個毫無可能的位置撞向岑堅與傅泉,這兩股勁力來得是如此狠辣悍厲,尖兇猛銳,又來得如此神鬼難覺,以至岑堅與傅泉雖然傾力躲閃了,卻仍舊被力道的邊緣掃了一下,各自踉蹌出好幾步。

是的,這是白斌“摩伽八式”的第五式“佛跳牆”。

嘴一撇,白斌道:“嗯!你們還真是不行!”

“行”字在他舌尖上打轉,“霍”的寒光暴閃,一柄短斧直飛他腦門,而不分先後,另一柄金燦燦的刀芒也怪蛇似的驟掠腳下。

瘦削的身形像怒矢飛飄半空,快得就宛如白斌原本就在半空中一樣,於是,岑堅的短斧與傅泉的“金龍刀”便突然斬了個空。

斜刺裡,岑家四凶老麼——岑覇飛衝而上,他手中握著“蛇尾鞭”在連串的急促“啪啪一震響中,千流萬道的纏繞過來,勢子之快之急,簡直就像千百個使鞭高手同時展開了攻擊一樣。

就在人們不及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裡,在那陣密集的鞭雨中,白斌的身子倏閃猝橫,就像滾桶般凌空翻出,岑霸的蛇尾鞭竟連個毛也沒有沾上。

厲叱一聲,岑堅和傅泉又分左右,閃電般夾擊上來,兩件兵刃的光芒燦亮耀目,帶著刺耳的破空銳風猛攻白斌。

站在一邊的鐵筆穆為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大吼一聲道:“兒郎們,我們上……”

詹天倫如今才確實明白了白斌武學的深度,才知曉了他那股悍野剽猛的力量,這深度是可怖的,那力量是足能搖山撼嶽的,帶著血淋淋的煞氣,威赫赫的聲勢,有如利刃,有如霹靂。

暗中咬著牙,詹天倫朝他身邊那六位心晃目眩的大爺一揮手,低促而又嚴峻的道:“你們加入戰圈,我以遊斗的方法用金環長攻牽制,記得不能讓姓白的生還,否則日後本幫便永無寧日了!”

六位大爺提心吊膽的點著頭,分成六個不同的方向悄悄掩上。

詹天倫又低聲向車亮耳語一陣,車亮答應一聲,依言而去,詹天倫獰笑著,金環在空中“呼”的繞了一轉,倏然凌空砸向了正在激戰中的白斌。

這時,白斌亦已感到對手所施的壓力正在逐漸加重,而那六名黃衣大爺也適時插了進來,他以一己之力,獨敵十名好手,這份艱辛也夠瞧的了,他目前這十個對手,那一個都是辣手人物,當然,尤以百月彎刀傅泉,功力之高,勁道之雄,那就更不用提了。

此刻,白斌驀然全身撲向地面,貼著地面有寸許高度猝而掠進,鋒利的斧雙就在這一剎間幾十次擦過了他的背脊,那幾十次飛斧的時間只是瞬息,而白斌撲掠的時間也只是瞬息,他是來得那麼快,那麼奇,那麼出人意表,以致岑覇發現自己再次落空之下,白斌差不多到了他前面三尺之處。

金芒飛揚,百月彎刀傅泉沉重而巨大的“金龍刀”兜空暴斬而下,出手便是十七刀,刀身上精工雕鏤的龍形圖案映著日光反射出一片抖動眩燦的光芒,以及那條雕刻的龍圖越發栩栩如生,須爪如真了……。

白斌的身子貼著地面,而傅泉的刀勢又在此刻由上面斜著砍到,任何人的意識中,他必然會拔高或者橫竄,當然,傅泉與岑堅也有著這樣的想法,但是,他們卻想錯了,每個人全想錯了……。

一聲尖厲的嘯聲宛如鬼泣般出自白斌口中,就在這種間不容髮的危殆的情勢裡,他的雙臂竟環身揮閃抖振,動作之快,簡直已看不清他每一個揮展的過程了。只一眨眼,一陣狂猛而盤旋的勁風猝然繞著他的身軀捲起,如同一陣突起的龍捲風,這股呼嘯的勁氣來得如此急速,如此奇異,又如此剛烈,以致傅泉砍來的十七刀一下子被反震到了一旁,岑堅正駭然躍退,一溜溜、一朵朵、一波波的劍影已有加惡魔的嘲笑般驀地迸飛四散,方才,白斌以連續“佛昇天”、“佛合十”和“佛湼磐”的招術造成了他護體的無形罡炁,現在,他這三式已併成一招,同時推出了。

“啊”的一聲慘嚎,岑堅結實的身子連翻帶滾的摔了出去,手上拿著的短斧也滴溜溜拋飛向一邊,一溜劍過空際的寒光襯映著他一口接一口的鮮血,那情景好悽慘。

呼嘯著,一根龍頭短杖亮白的銀輝瀉向白斌的背心,倒天索則如活蟒般盤地而來,在須臾裡,白斌使出他的“微波術”、“魔豹閃”,身形距著地面一寸左右急速翻滾,翻滾在倒天索之上,龍頭短杖之下,而在這時,他左手反抖,三柄彎雙短刀已在一閃之下猝然暴射而去。

三柄彎雙短刀的去勢是如此之快,宛如欲追上過去千百年的時光,方才一現,那邊三個黃衣大爺已全部慘號著摔倒,三個人中刀的位置都是一樣——心口。

廝鬥的來臨是快捷而突兀的,而廝門的結果亦然,這結果是如此令人感到不及承受,以致當奔救不及的岑覇正驚得一怔之際,白斌已猛然大翻身撲向了傅泉。

這時分,傅泉的手膀仍在發麻,他腦袋裡的念頭尚未及轉過彎子來,白斌已帶著一片雄渾暴烈的掌山壓到他的頭頂了。

怪叫一聲,傅泉斜竄三尺,“金龍刀”反手倒旋,白斌卻一下子黏到他的刀身上,身形隨著他的刀脊起伏擺動,彷彿白斌已斗然失去了重量,失去了形質,完全和空氣融為一體了。

心瞻俱裂的岑堅拚命衝了上來,一邊狂叫道:“拋刀,傅兄,拋刀!”

傅泉的臉孔扭曲了,他那一把金閃閃的怪髯根根倒豎,雙目帶赤,瘋狂般的吼著,他的左掌血雙似的猝而劈去,右手的“金龍刀”也立即翻轉刀面,傾力向上倒劃。

“呼”的一聲,白斌的身體彈起一尺,他閃電般略一斜旋,左手已立拍向前面的空間,但是,就在他的掌勢拍向虛無的空氣時,一股強如鐵鎚的沉重勁力已立時向他猛撞過來。

刀、掌全然失算,傅泉正待滾地抽身,一片窒人的勁風卻宛似一面黑網驟然罩下,“通”的悶響傳出,傅泉好像被人自身垢猛鎚了一鎚似的撲跌向前,他撲跌的勢子十分強烈,剛好又把衝上來的岑堅逼得疾狽閃開,而傅泉的下半身還沒有完全站實的時候,白斌已飛起十一腳,又將他似大繡珠似的踢得在空中連連滾翻,紅淋淋的熱血狂噴自這位關外大豪的口中。白斌在第十一次往下墜落的時候,猝然地伸手扯住了傅泉的鬍子,奮力倏抖,於是,“嗤”的一聲刺耳裂膚之聲響起,傅泉偌大的身軀被重重橫摔出三丈之外,白斌的手中,有一把連著皮肉,血糊糊的鬍子,正在月光的照射下發出慘白而又令人作嘔的光彩,那光彩是金燦而赤紅的,黏著肉,沾著血,似是還在白斌的手上抖顫著。

現在,風雲堡的每一個人全儍了,全呆了,全愕了!他們驚恐的看著白斌血淋淋的左手,震駭的注視著白斌臉孔上那份肅煞,而白斌慢慢鬆開手指,任他手中那把鬍子隨風飄散,又一根一根的落向四周。

就在這時,一隊黑衣大漢約有二十多人已衝向了白斌,個個朴刀高舉,喊殺震天。

白斌狂笑著,身形暴旋,寒光閃爍中,二十來個黑衣漢子已有十六七顆頭顱已飛上了半空。

鐵筆穆為九筆連袂,幻出一筆戳出,白斌略一挪轉,扯手將一個黑衣大漢送進了穆為的懷中。

四周又有五六隊約近百名的大漢吶喊著撲了進來,聲勢足夠了,但卻造成了一片自己人擋著自己人混淆場面。

詹天倫何嘗不明白白斌的心理,知道他是意欲藉著混亂的場面施展各個擊破的手段,一則可以免掉眾矢之的,焦點一致的壓力,二來也可造成自己方面更大的傷亡,但是,如今陣腳已經發動,在攻殺之中,如果再發令避退,所屬不明究裡,軍心一渙,將越發不好收拾。不過,假設任他如此下去,則屍集如山,血流成河的結果必成定局,真是一步錯,步步錯,一著失算,唉!怕就滿盤皆輸啊!

跺著腳,詹天倫這下子第一次惶急了,他有些失措的喘息著,一下子竟不知怎樣去做是好……。

而白斌在人群中穿掠縱橫著,忽東忽西,倏左倏右,時而幽魂飄渺,時如長虹射日,時如掣電閃雲,時加狂風旋舞。

風雲堡的一群高手,更急怒得暴跳如雷,他們像捉迷藏似的和白斌在人影奔躍騰挪中追逐起來,也分不清是誰在追誰,而一聲聲驚號慘噑卻不斷響起,拔著高音,壓著低音,一波一波的喧騰至半空。

一個黃衣大爺連連越過了三個手下,緊迫在白斌身後,白斌的伽藍劍再次翻斬中砍倒了兩名黑衣漢子,他微一矮身,淌著血的劍刃又同時穿進了另四個敵人的胸膛,再淌著血拔出,劍尖又那麼巧的一顫,恰好掄向這位黃衣大爺的咽喉。

黃衣大爺目覩一切的演變,卻措手不及施救,他剛衝到了跟前,一點寒光飛快的刺向喉頭。

怪叫一聲,這黃衣大爺傾力左讓,手中的“短戟矛”反攻而上,雙腳也連環猛踢,西側另一名黃衣大爺與岑覇亦已趕到。

但是,白斌卻完全不理會將要來到身邊的新敵人,他的伽藍劍猝然幻成一面扇形的弧光,連連把敵方的短戟矛磕震激翻,在火花進濺中,一柄彎雙短刀已無蹤無影“噗”地一聲透進了這位黃衣大爺的心窩。

經過是快逾電光石火的,岑覇已有如一頭大鳥般凌空而來,衣袍飄舞著,蛇尾鞭呼嘯攻下。

另一個黃衣大爺一見他的同伴,連忙招呼道:“方傑,你去攔那邊……”

話還沒說完,他已頓時傻了,他口中的方傑大爺,正睜著一雙茫然的眸子望著他,就那麼癱瘓了似的軟倒下去。

白斌狂笑一聲,伽藍劍急猛的彈斬,七次抖開了盤旋舒捲的蛇尾鞭,他毫不遲疑,一閃身又攻間拚命趕來的金環瘟君詹天倫。

詹天倫那張陰沉的臉完全變了色,那是由急惶、憤怒、悔恨、激昂所組成的失常與獰厲的神態,他的金環呼嘯看有如一輪月弧,奇幻的穿過人群飛罩而來,尖銳的利齒與眩閃的環刃泛射著冷森的光芒,藍汪汪的,有一股寒冰的韻味。

伽藍劍揮出漫天劍影如山,那麼猛沉的磕震砸擊,毫不容讓。

於是,震耳的金鐵聾震撼人心絃的串響著,有如十二個懷有巨力的鐵匠正在用力敲打著鐵板,金環激烈的左右晃動,白斌的伽藍劍巳斜削如下,活生生的又將六名黑衣大漢齊眉斬死。

一名黃衣大爺翻閃進來,手中的狼牙棒威烈的忙打急砸,棒上鋒利的稜錐如惡狼的森森白牙,似欲擇肥而齧。

身軀尚未落地,連正眼也不看一下,白斌猝然反手回砍,“砰”的一聲盪開了狼牙棒,幾乎不分先後,劍尖已顫動著倏然瀉向那位大爺的咽喉。

“呃”的怪叫著,這位黃衣大爺拚命側仰,雙腳飛踢敵人胯下,白斌如影隨形,微閃又到,他冷然的道:“認命吧!朋友。”

當劍尖就要透穿這位黃衣大爺喉頭的一剎間,背後一股凌厲的勁風猝射而來,直取白斌的背心,同時傳來一個刻毒的語聲道:“不見得。”

就在這取捨兩難的瞬息裡,白斌目梢子一斜,已看出那後來者正是岑覇,他的那根蛇尾鞭,宛如一條閃著烏光的怪蟒,如風般纏向自己的足踝,白斌非常明白,只要一被纏上,自己這雙腳也就算廢了。

眨眼間,有很多念頭翻騰在他的腦海裡,眼前的情勢,對方雖然死傷累累,但自己孤身深入,眾寡懸殊,對自己依然不利,若不速戰速決,若對方再有能人隱伏以逸待勞,今日之戰,自己恐怕就要斷送於此了。

突然,白斌嘿嘿笑了,說不出他這笑聲含有多少酷厲,多少狠毒,多少絕情在他這古怪的笑聲裡,他的雙眉突然豎起,兩隻眼睛暴瞪如刃,在那一片似已成形的殺氣中,一聲尖銳高吭得幾能撕裂人們耳膜的嘯叫已那麼入雲穿石的響起道:“佛光普照……”

瑩燦光芒猝然暴揚,岑覇的蛇尾鞭與穆為的鐵筆全只提到了一半,他們截擊不及之下,只好拚命奔閃,而伽藍劍的銀芒在一翻倏揚中,又“叮噹”磕開了後面的一根“骷髏棒”,在“骷髏棒”的震仰裡,緊跟著已逼退了正待衝上來的兩名大爺——“雙鷲”。

詹天倫狂吼著揮舞他的金環撲來,振臂間就是急風暴雨的十九環,白斌長笑著,伽藍劍跳閃截削快如鴻射,眨眼裡,又準又狠的全把詹天倫的攻擊在一剎間,連串揮出,金環瘟君詹天倫左掌翻劈,抖腕之下又是十二爪,猛罩白斌。

白斌身形晃掠如電,伽藍劍就像一隻魔鬼的眸子在閃眨,如此的無可捉摸,無可猜測,詹天倫的攻勢似全攻向了一縷煙霧,非但次次落空,又像老是慢了一步。

“一環”、“一筆”、“一鞭”、“雙骷髏棒”,五人五般兵器,一分複合,他們又自四面急速合攏。

這時,鐵筆穆為打擊勢力剛剛用完,他奮力抽身,準備換一口氣再繼續攻撲,但是,就在他兵刃與拳腿落空之後,身形往側旋的一剎,沒有任何人看清伽藍劍是如何掠過穆為胸膛的,快得就像事實本就走如此——在銀光猝閃翻揚中,穆為剛剛轉出一半的身子猛然橫著彈出,“嗤”的一聲,血箭標濺了三尺高。

白斌格殺穆為的原因非常簡單,那就是一個“快”字,譬如穆為只能在同時間裡做三次攻擊,白斌卻已做了十次,這樣一來,勝負強弱自然分見,方才,就在穆為攻撲的勢子甫歇之際,白斌卻仍有能力再做反搏,於是,穆為的老命當然就不屬於他的了……。

悲厲的,詹天倫一聲慘呼道:“穆為……”

白斌絕不稍遲,“呼呼呼”在空中連連做著旋風似的快速跟頭,在這連串的跟頭中,岑覇的“蛇尾鞭”,“雙鷲”的一對狼牙棒,詹天倫的金環便全都落了空。

突然,白斌直射悲憤莫名的岑覇,岑覇的“蛇尾鞭”抖起猛砸,白斌在伽藍劍的凌厲反擋裡驟然沉下,岑覇出左掌劈來,幾乎不分先後,白斌的左掌一式“佛跳牆”已一揚驀閃。

於是,兩人的兵刃相格於外,兩人的掌勢同出,但是,岑覇卻和穆為同一毛病,慢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聲尖噑,岑覇丟掉了手中的“蛇尾鞭”,搗著咽喉倒在地上狂翻亂滾,他的面容扭曲得全已失了原樣,鮮血,汩汩的從他撫著喉嚨的指縫中流出,顯然,白斌的一掌已砍斷了他的頸項了。

詹天倫等人慾待救援已是不及,他們在一片呼號厲吼聲中倉皇衝來,而白斌,他卻雙腿猛撐地面,閃電一般倒仰回去,“雙鷲”兩位仁兄急瘋了心,正待撲殺敵人,卻不料敵人自己送上門來,只是來得太快,太出他們意料了,似一團旋風。

“雙鷲”齊齊驚呼聲,“刷”的分向左右散開,兩人手中的狼牙棒划起大圈子往下猛揮,就在他們的武器尚未擊下之前,白斌的伽藍劍已有足夠的時間插進了他們兩人的小腹三次再拔出來。

“啊……唷!”

“雙鷲”的慘號聲令人毛髮聳然的傳出,他們在踉蹌倒退中又同時摔坐於地,兩個人的個腹上,各有三個拇指粗細的大窟窿,在急湧的鮮血裡,黏黏蠕蠕的大小腸也一起往外淌。

兩人一邊痛苦嚎噑著,一面瘋狂又笨拙的撫擋小腹上的傷口,但是他們只有兩隻手,傷洞卻有三個,撫了這個洞,那個照流,撫了那個洞口,這個直淌。

白斌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當然,他根本就用不著看,每在他出手之下,傷人的部位、程度,甚至傷口的大小,他都早有料就,從未失誤,現在,他已像迅急的一抹電閃般掠向了詹天倫。

詹天倫手中金環碰撞得連聲激響,而白斌的伽藍劍翻飛更快,幾乎已快得無法用人們的瞳仁去追攝了。

白斌的伽藍劍連續揮彈七十九次狂攻焦點,在詹天倫的駭然退避裡,當前七十九次揮擊的光影尚未消逝,後七十九次的攻擊,在同一時間一口氣中分成七十九個回異的角度反震。

於是,在風嘯光閃裡,在氣流旋蕩下,滿天的劍影飛掠交織,尖呼橫射,“當”“克嚓”“克嚓”的金鐵折斷聲與利器入肉聲的“噗嗤”聲便混成一片了。

白斌一招得手,欻然掠後數尺,冷冷一哼道:“詹堡主,困獸之門,何濟於事!”

他之所以沒有取詹天倫的性命,完全是眷顧詹嬪玉的情分,希望他能知難而退。詹天倫大口喘息著,手中的金環左右盤旋,上下翻掠,奈何技差一籌,非但未能扳回頹勢,卻更形狼狽的被逼得節節後退。

斯時,堡內突然走出數人,為首者竟是吸血鬼,後面華山客劉天苞、華紫雲、柳巧花師姊妹魚貫走出。

吸血鬼行抵廣場,大聲喝道:“住手!”

兩人聞聲一躍同時後退,詹天倫一見吸血鬼等人已破牢出來,知道最後一著棋也輸了,他原本暗暗囑咐車亮至再世牢先行除去吸血鬼諸人,如今他們安然無恙,車亮必也凶多吉少了。

吸血鬼行抵白斌身側,一瞥地下堆積的屍體,處處斑斑的血跡,輕喟道:“白少俠,江湖悲劇原就層出不窮,可笑的是人們卻不知省悟,仍然在繼續製造悲劇。你看,詹天倫目前分明大勢已去,非但不肯罷手言和,猶依舊負偶頑抗,其實憑他一己之力,又能有什麼作為呢?到頭來還不是與地上這些人一樣結局麼?”

白斌悚然一凜,道:“不錯,只是金環瘟君今番一敗塗地,恐怕他絕不會就此言和,縱然他不願目前戰死,形勢也逼他不得不如此了!”

吸血鬼憂慮的道:“白少俠,請恕老朽直言,若詹天倫戰死,其妹嬪玉姑娘日後必受非議,不論白少俠與老朽諸人加何為其擔當,在一個少女的心靈來說,總是一件極大的負荷,白少俠若衷心喜悅此女,則應為此女做長久打算,老朽言雖冒昧,尚祈少俠萬莫見怪。”

白斌全身一顫,道:“前輩怎會知曉此事?”

吸血鬼道:“老朽諸人若非詹姑娘早來一步,已做車亮刀下之鬼了!”

白斌又是悚然一震,回憶當時打鬥情形,詹天倫向車亮耳語,自己尚以為是要車亮討取援兵,尚不知詹天倫竟定下絕戶計,準備同歸於盡。

也幸好詹嬪玉能早步放出吸血鬼諸人,不然,救人不成,適得其反。

於是連連頷首說道:“前輩所言正是實情,在下險些為詹嬪玉鑄成大錯,前輩,謝謝你愛護在下一片苦心……”

吸血鬼並非人如其號,其實卻是一個甚為知理明義的江湖豪雄,他在這場血雨腥風的武林大斗爭中,早巳注意到情勢的演變及其可能的後果,所以當絕冰崖事件一發生,他就攜著愛徒——姚碧歸隱林泉,後來因為姚碧深信丹心神尼所言,知白斌雖然遇險,但並非夭折,為了自己愛徒,再踏江湖,豈料竟掉入風雲堡圈套,幸得白斌解圍,此刻也是他本身對白斌的敬佩,才說出適才那一番不應該由他口中說出的話來。

這時,白斌忽然左右掃視,口中驚惶的道:“奇怪,詹姑娘怎麼沒有隨同前輩一同出來呢?……”

吸血鬼跟著四處尋視,陡然一驚道:“不好!詹姑娘適才助老朽等人出再世牢時,尚在附近,如今詹天倫逃逸了,而詹姑娘卻忽而不見!”

就在這猜測不定的剎那,忽見人影疾閃,迅速的奔了過來。

白斌凝目望去,來人竟是詹嬪玉貼身婢女——秋月。

秋月芳容失色,驚叫一聲道:“白相公,快退走……”

白斌朗目微轉,環掃整個風雲堡四周,只見四下闃無一人,那些黑衣大漢也不知什麼時候逸遁,他機警的抬頭向樓頭望去,只見那三幅風雲圖旗幟突然下落,也忽然想到秋月的警告,大喝一聲:“各位速退……”

話音未落,身形忽的倒縱而起,幾個起落,已然穿越一蓬短樹之外。

吸血鬼心裡明白,雖然不知有何驚兆,但他知道詹姑娘已迷戀這位青年,此刻派婢女前來示警,想必有所見聞,心念一轉,接口叫道:“兩位姑娘、華山客還想什麼?……”

話音未落,人已躍出兩丈,老少群雄雖然不明究裡,但也不敢怠慢,紛紛躍起,直向花樹後方退去。

群雄方才縱身躍退的剎那,突然接連一陣震天暴響,火光直射,沙石硝煙迷漫天空,地陷石崩,花樹傾折,勢道的強猛,令人觸目驚心,心顫神傈。

可憐秋月姑娘,為主盡忠報訊,被炸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哎血鬼四人雖已躍出四丈開外,仍然被漫天飛石擊中數處。

吸血鬼驚魂甫定,抬頭望去,只見白斌滿臉急怒,正在凝神注視場中。

白斌神色之間,已隨善秋月肢離破碎的身體突然大變,大吼道:“詹天倫,你給我滾出來,你好深沉的計劃,好狠毒的心機,須知人算不如天算,你是枉費心機了。”

話畢,久久不見迴音,諒必不是同歸於盡,便是逃逸。

白斌嚥了口唾液,凝注著華紫雲道:“師妹,苦了你!”

好像一聲巨雷殛在華紫雲頭頂,她在剎那間呆住了,眼睛痴痴的看著白斌,小巧的鼻翹兒微微嗡合著,嘴唇不可抑止的抖動,兩行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順著面頰滴落,滴落在衣襟上。

白斌望著地,半晌,道:“為何不說話?師妹,原諒我!”

華紫雲搖搖頭,哭得更厲害,白斌咬了咬下唇,道:“我離開絕冰崖,就開始尋找你,但是我失望了,本來,我要到北峽谷去,又因為接二連三的發生不愉快的事,使自己分身乏術,但是,我此以前更愛你……”

像火山的突發,華紫雲哀號著撲向白斌懷內,瘋狂的搖頭道:“不,斌哥,不,是紫雲不對,因貪練‘蘭花氣掌’,未與你相偕行道江湖。哥,都是我不對,你跟姚碧姑娘的事,吸血前輩都已告訴我了,我嫉妬,我嫉妬姚碧……但只是這一點而已,我愛你,哥,你饒恕我……相信我,我一定會和姚姊姊和諧相處……還有,大義背親,救我們的這位詹姑娘……”

她的淚水浸溼了白斌的衣襟,身軀在痙攣著,白斌緊摟著這柔軟的胴體,低沉的道:“雲妹,應原諒的,應饒恕的,不是你,是我,我對不起你,我太齷齪,太無恥……”

華紫雲那雙美麗的眼睛,在迷濛的淚水中顯得更美了,她搖著頭,悲切而斷續道:“不,哥,在我心中,你永遠是完美無缺的……不能怪你,這都是造化弄人……哥,讓我嘗試去容納另外那個人,甚至更多的人,但是,哥……你不能拋舍我,不能離開我,否則,我只有死了……”

說著,猛然掙脫白斌道:“哥,快去,詹姑娘極須安慰!”白斌輕輕的一握,做了一個微笑,身形倏閃,“微波術”、“魔豹閃”相繼使用,眨眼間已接近後堡,他迅速的朝詹嬪玉閣樓撲去,只見詹嬪玉正躺在地上。

白斌不顧本身安危,迅速撲了過去,並作了一次詳細的檢查,並未受到傷害,但卻孱弱委頓,這是什麼原因呢?

白斌在腦中急快的思忖著,終於他恍然大悟,這原因簡單極了,現在金環瘟君詹天倫已堡毀人散,詹嬪玉與他雖非一母所生,卻同一父親,總是骨肉親情,如今眼睜睜望著他毀了,走向死亡,而且其中有一個的因素是毀在自己的手裡。

他抱起詹嬪玉,安置在床上,再為她蓋上錦被,默默停留片刻,正待轉身取水……。

“白……”一聲繚繞而低迷的呼喚,悠悠自身後傳來。

白斌停止腳步,回過頭來,發現詹嬪玉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已經睜開,而且正無力的凝視著自己。

他悄然伏在詹嬪玉身前,憐愛的道:“嬪玉,你醒了,沒有事吧?”

“白,秋月見到你麼?”

白斌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他苦笑道:“嬪玉,謝謝你叫秋月示警,否則,我們都一起遭難了,只是秋月她……她已殉主了……”

詹嬪玉嚶嚶的啜泣起來道:“可憐的秋月……”

白斌伸手輕輕撫摸她那如緞帶也似的秀髮,低沉的道:“嬪玉,別哭,我或者言詞中有什麼不當之處,但是你應該珍惜自己,別忘了,我……愛你。”

詹嬪玉全身顫抖,蒼白冰冷的面頰上,有一絲病態的紅暈,啜泣道:“白……你太好了……白……原諒我……我險些……永生不能見你……”

白斌俯身下去,輕柔的吻著詹嬪玉冷水的面頰,細聲道:“嬪玉,只要你知道我對你如何,已經很夠了,以後千萬別再做這種傻事……”

詹嬪玉仰起面孔,任由白斌吻,半晌,始悄聲道:“白,我哥哥呢?”

白斌悠然道:“令兄已經走了,沒有受到傷害,我原可追躡住他,但我沒有那樣做……”

詹嬪玉面色黯然,淒涼的道:“白,哥哥大概永遠不會認我這個妹妹了,風雲堡毀了,往昔的情景,今後只是一場無痕的夢……”

白斌托起詹嬪玉的下頷,堅定的道:“嬪玉,別去想那麼多,仇恨固然似烙印般難以忘懷,但只要有誠心,總能將它抹去的,風雲堡的毀滅,你也深知有其根本上的原因存在,世上的事情,往往是難以盡善盡美的,而且又有多少能一直保有現狀,永遠不泯的呢!”

沉默了一陣,詹嬪玉悠悠的道:“如今,我只有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白斌迅速握住詹嬪玉的雙手,堅定的道:“不,嬪玉,還有我!”

詹嬪玉悽然道:“是的,但我怕……”

白斌誠摯的道:“嬪玉,不要對我們的情感懷疑,我們彼此間不會有變的,假如你曾注意過,可還記得我在你面前所說的話?”

詹嬪玉全身一顫,激動的道:“白,你是說,你……娶我?”

白斌肯定的點頭,再點頭。

詹嬪玉淚如泉湧,螓首深深埋在白斌懷內,世上有什麼事情此男女之情更甜蜜的?又有什麼此愛的果實更香醇的?

半晌,詹嬪玉抬起螓首,吶吶的道:“原諒我,原諒我,斌哥,原諒我……”

白斌輕輕拍了拍心上人肩頭,笑道:“真是個傻丫頭,我怎會怪你呢?事實上為了風雲堡之毀,我還覺得對你深感抱憾……”

詹嬪玉雙目微閉,低迥的道:“哥,這也不能怪你,哥哥……哥哥也太逼人了!”

白斌又吻了詹嬪玉一下,正待說話,屋外已傳來吸血鬼清朗而優雅的話聲道:“我說白少俠,你卻與心上人躲在屋裡卿卿我我,連茶水也不招侍一杯,真是怠慢之至,該打,該打。”

白斌啞然失笑,匆匆起身,低語道:“嬪玉,你先躺著休息一下,我先出去陪陪吸血前輩,這位武林奇士真是難於伺候呢!”

詹嬪玉眨了眨眼,悄聲道:“你說的那位姚碧姊姊,還得在這位前輩身上下點工夫!”

白斌笑道:“我省得。”

說著,又親了詹嬪玉額角一次,飛快的掠出室外。

在風雲堡頹牆塌瓦的大廳,吸血鬼正大馬金刀的坐著,華紫雲、柳巧花師姊妹垂立一旁,華山客劉天苞正在清掃大廳,似乎想理出一塊乾淨的地方。

吸血鬼一見白斌,齜牙笑道:“白少俠,若老夫不點化你,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呵呵,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

白斌有些尷尬的一笑,吸血鬼已親自起身過來,雙手扶著白斌兩肩,邊和藹的道:“白少俠,老夫困陷再世牢時,看見少俠顯露絕學,似是申老前輩的‘摩伽八式’,不知少俠與這位前輩有何淵源?”

白斌道:“正是在下義父。”

接著他又道:“前輩上次絕冰崖一別之後,相隔年餘,聽碧妹說,曾隱居‘黑石谷’,為了晚輩才重作復出之念?”

吸血鬼悽然道:“絕冰崖發生變化,老朽未能洞燭機先,防患於未然,實在慚愧。”

白斌道:“這件事如何怨得前輩,只是奸人早有預謀,狼子野心,更何況司徒轅老兒是一個極工心計的人,也是一個陰狡奸險之徒,又豈能事前讓人得悉其奸計。”

吸血鬼手撫下顎,點點頭道:“此話有理,只怪老夫認人不清,交友不慎,才落到如此狼狽。”

白斌深深的看了吸血鬼一眼,這一眼中,所蘊含的真摯與感激,已超過了說不盡的千言萬語。

眾人事後清理鬥場,在一堆瓦礫中竟發現了詹天倫的屍首,就地掩埋後才起程。

白斌偕同詹嬪玉迴歸農莊,韓霜連忙出來迎接入內,大家寒喧已畢,韓大嫂立刻端上酒菜,江湖上就老是這一套,那一家的煙火也有個連接,那座峰尖也能夠互望,誰與誰攀起來也有他奶奶的九道彎子的淵源,好像在五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個爺孃生的同門兄弟一樣!

韓霜原也是江湖人,只是鏢局歇業後才歸隱農莊,因此一敍起來,也不算太見外。

—連三天,眾人都住宿在農莊,一來研討白斌八月十五赴約大事,同時也研判著風雲堡今後行動。

金環瘟君詹天倫雖然死了,他那前往討取救兵的夫人沈傲霜算算時日也該回來了,這又是一筆難以了結的血債……。

四個女孩子則共處姚碧原先居住的院裡,幾天下來,已經相處得融融洽洽,姚碧因為感激詹嬪玉救助心愛的人和敬愛的師父,也消除了那份捻酸了。

翌日一早,韓霜那開鐵匠鋪的兒子從鎮上趕來,報告鎮上忽然來了大批不明的江湖人物。

微微沉吟了一會,白斌道:“在往昔,韓老爹,可有類似這種情形麼?我是說,無緣無故的忽然湧人大批人馬到來?”

搖搖頭,韓霜道:“沒有。”

白斌冷淡的一笑,道:“這等於說,龍虎幫已曉得了,曉得風雲堡已經遭到毀滅,曉得我等居住此地?”

吸血鬼斷然道:“我想必是如此,否則,不會忽然有不明身分的大批武林人來到,而且據我推斷,這幾撥公然入鎮的角色,這只是龍虎幫的引餌,為的是試探我們到底有否離去?”

白斌緩緩地道:“因此,我想……韓老爹的家人應該先有所疏散隱匿,免得一旦發生事故,我們拉不開韁!”

吸血鬼簡短的道:“當然。”

於是,開始分頭準備,同時把人員作了一番調配,韓老爹及其家人先行疏散,四女結合成一組,吸血鬼與華山客劉天苞一組,白斌為一組,且負責策應。

入夜,各就崗位,華山客劉天苞道:“白老弟,我們出去巡視一下……”

“下”字還在劉天苞的舌尖上打轉,白斌已驀然退了一步,雙目倏睜,同時以指此唇,右手朝屋上面指了一指。

華山客是老江湖了,對方的意思他豈會不明白,挺立著不動,兩隻眼球卻在眼眶子裡不停的打轉……。

於是,他也聽見了,屋面上有輕微的,極輕微的“格吱”聲傳來,那聲音是極為熟悉而又明確的,嗯!人踩在瓦面上的聲音。

華山客悄然動了腳步,上身微微上仰,那是一個適於朝上方突起發難的姿勢,隨著他的移動,左手已亮出他那柄又快又利的寬雙短刀來。

唇角浮起一抹冷酷的微笑,白斌悄然向華山客靠近了一點,他怪異的撇撤唇,竟大聲地道:“劉老哥,屋頂上有人,你知道麼?”

劉天苞大吃一驚,剛剛說得一個字道:“你……”

白斌淡淡地道:“我們叫他下來,嗯?”

“嗯”字在白斌的舌尖上打了一轉,華山客還來不及表示什麼,白斌瘦削的身形已猝然筆直飛起。

隨著他身形的飛起,一溜冷森森的閃電已“刷”的一聲怒衝而起,瓦面上的碎裂聲與劍刃割裂空氣的厲嘯聲幾乎混在一起,而另一種人類的嘶號聲亦不分先後的跟著接上,房面上一個沉重的物體己噑叫著唏哩嘩啦的順著屋脊滾了下來。

粉白的屋頂有一道窄窄細細的乾鋒痕印,而濃稠的鮮血正溢滿了那小小的痕印,一滴滴的墜落下來。

白斌一豎手中不知何時拔出來的伽藍劍,劍脊上圓溜溜的血液便滙成了一線滾淌下來,順著劍尖成為一線。

劉天苞一楞之下,不禁喝一聲採道:“好劍法!”

白斌傲然一笑道:“熄燈。”

華山客身形突起,單掌倏揮,室中兩盞桐油燈已在迴旋的掌風下應手而熄,他魁梧的身影凌空一旋,已到了窗欞下面。

白斌順手提過一張巧椅,奮力擲向窗外,在嘩啦暴響聲中,他左手一翻一提,又一張巧椅被丟了出去。

幾乎是一個動作,一個時間……。

就在他第二張巧椅方才擲出那破窗的一剎,緊跟著“克嚓”一聲已閃電似的傳來,顯然,那張巧椅已被某種利器斗然自中砍斷。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克嚓”聲甫始響起,白斌已似疾襲的長虹般直射而出,口中厲叫道:“就是你……”

華山客霍然轉身,他的行動已經夠快的了,然而就在他還沒來得及有更進一步動作的時候,窗外一聲長長的淒厲的慘號,已那麼令人膽顫心驚的傳來。

心頭一跳,華山客劉天苞急毛竄火的跳躍出去,就這一瞬,窗戶外面的瓜棚下,已赫然橫臥著一具黑衣屍體——被攔腰而斬,五臟六腑流滿了一地,殷紅刺目的鮮血,也將那些盛開的絲瓜花朵染得鮮紅絢燦。

急忙矮身移目回顧,華山客低促的呼道:“白老弟,是龍虎幫的人馬!”

瓜棚的那一側,白斌“刷”的倒仰而回,他腳尖在地面上打了一個旋子美妙的站住,平靜的道:“一共兩個,完全解決了。”

華山客瞥了地上的屍體一眼,道:“只怕不止這兩個人哩?”

白斌點點頭,黑暗中目光如炬,道:“當然,他們也不會愚蠢到如此地步。”

將左肘後寬刃短刀試了試,華山客嘴裡嘀咕了一聲,雙目閃眨著向四面探窺,忽然,白斌已低沉地“哼”了一聲道:“劉兄,你看屋頂上……”

華山客急速抬頭,凝聚目光瞧去,這一看,天爺!四面的屋頂上就在這幾句話的工夫已冒出了幢幢黑影,閃光不定,卻又鬼氣森森的移動遊走著……。

微微一偏伽藍劍的劍刃,白斌低低地道:“稍時發生激鬥,請劉兄多注意四合院那邊。”

華山客急急點頭,道:“我省得。”

白斌一轉手腕,伽藍劍在他手上打了個轉,冷酷的,他道:“那麼,我們便搶先發難吧!”

“好。”華山客口裡答應著,身子已“呼”的站了起來。

就在他們剛剛飛撲上屋的時候,四周的黑暗中,已突地響起一片弓弧的“錚錚”聲與機簧的彈動聲,於是一片晶亮泛藍的箭矢急射而來。

好在白斌有了丘陵那役的經驗,待命韓老爹準備了幾面盾牌,於是無數的箭矢便射到藤盾之上,在陣陣的“噗噗”聲中又紛紛反彈下來。

但是對方卻顯然是有備而來,房面上的黑影已突然響起一個厲烈的嗓音道:“燒!”

“燒”這個字音像足一個尖音兒拔高正高空,餘音尚嫋嫋未散,黑暗小千百枚灰忽忽的物體已暴雨般往四周拋下。

隱在瓜棚下的華山客睹狀之下方才呼得一聲“不好”,“轟轟”的巨響已經震耳欲聾的傳來,像連串的悶雷銜結在一起,一道道的火光已呼啦啦的直衝霄漢,兇猛的火勢映得鬧遭一片紅亮,炙熱的空氣裡飄散著濃重的煙硝氣息,而雜亂家畜的噑叫聲,更融合在這些嗆心窒肺的惡劣氣息裡了……。

狠狠的一跺腳,華山客咬牙切齒的道:“奶奶的,這些王八蛋真狠毒!”

熊熊的火光映得白斌的臉龐血紅,他嘆息一聲,痛心的道:“都是我害了韓老爹……”

華山客怪叫一聲,道:“光嘆氣有個鳥用?老弟,人家燒咱們的屋,咱們不會宰他們的人來撈本?老弟,上呀!”

白斌目光一寒,低沉的道:“劉兄,你往四合院那邊接應,從現在起,我開始撈本了……”

不待華山客有所表示,白斌已一躍而起,雙臂在空中猛揮急振,那瘦削的身影已像流星橫空,快速無倫的急射上了屋頂。

華山客不敢怠慢,緊跟著飛掠出去,邊叫道:“留神點,白老弟,自己多保重……”

第一個迎上白斌的是一名黑衣白臉的高大壯漢,他閃撲而上,手中一柄七曲刀挽起溜溜寒芒,又急又快的兜頭罩頂刺下來。

白斌倏忽一個大斜身,腳步猛旋,“刷”的金蛇伸縮,那名黑衣大漢已尖噑一聲,破腹開膛的順著屋脊滾了下去,連肚腸腑臟也灑灑瀝瀝的拖扯得到處都是。

沒有絲毫的停留,白斌飛身而起,凌空暴閃,在金燦燦的光輝映現中,又有三名黑衣敵人頭飛命殘。

吸血鬼粗啞的語聲混合在他的五菱鞭震響裡傳來,是那麼豪放的道:“幹得好,白娃兒,再加把勁!”

白斌道:“前輩快去與劉兄會合,多注意後院,此地我足能應付……”

伽藍劍翻飛縱橫,快如電,猛如蛟,狂似風,狠沾血,眨眼之間,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漢橫死劍下。

這時,整個農莊已完全成為一片火海,煙硝迷漫,房屋塌頹之聲連串接響,黑色的人影自四處往裡擁撲,而四位嬌滴滴的姑娘也自各個隱蔽埋伏之處衝出,與來犯的敵人展開了一場慘烈的搏殺。

華山客被三個塊頭矮小的黑衣人圍住廝殺,那三名黑衣人功力俱皆不弱,三個人全是一式的兵器——“倒須鉤”。

吸血鬼手持五菱鞭與一個面貌不揚,唇蓄兩撇鼠須的灰衣人殺做一團,這灰衣老人功力深厚,出手更是十分狠辣,他乃是龍虎幫“銀龍堂”堂主冷麵王車剎。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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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14:16: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再世為人

姚碧等四個女孩子,被幾近五十名的黑衣大漢圍住,好在她們應付得宜,四人背靠背,結成了一個四方陣式應敵,尚不致於落敗。

此刻,白斌猝然閃進,又猝然後退,而就在這一退一進之間,七名黑衣人俱在同一時間失去了右臂,號叫著栽倒屋頂下面。

豁然狂笑,吸血鬼鞭出有如鳥籠攪海,呼轟生風,他大叫道:“白娃兒,過癮哪!”

伽藍劍翻了個小巧的圈子,白斌正要直撲向姑娘那片鬥場,火光熊熊的夜色裡,一條魁梧的人影已有如一朵烏雲般凌空撲到!

白斌含著一抹冷笑朝向來人,伽藍劍“嗡”的一顫,陡然幻為百條金芒激射而去,夜暗中,彷佛閃出溜溜眨目的異彩烈焰,煞氣森森。

來人似是未估到對方具有如此強悍威力,吃驚之下不禁狂吼一聲,上身微仰,雙腿猛蹬,竟硬生生收住了下俯之勢,奇異而又美妙絕倫的倒翻而去。

白斌將劍輕抬,冷冷的道:“朋友,不接兩下再退?”

那人在空中一個盤旋,揚手便是七點銀星斗射而至,白斌看也沒多看一眼,伽藍劍猝然彈舞,七枚無羽鋼箭全巳被切為兩斷。

伽藍劍的鋒刃割裂生氣,其聲如嘯,對方卻乘著這細微的空隙電撲上來,一把紫鱗刀泛著囁人的光彩,照面之下,便是狂風暴雨般三十三刀,刀刀相連,式式銜接,又快、又狠、又毒!

白斌不退不讓,挺立原處,伽藍劍閃截攔架,其急如飛,而且,每次出手又是奇準無比,但聽得一連串“嗡嗡”震響,對方那三十三刀已完全被擋了出去。

那人身形有些踉蹌的落在屋脊上,白斌眨眼打量著他,那是個四旬出頭的中年漢子,滿臉于思,濃眉大眼,微勾的鼻子下面有一張削薄的嘴,看起來充滿了精悍與暴戾之氣。

嗆人的濃煙已經瀰漫在屋頂,那樣滾突突的,飄蕩蕩地,而周遭有幢幢人影在奔掠拼殺

,吶喊叱暍的聲音卻隱在煙霧裡,看起來,像隔得很遙遠,像是在一場惡夢中,那麼濛濛朧朧的,那麼迷迷茫茫的……

在濃重的煙霧籠罩下,白斌臉上的神態看起來越發生冷獰厲,帶著那麼陰沉而狠毒的氣息,這氣息裡,又參揉多少令人起慄的猛鷙威武意味……

那中年人喘息有些急促,他瞪視了白斌片刻,一擺手中的紫鱗刀,語氣粗厲地道:“朋友,報上你的萬兒?”

白斌平靜地道:“早晚你也會知道,如今並非攀名問姓之時,是嗎?”

中年人粗啞的冷笑一聲,道:“好極了,姓蕭的忝掌‘赤玉山莊’紅旗三奇之席,不怕逼不出你的根源來。”

白斌冷淡地道:“此處農莊主人,乃是一名務實農夫,與你赤玉山莊並無嫌隙,何以勞師動眾,毀莊尋仇,朋友,這又作何解釋?”

姓蕭的中年漢子道:“赤玉山莊與風雲堡早結友弟盟,本莊莊主曹天淳與詹堡主有金蘭訂交,韓霜老兒勾結匪徒逞兇,炸燬風雲堡,本莊為肅清匪盜,豈容此等一干不法之徒存在……”

白斌截住姓蕭的話尾,啞然失笑道:“蕭朋友,你是十足的混球,你們那位莊主更是是非不明的白痴。”

姓蕭的方待答話,斜刺裡,驀地有人影一閃,一名黑衣大漢悶聲不響的衝了過來,他握著一柄厚背刀猛然砍向白斌的大腿!

姓蕭的中年人目光一懍,腳步倏旋也掠了下來,紫鱗刀起如瑞雪漫天,兜頭蓋頂的罩下。

披肩的黑髮猝然蓬飛,白斌的伽藍劍猝然反翻上斬,“克嚓”一聲,那個偷襲的大漢手中刀應聲折斷,整個腹部也由下而上開了膛。

在火光的映幻下,伽藍劍森森的劍氣,幻映在空氣中,似是寒霜凝凍。

紫鱗刀的刀身急劇的震盪,那姓蕭的中年人齜牙咧嘴,面上變色的向後歪斜而出,白斌暴喝如雷,似行雲般那麼灑脫的跟進,手臂揮舞,“刷刷”之聲破空宛若鬼哭,金芒交織飛舞,縱橫如萬星穿曳。

姓蕭的中年人咬牙切齒的奮力抵擋著,紫鱗刀迎截阻擋,帶起寒光閃閃,但是,他卻彷佛是一個狂夫遇上了八臂之神,任是如此拚命相搏,卻也是敗相畢露,捉襟見肘,左右袍灰裂開了……。

“嚓”的一聲輕響,伽藍劍帶起了一大片皮肉,那姓蕭的中年人肩頭的鮮血噴灑濺流,痛得他滿口牙齒磨響,又踉踉蹌蹌向後退下。

沒有絲毫廻轉餘地給敵人,白斌再上再進,伽藍劍“嗡”的一顫,星點與光流並閃互結,猝然扣罩向敵!

不錯,這是廻輪十八式的最凌厲一式——“再世為人”。

姓蕭的中年人大吼一聲,揮刀急擋,然而,卻在他的刀鋒還未及扳回前的剎那,白斌的伽藍劍已插進他的小腹。

慘叫聲像是能扯出人們的肝腸,姓蕭的中年人像是一塊沒有知覺的石頭,沉重的栽倒屋下,手上的紫鱗刀,也向空中拋起了老高……。

四名黑衣大漢狂叫看朝白斌撲來,然而,隔著尚有幾步,他們這幢立身處的房屋已在一陣短促的搖晃下,轟然塌頹!

瓦片和火苗子交相濺飛,帶著烈火的木頭與泥屑往周遭揚射,白斌拔起在空中,一個盤旋已向後面落下。

下面是一個不大的曬穀場,但是,如今卻早已不像是個曬穀場了,似是人肉的屠宰場,雙方的人馬在作混亂的拼殺狠哄,只見刀光如練,刀鋒濺血,發自人們喉中的叱喝叫聲是那麼野悍與粗厲,似是最原始的獸性完全從血管中迸出,似是潛伏的殘酷根本,一剎間茁長起來,人人的目光中透著血紅,個個的神色裡帶著狠惡,宛若他們已經遺忘了身外的一切,只有一個字在他們心裡——殺!

三名黑衣大漢正狠拼著華山客,劉天苞對付這三名黑衣大漢本來綽綽有餘,但他們那種悍不畏死與敵俱亡的打法,使華山客稍存顧忌,但,取勝是早慢的事。

白斌甫一落地,已揮劍斬翻了七名黑衣,他目注戰況的演變,但是,又不知道那有這麼多敵人再度擁上。

“嗤”的一聲,一把匕首刺進了一個黑衣大漢的胸膛,二十多名黑衫角色奮不顧身的攻殺向白斌,白斌一面閃電般翻掠縱躍,一面遊目四注,他在擔心四位姑娘,而這幾位姑娘現在被隔截得很遠,不知道如今是個什麼情形?

一個黑衣大漢猛街上來,搶中宮,走洪門,居然用險招欺身而入!

腳步微退,白斌漫下經心的讓了出去,上身倏偏,又躲過了三柄來自左右的鬼頭刀,他有些茫然的向四周不停的搜視。

眼角中黑影微掠,兩名敵人斜刺裡撲來,也是鬼頭刀,寒光閃閃的飛快切向白斌頭頂!

身軀猝歪,伽藍劍驀然豎擋,“叮噹”撞擊中,那兩個黑衣角色已虎口全裂的踉蹌退出,這一下,白斌的心才收回來,他冷冷一笑,不待周遭的敵人再度擁上,欲然縱出五步,金燦燦的光輝如旭日東昇,在烈芒的閃映之下,四顆斗大頭顱已帶著四股熱血濺空而起!

一片驚噑出自黑衫人的口中,不由自主的紛紛後退,白斌猛一旋轉,伽藍劍作中鋒挺戳,又一名黑衫人被透胸穿過,帶著血跡的劍刃在拔起的瞬息,幾乎分不出先後,“克嚓”一聲再將另一個黑衣人劈成兩半。

劍刀飄舞著,像一條鬧海蛟龍,金屬撞擊聲,雜亂得宛如天上落下的冰雹打著鐵皮屋頂,清脆而急劇,於是,便在這些聲音裡,二十多名黑衫人已那麼迅速的栽倒了一大半。

白斌在一次快刀斬麻中,再次宰殺了對方七人。

二十多名黑衣漢子如今只剩下三個了,他們原先圍攻著白斌,因為白斌心有旁騖,和他們周旋之際,也是輕描淡寫的未盡全力,是以這些赤玉山莊的角色以為對方不過爾爾,並未十分緊張,不料,卻只在這一剎,白斌方才正式展開反擊之時,他們即已潰不成軍,一敗塗地了。

這一陣砍殺,赤玉山莊的人物似是虎爪下的羔羊,根本連抵擋的能力也沒有,又遑論反擊了,僅存的三位仁兄不由心膽俱裂,個個都是面色如土,恨不能立即找個地洞上遁……

三人中,一個頷下生著一顆大黑痣的角色兩眼一骨溜,猛一揚刀回頭就跑,另外兩個人剛叫得一聲:“你……你……”

白斌倏然彈射又返,幾乎沒有看見他的動作,那位拔腿開溜的仁兄已“哎唷”一聲向前摔了出去,背上,鮮血似泉湧般大量冒出。

動作是這麼的快,這麼狠,那漢子俯臥在那裡,四肢伸張,那模樣便好似他原來就巳仆倒在那裡了。

另兩個黑衣人帶著哭音的驚號著,手一軟,兩柄鬼頭刀“嗆啷”一聲掉在地下,那兩張臉蛋兒,此刻已全變成了灰暗。

白斌橫劍胸前,冷冷的盯視著眼前這個角色,緩緩地,他道:“男子漢,大丈夫,寧可頭斷,也不可志屈,你們赤玉山莊的曹老大,在平素就是如此調教你們的嗎?在敵前做出此等模樣?”

兩個黑衣人大汗如注,卻俱呆若木雞,白斌內心裡泛起一片深深的感喟,他一仰頭,淡淡地道:“走吧!你們,但卻不要再被我碰上。”

兩個人驀地打了一個冷顫,他們這才省悟過來,這才意識到已經在定門關上轉了一個圈子回來了……。

是那麼慌亂與惶恐,兩位仁兄一個動作,回身拔腿就跑,因為跑得太急,兩個人撞在一起滾倒地下,他們連“籲”也沒有哼一聲,爬起來又奔了出去,那情景,狼狽得合了四個字——“抱頭鼠竄”。

白斌無聲的嘆了口氣,手腕一抬一轉,“嗆”的輕響,伽藍劍已入了背後的劍鞘,他略一沉吟,大步走向側面竹棚之下。

那裡,華山客正在拼著老命力搏強敵。此刻,他的手臂已有幾處輕傷。

一個黑衣大漢忽然發現了白斌往這邊接近,他怔了怔,忙叫道:“錢護衛,又有一個吃生米的來了……”

那白臉漢子鼻孔中冷冷一哼,短戟一抖突揚,划起一道半弧,俐落而又快捷的磕開了華山客的紫金刀,左戟一翻,他“霍”地一轉身,暴然地道:“朋友,還有多少人不妨一起上吧!”

白斌平靜的挺立不動,語聲如冰:“對付你,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白臉漢子雙戟敲打勾刺,劇烈得有如崩山排浪,再度逼向了華山客,語氣狂傲的道:“華山派高手,也不過如此,你這小冤崽子,除了胡吹瞎扯,沒有一點似江湖漢子的地方!”

金芒有如疾襲的蛇電倏閃,“當”然震響中,白臉漢子已手腕發麻的被撞出了好幾步,他正瞠目不知這意外的震響來自何處,白斌的聲音已那麼低沉而儒雅的傳了過來:“朋友,你不夠快!”

語音一頓,回顧華山客道:“劉兄,這裡交給我好了,這位仁兄再也不能見到天明的太陽!”

白臉漢子迅速側轉,一言不發,照面之間便揮戟急戳,雙戟才出,他已躍身而起,有如一頭大鳥朝白斌撲落。

左右搖晃,白斌的身形似風擺荷葉般美妙,卻又玄異的在原地搖動著,而在這快速的搖動中,十九劍已飛快激斬而去。

白臉漢子厲嘯出口,身軀在半空中側滾,雙戟交互勾戳,出手如風,兩人動作均是快如閃電,只是瞬息,那白臉漢子已“哼”了一聲,“刷”的落下。

在白臉漢子的衣袖之間,裂開了一道半尺長短的縫口,只差一線便傷著肌膚,他狠狠的盯視著白斌,冷厲的道:“毀了風雲堡的朋友約莫就是你了?”

白斌平靜的道:“不錯。”

白臉漢子嘴角抽動了一下,陰沉沉的道:“以你一人之力?”

目光一寒,白斌冷冷的道:“也不錯。”

邁了半步,白臉僅子有些驚駭的叫:“你,你,好毒的手段!”

白斌深沉的道:“如何?”

白臉漢子目光一轉,看見他的手下們雖然和敵人在做殊死之,但已傷亡累累,情況卻巳逐漸失利………

慢慢垂下頭來,他的臉色益發蒼白了,他道:“風雲堡什麼地方得罪了你,竟然下此毒手,更勾引詹堡主胞妹半作出背叛的行為?”

白斌淡淡的道:“理由很簡單,旨在救人,殺人乃出於自衛,逼不得已,至於詹姑娘她的舉止,那不叫背叛,是棄暗投明而已!”

白臉漢子仍然低著頭,沉沉的道:“用這種殘忍手段,趕盡殺絕,難道也不怕武林中人齊心聲討?”

啞著嗓子一笑,白斌道:“若是他們不問是非,不辨黑白便聲討於我。朋友,姓白的也只好豁出這條命周旋了……”

白斌的語聲還留著一個尾韻,那白臉漢子卻突然似脫弦之矢一樣,快速得難以言喻的衝了過來,“問天短戟”在他車輪般急旋之下舞起層層重重的寒光冷電,交織重疊,翻滾而來了。

冷笑一聲,白斌往側倏滾,反手便是怒風怒濤的九九八十一劍,急劇的撞擊之聲有如成串的花炮連放,緊密得沒有絲毫間隙,二人的身形在一合後又驀地分開,白斌手中的伽藍劍方才一豎,目光注處,已不由暗中一驚。

白臉漢子的臉孔在此刻已是更加蒼白,那種慘白,白得已不似一個人的面孔所應該有的顏色,白得不帶一丁點其他的雜彩,幾乎近似有些透明瞭。

白斌迅速在腦海搜案所知的,關於此等情形的特殊武功種類,於是,他極快的想了起來,又極快的退後三步,是的,義父他老人家曾經說過,這是一種屬於陰毒類的內家奇功——“九玄氣”!

習練這種陰險之氣的人,必須童身不破,有充分的精力,耐苦的恆心,自孩童的時候便開始赤身在寒冰凍雪之個打坐練氣,吸取冰雪之中的至寒之精,逾十年,則擇一深藏地底的陰溼地窖,每日坐六個時辰吐納功夫。在此期間,用一種稟性至為陰寒的“月露草”熬煮成汁擦遍全身,並服食深海中一種極為罕見的“冰芝”,如此一直經過三年,始算有成,一待運起此功,不僅身如堅冰,更兼奇寒之氣,此氣透入人身,輕則令人麻痺失靈,肌膚相接,亦可奏功,重則使敵血液凝固,肺腑凍結,足以白斌思起之下,便立即拉開距離。

白臉漢子淒厲的狂笑回身,雙戟展揮如瑞雪飄飄,如群山崩散,如海浪排空,那麼綿密,那麼兇猛,又那麼浩蕩,白斌的伽藍劍翻飛似電閃千溜,交織縱橫,有如一面純金色的羅網,如此眩目奪神的包罩卷擊,絲毫不留一丁點空隙悍然迎上!

一側,那些黑衣大漢在華山客傾力搏殺之下,已砍倒了七名之多。

白斌與那姓錢的白臉漢子狠拼纏鬥著,瞬息間已互相交換了三十餘招,在格鬥中,白斌巳隱隱覺得對方在出手踢腳之下寒氣逼人,有一股彷佛幽凜而冽冰的冷氣在廻蕩擴散。

忽然一聲慘怖的噑號響起,一名黑衣漢子被華山客的紫金刀透穿了小腹,當這聲慘噑的餘韻還在空氣中飄廻,另一個黑衣漢子又被削掉了半個腦袋!

白斌倏出十七劍,冷冷笑道:“你與你的爪牙們皆是同一命運,只不過一個早,一個晚罷了!”

白臉漢子大叫一聲,雙戟再次掄舞而出,而就在雙戟甫出的同時,他已猝然側旋,尖銳的戟尖一抖一顫,一股凜寒之氣穿過劍幕,直逼白斌,但是,白斌既已洞悉這種武功的來龍去脈,自然早有防範,何況他還練有一種離火真氣哩!

此刻,輪廻十八式“塵歸土”、“星落寂”、“七欲濺”、“九泉路”四招並出,劍芒在這四招同時展現的時候,豁然布成了一面千刃萬叉的刺網,而離火真氣亦應時而出,有如席捲了天地間可容的空隙,算不清有多少劍影,有多少刀鋒。

而“九玄氣”一觸“離火真氣”,有如“陽春白雪”,一觸即落,那白臉漢子突然猛一抽搐,身上剎時出現了十多個血洞,踉蹌著斜移五步,但是,他卻咬著牙一聲不吭!

白斌的劍身猝掠,“克嚓”一聲,又將一名偷襲的大漢斬出了七步之外。

白臉漢子搖搖晃晃的挺立著,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白斌,他長長吸了口氣,語聲喑啞的道:“白斌……”

白斌冷然面向對方,道:“有何指教?”

白臉漢子似在努力憋著一口氣,他全身微微的顫抖著道:“你……你勝了。”

白斌淡漠的道:“以命搏命,結果總是如此!”

艱辛的挪前一步,白臉漢子咬著牙道:“你……你敢不敢以肉掌奪取我的問天雙戟?如果,如果你真是一條好漢……好漢的話……”

白斌一翻手腕,伽藍劍“嗆”的入鞘,他一晃向前,上身微俯猛擺,於是,陡然幻出六條淡淡的影子,而就在他這奇妙身法施展的瞬息,他的左手已“刷”的奪過了敵人的一雙戟了。

可是,奇怪的是那白臉漢子竟然毫未躲讓,他任由對方將手中雙戟奪去,而白斌的手掌方才沾到戟柄的一剎那,已彷佛突然抓到一縷冰冷刺心透骨的寒精之氣一樣,一股足可令人全身麻痺的冷頓時直穿心肺!

一條左臂卻完全失去了作用,再也抓不緊那柄短戟,“嗆啷”掉落地下,白臉漢子的淒厲笑聲也宛若鬼哭般響了起來。

飛快的旋了出去,白斌冷寂的道:“不錯,你的‘九玄氣’!”

白臉漢子一下坐倒於地,就在坐倒的同時,他那慘白的面孔已變成土灰,死了一樣的土灰。

他仰首向天,仍然斷續的笑著,神色中充滿了報復後的殘酷滿足與猙獰的快感,他嗆咳著道:“九玄氣……九玄氣……姓白的……難得你……你還知道這叫‘九玄氣’……好……好……讓我們一起上……道……陰曹裡……再論一次……一次高下!”

腿上血透褲管的華山客慌忙奔近,喘息著道:“白兄弟,你掛彩啦?”

白斌微微擺頭,淡淡的道:“不妨事。”

他又朝著白臉漢子道:“朋友,你的武功極佳,更佳的便是你這心性,不過,只怕不會如你所願,黃泉道上你得走一趟單騎了。”

白臉漢子痙攣了一卜,艱苦地扭曲著面孔,道:“不……不要嘴硬……姓白的……當那‘冰芝’的寒氣……透……透過你的……左臂……你的肺腑……就……就會凍結……結……成和石頭……相似……”

白斌豁然狂笑道:“哼,朋友,你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你功夫練到這種程度,雖是不易的事,但你卻不知白某練的是‘離火真氣’,因此,九玄氣對我來說,並不能構成威脅。”

白臉漢子還想說什麼,一大口熱血卻噎住了他的嗓子,他渾身抖索著,用手指著白斌,身體卻緩緩的向後倒下……

一個黑衣大漢睹狀之下,見了鬼似的狂叫起來:“不好了呀!錢爺栽了啦……”

這一叫一吼,卻反而給赤玉山莊人馬洩了元氣,整個鬥場剎時混亂起來,只見無數的黑衣大漢紛紛倉皇后退,神色驚駭,小部分拚命力搏的角色也顯得鬥志全失,心意迷亂了。

白斌冷冷一哼,斷然道:“朋友,早巳警告過你們,你們竟然火焚民宅,這裡雖然不是我的窩,卻是人家世世代代的生存之所,這裡的一桌一椅,一碗一瓢,是別人多少年來汗水累積所得,你們卻毫不顧一切的把它燒了,我白斌若不用你們赤玉山莊的人之血去熄滅火燼,我無以對此間主人交代……”

白斌一面注意眼前戰況的變化,一面也留心周遭廝殺的情形,此刻赤玉山莊方面的人似是已處於劣勢,正在往後潰散,雖然潰散的速度並不很快,但卻可以明顯看出他們鬥志不堅了。

假山前邊有一座涼亭,卻已被燒得頂崩欄塌,餘燼嫋嫋,在微弱的殘火映照下,吸血鬼正起落如飛的力敵兩名魁梧漢子。

三個人的武功都是驚人得緊,雙方出手之間,不僅迅捷如電,變化萬千,而其蘊藏暗招之繁,換式旋身之奇,更是匪夷所思,令人拍案叫絕!

現在,吸血鬼似乎並未吃虧,他以一己之力拼搏對方二人,行動收拒間依然有若鴻飛電閃,快捷無倫,但是,對方兩人佔著力大招沉,潛力雄渾,完全取的是穩紮穩打,逐步緊逼的路數。

白斌慢慢停了下來,沉和的道:“前輩,可要在下擔負一臂?”

吸血鬼手握“月牙倒尾鏟”,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外門兵刃,長約三尺,頂端為一月牙鋒刃,中間是純鋼的杆捫,杆柄後面還連著一方鏟形的刀口,月牙與尾鏟,全是光可監人,明如秋水,展功之際,非但寒光如雪,便是那鋒面破空之聲,也是出名的尖銳與淒厲。

握著中間的杆柄,吸血鬼展開一掄旋舞,大笑道:“白娃兒,你先為老朽掠陣,看在下活剝這兩頭狗熊。

這兩個敵人,一個生得滿臉橫肉,濃眉大眼,額頭上帶著巴掌大的白斑,正是“冷麵王”車剎,另一個也是怪肉橫生,卻是出家人,此人乃少林叛徒——青陽禪師。

車剎手中“三曲劍”猛磕狠架,粗暴的道:“吸血老鬼,江湖上仁義道德你已喪盡了,只有你才戴上這狗的帽子。”

猝進猝退,吸血鬼左攻冷麵王車剎,右拒青陽禪師,他極快的一旋身,又是九招十七式並使,精芒冷電溜射中,他宏烈的道:“昔為座上客,今作赤臉仇,人生無常哪!恨只恨你們是非不明,善惡不分,助紂為虐,罔顧江湖道義!”

濃眉倏豎,青陽禪師手握佛門方便鏟急刺而來,閃閃的鏟芒有如波波的流水,就這一剌,已帶起層層不息的後式。

月牙倒尾鏟縱迎而上,一碰之下卻突地彈翻,又硬生生的將冷麵王車剎的攻勢震了出去,吸血鬼連出十九鏟,下上七腿二十一掌,大旋身,鏟光參著月牙的芒彩,如雲如霧的罩向青雲彈師。

冷麵王車剎沉著的解招反擊,邊陰毒的道:“吸血老兒,不要說得如此大義凜然,任你舌上生蓮,也是瞞不過你出賣同道,坑害盟友的滔天大罪!”

吸血鬼縱橫飛掠,快打猛攻,冷笑道:“是非自有公論,二位,咱們今夜是不見真章不罷休,不躺下的才是真英雄。”

冷麵王車剎濃眉怒軒,三曲劍泛起溜溜冷電,在“呼呼”銳嘯聲中加緊了攻勢,他的同伴也傾力而上,劍芒伸縮不定,鏟影協同挾拿,空氣中頓時充滿了刀鋒割掠的怒嘯,劍身所帶出的勁力也似是陡然變得沉重了。

月牙的光影與尾鏟的芒彩奇幻的縱跳飛舞著,一剎東,一剎西,忽而左,忽而右,閃動得有如一個無形的,古怪的精靈,吸血鬼出手攻拒又是那般驚人準確,幾乎每在招式展現之時,都已將攻擊與防衛的部位拿揑死了。

盛名得來,絕非幸致,吸血鬼能躋身八奇,如今面對這兩位兇人,依舊打得有攻有守,且佔盡機先。

很快的,雙方拼半了五十招、六十招、七十招……

白斌一面注意眼前戰況的演變,一面也留心四女那邊的情形,此刻,她們已停止了戰半,赤玉山莊的人已完全在她們控制之下停止下來。

眼前,吸血鬼突然一個小側旋,讓過冷麵王車剎的三曲劍狂風化雨的十一次劈戳,他猛一長身,已險極的侵入了對方的洩門!

青陽禪師睹狀之下不由大叫道:“老車,快閃!”

冷麵王車剎狂笑一聲,微朝後仰,右臂倏翻,三曲劍已快得無可言喻的自下往上擦去。

吸血鬼重重一哼,不躲不追,單足縱地,“刷”的轉了一個半圈,月牙倒尾鏟猝然下壓鏟身猛擊對方的三曲劍,頂端的月牙鋒刃卻那麼快捷的切向青陽禪師的頸項!

雙方的動作俱是快如電閃,另外有兩個大漢不知死活驀然狂吼著,急撲上來,白斌伽藍劍猝揮,兩個大漢就那麼無聲無息栽在地上。

這邊,冷麵王車剎的三曲劍剛剛舉起的一瞬,“當”的一聲輕脆撞響驟起,緊跟著一聲悶哼,便打著轉子摔了出去。

吸血鬼身形蛇似的招瀉出三尺,冷麵王車剎三曲劍一下子戳了個空,不待他另有任何動作,月牙倒尾鏟的鏟身已“噗”的整個插進了車剎的胸瞠!

連眼皮子也不眨,吸血鬼拔出尖刃飛身而起,就空一折已落回地下,冷麵王胸前的鮮血就似開了堤一樣狂湧不停,他雙手搗胸,一張面孔扭曲得完全變了形,嘴巴噏合著叫:“禪……禪師……你……你……你……還……挺得住?”

青陽禪師躺在地下,渾身急劇的抖索著,他的頸項被切開了一道驚心的血口,跳動的脈管,鮮紅的嫩肉,全都清晰可見,方便鏟拋在一側,前端的鏟刃已經摺斷了……

吸血鬼大步走了上來,冷森的道:“青陽,你雖是少林叛徒,我吸血鬼早年惡名在外,因此,才落得今天這個名號,但是,人總會有錯,但要能適時悔悟,你卻執迷不悟,跟著那司徒老兒瞎起鬨,做獨霸武林的夢。今日你不該火焚這幢宅子,我們只是借宿的過客,咱們有什麼恩怨,儘管挑明,不該牽連無辜,其心可誅,今夕雖是翻了臉,但往昔那點交情仍得留著,很抱歉,只怕二位已經沒有機緣再報今日之仇了!”

撫著胸膛的車剎吃力的喘息著,面如淡金,他恨恨的望著吸血鬼,驀然仰首狂笑,一面笑,一面嗆咳著道:“好……好……料不到……料不到我跟青陽會……會栽在你…你吸血老兒的……手中……吸血鬼啊……我們……今生無……力洗雪……雪此恨……死為厲鬼……兇魂……也要等你……”

痛苦的咳著,他搖榣晃晃的坐倒地上,大口地朝外吐氣,兩隻眼珠子也往上翻,殷紅的血,早巳將他的下身衣陽完全浸溼了……

吸血鬼走向前來,冷淡的道:“車剎,你覺得苦嗎?”

車利咬著牙,瞳孔已逐漸擴散,他卻仍然瞪著吸血鬼,可是,目光已是那般的模糊空茫了。

抬抬頭,吸血鬼猝然出手,月牙倒尾鏟的鏟口“嗤”的戳進了車剎的咽喉,他雙臂一振,寂然靜靜的躺下。

灑去鏟刃上的血珠,吸血鬼低沉的道:“車剎,這是為你好,可以減少些痛苦,免得你多熬下去,早晚也得上那條黃泉路。”

說著,他又轉過身來大步行向地上躺著的青陽,口裡也低低的道:“禪師,你也是一樣,老夫便送你一程吧……”

一直默立下動的白斌,這時踏上一步,平靜的道:“前輩,不勞你送,和尚早已歸西了。”

吸血鬼有些悵悵的停了下來,無聲的嘆了口氣:“江湖生涯,原本刀口喋血,車剎與青陽二人,原也是武林強者,只因一念之差,才落得如此下場……”

遠近都是不停的哀呼聲、呻吟聲,間或夾雜著幾聲暴躁的叫罵與叱喝,而一座農莊俱已成灰,餘燼猶熱,火栗子“劈啪”連串的暴響著,月門頹塌,土牆坍倒,殘瓦焦木,襯著遍地死傷,在夜風的吹刮下,情景越見淒涼……。

空氣中的焦臭味道十分濃厚,在焦臭味裡,還參揉著令人作嘔的血腥……

望著這滿目悲涼,吸血鬼走過來拍拍白斌的肩膊,道:“白娃兒,我看剩餘的敵人就放他們一條生路吧!”

白斌默默的點了點頭,在吸血鬼一聲赦令下,他們已開始狼狽的四散奔逃,倉皇驚恐的像一群喪家之犬。

姚碧請出來了韓霜,白斌歉疚的道:“韓老爹,都是我害了你,好好的一個窩,就叫我們毀了………”

白斌話還沒有說完,韓老爹已拉住他的手,異常真摯的道:“白少俠,你休要如此說話,你這般客套,反而令我慚疚……”

白斌搖搖頭,道:“老爹,我覺得你的損失太大………”

深深的注視著面前這位年輕人,韓霜語氣裡有掩不住的激動:“白少俠,韓霜昔日也曾在江湖上走動過,我也曾赤手空拳出來闖碼頭,打江山,又幾時有過百萬家財,還不是兩肩荷一口,精光淨什麼也沒一有,憑著一雙手,一條命,掙下了一片產業,卻讓龍虎幫給坑了,落個掃地出門。現在,這一點又算什麼?白少俠消滅了風雲堡,為老朽出了一口氣,這份情誼我沒有說一個‘謝’字,只是存銘心感,老朽壓根沒將黃白之物看在眼裡,人要的是個義,存的是個仁,身外之物又算得什麼玩意,至多讓鐵牛他自己從頭來一次好了……。”

白斌緩緩的道:“老爹,在下也不復多言了……”

韓霜忙道:“白少俠,你要再說,老朽便找個地縫鑽下去!”

吸血鬼抬頭看了看天色,插了進來:“別淨說了,折騰了一個晚上,還是趕快將殘餘收拾一下好好歇一陣子,往後只怕還有得麻煩哩!”

韓霜頷首道:“老哥哥說的是,便請大夥兒忙一陣,兄弟這就叫鐵牛去處理善後,官府方面也須派人去打個招呼!”

說著,韓老爹叫來鐵牛,先去鎮上“三全客棧”訂下房間。

口口口

三全客棧。

這是一座相當寬敞的建築,有正屋、大廳、東、西廂房、精舍,位置在鎮東街尾,環境清雅而靜僻,是個不錯的地方。

白斌佔了一間小巧的精舍,精舍後面便是粉牆,四周種植著桂樹,門口一條碎石小道直通正房,淡淡的桂花香浮在空氣中,有一股特別安祥寧靜意味,也予遊子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感覺。

中秋節快到了,距離白斌與龍虎幫的約戰時日,只剩下了十八天。

三妞與姚碧四位姑娘,住在後面的四合院,合院的廂房是韓老爹夫婦住著,吸血鬼與華山客各居一間上房,一行十人分成五起,鐵牛跑腿打雜,負責內外消息傳遞。

客棧的內外,都形成一種緊張的局勢,三全客棧樹起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因為,整個客棧已被吸血鬼包下了。

他們除了盡情休息,大量進補之外,就是聊聊天,也找了個當地醫術稱名的大夫為華山客看傷換藥。

現在,是清晨。

空氣有些冷冽,但陽光卻是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十分舒適熨貼,是個散步活腿的好時刻……

白斌嫌這小鎮那條街太嘈雜忙亂了,來來去去盡是些牽驢馬,趕早集的人群,因此他放開腳步,悠悠閒閒的朝著鎮郊行去。

鎮郊,一哇哇莊稼地阡陌縱橫,麥苗也都青蔥蔥的在晨風中輕輕搖晃著,這是大路的右邊,左面則是一座半高不大的小山,山上山腳,長滿了錯雜卻不十分濃密的松樹,這些松樹,有些還直延伸到道路邊來了。

信步朝山腳下的松林子裡行去,白斌一面伸展雙臂,一次又一次做作深呼吸,早晨這曠野中清新的空氣吸入肺中,特別予人一種愉快又舒暢的感覺,那麼乾淨,那麼鮮涼,那麼柔美,不由把隔宿來的沉濁之氣一掃而光。

就在這時,官道上出現了一個小男孩,衣著雖不華麗,但頗為乾淨,質地亦極好,好像並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大約有十二三歲,明眸皓齒,粉裝玉琢,惹人憐愛,任誰見了都會喜歡。

男孩一路蹦蹦跳跳著往前走,一直走到白斌身前站定,道:“叔叔,你是不是姓白?”

白斌一怔,忙道:“正是。”

小男孩天真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那就不會錯了,從這裡去不遠的地方,有一位少奶奶想見你!”

白斌笑笑,道:“小弟弟,那少奶奶是誰呀?”

小男孩小嘴兒一嘟,手一甩,頭一別,道:“我怎麼會知道,她給了我一錠銀子,叫我來告訴你一聲,誰認識她呀!”

白斌啞然失笑,緩緩抬起頭來,不遠處的路邊上,一位少婦正注視著他,目光是那般酷厲惡毒的注視著他。

盯著白斌的那雙眼神,就宛如兩柄尖厲的利劍,聲音更是撒出連串跳動的冰珠子:“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白斌,想不到這麼快就遇上了!”

白斌清了清嗓門,道:“我是白斌不錯,但我卻記不得在那裡跟大嫂發生過過節?”

少婦肅然地道:“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我是如此的認識你,魂縈夢繫的認識你,那怕你銼骨揚灰,我也能一丁一點把你拼湊起來。”

嘆了口氣,白斌道:“聽你說話的味道,好像對我頗有成見?”

那少婦猛一揚頭,咬著牙道:“成見?白斌,這不是成見,這是仇恨。毀家之仇,滅門之恨!”

白斌思索俄頃接著道:“大概你弄錯了,大嫂,我和你素昧平生,在此時以前,甚至不曾見過你,又何來之仇,何來之恨呢?”

雙眸中閃泛著血淋淋的光芒,少婦唇角抽搐了一下道:“你不認識我,但你認識另一個人,另一個因你而慘死的人!”

白斌深沉的道:“誰?”

少婦的腔調已帶著咽噎:“金環瘟君詹天倫。”

默然片刻,白斌道:“你和風雲堡有什麼關係?”

深深呼吸幾次,那少婦似是在努力控制自己過分激動的情緒,她閉閉眼,聲韻中卻有掩隱不住的顫抖:“詹天倫是我丈夫,我叫沈傲霜,昔日風雲堡的主母,如今是他的未亡人,白斌,你這劊子手,你是一頭毫無人性的兇殘野獸。”

白斌毫無表情地道:“你,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我尋仇的?”

沈傲霜悲憤地道:“這已足夠令你受碎屍萬段的報應……白斌,你殺的不止是一個人,你毀了我的家,你也殺了他的孩子………”

怔了怔,白斌道:“怎麼說?”

沈傲霜的額頭上浮凸起青色的筋脈,面頰的肌肉陣陣痙攣,她的聲音進自齒縫:“我們……結婚十年,這次總算受孕……才三個月大小的孩子,天倫慘死之後……我悲傷過度,痛不欲生……孩子……也流產了……你……白斌,你毀滅了我一生幸福……遠景……糟蹋了我們美滿的未來……我,我死也不會饒恕你!”

白斌感喟的搖搖頭,道:“我當初沒有料到會有這麼多牽連,但是我被逼得非如此施為不可,我實在沒有選擇的餘地!”

沈傲霜在青白的臉色中透著激動的紫紅一抹,她哆嗦著道:“白斌……你雙手架血,殺人如草……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殘酷兇邪的豺狼……我這一生,早已心死如灰,萬念俱寂……唯一在我魂魄中燃燒,精神上煎熬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替夫君報仇,如何剜了你的心肝至我夫兒墓前祭慰他們………白斌,我要不顧一切,不惜一切的來達成我這一生最後的願望……”

人的仇恨如果根深蒂固,沸騰在血液,縮結在肺腑間了,便會有形無形的透露著那種捨身的執著與奉獻的瘋狂,那是剛烈的,凜然的,不懼的,有若信仰上的狂熱,從這人思想的本質上,便不會有任何猶豫遲疑的向前依附攀歸了。

白斌看得出,這位被仇恨齒嚼的風雲堡夫人,便正是如此!

潤潤嘴唇,他道:“殺戮本就是一樁悲慘的事,殺戮的過程及後果尤其可嘆,但在許多情形下,卻只有以殺戮的手段來達到慈悲的目的——夫人,你的怨恨,我很瞭解,不過,你曾否想過尊夫遭致不幸的原因?”

沈傲霜悽哀卻冷硬的道:“這要看你是用那種事實來汙斃他了,白斌!”

白斌平靜的道:“我要告訴你的,只是唯—的一個事實,沒有編造,沒有虛偽,沒有渲染,只是一個事實。”

沈傲霜悲切的道:“我會等你說完,等你為你自己狠毒行為申辯!”

白斌緩緩的道:“夫人應該知道,貴堡再世牢中的囚禁著幾人,跟在下有著很深的淵源,在下既然知道,便不能不往去援救,尊夫先使用‘迷魂鄉’毒霧,復陷我於‘鬼池’,白某幸而大難未死,安全脫險,第二次再往救援,貴堡煩所有高手力搏在下,我沒有法子,只好應戰,想不到的是,他在無法取勝之下,竟點燃了預置的炸藥,企圖與我同歸於盡,因此,便鑄下了這段憾事。”

沈傲霜用雙手十指壓看兩頰,慢慢向兩側伸展,似是要緩和麵部肌肉的緊張,她沉痛的道:“你遺忘了一件事,白斌,是你事先勾引詹嬪玉那賤婢,盜取了堡中解藥,你才保全了狗命,當炸藥引爆的時候,那賤人又叫秋月去通知你,使你第二次逃脫,這些,巳烙上我心版……我用天倫的鮮血起誓,我要毀掉你,更要毀掉詹嬪玉那賤人……”

展望著沈傲霜,白斌輕輕地道:“夫人,你既然知道,又何須白某饒舌。但是,我認為只憑些個人的力量,恐怕不容易完成這個心願……”

沈傲霜堅定的道:“你說得對,只憑我個人的力量,不容易完成這個心願,但是,你該明白我必須完成它。”

低喟一聲,白斌知道了,他的目光緩緩回巡——山坡的雜木林中,道路邊的草叢裡,有幢幢的人影,宛若幽靈鬼魅般,悄無聲息的飄然出現。

兩邊圍抄過來的人,大約有二十餘個,其中,白斌發現有五名是右臂上纏以白綾的人物,是風雲堡的,他們纏白綾為堡主弔喪,並藉機表明身分。然而,這五個風雲堡的人都不似是這批狙擊者的主力,他們只是迫近到一定的距離,便停止不再向前。

走向沈傲霜身邊的,是六個氣質特異,舉止沉穩的人,沈傲霜對這六個人,也有著一種流露於眉宇間的親切與尊敬。

六人中,一個身材高大,臉瞠朱赤的六旬老者,首先愛憐的過來輕輕擁抱了一下沈傲霜的肩頭。白斌發覺,這老者的面容神韻,竟與沈傲霜有某些相若之處。

第二位,是一個五旬左右的清瘦人物,面孔焦黃起皺,有若風乾橘皮,兩撇鼠須,更襯得他腮前唇薄,只是一雙眼中,卻露出世故的深沉與老練。

站在這人身邊的,是一付矮胖如缸的身子,身子上頂著一顆紅光滿面的禿頭,看不出他的確實年齡,他的五官細小而擠迫的生長在臉孔上,宛如是被揑成了一堆,這人負著手,垂著肚皮站在那裡,有種滑稽突梯的味道。

並肩排著的二位,一個黑袍黑巾,雙腕套著齊肘的黑皮鑲篏銀錐護腕,斜背的一柄無鞘大砍刀閃閃生寒,映著他那張漆黑冷酷的寬大面孔,越增悍野之氣,另一個亂髮蓬散,倒八眉,扁塌的鼻子,一付掀唇獠牙,面目猙獰恐怖,他的右手執著一個長逾五尺的黃布長卷,布捲上半截較後半截粗上許多,像是層裡著什麼。

第六位,也是最靠邊站的那人,黑髮披肩,戴著一付銀色面具,她的那雙眼,彷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幽潭,那身影,似是陰曹地府中的追魂者,陰沉而恐怖。

這時,朱赤臉瞠的老者注視著白斌,他的表情沉重而蕭索,語聲也帶著不可掩隱的晦澀:“白斌,我想,你還不太清楚我們是誰,以及我們與詹天倫的關係?”

點點頭,白斌道:“尚盼有以見教。”

老者低沉的道:“我的名字叫沈明,江湖上的朋友,都稱我‘七步追風’,沈傲霜,也就是詹天倫的妻子,是我唯一的女兒。”

“七步追風”沈明,是武林中的耆宿之一,極負名聲,為人耿介,豪邁磊落,屬於白道之流。他的“七連旋步掌”尤為一絕,甚為一般習武者所推崇。白斌沒有想到,竟在此時此地,此種情勢之下和這位前輩照上了面。

沈明一指那臉若風乾橘皮的清瘦人物道:“這一位,‘馭雲搏鷹’詹雲強,是詹天倫的嫡親叔父,詹老弟也是魯西一地騾馬幫的總頭領……”

白斌對詹雲強亦有耳聞,但卻不算太詳盡,只是,能夠混至獨當一面的局勢,便必然不會是泛泛之輩。他不由向詹雲強看了一眼,接觸到的,卻是詹雲強那一雙充滿憤恨的眼睛。

沈明又指著矮胖如二的禿頭道:“‘卷地龍’上官淳老弟,‘長白三龍’之中的第二位。

“長白三龍”,乃是白山、黑水江湖道上的大豪,也是“三龍會”的首腦人物,他們的人面廣,手段活,不但在白山、黑水之間,往中上去,一樣兜得轉,其潛力之雄厚,亦是頭頂一塊天的萬光。

白斌自是不會不知道這樣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端詳著這位“卷地龍”,上官淳卻笑呵呵的衝著他一齜牙。

沈明目注黑袍黑巾,雙腕上套著黑皮凸錐護腕的剽悍黑臉大漢,聲音徐緩的道:“滇邊十大高手之一,‘黑煞神’褚標。”

白斌暗地嘆了口氣,他不明白沈明父女是用什麼法子請到這褚標的,在滇境,褚標是出了名的“紅鬍子”,但卻不是“搶股兒”靠著人多勢大,他一向獨來獨往,單騎陷阱,只刀闖關,不論是上線開扒,或者豁命拼鬥,全是一個朝上挺,是一條少見的硬漢!

沈明又引見那位手執黃布長卷,猙獰有如厲鬼般的掀唇獠牙人物,道:“這位也是來自滇省的十大高手之一,‘鬼黑旗’郝宣,郝老弟和褚老弟是拜把子兄弟,平素很少湊在一起,這一遭,難得他們賞給詹雲強詹老弟的面子,雙雙蒞臨……”

“雙雙蒞臨,幹什麼?”

白斌不禁心中笑罵,濺血搏命之事,說起來倒好像赴宴聽戲的味道……沈明這時移出兩步,走向那戴銀色面具的人拱拱手,態度上竟十分恭謹的道:“李大姊……”

頭戴面具,毫無表情,那人平淡的道:“白斌,我是‘無定飛環’李淡如。”

白斌的面龐上已浮起一抹疲乏的笑,他知道,今天這一關,乃是名符其實的鬼門關,能否過得去,實在沒有把握。對方叫名喚姓的人物,一個比一個來得強硬,一個比一個來得難纏,前面五人,業已相當辣手,再加上這個“無定飛環”李淡如,他遭受到的壓力就沉重到使他難以負荷了。現在,他已明白為什麼看到李淡如的時候,就有一種警惕的反應。

李淡如這老虔婆,是老一輩一神雙飛三絕的人物,與義父齊名江湖,相傳她最好尋訪有名的高手挑戰,而每次挑戰的結果,她的對手除了俯首稱臣之外,一條性命也同時獻出,平生之中,只有一次敗績,便是敗在果報神——義父手下。

沈明又稍稍提高了嗓音道:“那邊的五位,是風雲堡倖存者,他們為了對主人的効忠,也是為了替他們的夥伴聊盡一番心意……”

嘆息了一聲,他又這:“另外的十九個後生,皆是我的徒弟,他們也不自量力,想來瞻仰一下你的風采,領教一番你的高招……”

白斌明白,沈明之所以有別常情,在這種不可並立的情勢之下竟先心平氣和的為他一一介紹昕來各人,其目的只是藉這些助拳者的顯赫聲威來造成他心理上的威脅,從後挫折他的銳氣,他不得不益加謹慎防範,因為,挫折他的銳氣雖也未必,但至少他精神上的負擔卻真個沉重了。

潤潤微覺乾燥的嘴唇,白斌平靜的道:“沈前輩,你的打算,也和令嬡一樣吧?”

沈明苦笑道:“我勢必如此,白斌,你並沒有留給我們轉園的後路!”

白斌徐徐的道:“其中因果,我想前輩業已瞭然……”

點點頭,沈明道:“不錯,我那女婿死的原因,我全知道,你說的也是真話,尚無斷章取義,是非顛倒之處。”

白斌道:“前輩這樣說,我很覺寬慰……”

沈明冷冷的道:“但是,我們今天不是和你辯曲直,爭道理來的。白斌,我們只看到一個事實,那個事實是,詹天倫死了,是因你而致死,至於他為何致死,我們不願再行探究,更不願作評斷,我們要做的,只是替他報仇!”

白斌靜靜地道:“這就是說,各位完全不論是非,單憑親疏之情來以牙還牙了?”

沈明毫不遲疑的道:“就是如此!”

深陷的雙目中有一抹悲哀的神色閃動,白斌道:“前輩在武林中德首俱尊,聲名不惡,卻未料到也是這樣感情用事,偏袒護短,人心人性,果是難以公正無私的……”

沈明有些微微不安,他沉沉的道:“白斌,不要忘記死在你手裡的人乃是我的女婿,被你毀掉終生幸福的乃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也是人,有人的弱點,我不能忍受這樣痛苦的現實,而不空口在道理上為是非曲直的申論求解脫……”

白斌沙啞的道:“前輩既然心意已決,看來這場流血豁命的爭哄是難以避免的了……”

冷削的,“馭雲搏鷹”詹雲強接著道:“你早該說明白。白斌,從天倫死的那一刻起,這流血搏命的爭鬥便已不可避免,你將面臨的下場,只怕要比你想像中的更要悲慘,更要殘酷!”

白斌有些倦怠的意味一笑,道:“這麼多年的血海生涯,莾野風雲,綴串著的是飄雲的日子與那等卑賤又草率的幻滅,生與死原是樁平淡的事。詹總頭領,我很看得透,像我們這類的人,有幾個的下場會是預期中那般美滿呢?”

詹雲強咬著牙道:“你明白更好,如此,在那一刻到來之時,你至少會教某些人痛快些。”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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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14:17: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無定飛環

注視著白斌很久的,“無定飛環”李淡如,忽然語調蕭條的道:“白斌,我很欣賞你,年紀輕輕就能悟透生死關,這表示此人的意境業已昇華到無我的上界,這樣恬淡的人並不多,白斌,我對你要作重新估計了!”

笑笑,白斌道:“不看開又如何,難道各位會天官賜福的讓我離開?”

無定飛環目光直視,光芒尖銳道:“你這句話很有意思,白斌,你可是告訴我們,你已經預知我們要以眾相凌了?”

白斌坦率的道:“從各位現身的那一剎那開始,我便沒有奢望過你們會按照規矩來。”

古怪的一笑從面具透出,李淡如道:“是這樣麼?”

接著,她扭頭環顧,似是在詢問其他的人:“姓白的娃兒說我們要以眾凌寡,群起圍攻,各位,我們真待如此施為?”

沈明苦笑沒有回答,詹雲強卻大聲道:“我們是要這樣做,但李大姊你卻不是。”

點點頭,無定飛環道:“白斌,你聽到了吧?他們有著這個打算,我卻不——自我在江湖上行道以來,尚未曾藉助過我個人之外的任何力量來制服我的敵人,強者如你義父,我雖然敗了,但敗得心甘情願,我未曾邀請任何人去作報復之念,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我只依賴自己,單挑單的對決是我自己,身家環仿之下的持戰亦是我自己,白斌,天下看得透生死,表得出氣節的人,並非只有你們父子!”

白斌低沉的道:“這倒真個使我喜出望外了!”

李淡如陰沉的道:“不要把自己分量估得太重,娃兒,這會是個致命的弱點。”

白斌道:“輕視本身的能耐,便是缺乏自信,李前輩,只怕更會是個致命的弱點。”

微微昂起頭來,無定飛環道:“娃兒,我先來向你挑戰,至於他們有沒有與你親近的機會,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不過,我相信不必再勞煩他們了!”

白斌唇角勾動了一下:“但我的想法卻與前輩的意思正好相反。”

伸手揭去了銀色的面具,面孔上浮起一層淡淡的黑氣,李淡如的神色變得陰森酷厲,她徐徐的道:“白斌,自那次與申無咎一戰輸掉後,我就打了這個面具,已經有六十年了,我從未以真面目示人,今天,我讓你看清本來面目,以原有的形態與果報神的衣缽傳人作一場決鬥。”

低喟一聲,白斌道:“前輩,白某感到榮幸,前輩插手這件事,原因是為徒兒的丈夫報仇,抑是你一向的習慣,挑一個你認為虛有其名的人物加以挫辱及擊殺?”

李淡如雙眸中閃動後隱隱的血光,她的聲音卻十分柔和:“凡是人,便有他的嗜好,當然我也不例外,我亦有喜好的事,我嗜武如命,酷愛刺激,打開可以增長自己的藝業,吸取別人之長,以補自己之短。武林有一位奇人,在他一生打鬥中,從未有過勝利的記錄,自號‘百敗老人’,但他把每次失敗的經驗,卻一一記錄下來,著成了一本秘笈傳給後人,他的子孫則保持著常勝的記錄,這也就是我喜歡單挑高手決鬥的原因。刺激是一種享受,一種滿足,一種心靈上的興奮,及精神上的活力。白斌,天下各般的刺激,還有勝過血腥的殺氣與生死間爭搏的麼?那淒厲的號叫,突凸的雙眼,委曲的面容,那鮮血的迸濺,肌肉的綻裂,腸臟的蠕動,該是多麼令人激動鼓舞,百脈僨張?尤其在經歷艱苦的拼鬥之後,於汗水涔涔中獲致如此的收穫,在那一聲對手瀕亡前尖長的呼號裡,一切的感官刺激便達到高潮了……”

白斌搖搖頭,心想:“這不是一個正常人,這是一個狂暴嗜血的瘋子。”

黑氣在無定飛環的面孔上逐漸濃密,以致看上去她的臉容似罩在一片陰鬱的霧靄裡,顯得恁股可怖,恁般猙獰,又恁般猙獰得幽遠了,她的音調越來越輕細。

“每在這一刻的到來,我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那不是任何一樁樂趣可以比擬的,太豐美了,太充實了,也太舒暢了,似是一個飢者獲得一頓盛宴,一個疲累的行者得到一張厚軟的床鋪,或是荒漠中的迷途者尋及了甘泉,當然,我也不否認,在意識裡,自也會興起一股榮耀及驕傲。”

白斌喃喃地道:“你倒相當坦白。”

李淡如緩緩地道:“為什麼不呢?這並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並不比盜竊搶奪更違背常情……”

白斌暗裡冷笑:“這已不是違背‘常情’而已了,這樣的‘嗜好’,乃是違背‘人性’,違背‘天理’!”

李淡如似以一種帶渴望的韻調道:“你義父有‘果報神’之稱,你出道不久,就博得‘金劍修羅’的綽號,看來,我跟你父子是同路人。”

嘆了口氣,白斌道:“我們不是‘同路人’,李前輩,你行屠戮是為刺激,滿足嗜好,我父子行屠戮是求個平安——良智與道義的充實,不愧於心。”

“哦”了一聲,李淡如爽然若失:“那倒是我想岔了!”

沈明踏前一步,向李淡如低聲道:“大姊,辰光不早,是不是?……”

李淡如頷首道:“我省得。”

於是,其餘的人們便在這時往四周散開——採取的卻是包圍的陣勢。

無定飛環往一側緩緩走動著,而白斌也自然站那裡不動,好像他們都在等待什麼一樣,設若一個不識武功的尋常人見到這種場面,他必定看不出這竟是一場要命的拼殺前的前奏。

一團烏雲正被風吹退,翻翻滾滾的在晨空中往天的那一邊移動,而其他的雲塊也在不安的擠挪推擁著。

尖比聲如一記暴雷突變又沉,李淡如的身形快得難以言喻的猛然攫撲過來,她掠過這段空間的時段如此短暫,幾乎使人看不清她曾有過挪移的過程,像是甫始看她在動,而她已到了白斌頭頂。

在這一剎之間,李淡如的兩條長臂全已湧現著一種怪異的,近乎透明的硃紅顏色,兩隻如爪的手掌也彎曲似勾,每一根手指的指節都突鼓了出來,閃眩著紅暈的淡淡光華。在她這恍似飛鴻狂瀑的一撲之下,周圍三丈之內旋風驟起,砂石飛舞,氣流呼嚕嚕的旋廻遊湧,宛如天與地都在這瞬息之間被她這兩條長臂所籠罩了。

白斌驀然亢厲的暴嘯出口,瘦削的身軀猝閃三步,同一時間,他的右拳當胸推出,推出一手又倏沉猛翻,左掌外划起一道碩大的圓弧,在這圓弧形的弧度裡,千百掌影飄閃蓬射,有如千軍萬馬交相溜瀉,而這奇幻的景象全在眨眼裡一現即滅,沒有人看清他出手的方式及路數,也沒有人看清他讓出幾步,僅僅是一片片彷佛血刃般的掌勢激射四飛,猛然的迎上那罩下來的漫天洪流。

一連串細密的暴震之聲綴合著一連串的清脆撞擊之響,空氣驀地自四周排擠,無形的壓力驟增,宛似一下子要榨出人們的心肝肺臟,而一股如火的熱潮,便在此時,呼呼轟轟的滾蕩湧激而出。

喘息著,緊呼著,沈明拉著沈傲霜迅速朝後奔退,那邊,滇境十大高手之二也面上變色的慌忙往遠處避,鬥場上,這時正是一片煙霧迷漫,塵沙飛揚。

好一陣……

白斌的一身儒衫,在左膀上破裂了三處,在被撕裂的青色碎絮飄揚中,正有隱隱的血水溢出,除了這些傷痕,他只有頭上的武士巾略現凌亂了一點,以外便沒有其他不妥了。

霧氣與灰塵全消失了,前面,白斌與李淡如正對立著,他們站立的位置在方圓五丈之內,整個成了一團陷落盈寸的橢圓形凹地,在這五丈範圍中的青石板小徑也都全成了粉齏,蕩然無存,而白斌剛才站過的地方,此刻赫然多了兩個人手形的坑印,這坑印深入地下尺半、連底層下潮溼黃土也全被翻了起來,先前的撲擊,無定飛環李淡如卻並末按雙掌接觸到地面哪!

十步之外,立著李淡如,她全身毫無損傷,甚至連衣袍全是整整齊齊的,但是,這位碩果僅存的雙飛,此刻卻是面色悲涼,雙目失神,更在不停的微微抖索著,她定定的瞪著白斌,像是一下子變成木雕泥塑之人。

起先,大家還暗暗高興,以為白斌吃了大虧,但等到細細一瞧之後,才不禁恍然大悟,從佩服到寒慄,原來,在李淡如立身之處稍後兩步,左右全有著十幾株枝幹粗虯的老松,而如今,這些掌印更深刻得連樹皮帶樹心全壓陷了進去,形成了一個奇異的景象。換句話說,若是方才白斌要取對方的性命,這些掌印便可大部印在李淡如的身上,不必由她身邊劈過去了。

反觀白斌,他雖帶了點傷,卻避過了對方的攻勢,李淡如再是歹毒,也只能傷到這程度而已,兩方面相互一比,李淡如還到那裡佔便宜去?

一搖滿頭的絲髮,李淡如長嘆一聲,黯澀的啟口道:“白斌,我錯估了你……”

白斌皮笑肉不動的笑了,道:“李前輩,你也還是老字號,以一個人的力量能傷了我,自別義父出道至今,你是頭一個,好一手魔血爪!”

驚異的看著白斌,李淡如道:“白斌,得了便宜別賣狂,你這一手並不是申無咎的功夫,你是在那裡學到這一手早已失傳百年‘巫焰教’的唯一絕技‘攀月摘星手’!”

白斌哈哈一笑道:“前輩,你看走眼了,這式‘攀月摘星’乃是義父他老人家隱居六十年,將各門各派的武學融合後所創出來的三式,‘攀月摘星’是其中之一。”

後面,沈傲霜匆匆的奔了上來,急促的道:“師父,你老人家無事吧?”

李淡如沉重的搖搖頭,默默無語。

沈傲霜又道:“這小子,師父,不可放過他!”

神巴驟寒,李淡如冷厲的道:“你知道我已敗了?”

猛的一呆,沈傲霜傻了,她迅速查視左右,才直著眼望向李淡如,臉孔上寫滿了驚駭與不敢相信後的悵失。

她惶然叫道:“師父,你老人家千萬不要灰心失望,你老人家還有許多獨門絕技沒有施展,你老人家只是一時約疏忽,師父,他不會敵過你的,不會勝得了我們的。”

李淡如毫不理會,—伸手,向白斌陰沉的道:“白斌,還我的眉毛來!”

此言一出,全場俱震,所有的目光都移到了李淡如的面孔上,果然,此位老一輩耆宿,雙飛之一,那兩片眉果然不見了。

白斌攤開右手,掌心之中,赫然擺著兩片眉毛,他輕輕一拋,那兩片眉毛竟凝聚不散的冉冉飄過,李淡如伸手一接,卻猛覺手掌一震,險些兒脫手墜落!

暴凌的瞪著眼,李淡如強將一口湧到喉部的逆血嚥了下去,她咬著牙,沉緩的道:“你也太刁狂,白斌!”

看得出對方有多少深刻的憤恨與不甘,白斌淡淡的道:“一向來說,你在江湖道上是響噹噹的硬手,多少成名人物栽在你的手下,但是,你今天偶爾嘗試一次失敗的滋味,也用不著如此頹唐傷德,勝敗不是兵家常事,沒有什麼不得了!”

李淡如額上青筋暴起,她火烈的道:“住口!”

“口”字尚在舌尖上打轉,李淡如暴起三丈有奇,而當人們的視線追攝及她拔高三丈之上的身形時,影子還在空中凝形,她的人已到了白斌背後,整條右臂幻映成一股藍汪汪的光華,猝指白斌脊樑!

這是失傳已久的心法:“心魔指路”。

白斌的身形倏然斜偏,但見他的腰身一俯,人已反轉到李淡如的後面,九十九劍連成九十九條縱橫交織的芒雨流電,狂卷急瀉!

那條透著藍汪汪寒光的手臂,便在李淡如的貫力振揮中倏而幻作一面怪誕又不定形的光網,奇快無比的反兜上。

於是,密集有如正只放花炮也似的金鐵撞響,便恁般急驟的敲進人們的耳去膜中。

李淡如再度躍騰上升,十六個筋斗翻滾在十六個不同的角度上,筋斗俯仰的過程間,藍衫繽紛,銳氣如嘯,彷佛囊括了天地般,將她翻滾的點與線相連威面,削割似的勁力凌空下壓!

不分先後,她指間的兩枚金色戒環也“錚”然分向左右飛去,只見光芒倏閃,亦已撞向了敵身。

這種高深的武學現露是繁複的,細緻的,殘酷而又狠毒的,不予敵人一絲一毫廻轉的餘地,不容對方有一丁點兄思維喘息之機。

白斌雙臂倏伸,原地旋廻,一抹彎彎曲曲的,銀白瑩燦的影子,宛如鬼魂的詛咒般淒厲的現在晨空中,怪異的是當這抹劍影甫一出現,整個目力所及的空間便完全眩著它的影子,跳動的,飛旋及縱橫的,起落的,那麼精怪似的充斥在人們的瞳仁內,像一座一座山,一波一波浪,像滾動的雲,呼嘯的風,像千百張獰笑的鬼臉,像屈死者伸展的尖利十指,一下子使天地全迷濛了,使見著的人心神全惑蕩了。沒有尖號,沒有慘嗥,在一切幻影光芒的閃動中,兩條人影電似的分開,只是,白斌是飛躍過去的,李淡如是橫掃出來的。

哀悲的哭叫聲,沈傲霜撲向了李淡如,她在一利間看見了這位功力絕世的師父渾身血跡,也看見了那襲緊身武士衣上清清楚楚的十九個血洞!

而白斌,白斌正疲乏的,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他用伽藍劍輕輕敲擊著嵌在他左膀的一枚金環,劍身敲擊著,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叮”輕響來,他的頭巾凌亂,衣衫縐揉,更有幾處破裂開來,但是,他卻是那般灑脫,那般自在,好像方才發生的一幕與他絲毫沒有關係一樣。

李淡如痛苦的站起來,全身更不時興起一陣陣的痙攣,直到這時,人們才看清楚她使用的兵刃——那是一樣極為怪異的兵刃,像一隻手套般與肘齊,通體閃亮著汪汪流燦的暗藍,前端只有半尺長短,卻形成削扁鋒利的半圓刃口,這玩意全為薄鋼打造,又犀利,又霸道,十足是件要命的傢伙。

很多人未能親眼目睹李淡如這件兵刃的實體,但很多人卻知道它的名稱——“鐫命鏟”

然而,“鐫命鏟”,也有它無法鐫鏤敵人性命的時候,這一次,李淡如栽了,栽得慘,找得恁般血肉狼藉!

在四周一片僵窒的寂靜,白斌乾澀的嚥了口唾沫,沙啞的說道:“前輩,還要繼續下去麼?”

以李淡如的傷勢來說,自然目前是無以為繼了,她並不激怒,更不衝動,僅是痛苦的吸了口氣,撐持著艱辛的回答:“白斌,我一生只嘗過兩次敗績,這兩次都是你父子之手,我曾對申無咎的武功作過深刻的研究,但這次你施展的似乎大有出入,你可以告訴我招式名稱麼?”

白斌疲乏的道:“義父自歸隱以後,把他本身的武學,作了一次大的修改,也研創了許多新的招式,這招——‘刃疊浮屠’便是新創的。”

頓了頓,他又道:“我很抱歉,前輩,主動的不是我,你並沒有給我第二條可行的路。”

點點頭,李淡如吃力的道:“你說得對,我並沒有給你第二條可行之路……白斌,但你記住了,我會再找你們父子,那時,我仍然不會給你第二條可行的路……”

白斌笑道:“這個冤仇,我實在感覺結得太寃。”

李淡如身子搖晃了一下,面孔又連連扭曲,她咬著牙,顯然在竭力忍受著什麼:“世上有很多事……白斌……都不是我們所樂意的……可是我們都不能不做……你明白麼?”

白斌低沉的道:“是的,我明白。”

又吸了口氣,李淡如掙扎著道:“未了……我要告訴你……今天的挫敗,我很甘服……因為我們彼此憑仗真本事……沒有取巧,沒有虛詐……藝差一著,便沒有什麼可以埋怨的了……”

以難纏享譽武林的“無定飛環”,居然在一個後生晚輩面前說這種話,使白斌感到驚異:“你很大度,前輩。”

緩緩搖頭,李淡如道:“這不是大度……這叫坦率。”

身子又在抽搐,她強忍著,聲調是從齒縫中進出:“霜兒,我不必說什麼,要怪只怪為師技不如人,這個忙我也幫不上了,你好自為之……”

沈明搓著雙手,吶吶的道:“大姊,你傷得不輕,令我倍覺歉疚……我這就著人護送大姊覓地療傷……”

李淡如昂頭道:“不用,命是我自己的,我自己會設法調理……”

擺擺手,踉蹌著往前走去,每一步,都滴著殷紅的鮮血在地下……

片刻的沉寂之後,白斌低啞地道:“我想,各位不會到此‘適可而止’吧?”

沈明猛一跺腳,大聲道:“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今天若不留下你的命來,我是決不罷休!”

“馭雲搏鷹”詹雲強也冷峭的道:“白斌,還有些不信邪的人在這裡——如果你認為只憑挫敗李淡如就能懾服我們,那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白斌乾澀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們是不會甘休的,很多次,當我遇到這種情形,使差不多是相似的發展,而結果也往往和曾經一再形成的結果並無二致………總是血腥、掙扎、嚎號、以及彼此在裂肌透骨中的痛楚……”

詹雲強粗厲的道:“不要以為你有那樣的僥倖機會,姓白的,今日此地,你最後的下場只是黃土三尺,孤魂一縷,我們決不會再容你張狂下去!”

白斌道:“幸而我個人的感觸,尚不似你所說的這般悲觀法,詹總頭領,殺人洩憤是樁易事,難的卻是有沒有能力來殺這個想殺的人。”

忽然冷冽的笑了,“黑煞神”褚標道:“姓白的,聽說你的武功高,定力深,尤其是練氣修為更是爐火純青,已達無我之境,對於你這等的強者,我素來就欽敬仰慕,心嚮往之,也更有承領教益的親切感,不敢說對招,白斌,就算你點化點化我吧!”

白斌道:“褚兄,這彎渾水,你又何苦非趟不可?”

褚標語聲鏗鏘的道:“人在江湖,總得有點混下去的憑藉,白斌,這點憑藉不是暴力,亦不是財勢,乃是人與人之間的情義,今天我來,便是為的這一樁,你不必再加勸說,是非好歹,我分得清楚。”

詹雲強又尖銳的插口道:“姓白的,你不用再打這分化離間的主意,光棍點,眼下這幾口子,你就全照應了吧!”

帶著一抹疲倦的神色,他是恁般淡漠又無動於衷,對於左肩滲透的鮮血,宛似流自別人身上一樣。

雙手微微向兩側伸展,他的雙瞳深處透著一種肅殺的嘆喟韻息,嗓門也是懶散低啞的:“一次又一次的搏殺,光景依舊是沒有什麼新鮮處,仍是那種令人厭倦的輪廻,怪的是卻有人樂此不疲——雖則對象不同,但有些人像是永悟不透,這樣的血腥該是樁多麼作嘔的事………”

詹雲強大聲道:“別說得這麼悲天憫人法,姓白斌的,你種下什麼因,便該得到什麼果,這樣的輪廻是由你推轉的,這樣的血腥也是你開的頭,就是你,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你好扮的那門子‘好生之德’?”

這時,卷地龍上官淳皮笑肉不動的開口道:“我說詹兄,時辰也不早了,該送誰上道,我們也就趕緊一點,少磨蹭啦!”

用力點頭,褚標道:“不錯,我先來!”

上官淳眯著一雙腫泡眼道:“形勢不同,褚兄,我們也就不必客氣了,併肩子一起動手吧!”

褚標一猶豫,沈明己乾澀的道:“我們不能冒險,褚老弟,小女的血海深仇能否報得,全在此一舉,若是單挑獨鬥,萬一有個閃失,不但對不住幫場的朋友,力量折損之下,我們的心願只怕就更難周全了。”

鬼黑旗郝宣也突然粗聲啞氣接口道:“沈老爺子說得對,褚哥充英雄扮好漢不在這個節骨眼上,姓白的啃他娘本事太陰險,連李淡如前輩都在他手下栽了跟頭,我們更犯不著擔風險了!”

咬咬牙,褚標終於不大情願的道:“好吧,我們但求能替沈姑娘報仇,其他的也就說不上了!”

白斌冷靜的道:“各位原是打定這個主意來的,無須再另找藉口,你們說得明白,我也心裡有數,大家就不妨這麼卯上,不必再擺什麼場面話了。”

褚標雙眼圓睜,凜然道:“白斌,你不錯,是條漢子,我姓褚的也不是孬種,莫以為只有你響噹噹的是個人物,我褚標也一樣挺得直背脊,只要不攀扯上沈老爺子,何時何地,我豁了命也會單獨奉陪,找人插進一根手指頭,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白斌笑笑,道:“如果還有此等機會,褚兄,我當忘不了你這番豪語。”

褚標身形一偏,他那柄沉重鋒利的無鞘大砍刀已握在手中,削薄的刀,刃豎立上指,對著白斌,一片森森的冷凜之氣在流散溢動,刀未展,已使人的心胸顫悚,肌膚起慄。

然而,第一個出手喻擊白斌的卻不是褚標,而是他的結拜兄弟郝宣。

不知什麼時候,郝宣那粗大黃布卷早已扯開,是一個以鋼絲及人發混合編織的軟孰旗幡,旗端多出一截長有三寸的矛狀尖鋒,旗杆粗龐兒臂,也是純鋼打造,是一種極為怪異而又覇道的兵器,而現在,這面閃閃的旗幡,便兜風挾勁,有如一片帶著雷電瀉光的燦燦流雲,斜橫著暴卷白斌!

白斌倏然身子飄起,宛若失去重量的一朵棉絮,任由郝宣的銀旗舒捲帶扯,而在身形翻滾的一剎那,十九道青瑩瑩的芒彩便彷佛十九股冷焰,那麼凌厲的散射而去!

郝宣狂吼半聲,銀旗突然手抖如毯,杆尾倒飛,似擦般的影像連衡幻映,力截對方的劍芒。

大砍刀便在這時暴劈而落,由於刃鋒凌空的速度過於猛疾,空氣中響起一陣裂帛似的刺耳銳嘯,那已不是一柄刀的揮展,而是一條結成形的匹練。

白斌縮身扭腰——並不眩耀,卻優美又準確至極的閃出三步,恰好避開了郝宣與褚標的前後夾攻。

於是,詹雲強就在此刻躍空而起,身形騰掠間,那麼矯捷又兇悍的自上撲下一溜星點,跟著他的動作連成晶閃的弧線,晃移不定的瀉射而至。

目光凝聚而深沉,白斌半步未退,右手猝揮,伽藍劍的伸縮宛若灑出千百條掣映交錯的蛇電,織成縱橫飛舞的光之圖案於瞬息,金鐵撞響聲剎時亂做一片,詹雲強彈滾側翻,斜刺裡“卷地龍”上官淳的一對板斧已貼地削斬!

白斌雙腳倏起,同時上下七十六劍暴射填塞,劍鋒若霜,青氣濛濛,但見光華流燦,如真似幻,上官淳尚未夠上位置,業已怪吼著像來時合般快速的倒竄回去。

沈明的一雙鐵掌便接在上官淳退躍的空隙填補上來,掌勢挾著沉猛的勁風,只一出來,即帶起隱隱呼轟之聲,力道雄偉,形式在隱隱中卻含蘊著莫測的變化,真正行家的手法。

白斌倏忽大力晃動,而他晃動的身形還留存著在人們的眸瞳中,他本身的實體業已騰空五尺,自五尺的高度卷落,便也似卷落滿天的光雨。

行雲流水般暢快的移動,比不上這狂瀉急罩的一蓬光雨來得犀利暴烈,沈明試著以他可能施展的身法來做橫的牽制,但卻抵不住那有逾尋常的密集光芒的凌壓,沉刺的刃割著空氣,斗然間,他也只能往旁急退。

大砍刀又如怒濤驚浪般層層重重的湧向白斌,發出那種剌耳裂帛般的響聲,冷焰迸濺,威力萬鈞。

白斌做著幅度極小,但速率極快的閃晃,每在一瞬間避讓鋒銳,於分寸裡廻躲刀——表面上看,他的動作奇詭恤捷,無懈可擊,實際上,由於他所受數處創傷的影響,舉手投足之間,傷口扯裂與炙痛,簡直到了絞腸錐心的程度。李淡如那枚飛環,使他血流得太多,每一刻的連滯,便增加一分虛脫,但他卻只有強忍著,竭力支撐下去,同時,他也非常明白,拼戰的辰光越長,對他越為不利,眼下,他唯一能取反制當前悍敵的方法,就是橫斬狠殺,速戰速決。

褚標的大砍刀在那等凌厲兇猛的攻擊著,郝宣的銀旗也揮展若風捲雲起,而上官淳不愧有“卷地龍”之稱,矮畔如缸的身體貼地旋廻,他那對板斧,便似湧起了遍地的雪花,打著大大小小的旋轉游走繞迥,詹雲強則連連騰空下擊,手中的一柄粗短“勾鐮槍”,吞吐如虎,寒星點點掣射下,銳墊逼人。

“七步追風”沈明全是遊斗的路數,他的身形步法,明快似飄風,縱掠進退迅捷無比,雙掌勁力強深,尋隙鑽縫,掌影成串飛舞,亦對白斌構成莫大威脅。

白斌心裡有數,對方此番大舉狙擊於他,不論言談或行動上,業已明擺明顯是執意要取他的命,但這些人不是嘴裡說,姿態上做作就算了的,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要他死亡,永不予他翻身喘息的機會。

一道靈光閃電一樣湧過他的腦際,他驀然一橫心,滿口鋼牙緊挫,大旋身,右手伽藍劍去勢不停,左手在腰際猛翻,四柄彎刃短刀閃飛如電,穿射向撲來的沈明!

沈明似是未料到敵人竟會發出飛刀,而且竟有這等精深很辣的造詣,他只覺眼前一亮,四柄帶著冷芒的短刀已到了身邊,幾乎連一丁點躲閃的餘地都沒有,等他看見了短刀的影子,方才聽到這些刀刃破空的嘯聲,來勢太快了,這簡直已不敢相信是由“人”的力量及手勁所發出。

在危急裡,沈明猛的吐氣開聲,就在他吐氣開聲的同時,他身上寬大的長袍已忽然似氣球般澎漲起來,一片廻旋的奇異氣體也同時繞著他的身體轉動不已,就像是一股小龍捲風繞著他在旋廻一般。

四柄挾著犀利來勢的彎刃,竟仍能與這般急勁的氣體相抗衡,它們在一跳一下依舊穿進,但是,卻在沾著沈明衣衫的時候,被那股氣流激歪墜落了。

白斌目注沈明後退一步,身上的長袍多出了四處寸許長的裂口。

他狂笑著,“輪廻十八式”的九式一氣呵成,幻為一式揮出,同一時間,劍招倏變,“摩迦劍法”緊跟而上,星芒與弧光排湧衝激,佈滿了整個目視所及的空間,絢白奪目的光彩灼閃生輝,似已掩蓋了烈陽的光度,而千百條溜瀉交織的劍影,便自漫天的弧圓中穿出,狠毒極了,也或猛極了!

是的,“摩迦劍法”八式中的第二式——“佛光普照”!

沈明大叫著,長袍上標射著紅色的血,但他沒有倒,雙掌連揮,二十幾掌有如排天之浪,洶湧卷出。

這一串的經過,其過程全在眨眼間結束,快得有如迅速扯過的皮影戲,當你看見它發生,還未及想到什麼,這一切卻已成為定局了。

黑煞神楮標與鬼黑旗郝宣分自兩個方向鷹隼似的接近,郝宣嘶啞的狂噑著,左手倏揚,一蓬雲霧似的細沙粒逕急罩白斌。

在雄渾的五般兵刃的圍攻中,白斌晃躍如閃電般旋閃騰挪,當那黑霧罩至,他已尖嘯如泣,伽藍劍突然光芒暴漲,尾芒驟伸,像魔術一樣將他整個軀體全然包含進去,就在他身形隱入濛濛劍芒中的一剎那,天啊!這股粗有鬥圓般的光體已凌空而起,長射“馭雲搏鷹”詹雲強!

見多識廣的沈明睹狀之下,禁不住心膽俱寒,他脫口狂呼:“老詹,小心,這是‘馭劍成氣’!”

不用他招呼,詹雲強也明白他遭遇到什麼,那蓬黑霧四散濺飛,當那些被黑砂擊中的沈明門下正在哀號翻滾的時候,那股流星曳尾般明亮奪目的光柱已兜頭掠來。

是的,這是“馭劍成氣”,劍術中最為登峰造極的精華結晶,無可比擬的最高造詣,碰上這種幻奇得滴血的攻擊,除了你具備與他相似或相類的武功成就之外,便只有用生命來冒險一搏,但是,後者卻往往佔據了大多失敗的比例,不過,目前卻已無法可施了。

詹雲強狂號著,勾鐮槍揮向十八個不同的角度,卻都朝著一個目標聚合,於是,繽紛似雪花的粼粼寒光便組成一片倒傘形的銀色光網,在光網中,閃動著波顫的刃影,而刃影呼嘯著,跳動著,猛烈的迎向了那股光流。

同一時間,鬼黑旗郝宣也拔高到這股劍氣的上方,他的銀旗攏集如一支巨大而尖銳的筆毫,身形與筆直的銀旗成為一條線,宛似一支怒矢般猛射而下。

凝聚成一股晶瑩流光的劍氣猝而波顫盤繞,兩條人影突合又分,就是那麼快,一大蓬熱呼呼的鮮血便參揉在緊急得成為一連串的金鐵交撞聲裡,驟雨似的濺飛灑落!

多少成名高手,苦習幾十年,所求的便是這宛如永恆實則短促至極的一擊,在這一擊中,無數的人命喪黃泉,無數的人稱雄道覇,從練式拿樁的初步入門功夫開始,到能力卻千百悍敵,摘葉飛花均可傷人的深湛成就為止,他們藝業的精湛程度如何,就全在這一瞬中分曉了。

彈飛半空的兩條人影,分成兩個不同的位置沉重墜落,淋漓的血染浸著全身,他們是詹雲強,以及郝宣。

黑煞神褚標目眥欲裂,咀角歪曲,他摧肝瀝膽般頓足大呼:“郝宣——”

沈明驚愕住了,他失措的站在混亂駭叫的門人中,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去做是好。

卷地龍上官淳也泥塑木雕般呆呆地站在沈明身邊,但是,他卻仍舊本能似的以目光追尋著正搖晃不穩地掠向另一個方向的那股眩目光。

猛然的,上官淳悚凜大悟道:“沈兄,你看那劍氣!”

沈明急忙順著上官淳的手指方向看去,他到底也是行家了,甫一看見,便精神倏振,引吭大吼道:“不用急,姓白的小子也活不了多長!”

正在悲怒交集的黑煞神褚標,聞言之下驀然回首,於是他也看見了,雙目中閃射著像要食人般的兇光,他狂叫道:“沈兄,你快派人救治他們,我去剝姓白的皮!”犀利的光影翩飛,流閃的寒芒交織,人在死亡的明暗線條間閃掠騰躍,天地似一個上下交合的大圓,網著這些奔哭的,甚為難辨的身形——有點飛蛾撲火的悲憫意味……

於是,當褚標的大砍刀在一片半弧狀的焰彩眩映中,刀鋒偏斜,宛如石火猝閃,切向白斌後頸,幾乎不分先後,卷地龍大板斧也由上往下,暴削猛砍!

高手之間的拼搏與鏖戰便是如此,到了該分存亡的關頭,到了勢必濺血的辰光,總是有著一剎前的先兆——有如水流至渠,滿溢間的過程即在須臾,那是無可避免的,時刻到了,就會是這般光景。

白斌突然弓背縮身,不朝任何尚有空隙的方向躲閃,反而快不可言的衝迎下撲,褚標那來似流水一刀竟然戳了個空。

夠了,白斌需要的就是這僅似一發的空間,他翻騰身形猝倒狂旋,九劍合成一劍,寒電穿射中,褚標寵大的身軀連連往後撞跌,一股股透赤的鮮血四散標濺,而在同一時間,當上官淳尚未弄清楚事情的演變,伽藍劍已在他身上三起三落。

“啊——”悠然又悽怖的嚎叫聲,“卷地龍”如今真叫“卷地龍”了,上官淳渾身血溼透染,雙斧脫手,側搗著肩背,沿地翻滾,血含著砂土,名符其實的一條卷地龍了。

仇恨使沈明的語聲變得無比的沙啞,還帶著輕微的抖顫,他道:“白斌,我要一寸一寸的割裂你,讓你輾轉著哀號死亡!”

吃力的,但卻異常的平靜而徐緩,白斌道:“沈明,你已經失去了撈本的賭資,你五去四,光憑你們父女和門下這群人,你們不行!”

斗然間,匹練似的一條白綾怪蛇般卷至,白斌身形半旋,手抓處,青光似霜,“刮”“哦”連聲裡,白綾立斷,飄蕩著雪花繽紛。

沈傲霜一擊不中,而且在一擊之下,便毀掉了用以作兵刃的白綾,“哦”聲中急急的躍退。

另四條白綾,彷佛四股滾湧的雲霧,剎時飛到,那麼巧妙的分別纏繞上白斌的雙臂雙腿,“七步追風”沈明的掌勢,便居中鐵杵般撞來!

白斌的臉龐扭曲著,滿頭的汗水黏合著血跡,髮絲蓬亂披拂,牙齒緊挫,但是,他的那雙眼卻依舊深沉而冷漠,好像他的雙眸與他身體的其他部位是互無關聯的,好像這雙眼是長在另一個人的臉上。

當沈明沉渾的掌勁快將沾觸到白斌肌膚的一剎——而他的四肢仍是被四條白綾扯捲住——他驀地一張口,一股血箭便由他嘴裡赤淋淋的噴出。

那股血箭撞在近距離的沈明胸腔上,蓬濺開一朵絢而鮮豔的血花,沈明的反應卻似捱了一記鎚棒,他雙臂拋揚,大叫一聲,整個人橫著跌出,每一次翻滾,俱是滿口嗆血!

伽藍劍的冷焰,緊隨著沈明的猝跌而翻飛,漫天的殘綾白絮在飄舞,執綾的四個沈明門下弟子也被兜頂的刀芒襲中,在厲噑聲中,同時栽倒。

面頰的肌肉不停的抽搐,幾個門人慌忙搶前援扶沈明,他臉色灰青,呼吸粗濁,切齒如挫,怨毒的盯著白斌:“好……姓白的,你……使得好……‘血腑箭’!”

白斌神色更見衰頹了,他用衣袖拭去唇角上的點點血漬,面龐上呈現著那樣駭人的慘白,語聲裡宛如罩著蒙朧:“沈明,一開始我就說過,血海生涯,生與死原是很平淡的,果報神一生除惡務盡,他的弟子也不會例外。”

喉結急速的顫動著,沈明死死盯視了白斌好一會,然後,他側過瞼去,目光緩緩的,逐一自地下四具屍體之上掠過,那四具屍體,渾身的鮮血已將他們衣衫完全染成透紅,他們的死狀悽慘而恐怖,個個雙目圓瞪,面色鐵青,五官過分的痛苦而扭曲著,木然的眼珠蒙著一層空洞而寂寞的冷光,雖然,他們的眼睛睜得那麼大,但是,他們卻永遠也不能再看見了什麼了……

白斌手中的伽藍劍微微斜舉,冷淡的道:“沈明,是否還要比劃,白某尚等在此繼續候教。”

沈明痛苦的喘息著,但看得出他是強忍悲憤的道:“姓白的,我們彼此的作風,大家心裡全有數,我們就算是屠夫,你也不是善人,失了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皺皺眉頭便不是漢子。”

有著極度的疲乏,白斌一笑道:“好氣魄,我白斌就欣賞似這等鐵錚錚的漢子,老實說,我並不怕野草重生,更不怕糊寃寃相報,你請便,帶著你女兒及門下離開,若有雅興,不論何時何地,只要遇上了,我姓白的定然奉陪!”

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又道:“水遠流長,沈明,咱們等著後會了。”

沈明踉蹌著退了一步,卻強撐著沒有倒下,他艱辛的彎了下身去,異常吃力的將身子穩住,怨毒的向白斌道:“今日你不殺死我,將來你定會後悔,白斌,你記著,我沈明並不感激於你的賜予!”

白斌道:“我知道你並不感激,而且我並不需要你的感激,將來我若會栽在你手裡,沈明,你儘管放手好了!”

沈明仰起頭來,長長吸了口氣,轉頭移步——

漫空的塵土平息下來,沈明父女以及他的門下蹤影已沓,這片松林又恢復了死樣的沉寂。

回到“三全客棧”,白斌的身體已開始顫抖,不但臉色慘白如蠟,連嘴唇也泛了青,他的眼眶益見深陷,四周透著一層灰黑,面頰的肌肉,不停痙攣。

姚碧,在驚惶失措下和另外三位姑娘將他抬上了軟榻。

於是,他覺得被人抬到一處溫暖柔軟的地方,他又感到在移動,一種有韻律的,平穩的起伏,有人似在他身體抹著什麼,然後,他墜向黑暗,深沉卻浮現著各種古怪影相的黑暗………

三天來,醫傷吃藥,生活起居,由四位姑娘輪番服侍,甚至連衣衫的洗換,被褥的整理都由她們包辦。

三天來,他的傷勢已有了顯著的起色,雖尚不能下地溜躂,卻已在床上坐得起來,日夜輪流陪詩他的是四位姑娘,吸血鬼與華山客則在室外作安全戒備。

三天來,他雖然獲得妥善的照顧與最好的醫藥治療,但是,在感情上,白斌正處於天人交戰的狀態,華紫雲與柳巧花系丹心神尼之徒,與師門有極深淵源,也是自己最早、最初認識的女孩子,而且華紫雲與自己有山盟海誓之約,算是初戀情人。姚碧與自己已有夫妻之實,詹嬪玉結於患難,為自己背棄了哥哥,與自己有了口頭婚姻,三個女孩子都難以取捨,拋棄誰都覺得殘忍。

這天,已是第七天了,他的傷勢已經平復了,華紫雲對白斌道:“白師哥,你記得凌雲山莊麼?”

白斌道:“當然知道,師父遺囑曾提及崑崙派的俗家弟子,希望我團結他們振興崑崙一派,凌雲山莊便是其中之一,論起輩分,莊主‘九天神龍’華明軒還是我師叔哩!”

華紫雲道:“凌雲山壯因結怨金衣教,如今金衣教正結集大批好手犯莊,假如不是師哥身負重傷,我放心不下的話,我與巧花已登程前往支援。”

白斌吃驚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柳巧花插嘴道:“此事已傳遍武林,金衣教仗著人多勢眾,限期七月二十日華老爺子率屬順降,否則雞犬不留!”

白斌默默的計算時日,只剩下八天了,這段路程自己騎“赤雲追風駒”趕去,尚可來得及,振興崑崙一派,正好藉打擊金衣教為起點,於是,他將自己的意思告訴眾人後,提前出發。

凌雲山莊這條入莊大道,擁滿了崑崙派門下弟子,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可說是戒備森嚴,對強敵壓境,每一個人都惶惶不安。

白斌策馬奔馳,剛剛踏入凌雲山莊轄境,一聲尖銳的唿哨聲倏忽響起。

白斌出身崑崙派,是而崑崙派的一些規矩法門他都明白,他曉得,在家以擊鼓為號,俗家以唿哨傳遞。這時,唿哨聲便是傳遞十萬火急的告警訊號。

幾乎是一條長長的尾巴,在那聲唿哨響起之後,一聲接一聲的唿哨,已連續不斷的跟著傳來,哨音尖長顫抖,有如鬼泣,在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處所,此起彼落的響威一片,聽得人心煩意亂,惶惑不已。

白斌翻身下馬,急速讓凌雲山莊飛馳,此刻,他的輕功已提高至頂點,就像一陣煙,一陣風似的那般快速。

此刻,凌雲山莊內人影奔走不息,往返調度,刀光閃耀,個個全是一身藍色勁裝,滿臉緊張之色。

四處傳警的唿哨聲,稍微停息了片刻,又倏然刺耳的響了起來,幾乎是在哨音響起的同時,一片震人心絃的喊殺聲,已自莊東的一叢樹林中傳至!

忽然,彷佛一陣洪水氾濫,殺喊聲混在淒厲的唿哨聲裡,倏而自四面八方響起,田野、樹林、草叢、石陵,可以隱蔽的每一個角落,都在剎那間現出無數穿著金色衣衫的人影來,他們的兵刃與衣衫,在陽光下反映著刺目的光彩,每個人才一現身,便似猛虎出柙般瘋狂的向莊內撲來。

於是,弓弦聲“錚”“錚”不絕,石灰包“噗”“噗”投裂,兵刃交擊聲參雜在怒吼聲裡,軀體跌落陷阱沉濁聲揉和著慘號的餘音,有幾處且冒起了熊熊的火苗,煙霧迷漫,人影晃掠,點點閃動的寒光四周遊移,點點的鮮血迸濺揚射,一場大殺戒的序幕已經拉開了,而且,可以預料,它開幕的境況必然蒼涼無比。

白斌一口氣已撲到那壯林的樹林之前,林內人影奔掠,殺聲震天,早已混戰得血肉橫飛,但是,四處都是金衫耀目,穿著藍色勁裝的凌雲山莊的弟子正節節敗退,難以支撐,看情形,金衣教此次出征,人數之眾,像是傾巢而來呢!

白斌目光一瞥,發現六師叔“絕斧客”陸濤正獨力攻拒著十二名金衫大漢,其中一個紅髮老者,武功最為卓越,出手之間,猛捷如風,閃挪遊移,宛如行雲流水,捉摸不定,他正面與絕斧客陸濤拼鬥,其他十一名金衣教大漢則分立四周,尋隙攻擊,成為一股極大的牽制力量。

另外,一個光頭老人,正與一位儒生穿著的藍衣客捉對拼殺,但是,那年約四旬的藍衫客卻已落在下風,出招接式,不僅左支右絀,更有了內力不繼之狀。穿金衫光頭老人,手中那粗若鴨蛋,遍體黝黑的行者棒越舞越勇,步步進逼,滿臉橫肉,織成一片猙獰冷酷的笑意。

白斌不知道這中年儒生是誰,極可能是邀來助拳人物,那光頭老者,不問可知,必為金衣教內三堂紫鱗堂主“六指行者”汪明。

在腦中極快的做了一次思考,絕斧客陸濤力戰十二名金衣敦高手,絲毫沒有落敗之狀,而這位中年儒土卻已逐漸不支,落敗只是遲早之事了。

白斌一聲不響,似鬼魅般向六指行者汪明悄然掩進,抖手之間,已將衝到身旁的兩名金衣教徒劈倒,同一時刻,他已似電光石火般倏然而運起食、中二指,戳向汪明背脊十二環骨。

彷佛十二股無形的尖錐,自冥渺中突然襲到,是來得如此迅速,如此詭異,銳風起處,有如十二隻惡魔的手,駭得汪明大叫一聲,拚命的轉出七步,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九腿十一棒!

白斌瀟灑的向中年儒上微微躬身,道:“壯士,請便!”

在躬身與說話裡,他的身軀不易察覺的迅捷擺動著,因為擺動得太快,以致使人看來好似沒有任何移動一般,然而,就在這幅度極小的閃移中,六指行者的九腿十一棒都落了空!

中年儒士暗中吸了口冷氣,躍出尋丈之外,回頭叫道:“少俠,請賜告高姓大名?”

白斌恭謹的道:“崑崙門下,白斌!”

“崑崙門下”四個字出口,他已再度閃開了六指行者十七棒,“白斌”二字尚在舌尖打轉,他卻已還攻了十一掌一十一腿。

六指行者汪明額際青筋暴現,棒舞如飛,呼呼轟轟,一條條的耀芒,像煞一縷縷女巫的長髮,又似滿天翔舞的烏龍,縱橫交錯,好不驚人!

白斌毫不在意的左挪右閃,進退自如,間歇中來一兩下狠招,就憑這兩下狠招,已逼得六指行者束手束腳,不易施展了。

周圍的戰哄,依舊不停的在進行著,地上,已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屍體,殷紅的血跡與瘰癧的肚腸五臟,灑落得處處都是,紅得扎眼,紅得思心,但是,沒有人理會這些,也無暇理會這些,每個人的眼睛裡都噴著火,每個人的腦海裡都是一片空白,雙方所能想的,所能體會的,只有殺、殺、殺!

穿藍色勁裝的崑崙門下弟子,已逐漸被金衣教所屬逼到一隅,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的圈子,而只要崑崙派被圍的各人被敵方衝破一個缺口,那麼,金衣教的人便可一擁而入莊內,將他們各個擊破。

崑崙派方面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各人俱是緊咬牙關,浴血苦戰,雙目怒睜著,手臂猛揮著,血光湧現,便有人倒下,分不清是那一邊的,不曉得是誰的血,總之,明白有了結果,知道了必是失去一個敵人——或是朋友。

殺喊與慘叫混雜,怒吼和厲叱參揉,金衣教的包圍圈更小了,金色的光輝燦閃,已有三五個金衣教徒衝入莊內,開始放火燒物……

白斌凌厲的攻了敵人七招,冷冷的道:“汪明,喝令你手下停止進犯行動,否則,悔之晚矣!”

六指行者運棒如風,無休無止,他微帶喘息的厲聲道:“好朋友,閣下藝業高超,氣宇不凡,這趟混水,還是不沾的好,嘿嘿,形勢已擺在眼前,識時務者才是俊傑。”

白斌又閃讓了對方三腿六棒,淡淡的道:“汪明,你忘記在下也是崑崙門下。”

六指行者倏轉狂猛攻勢,大笑道:“閣下功夫亦不過如此,假如再不見風轉舵,呵呵,即可明白誰將悔之晚矣!”

白斌身形一偏,猝然拔升空中五丈,聲如金鐵,毫無情感的大叫道:“六師叔,是討債的時候了!”

絕斧客陸濤豁然大笑,道:“白賢侄,來得正及時矣!”

銀鏈短斧倏而收回,在手臂上一盤一繞,又猝然向斜剌裡飛出,那沉重的短斧,所出手的路子是如此奇妙而不可思議,“克嚓”一聲,一枚斗大頭顱已挾著滿天血雨飛向半空!

白斌看得出“絕斧客”陸濤已動了真怒,這一式正是崑崙絕學——“仙人指路”。

在被斬的金衣教高手旁邊,他的三名同伴,欲待救援已是不及,正是驚得一楞,那柄銀鏈短斧已似活蛇般在空中伸縮兩次,“呼”的砍向另一名大漢。

於是,那紅髮老者怒火填膺,大吼一聲,掌腿齊出,瘋狂的撲向絕斧客而來!

白斌在空中優美的滑了一個半弧,遙遙一掌劈向六指行者,身形一斜,似天際流虹般落到紅髮老者身側,左掌倏抓老者後頸,右掌豎立如刀,幻妙的一閃之下,已猛然劈飛了一名金衣大漢。

滿口的鮮血尚未自那名翻跌出去的金衣大漢口中噴出,另外三名金衣教所屬亦遭到了相同的命運,慘噑著摔出尋丈之外!

紅髮老者始才險極的躲過了白斌的一抓,絕斧客陸濤已乘著這瞬息之機又連環出手,斬死了兩名金衣大漢。

紅髮老者氣得目欲噴火,裂石斷流的大叫一聲:“卑鄙!”

白斌微徽一笑,正待迎向已躲開他那一掌,又自衝來的六指行者,林蔭深處卻有一個渾身浴血的藍衣青年,抱著一個似是受了傷的少女,亡命般向這邊奔來。

緊隨著,一名身材魁梧,有如半截鐵塔似的金衣大漢,自後狂笑著追來,邊諷辱的叫道:“侯少掌門,閣下身為一派之主,卻只會抱著老婆逃命麼?哈哈哈……”

在前面奔跑的藍衫青年,步履踉蹌不穩,脅下鮮血淋漓,背後的衣衫被撕裂了一道尺許長的口子,形態狼狽已極,他懷中緊抱著一個少女,那少女頭髮披散,雙目緊閉,面龐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這藍衫青年正是侯英,而那懷中所抱著的,則是他的妻子華小燕。

在後面追趕的金衣大漢,白斌一眼即已看出,乃是金衣教內三堂白龍堂堂主,大力韋陀彭古山。

霎時,一抹陋夷的笑意浮上白斌唇角,他向衝來的六指行者汪明勾了勾食指,微一滑步,已如一片雲彩般來到侯英身前。

當侯英那雙驚恐過旁的瞳孔映入白斌身影的一剎那,他有如在洶湧的浪濤中搶到了一塊木板,慌忙聲嘶力竭的大喊:“師兄……救我……”

語聲末息,已經一跤摔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那雙抱著華小燕的手臂,尚在微微抖索。

白斌憐惜地望了自己這位師弟一眼,低沉的道:“師弟,你放心,一切都有師兄在此。”

話聲中,大力韋陀彭古山已偕六指行者汪明自兩個不同的方向衝到,六指行者一言不發,掄起手中行者棒便打,彭古山在急促中卻與白斌打了一個照面,他只覺得心腔“怦”的一跳,連忙大叫道:“汪堂主,且慢!”

汪明“嘿”了一聲,收臂挫腕,硬生生轉出三尺之外,卻十分不悅的道:“彭堂主,這小子十分扎手,此時不拾奪他,尚待何時?”

大力韋陀沒有回答,一雙利眼卻直直注視著白斌,緩緩的道:“朋友,想閣下也是道上同源,你跟凌雲山莊有什麼淵源,為何插上一腳趟這池渾水,要知道金衣教並不是好吃的角色。”

白斌望著大力韋陀彭古山,靜靜地道:“我正想問你,凌雲山莊與貴教又有什麼過節,竟如此大動干戈?”

彭古山狂笑一聲,道:“好朋友,你大約還不知道你如此魯莽會換來什麼後果!”

白斌慢吞吞向前移動,安詳的道:“我知道,而且,非常知道,彭堂主,你應該知道,白某藝出崑崙,凌雲山莊原本就是崑崙門下,白斌能坐視不管麼?”

六指行者大吃一驚,錯愕的道:“什麼?你就是白斌?近來江湖盛傳的‘金劍修羅’?”

白斌道:“那是朋方抬愛,在下並末作如是之想!”

“想”字還在他的舌尖上綻開,一連串掌影猝然瀉向大力韋陀,快得像一連串旱雷驚電!

人奔掠著,橫飛著,血與肉在濺揚,在裂割,哀號在空氣中傳蕩,一聲聲像要撕裂人們的耳膜。

白斌在力敵大力韋陀及六指行者,只見整個凌雲山莊都已投進了這場激戰的漩渦中,到處都是穿著金衣與藍衫人們在捨生忘死的拼鬥、喊殺,腳步紛杳,光影晃閃,血灑著、汗流著,軀體在旋轉,在奔舞,瞬息前踐踏在別人身體上的勝利者,也許在瞬息後同樣被別人所踐踏。觸目驚心的屍體狼藉遍地,殘斷的肢骸拋置周遭,火苗子又起了多處,但是,這血戰卻只近在山莊的邊緣,金衣教所屬被堵截在莊外,始終未能突破對方的防線。

於是,田野裡,樹林中,草叢間,金衣的人影奔撲著,自四面八方蜂湧而來,又在一條條必經的通路上,在一處處扼要地區,被崑崙派的弟子抵制住,不,裡面夾雜著一些生面孔,幾乎不能稍越雷池一少。

幾座散落在莊沿的房舍已燃燒起,火光熊熊,金紅色的光芒,映在人們那張扭曲得變了形的面孔上,益發顯得淒厲而殘酷。

白斌極快的作了一個決定,他慢慢行上一步,沉冷的道:“彭古山,可惜金衣教創立不易,就要在今朝冰消瓦解了。”

大力韋陀彭古山“呸”了一聲,氣沖牛斗的大吼道:“白斌,別得意過早,咱們看看最後勝利屬誰?”

白斌冷冷一哂道:“嗯,彭古山,也罷,所有金衣教上下所屬,都將於今日以後完全遜退,永遠冥跡江湖。”

彭古山雙目倏而閃出一抹兇光,但是,卻好像十分忌諱白斌,焦急的向左右瞧視著。

白斌深沉的一笑道:“好朋友,要幫手麼?還是自己先享受一番的好。”

“好”字出口,千百隻掌影驀而如瑞雪飄舞,自四面八方罩向大力韋陀,勁氣尖銳,縱橫呼嘯,有著天變雲起的威勢。

大力韋陀驚得一窒,不遑多想,腳步一旋,已狽狽的躍出五尺,白斌“嗯”了一聲,跟著就是一招“摩迦散手”之一:“天罡刃”。

扇形的光芒及豎立的鐵掌,交織成一片凌厲而冷酷的影相,大力韋陀猛吼半聲,雙掌倏然自胸前推出,臂肘一抖,又在剎那間化掌為指,閃幻不定的點向白斌全身十二要穴。

像煞一陣狂風,白斌神色冷漠,身形“呼”的一聲貼向地面,如蛇也似的一揉一滑,幽靈似的轉向敵人右側,就在他猝而站起之際,又是一記“陰陽冥關”,金風霍霍,狂颯旋廻,緊接著另一式“苦海茫茫”也已閃電般連續施出。

大力韋陀彭古山乃金衣教內三堂白龍堂主,較之六指行者汪明更尊,但是,他雖在金衣教中是強者,是高手,若比起白斌那一身驚天動地的藝業來,卻又相差得太遠了。

白斌絕招連展之下,大力韋陀已在瞬息間改變了四種不同的武功應敵,當他的“蕩天三環手”化為“拒中式”再轉“傾塔九掌”時,僅僅躲架過了對方“天罡刃”及“陰陽冥關”兩大散手。及至白斌那快逾電光石火,金風霍霍的一式“苦海茫茫”如雷轟雲滾似的逼到時,在一連串空氣爆裂聲中,大力韋陀的“黑魔十二掌”掌勢已完全擊潰,葉飛枝折中,他那魁梧高大的身軀有如怒海中一葉孤舟,歪斜踉蹌退出七步之外,黝黑的面孔在抽搐,頷下短髯顫動抖索,雙瞳裡映出一股晦澀而無助的神色,只在這一剎那,強弱已經明顯的分了出來。

白斌冷眼望著大力韋陀急劇起伏的胸口,軟綿垂落的雙臂,淡淡的道:“彭古山,你的一身外家功夫甚是不弱,內功亦可說十分深厚,然而,不料犯了一個錯誤,不該與在下硬打硬封,現在,只要白某再進一招,你大約就要屍橫就地,你走吧,否則,便是一死!”

大力韋陀彭古山心中明白,自己內腑已經受到嚴重的震盪,而一條左臂更已折斷,對方的武功,實在是令人膽裂魄散的啊!

可是,你叫他現在獨自逃命麼?不要說他自尊心與道義感不容許他如此做,便是為了今後的顏面與立足也不可能如此做,但是,另外一條可容選擇的路卻只有死!

“死”,這個古今以來,多少英雄豪傑都難以勘破的一關,多少超人賢士都懼怯的一關,說來輕易,做起來又是如何地沉重與艱辛啊!

這位金衣教的高手,絕望地向四周頻頻乞視,而周遭的戰鬥正熾烈地進行著,殺得日月無光,天愁地慘,沒有人注意到他,更沒有人來協助他,即使是有,又會增加什麼效果呢?就憑金衣教,那一個會是白斌的對手?

倏然,白斌不耐煩的道:“彭古山,此刻不走,只怕你永遠也不能走了!”

大力韋陀喘息中神色倏變,他聲嘶力竭的大吼:“好,白斌,彭某不會向你乞命,本堂主要你為本教弟子償命!”

白斌在內心深深嘆息,口中卻冷酷的道:“白某既然做得出,就接得下,可是閣下此刻已然自身難保,要談報復,只怕須待異日了。”

在一剎那間,大力韋陀驀然似瘋虎般猛衝而至,抖右掌,逕劈白斌天靈,斜切頸,攫兩肩,雙腿飛起如電,連環不息的踢向白斌小腹丹田,在他的掌力中,早巳傾注了全身所有真力。

隨著叱聲白斌身形閃移半尺,就在這窄窄的半尺間隙中,就在那有如春雷滾動的叱聲才起之際,五大散手之一“接引西方”已參合著“並天指”同時湧出!

像長蛇一般的凝形白氣在空中如硬矢般射出,彷佛魔鬼的詛咒,那縱橫交錯的掌影自冥渺中飛來,宛如追魂使者黑色的面紗,是那麼殘怖而淒厲。

於是,大力韋陀掌隙猝然落空,一股成形勁氣已適時貫穿了他的臉龐,就在他的慘號尚未出口的當兒,鋒利的掌影已將他凌空兜起九尺,血雨迸散中,肢體霍然分解墜落,似一塊塊腐肉,鮮紅而又翳白。

但是,他的頭顱卻連看那失去四肢的軀骸,令人不可思議的筆直地向白斌飛來,在這短短的距離中,白斌清晰地看見大力韋陀那已扭曲得不成人形的面孔,齜著白森森的牙齒,瞪著一雙突出眼眶的眼珠,那雙瞳仁之中,已沒有任何意識,可是,卻有著齧骨噬心的深刻仇恨!

地下的侯英,目睹這慘狀,不由駭得面青唇白,全身抖顫。

白斌冷冷的哼了一聲,腳步微移,一掌將那具殘骸震飛五丈之外,滿天的肚腸血肉,加雜著金色的衣衫碎屑,四散紛飛如雨。

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白斌輕輕地一拂衣袖,那雙修長潔白的手上沒有一點汙跡,他靜靜的回頭注視著侯英,緩緩地道:“師弟,師妹傷得可重麼?”

侯英嚥了口唾沫,道:“她只是被大力韋陀點了暈穴,又被掌風橫掃了一下,我是為了搶救她,才又被彭古山傷了……”

白斌猝然掠向前去,雙掌在華小燕背後用力一拍,又將她猛的提起,順勢在脅下一點,華小燕立時應手尖叫出聲。

於是,就在侯英尚未看清怎麼一回事之前,華小燕那纖弱的身軀已倒進了他的懷抱,白斌的身影已在六丈之外,遙遙說道:“扶師妹去休息,別再傷了她。”

餘音在空中繚繞,白斌已如一頭大鳥般飛躍到絕斧客陸濤等人頭頂之上,這時,陸濤力敵六指行者汪明,五師叔蘆寒居士鄭三詩卻率領著崑崙弟子,一步步地逼退金衣教的人,顯已佔了上風。

六指行者汪明與陸濤功力原在伯仲之間,但是二人身法挪移之術,絕斧客陸濤卻較汪明來得靈活狂猛,是而激戰之下,六指行者卻佔不到絲毫便宜,卻以他心焦氣浮,更是越打越亂,險象環生。

白斌始才撲到,已大叫一聲道:“六師叔,速戰速決!”

白斌的語聲一入耳,六指行者汪明宛如驟然間被人打了一棒,踉蹌後退,驚恐欲絕的吼道:“白斌,本教彭堂主何在?”

白斌身形一閃一旋,狂風般就是二十九掌十二腿,邊冷冷的接道:“此刻怕已到了閻羅殿上。”

六指行者汪明悲厲的狂吼連聲,行者棒展開“翻飛十六棍”法,棒影有如雲裡烏龍,翻翻滾滾罩向白斌。

絕斧客陸濤大笑一聲,一個大旋轉,兩名金衣教滿口鮮血的凌空飛出,他雙掌一挫,微斜身,衝入金衣教人群中,斧劈指戳,拳打腳踢,真是虎入羊群,所向披靡,斧掌到處,悲噑不絕,人仰馬翻!

六指行者汪明看得心如油煎,他兩眼圓睜如鈴,光頭油亮,汗珠順頰淌下,在這須臾之間,他已傾注了全身功力於手中,行者棒舞起,如帶黑芒、如樁、如林、層層重重,無懈可擊。

白斌的“如意三幻”已淋漓盡致的使出,看來就像一抹淡淡的影子在飄忽遊移,捉不到,摸不透,每每在發毫裡脫穎而出,在瞬息間閃掠而過,行者棒時常被他的掌力硬生生架開蕩起,無可適從。

於是,金衣教倒下去的人更多了,慘叫聲也更加震人心絃了,絕斧客與鄭三詩並肩而戰,斧掌齊施,再配合崑崙,弟子的鋒利攻勢,金衣教已完全處於極端不利的境地。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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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14:18: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翻龍十六棍

六指行者汪明越來越焦慮浮躁,驀然間,他大吼一聲,“翻龍十六棍”中最為精絕的“入雲小九式”已經一氣施出,棒端挽起圈圈弧光,棒身顫抖如浪,這沉重的行者棒,好似在剎那間變成一條具有靈性的烏龍一般。

白斌哼了一聲,不閃不退,反而挺身迎上,一記“天罡刃”之後,跟著便是星光月弧齊飛,如一串電火般流瀉向六指行者。

隨著招式的出手,白斌身形仍在不停的流動,令人眼花撩亂地連連運轉變著位置,在眨眼前與眨眼後,攻擊的角度及方向已然做了一個全盤的改易,幾乎像一道流星劃過長空的曳尾。

六指行者汪明已使盡了渾身解數,但仍連敵人一根毫毛也傷不到,空自奇式連綿,棒舞如飛,只落得招招走空,氣喘吁吁。

兩人已電光石火般交手二十多招,白斌目光遊瞥,不願再耗下去,那招“接引西方”又倏而展出。

那翻飛不已的掌勢,以及那刺耳銳嘯的勁風,俱都給人一種有如力頂山嶽般的難以抗衡的感覺。

於是,這位金衣教紫鱗堂的堂主,不由面色全變,而就在他尚沒有一個妥善的拆解方法在腦中深現之前,兩條手臂已“霍”然與他的身軀分了家,帶著滿天血光飛出三丈之外,自然,那兩隻斷落的手上還緊握著他的行者棒。

六指行者汪明似已可預感到他的下場,在他兩條手臂始才飛出去的剎那,這位剽悍的堂主竟一頭向白斌撞去,雙腿有如鐵樁般連環掃出,人影倏閃中,“嗤”的一聲裂帛之響傳出,六指行者已毫無動靜的寂然仆倒在地。

白斌雖然以舉世無匹的“微波術”、“魔豹閃”的輕身術避開敵人瀕死前一擊,更將對方踹倒地上,但是,他那寶藍長衫的下襬卻被六指行者的利齒硬生生咬住撕下了一塊。

困獸猶鬥,何況是人?假如六指行者咬的是白斌的肉,那麼,無可置疑的,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生啖下去。

沒有休息,沒有觀望,白斌身形連閃,掌腿齊出,一口氣被他劈翻十一名金衣教好手,雙臂探處,又捷如魅影般飛入莊內。

這時,凌雲山莊的戰局,已因白斌這邊的勝利而整個扭轉了過來,金衣教原先那股不可一世的氣焰已消散了很多,但是,就在白斌正向莊內奔去的同時,四條人影已勢如破竹般一連震飛了將近二十餘名崑崙派弟子,所向披靡的直撲莊心,任是周遭隱蔽處弩箭齊發,卻絲毫阻擋不了來人。

在九天神龍華明軒的第宅前,華明軒正凝目注視看向這邊奔來的四條金色人影,世故的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

陪在華明軒身旁的,是崑崙派老一輩的高手“分浪客”馬龍,他乃是華明軒的二師弟。

白斌此刻已看到了那四名金衣人,但是,那四名金衣人卻沒有發現他,白斌在腦中略一思忖,已倏起倏落的飛躍向華明軒所在之處而來。

華明軒急迫的向白斌打量,驚愕間,道:“斌兒,你是斌兒!”

白斌吁了口氣,忙道:“師叔,弟子來遲,險險……”

華明軒截住他的話尾,道:“來了就好,斌兒,其他留著以後詳談,看情形,你已遇強敵阻截?”

白斌赧然道:“師叔,莊東之危已解,好狠哪,困獸之鬥,端的不可輕視呢!”

華明軒關注地道:“斌兒,你沒有事吧?”

白斌道:“託師叔虎威,金衣教內外三堂的白龍堂堂主大力韋陀彭古山、紫鱗堂堂主六指行者汪明,都已自食其果,證道西天了,另外,還在我手下陪送了金衣教十三名教友。”

一旁的分浪客已驚得過分的大呼道:“什麼?大力韋陀及六指行者都喪命在你的手中?就這麼短暫的時間裡?”

白斌連忙拜過自己這位二師叔,然後道:“金衣教又來了四個角色,這四人身法武功,似是不弱……”

要知道,白斌繼承了“果報神”申無咎衣缽,他的武功可說是武林一尊,在他口中說出一個人的武功“似是不弱”,那麼,這四個人的一身藝業,就可想而知了。

分浪客馬龍略一注視,忽然面現憂慮的道:“白賢侄,那當先之人,正是金衣教龍頭教主‘鐵牌開山’呂陽。”

白斌傲然一笑,道:“這麼說來,呂陽左邊的那枯瘦老人,便是號稱‘南荒一煞’孫恆山了!”

華明軒沒有表情的牽動了一下唇角,低沉的道:“此人功力奇絕,不比呂陽稍遜……”

馬龍有些憂慮的道:“金衣教中人才輩出,卻是以此人最為難纏……”

白斌舐舐下唇,道:“師叔,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稍時,小侄倒要估量估量他們的能耐!”

分浪客馬龍感到羞澀的一笑,藉著乾咳掩飾那份不安。

說話中,四名身穿金衣的老人,已齊齊落在各人三丈之前,八隻眼睛毫不稍瞬,冷酷而不屑的注視著他們。

當先一個,正是那相貌堂堂,鼻直口方的金衣教龍頭教主——鐵牌開山呂陽,他的左邊,就是那瘦小枯乾,雙臂長垂膝下的南荒一煞孫恆山,另外兩人卻俱是生著一付猴兒臉,尖嘴削腮,雙目如豆,看樣子,像是兄弟兩人。

鐵牌開山呂陽自鼻孔中沉哼了一聲,目光投注在華明軒身上,輕蔑的道:“華明軒,只要你歸服本教,在下可以不究一切,否則,凌雲山莊將雞犬不留!”

華明軒凜然道:“呂陽,閣下且莫得意過早,勝敗之分,尚未知曉,即使本莊不幸落敗,華某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依附你這惡魔。”

呂陽驀然仰天狂笑道:“好個利口匹夫,崑崙一派瓦解在即,覆滅之運已威定局,可笑你猶在此處狂吹鬍擂,真是可憐亦復可羞……”

忽然,南荒一煞的雙眼已盯住白斌不放,他彷佛迷惘的猜疑了片刻,立即附嘴過去在呂陽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鐵牌開山呂陽聞言之後,神色微變,亦仔細向白斌打量起來,兩人形態之間,都流露著疑惑與驚異。

白斌灑脫的一笑,這:“呂大教主,我崑崙派與你雖有怨仇,但也不該如此殘毒不仁,竟欲滅我崑崙,難道想嚐嚐‘果報神’之子的手法嗎?”

鐵牌開山面孔的肌肉一跳,然而卻故作大力的豁然笑了起來。

“呵呵,好小輩,真個是名不虛傳,竟敢對咱口出狂言。好,好,娃兒,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但機智卻不夠,才遭醉老兒暗算,若你願意歸順本教,本座準能讓你揚眉吐氣!”

白斌揹負雙手,神色白若的道:“我這個人,就是過於木訥,凡事都相信自己,在炷香之前,貴教的白龍堂堂主、紫鱗堂堂主,亦曾說過與閣下類似的話,但是,他們現在卻永遠不能再說了,或者,各位亦將如此。”

鐵牌開山呂陽面孔上的肌肉痙攣了一陣,他震撼的抖了一下,失聲吼道:“小輩,你胡說!”

南荒一煞孫恆山在旁陰冷的道:“近日來,白斌,不錯,你靠著在江湖上消失六十年的申無咎老鬼那裡學來的幾招鬼畫符,掙得個極盛的名聲,但是,這卻只可唬唬別人,要想嚇住老夫等人卻是做夢,大刀韋陀及六指行者豈是你這小輩所能抗衡的。嘿嘿,真是可笑之極!”

白斌對申無咎敬若天神,豈可容人輕易諷辱?耀目的光芒閃動著,他決心給孫老兒嚴懲,罰其對義父不敬之罪!

這時,那兩個削腮尖嘴的金衣客冷冷地望著白斌,卻又冷冷的道:“小輩,你信口雌黃,‘蟒山雙奇’先予你一頓薄懲。”

這時,空氣中頓時充滿了殺伐之氣,隱隱的,彷佛有著黑色的喪紗在四周飄動……。白斌怒吼一聲,猝然翻身,無數的星芒月弧逕自飛向鐵牌開山,滿天掌影卻罩到南荒一煞頭上。

一個大偏身,鐵牌關山呂陽的兩面沉重鐵牌已然握在手中,左架右攔,前躍後竄,南荒一剎身形如電,晃掠如飛,甫一反擊,便是他名揚邊陲的“青鵬飛鶴手”。

同一時間,華明軒、馬龍也雙雙發難,截住了“蟒山雙奇”,四人分做兩堆打鬥起來。

白斌幾乎沒有一絲停息,如一支勁弩般自兩面橫砸的鐵牌中穿過,迅速的十九掌硬硬架開了南荒一煞的“撲翼奔雲”、“展翅揚威”、“追星摩月”三大狠招,雙臂伸縮間,五大散手之“天罡刃”與“陰冥陽關”已倏而使出!

南荒一煞只覺得漫空掌影,罡勁縱橫,明明看到敵人的掌勢來去,卻又在剎那間力虛身滯,幾乎難以躲閃——終於,他厲嘯一聲,傾力反擊九腿三肘十六掌,藉若身軀旋廻之勁,霍然脫出白斌掌力之外,斜斜拔空五丈。

在這瞬間,鐵牌開山呂陽的沉重鐵牌又悠悠而至,砸肩撞背,掃腿連脛,雄渾的勁力裡,尚隱有他飄忽如雲的連環三腳。

白斌不避不讓,沉樁立馬,面色竟透出一陣陣出奇的白,在那雪白的顏色中,更宛如晚霞流虹般掠過若有若無的嫣紅,這神態奇妙極了,詭異極了,像煞一個識得人生六相的巫師,在生命之火前做著一種泣血的詛咒。

這令人驚疑的靜止,這帶著極度恐怖的面孔神情變幻,都只不過是極其短暫的一剎那,可是,映在其他任何一個人的瞳孔之時,不管是在動手的抑是觀戰的,全有著一種時光已忽然停頓於冥渺之中的感覺。

於是不可避免的,鐵牌開山呂陽的攻擊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罩向白斌。

驀然,似黃河的水決堤奔流,更像九天彩雲飄落散遊,空氣卻又沉重得彷佛天地在瞬息間併為一體,一股白、紅兩色相絞合的凝形氣柱,彷佛滾桶般呼轟翻卷而出,沙石飛揚,氣流旋蕩,像煞一條在隱冥中倏而出現的真龍。

“離火玄冰真氣!”

正待自背後夾擊的南荒一煞,怪吼一聲又亡命般飛躍而起,滴滴冷汗,在陽光下閃瑩的灑落。

不錯,這正是“果報神”昔日威震武林的九大絕技之一,普天之下,到目前為止,尚沒有任何人可以攖其正鋒,更沒有人能與之抗衡。南荒一煞十分明白這個道理,是而他避得也快,卻將這沉重的壓力交給了他的夥伴——鐵牌開山呂陽。

炎熱揉合著寒慄,空氣呼嚕嚕混合排擠,那條凝結成形的氣柱,卻似怒浪般轟然衝向呂陽。

於是,這位金衣教的教主,神色倉皇至極的怔了一下,又驀而就地翻滾而出,左手的鐵牌,傾盡了平生之力猛然拋去。

鐵與氣柱迅速接觸,就好似在狂濤中的孤舟一樣,是那般毫無力量的急轉翻滾,飄搖浮沉,“錚錚”的碎裂之聲不斷響起,大小適異的鐵塊紛紛四故射落,像是無數巨手在扯拉著一塊爛絮,真是如此摧枯拉朽的將這面精鐵鑄造的鐵牌擊得粉碎,將呂陽這揚名江湖的兵器消滅於無形。

白斌的離火玄冰真氣遭遇到了這面以巨力拋出的鐵牌,亦微微滯頓了剎那,又忽然伸卷,再度射向那猶在地下翻滾不停,滿身塵土的呂陽。

就在這緊要的關頭,陽光下倏忽有一蓬細雨牛毛般的銀芒,似滿天花雨閃閃而下,尚帶有輕微的呼嘯。

白斌已閃電般仰身貼向地面,與塵土只差三寸,呼轟的氣柱,卻隨著他身形的仰倒游龍般直衝霄漢,於是,那一片銀芒便如烈日下的春雲,在不及人們眨眼的瞬息間,已經消失無蹤。

狂笑著,白斌如金石般大喝道:“久仰了,南荒一煞的‘密雨銀芒’!”

他雙掌猛地分開,氣柱倏而化為兩股,分震甫自空中落下的南荒一煞及甫自地上站起的鐵牌開山。

鐵牌開山此刻可說是狼狽至極,滿身滿臉都是汗水與灰土,但是,他的驚恐表情卻較他身上的灰土更為難堪,他立名江湖的看家本領“沉雷十牌”已經反覆用了七遍,效果卻是如此微妙。

南荒一煞的“青鵬飛鶴手”,看情形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了,現在,雙方的優劣形勢,即使是一個不懂武功的俗人看來,也會很容易分判出來的,多羞慚啊!金衣教的兩大高手。

在頃刻間,鐵牌開山的雙瞳忽然射出一股異采,他的牙齒已深深陷入下唇之內,面孔肌肉扭曲得幾乎變了形,白髯抖索著,在白斌的離火玄冰真氣衝射到的一瞬間,他猝而向那氣柱與地面的空隙中滾進。

自然,像碰在一條彈有力的彈簧上一樣,呂陽被真氣充斥在空隙間無形勁網,驀地斜斜反震而出,鮮血狂噴中,裂膽撕肝的大叫道:“孫堂主,大業未威,老夫先走一步。”

隆吼聲中,他魁梧的身軀已似一塊隕石般墜落,南荒一煞則險極的躲開了白斌再一次攻擊,這時,任他名高技強,早已無心再鬥,呂陽的淒厲慘吼,南荒一煞聽得明白,他雙臂凌空急振,倏然迅速拔升了六丈之高。

白斌眼梢子看見呂陽的墜落,接著冷笑一聲,似流星劃空,猝然躍起,追向南荒一煞。

就在他身形升躍的一剎那,已經猝落在地面的鐵牌開山呂陽卻驀地猛然竄起,抖掌劈向分浪客馬龍,右手鐵牌卻“呼”的掄起一道半弧,帶著無比雄渾之力砸向九天神龍華明軒。這個突來的變化是出人意外的,因為,任何人都以為呂陽已經奄奄待斃了,誰也想不到他猶有力量再行猝擊,而且,更是如此的狠辣兇猛,甚至連白斌也未曾估量到。

正在與蟒山雙奇纏鬥中的分浪客與九天神龍,更是始料未及,首先分浪客被擊中,身子歪歪斜斜的倒向一邊,九大神龍恰好使用崑崙絕學“仙人指路”這一式時,已換步移位,幸未被擊中。

白斌憤怒至極,身形在空中一個轉折,“接引西方”倏而推出。

於是,狂厲至極的勁氣暴卷,金色的織錦在空中亂舞,骨骼的碎裂刺耳傳來,鐵牌開山呂陽已血肉模糊的被震飛五丈之外。

此際,南荒一煞已在空中連連飛渡九丈,白斌腳尖甫一著地,一躍緊緊尾隨,如影附形,南荒一煞驀地大叫一聲,反手就是一蓬“密雨銀芒”,寒光閃爍中,身形一彈一翻,“青鵬飛鶴手”中的“鵬冥鶴緇火三環”已倏而展出,不錯,這乃是與敵同歸於盡的狠招。

白斌沒有絲毫閃躲,猛衝而上,劈掌擊出一股勁風,緊跟著就是五大散手:“天罡刃”、“陰冥陽關”、“苦海茫茫”、“接引西方”,尖銳如鬼嘯魅號的風聲倏忽在四周廻旋響起,如泣如訴,當掌影狂飈尚在空氣中縱橫,五大散手的最後一招,也是最歹毒的一招“千魂滅散”已緊接在前四招中一氣使出。

重重的掌,連疊的掌,萬鈞之力,雄渾之力,天空彷佛突然黑暗下來,冤鬼彷彿全自墓中爬起,排湧。大地在翻滾,空氣全為縱橫上下的銳風與掌影所佈滿,有如綿綿無際的利刃。

於是,一連串肉掌奪擊聲傳來,一塊塊的血肉橫飛,帶著血絲的骨骼,蠕動瘰癧的肚腸……一個已不成人形的屍體,分做多處掉落地上。

不用多看,那具屍體,是南荒一煞孫恆山。

白斌神態憔悴,臉色蒼白立於一旁,他的雙手扭在一起,兩肩插著十幾枚牛毛般的銀針,寶藍長衫也破碎不堪。

絕斧客快步走到他身邊,以迅速的手法為白斌拔針療傷。

這時,蟒山雙奇仍與華明軒激戰中,馬龍死後,卻由蘆寒居士接替下來。

白斌劍眉緊皺,低啞的道:“六師叔,可憐二師叔……”

陸濤細心為白斌除毒敷藥,嘆息道:“困獸之鬥,不可忽視,馬師兄忠肝義膽,刀尖上舐血本來就是如此,他死得有價值,是一條漢子,將來,崑崙派英烈堂的靈位上將永志不朽。”

白斌不待傷口裹好,甩脫了絕斧客扶著他的手,“嗆”的一聲拔出伽藍劍,唇角浮起一絲殘酷的微笑,大聲道:“二位師叔暫退,兩個餘孽交給師侄我……”

他雙手舉劍,極為緩慢,緩慢得任何人都可以看清他出劍的勢子,劍芒倏而聚成一道光住,斜斜斬向蟒山雙奇的頸。

白斌,再一次施用“馭劍成氣”!

蟒山雙奇只覺得白斌出劍的瞬息間,那道光柱已到了他頸項間,天與地卻驟然暴縮了,沉重得幾可使血管破裂的壓力自四面八方每一寸的空間擠來,而自己的四肢卻使不出一絲力道,閃不開,躲不過,宛如在一個恐怖的夢魘中,然而,這又是活生生的事實啊!

於是,像是電光倏閃,兩顆尖削的頭顱帶著迸濺的鮮血飛起。

空氣在頃刻間凍結了,血腥味瀰漫四周,景象淒厲。

這時,凌雲山莊周圍的殺喊之聲已經停息,只有四處的血跡遺骸,及偶爾傳來的幾聲叱問喝吼,還殘留著幾分惡夢似的殺伐氣氛。

莊內,崑崙派的各代弟子正在來往搶救傷者及撲滅火勢。莊外,崑崙派的弟子分做數撥,在絕斧客陸濤及蘆寒居士鄭三詩、侯英、華小燕等人的率領下,分別清掃戰場。

九天神龍華明軒的三師弟“飄萍叟”韓松壽、四師弟“黑蛇鞭”沈百祿亦已滿身血跡的趕到,沈百祿的左手五指,已經被削去四個,韓松壽的右腿亦微見跛瘸,顯然都已受傷。

空氣是哀傷與沉穆的,韓、沉兩人分別拜見大師兄華明軒,又與白斌見過,飄萍叟語聲嘶啞的報告奮鬥的經過。

九天神龍華明軒深深的嘆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衰弱的道:“這次金衣教已是傾巢出動,大舉來擊,某目的乃消滅我凌雲山莊,今日我們尚能支撐,而且反敗為勝,這全是白賢侄一人之力,否則,只怕吾等現在早巳死無葬身之地,雞犬難留了。想想真是令人不寒而慄,假如不是白賢侄及時來至,僅憑金衣教一半的力量,凌雲山莊已是無力抗衡……”

說到這裡,他轉首向白斌道:“白賢侄,你適才的武功顯示,為師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這雙老眼了,金衣教的高手,一流的高手,幾乎已全數被你消滅……祖師有靈,崑崙合興,今後崑崙一脈,將要在你手上發揚光大……”

老人形色淒涼,滿頭華髮,他又低下頭去凝視著自己二師弟的遺骸,點點老淚,又簌簌灑落。

翌日,凌雲山莊盛開酒筵,一來慶賀勝利,實則為白斌接風。

白斌望著這些師叔輩,一個個對自己愛護與關注,覺得一陣少有的溫暖包圍著他,這溫暖的感覺,是世間任何物質所換取不來的,人有天性,便是如此了。

忽然,一個青衣下人急促的跑到廳外,向裡面望了一下,九天神龍華明軒咳了一聲,道:“華壽,有什麼事?”

那青衣下人急步行了進來,向華明軒道:“回稟老爺,大門外有一位老人家求見……”

華明軒不以為意的道:“是那一位,你以前見過沒有?”

這下人略一思索,搖頭道:“從來沒有見過,那老人家瘦瘦高高的,看不出確實年歲,,他老站在暗影裡,講話口氣卻狂得嚇人……”

華明軒雙眉一蹙,道:“怎麼個狂法?”

下人華壽吸吸鼻子道:“他一拍開門就站到陰影裡去,小的問他找誰,他卻根本連理都不理,只告訴小的一句話……”

絕斧客陸濤在華明軒師兄弟群中,性情較為暴烈,此刻,聽得火氣頓升,陰沉地道:“那句話?”

華壽一看陸濤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便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急忙道:“他說,不論誰是這裡的主人,叫他即刻出來見我……”

華明軒感喟的道:“看來,凌雲山莊是真個沒落了,任人都敢找上門來施狠發威……”

絕斧客陸濤古怪的笑笑,道:“我就不信這個邪,三哥,我們不妨出去看看,到底又是那個人王?”

飄萍叟韓松壽應聲站起,正待偕陸濤向外行去,白斌卻若有所悟的伸手攔住,他慢吞吞的道:“華壽,那位老人家口音如何,穿何種衣服?”

凌雲山莊上下,對白斌莫不敬仰萬分,華壽忙恭謹的道:“回少俠,那位老人家口音低沉,卻有如雷鳴,語韻十分懾人,那兒人氏卻聽不出來,穿的好像是……好像是一件看不出質料的黑色長袍……”

非常令人驚異的,白斌面孔上的神色斗然轉變,瞳孔裡倏而射出一股湛湛光采,這轉變的神色與灼灼生輝的光彩互相揉合,成了一種驚喜過度的表情,這喜悅的程度似乎超出了白斌心靈上所能負荷的極限,在尋常,都從來沒有看見白斌曾經如此興奮與喜悅過。

華明軒瞧看白斌,罕然道:“白賢侄,你怎麼了?”

白斌忽然站起,雙臂伸在空中揮舞,雀躍地大叫道:“是的,八成是他老人家……”

華明軒迷惑的道:“誰,白賢侄,你在說那一個?”

白斌忘形的道:“師叔,假如小侄所料不差,極可能是義父他老人家來了!”

華明軒驚楞地道:“是他?‘果報神’申前輩?”

白斌一頡首,便立刻起身朝外走,華明軒也急步跟隨,兩人急匆匆的經過長廊、花園,不稍遲緩的奔向大門。

迅速的,兩人來到半掩的大門前,門房華貴醉眼惺忪的倚在門旁,一晃華明軒就嘮叨道:“莊主,那位還等在門外哩……”

白斌並不理睬他,一斜身已自門縫裡溜了出去,華明軒一撥大門,老人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九天神龍略一遲疑,正待發話相詢,白斌已搶上一步,雙目大睜,仔細向老人瞧去。

於是,那老人低沉的一笑,語聲渾宏,卻也包含無限慈愛的道:“是斌兒麼?”白斌全身一哆嗦,是的,這整日縈廻在夢中,在心中的慈祥語聲,他已盼得太久了,依戀得太久了。他喜極泣叫道:“爹……”

彷佛一個幼小稚童,看見了闊別多年的親人,是如此親熱,如此興奮的奔向那黑袍老人,整個身軀都投入他的懷內。

黑袍老人張開雙臂,緊緊地擁著白斌,他所有的尊嚴都宛如在這剎那間消失無存,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超乎世間一切的慈愛與親情,老人那異乎尋常的雙目,在黑暗中閃耀著欣悅的光采,口中喃喃低語:“斌兒……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他激動的緊抱著白斌,又將他面寵抬起,用手撫摸著,語聲顫抖的道:“寶寶,斌兒,這些日子來過得可好?你瘦了,也憔悴了,我的孩子,有什麼事折磨你?告訴爹,讓爹為你想想……”

白斌那雙俊朗的星目中流著欣慰的淚水,他的面頰在老人的肩膀上摩擦著,輕輕道:“爹,斌兒沒有事,見到你老人家,什麼事都不關緊要了,爹,你見到神醫客洪尚賢與宋允平老叫化了?”

老人興奮的道:“這小子還真有兩手,僅僅替為父動了一次小手術,隔了三天就重見光明瞭,斌兒,你以後得好好的報答人家,就算替為父的報恩吧!”

白斌道:“孩兒遵命。”

頓了頓,他又道:“爹,你老人家怎麼來之前也不通知斌兒一聲?”

老人哈哈笑道:“寶寶,為父的何嘗不想你,眼睛一復明,爹就忍不住思念之苦,偕同小叫化和洪尚賢先來尋找你了。斌兒,你幹得好,這一路上,爹多次聽到別人談論你的事情,好孩子,你成名了,呵呵,爹的兒子果然與老子一樣,都是好漢,都是英雄!”

白斌低低的道:“爹,這一切,都是爹賜給孩兒的……”

老人挽著白斌,又不捨的擁了他一下,笑道:“斌兒,咱們爺倆只顧敘舊,倒連累你的朋友久等了……”

白斌這才如夢方覺,急忙拭去眼角淚痕,扶著老人走上台階,這位黑袍老人清癯而堅毅的面龐上,有著一片令人顫慄的浩然光輝,那雙眸子開闔之間,精芒閃閃如金蛇電火,即使天下的第一流武林高手、豪傑勇土,也不敢正眼逼視。

黑袍老人含笑注視怔立眼前,神色迷惑的華明軒,白斌連忙趕上一步,興奮的道:“華師叔,這位便是侄兒的義父……”

黑袍老人微微頷首道:“老夫申無咎,昔日有個‘果報神’的匪號。”

這幾個字,宛如自九天之上掉落的金石,又似雷神擊起的驚天霹靂,有入雲裂石之威,震得華明軒有些頭暈目眩,駭異無倫,不錯,這正是天下第一的一代宗師的“果報神”宏威啊!

華明軒滿面虔誠,神態恭謹的緩緩下跪,有力的道:“末學華明軒,崑崙派第十七代傳人叩拜老前輩萬福金安。”

黑袍老人——名傾天下的“果報神”申無咎回頭瞥了白斌一眼,目光中有著徵詢的意味,他是在問白斌與他的關係。

白斌站在一旁,輕聲道:“爹,他是斌兒的師叔……”

申無咎呵呵一笑,上前扶起華明軒道:“華明軒,你我以後不妨兄弟相稱,那只是看在吾兒分上!”

華明軒惶恐的道:“晚輩豈敢僭越……”

申無咎面色一整,嚴肅的道:“華明軒,老夫今日也無庸拐彎抹角,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沒有吾兒白斌的話,老夫與你扯不上任何關係,不過,白斌既屬吾子,你我關係便得重論,你乃其師門長輩,吾乃其父,安能異輩論交?真是笑話。自今以後,你我須平輩相稱,橋歸於橋,路歸於路,僅限於你一人,老夫與他人之輩分另論,你我卻必須如此,才不會亂了章法,華明軒,你知道麼?”

華明軒恭謹的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申無咎一笑道:“呵呵,這才是好孩子,好兄弟,看在斌兒面上,老夫今送你們崑崙派一份見面禮。”

華明軒誠摯的道:“晚輩謹代表崑崙派一體上下,敬致謝忱!”

“果報神”申無咎笑了。爽朗的笑了,每個人都愉快的笑了起來,笑聲中有融洽,也有那麼一絲兒微妙。

申無咎又道:“斌兒,為父助你教練崑崙派十名幼年弟子學藝,以便將崑崙一門發揚光大。”

華明軒欣喜過望,他感激莫名的向申無咎長拜道:“多謝前輩提攜崑崙一派之宏恩巨德,崑崙一派,將來能有發達振興之日,全乃前輩所賜。”

申無咎抿抿嘴唇,沉聲道:“不,應該說,全乃吾兒之功。”

這時,十二盞大紅燈籠忽然高高挑起,十二面巨幅崑崙“雲海旗”高懸,正門大開,凌雲山莊所有屬下,均已魚貫只排列兩旁,整齊無聲的伏跪地下,侯英福至心靈,他跪在門檻之外恭聲道:“弟子侯英叩見仁伯大人金安。”

申無咎回顧白斌,白斌忙道:“爹,侯英乃孩兒師弟。”

申無各趨前扶起,端詳了一陣,邊笑道:“小夥子,你天賦稍差,凡事優柔寡斷,難望大成,不過,老夫今天受了你一拜,總得給你一點見面禮,雖不能出人頭地,但也今後行走江湖,尚可勉強過得去。”

侯英有些受寵若驚的道:“弟子承蒙仁伯大人成全。”

申無咎在華明軒引導下行向大門之內,後面有人議論著說:“這位老爺子算起來至少有一百二十歲上下了,怎麼看起來只有六十來歲左右?”

又有人道:“這就是功夫了,內力之厚如能達到三花聚頂,六合開元之境,便能以駐顏增壽,這算不上奇……”

口口口

酒席已終。

這是午夜了,大家都喝得很多,由於“果報神”申無咎的到來,沖淡了輕重不同的哀愁。

華明軒一掃憂慮,他高興極了,兩甲子以來一直雄霸天下武林,稱為武聖的“果報神”,竟會在凌雲山莊住留飲宴,這是何等光彩之事?又是何等榮耀之事?日後的歲月中,足夠他回味的了。

更何況,這位武林雄者是如此平易親近,並允許在凌雲山莊留住一年,將由他老人家親自指點崑崙門下精選出來的十名後輩弟子武功,一年的時間雖說極為短暫,但是,由這位武林之聖親自炙磨,崑崙派的十名後輩弟子足可終生受用不盡了。

在席間,申無咎也大致決定了三件大事;第一、征服“龍虎幫”,由他親自率軍前往,第二,為白斌完婚,娶姚碧、華紫雲、詹嬪玉三女,一龍三鳳,為武林留傳一段佳話。第三,便是著手訓練崑崙後輩弟子計劃。

這一次的出征,主帥依舊是白斌,至於隨行人選,包括:“雪地飄風”宋允平、“神醫客”洪尚賢、“九天神龍”華明軒、“絕斧客”陸濤、“蘆寒居士”鄭三詩、“華山客”劉天苞及吸血鬼康百揚諸人。

算算時日,距離中秋約會日子,只剩下十六天了,從此出發至“銀壩子”,至少得十天路程,於是,這一隊臨時組合的人馬,在凌雲山莊聚集後,即刻出發。

“銀壩子”位於“大浮山”中的一座山巒而已,呈弓背形,並不太險峻,也不十分峭峻,但卻非常特別突出,它的形狀,可以令人在很遠的地方便可分辨出來。

一行人眾抵達銀壩子時,龍虎幫竟派有接待人員,一切膳宿,均由他們招待,這點倒顯出了他們的風度。

八月十五日,正是月圓人圓的佳節,而這時,眾人已抵“龍虎幫”總壇重地,有迎賓司者接待著。

當白斌一行抵達,龍虎幫“玉闕宮”接二連三敲起雲板,“噹噹”急促而悠揚,從宮中響起,傳播在山林之間。

負責接待的賓司是“千面人妖”宗卜毅,對於白斌這一行人,他早巳熟知,唯有不識“果報神”申無咎。

白石大道的盡頭,已是一座插天高——的山麓,迎面十數級台階,登上石階,是一片廣闊的平台,中間矗立著一座白石牌樓,上面鐫了四個大字:“玉闕仙境”。

這時牌樓裡面已有三十六名身穿金甲,手按金戈的武土,分作兩行站立。這是龍虎幫三十六名天罡武土。

若在平時,你要想闖入玉闕宮去,就得先闖過這三十六名武士所排列的天罡陣不可,但千面人妖宗卜毅心裡明白,以白斌的武功,天罡陣絕難困得住他,反而徒增傷亡,是以一路走在前面,並沒有暗示天罡武士攔阻。

越過平台,迎面就是覆蓋極廣的玉闕宮了,但見碧瓦飛簷,門樓高聳,氣勢非凡。

大門前,又是三級石階,階上兩扇大門業已敞開,左右兩邊,站著兩個身穿青銅色的中年人。

左首一個朝白斌拱拱手道:“白少俠,請先到貴館待茶。”

白斌冷聲道:“不必。”

左首那人依然含笑道:“白少俠應約前來比鬥,本幫就須按江湖規矩行事,各位先到賓室奉茶,然後再由幫主接見。”

白斌心想:“大概他們正安排比武的情節吧!”這就頷首道:“好吧!”

左首那人立即招招手道:“各位請。”他領著眾人朝左首廻廊走去。

千面人妖宗卜毅就自顧往二門裡面行去。

賓室,也就是前廳,在二門前面的左首,跨進一座雕花圓洞,裡面陳設相當考究,是專門接待來賓休息之處。

那中年人抬手肅客,恭敬的道:“各位請坐。”

白斌等人也不客氣,就各自在雕花椅上坐下,白斌道:“貴幫約鬥在下,準備何時舉行?”

中年人陪笑道:“時刻一到,即有人前來知會少俠。”

就在大家堪堪坐下,從屏後走出四對身穿淡紫衣裙的女子,她們兩人一對,並肩而行,但一出屏風,就分向左右兩邊分開,站到了屏風前面。

接著走出來的是六個年在六旬以上的老者,只要看他們精氣內飲,目光充足,顯然都是內家高手。

但洪尚賢、華明軒、康百揚等人竟然一個也不認識,這六人走到右首一排椅子上落坐,接著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千面人妖宗卜毅,另一個是白骨怪鮑維揚。

這兩人均屬武林八奇人物,他們走到右首一排椅子的上首兩個位子上坐下。

現在,屏後響起了一陣環佩叮噹之聲,緩步走出一個雲髻高聳,臉垂金紗的宮裝婦人來,她一現身,龍虎幫中高手,包括八奇中兩人立即站起身來。

這婦人不知是什麼身分,她雖然金紗覆面,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只要看她苗條身材,看來年齡不大。

婦人兩道冷電般的眼光透過蒙面金紗,朝右首這一排人緩緩掠過,才轉到左首向白斌一行人一瞥,頜首道:“大家請坐!”

她語聲十分嬌美,右首的人坐定後,她也走到中間一張雕花高背椅上坐了下來。

跟著她身後走出的兩個紫衣女子,看去已有四十出頭,一個手捧一柄鑲嵌精緻的古劍,一個手捧一柄青玉為柄的拂塵,此時一左一右站在婦人的兩邊。

蒙面婦人目光一抬,朝白骨怪問道:“鮑總管,誰是白斌?”

白斌霍地站起身道:“在下就是白斌。”

蒙面婦人道:“屢次與本幫作對的就是你?”

白斌哼道:“在下也正想問你,荼毒武林,囚禁武林中人可是你,抑是司徒轅?”

蒙面婦人道:“白斌,你膽子不小啊!居然敢這樣對我說話,唔!本幫桐城分舵安家堡、風雲堡的人,可都是你殺的?”

白斌道:“不敢,我們習武之人學的便是這個道理,以自己所識的圈住對方所識的,到末了,剛好將對方圈在裡面,不過是那個較為劇烈,較為實在,而且,往往圈住對方的不只是他們的見識與思想,很多時候,也圈住了他們的生命,我只是較他們實在一些而已!”

那六位面目陌生的老人,為首者突然沉聲道:“宮主,這小畜生交給愚兄弟把他拿下就是了。”

蒙面婦人一擺手,道:“慢點。”

一面朝白骨怪道:“鮑總管,他們大概是替這小畜生助拳來的了,你先說說,這些人是何來歷?”

鮑維揚暴聲應是,然後挨個兒用手指著一一介紹,但卻對申無咎不識,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老人竟是稱雄兩甲了的“果報神”。

大廳內是一片可怕的沉默,似乎有一層血腥的翳悶壓到人們的心上,半晌,那六個陌生老人的為首者,怒叱道:“狂妄的小輩,真龍六子要領教你這‘果報神’衣缽傳人的絕學了。”

白斌哼了哼,道:“我們早就應該一試!”

一條灰影就接在這句話的語尾裡,隼鷹似的猝掠而來,四片掌影倏然有如利雙般分成四個不同方向飛斬白斌上盤四處。

原地閃電般左右晃動,在晃動之間,白斌雙掌翻絞,流星似的掌勢已合成一串交織溜瀉撞出。

另兩條灰影驚如飛鴻一閃而來,人身未到,一道半彎的白光“刷”的斜削,另一條“長蛇環”也游龍似的兜頭罩到!

在半彎的白光雙芒與長蛇環的絞扣裡,白斌仍然半步未動,瘦削的身軀釘在原地,完全不依一般轉動慣性的急速扭俯仰側,在閃動下,兩掌劈砍斬砍,勁風有如鐵錐毒刃,快捷得無可言喻的四旋飛舞,煞像一個十臂神君揮掌抗天。

三條灰影眨眼間被逼爬後退,另兩條灰影卻有如水銀瀉地,尋隙而入。

長笑一聲,白斌猛然迎向了飛來的長蛇環,使環的灰衣漢子是個瘦削的老人,他料不到對方竟敢直迎上來,心裡一猶豫,不由猛然帶環轉開。

使著半彎的弦月鍘的灰衣人適時跟進,但是,時間上卻差了一線之微,這一線之微,是別人所不能察覺的,但白斌卻已等待很久了,高手相較要的就是這一線之差。

藍色的身影一側旋起,有若一支激射的怒矢,帶著一聲驚鬼泣神的顫抖嚎叫沖天而起,道:“伽藍劍!”

這聲淒厲的嚎叫,似是像一把鋼刀猛的插入人們心臟,令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翻騰了,那柄一泓秋水的伽藍劍,已宛如惡魔的獰笑,如此能碎人魂魄的對著真龍六子之首,當面壓下。

銀光一閃,六子之首已知不妙,一躍向側,同一時間,他右手一探猝揮,呈禪杖形的“超靈杖”已抖出一溜藍汪汪的光彩,奮力硬截上去。

“當”的巨大震響呈波浪似的往外擴散,老者但覺血氣上湧,手臂發麻,他微一蹲身子,錯步移出,反手又是狂風暴雨般十幾杖翻飛劈去!

伽藍劍跳動硬攔急撞,出手之下宛似大海怒濤,掀起漫天風雲滾滾罩合,連空氣中也全是劍影。

甫一接合,雙方便是一連串快打快攻,而只一眨眼,又閃電似的分開,就這一瞬,真龍六子之首面孔上已微見汗漬。

此際,蒙面婦人身邊兩個紫衣女子,雙手使劍,四支長劍施展開來,宛如四道雪亮的巨輪,來勢滾滾,朝“絕斧客”陸濤,“蘆寒居土”鄭三詩分別擊到。

陸濤與鄭三詩一身所學,在江湖上足列入一流高手,但以一敵一,還是被逼得連連後退。

“雪地飄風”宋允平、“華山客”劉天苞眼看自己這邊同伴連兩個女子都應付不了,兩人一使眼色,更不打話,同時撤出兵刃,飛身撲了上去。

“吸血鬼”康百揚,“九天神龍”華明軒也雙雙掠出,康百揚大暍一聲道:“妖女,先將你拿下,看司徒老兒還能沉得下住氣不?”

“千面人妖”宗卜毅、“白骨怪”鮑維揚雙雙站起迎戰,雙方陷於纏鬥之中。

但這對蒙面婦人來說,已是大感驚凜之事,她對真龍六子武功深具信心,而白斌卻能以一敵六,攻守進退,井然有序,且略佔上風。

此際,五條灰影同時圖向白斌,弦月鋤、長蛇環、刺蝸棍、蠍子鈎,加上第一個動手的那人所展出的一雙分水剠,排布得又緊又急的驟雨般攻到。

白斌冷澀的一笑,突然廻轉,伽藍劍一起如大風呼嘯,幻成大輪似的劍影狂厲反擊,五名灰衣人又被迫咬牙退後。

超靈杖挾著呼轟之威再次攻來,沉重的無形勁力好像層雲一樣重重的往下壓,而杖影藍光迸濺飛舞,有如千萬枚瀉擊而至的巨星。

雙目倏斂,白斌雙膝突然向兩邊分去,就在這雙膝一分之際,他人已古怪的縮短了半尺道:“生死即分!”

伽藍劍斗然拋幻出一圈圈滿月似的圓弧,而幻弧連環縱橫,閃掠瀉移,令人目眩神迷,“嗚嗚”的厲嘯如萬鬼的哭嚎,天地宛似一下子漫起昏沉的愁雲慘霧,他打了一個轉,伽藍劍的尖端旋飛著點點猝截四方。

“砰”的一聲,使蠍子鈎的灰衣人肩頭血如泉湧,他打了一個轉子被撞出三步之外,猛的猝倒地下。

弦月鍘、長蛇環、刺猥棍、分水刺,還有超靈杖,也都全在此時被伽藍劍疾厲的翻舞所硬硬盪開。

五個人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長蛇環“呼”的在空中打了一個圈旋,狠急無匹的猝然扣向白斌頭頂,剌猥棍也在另一個灰衣人的怪異盤砸之下直搗白斌胸腹,出手是又猛又辣,時間部位都揑得準確之極!

白斌的伽藍劍狂嘯而起,如雷轟電閃,幾乎要將宇宙的空間劃入他的指掌之內,劍影驀顫似千波萬濤,長蛇環被“噹噹噹”一連敲出九次,刺猥棍也“砰”然砸斜於側,佈滿棍身的寸許鋼刺一下子便削掉了十幾根。

於是,超靈杖又如山嶽重疊,似烏雲翻滾,像自阿修羅捲來的颶風,那麼浩烈雄渾的圍掃合罩。

使分水剌的灰衣人緊跟著插入,長蛇環與剌猥棍也再度衝上,五條人影起落如飛,掠閃如電,令人們瞳孔無法追攝的快殺急斬,根本已看不清每個人的形象,只有五條淡淡的影子,彷佛五股狂風中的輕煙,搖晃得飄忽無定,不可捉摸。

這確是一場罕見的龍虎爭鬥,雙方的格式瞬息萬變,出手詭秘奇幻,沒有任何可以廻轉的餘地,沒有一丁點思考猶豫的空間,在連串的合擊中,彼此都是做著狂風暴雨般的猛烈砍殺,在眨眼的瞬息裡含有百十次生死之機,在急促的呼吸間,往往已經多少遍自鬼門關還轉了,他們的攻擊方式、身法步眼、速度,無論是那一方面,也將足合武林中一流高手震駭,這幾乎已不像人與人在搏鬥,而似是九天神將在拼殺了!

三十招——

六十招——現在,已經一百五十餘招,雙方的攻殺愈發凌厲,出手更加狠辣,宛如一輪猛力旋動絞纏的輪盤就快到戛然中斷停止的時候了。

“果報神”申無咎面無表情。依舊端坐著,對面前的廝殺,絲毫無動於衷,似乎這場打鬥根本與他無關一樣。

因為,他深深的瞭解,這場打鬥,似乎只是前哨戰,他不該出手,他也不屑出手。

又是一百餘招過去——

宛如有一層形成的血霧逐漸升起籠罩,空氣中流露著濃重的、尖銳的死亡氣息,室內的溫度酷熱的令人們的血液更加激湧,更加沸騰,除了拼鬥者偶爾的暍叱與兵刃短促的撞擊聲外,周遭是一片沉寂,不祥的沉寂。

映著耀眼的目光,長蛇環精芒閃閃的凌空射扣,然而,卻在出手的同時已被伽藍劍一彈震開,而弦月鋤一彎猛削,白斌猝而橫空穿出,像是貼著弦月鍘滑撲上去,伽藍劍幻出一抹白璨璨的淡淡光華形成一度扇形的半弧,一閃之下已到了這個面容冷酷,膚色黝黑的灰衣人頭頂。

手持超靈杖的真龍六子之首暴厲的吼聲急切傳來道:“老四,快躲!”

往往世上有許多事情,當事者與旁觀者的看法與感觸是不一樣的,就像一個做著惡夢的人,看他躺臥著十分平靜,實則他早已驚魂欲斷,五內如焚了,這種感受,是十分不易和第二者溝通的,目前,這使弦月鍘的朋友正是如此。

雙方動作快得無以復加,他的第一個字出口形勢已經接觸,到第四個字還在舌尖上打轉,勝負已然擺明。

弦月鍘“刷”的將一片頭巾削落,但卻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虎,又驀然一轉倒翻向後,使鍘的人全身蜷曲著連連滾出,每次滾動,地面上俱皆印上了一灘灘股紅稠黏的鮮血。

長蛇環“呼”的一聲,像煞一條真正的毒蛇緊跟著噬來,白斌的伽藍劍一頭之下恰好穿入那枚錐利的鋼環中,左掌古怪的仰張向天,往斜剠裡猛拍而出。

一股突然自虛無裡發生的銳力,宛如一柄利錐“嗤”的反射而出,它來去無蹤影,快速絕倫,“噗”的一下透入那握環灰衣人的咽喉。

這種朝目標旁邊攻擊的掌勢,其奧妙處在於藉空氣的反震力將掌勁在巧妙的位置折射回來,這正是“果報神”五大散手之一——接引西方。

那灰衣人的喉嚨就像被一柄利刃通穿了一樣,鮮血狂噴、灑濺一地,他撫著咽喉,面色由黝黑剎時轉變為死白,突凸著眼張大嘴,臉上的肌肉痙攣地跳了兩下,一跤栽了下去。

超靈杖呼嘯猛掃急砸,勁力澎湃中,他臉上汗水四灑,脖頸突起一條條的青筋,灰色的頭巾整個向上飄揚,幾乎不想要命的衝了過來。

目光冷澈得有如一泓秋水,白斌沒有絲毫表情的倏然以伽藍劍筆直點去,像劍影才閃,他已呼呼轉出三步,剛好迎上了猛揮的剌猥棍。

雙方的動作是發展得如此迅捷,只見劍光棍影猝閃,“克嚓”之聲即已連成一片,刺猥棍上的鋼錐被伽藍劍硬硬的刮斷了一大片。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一雙細長的眼睛突睜,兩根尖銳而渾圓的銀色分水刺在一震之下幻出溜溜寒光來,快得不帶一點聲息的猛然刺向對方雙脅。

白斌沒有回身迎拒,他好似冤鬼纏身一樣,認定了面前使剌猥棍的角色,伽藍劍翻飛削打,有如群山齊崩,挾著無匹的雷霆之威壓罩敵人,後面戳來的分水剌,卻老是稍差幾分的連連落空。

那使超靈杖的灰衣人,凌厲的自一側掠進,超靈杖狠擊快打,同時左手一翻,一點紅影直射而來。

白斌嘿嘿一笑,凌風行雲般衝出七步,分水剌依然拚命追逐他,而正面使刺猥棍的朋友卻已被逼得左支右絀,氣喘如牛。

心中以為已將這點紅影讓過,白斌正待奮力一舉斃敵,背後卻突然有一陣輕微的“嗡嗡”聲緊跟而來。

目梢子一斜,竟然遠是那拳大的紅色物體,白斌唇角微撇,反手十七劍電劈而去,那十七劍快似一劍出手,塵銳的劍尖,一連將那紅色物體穿透了十七次,人也隨著就地一個翻滾,脫離了原來那個位置。

這紅色物體,竟赫然是一隻生著透明薄翅的蜘蛛形狀怪物。

劍尖將這怪物挑起拋落,但是,卻也因為劍尖的刺戳而濺起了怪物體內點點腥綠色惡臭的黏液物,像一蓬細雨似的灑了下來。

使剌猥棍的仁兄像走極力避開那隻被拋落的怪物,微微有些慌亂的向左邊搶出,白斌此時若要斃敵,正是大好良機,不過,他卻只怕躲不開這往下噴落的毒液,如要躲開這些毒液,則將失去斃敵之飢。

意念在他腦海中一閃,白斌已雙腿猛蹬,一式“魔豹閃”避開噴落的毒液,身子毫不猶豫前進截阻。

去勢是如此犀利與急促,當面的灰衣人狂叫一聲,刺猥棍翻江倒海般傾力攻罩而去,人與棍間造成一體,沒有—絲毫空隙,彷佛與棍的形體結織成了一片龐大的勁網,稍帶著“呼嚕嚕”的空氣廻蕩聲,威勢驚人的猛然罩下。

白斌已經存心要將拼鬥儘早結束,好應付未知的強敵,而這提早結束的唯一方法便是殺敵殘命,他飛撲之勢不變,伽藍劍驀然一抖推出,而在他那一抖之下,宛似一層雲霧漫天湧起,在雲霧中,竟一下子有六、七百條劍影齊齊並出。

在連串的清脆撞響中,對面的灰衣人已大叫一聲飛上屋脊,在空中滴溜溜的翻了兩轉,四肢伸張著重重跌落地下,他的刺猥棍斜斜拋出十丈之外。

霍然轉身,白斌的伽藍劍“叮噹”猛挑,一柄砸來的分水刺已猝然磕飛,那灰衣人虎口熱血進流,踉蹌退出五步。

斜剌裡超靈杖藍汪汪的光影“呼”的劈來,強勁的杖風台得白斌臉上有如刀割,他一個俯臥貼向地面,左手一斜倏平,快得不可言喻飛斬倒削,伽藍劍卻依舊怒濤狂淚般繼續攻敵,在令人窒息的快速動作裡,灰衣人被掌勁一連撞出十步,身上抖然開了十七個血洞,大量鮮血湧如泉,可是,就在這一剎那,他剩下的單支分水刺也擦著白斌的大腿過去,劃了白斌一道三分深淺的血槽!

白斌一招“苦海茫茫”反拒真龍六子之首,盤算至少可以擋他瞬息,而只要這瞬息之機,已足夠等他成事之後再回來對付他,於是,當那執著分水剌的灰衣人被重創的一剎,他估量時間便想轉回時——

那片藍汪汪的光華來得實在太快,快得完全出了白斌意料之外,當他猛地發覺,超靈杖的鏤空杖頭已到了他的身側。

就連他那麼超絕的身手,因為時間部位稍有差錯,他的伽藍劍已來不及揮擊阻架,在這生死存亡的瞬息,白斌雙目似欲睜裂般突然暴睜,雙手頓時變得雪白似的,超靈杖隔著尚有七寸,白斌已驀然吐氣開聲,這聲音,就像一隻巨手擠壓一個盛滿了水的皮囊,他的口中,已有一股血箭激射而出。

於是,超靈杖就似碰上了一柄鐵鎚,“嗡”然一震盪開三尺,那股血箭“噗”的四散濺開,在真龍六子之首驚魂未定裡,白斌的伽藍劍已替他開了膛。

滿臉的汗珠混著泥汙滴落,超靈杖在他倏然痙攣之下“當”的墜落,雙眼的眼珠變成了死魚眼,痛苦的緩緩倒之地上。

那邊華明軒、劉天苞、宋允平、陸濤四人聯手,對付蒙面婦人手下兩個紫衣女子,等於足以二對一。

他們那裡知道,這蒙面婦人乃是昔年與“果報神”齊名的雙絕之一“九梭絕命”南遊的寵妾——勾漏夫人。這兩個紫衣女子,名雖侍女,實則從小就和勾漏夫人練的武,武功自然極為可觀。

此時展開劍勢,一左一右兩支長劍舞動如輪,絞花飛舞,兩道劍光,籠罩全身,擴及一丈方圓。

任你四個人圍在外面,紛紛搶攻,也只是像走馬燈一般,休想近得了身,當然更無法佔得半點上風。

“果報神”申無咎眼看己方四位高手連對方兩個侍女都攻不下,心裡自然暗暗惱怒,白斌此刻正由神醫客在裹傷,自己實在懶得和這些娃兒動手,只聽得他道:“華老弟,既已出手,就用不著和她們客氣了。”

他這番話,激鬥中四人都是老江湖,那能聽不出弦外之音,這是授意他們用暗青子招呼。華明軒、宋允平都是一幫一派之主,以二對一已經有失顏面,怎肯再用暗器,何況他們兩人生平從未使用過暗器,華山客也不擅用暗器,絕斧客陸濤可就無顧忌,短斧一拋一抖之間,身形似陀螺般一個急旋。

這一旋,就像起了一陣旋風,只聽一陣密如連珠的叮叮輕響,他發出去的幾十枚細小暗器,至少被兩個紫衣女子劍光擊落了百分之九十,但暗器只要被打中一、二枚就夠了,根本用不著全數擊中。

就在叮叮輕響之中,也響起了兩聲悶哼!

要知兩個紫衣女子是被四個高手圍在中間,只要她們有人被暗器擊中,劍招稍微一緩,身上就不止一、兩處創傷,緊接著長劍出手,驚呼乍起,兩個人也同時倒了下去。

勾漏夫人看得大怒,左手一揮,喝道:“給我殺!”

她“殺”字出口,站在她身後的八名淡紫衣裙女子立即手掣雙劍,朝四人飛撲過來。

陸濤大笑一聲,身子又是一陣急旋,旋風再起,一陣比雨點還密的暗器,直捲過去。

八個淡紫衣裙少女身形還未撲到,就像整排樹被砍倒一般,紛紛倒下。

就在此時,突聽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喝道:“什麼人敢到玉闕宮來撒野?”

話聲堪堪傳入大廳,正和吸血鬼康百揚等動手的鮑維揚、宗卜毅兩人同聲喝道:“住手!”

長劍一收,霍地往後躍退。鮑維揚已經大聲喝道:“太君駕到。”

剎那間,大廳上登時靜得墜針可聞,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屏後傳出,首先走出來四名黃衣女子,手持拂塵,分兩邊站立。

接著走出來是一個手持古銅色鳩頭杖,黃絨包頭,身穿鵝黃繡金鳳衣裙,白髮如銀,膚色紅潤白嫩的老太婆。

看她模樣,有些像驗台上的楊老令婆。

勾漏夫人早已躬身下去,叫了聲道:“大姐!”

太君身後跟隨了一群三山五嶽好手,緊隨太君身後的是“天地日月叟”司徒轅、醉丐魯純如,再後面是“乾坤秀士”杜永光、“玉羅剎”鮑紅,“金鋼瘟君”宣經宇,想不到奈何坪一役後的兩年,這些人全被“龍虎幫”網羅!

太君目光一動,嘿然道:“這些人從那裡來的?居然敢找上玉闕宮撒野!”

她口氣雖是詢問,但沒等勾漏夫人答話,又道:“你沒去請供奉堂的人?”

勾漏夫人恭謹道:“沒有。”

太君揮揮手道:“鮑總管,去請供奉堂幾位老供奉來。”

鮑維揚答應一聲,躬身退出。

太君就在上首一張高背椅上坐了下來,一面厲聲道:“說,你們是些什麼人?找上玉闕宮是做什麼來的?”

她那副目空一切的檔樣,託大得絲毫沒將白斌等放在眼裡。

白斌冷冷一笑道:“我們是來赴約的。”

太君道:“赴什麼約?”

白斌道:“那你就要問‘天地日月叟’司徒幫主羅!”

“好,你且稍待。”她回首朝司徒轅道:“這究竟是什麼回事?”

司徒轅躬身道:“回太君,姓白的娃兒先後毀去本幫兩處分舵,又殺陽鐵馬堂堂主及其所屬,所以,徒兒命宗執事約他至銀壩子作一了斷。”

太君點點頭,道:“白斌,你和龍虎幫有樑子麼?”

白斌沉笑道:“太君要問得這麼詳細,咱們說出來了,可要還我一個公道麼?”

太君道:“只要你能說出理由來,老身自會還你公道。”

“好!”白斌道:“在下兩年前在絕冰崖與陰陽童宗居平比武,正當白某與人激戰正酣之際,貴幫所屬‘醉丐’魯純如暗中偷襲,將在下推落絕冰崖下,此其一。貴屬桐城分舵,縱容手下,欺壓善良,調戲良家婦女,是丐幫宋幫主路見不平,代為管教了這幾名不法之徒,九圩鎮九頭梟安慶居然糾眾尋仇,截殺宋幫主,此其二。又貴屬風雲堡堡主詹天倫施用迷魂鄉藥物,暗算在下師妹及吸血鬼康前輩、華山客劉前輩,以此三樁,在下要不要向貴幫討還公道?”

頓了頓,他又道:“貴幫為了截殺在下,傾鐵馬堂所有人力,截殺在下於丘陵,幸而在下藝業不俗,將截殺之徒擊潰,得保性命,是貴幫邀約在下八月十五日至此了結,該不該找上玉闕宮來?”

口吻微頓,接道:“劉前輩及康前輩被囚再世牢,如今脫險出來,該不該找上銀壩子討還公道?”

太君臉色驟變,冷哼道:“不用說了,你們找上玉闕宮來,理由都是你們對了。”

白斌道:“在下所說,都是事實,自然是我們對了。”

太君滿臉怒容,凜然道:“你就是那姓白的小畜生?”

白斌劍眉一挑,道:“在下尊敬你是武林前輩,說話最好不可失了你的身分,這小畜生三字,是你說的麼?”

太君怒聲道:“老身說了又待如何?”

白斌仰首道:“在下如果也罵出口,只怕不太好聽了。”

太君怒聲道:“你敢罵!”

白斌道:“在下有什麼不敢說,你無非仗著一群狐狗之徒撐腰,蔑視江湖同道,不問是非曲直,要想護犢而已,但今日之局,就是你想護犢,只怕也護不了。”

太君被他頂撞得白髮飛揚,臉色鐵青,怒聲道:“好小子……”

就在此時,從廳外魚貫走進九人,這九人個子雖然高矮不一,但卻穿著一式黃麻長衫,白襪麻鞋,也同樣寵眉皓首,年在七旬以上,手中也各拄一支紫紅藤杖,除了面貌各自不同,幾乎是同樣打扮。

華明軒、宋允平、康百揚等人,都是數十年老江湖,但對這九個黃衣老人,竟然連聽都沒聽人說過。

九個老人步入大廳,只朝太君拱拱手,鮑維揚、宗卜毅立時抬手請他們在左首第一排的椅子上坐下。

太君目射寒光,厲聲喝道:“小畜生,老身如何護犢了?好,你們既然都來了,江湖上最好解決料紛辦法,就是各憑武功,分個勝負。你們如無必勝把握,就不敢找上玉闕宮來,玉闕宮如果任由你們糾眾尋釁,殺傷本幫所屬,今後龍虎幫也不用在江湖上立足了,因此,今日之事,既無法善了,只有放手一搏了。”

白斌冷笑道:“說來說去,這不是護短是什麼?”

太君目光凌厲的投向白斌,怒聲道:“小畜生,你們不是尋仇來的麼?龍虎幫的人不和你們放手一搏,難道還束手就縛不成?”

白斌仰首大笑道:“事到如今,咱們也不用多說了,龍虎幫一向自高自大,咱們既然找上了門,就不會善罷干休,今日之事,除了放手一搏,已無第二條路可走,諸位前輩,咱們就退出廳外,白某倒要領教龍虎幫一些見不得人的絕學……”

太君嘿然道:“小畜生,你就試試老身這手見不得人的功夫!”

喝聲中,突然右手一抬,凌空一掌拍了過來。

白斌冷哼一聲,右掌倏抖,發掌攔住,這原是電光石火間事,兩股無形潛力,剎那間接觸上了,大廳上立時響起一聲蓬然巨震。

本來雙方都發掌無聲,這回卻風起數步,作化了一團狂飈,縱橫裡湧出,飛旋呼嘯,聲勢驚人。

伽藍劍“嗆”的一聲出鞘,劍尖指天,白斌冷然道:“龍虎幫上下統統聽著,你們狂斷專行,是非莫辨,黑白下分,囂張狂傲,妄自稱大,不明真理,你們全是武林的敗類,江湖上的蟊賊,天下有血性有氣節、講仁義、識大體的人,皆可擒而誅之。”

一仰頭,他又宏聲的道:“今天,我白斌有幸至此,便自做自承,做這替天行道之人,‘果報神’之子了!”

從未發言的“天地日月叟”司徒轅,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了,他雙目圓睜,眼眥欲裂的大呼道:“白斌,你這狂徒、畜生、惡鬼,龍虎幫今天便將斬你血手,滅你兇性。”

大笑如雷,白斌凌猛的叫道:“來吧!你們一起上,每一個人,不管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

司徒轅鳳目倏睜,額上的太陽穴突然暴起,他微一偏身,右手自袍襟裡抽出一柄金光閃爍的沉重單拐來,這位尊主龍虎幫的大龍頭,平常很難得一動肝火,但他自己十分疼愛的弟子,橫屍慘死,一手建立的鐵馬堂全部擊潰,風雲、安家兩堡瓦解,眼前行兇者竟又這般狂傲跋扈,這口氣,就連他積了七十餘年的修為也是忍不下了,在暴怒痛恨中,就想立即與對方上手搏命。

冷酷而陰森的白斌卓止如山,道:“怎麼,就是你老小子一個人上麼?”

太君一手拄著古銅色鳩頭杖,氣得白髮飄風,鳩杖重重在地上一頓,憤然道:“自從玉闕宮創立到現在,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居然糾黨結朋來威脅,走,大家跟我出去,今天不給他們一個厲害,今後玉闕宮遠能在江湖上立足?”

左手向九個身穿黃麻長衫的老叟抬抬道:“九老請。”

九個老者一個拱手道:“太君請。”

勾漏夫人和鮑維揚、宗卜毅、司徒轅及其他一行人眾一齊跟著出了大廳。

“果報神”申無咎等人已經站在大天井左首,太君走出大廳,就在階上站定下來,她一站定,其餘的人也全站住了。

太君雙眸紅中泛紫,她切齒道:“白斌,你這狂徒,看你還能狂到幾時?”

白斌的目光斜視著舉指向天的伽藍劍,淡漠的道:“能狂到你瞑目之後是無庸置疑的。”

緩緩的逼了過來,“天地日月叟”司徒轅厲烈的道:“白斌,本幫主來慈悲你了!”

嘿嘿一笑,白斌眼珠子一轉,道:“還有那位?用不著客氣,有興趣的請一起上來,這樣也顯得熱鬧些,對了,這九位供奉前輩,何不湊上一角耍耍?”

九個麻衣老者中一個矮胖老叟看了他一眼,嚴峻的道:“不要太過分,年輕人,你能勝過司徒幫主就算出了奇蹟了。”

白斌笑笑,道:“老實說,如今我是趕鴨子上架,硬挺,不是麼?要不挺也不成了,還空叫人家罵一聲窩囊!”

於是,就在那個“囊”字還跳躍在舌尖上,白斌斜指向天的伽藍劍,已閃電也似的猛然猝揮,戳向司徒轅。

他這突兀而急厲的發難,是全場的任何人所預料不到的,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說打就打,而且毫不容情,毫無徵兆,一上手便是這般的歹毒、狠辣。

“天地日月叟”司徒轅猝然一驚之下,“呼嚕嚕”的斜旋出去,在旋身的同時,他已倏然反攻了五掌了,這五掌也是又急又快,更自五個不同的角度暴閃翻掠,這等迅速與凌猛的應變,亦是匪夷所思,不愧一幫之主了。

白斌大笑一聲,倏轉驀騰,伽藍劍晃閃之下又幾乎在第一次出手的同時,反劈往正待夾擊側攻的白骨怪鮑維揚。

於是,金拐突起,猛迎而上,白斌的伽藍劍抖顫如千層浪濤,在一波波白瑩瑩的光芒中飛快起伏,那麼威勢凌人的罩合而下。

一種直覺侵襲著司徒轅,使他不敢放開手腳與對方洶湧浩蕩的劍影所硬抗,他大吼一聲,金拐拄地一點,“刷”的掠出五步。

伽藍劍倏彈猝揚,又剛好準確無比的攔住了反撲而來的鮑維揚,鮑維揚的雙目燦然如電,在憤怒中,他的掌勢已有如暴風驟雨般帶著雄渾無匹的勁力衝到。

白斌瘦削的身軀有如一抹閃眩在黑暗蒼穹中的冷電,來去無蹤,快捷至極,倏上倏下,忽左忽右的縱橫掠騰著,一支伽藍劍便彷佛是一抹冷電的尾芒,吞吐不定,千幻萬迷,在剎那間已如此悍野的與龍虎幫這兩位頂尖兒的人物拼殺在一起。

“天地日月叟”司徒轅的技業是精湛的,淵博的,又是奇玄及浩烈的,他的那支沉重的單拐,一會用天山正宗的“逆風九拐”,一剎使武當的“小云手”,一會使少林“金剛杖”,一剎又為“丹鸛大王套”杖法,變化莫測,氣勢雄渾,而“白骨怪”鮑維揚,躋身武林八奇,絕非幸致,其掌上功夫亦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一對肉掌飛揮起來,只見漫天掌影穿刺,時如霹靂蛇火,時如烈陽豪輝,時如火焰噴灑,時如群星流瀉,在一片銳利的破空呼嘯之聲裡力拼著敵人的伽藍劍。

兩位龍虎幫首要人物,異常謹慎而小心的和白斌激戰著,但是,他們卻驚駭的察覺己方傾兩人之力仍然無法佔到絲毫上風,白斌的猛、狠,野、悍,簡直是一頭邪惡化身的魔豹,一隻附有阿修羅咒語的魔鷹,那般狂厲,又那麼快得令人目眩神迷。

一側,集中全力仔細觀戰的矮胖麻衣老叟,也不禁深深為白斌所具有的超絕身手而驚異了,他注意著白斌每一個招式、每一個動作,但矮胖老叟也不禁為自己嘆息起來,高手觀摩高手較鬥,誰都有一個本能的自然習慣,便是眼看著人家拼戰出手,自己也在心裡模擬對方的招式,譬如說那一掌攻來,這邊差不鄉就會斜身踢腿,那邊廻轉移步,這邊便跟著進身揮掌,一個對武術有深湛造詣的人,大家都憑著本身對技擊上的修為及認識預知敵人將要採取的動作多寡。

換句話說,武功高的,能預見敵人多招以上的動向,武功淺的,便只能預見一招或非待敵人出手的便猜不透了,以矮胖老叟的藝業來說,看人打鬥,勝負強弱之間他一眼便能分明,有如洞中觀火,了似指掌,套句俗語:“尾巴一翹,便知往那裡跑。”可是,眼下他卻大大驚奇了,白斌的出手,那麼怪異與詭詐,幾乎大多出了他意料之外,非僅如此,甚至有些式子決得看也看不清楚,這等情形,又如何令這位武林中的老前輩不感到可悲與可嘆呢?

現在,他們的劇戰已越過百招了……

“果報神”申無咎一直閉著眼睛,他僅憑聽覺來辨別敵我招式的變化!

圍立周遭的龍虎幫眾不禁個個動容,屏息如寂,他們有生以來,那曾看見過如此驚絕奇幻的打鬥?又那裡相信傾他們籠頭幫主及八奇之一的白骨怪的聯手還有對付不了之人?這當然是開了眼界,但是,更不啻受了一場教訓,一場火辣而殘酷的教訓。

在激鬥中,白斌忽然吐笑道:“二位,你們準備打到什麼個程度才罷手?”

金拐縱舞飛掠著,天地日月叟微微喘息叫道:“待取你狗命之後……”

伽藍劍翻飛如電閃,攻拒自如,白斌冷冷笑道:“只怕二位要大失所望!”

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固然司徒轅與鮑維揚不易戰勝白斌,但白斌若想擺平他們兩個人,卻也頗不容易,以性命冒險,用狠招硬拼除外。

這種情勢,拼鬥中的三人自是明白,一旁掠陣的太君也是心中有數,她微微皺著眉,扶著鳩杖的兩手在不停的搓揉著。

掌影突然暴飛如刃,鮑維揚已不耐煩的大叫道:“宗兄,請協同斬此妖魔!”

白骨怪這一叫,卻使宗卜毅感到不是那回子事了,本來,白斌的名諱再響,功力再高,憑年紀、憑資歷,總是個晚輩,如今以龍虎幫的兩位首要人物聯合攻擊,說起來已是大大沒有光彩,若再加上一個盛名顯赫的宗卜毅,即就成了三對一,丟下武林道義風範不講,異日一旦宣揚出去,天呀!這幾張老臉還朝那兒擺。

不過,雖則如此,鮑維揚既叫出口了,如果不上前相助一臂,多年好友必生誤會,甚至落個“袖手旁觀”、“不信不義”的罪名,這卻又是宗卜毅所不願意承擔的,更何況還有著幫規的約束。

沉吟了一下,他不禁回頭向太君望去,而太君正向矮胖老叟示意。

矮胖老叟跨前一步,緩緩的道:“兩位可否且請稍退,容老朽我獨力掂掂姓白的分量?”

司徒轅和鮑維揚尚未答話,白斌在身形穿掠中已大笑道:“前輩何必客氣,這樣一來就違背了他兩位的一番美意了,你沒有看見他們那種急惶法兒?”

大吼著,司徒轅舞起滿天的拐影,呼呼轟轟的狂捲上去,在強猛的勁力旋廻中,他暴烈的道:“對付你這等奸徒小人,豈能奢談仁義?”

“刷”的從十三次金拐的連環掃劈下逸出,白斌反手十一劍還敬過去,左掌急封鮑維揚,他邊說道:“司徒轅,你也並非是個正人君子,嗯?”

司徒轅眼眸如電,他急叫道:“宗兄,時間急迫,不能拖延了,那邊還有吸血鬼那批巨孽未除。”

暗裡嘆了口氣,宗卜毅只有徐緩的朝前走來,每進一步,他的神色便沉重一分,臉孔上的皺紋也宛如更加的深刻了。

在伽藍劍的縱橫飛掠裡,白斌笑盈盈的叫道:“宗卜毅,在下於兩年前就曾被龍虎幫偷襲過一次,再來一次圍攻,以眾欺寡,這又算得上什麼,對麼?”

幾句話有如鋼針一樣刺得宗卜毅心中好不難受,他怔怔的停下腳步,隨即又一咬牙,厲聲道:“白斌,今日之舉,全是你心狠手辣的報應,怨不得老夫等要以牙還牙,替天除害了!”

哈哈笑著,笑聲裡含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譏諷與嘲弄之意,在光旋影掠裡,白斌的語聲竟是出奇的柔和:“好一個替天除害……伹老天的招子卻是雪亮的,來吧!宗卜毅,我們便看看在蒼天的眼裡,誰乃罪惡,誰為善良。”

金拐潑風似的砍到,司徒轅暴叱道:“利口小子,任你舌上生蓮,也挽不回你即將來到的悲慘命運。”

在金拐緊密與快速的閃動中,白斌的身形便彷佛幻威了一縷有形無質的煙霧,隨著敵人拐身的飛舞而急快飄掠,同一時間,他更毫不稍怠的以閃電般的劍光掌勢攻拒圍震的白骨怪鮑維揚,沒有一丁點兒含糊,沒有一絲絲兒畏懼,好雄邁,好剽悍!

斷叱一聲,一條矮胖的黑影猝然彈到,一沾即走,就在這突如其來的瞬息裡,排成了一個八角形的九十二片杖影,宛如實質的鐵板一樣呼轟壓下。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整齊而悅目的由九十二片杖影排列而成的八角形圖案,像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但是,縱然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只怕也雕不了這麼快、這麼好、這麼支奇啊!九十二片杖影是凌空而來的,又是在一剎間便形成了。

白斌心頭大大的一震,伽藍劍在一沉之下驟而“呼嚕嚕”翻旋飛舞,四周的空氣隨著劍身的翻舞而猛然排廻激盪,於是,一幕令人驚駭的奮景便出現了。

銀白的劍身,閃耀著奪目的奇異光彩,以白斌執劍的右手為中心,一溜溜銀劍的光芒便有如一朵寵大的,正在盛開的白蓮花花蕊一樣,一層層的、一圈圈的往外翻展,然而,這翻展的速度是奇快無匹的,令人的視力發生一種錯覺,便像是這朵由劍光銀彩所幻成的白蓮形花蕊永遠不會停止它的翻滾一般,閃爍著以匪夷所思的快速生長,晃動,再翻展,生長。執劍的手臂便宛似花心之蕊,或者,像是花底之梗。

九十二片杖影彷彿一塊驀然被震碎的雕花冰塊,在一陣低促的“噗哧”聲中消失於無形,而白蓮花花蕊也似的伽藍劍劍影也在一片急烈的晃擺中隱斂,只剩下白斌喘息著的嘿嘿笑聲。

“天地日月叟”司徒轅與“白骨怪”鮑維揚早已閃出七步之外,方才雙方的互擊,老實說,他兩人並未插手,也無從插手,等於只是矮胖老人與白斌的單打獨挑。

現在,矮胖穿麻衣的老者正弧伶伶的站在白斌對面五步左邊,他那張蒼老而滿布皺紋的臉容上,浮現著一絲掩隱不住的迷惑,一絲無可言喻的驚異,以及一絲“寶刀老去”的惆悵。

白斌的胸口起伏著,他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老前輩,方才那一下子確是不錯,硬裡子,不帶唬的,更得謝謝你出手前先打了招呼。”

沉緩的,矮胖老者道:“白斌,你破我‘八大雷’杖法的招式,可是稱為‘佛蓮無窮’?”

一眨眼,白斌喝采道:“好眼力,好見識,不錯,是叫‘佛蓮無窮’,我‘摩迦八式’裡最高明的三式之一。”

笑了笑,他又道:“怎麼樣,前輩,還差強人意吧,在你的法眼裡?”

寒著臉,矮胖老者側首道:“司徒幫主、鮑總管,務請兩位暫莫動手,於一旁替老夫掠陣,老夫今日先得掏掏這娃兒的根底,看他還有多少絕活兒未用。”

司徒轅略一猶豫,忙道:“對付這廝犯不著講求武林規矩,前輩,我們一起收拾他。”

矮胖老者臉色一沉,他陰森的道:“不用,待老夫死於他手下之後,你們再為老夫索命報仇不遲。”

語畢,一回首,面對其餘八位麻衣老人道:“師弟,先師遺訓,就快要應驗了,你們替我掠陣,若有人強行介入,不論敵我,一概格殺!”

白斌心中暗道:“原來這矮胖老人是他們的大師兄。”

八個麻衣老叟齊聲應道:“謹遵大師兄法諭。”

而這時,太君知道矮胖老叟已動了真火,而她對矮胖老叟的習性是深深瞭解的,她說道:“那麼,孟老哥,小心才是。”

一頓,回首對龍虎幫眾道:“你們退下。”

矮胖老叟沒有再說什麼,他將紫藤杖往地上一插,緩緩將手上戴著的那雙黃色軟皮手套脫下,這一脫下,白斌便清清楚楚的看見了他的一雙手掌,那竟會是一雙“人”的手掌麼?這雙手幾乎沒有了肌肉,手上的表皮呈現出一種乾黃焦紫的顏色,緊生生的貼在手骨上,而十指又粗又長,不像平常人的手指般有皮肉包裹著,那十根指頭宛如是曝曬在日光下的獸骨,泛映著凝膠般的古銅色,還有斑斑青絲,連指甲都沒有,指端渾圓而粗厚,一眼看上去,除了令人感到一股特異的“力”與“猛”的震撼外,便是那種極端作嘔的暴厲感覺。

當然,白斌明白這是一雙什麼樣的手掌,他曉得,除了精練“黑霹靂”掌的人以外,是不會將兩隻手搞成這種情形的。顯然的,矮胖老叟的“黑霹靂”掌已經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光看看他雙手的顏色,原先生著指甲的部位圓潤而粗厚的程度,便知道對方在這種掌力上的修為已到了家啦!

淡淡一笑,白斌口中“嘖”了兩聲,道:“好傢伙,前輩,你老練那‘黑霹靂’掌可真是不惜功本哪!連一雙手都豁出去了。”

冷漠的看看白斌,矮胖老叟沉沉的道:“老夫在這‘黑霹靂’掌上,不過六十餘年的功夫,白娃兒,老夫預以這一對肉掌接你的迦藍劍,分一個強弱勝負。”

白斌反手將伽藍劍歸鞘,笑嘻嘻的道:“我可不佔這種便宜,在掌法上我也下過一番苦功,不過,怕只怕我這短短的時光練不成前輩你那等火候,交上了手,前輩你可得包涵著點哪!”

微一仰首,矮胖老叟道:“來吧!你先出手。”

白斌搓搓手,道:“那麼,在下便有所不敬了。”

“了”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著轉子,一片掌影已有如魔鬼的獰笑飛到了矮胖老叟的喉間,矮胖老叟鼻孔中冷哼一聲,在哼聲裡,他矮胖的身形微偏,十六掌已突然奇異的自斜剌裡左右激射敵人。

這十六掌來得古怪而玄妙,在掌勢閃動之間,競有一種隱隱的風雷之聲,這聲音“呼啦啦”的像是猛獸的悶吼著,又似雲層後沉沉的雷鳴,驚人極了,也雄渾極了。

雷也似的旋掠六尺,又比掠出更快的速度飛回,白斌這一來一去,快得好像根本沒有移動過一樣似的,在移挪的短促空間裡,他已三十三掌併合成一次,猛然反罩矮胖麻衣老叟。

迅捷的只有人們眨眼的百分之一時間,矮胖老叟身軀暴閃猝斜,連連騰展,在他這快得無可言喻的展動中,“黑霹靂”掌已漫天撲地的呼轟湧起,只見掌影連著掌影,狂飈滾著狂飈,飛沙走石,氣流洶湧,而那隱隱的風雷之聲,頓時已變成尖厲的霹靂呼嚎,“砰嗤嗤”、“嘩啦啦”,掌影的焦點是如此準確,估計的部位是那麼精密,一圈圈,一溜溜的勁力似已成為有形,縱橫交織著,上下穿刺著,宛如一面寬濶而嚴緊的羅網,在網中,則充斥著死亡,充斥著狠毒。

白斌的面容冷漠而深沉,他內心的平靜如古井不波,眼前的敵人任是這般強大,這般兇猛,但他卻毫不慌亂,年來義父的苦心造詣,近日經歷的艱險危困,千百次的血雨風腥,已將他心肝鑄成了鋼鐵,膽識磨成了堅鑽,他能以在死亡面前的冷靜想到如何擺脫死亡,在危殆的情勢下扭轉危機。

現在,他用果報神“五大散手”前三式變幻施展著,或者是狂如狂風般連施第一招“天罡刃”,或是急似驟雨般環使第二式“陰冥陽關”,或者是猛如怒海般飛出第三式“苦海茫茫”,他有時連續使出單招,有時三式並出,有時循環使用,有時雙招聯舞,雖只一共三招,看上去卻是千變萬化,難防難測,尤其是那種快法,根本就使觀戰的人看不出他的掌式步眼。

雙方激戰狠拼的角色,全是兩道武林上最高超的人物,一個是“六詔九怪”的老大,一個是現今的霸主奇才,彼此間全是走的快打猛攻的路子,誰也不肯相讓,誰也不能留情,只見掌影翻飛,串串溜瀉著,像流星、像飄絮、像崩山,這等威勢,便是縱橫二甲子的果報神也睜著眼觀戰,其他的人便只感到目眩神迷,歎為觀止了。於是,百招過去了。

白斌自離開“果報神”申無咎,可以說是接二連三的經過不少次硬仗,而這一次,算得上是最厲害的對手,對方修為之精湛,功力之雄渾,反應之快速,藝業之超絕,全是他前所末見的,因此,他知道恐怕不易善了。當然,他自信也不會失敗,但那勝負之間,往往不是單憑自信便可以解決的啊!

這時,矮胖老叟在掠閃中又是一百掌同時齊出,雙腿也不分先後的掃截向白斌可以躲避的任何一個位置,白斌冷笑著,雙掌暴起,同樣一百掌翻飛硬迎,身子卻穩立不動,在連串的肉掌互擊聲裡,他快速的幾乎看不出的將右掌虛虛拍向天空。

矮胖老叟目光尖銳無匹,他一眼看見白斌這個動作,正覺有些奇異難解,而不可置信的,一股如利錐般的勁力已自左後方無聲無息,卻又極其快至極的飛剌背心。

這股勁力實在來得又快又奇,以致連矮胖老叟這等頂尖高手也不由大大出了意外,他怪叫半聲,七十七掌猛然掃劈,身形倏縮猝閃,那溜銳風已擦著他的面頰“刷”的掠過,卻火辣辣的有如捱了一記耳半!

在七十七掌中閃電船挪讓著,白斌嘿嘿一笑道:“得罪,得罪。”

嗯!那是白斌“五大散手”第四式——“接引四方”!

白斌原以為這一定會激怒矮胖老叟,接下去便是一場生生激鬥,更為兇險之搏。豈料,矮胖老叟卻一改憤怒,和藹的道:“白少俠,按說,老朽已輸了一招,敗軍之將,不敢言勇,不過,老朽在這根紫藤杖上還有幾招絕活,一併請白少俠賜教!”

從畜生,到娃兒,至白斌,一改為白少俠,這轉折實在太快了,而敵意也似乎減少了許多。

白斌道:“如此甚好,在下也有一劍,高明當前,不敢藏拙,敬請指正!”

矮胖老叟望著他,雖然他心中默許白斌較他高明少許,伹他不相信,一招能將他擊敗。

“好,老朽就試你一招。”

白斌抱劍當胸,雙目凝注,說道:“前輩,小心,在下要發劍了。”

矮胖老叟一手拄著紫藤杖,頷首道:“你只管試來就是了。”

白斌伽藍劍隨手舉起,朝前劈出,這一劍漫無招式。只是隨手發劍而已,但劍勢甫發,一道森寒劍芒跟著暴長,宛如一匹天青色薄綾,向天空飛卷,矯若神龍,朝矮胖老叟當頭攫來,劍光未到,森森劍氣幾乎已籠罩住矮胖老叟全身。

矮胖老叟自然識得厲害,他做夢也沒想到,一個弱冠少年,有如此精純的劍術,這明明是劍炁功夫了。

這一剎那,他右手趕緊揮起了紫藤杖,一面忙不迭的一吸真氣,雙足離地數寸,向後疾退。

等他退出一丈開外,站定下來,白斌早已收住劍勢,這是因為他發現矮胖老叟是個至情中人,所以並未繼續推動劍炁攻擊。

究其實,只是惺惺相惜啊!

矮胖老叟只覺手上輕了許多,低頭看去,自己一根紫藤杖已被劍光無聲無息的齊中截斷,只剩下半截,一時臉色灰敗,長嘆一聲,苦澀的道:“年輕人,你勝了。”

矮胖老叟舉起手中半截斷杖,面對其他八位麻衣老者黯然道:“你們都看到了,先師遺訓,你們應該記得。”

八個麻衣老叟見到他手中斷杖,莫不凜然失色,瘦高老者問道:“大師兄,紫藤杖怎麼會……”

矮胖老叟沒待他說完,就擺手道:“二師弟,九杖已斷其一,這是師尊遺訓,不用多說,咱們……”

八個老叟一齊躬身道:“但憑大師兄吩咐。”

話聲一落,矮胖老叟首先雙膝一彎,跪在白斌面前,其他八個麻衣老叟也相繼跪下,剎時,地下跪了黑壓壓的一片。

白斌手足無措地,慌忙道:“老丈,你……”

矮胖老叟道:“老奴六詔九怪,尊奉先師遺命,參見主人!”

白斌忙道:“老丈,勝敗乃兵家常事,白某少不更事,毀損老丈神兵利器,尚請見諒,老丈此舉,在下實在不敢擔當。”

矮胖老叟誠摯的道:“主人若不答允,老奴等寧肯長跪不起!”

白斌正感為難之際,耳際送來義父“果報神”申無咎慈祥的語聲道:“斌兒,別為難他們,答允下來,這是成全他們對師門的孝道。”

白斌紅著臉道:“老丈,請起!在下答應你們就是,而老丈等跟此間主人交誼定必匪淺,為免使你們為難,你們先回六詔處理好一切後,再至凌雲山莊相聚。”

矮胖老叟恭聲道:“主人顧慮周詳,老奴一月之後再來侍奉主人。”

話聲一落,九人同時腰身一挺,化作九道黃影,騰空而起。

吸血鬼康百揚口中低“啊”一聲,凜然道:“他們會是六詔九怪?”

就在這時,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九位老哥怎麼走了?”

這聲音似在空中說話,令人不可捉摸。

但聽遠處傳來矮胖老叟的聲音說道:“山君,請原諒,這是先師遺訓,老朽兄弟不得不遵命,情非得已,還望山君見宥。”

說到最後一句,至少已在一、二里之外了。

“嘿、嘿……”這聲冷笑,聽在眾人耳中,恍似有物,眾人方自一怔,循聲看去,階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身軀偉魁的紅臉白髯老人,面有怒容。

勾漏夫人翩然朝階前掠去,嬌聲道:“賤妾叩見相公。”

她這一叫出來,大家這才知道現身階前的紅臉老人,就是昔日名震天下的勾漏山君“九梭絕命”南遊。

更想不到,龍虎幫的崛起肆虐,原來是此人在後面做靠山,難怪鬧得武林血雨腥風。

南遊往階前一站,一眼瞥見“果報神”申無咎,神色一震,道:“這些人原來是申兄帶頭率領來的,嘿,嘿!申兄居然挑釁到玉闕宮來了。”

“哈哈……”申無咎打了個哈哈,才道:“瀟水一別,申某以為這些人早已作古,想不到閣下依舊健在,咱們正好結算一下昔日舊賬。”

頓了頓,“果報神”申無咎冷眼注視,緩緩說道:“斌兒,爹又看見了魚眼。”

白斌神色一凜,低沉的道:“那就是了。”

“天地日月叟”司徒轅雖是一幫之主,但也是後起人物,只是道聽塗說,風聞到申無咎事蹟的點滴,並不知其人,到底是何形象。

他是“壽星公吃砒霜”,嫌命長了,不屑的一拂那衣袖,諷刺的道:“姓白的,別再與那老殺才賣關子演把戲了,出手吧!”

果報神輕拍白斌肩頭,悠然跨向前去——說他在行走,不如說是飄浮在空氣中來得明確。

“醉丐”魯純如、“白骨怪”鮑維揚、“千面人妖”宗卜毅三人一使眼色,宗卜毅與鮑維揚同時暴叱一聲,自兩個方向猛撲而到,抖掌便劈,就在這同一時間,醉丐魯純如亦猝然如幽靈般射來。

果報神清癯的面容之剎那間浮起一絲殘酷的微笑,他的雙掌,極為緩慢,斜斜的斬向宗卜毅和鮑維揚,而黑袍下襬,卻倏而似鐵板般反揚而起,兜向醉丐魯純如。

鮑維揚和宗卜毅只覺得在果報神出掌的瞬息裡,天與地卻驟然暴縮了,沉重得幾可使血管破裂的壓力自四面八方每一寸的空間擠來,而自己的四肢卻使不出一絲力道,閃不開,躲不過,宛如在一個恐怖的夢魘中。

於是,像是電光倏閃,兩顆頭顱帶著迸濺的鮮血飛起,醉丐魯純如怪叫如哭的倒竄而回,右手自腕以下,烏黑腫脹,簌簌直抖。

果報神若無其事的微拂黑髯,生硬的道:“魯純如,並非老夫對你特別慈悲,因為你曾暗算吾兒,因此,留下你的殘命交由吾兒親自處置。”

話畢,只見他身形一晃,已經到了“九梭絕命”南遊身前。

太君已和南遊並肩站著,勾漏夫人稍微在後一步,太君氣憤的道:“申老鬼,你別仗恃一身武功,就騎著別人脖子撒尿,老身夫婦已潛修了一甲子,不見得就會敗在你手裡,老伴,他們已逼走了九老,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南遊似是被她這句話激怒了,稜稜目光之中,點頭道:“也好,今生債,今生了,江湖上最好的了斷過節方法,就是各憑武功,決一勝負!”

此刻,廣場已掀起了激鬥,龍虎幫已因鮑維揚與宗卜毅的殞命,各人情緒的憤怒,亦已到達了飽和點。

陰陽童宗居平一面傾力與“絕斧客”拼鬥,心中又在為父親千面人妖的慘死而悲憤。

一個人,任你武功再高,在與敵交手之際,卻是萬萬分神不得,否則,你便等於是在和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宗居平這時悲憤交集,雙目怒睜,在心神的激動之下,他那原是陰沉的面容,已深深的刻劃出一片緊張、憤怒、悲慘的線譜。

於是,在絕斧客陸濤的一輪急攻猛打下,陰陽童已感到支撐不住,腳步緩緩向後退去。

白斌沉穩而冷靜的快速身法,在這有若驚濤駭浪的拐影中悠然閃掠,灑脫無比,在他每一次出手中,皆是將“天地日月叟”司徒轅逼得招架不迭,左閃右躲。

但是,這位龍虎幫的龍頭幫主,似是已經豁出去了,已不將自己的生命當作一回事,在每一次的被迫後退後,又狂吼連聲的再度撲上,而且,所有招式之狠辣陰毒,俱是與敵同殉的絕著。

司徒轅這時看也不看鮑維揚和宗卜毅的屍體一眼,但是,自他此刻近乎半神經質的形態中可以看出,他早巳為兩位拜弟之死而悲痛欲絕了。

白斌默察身外的形勢,沉聲喝道:“司徒轅,你猶想作困獸之鬥麼?”

司徒轅揮舞著沉重金拐,劃出一溜半月形精芒,銳風呼嘯中,向白斌疾攻,嘶啞的大罵道:“姓白的,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老夫基業已斷送你手,便這麼輕易一筆勾銷麼?”

白斌星目中寒芒倏射,厲喝道:“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在下。”

隨著語聲,他那瘦削的身軀,已奇異的俯倒地上,離著地面僅有一寸間,彷彿脫弦流矢般,颯然閃過那瀰漫的拐影,在不可逆料的角度中,平射到司徒轅的空門之內。

司徒轅始料不到敵人的身法,竟是如此怪異奇幻,他金拐已全然落空。

於是,正在他魂飛魄散,手足無措的當兒,白斌已長笑一聲,果報神嫡傳的五大散招之一——“接引西方”已疾使而出。

在一聲慘叫尚未停息之前,一陣血雨已漫天揚起,司徒轅那魁梧的身軀,已凌空飛起,又重重跌落地下。

假如你目光銳利的話,你便可以發覺,司徒轅那魁梧的身軀,只是飛出一半,他的兩隻腳,卻仍留在原處。

白斌適才那“接引西方”一招施出時,已在瞬息之間以右手伽藍劍斬斷司徒轅雙腿,左掌卻印在敵人小腹。

這時,那雙自膝以下斬斷的小腿,仍然立著未倒,鮮血橫流,斷口處十分整齊,但是,它的主人,卻早已寂然不動的僵臥地上,雙目暴睜,面色有如死魚的肚皮,恐怖中帶著悽慘。

此刻,鬥場中突然“撲通”一聲,又有一人倒下,白斌回頭望去,竟是醉丐魯純如。

醉丐目睹司徒轅一死,自知大限已到,不等白斌找他,竟然自碎天靈蓋自戕了。

白斌面色微見蒼白,他嘆息一聲,喃喃道:“我已經勸過了,這怪不得我。是的,怪不得我……這是你自己要尋死路……”

他望著面前的景象,心中卻有一絲悔意,但是,他這時又能做什麼呢?有些時候,雖然有人做了一件事,而且不論這件事善惡如何,都不見得一定是這人的本意願為。

一隻手輕輕按撫著他的肩膊,是那麼沉穩有力,白斌回頭望去,卻是義父“果報神”申無咎。

白斌道:“爹,你那邊已經結束了?”

果報神感喟道:“本來我應該殺了他,但是,我想到不是他們,可能不會遇到吾兒,因此,我只用分脈手法閉住了他下身經脈,讓他晚年在妻妾照顧下落個善終,這完全是因為吾兒的關係。”

白斌手撫果報神黑髯,道:“爹,你真好!”

果報神歡愉的笑道:“吾兒,去叫他們住手,我要向他們說幾句話。”

於是,在白斌一聲斷喝下,雙方都停止了打鬥,果報神微閉著眼,彷佛在整理適當的詞彙,過了一會,他緩緩約道:“江湖上的日子,每一寸每一寸的光陰都抹著血,在每一段每一段的事蹟上都沾著淚……人與人便活在血和淚裡,便浸潤在恩與怨中,平和的日子是那麼少,柔煦的時光是那麼難得,講究的全是硬繃繃、火辣辣的豪義和勇悍,崇尚的全是腥羶羶、血淋淋的殺戈與報復。斌兒自絕冰崖回生再返江湖,就一連的遭遇到龍虎幫的攔截追殺,吾兒為自衛起而抗之,救友人於危難,這便是江湖中人口口聲聲說的骨氣與志氣。一個人的是否值得欽敬,一個人的善惡好壞也都在於此了……”

頓了頓,他又道:“事情過去了,不用再提,江湖中人有‘斬草除根’之說,但吾父子則不願趕盡殺絕,而且,你們都是一些晚輩後生,我們活著的年代,恨已太多,不論生存的,過去了的,老夫相信,都希望生長在愛的環境,不願繼續在痛苦與仇怨之中。老夫言盡於此,是恩是怨,是仇是恨,當由你們決擇,老夫等走了,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雪花紛飛,飄飄散散,大地粉粧玉琢,是一個純潔無暇的白色世界,至少,它表面的醜惡已被掩蓋。

白斌與三女的婚禮在“果報神”申無咎與華明軒主持下進行,丹心神尼特地從雲夢趕來為愛徒慶賀。

代表女方的是丹心神尼、吸血鬼康百揚,詹嬪玉因失去親人,由華明軒代表。

婚禮在和諧中進行,三山五嶽的江湖同道、武林朋友都趕來了,他們一來酬謝白斌對武林的貢獻,也刻意的來瞻仰武林兩甲子的霸主——“果報神”申無咎的神采。

龍虎幫也派了代表來慶賀,並備有一份厚禮。

凌雲山莊洋溢的笑聲太多了,歡悅太濃了,多得人心癢,濃得人窒息,需要流瀉一下,是的——流洩一下。

【全書完】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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