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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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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煒晴 -【梅色戀人(豔色無邊轉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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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6 13:19: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然後隔天——

  咚!

  小小的人兒再度出現在他房門口,跟昨天差不多的情形。

  「阿纓小姐。」

  嘶……

  「阿纓小姐。」

  嘶……

  細小的鼾聲依舊。

  今天孟少陵只叫了兩聲就放棄,逕自抱起她往有床的地方走去。

  又是隔天——

  咚!

  小小的人兒直接倒進他房內。

  「阿纓小姐。」這次盂少陵意思意思的叫了一聲,接下來的情況和前兩日沒兩樣。

  然後隔天的隔天的隔天——

  咚!

  門開啟的同時,他己經穩穩接住那抹小小的身影,乾脆不囉唆地帶回床上。

  接著是隔天的隔天的隔天的隔天——

  開門,接人,打橫抱起,放在床上。

  好一段時間,他每日必須重複這樣的動作,無論說再多保證不會離開的話,她仍是笑容以對,繼續守門。

  孟少陵這才知道,原來她並不是真的傻氣,對事情慢半拍,至少她猜到了他會離開。

  ***

  因為千姨回來,堂前的掌櫃工作做了交接,現在的孟少陵正在膳房裏幫忙一些只要有手就會做的簡單工作。

  「千姨回來,孟大哥就可以輕鬆些。」邊切著蘿蔔的碧茵,邊開心的說。

  這樣他就有更多時間陪著阿纓小姐,阿纓小姐也會很高興!

  孟少陵對碧茵話裏的輕鬆愉悅而心生煩躁。

  「不,我會離開。」他己經沒有留下來的藉口。

  原本他是想裝做什麼也不廑,享受她的關心、她的注意和她的愛,卻裝聾作啞。

  不願付出,只想接受。

  很自私,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碧茵一頭霧水地問:「咦?盂大哥要離開嗎?」

  「千姨回來了,故里己經不需要我。」孟少陵淺笑,雲淡風輕地開口。

  「可是……」碧茵很是困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嗯?」她還有什麼話想說?

  「是那個吧!」正在處理魚雜的穀越,突然插嘴。

  「對啊!是那個!」碧茵點頭稱是。

  「哪個?」他們一搭一唱地在說什麼?

  碧茵興奮地伸手指向盂少陵的眉間,「因為最近盂大哥老是用一種任何女人都會融化的關愛眼神在看著阿纓小姐,所以不管是在任何人看來,都會覺得盂大哥深愛著阿纓小姐。」

  深愛著?

  碧茵是這樣說的嗎?

  盂少陵對自己聽見的話懷疑之餘也有著不敢置信。

  他真的常出現碧茵說的那種表情嗎?

  「嗯啊,而且最近的盂大哥常常好像臉部的肌肉完全失去作用一般,笑得像個傻子。」穀越頷首,眼前彷佛能清楚浮現盂少陵那可笑的表情。

  臉部肌肉失去作用?笑得像個傻子?

  這算什麼?稱讚?還是取笑他?

  他真的有出現穀越說的那種表情?

  「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碧茵和穀越看著他,然後彼此交換了一記眼神。

  「不信?」碧茵反問。

  盂少陵埋頭洗菜,不吭一聲。

  另外兩人又互看了一眼,隨後聳聳肩,當作什麼話也沒說。

  「啊,阿纓小姐來了。」驀地,穀越停下手邊的工作,看向膳房門口。

  聞言,盂少陵不自覺地抬首跟著看去。

  「碧茵!」穀越低喊了一聲。

  盂少陵立刻察覺自己中計,急忙想低下頭——

  說時遲,那時快,碧茵不知從何摸出一面鏡子放到他面前,讓他看清楚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

  然後,盂少陵清清楚楚的在自己臉上看到兩個字——

  完、了。

  ***

  「你要走了嗎?」

  一連在他門口睡了幾日,冉纓終於決定跟他攤牌。

  事實上不攤牌也不行,因為他正打包著那少得可憐的行李,隨時可能離開。

  「我沒有留下來的理由。」沒有多餘的話,盂少陵簡潔地回答。

  冉纓含著指尖,想阻止他,卻又不知該如何阻止。

  盂少陵在房裏來回走動著,其實東西早己收抬好。

  獨自一人倒在故里大門口,甚至連銀兩都沒有的他哪會有什麼行李,有的大概只有從穀越和森叔、津叔那裏討來的舊衣裳,碧茵第一天拿給他的碗,和冉纓親手做的筷子。

  哪些東西該留下,哪些東西該帶走,其中的界線早己模糊。

  他只是一個勁地想著要離開,卻又踏不出離開的那一步。

  「早上起床一定要喝一杯熱茶,暖暖身子才能泡澡。」突然,他嘴裏進出這麼一句話。

  冉纓眨了眨眼,略感困惑地望著他。

  「還有別喝太多酒;也別等到日漸東升才睡;不要誰對你好,你就毫不保留的對他好,要知道人心險惡……」本來沒打算開口的,但是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這小女人佔據他心頭的位置越來越重,他多想親手保護她,只可惜不行。

  所以他將擔憂化成數落的字句,想在離開前一一交代完畢,結果每說一句,便令他感覺到自己是多麼的放不下她,徒增不舍。

  不開口的原因也是一樣——他怕自己洩漏了太多不願離去的心思,更怕越說步伐越重。

  他是要離開的

  「還得改掉你這個動不動就含著手指的習慣。」想是這麼想,當見到她的招牌動作時,他又忍不住數落著。

  不能不承認,她做這動作時,實在根誘人。

  就像是要男人把她當成一道甜在心頭的甜品,大口吞下,讓她徹底的融化在心頭。

  「喔。」冉纓應了聲,並沒有立刻照做,倒是水亮的眸子漾著某種光彩,而且越來越發亮。

  「還有……」孟少陵想著自己還有什麼沒交代,突然袖口一陣扯動,他直覺反應向下看,迎上了嬌悄的容顏,令他有片刻的怔忡失神。

  「太阿。」她綻出大大的笑容。

  「……嗯?」迷失在她的笑嚳芝半,他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一徑傻傻地看著她。

  「去見我母親吧!」

  從故里的梅林往更深的山裏走,一戶在家也沒有。

  繼續走下去,在掉光葉子的樹林中,眼前突然豁然開朗,冬陽放肆灑落在積得厚厚的白雪上,反射了一片金黃聖潔的光芒。

  雪地裏沒有任何淩亂的腳印,無論是人或者野獸都未曾侵犯,讓這片白雪看起來更是神聖不可侵的禁地。

  「到了。」冉纓撩起垂落頰畔的發絲,回眸朝他開心的道:「今年的雪真的很厚呢!」

  雪地中,有一尊不大不小的觀音像。

  冉纓一手提著一桶熱水,一專提著一個籃子,筆直地朝觀音像走去。

  孟少陵則安靜的跟在她身後,一句話也沒說。

  橫看豎看這兒都不像有人住,大約還要再走一段路吧。

  「那是我娘的墓。」許是看穿他的疑問,冉纓指著觀音像,微笑替他解惑。

  那墓是她親手雕的,所以不會錯認。

  聽她這麼說,盂少陵一陣錯愕。

  原來那是墓,他還以為是一尊當地人立的佛像。

  走近看,那尊觀音像聖潔而慈祥,卻有著很不一樣的面孔,那張面孔和冉纓有幾分神似,應該是照著她母親的容貌雕刻出來的。

  原來她娘已經……難怪那時他說了那樣的話,她會出現那樣落寞的表情。

  「娘,我來了。」冉纓站在石雕的觀音像前,拿起水杓舀起熱水澆在觀音像上。

  「雖然己經是春天了,可是山裏依舊很冷呢!雪也還沒化,大概要到四月過後才會暖些。」她邊說邊澆著熱水,融化了觀音像周圍的厚雪,觀音像上的水流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看起來栩栩如生,好似真的觀音下凡一樣。

  「娘這麼怕冷卻選擇住在這裏,要是我的話,以後只要住在故里的膳房就好了。」冉纓邊澆著水,邊咬著指頭思索。

  孟少陵聽得忍不住蹙眉。

  她是要後人將她的遺骨埋在膳房裏嗎?

  「嗯……」冉纓思索了片刻,突然道:「就像灶神爺爺那樣!」

  孟少陵腳下一滑,差點在雪地裏跌個狗吃屎。

  她是真的想葬在膳房裏?!

  「如果你想要故里能長久下去,千萬別這麼做。」他沒好氣地道。

  聞言,冉纓先是挑了挑眉,隨後又揚起淺笑。

  接著,她話鋒突地一轉,「對了,娘,我要跟你介紹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孟少陵猛地一震。

  因她的話,心頭震盪不己。

  重要的人……

  在她的心中,他很重要嗎?

  冉纓緩緩地蹲了下來,從另外一個籃子裏拿出一道道豐盛的料理,擺在觀音像前。

  他知道那是她一早起床用心做的。

  為了保持食物的溫度,她還費盡心思想辦法保溫,就是希望帶到這裏時食物還是溫熱的。

  即使她娘己經不可能吃到。

  她是這麼一個為人著想,體貼細心的小女人哪!

  冉纓慢慢地裝飾擺盤,一邊徐徐地開口。

  「他的個性驕傲,脾氣很差,對別人笑,卻總是對我大發雷霆,對我做的每件事都有問題;而且非常的假惺惺,也許是不希望別人失望,也許是不想與別人起衝突,也許是拒絕別人探問自己的內心,總之,他很愛端著一張假笑的面具敷衍別人,卻只會對著我大吼大叫,怒目相視。」

  盂少陵佇立在她身後,從頭到尾沒有打斷她的話。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她有多仔細的注意著他,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注意他的一切。

  而他可曾仔細的看過她?

  「雖然他的態度很有問題,但我想那是因為他傷得很重的關係。就像扭傷了腳的人會下意識保護受傷的那只腳,因為傷得太重,所以他自然會保護自己的傷口,不讓任何外在因素再次掀開那己結痂的傷口。」冉纓似乎只注意著手邊的工作,不曾有過任何一個眼神對上他。

  但他就是知道這些話是要說給他聽的。

  她……還真是瞭解自己。

  盂少陵忍不住在心裏苦笑。

  怕是連血脈相連的至親或是一生的摯友,甚至是他自己,都沒有她來得瞭解他。

  他心底的「黑暗」,傷痕,習慣,缺點,愛情和友情,和人生走到目前的所有經歷,似乎只要願意告訴她,她都會維持著雲淡風輕的笑靨,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一切都己雨過天青。

  看著她用帶著苦惱的沒轍淺笑,一一細數著他的一切,他竟沒由來地感到幸福。

  還以為在她的心裏,他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對他好也只是出於她的慈悲心懷,和無法放下有問題的人不去照顧的天性。

  但是聽了她這番話,是否他根本誤會了?

  將所有食物都擺好,冉纓才對著觀音像雙手合十並閉上雙眸,輕輕的嗓音飄過曠遠的雪地,宛如一首未完的歌曲誦進他耳中。

  「或許他的缺點不少,可是和他的優點相比,又似乎扯平了。我很確定,他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找不到任何一個不愛上他的理由。

  因為她一直都是愛他的。

  她天性單純,卻也很固執,認定的事情就絕對不會改變。

  曾經吹拂開眼前灰蒙的那道狂風再度揚起,眼前的濃霧被吹得亂七八糟,灰暗中隱隱透著些許光彩在其中。

  她話裏的愛意,清清楚楚地傳達到盂少陵的心中。

  心中的某一塊正在崩塌,他感到畏懼,並試圖抗拒,重新武裝起自己被暖流入侵後變得柔軟的心。

  他害怕再受到傷害!

  「愛上我是不會幸福的。」他眼底的溫柔逐漸消退,就像那夜一樣,又是那種凍傷人的冷冽眼神。

  「什麼是幸福,什麼是不幸呢?」冉纓站起身,緩緩地迎向他。

  他狠狠一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的人生是那麼的空虛乏味,幸福是什麼他從未品嘗過,不幸是什麼,他知道卻又難以說出。

  那就像要他將傷疤重新劃破一樣難受。

  唉,他究竟傷得有多重?

  雖然她認為世上沒有故意去傷害他人的人,只有因為不得己而為,但見到他這麼壓抑自己的情感,令她忍不住埋怨起害他傷得這麼重的那個女人。

  冉纓柔柔地捧起他的臉龐,輕輕吐露出從未有人跟他說過的話——

  「人只要活著,不管是市井小民,還是天之驕子,遲早都要領悟到並非世事皆能盡如人意。」

  風,還在刮著。

  越來越強,刮動記憶深層裏的每一個畫面,每一段傷心的過往,每一段糾結的心魔,此刻因為那道無名的強風刮散在他眼前。

  好混亂。

  「不……」過多的畫面令他難受得想逃,他雙手抱著頭,同時想要揮開她溫暖的觸碰。

  「聽我說。」冉纓用不客拒絕的語氣逼他正視自己的雙眼。

  「不……你走……」不行了,她再不離開,他會受不了!

  「不,我要你聽我說!」冉纓拔高嗓音喊道

  因為他什麼都不肯說,只好由她來說。

  頎長身軀不能克制地顫抖,然後僵硬,盂少陵臉色難看得像是隨時會昏倒,或者狠狠地給她一巴掌。

  但她沒有退縮,也不讓他退縮。

  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把想說的話告訴他,沒說完,她絕不許他轉身逃走!

  他身上的「黑暗」又開始流竄,強烈得像要把她吞噬得連骨頭也不剩。

  該怎麼辦?這樣的情況下,他大概也聽不進她說的任何一句話……

  「少陵!」她兩手重重地拍打他的兩頰。

  盂少陵先是一愣。

  跟著,他晦暗無神的兩眼漸漸注入一絲光彩。

  風持續吹著。

  只是眼前散亂無章的畫面已經清晰許多。

  見狀,冉纓知道他稍稍冷靜下來,於是繼續說。

  「在這包羅萬象的大千世界裏,我們都在摸索,不斷跌倒,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明天可活,不知道越過了眼前的高山,後頭還有多麼險峻的旅程等著我們。但是我們還活著,繼續走下去,就是為了尋找能夠共同分擔孤寂和折磨的人。」

  話己說完,但她仍維持著捧著他臉的動作。

  頭是無名的害怕,怕他下一瞬又躲回作繭自縛的牢籠裏。

  「我怕會傷害你……」他的聲音沙啞,表情痛苦地開口。

  「沒關係,就像生病一樣,我會好起來。」她立刻說道。

  「但我不想傷害你……」那是他最害怕的,怕自己失控。

  「那就別傷害我,把一切都告訴我,讓我分擔你的痛苦,一起尋找解決的方法。」她承諾著從沒有人對他說過的承諾。

  好半晌,孟少陵都沒開口,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

  「你說過,我有你沒有的東西,是什麼?」他突然這麼問。

  若說她有而他沒有的東西那實在太多了,所以他想知道自己擁有,而她沒有的究竟是什麼。

  他還有能給她的東西嗎?

  冉纓定定地看進他眼底,緩緩地綻開笑顏。

  「你的心。」

  他們擁有對方所沒有的東西,那就是彼此的心。

  如果他始終緊握著不肯放,她永遠也無法接近,而她是那麼的渴望靠近他,不願被他摒除在外。

  她的告白回蕩在他的耳邊,清晰可聞。

  於是風停了。

  當強風逝去,孟少陵看見了圍繞在她身旁的七彩顏色。

  「原來你是鵝黃色的。」圍繞著他的「黑暗」消失了,他緩緩地、心滿意足地笑了。

  一直以來,世界在他眼裏都是黑白的。

  他聽著人們談論天空有多麼湛藍,白雲是多麼潔白,青草解釋著翠綠,花兒定義著紅豔欲滴;當人們開心的笑,他也跟著笑著,卻始終搞不清楚那些顏色到底是什麼樣子。

  察覺他四周的氣氛不再是那麼的僵硬、抗拒,和他臉上那抹發自內心的笑,冉纓終於松了口氣。

  他懂了。

  於是,她的笑容更為甜美。

  「你沒發現嗎?」冉纓以為他指的是今日她穿的衣裳顏色。

  「沒……」一直以來都沒有。

  冉纓略微疑惑。

  「我看到的只有黑跟白。」他伸手觸碰著她的粉頰、發絲,用指腹感受到的溫柔觸感確定她的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非常脆弱,脆弱得不敢正視現實,連眼前所能見的東西都被他給蒙上一層灰,看不清,以為這是最好的自我保護。

  他把心緊緊鎖了起來,可是她……

  「以後我會帶你看盡各種顏色。」冉纓緊緊地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中,也將自己的溫暖分給他……

  不會再讓他孤單一人了。

  喉頭一陣滾燙的哽咽,他顫抖著手環繞住嬌小卻能為他撐起一切的肩頭,在她耳邊低語——

  「謝謝你為我打開了牢籠。」一直禁錮著、也是用來保護自己的牢籠,她替他打開了。

  而現在他終於能夠飛向她的世界,在有她守護的天空翱翔。

  他終於能去愛人。

  冉纓的回應,是更加用力,不顧一切地抱住他。

  人總是脆弱的。

  因為一件事而受傷。

  因為一個人而釋懷。

  於是,他學會了愛並不只是得到,也可以是付出或祝福。

  於是,他瞭解之前的孤獨,都是為了與她相遇做的準備。

  有傷害人的人存在,就有撫慰傷痕的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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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6 13:19:3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風鈴搖晃著清月。

  七夕,牛郎織女的節日。

  故里除了梅林令人津津樂道之外,還有一大片腹地廣大的竹林。

  於是,過年賞梅、七夕賞竹,成了附近居民的兩大樂事。

  此刻竹林歡樂的氣氛彌漫,無論是故里的夥計或是附近的居民,無論大人或小孩,男人或女人,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幸福的笑容。

  驀地——

  「你就是那個冉纓?!」不敢置信的叫喊劃破了歡喻的氣氛眾人齊回首望向不遠處的那對男女,在女人抱歉的微笑頷首致意後,才又紛紛回到熱鬧的酒席上。

  「真的……你叫那麼大聲嚇到大家了啦……」

  「先回答我的問題!」盂少陵堅持。

  「哪個冉纓?」貪杯的小女人舔掉了唇邊不小心溢出的酒,慢半拍的反問。

  冉纓有很多個嗎?可是她認識的只有一個,就是她自己耶……

  「還有哪個?神之手!」盂少陵故作發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是剛才才從別人那兒聽說這件事——這個傻不隆咚的小女人,居然就是聞名天下的「神之手」冉纓!

  也就是——那、個、冉、纓!

  「喔……好像有人這麼說過……」冉纓替他倒了一杯酒,拍拍身旁要他坐下來陪她喝。

  好像有人這麼說過?

  這麼說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

  盂少陵略顯急躁的入座,眼底彌漫著濃濃的不敢置信,不斷打量著眼前的笑女人。

  她就是那個冉纓?

  真的假的?

  「既然你是那個冉纓,幹嘛要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當食堂的老闆?」孟少陵不解的問道。

  憑她出神入化的雕刻功力,只要將自己的作品賣出去,隨隨便便能賺到的錢財都比故里開店幾個月還要多。

  「什麼叫「我是那個冉纓」?冉纓一直以來都是我啊。」她從來沒有隱藏過自己的身分。

  喝了一口甜酒,她臉上浮現心滿意足的笑。

  突然,他瞭解了這小女人的心思。

  對她而言,為了銀兩而工作,絕對沒有為了讓自己以及他人開心而工作還要來得值得吧!

  早就瞭解她的個性,他怎麼還會問出如此沒深度的問題。

  「既然你是冉纓,我怎麼從沒見過你雕刻東西?」於是他換了個話題。

  「有啊!送你的那把筷子、房裏的古箏、我娘的墓,其他還有很多東西都是我雕的。」在故里隨便找都有。

  「我是說用手雕刻東西,不是雕好的成品。」

  「雕刻東西?」冉纓又喝了一口酒,才慢條斯理道:「雕刻是我十六七歲時的興趣,最近我比較喜歡捏陶。」

  「捏陶?」可是雕刻不是她的「本行」嗎?

  「是啊!」不然他以為她為何不雕個碗給禮部尚書大人,而是燒了個陶碗給他?

  「所以雕刻只是你其中一個興趣?」盂少陵的尾音上揚,顯然持著懷疑的態度。

  「嗯,一個小興趣。」冉纓聳聳肩,不甚在乎的回答。

  真要說起來,她的「小興趣」可多了,從十歲開始是繪畫,十二歲時是書法,十四歲是刺繡,十六歲是雕刻,十八歲到現在的則是捏陶。平均兩年她會學完一樣技藝,然後教她的師博除了讚不絕口之外,更巴不得將她的作品推薦給富貴人家或是賞識的買家。

  但是她對成名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學完了就揮揮衣袖告別師傅,轉而尋找下一樣新興趣。

  而這其中,就連向莫師傅學的捏陶,她也曾經因年幼貪玩中斷過,唯有母親傳授給她的料理功夫,是她始終沒有因為「興致缺缺」而放棄的。

  她喜歡做出震撼人靈魂味道的料理,看見大家吃得心滿意足的模樣。

  當然,她並不是就此不再去碰學過的技藝,只是比較少而己。

  所以她才會一直留下來守著母親的店。

  盂少陵驚訝地看著她。

  只是「一個小興趣」就能讓她名聞天下?

  那大家都來培養「一個小興趣」好了!還辛勤工作個什麼勁兒?

  「你可知道你的「一個小興趣」在外人口裏是多麼厲害?大家都口耳相傳沒有什麼是你的這雙手雕不出來的,皇上也因此賜了個「神之手」的封號給你,不是嗎?」

  「嗯……是這樣嗎?」冉纓朦朧的大眼裏有著明顯的困惑。

  「不是嗎?」盂少陵朝她翻了一記大白眼。

  「可是那個封號……」她吞吞吐吐的。

  「有什麼好可是的?」她對皇上賜的封號有意見?

  「嗯……」冉纓啜了口酒,微噘著水唇,不以為意地道:「皇上不也給了向晚一個「一筆大師」的稱號啊……」

  「所以呢?」她想說什麼?

  冉纓呐呐地開口:「所以啊……」

  在她看來,皇上隨隨便便說一句話就能令天下人趨之若騖,實在有誇大其辭之疑。

  她只是單純的把想雕的東西雕出來,而且不認為只有木頭和石頭才能雕,所以不小心雕了尋常人不會想到的材料,結果那件作品被教她雕刻的師傅大為讚歎,送進宮裏獻給皇上,才會有「神之手」這個稱號流傳開來。

  她對那些名聲什麼的一點也不在乎,也不想為了討生活而雕刻;如果是為了送人當禮物,她倒是很樂意做。

  只聽了「所以啊」這三個字,孟少陵大概就能從她的表情瞭解她的想法。

  「如果是別人的話,大概會懷疑你在意向晚的名聲比你高。」可對她早己瞭解到骨髓裏去了的盂少陵,當然知道她是在埋怨皇上的一句話,給她添了許多麻煩。

  「在意向晚的名聲比我高?」冉纓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盂少陵不悅地蹙起眉。

  「那是不可能的啦!」揩揩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冉纓搖搖手,「向晚比我還害怕那些名聲。」

  向晚之所以害怕自己太有名,據說是因為有人在追查他的下落的關係。

  聽她的話——「你認識他?」孟少陵挑起眉問。

  向晚這個名字他以前也曾經聽過。

  為了擊潰豔府水家,他曾暗中做了一些事,其中包括給水綺羅一張假的地圖,將她引誘到千里坡,為的就是讓豔府水家鬧空城,在情況危急的重要時刻,他要留水胭脂一人在長安京,其他的姊妹都在遠方無法幫助她。

  雖然就結果來看是沒有成功。

  不過,最後聽說水綺羅還是找到向晚,兩個人甚至結為連理,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認識啊!」小時候他們曾在同一個師傅門下學習繪畫。

  「你們是什麼關係?」這小女人認識的人太多了,而他總搞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禮部尚書大人和她之間。

  只是盂少陵不知道如果他是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以冉纓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個性絕對會老實回答,偏偏他用了「你們是什麼關係」這樣的問句來問,冉纓立刻陷入沉思。

  「嗯……也沒什麼關係……」她和向晚算是朋友嗎?是說她快要離開繪畫師傅門下之前,向晚才拜進師門,兩人認識的時間不算長,而且之後也沒聯絡過……

  「不只要告訴我是在哪兒認識的就好。」孟少陵終於察覺自己問的方式不對,立刻改口。

  「喔,我們在同一個師傅門下學畫。」這下她就挺乾脆的回答。

  原來他們真的認識。

  「你說向晚比你還怕出名是怎麼回事?」既然她都說了,不免勾起盂少陵的好奇心。

  一個是「神之手」,一個是「一筆大師」,這兩個同樣被皇上欽點且名聞遐邇的巧手之匠,怎麼都怕出名?

  這倒令他想到還有一個人也是怕出名怕得要死……

  「嗯……聽說有人到處追查他的下落。」向晚只是含糊其辭的帶過,她也不清楚真正情況。

  孟少陵垂眸前思後慮了一番,終於瞭解一件事。

  原來是這樣啊!

  因為向晚捨棄了佟胤徽這個名字,所以他一直沒發現向晚就是佟胤徽的事實。在聽說水綺羅嫁給佟家二少爺時,他確實感到困惑,畢竟他明明記得水綺羅是嫁給向晚;又佟胤徽在他當初的計畫裏只是舉足無輕重的一個角色,所以他沒有認真去調查這件事。不過現在聽冉纓這麼一說,他就知道了。

  向晚就是佟胤玄一直四處尋找的弟弟佟胤徽,所以水綺羅確實是嫁給了向晚,等同于嫁給佟胤徽。

  想通了以後,盂少陵實在忍俊不禁。

  這世間還真是小。

  他一直以為自己逃到一個絕對不會和豔府水家或佟家有關係的地方,沒想到兜了一圈下來,他不止沒有離開,還和「很有關係」的冉纓湊成一雙。

  「怎麼了?有什麼好笑的?」冉纓不解他突然發笑所為何事。

  「不、不……」他越想越不可抑制地大笑。

  冉纓歪著螓首困惑不己,他越笑越大聲,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那開心的心情倒是傳染給她。

  不可否認的,這是她頭一次見他笑得如此放肆呢!

  雖然不明所以,她卻跟著笑開了。

  見她笑,盂少陵更不可抑制的笑開懷。

  而見到他們笑得如此瘋狂,眾人紛紛靠向他們,想分享由他們身上傳出的喜悅。

  他曾經認為只要待在任何會令自己回想超「水胭脂」的地方,絕對會痛苦不己。

  他也曾認為自己會被這桎梏捆綁一輩子,得不到幸福。

  可就像冉纓說的——

  什麼是幸福,什麼是不幸呢?

  那時候的他怎麼也回答不出來。

  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生命會有如此幸福的一天到來。

  打從那天,她將他由漫長的黑暗折磨中解放時,色彩回到他眼底後,幸福就悄悄地靠近他。

  緊緊握住身旁的她的那雙溫暖小手,他已經心滿意足。

  比起那理想中的幸福,他更想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幸福。

  他現在得到的,不只有懂自己的人,更是一個大家庭。

  「我要這個!」

  「請幫我包下來。」

  軟綿綿和冷靜沉穩的兩道女音同時響起。

  繭形壺的兩端是兩隻同樣細白軟嫩的小手,它們的主人順著對方的手往上,同時對上眼。

  水盈盈的眸子對上慧黠睿智的眼眸,兩名女子誰也沒把手由繭形壺上移開,只是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

  冉纓難得來一趟長安京,為的就是到七寶坊老闆侄女開設的寶來坊挖寶,甚至還讓盂少陵拉著板車一起來,就怕相中的古董太多拿不動。

  此刻她獨自一人逛寶來坊,孟步陵則去採買其他人需要的用品。

  是知道會碰上這種情況,孟少陵留下來或許能夠替不擅長與人競爭的她處理。

  「呃……兩位……」寶來坊的年輕女老闆應登樓左右為難地看著她們。

  一邊是有「神之手」之稱的雕刻巨匠冉纓,另一邊則是自她開店後一直很捧場的十九公主,這兩個無論哪個都有極佳的審美眼光,對古董的熱愛程度不相上下,賣給誰對這些她珍藏的「孩子」來說都是件幸福的事,可最大的問題就是她們看上的是同樣的古董啊!

  她該賣給誰?

  「怎麼了?」一名穿著顯眼,長相比女人還漂亮的男人不知從何冒了出來,問十九公主:「你要這個繭形壺?」

  十九公主沒有回答,但男人從她抓著繭形壺不放的手瞭解了答案。

  「老闆,包起來。」男人二話不說掏出錢袋準備付銀兩。

  有道是先下手為強,誰管她們誰先碰到或是一起碰到繭形壺的,只要付了銀兩誰就是贏家!

  「咦?可是我也想要……」冉纓急忙開口,只是語氣仍是一貫的不確定且遲疑,卻還是不放棄。

  應登樓被夾在中間更是為難。

  「你是冉纓?」十九公主淡淡地開口詢問。

  冉纓眨了眨眼,隨後漾出淺笑,「我是。」

  「嗯。」十九公主放開手,朝她微微頷下首,從頭到尾沒有露出笑容,淡漠著一張臉退開,轉而去看其他古董,不再執著於繭形壺。

  冉纓一愣,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她不要了?」

  應登樓大概猜出十九公主的想法,卻沒打算告訴冉攖。

  「冉姑娘,我這就替你包起來。」

  「啊,不用包了,我要自己抱回去。」冉纓連忙阻止,目光再度回到繭形壺上,早忘了十九公主的事。

  喜歡的東西她總愛抱在懷裏,愛不釋手的摸上幾天才開心。

  過了一會兒,冉纓心滿意足地抱著繭形壺站在寶來坊外。

  「買好了?」在外頭逛了一圈回來的孟少陵瞅著她甜美的笑,眼底不自覺浮起溫柔的寵溺,蒲扇般的大掌摸了摸她的腦袋。

  「嗯!」冉纓開心地應了聲,眼角余光正好瞥見十九公主和那名漂亮的男人。

  「怎麼了?」注意到她的視線,他的目光追了過去。

  「十九公主和那個水月觀音的小孔雀。」

  水月觀音的小孔雀?

  盂少陵看了半天,才發現被冉纓形容成小孔雀的男人。

  原來是他啊……

  「太阿,走了。」己經對他們失去興趣的冉纓,站在前方不遠處等待著他。

  驀地,他笑了。

  從何時起,這個單純率直的女人開始懂得回頭留心他的步伐,會記得他有沒有跟上,不再只專注於她喜歡的事物中。

  她己經學會注意他的存在,這無疑是宣告了他在她的心中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不用言語,她用屬於目己的方式告訴了他。

  「回家了。」一手緊抱著繭形壺,她不忘朝他伸出手另一隻。

  霎時,那些再度被喚醒的記憶變得遙不可及,透著一股淡淡地令人緬懷的憂傷逐漸離他而去,只剩下站在他眼前的她。

  那麼的清晰可見,觸手可及。

  「我剛剛在南大街有看到另一間古董店。」盂少陵上前幾步,輕輕地牽起她的手。

  「真的?那我們去看看!」情況立刻變成冉纓拖著他走。

  銀鈴般的笑聲繚繞不絕,牽動了他的唇角,以及越來越柔軟的眸色。

  現在的他,己不是那個總是一身白衣潔白無塵的盂少陵了。

  因為幫忙故里的農務所曬黑的皮膚,一頭長髮隨意紮起,拖著板車和她出來採買的他,饒是自己的家人都不可能認得出來。

  更重要的是,現在,他已經能緊緊的握住最想要的東西——

  是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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