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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妙膳嬌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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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6 13:20: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妙膳嬌醫 作者: 風光

洛瑾出身醫藥世家,醫術不凡又擅長做美味藥膳,本該是人生贏家,
誰知她太蠢,竟相信繼母的挑撥,嫁入文安伯府後使勁鬧騰,
把整個伯府弄得舉家敗落,氣死病秧子丈夫,自己才幡然悔悟,
既然上天憐惜,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定要為前世的惡行贖罪!
因此嫁入伯府後她不但細心照料夫君生活起居,調理他的身子,
並主動和嫂子合伙開了藥膳館,帶著家人一起賺錢,
小叔子被人冤枉犯事,她亦追查可疑線索助他洗清冤屈,
她盡力改變閔家人前世遭遇的悲劇,這一切努力全被丈夫看見了,
他不再懷疑她別有用心,真心的接納她,對她更是日漸寵愛,
去哪都要帶著她,就是受命南下辦差也舍不得與她分開,
兩人一路游玩,甜蜜恩愛,日子過得蜜里調油,誰知竟遇上颶風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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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6 13:21:16 |只看該作者
序言

每個人都可以是寶琳娜

奧斯卡已圓滿落幕,改編自《小婦人》的《她們》雖然多項入圍只得了最佳服裝設計獎,但入圍即是肯定,相信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

除了《小婦人》之外,編編也很喜歡其他的女性文學,在二十世紀初期有許多優秀的作品,像《長腿叔叔》、《清秀佳人》等等,除了這些耳熟能詳的經典之外,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听過一個心理學名詞「波麗安娜效應」(Pollyanna  principle),簡單來說就是人會本能的偏向樂觀正面的說法,這個概念是根據小說家愛蓮娜.霍奇曼.波特的作品《寶琳娜》(或譯波麗安娜)中的主角寶琳娜而來。

寶琳娜是一個父母雙亡、投奔親戚的少女,雖然生活經歷崎嶇坎坷,但她始終能保持樂觀面對一切困難,因為她一直在玩父親教她的「高興游戲」,這樣的態度也影響了身邊的人,由于本作大受歡迎,所以主角Pollyanna不但衍生出心理學名詞,就連這個單字都有了特別的意義,在英文字典中查詢可見「意指樂天派的人」,真的是非常厲害吧!

編編在看風光老師的《妙膳嬌醫》時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寶琳娜,前世的洛瑾傻乎乎被騙,所以嫁進閔家後作天作地作死了自己,可重生後的她洗心革面,不但積極努力的挽救夫家一家人,本身也變得很正面開朗又樂觀,遇到問題迎難而上,永不退縮,這樣的精神不但打動了她原本警戒心超高的夫君,進而深深愛上她,還感動了紈褲的小叔子、有點小心眼的大嫂,讓整個閔家變得團結一心,也讓人看得熱血沸騰,欲罷不能。

因為記取前世錯誤的教訓,所以重獲新生的洛瑾月兌胎換骨,在改正錯誤的同時也讓整個家庭變得圓滿和諧,在看完這個充盈著滿滿正能量的故事後,心靈都好似得到了洗滌跟昇華,相信如果有洛瑾那樣的決心,每個人都可以是寶琳娜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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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6 13:21:4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悔不當初

冬日的寒風凜冽,刮起落葉紛紛,飛散在青石地上,慢慢的積成堆。

這是落敗的文安伯府閔家,要在三年前,紅牆綠瓦、階柳庭花,絕看不到如此蕭瑟的景致,如今文安伯一夕被奪爵降官,伯府老夫人逝去,幼弟入獄,大弟病弱,昔日的花團錦簇似也受了命運摧殘,僅余一片槁木死灰。曾經湖面上姿態奇美的太湖石化為灰白猙獰;亭亭盛放的荷徒剩斷枝殘葉;那些五月似火的榴花、八月馨香的桂花,彷佛成為記憶中不忍回首的嬌艷,轉眼已是遍地泥濘枯黃。

洛瑾站在床榻前,惶然看著床上氣若游絲的閔韜涵,這個人是文安伯閔允懷的大弟,亦是她有名無實的丈夫,天生心疾體弱多病,再加上家中變故,若說他下一瞬就會斷氣,她也相信,他不過就是靠著對她的一股恨意在支撐著生命。

一襲單薄的絛紅色衫裙是洛瑾對家破人亡的文安伯府無聲的抗議,可惜如今能責備她的閔家人,不是天人永隔就是身陷囹圄,無人能見到她的恨、她的怨……甚至是她的悔。

就連眼前的閔韜涵已經病到看不清她了,但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在在是血淚控訴,其中的冷意更勝冬日的寒風。

「……你滿意了?當初洛家費盡心機將你這毒婦嫁入伯府,只怕你等的就是今日吧,咳咳咳……」

閔韜涵是熱愛生命的,幸有文安伯府的家境支撐著他的藥石,令他苟延殘喘迄今,所以他感恩自己慈愛的母親閔老夫人,感恩自己敦厚的大哥閔允懷,感恩入宮為妃的長姊閔姝萍,甚至感恩紈褲不受教的弟弟閔子書。

偏偏洛瑾這個毒婦破壞了這一切,使得伯府一夕落敗,而他這早該死去之人,因為娶了這個女人,卻仍背負一身罪孽的活著。

洛家是醫藥世家,出了許多名醫,同時也是供應皇宮藥材的皇商,與官家的關系打得不錯。三年前閔韜涵曾病入膏肓,文安伯求助洛家,洛家卻提了條件,文安伯閔允懷須迎娶洛家家主的長女洛瑾,他們才答應施救閔韜涵,然閔允懷早有妻張氏,洛家又不允洛瑾為妾,便退而求其次,要求由閔允懷的弟弟閔韜涵迎娶。

許是洛家家主有了繼室吳氏,夫婦也不待見洛瑾這個亡故前妻之女,就算她嫁個藥罐子也行,急著想將她踢出府。

閔老夫人即使不願,但想到閔韜涵的病情拖不得,兼之洛瑾出身洛家,應也懂些醫術,娶進門照料閔韜涵也並無不可,遂允了這樁婚事,但是文安伯府沒考慮到的是洛瑾對洛、閔兩家的怨恨,以及對這樁婚事的不甘,以致有了日後的慘事。

閔韜涵一想到當初兩人結親時郎無情妹無意,不由長咳一陣,即使已是瘦弱得不成人形,卻仍看得出面容清俊,滔天恨意亦隱不去他眉宇間的傲氣與風采。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瞪著洛瑾,咬牙切齒地道︰「你向京兆尹告發了子書三年前奸婬于鳳娘,害得他入獄,大姊被貶入冷宮投井,母親往生,大哥也為此被奪爵,卻不知那樁案件根本是誣陷,那于鳳娘是受人指使,她早就有孕,算起日子根本不可能與子書有關!」

洛瑾不相信自己听到什麼,美目圓睜,盈滿了恐慌的淚。

若是旁人說她誣告了閔子書,偏激如她是不會信的,但閔韜涵不同,她深知他智慧如海,足智多謀,文安伯府表面上是閔允懷撐著,事實上是閔韜涵暗中運籌帷幄,就算是在病中,只要他想查的事,沒有查不到的,所以他說她一手造成了閔府的慘案,那就是真的。

洛瑾松了松緊掐著的雙手,忍不住低頭看,彷佛在上頭看到了斑斑血跡。

閔韜涵目眥盡裂,字字句句皆是血淚控訴。「就只因為你一時氣不過,毀了整個閔家,你究竟能得到什麼?親手害死婆母夫君,弄垮大伯小叔,就是你要的?我們閔家並不欠你,我問你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洛瑾也很想問自己,她想哭,卻突然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最悲慘的那個人,今日閔韜涵卻告訴她,她才是始作俑者,直接造成了閔府的敗亡,閔府並沒有錯待她。

她的怨恨、她的哭泣,只是一把加在她身上名叫無知的枷鎖罷了。

自從十一歲那年母親去世,父親再娶了繼室吳氏,這吳氏城府甚深,表面賢淑內心算計,同時不斷離間父親與她的感情,令原本樂觀愛笑的她漸漸變得陰沉偏激。直到吳氏硬要將她嫁入文安伯府,在人前皆是喜氣洋洋的說替她尋了好姻緣,事實上耍的手段卻是讓她在婚前就令婆家不喜。

更甚者,吳氏在她出嫁前對她諸多折磨,為的就是讓她對閔家產生恨意,所以最後她果然恨上了文安伯府,甚至有些病態地想著為什麼文安伯府不拒了這樁婚事,害她要嫁給一個病秧子?

硬是成親的結果造就了一對怨偶,不懂事的她怨恨夫君、頂撞婆母,無視大伯、辱罵小叔,再加上洛家根本沒有履行承諾救治閔韜涵,洛瑾即使身懷醫術亦是冷眼旁觀他的病,雙方的關系自然越來越差。

記得三年前她才剛嫁入伯府沒多久,太學正于原生前來伯府大鬧,哭訴文安伯的幼弟閔子書醉後奸婬他的女兒于鳳娘,當時閔韜涵病重未起,無法處理此事,而閔允懷為人有些瞻前顧後,為了伯府的名聲,並未細查此事,只是付給了于原生一大筆銀兩,壓下了丑聞。

洛瑾自認在文安伯府的日子極為痛苦,因為閔韜涵對她不喜,她亦與婆母兄嫂相處不睦,她對閔家人沒有任何認同感,成天吵吵鬧鬧的,弄得文安伯閔允懷在宮里被人告了治家不嚴遭降官,害得大嫂張氏傷心流產,而閔韜涵的弟弟閔子書性格紈褲不羈,時常譏諷她,兩人沒有少吵架,她對這小叔更是積怨已久。

待三年後某日,閔子書又嘲諷她為妻不賢、為嫂不尊,于是洛瑾氣炸了,加上下人的煽動、鼓吹她挖出于鳳娘一案,她把心一橫便聯系了于原生,表示願出面作證,將閔子書告上京兆尹。

原本她只想給閔子書一個小小教訓,杖責個幾十棍嚇唬嚇唬他,但洛瑾受了蒙蔽,並不知這件事會造成極為嚴重的後果。在有心人的運作下,閔子書很快被判決入獄十年。

閔老夫人得知此事氣得病了,閔韜涵進宮的長姊閔姝萍原封太儀,甚得聖寵,也因此案被牽連,被皇帝打入冷宮,居然投井而死。

閔允懷的政敵抓住了這個機會,向皇帝彈劾閔允懷包庇其弟犯罪,三年前甚至用錢財權勢要脅于原生忍下了于鳳娘一事,皇帝大怒,閔允懷當朝被奪爵拔官,消息一傳回閔家,閔老夫人在重重打擊之下撒手人寰。

洛瑾是發起這件陰謀的關鍵,即使她被人利用,也無法抹去她的確心存不善,從閔子書入獄開始,她近乎崩潰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就算想到京兆尹翻案,因此案已上達天听,鬧得人盡皆知,她亦是無力回天。

她當初並不知道只是自己的一時之氣,卻害苦了她的夫家,而她那病弱的丈夫,即使在病重之際也派人從各種線索之中去查證,終于查出了于鳳娘一事根本是件陰謀,無聲無息的在文安伯府埋藏了三年之久。

思緒慢慢的回到眼前,洛瑾的眼被淚水迷得幾乎看不清閔韜涵那悲憤的面孔,那原就深埋在心的恐懼感一夕爆發。她究竟是有多蠢才會當了他人的棋子還沾沾自喜?如今閔家敗落,她並無一絲歡喜,那她當初又為什麼要下那狠手?

閔韜涵眼睜睜地看著洛瑾由後悔莫及到如今的悲痛欲絕,但那又如何?能挽救他母親及那未出世的佷兒性命?能挽回他大哥與弟弟的名聲?

他恨,但他這破敗的身子已無力支持他報仇,他只能燃燒最後的生命力,虛弱地控訴,「你恨我,因為我一個沉痾難起的廢物娶了你,但你卻沒想到這是洛家強逼,我亦是不願的;你恨我娘,覺得她沒有善待你,然而身為一個媳婦,你即便不尊婆母,我娘也從未對你惡言相向;你恨我大哥,認為他對你諸多挑剔,卻沒想到那是一個兄長對弟媳的期許,所有的鼓勵在你耳中皆是刺耳難听。

「至于子書,他性子直,不喜歡你就直言相向,卻也沒有私底下陷害過你,倒是你的陰謀詭計害慘了他……沒有人因你得了善果,所有無辜的人都受了累,只有你毫發無傷,我娶的好妻子啊,我娶的好妻子……」

閔韜涵虎目一睜,驀地狂噴了一口血,那血都濺到了洛瑾的裙上,讓那絛紅的艷色陰沉可怖了起來。

「閔韜涵,你死了嗎?你說句話啊!閔韜涵……」洛瑾怔愣地問著,伸出了手,卻不敢觸踫閔韜涵一下。

她覺得他死了,抱著對她的恨,他死前最後的話,不斷地在她腦海中回蕩,像把誅心的劍,一刺再刺。她恨閔家每一個人,到最後,閔家卻沒有人對不起她,而是她對不起他們……像她這樣的人還好好地活著,豈非可笑?

洛瑾突然激動了起來,用力搖晃著閔韜涵的遺體。「你不能死啊!你活過來,你不是恨我嗎?閔家有今日是我害的,你還沒向我報仇,怎麼可以死啊……」

她終于哭喊出來,心神完全潰堤,在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在這世上就是多余的,閔韜涵的心里容不下她,房里容不下她,閔府容不下她,這朗朗乾坤容不下她。

洛瑾搖搖晃晃地推開了門,失神地往外走去,她不知道滿身罪惡的自己還能去哪兒,只是憑直覺不停地走,眼前是文安伯府那殘破的荷花池,猶如一張漆黑的大口,落入洛瑾眼中,令她義無反顧地走了過去,跨腳入池,她無視冰冷,直至滅頂。

在那窒息感充滿她的知覺前,她彷佛听到了大嫂張氏的尖叫,讓她別投池,她听到了張氏說就算她做錯了事,大哥沒有怪過她,府里也沒有人要她死……

洛瑾終于露出了在嫁入文安伯府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然而她就要死去了,如果她的人生能再重來一次,能彌補對閔家的錯,該有多好?她一定要當回原本那個善良開朗的自己,笑著活一世……

閔老夫人及閔允懷夫婦在听完她掏心掏肺的話,齊齊眼楮一亮。洛瑾醫術如何他們的確不知道,可是這不難打听,沒必要拿來騙人,如果是真的,那閔韜涵的病不就有救了?

「你有本事救二郎?」閔老夫人急急問道。

「不能說救他,他的病是天生的,只能養。我昨夜觀他臉色,似是憂思過重,導致心血不足,氣脈瘀塞,之前才會突然閉過氣去,若他願意讓我好好看看,或許調整一下他現在吃的湯藥,能慢慢助他益氣活血,恢復元氣。」洛瑾思忖道。

她說得有條有理,竟與先前太醫看過後做出的診斷如出一轍,閔老夫人等人當下都信了,心頭也泛起喜意。

「既然如此,那二郎就拜托你了。」閔老夫人忘情地起身,抓住了洛瑾的手。

一個母親手中的溫暖,直接地傳了入了洛瑾心中,她想到了自己沒了母親後在洛家受過的苦,突然很羨慕閔韜涵。

所以她不能讓他們失望啊!只有讓閔韜涵好起來,她才能無愧于心的在這伯府里生活,毫無芥蒂的接受他們對她的好意。

她用力地回握了閔老夫人,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但那股子決心清清楚楚的顯現在臉上。

也就是從這一刻,洛瑾才真正踏入了閔家的門。

洛瑾與閔韜涵居住的院落攬山居,在平地上疊石掇山,植樹嵌亭,下方小橋流水,屋舍之間由曲折的長廊相連,最後沒入茂林繁花之中,頗有曲徑通幽之趣,行在其中自然寫意。

攬山居中有一藏書閣,汗牛充棟,听說里面所有的書閔韜涵全看過,在他身體尚可時,還數次請在後宮封為太儀的長姊閔姝萍讓他至御書院一觀,每每一觀就是十天半個月,直到他受不了又犯病了才被抬出宮,但他屢試不爽,似要將御書院的書全看盡了方罷休。

院子的最後面有一口井,還有自己的小灶房,可說起居作息所需一應俱全,這些都是因為閔韜涵大部分時間離不了攬山居,總得讓他生活方便。

這樣的居住環境卻是大大的便宜了洛瑾,即便她不出院門,亦不會感受到絲毫不便,食衣住行院子里全能解決,因此除了每日至正廳向閔老夫人請安外,嫁入文安伯府後約半個月時間,她全撲在了攬山居里。

白日,她將院里一些不適宜的植物除去——比如月季帶刺,萬一閔韜涵在院子里一個腳軟靠上,那可是遍體鱗傷;又或者蘭花與玉丁香的濃郁香氣易引起閔韜涵氣喘不適;百合的花粉有毒、紫荊的花粉引咳,千里香在夜間盛放開花,殊不知這種花的香氣易引得有心疾者胸悶暈眩,甚至加重病情。

到了夜晚,她會趁著他入睡偷偷的替他把脈,依據病情細微的調整他的藥方,到了閔韜涵的用藥時間,她必親自煎藥,只不過依舊讓福生端去給他,她知道他仍不信任她,怕他拒絕服藥。

時近嚴冬,閔韜涵房里的炭爐是永遠不熄的,洛瑾特地換了上好的銀霜炭,燒起來幾乎沒有煙,也將炭爐擺在下風處,務必讓屋子里空氣流通;他的被窩里也塞著湯婆子,時間到便讓人換成新的,保暖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不過即使已然做了這麼多準備,洛瑾依舊覺得不夠。其實要讓閔韜涵慢慢好起來,最適宜的方法仍是食補,她在未出嫁前于洛家學醫,精研的就是藥膳,因為洛父好吃,她想用藥膳去討好他,只可惜洛父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便厭棄了這個女兒。

前世她不想做給拖累她人生的閔韜涵吃,現在倒是想做了,卻擔心他不肯吃。左思右想之下,洛瑾命人取了些藥材來,便先在攬山居的小灶房里搗鼓起來,總是會有辦法讓他吃下去。

她心中想到的是豬肝人參當歸粥,治氣血兩虧,解毒去燥,潤肺而不寒涼,養心且不滋膩,只不過豬肝是賤物,文安伯府不可能有,她便取了一副羊肝代替。

羊肝不似豬肝腥臭,且是皇朝太祖喜食之物,多受世人推崇,同時補血益氣的藥性比起豬肝也不差,洛瑾用上好的醴泉春酒將羊肝洗淨,切成薄片腌漬去腥,再起砂鍋加入切片的紫團參、當歸、酸棗仁等藥材及蔥姜鹽等調料,煮沸後加入大米,約半個時辰後再加入腌好的羊肝片,撤去柴薪以文火繼續熬煮,兩刻鐘後起鍋,滴上幾滴芝麻油,便是又香濃又順口的羊肝補血護心粥。


而做這份粥的同時,另一旁的鍋子她亦以首烏、當歸、黑豆、陳皮等藥材一起炖鴨,在護心粥做好時,另一鍋健腦活血的首烏當歸炖鴨肉一齊完成。

先前伯府已配給洛瑾幾個丫鬟,留在身邊當用的有兩個,一個取名忍冬,另一個叫木香,都是常用的藥材,叫起來也順口。她將兩個砂鍋放入食籃,交給忍冬及木香一人一個,便踏出了灶房,往閔老夫人所住的懷慈院而去。

留守在攬山居的羅嬤嬤便有些不悅,平時都是她跟在洛瑾身後,如今卻換了人,她都不知道洛瑾出出入入是做什麼去了,令人有些焦慮,所以在洛瑾剛要出院門時,便被羅嬤嬤攔了下來。

「夫人這是去哪里?怎不叫我呢?」

洛瑾淡淡一笑。「羅嬤嬤,我做了些藥膳要給娘嘗嘗呢!你也知道我以前在閨中時就喜歡擺弄這些,現在剛好派上用場。」

羅嬤嬤當即眉頭一皺。「夫人,嫁進伯府這些日子只見你忙進忙出,倒沒看到他們閔家的人特別關照你什麼,反而你一個新媳婦急著去巴結婆母,只怕給人鑽營之感,何況越過了前頭的嫂子也不好,那張氏可沒做什麼事討好老夫人,到時候妯娌間生嫌隙,況且這些東西送去還不知會看到什麼嘴臉,不如別去了吧?」

「我進門快一個月了,到現在才第一次讓婆母嘗我的手藝,哪里急了?我倒覺得遲了。」對羅嬤嬤的話洛瑾不以為忤,一意孤行地道︰「嬤嬤你不想看到旁人的嘴臉,那就別去了,留在府里替我看著屋子。」

「什麼?」羅嬤嬤老臉抽了一下。「不,我還是跟著去……」

洛瑾打斷了她。「嬤嬤,你是唯一一個由我娘家帶來的人,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這屋里我的貴重東西多,若不是嬤嬤看著,我不放心。」

這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羅嬤嬤根本無法反駁,只能看著洛瑾帶著兩婢,拎著食盒遠去。

直到離開攬山居老遠,性格較沖動活潑的忍冬才忍不住說道︰「夫人,你身邊的羅嬤嬤說話很是……尖銳直接啊!萬一這話傳到老夫人耳中,只怕對夫人不好……」

比較沉穩的木香一听,用手肘頂了忍冬一下,連忙插話道︰「夫人恕罪,忍冬不該多嘴的。我與忍冬都是夫人的人了,在院子里所听到的任何事,我們都不會嘴碎說出去的!」

忍冬瞪大眼,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不由漲紅了臉期期艾艾地說道︰「夫人,忍冬、忍冬錯了……是忍冬多嘴……」

洛瑾深深地看了兩婢一眼,嘴角微勾。「我明白的,我不會怪你們。」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了懷慈院外,有婢女前去通報,不多時閔老夫人的大丫鬟含香便親自前來,將三人迎了進去。

閔老夫人一向有午憩的習慣,這才睡了半晌剛醒,恰好洛瑾就找了來。

這些日子她可是很清楚洛瑾在忙些什麼,既然是對自家兒子好,便讓其連早上的請安都免了,只不過這死心眼的丫頭還是日日前來,總是笑臉迎人的,讓閔老夫人很是感慨,自己曾因洛家而遷怒她的確是過火了,這小姑娘到底是個好的。

不過洛瑾來的時候幾乎都是早晨,現下都快傍晚了還來,挺稀奇的。

洛瑾問了聲好後,笑吟吟地讓忍冬取出食籃里的炖鴨湯。

「娘,入府這麼久,都沒做過什麼孝敬您,是兒媳婦大意了,前日听娘提到覺得自己常忘東忘西,精神不集中,所以兒媳婦便炖了這一鍋首烏當歸鴨肉湯,喝了健腦清神,活絡氣血,想讓娘試試看。」

「有這樣的好東西?那就盛一碗讓我嘗嘗。」閔老夫人睡醒本就有吃點心的習慣,如今天寒那些甜湯她不想喝,洛瑾帶來熱呼呼的鴨肉湯卻是剛好。

洛瑾不假丫鬟之手,親自盛了一碗奉到閔老夫人身前。

閔老夫人接過,見那湯呈深褐色,香氣撲鼻,且上頭的油都撇去了,她拿著調羹一壓,炖得軟爛的鴨肉隨即分離,著實是相當引人食欲的一碗湯。

她舀起湯抿了一口,入口先是濃郁鮮香,但一回味起來又覺甘甜清爽,咬一口鴨肉,軟糯可口,芳香四溢,她知道鍋里頭放了藥材,卻想不到帶了藥的肉湯並不苦,喝起來竟是美味順口,鴨肉亦是口齒留香。

「真好吃!」閔老夫人的贊美很直接,「你在里頭加了藥材,怎麼不苦,也沒有怪味啊?」

洛瑾乖巧地答道︰「兒媳婦在洛家學醫時,在藥膳這一門學問下足了功夫,說是精通也不為過,要做出沒有苦味和怪味的藥膳,首先在選擇藥材時就要注意,如連翹味苦,不喜歡這味可改放味甘的銀花;同時在處理藥材也要當心,蒸炒灸燒、炮煉煮沸,各有各不同的炮制方法,入菜前還要另外再處理一次,用錯可是整個藥性都不對了,不僅吃起來難吃,一個不好甚至還會對身體有害。」

閔老夫人點點頭,這小姑娘是有真本事的,目光不由看向木香手中的另一個食籃。「那里面又是什麼?」

洛瑾羞澀地一笑。「這便是兒媳婦來打擾娘的另一個原因了。」

「哦?什麼原因?」閔老夫人好奇問道,對小姑娘俏臉微紅的模樣興味十足。

「那食籃里盛的是另一鍋羊肝補血護心粥,那是……特地做給夫君的。」洛瑾原本害羞的神情,忽地變為有些為難,咬了咬女敕紅的唇,才難為情地道︰「兒媳婦知道自己是洛家硬要塞給伯府的媳婦,夫君本身並不樂意娶我,觀察了夫君的病情,我想從飲食來改善他的身體情況,卻又擔心他因為對我的反感,不願吃我做的藥膳……」

「我明白了。」閔老夫人揮揮手。「所以你想怎麼做?」

洛瑾將食籃往閔老夫人身前的桌上一放,大眼亮晶晶地眨著。「能不能麻煩娘以您的名義,將這護心粥送給夫君品嘗?」

閔老夫人深深地看著洛瑾,看得後者混身發毛,不斷反省自己難道做錯了什麼,卻見閔老夫人猛地笑出聲來。

「你這妮子,我老婆子都差點被你的孝心感動了,原來只是順帶,你夫君這鍋什麼護心粥的,才是正主兒吧?」

洛瑾漲紅了臉,連連搖手,話都說不好了。「當、當然不是這樣,我做的藥膳效果因人而異,娘身體康健,偶爾、偶爾吃能強身健體,但夫君是天生病弱,倒是最好日日食用,我,呃,兒媳沒有厚此薄彼之意……」

閔老夫人笑得更開懷了,她生了三個兒子,女兒又早早入了宮,媳婦張氏是個穩重的,她可很久沒感受過這番小女兒嬌態了,尤其洛瑾又容貌姣美,更令人覺得可愛。

「好了好了,你無須解釋,女孩子家疼惜夫君是沒錯的,我恨不得你厚此薄彼,只對他死心塌地才好。」

洛瑾俏臉微紅,謝過了閔老夫人,閔老夫人索性把自己原本要吃的甜湯賞給了她,婆媳兩人邊吃邊聊,一向冷清的懷慈院里,難得地和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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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真正踏入閔家門

閔韜涵即使聰明多智,也不會想到天天來自母親那兒的藥膳是洛瑾的手筆,何況他天天吃藥,再多個藥膳也不算什麼,反正那藥膳吃起來遠比平素他吃的清淡膳食美味多了,他也樂得受了。

就這樣又是一個月過去,時至臘月中,攬山居外一樹臘梅早含苞待放,洛瑾帶著兩個婢女和嬤嬤在院里嬉笑著指指點點,在冬陽的映照下,她的花容熠熠發光,似雪的肌膚晶盈,眉宇間的笑意更令她多了份生動的嬌俏。


閔韜涵由房窗內注視著這一幕,不由心旌搖動,這小姑娘當真貌美,若不是以那樣不堪的方式進門就好……不知不覺地,他居然自己由床上坐起,看美人看得有些痴了。

他的小廝福生進門正想稟報什麼,看到公子竟能自行坐起了,不由驚喜道︰「公子,你能起身了?」

閔韜涵被他這麼一叫,方回過神,微微低頭,也才發覺自己真的能起來了,而且還不覺疲累,不由微微彎唇。「許是日日吃的那些藥膳奏效了吧,這陣子勞煩娘親了。」

福生直覺回道︰「那是夫人親手做的啊,早晚一頓,都是由我們攬山居的小灶房出到懷慈院,再由含香姊姊送過來的……啊!」

他驀地住了嘴,青澀的臉蛋忽紅忽白,頓時想到了為什麼夫人做個藥膳還得這般曲折,不太確定這是不是能說的。

倒是閔韜涵挑了挑眉,俊逸雪白的臉上有了絲血色。「你說,我日日吃的藥膳是她做的,而不是娘準備的?」

「是啊,是夫人準備的,早上那頓,卯時便起呢……」福生苦著臉,「公子可別說是我說的。」

做給他吃的,直接送來就好,還特地拿到懷慈院去拐個彎……閔韜涵想到這一個月來,那女人確實做到了她所說,並不打擾他的起居,想必是怕他介意,不肯吃她做的東西,才借母親的名目送來。

他突然想到什麼,挑了挑眉問道︰「近來我服的湯藥味道有些微改變,也是她所為?」

福生不語,只是點點頭,這可就不算他說的。

「你說新學會的那套按摩順脈手法,也是她教的?」

福生又點頭。

「行了,我便當做你沒說過就是。」


既然洛瑾不說,閔韜涵便索性裝傻,繼續暗中觀察她。

這陣子她隔幾日便趁他睡著,半夜來替他把脈,想來她調整他的藥方、教福生替他按摩,還有暗地里做藥膳這些事,讓他的身體的確覺得松快了些,胸口也不再那麼悶痛,的確對他沒有惡意。

想想,她也不過是個剛及笄的小女孩,比他都小了五歲,就算心思偏了又能壞到哪里去?何況他目前還沒發現她壞的地方。

閔韜涵雖然放下了些對洛瑾的敵意,但天生性格使然不輕易相信別人,卻不會真的就把洛瑾當成推心置月復的內人,于是他收回了心思,淡淡地朝福生問道︰「你進屋來找我是什麼事?」

福生才像恍然清醒,連忙說起自己的來意,「是了,又到了這個月太醫替公子檢查的時候,虞太醫已經進門在外頭候著了。」

「快請。」說話的同時,閔韜涵的目光又忍不住往窗外看去,恰好見到了洛瑾與虞太醫相談甚歡的景象,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刺眼。

虞太醫還不到三十歲,也算年少有為,與洛瑾又有類似的背景,兩人站在一起看上去居然很是和諧,閔韜涵忍不住想到自己病得連站在洛瑾身邊都無法,兩相比較之下,心里頭不由有些堵。

沒多久福生領著虞太醫進來了,閔韜涵正了正臉色,朝著虞太醫打了聲招呼。

虞太醫沒料到閔韜涵竟是坐在床上的,加快兩步上前,看了看他的臉色,微微驚嘆道︰「二公子看上去竟像是好了許多,這陣子應當照料得很好。」他替閔韜涵把脈,又按了按他幾個穴位,甚至傾身過去听他的心音,最後點了點頭,微笑道︰「二公子的確好多了,按照這樣下去,你很快就能站起來了。」

閔韜涵問道︰「我吃的藥方可要調整?」

「二夫人每回改方時都會送一份到宮里給我,我看著很不錯,有她時時刻刻在旁注意,比我每月來一回要來得對癥多了,所以藥方不需要調整太多。」虞太醫語帶輕松地說道。

「虞太醫認識拙荊?」閔韜涵不著痕跡地問。

「虞家與洛家都是醫藥世家,二夫人在閨中時,在年輕一輩中醫術算是佼佼者,與其說我認識二夫人,不如說久聞其名,只是這兩個月因為二公子的病才真正有了接觸。」虞太醫坦白地說著。

閔韜涵突然覺得心口不堵了,還莫名其妙地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不過虞太醫的話可還沒說完,他原就是個話癆,平素閔韜涵病重,他也不好說太多,今日恰好閔韜涵身體好轉,又主動挑起話題,虞太醫的八卦之火便熊熊燃起,說起了洛家的閑事。

「其實洛家雖為醫藥世家,但近年來每況愈下,因為洛家家主……也就是二夫人的父親,在續弦之後太過偏寵那繼室吳氏,吳氏利用洛家的名聲在外謀私利,興風作浪,連帶洛家的家風都被她拖累了,所以二夫人能嫁到伯府來,在我看來可是大大的好事,至少一個有天分的醫者,不會埋沒在那般自私斗爭的環境……」

閔韜涵眉一皺,虞太醫對洛瑾當真關注,怎麼越听越覺得有股郁氣當胸,令人不太舒服。

「……而二夫人的醫術也恰好能施展在二公子你身上,你們可謂天作之合,看今日二公子果真身子好了許多,我也放心了……」

听到這里,閔韜涵突然覺得什麼郁氣、什麼堵心全都通了,這虞太醫雖然話多,但听起來居然頗順耳。自這一刻起,他放緩了神情,沒有一絲不耐煩,直到當真撐不住了,面露倦色,虞太醫才適時的住嘴,讓福生伺候他睡下後,看了看閔韜涵最近吃的藥方,改了幾個地方,便告辭離去。

當虞太醫離開後,閔韜涵才默默地又張開了眼。

成親之日洛瑾所說的話、這兩個月她悶不吭聲的照料,還有虞太醫的一番話,再加上他暗地里的觀察,一個在洛家那樣艱困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女子,被傳聞性格扭曲偏激,想讓夫家不喜,只怕吳氏在其中加油添醋的手筆不少。

他眼中看到的她,卻不是那個樣子,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之人。

閔韜涵沒發現,他居然不由自主的有點相信她了……

閔老夫人的長女,也是唯一的女兒閔姝萍,面容姣好,個性溫柔,在十三歲那年便被挑選入宮,一路升到了如今太儀的位置,比起皇後之下的四妃也就低那麼一點,位列九嬪之首,足見聖眷之盛。

閔韜涵成親,她沒能回府觀禮,但這個大弟一向是最令人擔憂及心疼的,所以閔姝萍一直深覺遺憾,在一次伴駕時她大膽提出想回伯府看看弟弟娶的新婦,或許是皇帝心情正好,居然答應了她的要求,特地下了旨意允她回家一趟。


閔姝萍喜悅地準備了各式各樣的禮物,明明伯府與皇宮都在京城,啟程時硬是裝了三輛馬車,足見她對閔韜涵的重視。

不過在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車程里,閔姝萍是忐忑不安的。

洛家雖是醫藥世家,醫術也著實不凡,那吳氏的風評卻是不太好,最近洛家也傳出了幾件不好的事,這樣的家里出來的女兒,而且還是後娘養的,品德心性能好到哪里去,著實令人存疑。

終于馬車來到了文安伯府,閔允懷早收到了消息,領著張氏在門口迎接。

兄妹久未相見,欣喜地先寒暄了一番,閔姝萍便先到了懷慈院向閔老夫人問好,接著閔老夫人帶著她,旁邊跟著閔允懷夫妻,一同前往攬山居。

「二郎娶了媳婦,我卻未能回來觀禮,如今我都回來這麼久了,怎麼不見人?」閔姝儀卻是不知道洛家當初對閔家的威脅,只是對洛家家風存疑,自然也對洛瑾抱有成見,尤其她難得回來一趟,卻沒見到洛瑾前來迎接,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她以為會听到家人對洛瑾的抱怨,想不到卻是閔老夫人出口開解。

「瑾兒進門後,倒是全心放在了照料二郎身上,連虞太醫都說二郎娶妻後有了瑾兒的調養,身體好多了,所以你回來的事我並沒有事先告訴她。」閔老夫人別有他意地瞥了閔姝萍一眼,「你應該心里對瑾兒這孩子有些看法,不過究竟她人怎麼樣,就讓你親眼看看,眼見為憑。」

閔姝萍被母親弄得有些雲里霧里,對洛瑾卻是更加好奇了。特別她注意到閔老夫人稱洛瑾為瑾兒,而非洛氏,那可是非常親密的叫法,所以洛瑾在母親面前的表現應當不錯?

懷著滿心的疑惑,閔姝萍微微加快了腳步,一行人不一會兒便進了攬山居。

閔老夫人保密的工作也算做到家了,並不讓人進去通傳,一直到閔姝萍都來到閔韜涵的房門口了,這攬山居的主人們竟沒有一個知道來了這麼多人。

不過怕驚動閔韜涵,還是讓福生先進了門通知,此時閔韜涵正坐在桌前享用洛瑾做的人參田七雞片粥,自從知道她送藥膳還得到懷慈院轉一圈時,他就讓福生去告訴她直接送來就好了,反正他都吃了那麼久,也不必矯情,還搞得她尷尬了一陣子。

「大姊來了?」閔韜涵放下調羹,眉宇間透出喜意。「快請。」

福生連忙開了門,以閔老夫人為首,除了閔家的人,只進來了一個太監和宮女,其余的人都在屋外等著。

閔姝萍沒料到自已會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大弟,在她印象中,閔韜涵十有八九是臥病在床的,見他雖一如往常的清瘦,但精神臉色顯然好了很多,她忍不住便紅了眼眶。

「二郎,你看上去好多了。」閔姝萍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握住閔韜涵的手,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

旁邊的太監宮女低著頭,只能假作沒看到。

「謝謝姊姊的關心。」閔韜涵坦言道︰「這倒真是瑾兒的功勞。」

「真是洛瑾……」閔姝儀的面色有些遲疑,「二郎,她對你好嗎?」

對于這個問題,閔韜涵不假思索。「自然是好的,否則我又如何能恢復得這麼快?姊姊放心。」

不過至于洛瑾真正的心性是否也是那麼好,閔韜涵卻不予置評,畢竟偽裝個一兩個月還可以,要偽裝一年兩年,閔韜涵相信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女是辦不到的,一切待時間沉澱,便能明朗。

閔姝儀笑了,眼角余光不經意瞥到他桌上的砂鍋。「那就好,那就好。二郎可是在用膳?倒是我們突如其來,打擾到你了。」

閔老夫人此時笑著插口道︰「說到這膳食,該是瑾兒特地烹調的藥膳吧?」

「藥膳?」閔姝萍不解。

「是啊!加了藥材的膳食,但吃起來既不苦又沒有藥味,是瑾兒特地針對二郎的病況做出來替他調養身體的,就連我們也沾光吃過不少次,味道當真不錯。」

閔姝萍看向了閔允懷夫妻。

閔允懷點了點頭。「確實很是美味,前陣子我忙于政事,身子有些疲乏,還吃了弟妹一碗加了什麼用丹參黃耆珠貝等等藥材炖的餛飩雞湯面,吃完果真精神好了許多。」

張氏也點了點頭,但神色卻有些難解,畢竟以前在這伯府她才是人人稱贊的媳婦,現在人人都說洛瑾有多好,連她夫君都不例外,倒把她這長嫂都快比下去了。

閔韜涵將他們的談論听在耳中,便令福生取了碗筷來,親自為長姊添了碗自己的雞片粥。「姊姊也吃吃看便知道了。」

閔姝萍沒想太多,好奇地吃了一口,接著眼楮一亮。「真的不錯!口味很是清爽,卻不讓人覺得寡淡,雞肉不硬不柴,粥里也沒有藥的怪味,反而很鮮美!說真格的,這味道御廚都不見得做得出來。」她真是對洛瑾越來越好奇了。「能做出如此美味藥膳的人必然不俗,怎麼不見弟妹呢?」

閔韜涵難得有些尷尬。「她不太進房,許是怕打擾我休息。」

他深沉多疑的性子閔家誰不知道?那肯定是他對洛瑾不咸不淡的,人家才不敢打擾他吧?

閔姝萍見到一向淡定的弟弟居然也有難為情的時候,那副好模樣多了幾分生氣,猶如冬梅乍現,她的心都忍不住了多跳了幾下,也就舍不得責備,只是沒好氣地道︰「你這性子真不知是好還不好,弟妹的出身又不是她願意的,如果她好,你既然娶了就好好待人家,何況她要不是出自洛家,現在你還躺在床上呢!哪有精力在這兒擺譜?快些把人叫來讓我看看。」

閔韜涵被念得有些無奈,薄唇微抿,打發福生去叫人。


洛瑾此時正在炒姜米茶,才剛剛泡下一壺,閔家人都喜甜,閔韜涵也不例外,所以她還加了點粗糖,听到福生來叫人,她急忙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著還算得體,便放下了手上的事跟著福生去了。

前世她與閔姝萍沒什麼接觸,因為她不喜歡閔家的任何人,連閔姝萍好不容易奉旨回家探親她也稱病不見,在堂堂太儀娘娘跟前架子擺得可大了,後來閔姝萍卻因為她做的蠢事被牽連,被貶至冷宮投井而死,都不知道是真的想不開還是被人害了,所以洛瑾對她很是歉疚,這輩子難得有機會能見到閔姝萍,她自然得慎重以待。

當洛瑾來到閔韜涵的房里,便見到一個氣質高華、容貌出眾的女子端坐在那兒,洛瑾上前,朝她行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宮禮。「拜見太儀娘娘。」

閔姝萍見洛瑾行的是宮禮,而非只是一般親屬間弟妹拜見大姑之禮,倒是個知禮的,不由點點頭。「自家人就免去這些俗禮了,你與二郎同稱我為姊就是。」

「姊姊。」洛瑾乖巧地叫了,之後便站到一旁。

「想不到弟妹還真是貌美,二郎運氣不錯。」閔姝萍打趣了一句,她可是當真被洛瑾驚艷了一把,況且先前與大伙交談後,對洛瑾的偏見消去不少。

「姊姊謬贊了。」洛瑾俏臉微紅,她想像中的閔太儀應該是高傲尊貴的,想不到閔姝萍很是親切,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閔姝萍指著桌上的藥膳。「方才我嘗了下二郎的藥膳,做的真是不錯,湯鮮味美,看得出你是下了大功夫了,不過畢竟是藥,我吃了無妨吧?」

她提起這個問題,卻是讓在場其他人一愣,尤其是閔韜涵,他方才給姊姊試吃自己的藥膳,其實是見到長姊心中喜悅,有幾分類似獻寶的想法,並未想太多,便沒有任何防心,這與他平時的行無越思大相逕庭,如今一听閔姝萍說的話,神情不由有些古怪。

說到底,還是他對洛瑾已經有了基本的信任吧,否則她做的東西,他哪里敢隨便給旁人吃?意會到自己心態的轉變,閔韜涵便有些不自在了,若有所思地盯著洛瑾。

而洛瑾卻沒有想太多,只是笑吟吟地道︰「所謂藥食同源,我們平時吃的蔬果魚肉其實都有各種療效,只是那些常被拿來做藥材的,有些味道重而不易入口,有些只重藥效不重口味罷了。比如紅棗亦是果子,也常入藥;百合、川七、木耳、蓮子等等不都是常見的藥材,也廣泛的拿來做菜嗎?藥膳藥膳,主要還是膳,所以除非懷孕或有特殊疾病需忌口的,否則一般人吃也是無妨,反而能強身健體。」

說起自己的專長,洛瑾笑容滿面,花容生輝看起來很是討喜。

閔姝萍當下便起了好感,像是想到了什麼,試探道︰「那可有特別調養女子身體的藥膳?」


「那自然有。」洛瑾頃刻便明白閔姝萍在問什麼,也不拐彎抹角。「看姊姊是想要美容養顏或是暖宮助孕,有那樣的藥材就必有那樣的藥膳,端視如何搭配烹煮,好不好吃罷了。不如我待會兒替姊姊把把脈,替你擬幾個方子,讓姊姊帶回宮里去試試,如果吃得不錯,我再多送些方子給你。」

她說的可是方子,放在其他人家都是秘而不宣的,畢竟那可以是她站穩婆家地位的根本,更可以拿出來生財牟利,但她卻不假思索的就給了閔姝萍,這樣的心胸如何讓人不喜歡?

閔姝萍忽然懂了母親及兄長對洛瑾評價不俗的原因。雖然出自洛家,卻沒有洛家鑽營的習性,性格溫和有禮,端方大氣,長得也好看,甚至在二郎對她仍抱持懷疑時,無私的替他調養身體,就是換成了自己也不見得能做得比洛瑾更好。

而且瞧洛瑾這小臉嬌女敕,話聲清脆,圓圓大眼清亮有神,分明就只是個小姑娘,這個年紀心機能有多深沉,她也是不信的。

閔姝萍沉吟了一下,靠近了洛瑾,低聲問道︰「如果是那個……咳咳……增進男子精力的藥膳呢?」

洛瑾差點沒笑出來,不過仍然認真地回道︰「有的,我也可以把方子給姊姊,不過如果吃的人地位特別……最好是讓太醫看過再做比較好。」

閔姝萍見她機伶又體貼,也忍不住笑了,朝著閔韜涵說道︰「弟妹真是有趣,二郎,你這回娶親當真娶對了,可別讓我知道你欺負了她,我可是不許的。」

「她這麼快就替自己找到了靠山,我豈敢放肆。」閔韜涵苦笑著應了。

屋里眾人見狀皆是笑了起來,氣氛倒是一派溫馨。

閔姝萍不能在伯府待得太久,又閑聊幾句後便拿著洛瑾給的方子準備離去,閔老夫人及閔允懷夫婦自是親自送她到了大門。

洛瑾走在最後,也要跟上,卻听到留在房里的閔韜涵說道——

「瑾兒,待會兒送走姊姊,你過來一下。」

洛瑾停了一步,輕輕點頭,便急忙跟上了閔姝萍一行人的腳步,只不過心情被閔韜涵一句突來的話擾得七上八下的。

他方才的語氣……好像沒那麼冷淡了,該不是她听錯了?

當洛瑾送走了閔姝萍,便直接回到了攬山居,要進閔韜涵的房間時,她居然遲疑了一下,索性又扭頭到灶房取來她泡好的姜米茶,這才又回到房門口。

他今日在長姊面前表現得自然得體,但在她面前可不是這樣,她唯恐他要刁難自己,可得多做些心理準備才敢踏進去。

「你在外頭來來去去,磨蹭些什麼?」閔韜涵漠然的聲音突然幽幽由房門內傳出。

洛瑾臉蛋抽了一下,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深吸口氣,方推門而入。

房里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熱鬧溫馨的氣氛,有的只是獨屬于閔韜涵的清冷寂靜,讓她有瞬間的不適應,不過仍然朝他展現出了一個笑容,放下手上托盤,柔聲道︰「我方才只是去取茶,夫君找我可有事?」

閔韜涵直勾勾地看著她,目光極具侵略性,也極為不善。「你刻意巴結我姊姊,究竟有什麼企圖?」

他問得直接,像一把利刃捅進她心口,想看看那心究竟是黑的還是紅的。

他觀察她觀察得夠久了,卻並未看出任何破綻,他索性單刀直入,強硬地嚇嚇她,只消她有一絲心虛,他定能看得出來。

不過洛瑾對閔姝萍卻是真的抱著補償的心態,沒有任何歹意,自然表現出來的反應也是落落大方,真實無偽。

「我對姊姊好,因為她是你姊姊啊。」她說得理所當然,甚至看著他的目光還有些納悶的質疑。「我既然成為你的妻子,就要愛你所愛,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你對我真有這般死心塌地?為什麼還費盡心思替我調養身體?我並沒有待你特別好。」他挑明了問,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疑惑。

「但你也沒有待我不好啊,對我來說這就夠了。」比起前世那幾乎是勢不兩立的針鋒相對,她當真覺得現在已經很不錯了。「況且我在新婚之夜便同你說過,嫁入伯府是讓我跳出洛家那桎梏,我當然希望自己重新開始生活的地方能夠安穩喜樂,若是你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

她的反問令閔韜涵啞然,因為她的話該死的有道理,他居然被她駁倒。

「還是我做的藥膳不好吃,你不喜歡?」她又問。

閔韜涵更是無語,他真無法昧著良心說不好吃,事實上他挺喜歡吃的。

見到他有些別扭的神情,洛瑾便明白了,毫無芥蒂地笑了起來。「既然夫君沒有不滿意,而我也很滿意現在的生活,那便足夠了。其實夫君平時思慮過甚,也是有礙休養的,有時事情並沒有你想得那麼復雜,放寬心你會活得更好。」

這番話她早想告訴他了,只是找不到適當的時機,而她也鮮少在他面前露面,如今有了機會,她便隨心所欲地說了,至于听不听則由他。

閔韜涵沉吟了半晌,方有些沉重地道︰「你有沒有想過,你費盡心思在我身上,很可能到最後只是徒勞無功,因為我並不能給你一個丈夫所能給的。」

洛瑾听他這麼說,知他是有些自厭的,難得地收起了笑容。「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對丈夫的期待是什麼?又如何知道你給不起?」

「那你想要的是什麼?」他繃著臉直問,不想承認心底有一絲幾不可見的緊張。

「我想要的是你對自己的病情有信心。」洛瑾的笑容並沒有收起太久,這時候又展露了開來,如春風吹拂,舒舒服服,很安人心。「因為我對自己有信心,我必然能夠將你調養至我認為正常的程度……只要你願意相信我,給我這個機會。」

閔韜涵不語,沒有說好或不好,只是那侵略性的目光慢慢平和下來。

洛瑾卻是懂了他有所軟化,但或許是基于面子,又或者基于多疑,他習慣表現得高深莫測,不會把話說明白。

前世她沒為他這種性子和他少吵架,如今她自然不會重蹈覆轍,雖然還是有些無奈。

于是她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替他斟了一杯姜米茶,娓娓說道︰「姜米茶益氣補血,暖脾健胃,過去大多認為較適合女子飲用,其實男子亦是適合的,端看女子每月行經期情緒不穩,心神不寧,喝姜米茶有助安心定神,自然用在男子身上也有一樣的效果,至少夫君你喝了,晚上或許能好睡些。」說完,她便收了東西,輕聲道︰「夫君身體才好些,不宜太過勞累,今日折騰了半晌,應該也乏了,我便不打擾你休息,先離開了。」

看著她裊裊婷婷離去的背影,閔韜涵不由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她倒真有醫者風範,說起女子行經臉不紅氣不喘,但在閔韜涵耳中听來,她其實是隱誨地諷刺了他一把。

在她眼中,他對她的懷疑,其實就像女子行經時那般毫無道理,這不是才說他思慮過甚就拿了姜茶來嗎?這女人似乎比他想像得有趣多了。

還以為她真不會生氣,其實還是有小女孩的性子在呢!

閔韜涵拿起姜米茶喝了一口,許是泡得太久,又辣又嗆,卻又夾雜著絲絲甜味,幾乎讓他的心頭都隨之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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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6 13:2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過年大喜事

又過了半個月,已然接近年節,文安伯閔允懷官拜戶部侍郎,在這期間與各方的交際往來大增,分身乏術,即使已遣奴僕前往多家府門遞交名刺賀年,伯府中仍然時常不見他的身影。

兼之今年天呈異象,夏雨不多,冬雪一場未下,只怕來年會有旱象,戶部掌管天下錢糧之事,自然無法置身事外,故而閔允懷更加忙碌了。


伯府中的男丁,閔韜涵是不頂用的,閔子書又跑得不見人影,這個年節便是由閔老夫人領著兩個媳婦忙進忙出。

閔韜涵鎮日在房中養病,卻也能感受到年節的氣氛正濃。

新衣裳已經發下來了,他身上穿著的正是洛瑾替他挑的深青色繡竹節長衫,很是搭配他出塵的氣質,他不得不說她挑得好。

門上去年才糊的高麗紙已經換上了新的,她還在上面貼了紅色窗花,讓成天盯著窗戶看的他眼中多了一些童趣。

他已經長大了,沒能吃上祭灶神的糖瓜,她居然用炖糖梨雕了一個給他,當那糖瓜一入口,一點兒也不黏牙,吃了卻有種暖呼呼的感覺。

臘月還要磨豆腐炖大肉蒸饅頭,以前這些食物都沒他的份,不過今年多了一個她,卻替他全備齊了,雖說做的仍是藥膳,但豆腐和炖肉他確實都吃到了。

還真別說,今年是他難得覺得即使躺在床上也沒那麼難過的一個年節。

這整個過程,她居然真的做到了自己所說的不打擾他的生活,在他面前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就算是替他檢查身體也都是趁他睡了偷偷的來。

然而這也代表著她對他的一切了若指掌,而她在做什麼,他卻兩眼一抹黑,這讓習慣一切都在運籌帷幄之中的他有些不太習慣。


到了大年三十,官員們下了朝便可開始休年假,一直休到元宵節,閔韜涵在房里听著外頭的動靜,似乎眾人喧鬧著都往正廳移動,他知道應是大哥下朝回來了。

「福生。」閔韜涵先喊了一聲,接著自己慢慢的由床上起身,坐了一會兒居然扶著床站了起來。

福生進門,便是看到公子站著的一幕,先是嚇了一大跳,最後眼眶不自覺濕潤起來。「公子?你……你能站了?」

閔韜涵淡然回道︰「我不只能站,還能走呢!」說完,他便由床邊走到了桌前。


天知道能夠走得如此順利,可是費了他幾天的功夫。他早就發現自己能站了,便有些貪心地想走,不過他知道福生不會答應的,懶得費力氣說服福生,他便自己模索著慢慢走,果然練習幾日,他已經能在房里繞圈子了。

所以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走出這禁錮了他好久的房間!

「你幫我穿些保暖的衣服,我想走出去看看。」閔韜涵交代著。

福生面露難色。「可是公子你的病……」

「現在過年吧?所有人都在慶祝,只有我孤伶伶的在房里……」他的目光往遠方凝視著,弱不禁風,悵然飄逸,像是全世界的寂寞都壓在他身上了。他話的說不重,卻帶著一種難言的期盼。「我若不能走了,再讓你背我回來,好嗎?」

福生很不忍,公子明明是這般出塵清貴,卻因病只能待在房里看他人年節團聚,這的確很殘忍。于是他一咬牙,心一橫說道︰「那福生替公子穿好外衣,便扶公子出去走走吧!」

就知道這招對福生有用。閔韜涵幾不可見地眸光一閃,唇角微勾,便讓福生替他添上立領對襟夾襖,脖子圍上一圈狐毛,又穿了件繡著祥雲的天青色披風,里頭塞了個湯婆子讓他抱著,這才慢慢的踏出房門。


當冬陽照在閔韜涵臉上時,他覺得他重生了,而將他由地獄中拉起來的那個女人,他都不知道是該和她道謝,還是繼續維持現在這樣敬而遠之的關系。

信步向前,攬山居院子內仿真的石山,山上的亭,亭旁的楓,景色以曲廊相連,包覆在繁樹密林之中,自成一格,他應當很熟悉了,但眼下看上去卻有種陌生之感。

這種心境,不是像他這樣命像撿回來的人應當無法體會吧?他在心中自嘲了一番,居然踏出了攬山居,讓跟在後頭的福生看得膽戰心驚,直想一把將公子抱回房里算了。

或許是陽光太過明媚溫暖,又或者是周遭的氛圍太過輕快喜悅,閔韜涵的精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沿途看見他的奴僕們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確認自己真的看到的是好端端在走路的閔韜涵,接著便興沖沖的上前問安拜年,閔韜涵也極有耐心的一個個應了,也因為接近年節,還讓福生隨手賞下銀兩,這樣日常的起居生活竟讓他覺得新鮮。

他就這麼慢條斯理的走到正院來了。

此時正院的大廳里,閔允懷剛下朝,正與閔老夫人及張氏、洛瑾幾個坐著享用洛瑾特制的加味八珍湯,還是用烏骨雞去熬的,在這冬日喝起來暖入心脾,正是適合。

閔韜涵經過窗口,看了進去,幾人言笑晏晏,其樂融融,他竟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目光緊緊的鎖定在一個人身上。

那女子談笑風生,像是已經融入了這個大家庭,那總是帶笑的嬌需有著一抹微紅,不知道是因為天冷吹的,還是因為熱湯暖的,替她增添了許多可愛。

他的家人,竟如此輕易的就接受她了,那他呢?

里頭傳來說話的聲音,是閔允懷說起了朝中的事情,由于先前閔韜涵病還不嚴重時,閔允懷無事不向他諮詢,現在听聞兄長有事,他不由豎起了耳朵。

「……司天監觀察天象,斷言明年旱象必起,今年稻作的收成已是不好,只怕明年萬一鬧了旱災,百姓會面臨缺糧的危險,萬一造成饑荒就糟了。」

屋子里都是女眷,對于這國家大事是沒辦法的。

閔老夫人較有見識,卻也只能皺眉問︰「各地官倉可有足夠儲糧,來年若有旱象,可能開倉賑災?」

閔允懷微嘆口氣。「京畿一帶都還好,因為靠近京城,天子腳下,所以官倉尚稱飽滿,但離得越遠,如荊湖兩路、兩浙,甚至更遠的地方,幾乎是半倉或空倉。今年已經告急了,明年再減產,無異雪上加霜。」

也就是說,皇帝看得到的地方大伙兒都營造著四海昇平的假象,但遠離了天子,百姓可是苦不堪言。

「幸好當今萬歲聖明,不致被小人蒙蔽,若有貪污克扣的,已著刑部徹查。倒是這減糧一事,似乎勢成定局,即使苦惱也不是馬上能夠解決的事。」閔允懷說道。

屋子里安靜了下來,只有油燈里的燈花偶爾發出暉啡聲響,讓原先和睦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張氏察覺了這個情況,輕輕撞了下閔允懷,後者才恍然大悟,慚愧道︰「過年過節的,廟堂之事拿到家里來說卻是不妥,咱們不如討論今天晚上吃什麼。」

他這一席話又立刻讓眾人笑了起來。

這時候洛瑾突然開口道︰「大哥勤于政事,心里揣著件事,怕是年也過不好。方才說的糧食之事,其實大哥可以找夫君商量,他如今身體恢復得不錯,應該可以再次為大哥出策謀劃了。」

窗外的閔韜涵眉頭一挑,這小姑娘對他的恢復情況可是一點也沒放松呢!要換成剛成親那會兒,他肯定極為反感,但現在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有種被人關懷著的安穩適切感。


閔允懷卻是听了欣喜,只不過仍有些猶疑,畢竟先前閔韜涵那病重的模樣,讓他著實後怕。「二郎就算恢復,也該多休養,就不必讓他多費精神了……」

「才沒有呢!」洛瑾居然有些孩子氣地皺了皺鼻子,接著又笑了開來。「他精神很不錯了,就是因為太過聰穎、懂得太多了,鎮日在房里胡思亂想,心思過重對他的病情反而不好。若是大哥去尋他,讓他有點事做,他便不會成天拿些莫須有的事情煩自己,不僅幫了自己,也是幫了大哥。」

這倒是在偷罵他了,閔韜涵不由自省起來。自己是否真如她所說思慮過甚,自找麻煩,讓自己不好過?她一直沒被他真心接納,想來心里也是極為難受的,可她卻能那麼笑著,像是一點都不介懷。

他的心里又開始覺得有些沉重了,面上不由露出苦笑,還真是被她說對了,他總是將一件事翻來覆去的想,到最後就算是擺明的事也讓他想得復雜了。

她好,就留,不好,就棄,在他的地盤上,究竟還糾結什麼?至少她花了多少心思在他身上,他是親身體會到的,做不了假,否則怎麼會連他以前一直替大哥出謀策劃都會刻意去了解?

閔韜涵像是想通了什麼,不由覺得豁然開朗,走了幾步,直接來到了門口。

因為背光,眾人一下子看不清他,只知有人來了,遂停下了談話,不過這府里在家的主子全都在廳里了,還有誰會在此時出現……

閔老夫人先是驚叫出來,「二郎?是你?你能走了?」接著她的眼眶不能自已的紅了起來,馬上起身走去握住了閔韜涵的手。

「二郎!你身子見好了!這真是天大的喜事!」閔允懷也快步上前,差點就往弟弟的肩上拍去。

「可別!二郎就算能走了,也禁不起你這幾掌折騰的!」張氏連忙阻止他,對于閔韜涵的突然出現亦是滿心歡喜。

洛瑾走在最後,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笑得眉眼都彎了。如果可以,她真想像閔老夫人那樣握住他的手,甚至像福生那樣領著他進門來,可惜他們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他甚至還不完全信任她。

她心中有著一股不明的遺憾,這謫仙一般的人物是她的夫,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動過心的,否則前世她不會和他爭吵,今生她不會助他康復。


她只能安慰自己,比起上輩子家破人亡的慘狀,至少她成功的讓他漸漸好起來,而只要他好了,憑他諸葛再世般的智慧,必能助伯府度過未來的難關,如此家庭和樂平安,就算只能遠遠的看著他,那也足夠了。

閔韜涵將所有人的反應看在眼中,最後落在了洛瑾身上,眸光流轉,似有千言萬語欲訴。

兩人視線交纏,最後是洛瑾被他看得不自在,移開了目光,他才把注意力又擺回了閔老夫人等人身上。

「娘,大哥,今晚的年夜飯可要記得算上我一份。」

他一句話,引動了滿室歡天喜地,文安伯府從這個年開始,注定要過得不一樣了。

看著閔韜涵與家人相談甚歡,洛瑾自覺地向眾人告退,說晚上年夜飯想幫府里添幾道藥膳,她需事先準備一番,便帶著忍冬與木香起身離去。

她答應過閔韜涵盡量不打擾他,如果因為她的存在而讓他覺得不自在可就不好了,所以他與家人團聚的時刻,她主動避讓了。

只不過嫁人前在洛家她沒能享受到幾年天倫之樂,來到伯府,閔老夫人的慈藹與閔允懷的寬厚好不容易讓她有點歸屬感,在閔韜涵面前,這一切卻像她偷來的一樣,要雙手奉還,不敢多留戀,真令她有些難受,尤其是在她離開前,閔韜涵看著她那若有所思的眼神,總讓她有些發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雖然用了要替年夜飯加菜的理由離開,但洛瑾是真的有了幾個想法,遂沒有回攬山居,直往院子的大廚房那里去,途中必須經過伯府的側門,那里連接後巷,每日府里所需的青菜魚肉,就是從那里送進來。

洛瑾與兩個婢女不以為意地走過去,那側門卻突然間打開,嚇了她好大一跳,手撫著胸瞪著側門里進來的那人,待那人關好門回身,洛瑾才看清那竟是從她入門後便沒回過伯府的閔子書!

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她印象中的閔子書便如眼下這般吊兒郎當,輕浮不羈,而且打從她一進門就看她不順眼。

前世兩人初見便是在吃年夜飯的時候,見她在場閔子書即尖酸的諷刺了她,接著與她大吵一架,閔老夫人說了兩人幾句,閔子書便負氣離去,她也從此恨上了他。

然而就算他前世待她再不好,至少沒有動過她一根汗毛,頂多嘴皮子損了些,後來他卻被她害慘了,因為一個構陷的指控而入了獄……思緒至此,乍見閔子書時的驚嚇也已經平復,取而代之的是愧疚。

閔子書可不知她是誰,雖說他代兄迎娶,但也沒等到掀蓋頭的時候,他在外頭胡混了幾個月,幾乎忘了府里有個新嫂子的事,回府突然看到一個嬌美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骨子里的風流便蠢蠢欲動起來。

「喲?哪里來的小娘子,可是特地在這里等著哥哥我?」露出一抹壞笑,閔子書拿起手上摺扇,作勢朝洛瑾的下巴挑去。

這當然是捉弄她,洛瑾也嚇得倒退了一步,不過她很清楚這是他的保護殼,這家伙其實精得很,否則也不會十歲就通過了童子舉,要知道天朝的童子舉過了即使只是個孩子也是可以任官職的,只是當年閔子書心高氣傲,瞧不上童子舉只能任些無關緊要的小官或者太子侍讀,便選擇入了太學繼續學習,依舊把目標放在日後的科舉。

天朝的科舉分為三關,第一級州試又稱秋闡,通過後便是舉人;第二級省試又稱春闡,通過後則為進士;最後一關是殿試,由皇帝親自考試,通過後一甲取頭三,分別為狀元、榜眼及探花,因此所有出仕的讀書人皆為天子門生。

可惜閔子書少年得志,入太學後受了吹捧便有些輕浮起來,認為科舉不過手到擒來,結果第一次參加秋闡便落榜,連個舉人都沒考上,瞬間成了眾人取笑的對象,自視甚高的他如何能忍,索性就不再把心思放在課業上,一怒之下離了太學,自暴自棄胡混至今。

她沒好氣地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便如此輕薄,是覺得這點事能蓋過你幾個月都沒回府的事實?」

閔子書挑了挑眉,與她打起啞謎。「你倒是知道我是誰,那還不喊聲哥哥來听听?」

「我喊你弟弟還差不多!我勸你還是乖乖的去找老夫人道個歉,交代一下你這幾個月去了哪里,別想就這麼蒙混過關。」洛瑾真心勸著,她可是知道年夜飯時,面對這個不受教的幼子,閔老夫人有多麼痛心失望。

「毛都還沒長齊就想佔我便宜。」閔子書輕薄地上下打量了她,接著嗤了一聲。

「還想管到哥哥頭上來,我偏不听你待如何?」

「不待如何,不過那是你親生母親,你願意見她傷心難過,我也沒辦法。」洛瑾聳了聳肩。

「那你就讓我模一把,令我母親忘了那一樁不就得了?」閔子書仍是不懷好意,但眼中可沒有婬穢之色,反而有種惡作劇的光芒。

洛瑾這次沒有再被他嚇著了,卻是很冷靜地道︰「你這回離家這麼久,是不是闖了什麼禍?如果真有事,你還是說出來讓大家為你參詳參詳,你眼下想再犯另一件事也不會把它掩蓋過去,只是會讓你罪加一等……」

「我沒有闖禍!我的事你最好少管!」閔子書驟然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氣的樣子,朝著洛瑾低喝了一聲。

這家伙凡事不行,就是脾氣大,洛瑾也不想太過刺激他,便沒再作聲。

不過閔子書這副無賴的模樣,卻讓那個從一開始就站在樹叢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于是閔韜涵默默走了出來,沉聲說道︰「她管不了你,我管得了嗎?」

閔子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那竟是二哥?而且二哥是站著走出來的?

「二哥,你身體好了?」閔子書想笑,但心里壓著事,再加上方才那幕顯然被閔韜涵撞見,他一下子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只好了一些,不過相信很快又會被你氣病了。」閔韜涵淡淡地道。

「我……」遇到別人閔子書都可以耍賴,唯獨這個二哥,明明弱不禁風,卻是全家他最怕的人。

「你可知她是你二嫂?對兄嫂不尊,語出輕佻,這就是我們伯府的教養?」閔韜涵冷著聲,做著手勢遣退了忍冬兩婢和福生,他並不想在下人面前教訓弟弟。

閔子書垂下頭來不語,他不是不想辯解,是怕自己一辯,萬一二哥動了氣又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道歉。」閔韜涵厲色道。

閔子書咬了咬牙,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道︰「對不起。」

洛瑾連忙搖頭表示不介意,心中卻是大為驚訝閔韜涵會為她出頭,她是不是可以猜測……他沒那麼討厭她了?

為了這點可能性,洛瑾居然開始有些緊張,站在閔韜涵身邊都手足無措起來。

「你這趟出去,究竟闖了什麼禍?」閔韜涵又道,這回語氣更加嚴厲,言下之意是信了洛瑾的話。

洛瑾听聞此言,再次朝閔韜涵瞥去一道詫異的目光,她從來沒想過他會將她的話照單全收,毫無質疑,于是她心跳得更快了。

但閔子書卻忍不住了,帶著些怒氣叫道︰「我說了我沒闖禍!」

然而他反應越大,越像欲蓋彌彰。

洛瑾隱約猜到了可能是什麼事,但也確信閔子書現在是說不出來的,因為他可能自己都不確定發生了什麼,所以便打著圓場道︰「沒有就沒有,今天是除夕,可別在這時候吵架壞了氣氛。」她給了閔韜涵一記眼色。「方才他的失禮,我已經不介意了,讓他快回去換件衣服梳洗一下,先去向娘請安,別耽誤了晚上的年夜飯。」


閔韜涵聞言,略略收了厲色,閔子書知機地告了聲罪,一溜煙地跑了。

瞧身邊的閔韜涵臉色仍然不太好,洛瑾不由勸道︰「你別生氣,大喜大怒都對你的身體不好。其實三郎他並不壞,只是一時想不開罷了。」

「他有什麼想不開的?」閔韜涵的確不明白。

洛瑾卻是就她所知道的,一針見血地道︰「其實我覺得他會怕你,起因便是因為他崇拜你,不是因為你是我夫君才這麼說,如果你身體健康,憑你的才智,肯定早已金榜題名,都不知高升到哪里去了。」

她眼下雖是第一次見閔子書,但事實上上輩子認識他三年了!閔子書性子直,即使是透過不斷的對罵,總也能听得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夫君聰明好學,知識淵博,相較之下三郎雖也聰明,卻顯得薄弱。當年他年紀尚小便過了童子舉,而後在太學也皆是名列前矛,必是風頭一時無兩,幾年前就連我都隱約听過閔家一門雙杰,在閔允懷後又要出一個大官。之後他秋闡失利,一向順遂的他沒受過這種打擊,顯然是失了自信,覺得永遠追不上你,才會索性書都不讀了,自甘墮落迄今。」洛瑾嘆息道。

「你倒是了解他。」語氣雖有些微諷,但閔韜涵卻在心里思忖起她說的話,神情不由有些沉凝。

「我不是了解他,我只是有同樣的經驗。」

洛瑾難得在他面前展現出脆弱,她仍是面帶淺笑,但他卻看出她笑容里有著絲絲哀傷。

「在我生母亡故之前,我也是父親極為看重的孩子,他說我是學醫的好苗子,只可惜身為女子。後來母親去世,吳氏來了,吳氏又生了弟弟之後,我的地位便完全不保了。

「吳氏的孩子只要表現出一點聰慧,父親便覺全世界所有人都比不上他,至于我便成了蠢笨的孩子,再怎麼努力也只是用來突顯弟弟的杰出聰穎,每個人為了討好我父親和吳氏,也都要來踩我一腳,漸漸的教授醫術的長輩也不看重我了,所以我便自暴自棄,不再繼續做個乖巧听話的孩子,寧可任性一些,乖張一些,至少能得到父親的注意,旁人也不敢繼續欺負我。


「相信在我出嫁前你們也打听過我的性情,應該都會得到一些我偏激驕縱、叛逆不馴之類的消息吧?那是真的,我過去真是那樣。而現在的我也是真的,因為我不再對洛家抱有期待,所以恢復了本性,不想再戴面具過日子,那太苦了……」听到這里,閔韜涵已經有些難受了。如果說他一直以來受的是身體之苦,那她在洛家受的就是心靈之苦,他即使病了,在伯府里可謂養尊處優,眾星拱月;但她身體康健,在洛家卻是由天堂落入地獄,成為人人踐踏的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關,誰能說自己比較苦?他又仗恃著什麼,在她進了閔家門後繼續給她臉色看?

閔韜涵這還是第一次對自己冷待于她感到後悔。

「……所以我才會覺得三郎並不壞,千萬別太過苛責他,更不要放棄他。」說到這里,洛瑾突然一臉懊惱的輕嘆一聲,「糟糕,一下子和你說了這麼多,你也煩了吧,我先到廚房去了……」

他都出來這麼久了,該是累了才會跟在她身後想回攬山居休息吧?她居然和他廢話了這麼多,他不得累壞了!這樣身體撐得住嗎?晚上還得吃年夜飯,他得養好精神啊!

想到這里,她連忙打住,便想喚來福生快些帶他回房。

「等等。」他攔住了她。

洛瑾訝異地放下才舉起一半的手,睜著不解的大眼瞅著他,櫻唇還半開著。

這樣的她,看上去居然很是俏皮可愛,讓閔韜涵臉上一向的漠然表情有了明顯的松動。「你既然嫁入伯府,成為我的妻子,就無須躲避我,以後自可大大方方出現在我面前,該怎麼相處,就怎麼相處吧……」

洛瑾因為閔韜涵的一句話,興奮了一整天,接下來的年夜飯,她簡直卯足了勁加菜,當晚上只有六個人的餐桌上,居然出現二十幾道菜時,閔家所有人都傻眼了,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看向了她。


她這才覺得自己做得太過了,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偷偷地瞥向了閔韜涵。閔韜涵自然是知道原因的那個人,他卻十分鎮靜,沉著地吃菜喝湯。

旁人見到這情況,心里也隱約猜到洛瑾的失常應該是小夫妻兩人之間的事,而且應該是好事,便不再追問桌面上媲美宮宴的菜色所為何來,既然煮了那就享用吧!橫豎府里下人多,吃不完就賞下去,也不會浪費食物。

至于閔子書,年夜飯前自然被閔老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不過他向來嘴甜,懂得怎麼哄長輩,閔老夫人氣過之後,很快便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在年終歲末的也不想把氣留到明年,便饒了他一回,否則若是洛瑾來告狀,他可能直接被關到祠堂里,連年夜飯也甭吃了。

所以晚上在餐桌上,閔子書逃過一劫,像壓驚似的狼吞虎咽吃得歡快,畢竟今年的年夜飯菜色之豐盛遠勝歷年,且很多菜肴味道獨特,他去過京中各大酒樓餐館,也從未吃過這般的美味。

當他知道這些菜有大半是洛瑾的功勞時,一口湯差點沒瞻到鼻子里,咳得臉都紅了,被閔韜涵好好的損了一頓,洛瑾也偷偷笑得肚疼。

大年初一,平常百姓家會四處拜年,但官家卻是不同,由于同僚上峰眾多,該拜年的早就在年前都拜訪完了,所以閔允懷反而閑在了家中。

才用完早膳沒多久,他便帶著張氏尋到了攬山居來,還攜來了他這陣子尋來的一箱孤本,一起送到了閔韜涵的房中。

此時閔韜涵才歇息完一陣,精神正好,在房里開著窗賞梅作畫。明明心中想畫的是孤芳自賞的梅,但梅樹下硬生生出現了一個采梅瓣為樂的俏麗佳人,那佳人明眸皓齒,笑意盎然,姿態優美,在閔韜涵筆下,躍然紙上般生動。


福生傳遞了閔允懷夫妻前來的訊息後,閔韜涵方放下畫筆,想出門親迎,但此時閔允懷夫妻已經來到了房門口,兩兄弟便在此踫了頭。

「二郎你無須出來,外頭冷著,小心受寒!」

閔允懷進了房後,張氏在後頭順勢關上房門,見他的窗戶大開,先是皺皺眉,但又看到他桌面上的佳人采梅圖,這才哂然一笑。

「二郎大病初癒,畫功卻一點也沒放下,弟妹讓你畫得維妙維肖,這圖看著都想隨著她一起折梅枝呢!」其實張氏的未竟之語是覺得閔韜涵顯然對洛瑾已經上了心。

洛瑾才嫁進來多久,就已經把府里最難纏的人給收服了,想來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閔韜涵僅是淡笑回道︰「她不是在折梅,只是在收集梅瓣,依她的性子,你們這時候來,該有口福了。」

閔允懷與張氏聞言齊齊笑了起來。

張氏一向是能言善道的,便順著他的話說道︰「那我們來得真是時候,畢竟年夜飯時可已經先坐享其成一回了。」

寒暄了一陣,張氏稱要去尋洛瑾談天,便離了房,閔韜涵才問起閔允懷的來意。閔允懷這才收了笑容,慎重地道︰「其實我今兒個來是為了政事。去年稻作減產,加上今年司天監預言恐有旱象,怕一整年的收獲會更比去年更差,如此百姓受苦,國庫短收,偏偏各地官倉又不豐盈,只怕萬一災情擴大,又拿不出賑災的糧餉,會引起民變。」

雖然現在說這些還遠,卻不是無的放矢。萬一情況真的惡化,朝廷又拿不出對策,百姓的反應將會迅速又激烈,屆時再來解決民變問題就太晚了,最嚴重的情況還會動搖國本,所以身為戶部官員,閔允懷在政事上一向鞠躬盡粹,未雨綢繆絕對有必要。


不過他思前想後,與上峰同僚下屬也討論過無數次,卻找不到好方法,那日洛瑾提到可以來詢問閔韜涵,閔允懷听了猶如醍醐灌頂,心忖這個學富五車的弟弟,說不定真有解決之道。

本來這個問題,閔韜涵在除夕那日已在窗外听到兄長談起,洛瑾的提議雖然令他意外,卻正中下懷,因為在那當下,他心中已然有好幾個想法,隔了一夜思前想後,最終決定了最具可行性的月復案。

于是他直言道︰「大哥,天若是注定要旱,各地官倉也無糧可用,這些都是暫時無法解決的問題,畢竟我們無法讓天下雨,也無法馬上變出糧食來,唯一的辦法只能從減產的稻米著手。」

此話一出,閔允懷坐直了身子,知道弟弟會這麼說,一定有譜。

果然,閔韜涵接著道︰「我曾在游記里見到前人至南方安南、佔城等國,發現當地水稻耐旱,雖粒小而谷無芒,卻不擇地,即使是肥水不足之處,如高地丘陵等皆可種植,甚至生長的周期也比我們中原種植的稻米短,如果大哥能有辦法遺使到安南等國,以他們沒有的珍品換取大批稻種,帶回中原試種,說不定能暫時緩解缺糧的問題。」

閔允懷听得雙眼發亮。「如果真是那樣,那我立刻上奏,讓萬歲派遣者使前往安南、佔城等國取早熟稻種,同時學習他們種植的方法。」

閔韜涵又提醒他。「得到大批稻種後,可于江淮、兩浙一帶先行試種,因為那一帶一向是稻作盛行之處,若遇旱情必是災情最重的地方。今年讓他們試種新種,待成功後,就算糧食不會一下子補足,至少也讓百姓有個盼頭。」

他完全沒有提到失敗一事,因為關于南方國家稻作早熟,他不止在一本書里看到過,只是以前中原不缺糧,而本地稻米不好種,且一年才一熟,拿來釀酒的說不定比拿來當飯吃的人還多,根本沒有人會想到要引進稻米,可是南方國家卻是以稻米為主食,因此他們的稻米好種又早熟,可信度是很高的。

困擾已久的難題有了初步的解決之道,閔允懷終是松了一口氣,真心地笑道︰「二郎,這回我當真要感謝弟妹,若沒有她,如何能將你這活諸葛一般的人物救起,而若沒有你,我這戶部侍郎應該也當到頭了。」

閔韜涵心里又何嘗不是這麼想,只是他對洛瑾的感情不只只是感謝,還夾雜著許多他也說不上來是什麼的情緒,復雜到他自己都分不清辨不明。

公事談完,兄弟倆的話題轉為家常閑事,正當閔韜涵要閔允懷這陣子多注意點閔子書,怕是在府外惹了事時,張氏與洛瑾推門而入,手上還拿著食盒。

「弟妹好手藝,剛剛才采了花,便特地做了點心,我倒是跟上了,也學了一手。」

張氏的笑容有些復雜,「果然二郎說我們有口福,還真是呢!」

食盒放在桌上打開,里頭是白色基底的花型糕點,點綴了五顏六色的餡料,看起來精致可口,散發出帶著臘梅香氣的甜味,令人食指大動。

洛瑾笑著解釋道︰「最近夫君怕受寒,一直窩在房里取暖,但熱氣郁積在身上久了也不好,容易氣悶,所以便想用臘梅做點東西吃。臘梅與一般白梅綠梅的藥性不同,清熱解毒,理氣開郁,最是對癥。」

她將糕點放在小碟里,分給眾人。「這是我自創的臘梅糕,先用白面、大米粉與老面加水拌成漿,加入臘梅、果脯、豆沙、松仁、瓜絲……等餡,只要藥性不沖突,想加什麼就加什麼,接著放到花型模子里蒸熟,蒸完用大火稍微烘烤一下,免得太過濕潤,灑上糖粉月兌模便完成了。」

這臘梅糕的外型相當討喜,眾人也不客氣,用手拿著便吃將起來。糕點本身柔軟帶有彈性,餡料又是各種滋味口感豐富,吃得眾人連連點頭。

閔韜涵是不必說了,每回洛瑾做的新吃食他都是第一個享用的,所以尚且按捺得住,不過閔允懷卻很是驚喜,贊美的話月兌口而出,都有些忘形了。

「好吃!真好吃。你們的嫂子若是手藝有弟妹的一半,我也不會這副竹竿似的身材了。」

張氏一听,臉上頓時有些尷尬,不過仍是勉力勾了勾唇,不讓場面難看,半開玩笑地道︰「听你說的我可冤了,能有弟妹這般手藝的人又有幾個?你也贊她,娘也贊她,每個人都贊她,我這嫂子可真是難當,在伯府當媳婦還得多才多藝才行。」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

閔允懷是在家事上本來就不上心,洛瑾也不知有無听出什麼不妥,畢竟張氏一向說話圓滑。倒是閔韜涵雖也是微微一笑,卻明白了張氏的口不對心,明里自嘲,暗里泛酸。

以往家里只有張氏一個媳婦,而張氏也堪稱賢慧得體,自然人人滿意,但這幾個月來多了洛瑾,婆母與兄長對洛瑾的手藝及醫術贊不絕口,相形之下張氏就有些黯淡了,也難怪她心中介意。

不過比起閔允懷的事,這些小嫌隙卻是顯得無關緊要,閔韜涵一笑置之,只是若有深意地瞥了洛瑾一眼。

這些妯娌之間的事,他不好插手,就是不知道這笑得有些傻的小姑娘,有沒有足夠的智慧和手段去應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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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6 13:25: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于家上門討公道

文安伯府剛辦完喜事那一陣子,閔太儀獲聖恩得奉旨回家省親,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個時辰,卻獲益良多。

她帶回了洛瑾開的幾個藥膳方子,先讓太醫看過沒問題,還稱贊了幾句,閔太儀便將方子交給了御膳房,不僅自己調養身子,也讓萬歲品嘗了。

萬歲吃了很是喜歡,大大稱贊了閔太儀,還賞下許多東西,除了閔太儀本身之外,文安伯府也是有份的。


閔太儀欣悅之余,也立刻遣了宮人至文安伯府說明此事,順道將皇帝賜下的珍寶送了過去。

當一箱箱漆著亮漆釘著鉚釘的大紅楠木箱抬進伯府時,閔老夫人都看傻了,直至听到宮人的通傳,這些都是閔太儀的藥膳得到皇帝喜愛所得賞賜,她才喜悅地收下,待宮人一走,馬上遣含香至攬山居將洛瑾叫來。

來的不只洛瑾,閔韜涵听了也很有興趣,小夫妻兩個便相偕來到了正院之中。他們兩人之間的互動尚稱不上如膠似漆,但也是相敬如賓,至少比以前那種敬而遠之好得太多了,尤其很多時候,夫妻倆都會心照不宣的待在一處,閔韜涵看他的書,洛瑾做些女紅或搗鼓她的藥膳方子,偶爾交談兩句,滿室春意盎然,攬山居里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好。

兩人一同來到正院時,張氏也听到消息訝異地趕過來了,由于閔允懷所住的致遠居離得近,還來得比小倆口早,因此當閔韜涵與洛瑾踏入廳里時,張氏正驚嘆著萬歲的大手筆,對著楠木箱子指指點點的。

一見到他們,閔老夫人便笑了開來,指著那些貴重東西讓他們自己看,一邊說道︰「這次倒是托了瑾兒的福,那些藥膳被被萬歲夸了,姝萍在宮里得了好些好處,還捎帶上了我們伯府,雖然這些東西說是賞給文安伯府的,不過可全是瑾兒的功勞,等會兒你們全搬回攬山居吧!」

那可是御賜之物,可以當成傳家之寶的!閔老夫人的大氣讓洛瑾愧不敢當,連忙推拒道︰「娘,這怎麼可以呢,我也沒做什麼,不過給了大姊幾個方子,要不是我嫁進伯府,還沒有機會見識御賜的貴重東西呢!能看上幾眼我已經很滿足了,這些東西可不能都給了我,否則怕我連晚上都睡不好,要躺在這些箱子上了!」

閔老夫人大笑,也沒有強迫她,媳婦心性好、不貪婪可是好事,皇帝賞賜其實重要的也只是那份榮耀,金銀之物倒是其次,如此推來推去就不美了。她揮手讓下人把東西搬了出去,不過肯定有些是會抬到攬山居的。

這方婆媳兩人互動溫馨,不過那方的張氏臉色卻是頗為精彩。這些寶物價值連城,賞給伯府就該是公中之物,就算是洛瑾的功勞,分一份給她就是,老夫人卻是大手一揮全劃了過去,讓人看了酸氣直冒。

張氏倒也不是貪圖這些東西,只是覺得這回閔老夫人的心未免偏得太過了一些。

待閑雜人等離開了,閔老夫人等人便坐在正廳喝茶,此時閔韜涵才幽幽地道︰「娘,你或許要修書一封入宮給大姊,讓她這陣子行事小心些。」

閔老夫人差點一口茶沒噴出來,瞪大了眼。「怎麼說?」

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肅起了神色。

閔韜涵則是有些凝重地道︰「後宮里皇後一心向佛甚少理事,四妃也只得兩個,麗妃及華妃兩人共同掌管後宮。麗妃為人寬厚尚且不提,這個華妃善妒猜忌,一向針對大姊,卻是要小心提防。

「華妃父親顧琮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也就是實質上的宰相,如今文武百官的第一人,他在朝中曾刁難過大哥,讓大哥不解自己是否何時得罪過他。後來經我了解,原來是過去在大姊方入宮、初承萬歲恩澤之時,華妃便曾為難過大姊,後來大姊受寵,一路升至太儀,華妃早視大姊為眼中釘,顧琮為女兒出氣也不奇怪。」

閔韜涵越說,眾人也听得越沉重。

「如今大姊因藥膳又在萬歲面前露了一次臉,甚至連我們伯府都受了賞,華妃只怕更會在各方面打壓大姊,所以這陣子大姊行事千萬要注意,不可留下任何把柄。」

閔老夫人變了臉色。「那我得快些修書一封入宮,唉,我可憐的女兒啊!」

眾人正嗟嘆時,詛料張氏腦子一熱,自以為听到了洛瑾的錯處,居然鬼使神差地說道︰「唉呀!那可是太糟糕了!當初弟妹贈藥方,還以為是好事,想不到卻是好心辦壞事啊!」

這簡直指在指責洛瑾不對,閔老夫人皺起了眉,心生不喜。

洛瑾呆了一下,有些委屈地看了過去,而閔韜涵則是意味難辨地深深瞥了張氏一眼。

張氏一番話說出口,完全沒經過腦子思考,現在見到眾人面色不豫,方知自己嘴快說錯話,不由面露尷尬,一下子也不知道怎麼圓回來。

畢竟無論如何,文安伯府和閔姝萍可是靠著洛瑾的方子受到賞賜了,這絕對不會是壞事,而華妃那邊究竟會如何算計閔姝萍,都還沒個影兒呢!

「你是怎麼說話的?」閔老夫人哼了一聲。

張氏心頭一跳,連忙告罪。「是我不對,瞧我胡言亂語,這不是心里急嗎!那個……弟妹,你可別听了不舒服,我不是在說你不好,我只是……我只是……」

她心中的小心眼,又如何宣之于口?

洛瑾像是明白了什麼,不以為意地一笑。「大嫂可別為難,我都明白的。我們都是關心姊姊,心里一時亂了也沒什麼,我也不覺得你在說我啊!」

張氏不知道,洛瑾是當真不介懷。前世洛瑾做的錯事才嚴重,幾乎害得伯府家破人亡,張氏還為此流了一個孩子,這是洛瑾怎麼也無法補償的,眼下被張氏不痛不癢的說了這麼一句又如何?洛瑾知道張氏雖有些心眼,卻不是真正有什麼惡意,自然不會與她計較。

張氏勉強一笑,客氣了兩句後松了口氣,閔老夫人的臉色也才好看一些。

閔韜涵見洛瑾處理得好,俊臉上浮現清清淡淡的一記笑容,此時才開口,像為這件事做了定調。「你們放心吧,姊姊能在華妃長年的算計下一路順遂的升到了太儀,自然也有她的手腕,我們只消稍作提醒她就會明白了,何況我們伯府也不是吃素的,不必太過操心。」

閔韜涵如今有本錢說出這句話了,因為他由沉癇中爬了起來,重新站到了陽光下,那麼所有針對文安伯府、針對至親的陰謀詭計,他將一一擊破,絕不手軟。

洛瑾幾乎是著迷地看著閔韜涵,她早知他生得好,如今被她養出了些健康的血色,看上去更加俊雅不凡了。

此時閔韜涵恰好轉頭,與她迷戀的眼光對個正著,洛瑾粉臉一紅,別過目光,他多看了她一眼,幾不可見地一笑。

小倆口的眉來眼去自然沒逃過閔老夫人的眼,她不由暗自點頭。想想二郎這孩子自小病弱,這只能靠他自己克服,家中的人都幫不了他,他已經孤獨了這麼久,現在有了洛瑾能陪他一起對抗病魔,總算不用再孤單一人了。

閔子書在回文安伯府後被閔老夫人罵了一頓,之後閔允懷得了閔韜涵的話讓他乖乖的待在府里,別再出門鬧事,于是這小子便像只鶴鶉般窩在院子里,雖然還是鎮日無所事事,但至少不會再讓閔老夫人找不到了。

元宵節過後,百官回朝,很快便來到了鳳凰日。

太初歷將天上的星星分為二十八宿,紀錄日月及金木水火土五星的規律,應用在天文、風水、佔星上頭等等,二十八宿分別歸屬于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星官,隨著星宿運行,與干支歷對應,可卜定每日吉凶。

一年有「春危、夏昂、秋胃、冬畢」四個鳳凰日,其中春危指的便是立春後的危日,此時朱雀凶星當頭,但遇鳳凰降臨,有壓制之意,是屬于女性的大吉之日,最適宜嫁娶,偏偏到了這一天,卻是閔子書大難當頭。

一大早府里的人剛用完早膳,大門便砰砰砰地被人敲得震天價響,門房才出去察看,竟被推了進來,來者數人氣勢洶洶,幸虧此時伯府的侍衛涌上,將其攔住。

屋里的閔老夫人、張氏、閔韜涵夫婦听到了侍衛的通傳,急急趕到前院,發現領頭人並非凶神惡煞般的市井之徒,反而長衫襦衣,該是個文人,只是他身後帶著的幾名打手面色不善,像是準備一言不合就開打似的。

洛瑾還沒踏進院內,遠遠地見到了鬧事的那個人,眼楮不由睜得老大,臉色也微微蒼白起來,腳下不受控制停住了,便沒有跟上閔韜涵。

幸好旁人忙著處理這外頭的混亂,尚無暇顧及到她,沒發現她隱在了一旁。

伯府的大門仍開著,外頭已經有些百姓圍觀了,閔韜涵當機立斷地道︰「關上大門。」

那領頭人立即厲聲道︰「你們想做什麼?」

「無論你要說什麼,還不確定是否與我們文安伯府有關,伯府的事無須讓旁人看熱鬧,你有事上門,就要依我們伯府的規矩,否則不管你是誰,都給我出去。」閔韜涵看上去消瘦體弱,氣勢卻是不凡,一句話便讓來人不敢再妄動。

那人一臉提防地道︰「好!反正我要說的事,你們文安伯府賴也賴不掉。我告訴你,我是當今太學正于原生,我要找的是閔子書,把他給我叫出來。」

閔韜涵做了手勢讓人去叫閔子書,盯著于原生的神情卻並未放松,直到閔子書出現,看到了來者居然是于原生,居然縮了下腦袋,欲上前的腳步停了一下。

一看他這副模樣,閔韜涵就知道肯定有事,不過可不能讓對方先發制人,于是閔韜涵便道︰「想來于學正應該也不想進府細談,否則也不會帶著一批人來鬧事了,那我們便在這里說吧!舍弟自從兩年前秋闡過後,便沒有再進過太學,不知道于學正尋他何事?」

于原生原本還想著進屋子里大鬧一場,就算摔幾個古董也解氣,現在被堵在這院子里,旁邊還圍著伯府侍衛,感覺鬧起事來縮手縮腳,他索性不看閔韜涵,將注意力全放在了閔子書身上。「閔子書!你辱我女兒鳳娘,現在你說該怎麼負責?」

于原生此話一出,無疑像在文安伯府燃了炮仗,閔老夫人首先沉不住氣,大喝道︰「你說清楚,什麼叫辱你女兒?」

于原生一臉悲憤地道︰「閔子書奸婬了我女兒,事後還不理不顧,要不是鳳娘成天以淚洗面,被我察覺不對勁,她還不敢說!」

閔老夫人當下炸了,轉向閔子書罵道︰「你這孩子在外頭做的都是什麼事?你真的欺負了于家女兒?」

閔子書欲言又止半晌,才訥訥地道︰「我……我根本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日我和趙制他們去喝酒,喝得爛醉,結果隔天起來于鳳娘就睡在我身旁。我嚇了一跳,可她一看到我就一直哭,話也說不清楚,然後就跑了……我連問明白的時間都沒有。」

于原生憤怒地插話道︰「你們听听你們听听,他已經承認奸婬了我的女兒!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我……」

「于學正稍安勿躁,此事尚有不明之處,先讓我問上一問。」在場約莫除了閔韜涵,沒有人能保持冷靜。「三郎,我先問你,在此之前你可認識于鳳娘?」

閔子書點點頭。「認識。我在太學時就見過于鳳娘幾次,並不熟悉,後來與趙制他們熟了,那于鳳娘與趙剬的妹妹要好,所以才多說了兩句話,平時是不往來的。只是過年前那兩個月和趙制他們喝酒的次數多了,于鳳娘也來了幾次,才略有交情,但我真的不知道那天為什麼會……」

「行了。你說那日你喝得爛醉,醒來于鳳娘已在身旁,地點在哪里?」閔韜涵又問。

閔子書赧然回道︰「就在我們喝酒那悅來酒樓的客房里。」

「那趙制那些人呢?尤其是他妹妹,于鳳娘就是跟著她去悅來酒樓的吧?」

「我醒來時就只有我和于鳳娘,其他人都不在酒樓里……」閔子書沒說的是,那日也就是除夕,之後他嚇得直接躲回伯府,所以其他人如何他也不甚清楚。

閔韜涵打住不再問,只是直勾勾的看向了于原生。「于學正,過程你也听到了,此中疑點甚多。首先舍弟喝得爛醉,連自己被搬到客房都不知道,如何有力氣犯下奸婬之事?你說令媛被舍弟侵犯,可有找來穩婆檢查?」

于原生被問得一怔,有些遲鈍地道︰「但鳳娘一直哭,肯定是閔子書對她做了什麼……」

「是不是真的有做,我們只認證據。」閔韜涵說得冷酷,卻是事實。「此外,令媛與趙制之妹相熟才會同到悅來酒樓聚會,為何宴後趙制只把妹妹帶走,反而將令媛留下,以至于有了之後的事?這想陷害的究竟是舍弟還是令媛?主使者是誰?意欲為何?」

于原生听得目瞪口呆,彷佛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

閔韜涵冷笑。「既然于學正沒有證據,也不確定當中是否有什麼陰謀,只怕我們文安伯府不能將此事認下。」

嘴巴張張闔闔了幾次,于原生才終于擠出一句話,「那你們是不想負責了?難道不怕我告上御前——」

「此事就算要告,也是京兆尹負責,你直接告到到御前,先不說你見不見得到萬歲,就算真有機會讓你見了,也不過是多了一個僭越的罪責,在你替女兒求得公道之前,你這學正的位置只怕會先被奪了。」

閔韜涵言辭犀利,目光尖銳,竟看得于原生回避相視。

「而且我們伯府也不怕你去告,你並無證據,同時此事鬧開來,對舍弟頂多就是名聲略損,文人頂著個風流的名頭也無傷大雅,但你女兒此後可是名聲全毀,以後大概也乏人問津了,你真要這麼做?何況于學正一來就宣稱此事為奸婬,為何就沒想到會不會是于鳳娘自願,否則如何解釋她為何會留在客棧里頭,與舍弟共度一宿?」

見那于原生的臉已經氣成醬紫色了,閔韜涵適時放緩了語氣,「不過如果于學正真的能確認令媛的確與舍弟有了肌膚之親,且是舍弟強迫,有了如山鐵證,那文安伯府也絕不逃避,該如何就如何,就算要舍弟娶了令媛也沒什麼。」

幾個大喘氣之後,于原生的臉色終于好看一點。這閔韜涵問的話,他沒一句答得上來,更別說還想替女兒爭取什麼了。

在來伯府之前他早就打听清楚,文安伯正在上朝,且閔允懷是個寬厚的人,把事情鬧大要說動他並不難;其他留在伯府的只有一個老夫人,還有幾個女眷,頂多還有一個病人,應是文安伯的大弟,如今一看,眼前辯才無礙、鋒芒逼人的年輕男子,口口聲聲稱閔子書為舍弟,那應該就是那個病人了,怎麼就沒听過這號人物,讓他今日踢了鐵板,顏面盡失。

閔韜涵見于原生有些服軟了,便道︰「無論如何,于姑娘因為舍弟而受到了驚嚇,那伯府也不能什麼都不表示,我代舍弟贈銀百兩,也算給于姑娘壓壓驚,其後如果查出了舍弟確實犯了錯,我們再論後事。」

于原生掙扎了半晌,心忖今日有文安伯的大弟在是討不了好了,百兩銀子不無小補,于是他沉下臉,撂下了句狠話。「好!你們給我等著,我一定會要你們文安伯府負責的!」

說完,他便領著人匆匆的又離開,臉上那不服氣的樣子,擺明了事情還沒完。

洛瑾看著這群人來了又走,長長地吐了口氣,心里懸著的大石才算放下一半,從暗處連忙走到了閔韜涵的身旁。

前世于原生來的時候,閔韜涵正病著,無法理事,是閔老夫人與張氏硬撐著,讓人趕緊去宮里找閔允懷,閔允懷告假趕了回來,卻拿于原生沒辦法,只能先給了一大筆銀兩讓他回去,不過于鳳娘最後仍是沒有嫁入伯府,因為她懸梁自盡了,為此伯府又花了一大筆錢,總算是安撫了于家,此事才暫歇。

不過三年後,因為洛瑾的自私,又將此事掀出,聯合于家告到京兆尹,伯府才會一夕敗落。

今生有了閔韜涵,居然一切都不一樣了,才一開始交談于原生就落了下風,拿了一點點好處就灰溜溜的走了,甚至想反咬伯府一口都沒辦法。

洛瑾崇拜地看著閔韜涵,她最大的心結竟是被他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大半,這個弱不禁風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能讓她依靠了。

閔韜涵這回卻是錯過了她的眉目傳情,因為一群人圍著閔子書,那眼神可沒比剛才來找磴的于原生好多少。

閔老夫人氣得直拍閔子書的背,此事就算于家想善了,他們伯府也不可能輕易饒了這個死孩子。「你給我進來好好說清楚!晚上你就到祠堂跪著去,跟你爹和祖宗們說你究竟做錯了什麼!」

因著閔子書這一樁事,閔老夫人發了好大一場脾氣,讓閔子書到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只準喝水不準吃東西,還是洛瑾對這小叔心存愧疚,心知小叔是被陷害的,所以讓下人偷偷塞了點食物進祠堂,閔子書出來時才不是躺著被抬出來。

不過閔老夫人這幾日憂心焦慮,再加上春日天氣寒暖不定,居然狠狠地病倒了,在床上反覆發著高燒。

洛瑾當仁不讓替閔老夫人診病後,發現她脈沉且澀,恍惚疲乏,呼吸急促,發熱,身體微抽搐,認為她是氣郁化火,憂思傷脾,風邪入體,如此肝脾兩傷加上受了風寒,等于原本就有的一些小癥狀,在遇到大悲大怒之時身體內機能失調,病邪便趁機坐大,才會短時間便一發不可收拾。

在閔老夫人病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幾乎都是洛瑾隨侍左右,因為她最懂醫理,閔老夫人萬一有個什麼變故,也來得及馬上應變,不過也是她醫術了得,終于閔老夫人的燒退了,也不再囈語抽搐,洛瑾認為她很快便會醒來,命人去準備了些好消食的湯粥。

此時張氏來了,她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這幾日辛苦洛瑾了,也該讓她去休息一下,換自己為閔老夫人侍疾,她向洛瑾問清照料閔老夫人的一些要點後,便取代了洛瑾的位置。

洛瑾雖是忙累了這麼一陣,但累過了頭,突然閑下來倒不是那麼疲倦了,她帶著忍冬及木香信步走回攬山居,看到梅樹都結果了,忽然想到都春天了,可是老天爺居然一場雨都沒下,難道今年的旱情真是那麼嚴重?

前世的她全副心力都放在文安伯府這棟宅子里,斗婆婆斗叔伯斗大嫂,卻沒注意天象或收成等事,現在就是兩眼一抹黑,不過這也不是她一個小人物能夠解決的,就算事先知道也改變不了什麼,只能先將隱憂拋去,入了房門。

如今她雖然與閔韜涵仍未睡在一起,不過倒是能自由進出他房間了,當她推門而入時,閔韜涵正在看著一封信,一見到她入門,只是微微頷首,便將信擺在桌上,一副也不怕她偷看的樣子。

洛瑾微微一笑,他心里已經接受她是自己人了吧?否則又怎會將這樣的秘密堂而皇之的擱著。

其實她到現在還不是很清楚,只隱約知道閔韜涵似乎在朝中與在京里都有一股隱藏的勢力,替他打听各種消息,所有他想知道的事,往往很快就能查出來,也不知道一向臥病在床的他是怎麼建立起這樣的勢力。

這幾日他便是在忙著查閔子書奸婬于鳳娘一事,瞧他閑適自如的姿態,想來應該有了初步的結果。

見到她坐下,閔韜涵親自替她斟了杯茶,這茶還是她親自調制的清心安神茶,以銀花、百合與枸杞沖泡而成,最近府里事多,所以大家喝的都是這茶,喜甜的就自己加點蜂蜜,味道倒是不錯。

洛瑾也不客氣,最近她與閔韜涵關系越來越好,所以在他面前也不做作什麼,拿起茶杯便一口飲盡。

「啊!不喝還不覺得自己渴了。」她嘖了一聲,回味了下茶湯甘美。

閔韜涵聞言,又替她斟了一杯。「這陣子辛苦你了,娘的身體如何?」

如果不是他自己也體弱,怕靠閔老夫人太近被過了病氣,到時候洛瑾又要分神照顧他,他早就飛奔到懷慈院去了。

不過他有一天一定會擺月兌這種窘境的……閔韜涵有信心,但他一時還未意會到,這種信心來自他對洛瑾醫術的信心。

洛瑾知道閔家三個兒子都是孝順的,也不賣關子,把閔老夫人的情況說了一遍。

「娘的高燒已經退了,我估計現在應該已經醒了,已經先讓人備好一些好入口的湯粥,先讓她填填肚子。」

「應該?」閔韜涵听出了一點不對。「你沒有見到娘醒來嗎?」

「我本來是想等到娘醒來,但是大嫂來了,說讓我先回來休息,那里有她看著就好,我想嫂子也是細心的,就把照顧娘的一些重點還有服藥的時間告訴她,我便回來了。」洛瑾如實道。

閔韜涵愣了一下,在心中微微冷笑。這張氏還真是不依不饒,難道娘睜開眼看到的是張氏,就真會以為一直都是張氏在照顧?用想的也知道,這府里唯一會醫術的是洛瑾,娘能好起來,洛瑾的醫藥絕對功不可沒,張氏頂多讓娘誤認為是她不眠不休的侍疾,對她心存感激罷了,總不可能抹黑洛瑾什麼都沒做。不過娘對張氏的印象原就不差,多了這樁也不會加分多少,但洛瑾卻是不同,妙手回春,張氏的功勞怎麼也越不過洛瑾去。

想通了這點,閔韜涵對張氏所做所為便一笑置之,這個大嫂心地並不差,就是有點小心眼,幸好他的小媳婦心寬,對這點小事從不計較,至少家宅內還是一片和諧。

洛瑾倒是沒想那麼多,她緩過氣來後便問起閔子書的事。

閔韜涵想到閔子書那沒用的模樣就來氣,但再轉念一想,閔子書遇到于原生上門並沒有逃避,該承認的他承認了,該被責罰的他也受了,以他如今的手段與見識,確實遇到這麼大的事也解決不了,那麼也是他這個二哥該站出來的時候了。

「三郎那件事,並非酒後亂性那麼單純。」閔韜涵冷靜地道︰「我能篤定他是被陷害的,而且這事的主謀不是于原生,他頂多只是個幫凶,一定還有更大在陰謀在這後頭。」

洛瑾瞪著楮楮都快凸出來了,她的夫君也未免太厲害了,她也是有了前世的經驗才確定閔子書是被陷害的,但背後是什麼人下的手她始終不清楚,現下閔韜涵只是查了幾天就能做出如此判斷,這腦袋得要多靈活才行?她覺得自己深深被打擊了。

閔韜涵還以為她只是驚訝,便接著道︰「趙制的父親趙端成是吏部功考司的郎中,負責記錄每年官員考課的功過善惡,呈交吏部即可,表面上沒什麼實權,官階也不高,不過這記錄的過程可以做的手腳甚多,他多添一筆、少添一筆,遣辭用字稍微變動,未來在獎懲甚至是死後錄于史書上時那差別可就大了,一般人不會輕易得罪他。

「如果三郎的事是趙制設事陷害,那麼後頭的始作俑者可能已經考慮到了大哥的性子敦厚,即使出此事與趙嗣有關,亦會因為趙端成的緣故輕輕放下,于家自可予取予求。而那于鳳娘一事就會成為大哥從政上的把柄,無論將來是要令大哥為其做事,或是暗中想讓大哥倒台,那將輕而易舉。」

洛瑾對他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幸好自己是嫁給他,並選擇好好與他相處,今生或許能不再像前世那般淒慘。她現在都回想不起自己前世的時候是腦袋是怎麼想的,居然和這般聰明絕頂的人對著干,要不是他那時病得起不來,她早就是一抨黃土了吧?

「你的意思是,有個背後主使者,指使了趙家和于家來陷害三郎,而他們真正的目的是針對大哥?」洛瑾將他的話整理了一下。

閔韜涵頷首。「沒錯,我一開始就知道三郎是無辜的。其一,三郎很少喝得爛醉,有些醉意必會回家,那日被灌倒留宿在外著實蹊蹺。其二,于原生的話漏洞百出,況且他一來就一口咬定于鳳娘是被奸婬,試問事情都還沒搞清楚,就口口聲聲說自己女兒被奸婬,完全不顧于鳳娘的名聲,他有多關心女兒,實令人難以相信。」

洛瑾嘆了口氣。「那于鳳娘也只是個犧牲品。」

閔韜涵眼一眯。「這倒不一定。設計這樁陰謀的人,誰不選卻選了于鳳娘,足見她很可能也有什麼問題。」

洛瑾自然是知道于鳳娘有什麼問題,她還想著該怎麼提醒他,想不到他自己都想透澈了。前世處理這件事的是閔允懷,他性格敦厚,不會把人往壞里想,才會中了招,但今世可是足智多謀的閔韜涵處理,看來她可以不用再那麼擔心那件令文安伯府家破人亡的事會再發生一次了……

等等!洛瑾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前世閔子書奸婬于鳳娘這件事發生時,閔韜涵正病著所以根本不知道,閔允懷拿錢安撫了于原生,但也留下隱患,事後洛瑾被煽動後告發閔子書,拖累整個伯府,而那個煽動她的下人便是羅嬤嬤。

當時她將閔子書告上京兆尹後,事情鬧大了閔韜涵才知道,在病中撐著最後一口氣派人去查,才查出這于鳳娘當初瞞著眾人早有了身孕,那孩子算算時間根本不可能是閔子書的,而替于鳳娘隱瞞診斷的大夫,居然還是洛氏一族的大夫,所以閔韜涵才會對洛瑾更加失望。

洛瑾突然整個背脊都涼了,難道洛家與此事有關?又是否從一開始自己被嫁入文安伯府,便不僅僅只是吳氏想擺月兌她而已,其中更有一樁天大的陰謀?

她再也坐不住了,向閔韜涵說了一聲後,急匆匆的離開了房中,想盡快將此事搞清楚。

她已當過一次棋子,這一次,她要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

自從重活了一世,洛瑾對于洛家派給她的人再也不信任,尤其是羅嬤嬤,前世還覺得這個婆子對自己的主子盡心盡力,身在文安伯府也不遺余力的為主子爭取好處,鬧得文安伯府雞飛狗跳,如今想想,或許這就是吳氏想要的效果,所以洛瑾現在出入帶著的都是伯府配給她的兩個婢女忍冬與木香。

羅嬤嬤失了寵,在洛瑾面前說話不得力,也默默的蟄伏起來,自然前世伯府那亂七八糟的情況便消停了。

洛瑾知會閔老夫人說自己要出門采買一些罕見的藥材,怕文安伯府的下人不懂分辨藥材的好壞,難得地帶著羅嬤嬤出門,理由是羅嬤嬤是洛家來的,對藥材比起忍冬與木香還是多了解一些。

閔老夫人自無不允。

被冷落已久的羅嬤嬤這下可趾高氣昂了,走路抬頭挺胸,看人都是用著眼角,洛瑾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不動聲色,隨便帶著幾個侍衛,乘坐馬車便出了府。

這一路洛瑾皆是閉目養神,羅嬤嬤反倒坐不住了,因為馬車已經路過了幾家藥鋪都沒有停下,她不時的揭起車簾看走到了哪兒,發現馬車直直朝向城南,在那個方向只有一家洛家的醫館,羅嬤嬤居然流露出了幾許焦慮。

「這……夫人,看這方向,我們可是要到城南的洛家醫館?」羅嬤嬤終是忍不出月兌口勸著。「那家藥鋪並不大,怎麼夫人就要去那兒了?要還方才經過的方家藥鋪就不錯,店面大貨源也足,城南的洛家醫館可沒那麼齊全的貨色,怕夫人找不到想要的東西。」

洛瑾淡然地道︰「我要買的藥是調養伯府里幾個主子的身體,這麼大搖大擺的去別人家買,怕不把伯府人的身體情況都泄露出去?洛家是自己人的產業,買起來也心安不是?」

「可是那怎麼不去城西的洛家醫館?那家醫館比起城南的也大些……」羅嬤嬤還想勸,像是拼命阻止洛瑾往那兒去。

「我也是臨時想到,反正都走這麼一大段了,折回去反而麻煩,就這樣吧。」洛瑾懶洋洋地回了一句,擺明了不想再說。

羅嬤嬤即使心中焦慮,也不好多言。

走了約半個時辰,馬車停在了洛家醫館的門口,城南住的都是京里的平頭百姓,有點身分的人是不太會來這個區域的,所以忽然有了這麼一輛富貴人家的馬車出現,路過的人都多看了兩眼。

洛瑾對此似乎渾然未覺,戴著帷帽讓羅嬤嬤扶著下了車,姿態雍容的進了醫館。

洛家醫館之所以受人歡迎,在于它有初步區分科別,有傷口的去看傷科,沒傷口不知病在哪里的就看內科,女性的疾病甚至有女大夫處理,所以洛家的地位才能屹立不搖,洛瑾也是因此在閨中時才能像男孩子一樣被培養,否則她也不過只是世家的大小姐罷了,還是不受寵的那種。

一入門,醫館的藥童便迎了上來,笑吟吟地道︰「這位夫人是想……」

羅嬤嬤連忙打斷了他。「夫人是洛家大小姐,現在嫁入文安伯府了,是二夫人,還不快請到內間。」

藥童面色一驚,便想請洛瑾入內,想不到洛瑾縴手一揮。

「不了,我想親自看看店里的藥材。可有龍涎香、雞黃與五靈脂?」

龍涎香是取自巨鮫的分泌物,具有行氣活血、利水通淋等功效;雞黃則是母雞膽囊中的結石,主治口瘡癱腫、陽痿、月經失調等病;至于五靈脂取自靈鼠的糞便,可舒筋止痛、活血理氣。

這些由來,注定了這幾樣藥材的珍稀與難得,果然藥童一听,臉先綠了一半。

「那個……二夫人,龍涎香與五靈脂,小的也只是听說,連看都沒看過,不過雞黃前陣子倒是收了一塊……」

「那就拿來看看。」洛瑾似乎不想與他多說,居然就一在大堂的椅子上坐下,像是要在現場等候。

羅嬤嬤暗地里向藥童施了幾個眼色,藥童知機的去向坐堂的大夫低聲說了什麼,便去取藥,那大夫居然就站了起來,走到內間病人出入的門口不動,像在等候著誰。

洛瑾見此情況,就知必有蹊蹺,于是又站起身,不動聲色的在醫館里逛來逛去,像在參觀自家產業似的。

羅嬤嬤看得冷汗都快流下來,在她背後急得直跺腳。

此時內間恰好出來了兩個人,被坐堂大夫堵個正著,他還來不及向那兩人說什麼,洛瑾已眼尖的看到那兩人居然是于原生與一名年輕少女。

洛瑾大大方方的走了過去,在大夫還沒來得及將兩人又送回內間時,陡然開口。

「我在這里,該不會擾了醫館生意吧?有客進出,隨意就是,不必在乎我。」

那坐堂大夫身體一僵,而于原生及少女這才看見了堂里的洛瑾,前者倒抽一口氣。

「你是洛家嫁入文安伯府的那個女兒!你怎麼會在這里?」于原生忍不住驚呼。

洛瑾立刻警戒了起來,上回于原生鬧到文安伯府時,她並沒有出面,而她一個內宅女子,在京里也沒什麼名氣,按理說于原生應當沒見過她,但現下他一眼就將她認出,若非他早就對伯府的人了若指掌,就是洛家真與他有關,早已將她的事告訴了于原生。

當真是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光是于原生這一喊,已經讓她明白了許多事。

洛瑾表面仍是一派輕松,不以為意地道︰「我洛家的產業,為何我不能在這里?倒是你……你又是何人?帶著個年輕女子,鬼鬼祟祟,是想做什麼?」

她一副不認識于原生的樣子,至于他身旁的少女,她猜測是于鳳娘,前世她告發閔子書時于鳳娘已死,因此她也沒見過。

冷靜下來之後,于原生也想通了,他看過閔家所有人的畫像,知道閔家所有人,但洛瑾不知道他啊!他究竟在緊張什麼?

于是他只是冷哼一聲,狀似不屑道︰「誰人不知洛家女兒用不光彩的方式嫁入文安伯府,我不過感慨一下而已。」

「洛家甚至是文安伯府的事,似乎不需要外人來管,既然那麼有正義感,何不亮出你的名號,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洛瑾拿出她在洛家時那副大小姐的作派,同樣的睥睨回去。

「我不想與你這婦道人家多說什麼。」于原生嘴硬地不想道出自己的身分。在他們的計劃里,這洛瑾也是重要的一環,若是先讓她知道了他的身分,又出現在醫館這樣敏感的地方,偏偏他身邊還帶著于鳳娘,萬一這個洛瑾多想了什麼,深入調查一番,說不定真會讓她壞了事。

「你身邊的不也是女子?」洛瑾刻意說道︰「和你還有幾分像,是你的女兒吧?你瞧不起我,所以也瞧不起她?」

于原生啞口無言,而他身邊的于鳳娘嬌軀一震,頭垂得更低了,似是不想讓洛瑾見到她的臉。

「哼!我忙得很,懶得與你一般見識,我走了。」于原生不想再與她胡攪蠻纏,若非有人唆使他,令他卷入了這件事,他原也不是那麼機變靈巧的人,再說下去,他可不保證自己不會露出什麼破綻。

雖然在洛瑾眼中,他已是破綻百出。

于原生拉著于鳳娘走了,洛瑾這才像氣不過似的,責問那坐堂大夫道︰「這人到底是誰,這般無禮?」

坐堂大夫有些拘謹地回道︰「不過是個平頭百姓罷了。」

「平頭百姓就敢質問官家人了?」洛瑾冷笑,「我是否該將他抓回來,治他個不敬之罪?」

大夫連忙阻止。「不……大小姐,啊不,二夫人,此人雖然是百姓,不過平時與我們醫館也多有往來,和氣生財,我看這回就算了吧?」

「算了?他帶著女兒來,是看哪個大夫?」洛瑾像是不經意地問。

「是劉大夫……啊不,是陳大夫,看跌打損傷的陳大夫。」坐堂大夫臉已經有點僵了。

劉大夫是城南洛家醫館唯一的女大夫,而方才坐堂大夫可沒否認那少女是于原生的女兒,何況于原生與于鳳娘離去時那俐落的模樣,看起來可沒有任何受傷的模樣。

洛瑾冷冷一笑,她想要的答案已經有了。

此時藥童才從堂後奔了出來,手里拿著洛瑾要的雞黃,洛瑾便順勢打住了這個話題,讓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

「這雞黃該是味道清香,你拿出來這塊都快臭了,是怎麼保存的?」洛瑾皺起眉。

「這樣的東西我可不敢要,算了算了,你拿回去。這趟出來真是倒了楣,被個家伙莫名其妙罵一頓,想買的藥材還買不到。」

那雞黃真要買起來,幾十兩銀子也跑不掉,她可不想浪費那些錢,于是洛瑾批評了兩句後,果斷的帶著羅嬤嬤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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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6 13:27: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了結前世冤案(1)

由城南醫館回到文安伯府,中間沒有片刻停留,洛瑾的臉色也陰沉了一路,羅嬤嬤心忖不好,這大小姐是記仇來著。

想到吳氏向她交代的事,羅嬤嬤心中一凜。因為之後于原生還是會出現在文安伯府的,要是下回被洛瑾認出來,偏偏今日坐堂大夫又隱瞞了于原生的身分,說他只是個平頭百姓,洛瑾只要一想就能輕易找出許多疑點,若是被她壞了夫人交代的事,那她很可能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偏偏洛瑾在羅嬤嬤面前,不無透露想回頭找醫館沖撞她那人麻煩的念頭,欲命人去查,羅嬤嬤當下將此事大包大攬了下來,打算先穩住她再說。

反正洛瑾有了忍冬木香兩個丫鬟後,在府里一般不會找羅嬤嬤,趁著夜色,她偷偷出了伯府,一個時辰後又折了回來,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卻不知道這一切已落入偷偷跟著的木香眼中。

得了羅嬤嬤果然回了洛府一趟的消息,洛瑾已說不出自己心中是什麼感覺。

于鳳娘一案果然也與洛家有關,而前世她從頭到尾都被人利用了,虧她還傻傻的為人作嫁,毀了自己一生。

有了準信,洛瑾便沉著了許多,隔日與閔韜涵一起用完早膳,忍冬到洛瑾身邊,低聲告訴她羅嬤嬤有要事尋她,由于事涉重大,請洛瑾到攬山居的涼亭里密談。洛瑾早就等著這樁了,約她密談,自然是不想讓閔韜涵知道。

洛瑾順了羅嬤嬤的意,也不解釋什麼,在閔韜涵意味深長的眼神中,帶著忍冬與木香前往了涼亭。

羅嬤嬤在涼亭里,顯得很是不安,約在這個地方是因為它居高臨下,不可能有人能在旁躲起來偷听。

見到洛瑾當真是一個人來,入亭時還屏退了兩名婢女,羅嬤嬤松了口氣,連忙告罪讓她在亭里受涼,替洛瑾斟了杯熱茶。

「夫人,你叫我查醫館那人的事情,我已經查出來了,那可是與你攸關的大事啊!」羅嬤嬤夸大地道。

洛瑾狐疑地道︰「那人是誰,又如何與我有關?」

羅嬤嬤隨即解釋道︰「那人便是太學正于原生。不知道夫人最近有沒有听說三公子的事,前幾日有人鬧上府來,說三公子奸婬了他的女兒,欲討個公道,那個人就是太學正于原生,而三公子奸婬的是他的女兒名叫于鳳娘。」

「我听過這事,不過醫館的大夫怎麼說于原生是平頭百姓?閔子書犯的錯,又關我什麼事,那于原生犯得著罵到我頭上來?」洛瑾不悅地罵了兩句,還喝了口茶平息怒火,出口的話皆是不在意閔子書的生死,只替自己抱不平。

羅嬤嬤瞧她這模樣,心中竊喜,便試探道︰「醫館的大夫還不是怕你被牽扯入三公子的丑事,難以月兌身嗎?萬一讓那于原生誤以為你想替三公子出頭,直接對夫人做出什麼出格的事,那怎麼辦?」

洛瑾冷笑。「閔子書是死是活關我何事?我才不會替他頭,他平時對我冷嘲熱諷,還曾輕薄于我,我恨不得他在祠堂跪到死。」

那就對了!羅嬤嬤神色一斂,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說道︰「唉,那于鳳娘也是可憐,被三公子逼奸得逞,父親找上門來,二公子又吃定姑娘家要名聲,威脅著寧可讓這事爆出來,也不讓三公子負責,三公子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于家如今是走投無路了。」

于原生來鬧的那日,羅嬤嬤並未在場,不知道洛瑾早將此事听得完全,還以為洛瑾認不出于原生是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編派了這麼一段故事,先入為主的想讓洛瑾同情于家,這樣她對閔家的感情至少能拉遠一些,畢竟洛瑾嫁進來這陣子,似是為了討好婆家,在閔家混得風生水起,羅嬤嬤心里早就著急了好一陣子,如今有這般好機會,還不拼命離間。

洛瑾順著羅嬤嬤的話,氣憤地握緊拳頭。「那真是太過分了!我就知道那閔子書不是好東西!」

「夫人說的是。」羅嬤嬤很是認同地點點頭。「既然那三公子那麼不像話,還不時詆毀夫人,現在正是個好機會,我們是不是給他一點教訓?」

洛瑾心頭一涼,不過表面上卻是興致勃勃。「怎麼做?」

羅嬤嬤陰惻惻地一笑。「他不是奸婬了于鳳娘嗎?現在是因為有伯府壓著,所以沒有爆發,如果夫人去揭發此案,幫于家告上京兆尹,作證那閔子書案發時的確不在府里,回府後更是衣衫不整、鬼鬼祟祟的,總之怎麼嚴重就怎麼說,必能讓那閔子書吃上苦頭。」

洛瑾有些為難地道︰「我雖然討厭閔子書,可是這樣不會害他坐牢嗎?而且我等于得罪了整個伯府,以後伯府可有我立足之地?」

「唉,夫人啊,伯府能壓下第一次,就能壓下第二次,這閔子書頂多受點教訓,不會怎麼樣的。而且夫人這麼做,也能在伯府里立威,讓他們知道惹了你可沒好果子吃,以後就沒人敢小瞧你了。」羅嬤嬤苦口婆心,總之都是為了她好。

洛瑾心中沉甸甸的,開始懷疑自己前世究竟有多傻,怎麼會被這樣毫無道理的話給煽動。

不過這件事原本該是三年後才會發生,今世卻是提前了,洛瑾猜測,或許是她太過突然到城南的洛家醫館,竟無意巧遇了于原生與于鳳娘,洛家知道了這回事之後,怕她萬一深入去查,揭發了什麼,便想先下手為強,讓羅嬤嬤擾亂她的心志,慫恿她先捅文安伯府一刀再說,就算不能如三年後那般一刀斃命,至少也能重傷文安伯府。

洛瑾暫不表態,只是深沉地道︰「嬤嬤說的事畢竟不小,我會好好想一想。」

「那夫人可要快了,現在正是大好時機啊!」羅嬤嬤催促了一聲。

洛瑾敷衍了她兩句,面上露出不耐,羅嬤嬤無奈,也不好催得太過,只能喚來忍冬與木香,陪著洛瑾回了屋內。

與羅嬤嬤談過後,洛瑾一整天魂不守舍,到了晚上仍輾轉難眠。

隔日起了個大早,她到小灶房里炖了盅桃仁筍片豬心湯,直炖得豬心又軟又女敕,香氣充盈,才親自帶著湯盅來敲閔韜涵的門。

這一回,她連忍冬與木香都沒帶著。

房里傳來閔韜涵的回應,她推門而入,先是將湯盅放到他眼前,接著垂首斂目坐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一向帶著的微笑也擠不出來。

閔韜涵好整以暇地喝了幾口豬心湯,那看上去清潤喝起來濃郁的口味令他挑了挑眉,不過卻也只喝了幾口便蓋上盅蓋。

「有什麼事,說吧。」這般謹小慎微的,倒不像她了。

他所認識的她,該是坦率真誠、熱情善良的,即使由洛家那樣的地方來,讓他一開始錯看了她,但後來她的表現,的確得到了他的認同,所以她的情緒也慢慢能影響到他了,她的煩憂竟也成了他的煩憂,他已習慣她每日掛在臉上的笑容,那種美麗與燦爛不應該消失,他也會努力扞衛讓它不消失。

「你怎麼知道我有話要說?」她呆呆的看著他。

要不是一向穩重,閔韜涵真會笑出來。「你平時進門,便是滔滔不絕的說府里的趣事,今兒個反而不說了,才是真的有事吧。」

洛瑾粉臉一紅,原來她想為他解悶的行為,如今想想還真有些饒舌了,不過眼下不是她害羞的時候,既然他願意听,她自然要將心里的話說出來,畢竟她掙扎了一天一夜。

「前日我出了府,是為了尋找幾味罕見的藥材。」

她說話很慢,像是心緒紛亂,正組織著該如何開口,不過他卻很有耐心地听。

「我本該在城北的大藥鋪尋藥,不知怎麼陰錯陽差就找到了城南的洛家醫館……」

她也不知如何解釋為何舍近求遠,便含混過去。「雖然在那里並未找到我要的藥材,卻讓我巧遇了一個人……那人便是上回到府里鬧事的太學正于原生,還帶著他的女兒于鳳娘。」

「哦?」閔韜涵被她勾起了興趣。

遇到于原生父女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唯一較能令人起疑的就是以于鳳娘的狀態,應該不會想出門才對,于原生帶她到醫館,總不會是他要看病由女兒陪著,肯定是于鳳娘出了問題。

「洛家醫館能夠在京城立于不敗之地,就是因為有女大夫,專日為女子看病,而且專看婦女雜癥。可是為什麼于原生不讓大夫出診,反而是帶著女兒去醫館,他是否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而那于鳳娘究竟有什麼病需要看女大夫?與三郎那事有關嗎?」她隱晦地提醒著他。

閔韜涵目光中冷芒微閃。「我很快就能查出來。」

「還有更重要的。按理說于原生該是不認識我的,他鬧上伯府那日,我並沒有出面,只是隱在一旁看他,但他在洛家醫館一見到我就嚇一大跳,月兌口說出我的身分,甚至急忙閃避欲走,被我瞧出了異狀,之後我故意責問他的身分,他竟是不願透露,帶著于鳳娘就匆匆走了,這不是很奇怪?

「偏偏又是城南那家洛家醫館,洛家醫館在京城有五家,其中城南那家最特殊的地方就是那是吳氏嫁入洛家後才開設的,用處就是讓吳氏安排娘家的人經營,替自己娘家人謀生計。就我所知,離于原生府邸最近的洛家醫館,應該在城西……」要親手揭發自家對伯府有著圖謀,洛瑾真是有些開不了口,即使經過了一世的掙扎,她仍是難受至極。

听到這里,閔韜涵已經有些明白她想說什麼了,見她說得艱難,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無妨,你接著說。」

他的大手像傳遞過來無盡的勇氣,洛瑾有點想哭,忍住鼻酸的感覺,深吸口氣繼續說道︰「我身邊有個羅嬤嬤,是出嫁後吳氏派給我管事的,但一向不被我重用。那日遇到于原生,羅嬤嬤也在場,她的表現亦是甚為古怪,好像急著要我離開洛家醫館,怕我察覺什麼,之後回伯府才隔一日,也就是昨天一早,羅嬤嬤便約了我密談,地點就在涼亭里,她說……她說……」

她看向了閔韜涵,見到後者堅定的眼神,彷佛讓她的心也定了下來,接下來的話也不是那麼難以啟齒了。

「羅嬤嬤先是說了于原生一家有多可憐,于鳳娘被三郎……逼奸,文安伯府以勢壓人逼他們就範,所以羅嬤嬤煽動我到京兆尹告發三郎,要我作證案發那日三郎不在府中,且回府後衣衫不整雲雲,總之是些不利證詞。」她苦澀地一笑,為著前世那個痴傻的自己,也為著今世她揭開這事後,不知道在伯府還有沒有未來。「羅嬤嬤說得雲淡風輕,說三郎曾對我不禮貌,這只是給他一點小教訓,對伯府不會有太大影響,但我豈有那麼傻?如果真那麼做了,只怕帶給伯府的就是萬劫不復……」

她看著他的眼神變得小心翼翼,像是等待著他的宣判,等待著他……放開她的手。

詎料,閔韜涵卻沒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更緊握著她。「你的意思是,于鳳娘那件事,可能也有洛家的參與?」

她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恐怕不只,我覺得連我嫁進來都是洛家的陰謀。我以為吳氏只想擺月兌我,但後來仔細一想,我出嫁前,吳氏一直想方設法令我痛恨伯府,出嫁後羅嬤嬤亦是一天到晚煽動我與伯府離心,如果我真信了羅嬤嬤,肯定能搞得伯府家宅不寧,如此大哥廟堂家中首尾難顧,遲早出事。」

「所以到頭來,這件事還是針對我們伯府的,只是洛家不知參與了多少。」閔韜涵神色沉凝。「指使得動功考司郎中趙端成,太學正于原生,甚至是洛家……那麼那個人會是誰,範圍便縮小了許多。」

「那我們該怎麼辦?」洛瑾緊張地問。她雖然知道事情最壞會怎麼發展,也極力阻止,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閔韜涵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你將這件事說出來,不怕我遷怒嗎?」

「我當然怕。」洛瑾喪氣地道,說話聲音里都帶著些哽咽了。「可是伯府一家都是好人,母親慈祥和藹,大哥寬仁敦厚,大嫂賢慧機巧,三郎其實也很聰敏,而且心向著家人,還有你……特別是你……智慧高遠才華洋溢,好像就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你,又長得……長得好看,對我也好,要是身體康健,早該是京城眾家的乘龍快婿,哪里還輪得到我,我……其實是配不上你的。伯府這麼好的一家人,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有人來破壞它,即使是我的娘家,那也不行!」

尤其她對現在的洛家失望透頂,洛家的所做所為並不管她死活,那她何苦為人作嫁,還惹得自己一身腥?

閔韜涵听了她的話,心頭竟有些雀躍,為的不僅是她認同文安伯府,更為她對他極高的評價,顯然自己在她心中有著特殊的位置。

「你覺得我對你好?」閔韜涵突然挑出了她話里的一個點反問,或許她無意一說,但他卻听來刺耳,因為他覺得自己對她並不好。

「你很好,真的。」洛瑾卻是說得極為真誠。「或許你一開始提防我,但誰叫我來自洛家,我覺得現在我們相敬如賓,已經很好了。」

閔韜涵卻在心中搖搖頭,不,他覺得還不夠好。他想像中的夫妻,不該只是相敬如賓,單單表面上和諧,而是要互敬互愛,心意交流,甚至是恩愛纏綿。

如果是她的話……有了今日的一番坦誠,再加上她往日付出的種種,或許兩人一起走向他想像中的夫妻形態,也並不壞。

閔韜涵張揚地一笑,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飾喜悅,就洛瑾看來,卻像他身後瞬間開了一片繁花,那麼耀眼奪目,俊美得勾心奪魄,讓她都看呆了。

「于原生與洛家究竟如何,你無須再煩憂,我會教你怎麼做,讓你親自去打贏這場仗。」他輕輕地伸手拭去了她掛在眼角的一滴淚水。

以後,他不會再讓它有機會流下來。

去年冬日無雪,今年春日少雨,注定不是個太平年,所以京兆尹坐鎮京中,也是時時繃緊了精神,畢竟這里是天子腳下,就怕自己什麼差事辦差了,烏紗帽立刻不保。

然而今日他一直覺得內心惴惴不安,總覺得什麼事要發生,突然間外頭鼓聲大作,驚得他險些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的師爺匆匆由外頭進來,恭敬地道︰「大人,有個少婦擊鼓告官,看外貌打扮身分不低,請大人升堂。」

京兆尹點了點頭,幸而他最近相當勤政,官服是一直穿在身上的,現在只要動身前往公堂就能升堂了。

來到公堂之中,堂上站著兩方人馬,一方站著一名少婦,還有一個神情激動的年輕男子,正被衙役們抓著,否則瞧他那姿態,一放手他沖上去撕了那少婦都有可能。

而另一方站著一名中年男子與一名少女,兩人長得有些相似,應當是父女關系,他們神情沉重之中又帶著悲憤,依京兆尹的經驗判斷,這兩名才是原告。

京兆尹落坐之後,站在公堂兩邊的衙役們快速地用殺威棒敲擊地上,發出整齊龐大的聲浪,同時大喊著「威武」,震懾來人,升堂儀式完成。

此時京兆尹執起驚堂木一拍,大喝一聲,「堂下何人,為何擊鼓?」

洛瑾便是擊鼓之人,她福了福身,朗聲道︰「民婦洛氏,系文安伯大弟閔韜涵之妻,日前太學正于原生前往伯府,指控文安伯幼弟閔子書奸婬其女于鳳娘,由于伯爺不宜出面,此事卻鬧得家中是非不斷,民婦懇請大人做主,查明此事。」

「你胡言亂語什麼?別以為你嫁了我二哥就能含血噴人!」

被衙役抓著仍在大吼大叫的便是閔子書,他莫名其妙的被府中侍衛帶到衙門,想不到居然是自己被嫂子給告了。如今的他看著洛瑾就像看著仇人,要不是衙役知機制住他,他真會上去暴打洛瑾一頓。

他二哥怎麼沒把這女人看緊了,居然讓她做出這種事!他深知自己無辜,難道她不知道如此告他,不僅遂了敵人的意,還會陷伯府于不義嗎?

在這個時候,閔子書已經無暇想自己的名聲會受到什麼損害,其至入獄他都不怕,但若因他而讓伯府蒙羞,他就算死了都愧對閔家的祖宗。

京兆尹拍了拍驚堂木,喊了聲肅靜,怒瞪閔子書一眼後才對洛瑾道︰「把事情的過程說清楚。」

「那日是立春後的危日,也就是鳳凰日,于學正突然帶人砸伯府的門,一進門便說閔子書奸婬了他的女兒于鳳娘……由于掰扯不清,于學正便由伯府取了百兩銀子,說是為于鳳娘壓驚,之後就離開了。」

洛瑾十分客觀的將那日的情況說了一遍,沒有帶任何主觀的指控,倒是讓閔子書稍微冷靜了一些,雖然他的眼神仍然極為不善。

京兆尹轉向了于原生。「于學正,洛氏所言是否屬實?你指控閔子書一事,詳情如何?」

「洛氏說的沒錯,下官會到伯府,實也無奈。在小年夜那日小女與手帕交出門,想不到徹夜未歸,之後回府鎮日哭哭啼啼,經本官詢問方才透露,說她在小年夜當晚,于悅來酒樓被文安伯的幼弟奸婬了,下官氣不過,便上伯府理論,之後就如洛氏所說,此事雙方各執一詞,我礙于伯府威勢,只能先離開。」于原生憤憤不平地道。京兆尹又看向了于鳳娘,「于鳳娘,小年夜那日發生了什麼事,你那手帕交為何人,又去了哪里?」

于鳳娘連看都不敢看京兆尹,含著淚水怯生生地道︰「小女子那手帕交是功考司郎中趙端成大人的女兒,她哥哥趙制與閔子書交好,一群朋友出去悅來酒樓喝酒,趙大人的女兒便拉著我去湊熱鬧,後來一群人都喝醉了,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我醒來已是衣衫不整,睡在閔子書身邊了。」

閔子書一听,不待京兆尹質問便怒道︰「我自己都爛醉如泥了,並沒有對你如何!」

京兆尹身經百戰,哪里听不出來于家父女的供詞疑雲重重,況且閔子書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皺著眉頭看著于鳳娘,半晌才狠下心問道︰「于鳳娘,既如閔子書所說,你如何確定自己曾被閔子書奸婬?」

于鳳娘沒料到會問得如此深入,這已是女子私密之事,她一個忍不住便哭出聲來,羞愧地低頭下。「啟稟大人,身為一個女子,自己身上……自己身上有什麼改變怎麼會不知道?民女確定……確定已失身于閔子書。」

閔子書簡直氣炸了,但眼下似乎是千夫所指,他也不知道該從哪里反駁,就算反駁了也不見得會被采信,一下子竟是急得冷汗直流。

然而一直沉默听著的洛瑾,此時開了口,「大人,既然我家小叔說自己沒做,但于鳳娘又堅稱失了身,不如請一個婆子來驗身,那就一清二楚了。反正今日的堂訊並未對外開放,無論結果如何,只要我們不多言,也不至于流傳出去。」

此話一出,于原生父女對視了一眼,由于原生上前一步說道︰「大人,上回文安伯府便是說我們沒有證據證明鳳娘失身了,所以下官老早就尋了穩婆驗身,有穩婆可證明鳳娘已非完璧。」

京兆尹還不待說什麼,洛瑾猛地說道︰「你帶的人,我們不相信。」

于原生父女聞言倏地白了臉,難以置信的望向洛瑾,明明叫他們來公堂告閔子書的人說洛瑾會站在他們那邊,怎麼現在她似乎陣前倒戈了?而一直對洛瑾深惡痛絕的閔子書也沒料到她竟會這麼說,怎麼听起來像是要替他說話似的?

京兆尹亦是怔愣了一下,心中納悶,他原以為洛氏是想陷害自己的小叔才挺身作證,但她不僅一開始說的話並無針對之意,眼前提出來的方法更像是在替閔子書月兌罪?

洛瑾不顧眾人狐疑,拍了拍手,外頭木香便帶著一個婦人進了公堂,似乎是有備而來。

那婦人一進公堂便向京兆尹遞了塊宮牌,解釋了自己的身分。「老奴是宮里的女官,可以叫我李嬤嬤,負責萬歲選秀時秀女的驗身。閔太儀向禮部遞牌,請了老奴出宮替文安伯府驗證一名女子是否失貞,老奴方才在公堂之外已然听得一清二楚,今日受驗之人就是這于鳳娘吧?」

這李嬤嬤姿態端正,面無表情,很有一番氣勢,再加上那面宮牌,京兆尹已能確認她的身分無誤。

由于這些女官也是有品級的,在宮里又易于上達天听,所以他也不敢怠慢,便道︰「今日閔子書奸婬于鳳娘一案,于鳳娘是否仍保有貞節為本案關鍵,便麻煩李嬤嬤了。」

于鳳娘一听,尖叫著便扭頭想往外跑。「我不驗身,我不驗身,不要過來……」

然而她的抗拒哪里比得過衙役的動作快,一群人很快地制住了她,拖到堂後去讓李嬤嬤驗身了。

留在原地的于原生卻是臉色忽青忽白,想說些什麼,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父女此等神態,倒讓京兆尹心中有了底,閔子書此案,文安伯府看起來是有備而來,絕對不僅僅是看上去那麼簡單。

「洛瑾,你這是……」閔子書已由一開始的憤怒到現在的模不著頭腦,莫名其妙地望著洛瑾。

「你稍安勿躁,等一下就知道了。」洛瑾悄悄地朝他眨了眨眼。

閔子書恍然大悟,今日這一遭只怕與他二哥有關,而他二嫂不過是個打手,可用這種方式開場,的確讓他受了不小的打擊,雖然覺得洛瑾看起來沒那麼不順眼了,但他也沒能給她什麼好臉色。

約莫兩刻鐘過去,李嬤嬤帶著于鳳娘出來了,前者依舊一副心如止水的面癱樣,後者則是漲紅了臉,但神色卻很是無措,一出來就躲到了于原生身後。

京兆尹見狀便道︰「李嬤嬤,不知這驗身的結果……」

李嬤嬤正色道︰「大人,這位于姑娘的確失了貞,已經不是處子了,不過……」

這個「不過」讓堂上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此時李嬤嬤的眼神帶了些輕蔑,射向于鳳娘,讓她一個瑟縮,頭垂得更低了。

李嬤嬤這才道︰「不過這位于姑娘已經有了身孕,孕期約是兩個月。我們驗身嬤嬤都會些粗淺的醫術,尤其是女子妊娠,絕不會有錯。」

洛瑾二話不說走到于鳳娘身邊,抓起了她的手直探脈象,于鳳娘被嚇傻了,于原生則是內心恐懼,父女倆居然都沒阻止她。

直到確定了是滑脈,洛瑾方才長吐口氣,她前世所帶的怨念,彷佛在確認了于鳳娘有孕之後緩緩的消散了。

這個陰謀害了她前一世,這一世,她便親手將它揭發!

「的確是兩個月左右的身孕。于學正,你所謂奸婬事發那日到現在才勉強算一個月,這于鳳娘的孩子不可能與閔子書有關,你想將此事栽到閔子書身上,害得我伯府名聲掃地,算盤可是打錯了!」洛瑾厲聲說道。

于鳳娘直接嚇哭了。

于原生心中念頭瘋狂轉動,居然伸手推了于鳳娘。

「賤人!你居然欺騙我,讓我丟了這麼大的臉!」于原生再也撐不住了,以他的身分在公堂上應是免跪,但現在他乖乖的朝京兆尹跪下了。「大人,這賤人懷有身孕一事,下官是真的不知,下官也是被她蒙騙了,請大人明察!」

京兆尹一看便知于原生是要推女兒出來頂罪了,不由暗惱此人如此人格,怎麼能在太學任學正,這教出來的學生不全教歪了嗎?

不過一時之間他也沒什麼好辦法揪出于原生的把柄,想不到洛瑾一記冷笑,就將把柄送上門了。

她朝著京兆尹道︰「大人,民婦曾于城南洛家醫館巧遇于原生與于鳳娘,當時這兩人認出我來,卻不願說出自己的身分,顯然有鬼。洛家醫館一向有女大夫在坐堂,看的都是女子疾病,大人不如派人去問一問,如果確定于鳳娘當時就查出有孕了,于原生如何逃避責任,謊稱不知?」

京兆尹眼楮一亮,朝一旁衙役施個眼色。「請劉捕頭去查,快去快回。」

衙役應了一聲去了,于原生則是一副大勢已去的頹喪樣,死死地瞪著洛瑾。

「看什麼看,當你想對伯府不利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日的結果。」洛瑾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听得到的聲量說道︰「無論是你于家,還是伙同你們陷害伯府的功考司郎中趙家,甚或是趙家背後那個人,我們都會一一揪出來!」

于原生听了當下便失去了理智,大罵道︰「洛瑾,將我們全揪出來對你有什麼好處?真要說起來,你洛家也有一份,要論罪責一樣逃不過!」

「洛家可曾真的把我當成女兒?」洛瑾有些悲哀地道︰「羅嬤嬤煽動我,又聯絡你們配合我今日告官,這個陰謀如果成功了,我同樣會被連累,洛家只是把我當成一枚棄子吧!」

「所以你假意告發閔子書,其實是對洛家的報復?」于原生慘笑起來。「被連累的明明是我啊!那些人的斗爭與我何干,為何要犧牲我于家……」

「那是因為你貪婪,想從中得取好處,誰告訴你我今日是來告發閔子書的?我可是從頭到尾都沒這麼說過,不過如果你願意供出幕後主使者和共犯還有誰,說不定大人能從輕量刑。」

洛瑾不想再和他羅唆了,便轉向了京兆尹,福身道︰「大人,于原生究竟有無涉入此案,結果非常明顯了。民婦今日便是要狀告于原生父女,意圖栽贓陷害文安伯之弟閔子書,同時對文安伯府恐嚇取財,得銀百兩……」

就在洛瑾狀告于原生父女時,皇宮里正在開著朝會,原本今日無大事,皇帝問了是否還有上奏,此時右諫議大夫蔡臨站了出來,一臉正義凜然。

「陛下,臣欲彈劾戶部侍郎文安伯閔允懷治家不嚴,縱弟閔子書奸婬太學正于原生之女于鳳娘,事發之後于學正前去討公道,閔侍郎卻包庇其弟閔子書,以勢壓迫于學正。今日此案已上告京兆尹,且有閔侍郎大弟之妻洛氏為證,閔子書罪無可逍,請陛下重懲之,以儆效尤。」

皇帝眉頭大皺,隨即看向了殿內躬身垂手的閔允懷。在他印象中,閔允懷性格溫和,辦事勤懇,他的妹妹閔太儀亦能算是他的寵妃,一家子一向安安分分的,怎麼今日搞出這麼大一件事?

閔允懷踏步而出,面上並無驚懼。

洛瑾揪著閔子書告上京兆尹一事,閔韜涵已經事先向閔允懷打過招呼,還保證今日便能解決這個麻煩,所以閔允懷毫不擔心。

尤其閔韜涵還說這件事幕後主使者位高權重,很可能會在早朝發動彈劾自己,他已幫閔允懷準備了些反擊的東西,今日過後,就算挖不出那背後的人,至少也能讓其元氣大傷。

閔允懷對閔韜涵是無條件的信任,有了這樣的底氣,他朝皇帝行了大禮後,堅決地道︰「啟稟陛下,右諫議大夫蔡大人所彈劾之事,臣不認!」

不認是正常的,但說得這麼鏗鏘有力的還真沒見過。群臣很是訝異,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因為接下來或許還有得辯。

果然蔡臨說道︰「閔侍郎若堅持殿前不認罪,待京兆尹的審判出來後,只怕你會再加個欺君之罪!」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閔允懷沉著地回道︰「于原生的確曾來找過我,不過我相信自己的弟弟並未做出那人神共憤之事,我閔家守文持正,恪遵法令,絕不會以身試法,有負皇恩。」說完,他還向皇帝長長一揖,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悲壯模樣。

蔡臨有些遲疑了,就他所認識的閔允懷,性格有些瞻前顧後,優柔寡斷,就算是不認,也不該如此的堅決,畢竟閔子書在外的名聲可不太好。

皇帝原本還很生氣,但听閔允懷這麼一說,心中亦是疑心大起,只怕這于原生一事背後頗有蹊蹺。

于是他板起了臉,沉聲道︰「兩位大臣即使把這紫宸殿的屋頂都吵翻,各執一詞也不會有任何結果。此案既然京兆尹已在審理,不如讓人快馬加鞭去取來審理的結果,屆時結果自明。」

蔡臨與閔允懷兩個人都沒意見,于是皇帝便派人去了,此事暫放一旁,早朝繼續進行。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這還是皇帝刻意拖延,而百官也已經無話可說,卻還沒有散朝的意思,顯然眾人都在等閔子書一案的結果。

當今皇帝尚稱賢明,怕臣子們誤餐月復饑,索性命人送上些羊肉夾饌,讓群臣不至于餓到發昏。

過了午時,眾人勉強填了肚子,其實早朝早應散了,這時候通傳的太監才急匆匆地快步而回,向皇上稟報,「陛下,京兆尹來了。」

「居然直接來了?」皇帝大手一揮。「讓他入朝。」

京兆尹恭敬地進了紫宸殿,先朝皇帝行禮,不過在行禮的過程他可是膽戰心驚,原以為宮里來人只是皇帝過問此事,想不到居然是讓他到朝會上報告,這一眼望去,文武百官一個不缺啊……

皇帝問道︰「今日審理于原生狀告閔子書奸婬其女一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京兆尹慎重地說道︰「今日並非于原生狀告閔子書奸婬其女于鳳娘,而是文安伯大弟之妻洛氏狀告于原生父女,意圖栽贓陷害文安伯之弟閔子書,還對文安伯府恐嚇取財,實際得銀百兩。」

這天大的轉折讓群臣嘩然,蔡臨更是像吞了蒼蠅一般,臉色難看至極。

閔允懷則是氣定神閑,听到這里,他心知大事已定,更加佩服閔韜涵的安排。

皇帝問案,蔡臨即使滿肚子疑問也不敢開口,只听到皇帝又問︰「那審理的結果呢?」

京兆尹源源本本的將整個問案的情況敘述了一遍,「……那洛氏請來了宮里的李嬤嬤替于鳳娘驗身,說是閔太儀商借的人,如此以昭公平。據李嬤嬤所稱,那于鳳娘已非完璧,且早有兩個月身孕,以于家狀告閔子書行奸婬之事當日算來,尚不過一月,于鳳娘所懷的孩子,不可能是閔子書的。」

為了增加自己話中的公信力,他還將李嬤嬤由衙門帶了回來,李嬤嬤被皇帝召進大殿,就沒有像在衙門那般淡定了,神色有些僵硬,不過宮里的老人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經皇帝一問,她也如實將驗身的結果說出,與京兆尹所說如出一轍。

皇帝沉下了臉,朝著蔡臨說道︰「看來閔子書一案是于家人的誣陷,罪證確鑿,蔡臨你怎麼說?」

蔡臨黑著臉回道︰「臣亦是受了蒙蔽,請陛下恕罪。」

然而閔允懷可沒打算放過他,蔡臨平時表現不錯,皇帝仁厚,很可能輕輕放下。但今日顯然蔡臨背後的人欲對自己不利,如果不殺雞儆猴一番,還以為文安伯府是好欺負的!

于是他上前一步,開口道︰「陛下,臣也有事啟奏。」

「說。」皇帝按了按腦際,他也慢慢品出這件事背後有著幾個人的博奕,竟想拿他當槍使降罪文安伯,如果不是京兆尹得力,他今日真險些做了一回昏君,所以閔允懷的話,皇帝反而重視起來。

在今日早朝前,閔韜涵早已給了閔允懷幾個人的資料,這些人皆與此案沾著些邊,也都有可能在早朝對閔韜涵發動彈劾,其中蔡臨就是閔韜涵所說最可能的一位,而他與于家人的牽扯也最深。

閔允懷像是帶著些余怒未消地道︰「臣自從被于原生鬧上家門,便將舍弟拘在家中,也抱持著勿枉勿縱的精神對于鳳娘一事進行調查,結果經查于鳳娘與蔡臨之子過從甚密,甚至有苟且之事,今日京兆尹查出于鳳娘有孕,那肯定是蔡臨之子所為,就是不知道蔡大人清不清楚此事。

「臣原本是想私下找蔡大人,與他說個清楚,想不到蔡大人對臣如此不依不饒,竟是彈劾到了御前,那臣也不再隱瞞此事,請陛下明察。」閔允懷下跪叩首,就像只有皇帝能還他公道一般。

皇帝原本還能壓抑住怒氣,現在一听簡直氣炸了,失手便將手邊的玉如意砸在蔡臨頭上,讓他半邊臉都染了血。「你這該死的玩意兒,居然蒙騙利用朕,你自身不正,還敢彈劾閔侍郎,真是丟人現眼、不成體統!你還有什麼話說?」

蔡臨此時早已心如死灰,有口難言,因為他背後使指的人根本沒留下任何證據,就算蔡臨說出他的身分,他一樣能將自己摘得一干二淨,說不定還會反咬一口。更別說蔡臨如果出賣了他,不僅僅自己,蔡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只怕都會成為明日黃花。

他只能咬牙說道︰「臣,無話可說。」

皇帝都快氣笑了,今天早朝被這麼一搞,簡直鬧劇一場。「既然你無話可說,來人啊!給朕摘了他的烏紗帽,送至刑部候審!」

殿前侍衛隨即上前,將已癱軟在地的蔡臨拖走。

此時大殿之中氣氛古怪,沒有人敢多開口一句,怕自己撞到了皇帝的槍口上。

群臣們彼此交換著眼神,像在暗示誰來開個口,找件事讓皇帝轉換一下心情,否則不知道他的怒氣還要延續多久,萬一他忍不住在廟堂之上隨便找個人出氣,接下來就不知換誰倒楣了。

閔允懷見狀,心知自己也該負些責任,便硬著頭皮道︰「今日之事只是小事,無須陛下太多費心,陛下恩典,臣無以為報,只能阡食宵衣,不負聖恩。年前陛下提到今年的旱象,將導致稻作減產一事,臣派出的人已于佔城國尋到易種高產的早熟稻,然而如今春稻早已種下,請陛下裁示。」

其實這件事他不準備這麼早說,因為那個人事實上還沒由南方回來,閔允懷也只是收到消息,現在為了平息皇帝的怒氣,只好先透露了。

果然皇帝的臉色稍霽,轉眼瞧了瞧文武百官那副松了口氣的樣子,不由沒好氣地道︰「朕可是那般遷怒之人?真不知你們一個個在怕什麼,閔侍郎才剛受了委屈,現在還要他出來當那領頭羊?也罷,今日總算有一事讓朕心懷大慰。閔侍郎,既然稻種是你尋到的,那麼這件事便交由你負責,江浙一帶天熱缺水,好些農地今年都未下稻種,改種短期耐旱作物,兩、三個月就能成熟,在短期作物成熟後,你便著人至江浙一帶試種新稻,如果成功了,朕必有重賞!」

這件事絕非短時間能成事,這一外派短則一季,若一直種不成,可能要經年累月,對每個官員來說都是吃力不討好之事。

然而閔允懷對此卻早有心理準備,眼下領了聖意,他從善如流說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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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4-16 13:28:44
第六章 賺錢給夫君花(1)

隨著蔡臨被拔官押至刑部候審,于家父女因誣告及恐嚇取財入獄,閔子書一案便以蔡臨之子爭風吃醋陷害閔子書結案,並沒有牽扯到更高位的人。

刑部訊問蔡臨時,蔡臨抵死不認有背後主使,自己一肩將罪責扛了,這件喧擾京城一時的大案終是風波平息,只剩余波蕩漾。

文安伯府仍是一樣平安喜樂地過著日子。

洛瑾在向京兆尹擊鼓告狀一事過去後,她覺得伯府的人待她隱隱有些不同,若說以前就很好,只不過仍帶著幾分客氣,現在就完完全全當她是親人了。

閔老夫人的慈愛與閔允懷的仁厚就不用說了,連閔子書也乖巧了許多,見面還會叫她一聲二嫂,甚至連與她有些互別苗頭心思的大嫂張氏也像拋去了之前的那些小心眼,會拉著她說些心里事了。

在春末夏初的暖陽下,洛瑾懶洋洋地坐在院子里的涼亭里,她的位子恰好能曬到陽光,再讓忍冬擺上一壺龍井茶,叫木香取來一些她前晚做的豌豆黃,她眯著眼兒打盹,對目前的生活滿意極了。

這才是她心目中的家,在家里能夠全然的放松,不需去掩飾也無須提防什麼。

忽然間,她覺得臉上被一片陰影籠罩著,她不解地睜開了眼,卻見到閔韜涵一襲白色繡祥雲長衫,玉樹臨風地立在她身前。

這陣子她將他養得康健,臉色紅潤、精神飽滿,身上也長了些肉,看上去只是瘦了些,卻不再給人虛弱的感覺,當微風吹來,揚起白衫飄飄,洛瑾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看到了天上的神仙,清逸飄渺,縴塵不染。

閔韜涵瞧她看他看得都呆了,忍不住莞爾,「發什麼呆呢,沒見過我?」

「見是見過,只是這麼俊美的少見……」她模了模鼻子低喃,以為不會被听到,卻沒發現他的唇角更加上揚了一些。

「我特意來尋你,是有些事想和你說。」他大大方方的在她身邊坐下,分享陽光,當然也分享她食盒里的豌豆黃,還讓福生替自己斟了一杯龍井。

洛瑾坐正了來,眨著眼楮等他的下文。

閔韜涵瞧她這天真模樣,險些沒笑出來,她覺得他俊,他倒是覺得她可愛了。

清了清喉嚨,他話聲平淡,卻是想著用最輕描淡寫的方式說出這可能會讓她心里不痛快的事。「你是不是很久沒見到羅嬤嬤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洛瑾輕啊了一聲。「是啊,自從三郎那事過了之後,我只見過羅嬤嬤一次,想來她是心里有愧,躲著我吧?」

「沒那麼簡單。」閔韜涵慢條斯理地吃掉一塊豌豆黃後,方道︰「她受洛家指使,攛掇你告發三郎,後來發現被你擺了一道,所有牽涉此事的人全部問罪,那些人饒不了洛家,洛家自也饒不了羅嬤嬤,她早幾日前就不在府里了。」

「那她去了哪里?」洛瑾坐在這里曬太陽很是舒服,腦袋還沒能轉過來。

閔韜涵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下隱藏著一絲冷意,他又拈了一塊豌豆黃掩飾過去。

「她去了哪里不知道,不過今日衙門傳來一個消息,說京郊的河畔發現一具無名女屍,經查身分應該就是羅嬤嬤。」

洛瑾這才像醒了一般,打了個冷顫。「我雖然討厭羅嬤嬤,卻沒有希望她死啊!難道是洛家出的手?」

「誰出的手已經不重要了,那件事需要一個代罪羔羊,羅嬤嬤在替人為惡之時就應該想著會有今日的結果。」他喝了口龍井,朝她眯起眼,又伸手拿了一塊豌豆黃。

「你……該不會為了她傷心難過吧?」

洛瑾搖搖頭,「我只是覺得知足常樂的道理連我都懂,羅嬤嬤長了那麼多歲,怎麼就看不開。」

閔韜涵搖了搖頭。「財帛動人心,有人利誘,很難不被動搖。」

洛瑾深以為然,眼角余光瞥見他又伸手想拿點心,連忙抓住他的手。「不行再吃了!」

閔韜涵不語,只是笑容斂了起來。

洛瑾卻沒被他嚇到,堅持道︰「你吃太多了!我知道你身體好了許多,但這豌豆又稱寒豆,顧名思義性寒,吃少許可以理脾胃,吃多了可是對你身體有礙。」

閔韜涵難得有喜歡吃的東西……應該說,她搗鼓出來的吃食他都挺喜歡的,尤其是喜甜這一口,連閔老夫人都不知道,如今被她一阻,倒真有些不滿,不過他性情內斂,這點事情並不會溢于言表,「好吧,我不吃。」

見他當真撤手了,只讓福生又替他斟茶,洛瑾松了口氣,話題又回到了方才的事情上。

方才他所說的事,與她前幾日听到的一件事不謀而合,洛瑾不由有些謹慎小心地問道︰「夫君,說到這財帛,我們伯府是不是缺銀兩啊?」

閔韜涵眉一挑。「你怎麼會這麼問?」

「因為這陣子我看大嫂總是愁眉不展,就做了些甜點去給她,里頭加了些清心的玩意兒,她才隱約透露是為錢煩惱,只不過是為了什麼,她沒說清楚我也不好多問。」洛瑾有些慚愧地道︰「是不是我大手大腳的買藥材,花了太多銀兩?」

閔韜涵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這動作自然到他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不是我們伯府缺銀兩,是大哥缺銀兩。」

「為什麼?」洛瑾還是第一次听說。

閔韜涵耐心地解釋道︰「待江浙一帶的短期作物收割,大哥就要南下去監督教導當地農民試種佔城國來的早熟稻。須知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因為無人知道產量如何,百姓必不敢冒險配合,這便加深了大哥辦事的難度,最簡單的方法便是以利相誘。

「此外,江浙一帶富饒,不乏大地主還有一些當地官僚,就算不用賄賂,這平時的往來送禮也免不了,還得去打通一些關節,那些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大哥又是個清官,從不貪財受賄,你說大哥能不缺銀兩嗎?」

「難怪大嫂要煩惱了。」洛瑾喃喃自隨即又看向閔韜涵,認真地問道︰「那該怎麼辦?夫君你幫我想個辦法,讓我也能幫幫大哥大嫂。」

她完全沒考慮過他會無計可施,在她心目中,她的夫君就是最厲害的,那腦袋的構造肯定跟她這種凡夫俗子不同。

她言下之意對他的恭維,他理直氣壯的受了,還覺得有些好笑。怎麼不讓他想辦法直接幫大哥大嫂,而是讓她幫忙?

看來,她真的對這個家很上心啊……閔韜涵這麼一想,心頭更樂了。

反正他早就針對這件事想過數種辦法,如今她願意主動幫忙,那便可以用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了。不過……

「若是要幫大哥,得從大嫂那里著手,否則大哥不會輕易接受的,你真的願意?」他刻意問道。

洛瑾愣了一下,方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你當我真那般小家子氣呢!大嫂之前對我有些吃味,但她畢竟沒有對我做什麼,長嫂該盡的責任、該出的力,她一樣也沒落下,比起其他高門世家宅子里那些陰私斗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嫂已經是非常好的嫂子了。」

「你竟然知道?」但她卻從未表現出任何不滿,看來她比他想像的更加豁達。

「我才沒那麼傻。」洛瑾突然撒嬌似的磨著他。「你還不快說,我要怎麼幫大哥大嫂?」

閔韜涵笑了笑,她這種依賴的姿態大大的滿足了他,讓他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我想最直接又最快賺錢的方式,就是在京里開個鋪子,而且得賣吃食。一樣吃食的利潤,端看你做得好不好吃、新不新奇,那利潤可是能往幾十倍里翻。」

「那我們要賣什麼好吃又新奇的東西?」洛瑾傻傻地問。閔韜涵了個賣關子,「我不是一直都在吃著嗎?」

「你是說藥膳!」洛瑾很快就明白過來,雙眼瞪得大大的。「真的嗎?那藥膳真能賺錢?」

「那是自然。你曾幾何時在京里听到有人專賣藥膳的?那肯定是新奇的吃食。何況你曾說過,藥膳主要還是膳,除非懷孕或有病需忌口,否則一般人吃也是無妨,反而能強身健體,這便是藥膳最大的賣點了。」閔韜涵肯定地道︰「你去找嫂子,讓她合伙,這賺的錢不就順理成章的能讓他們用了嗎?」

「那太好了!我馬上去找嫂子!」洛瑾猛地站起來,就要往亭外跑去。

「等一下。」閔韜涵喚住了她。

洛瑾回頭,一臉茫然。

卻見閔韜涵好整以暇地道︰「我突然想到,方才我模了你的頭……」

洛瑾面色一紅,這才反應過來這件事,不由羞答答地望著他,眼底的情意幾乎要溢出來。

但閔韜涵仍是一本正經地接著道︰「可是模你的頭之前,我吃了幾塊豌豆黃。」像是示範似的,他又伸手由食盒里,直接拈出一塊豌豆黃,放到了嘴里。

洛瑾原本還听不明白,但這一示範她就明白了,他先模了點心,沒洗手又模了她的頭,那豌豆黃的材料可是用了油和糖的……

「啊!你這惡心的家伙!看上去道貌岸然都是騙人的——」她驚叫一聲,抱著頭跑出了涼亭,一股腦鑽進屋里洗頭去了。

若非身體不允許,閔韜涵還真想大笑幾聲,她這模樣真是有趣極了。

反正人走了,他便對著候在一旁服侍的福生說︰「你瞧瞧,夫人不讓我吃甜點,本公子伸了幾次手就讓她逃之夭夭,剩下的點心仍然是我的。」

福生瞧著他自得其樂,神情不由有些古怪。「公子,你吃點心沒洗手就模了夫人的頭,但你模了夫人的頭也沒洗手就吃點心了啊……」

正拈著豌豆黃的閔韜涵不由身體一僵,整個臉色都不對勁了。

致遠居是文安伯夫婦所居的院落,比起閔老夫人的懷慈院多植株,攬石居多山水,致遠居倒是一板一眼,造景偏重樸實大氣,種的都是些松柏榆杉等不會開花的樹種,除樹木外就是草地與鋪石子路,廊道一直線通到底便是住宅,院里也沒有什麼亭台樓閣,只有一張石桌與幾張石椅。

張氏一向隨遇而安,即使對致遠居內的布置不甚欣賞也沒想過去改變它,反正閔允懷喜歡的她就喜歡,夫唱婦隨就是了。

所以她很少在院子里散步,幾乎都在屋子里,伯府雖是她管家,但這府里沒什麼糟心事,主子間相處和樂下人也听話順從,她閑散的時間並不少,看看帳本繡繡花,定時去服侍婆婆,日子愜意無比。

不過這陣子閔允懷接下到江浙督導試種新稻種的差事著實令她傷透了腦筋,閔允懷本人也知困難重重,需要大筆銀錢,不過他一人計短,一時間沒想到找閔韜涵商量,也沒想過和府里拿錢,這事就這麼拖著,拖的時間久了,讓張氏益發焦躁,恨不得往地上一挖就能挖出銀子來,也因此屋子里她待不住,難得的在院子里走來走去,最後一坐在石椅上哀聲嘆氣。

洛瑾偶爾來一趟,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連忙湊了上去。

「嫂子,我來了!」洛瑾來得急,連頭發都還沒完全干透,只讓忍冬替她絹了起來。

張氏听到她的聲音由背後傳來,忙壓下心頭浮躁,轉身笑道︰「瑾兒你來啦!又做了什麼好吃的……咦?你剛沐浴?怎麼這樣就來了?」

洛瑾不好意思地模了模頭發。「這不是有急事想找嫂子商量,等不及了所以先來了。」

「什麼事啊?」張氏好奇地問,這洛瑾能有什麼事與她商量?

「嫂子,我想開一家賣藥膳的鋪子,想找你合伙,你怎麼看?」洛瑾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意。

「怎麼會想到要開鋪子?」張氏納悶不解,一下子沒想太多。

洛瑾按著閔韜涵所說,笑咪咪地向張氏解釋道︰「夫君告訴我,在京里要賺錢,最好就是開鋪子賣吃食,而且吃食必須新鮮好吃。我做的藥膳在這京城不就是個新鮮東西?連皇上都喜歡吃呢!藥膳除了好吃還能強身健體,要是在京里做,肯定大賣!我就想著,這樣的好事自然要來找大嫂合伙,有錢當然要大家一起賺。」

洛瑾用著誠懇的目光看著張氏,看得她幾乎要低下頭來。

張氏越听心里頭越激動,到後來幾乎都要鼻酸了。她如何不知賣藥膳是必賺的行當,先不論新不新鮮,光是皇帝贊賞過那就注定會有銷路。

洛瑾這是知道她缺銀兩,故意找門路替她賺錢啊!畢竟藥膳是洛瑾自己的方子,她不拿出來誰也勉強不了她;更別說開店鋪這檔子事勞心費力,又要找人又要想菜譜,鋪子里時不時還會發生一些糟心事,洛瑾在伯府當夫人不好,何必費精神去應付那些麻煩?

所以她真的感動了,她以前還嫉妒過洛瑾,如今面對洛瑾的好意,她著實愧不敢當。

「瑾兒,我知道你的好意,但這事明明你自己就辦得成,這麼一家店,你有方子,二弟有人脈,府里有現成的鋪子,根本不需要我,你硬捎帶上我也是想幫襯一下我,但我何德何能能得你如此幫助,其實沒必要拉上我。」張氏誠心誠意地道。

「太嫂你過獎了,我哪里有那麼聰明想得出這方法,這其實都是夫君想的。我知道嫂子最近煩惱是想替大哥分憂解勞,而夫君身為弟弟,想個辦法幫襯一下大哥又怎麼了?就是我,我能出這麼一點點力就能幫到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洛瑾燦爛的笑容輕易讓張氏相信了她的誠心,對閔韜涵夫婦倆的感激當真一言難盡,末了只能化為深深的謝意,她握住了洛瑾的手。「既然如此,那就謝謝你的好意,這回算嫂子欠你的。」

「嫂子你說什麼呢!一家人哪有什麼誰欠誰的?真要說起來,我們都享受著文安伯府的余蔭,真要說欠人情,我們欠的才大呢!」洛瑾勸慰道。

這番話當真說進張氏心里了,她又哭又笑著領了這份情,這陣子罩在頭上的陰霾,彷佛豁然開朗,她倆人說說笑笑,好不開心,卻不知遠處閔韜涵正伴著閔老夫人看著這一切。

「娘,我早就知道這件事交給瑾兒一定沒問題的。」閔韜涵說道。

閔老夫人欣慰地笑了,對她而言,沒有比一家子齊心協力更重要,想來洛家並不知道自己把什麼樣的寶貝給丟到了閔家來。

「二郎,我很滿意瑾兒這個兒媳婦,你別平時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可得把人給我看好了。」她警告著兒子,別總擺著譜把兒媳婦給嚇跑了。

高不可攀?他倒是想高不可攀,可她一點也不怕啊!

閔韜涵模了模鼻子,別有深意地道︰「娘,你放心,你這兒媳婦,兒子一輩子都不會放手的。」

文安伯府原本就有著幾個鋪子,不過沒有賣吃食的,由于張氏管家,她將所有的店鋪資料都拿給了洛瑾,洛瑾對此一竅不通,自然又推給了萬能的夫君。

閔韜涵評估了一下,將鬧區中一家經營不甚理想的繡莊給關了,重新整修後,新的閔家藥膳館便不日在京城開幕。

選在夏日開幕實不得已,因為想著在閔允懷出行前先撈一筆,其實藥膳在冬日才是大賣的時候。

不過這也難不倒洛瑾,她準備了許多消暑解渴、排濕補氣的方子,口味可是五花八門,比如一般甜水店就有的綠豆湯,到了她這里就成了銀耳蓮子綠豆慧仁湯,加的材料豐富不說,湯水居然還能是清澈的,看上去就討喜。

其余包含慧仁陳皮水鴨湯、涼拌西瓜絲、豆腐鴿蛋蟹柳粥、菊花炖排骨、百合炒赤羊、冬瓜肉丸牛乳熠……等等,一道道前所未見又滋味新奇的菜肴擺上,竟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開始借著閔允懷的人脈,再加上皇帝確實稱贊過閔太儀家中的藥膳,許多同樣在朝為官的同僚們都前來捧場,後來這獨特的口味令他們一試成主顧,又呼朋引伴來了好幾遍,而閔家藥膳雖多官宦人家進出,價格卻不算太昂貴,百姓也能負擔得起,所以才開幕一個月,天天人聲鼎沸,熱鬧滾滾,如果來得遲了,連門檻都踏不進去。

洛瑾幾次低調的去巡視都差點進不了門,只能從後門院子進出,夏日就有如此盛況,很快地就讓她雄心萬丈,想著是不是也在城南開另一家閔家藥膳館,分散一下冬日的人潮。

她喜孜孜的抱著帳本回府,恰好遇到閔滔涵在院子里慢悠悠的打著拳,她索性也不忙了,坐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觀看著,慢慢地也看出了一些門道。

他的呼吸輕緩勻細,動作不疾不徐,或出拳或抱胸,或抬腿或轉身,乍看下軟綿綿輕飄飄的,其實蓄含內勁,沒見他明明拳打得慢,額上卻出了不少汗嗎?

「行了,過猶不及,練到這里就差不多了。」多動對身體有利,但洛瑾怕他身體才剛好,急于求成,遂出口制止。

閔韜涵慢條斯理地收拳,長吐了一口氣後,才直起身來,說道︰「便是你不說,我也要停了。」

「你這是什麼拳法?看上去中正平和,利于行氣導引,要是推廣給京里的那些老人家,肯定能蔚為風行。」懂醫理的專家便是不同,洛瑾一眼就看出他那拳術的不凡。

老人家……閔韜涵苦笑道︰「這是我自己由《太平經》、《抱樸子》、《仙經》等古籍里,融會行氣吐納的法門,自創出來的一套拳……就叫它行氣拳好了。」

洛瑾听得都傻眼了。「你連拳法都能自創,還有什麼不會的?」

「我不會藥膳。」他答得干淨俐落。

果然,洛瑾樂了起來,總有一樣她強過他的,否則在他身邊還不憋屈死。

他轉身進房讓福生替他更衣,洛瑾沒想那麼多,在後頭就跟了進去。「你提到了藥膳,你知道我們的閔家藥膳館在開幕的第一個月就賺了多少嗎?」

他用眼神示意福生去打水,順口問道︰「多少?」

「一千兩百五十兩啊!」洛瑾眼中都是亮晃晃的銀子,笑得眉眼彎彎。「扣掉成本也有九百多兩的收入,光是我的分成就有五百兩,簡直不可思議!」

她興奮地瞅著閔韜涵。「夫君,我賺錢了!你想要什麼,我都買給你!」

閔韜涵正用著福生打來的水洗臉,洗到一半突然怔了一下,被她這句話說得整顆心都熱了起來。

她賺了錢,第一個想到的竟是他,而不是想著替自己買個香粉頭面什麼的,閔韜涵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下來。「如果我說,我想買農地呢?」

「好啊,你要買多少?」她偏了偏頭,「五百多兩在京里能買幾畝地?沒關系,之後每個月都還能有收入,不夠就下個月繼續買好了!」


對于他的要求,她不假思索就答應了,閔韜涵真心覺得,這個小妻子怎麼如此無私、如此純善,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把他放在心尖上。

在閔家,他算是受寵的,每個親人都愛他,但不管是閔老夫人或是閔允懷,甚至是閔子書,他們心里裝了太多東西,分給他的愛只是幾分里的一分。

唯獨她,滿心滿眼的只有他,似乎他就是她的全部。這樣被看重、被珍惜的感受,著實令閔韜涵動容。

幸好,幸好他沒有因為自己的偏見錯過了她。

「我要買的不是京城的地,而是江浙一帶的土地,今年旱情嚴重,許多農地低價拋售,我們可以借機購入。」他將思緒拉回眼前,「伯府在京城城郊有幾個莊子,耕作的農地已經夠了……」

「我明白了!我們不缺土地,但大哥缺啊!大哥若南下試種,有了自己的土地,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這樣成事更快吧!」洛瑾笑嘻嘻地點頭如搗蒜。「那晚些我就將銀票取來,你找人去辦買地的事吧!」

福生正在替他更衣,閔韜涵深深地望著她。「你不留一些給自己?」

「我吃伯府的、穿伯府的,哪需要留銀兩?受了大哥這麼多照顧,我能幫得上這一點忙,根本不算什麼。」

洛瑾沒有說的是,閔允懷比起閔韜涵大了許多歲,她知道閔韜涵因為自小體弱,受了閔允懷很多協助及愛護,閔允懷對他來說亦兄亦父,那種情感是很復雜的,所以他想幫忙的事,她也要幫,她已經將閔家視作自己真正的家。

閔韜涵覺得心暖得都快化了。他自從懂事,便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創建私下的勢力,也出謀劃策替兄長解決朝政上的難事,閔允懷才能一路高升至戶部侍郎,但閔韜涵覺得不夠,他原覺得自己有生之年必然不長,能助兄長多少是多少,至少要撐住伯府不倒,但現在有了她,這有生之年顯然得已延長許多,那他的目標或許能設得更高遠了。

「瑾兒,如果說,我的希望是能再幫大哥加官晉爵呢?」閔韜涵試探地問道。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先不說他人不在廟堂,那朝廷的陰謀詭計、腥風血雨,可能會替原本平靜的生活帶來危險。


詎料洛瑾很是認同,激動地抓著他的衣襟。「你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我們夫妻一起幫助大哥加官晉爵吧!最好一口氣沖向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多威風啊!不管有多難,我都不會怕的,這樣我們以後到天上去見祖宗也能交代了!」

「還有三郎……」

「對對對,還有三郎。」洛瑾覺得她心里想的都被他說中,高興得幾乎把他衣襟扯破。「他最近很是消極,我們一定也要幫他重振旗鼓,到時候光宗耀祖!」

「閔家的祖宗會很喜歡你的。」我也是。閔韜涵在心中暗暗的說,眼中的柔光幾乎要化為實質。

「我也喜歡你啊!」洛瑾直覺答道,但當她意會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一下子羞得粉頰泛紅,幾乎不敢抬頭看他了。

閔韜涵心頭一動,輕咳了一聲。「我知道你很喜歡我,你表現得很明顯。」

表現得很明顯是什麼意思?洛瑾納悶地想看他,這才發現自己正抓著他的衣襟,而他只穿著中衣,幾乎整個胸膛毫無遮掩地袒露在她眼前,就像她想強硬地對他做什麼似的。

而一旁拿著外衣準備替他穿上的福生,早尷尬地站在一旁,眼楮都不知道該看哪里了。

「我……我……」洛瑾松了手,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麼替自己的行為解釋,因為連她自己都懷疑,是不是妄想他太久了,所以本能的就撲上去了……

閔韜涵忍住大笑的沖動,輕撫了她發燙的俏臉。「傻姑娘,既然我們互相喜歡,你今晚就搬回房里睡吧!一直分房哪里像夫妻呢?」

說完他轉了個身讓福生繼續更衣,然而才穿上一只袖子,就听到背後的俏人兒低聲驚叫了一聲,之後咕皓地笑了起來,那種純然的歡暢引得他唇角都跟著上揚。

接著,他听到她奔出房門,邊跑還邊喊著,「忍冬、木香!快來幫我搬棉被……」

不同于攬山居的喜悅溫馨,閔子書所居的瀟碧居卻顯得有些淒涼。

瀟碧,竹也,可想而知瀟碧居四周種滿了竹,將小院子與大院隔開,甚至連該是院牆的地方都用了竹籬笆,很有清雅之趣,這倒與閔子書給人的紈褲印象大不相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里的大儒文士所居之處。

其實閔子書原本並非這般頑劣不堪,早年也算是懂事知禮,只是一場童子舉改變了他的命運,其後長期受眾人吹捧,將他頂上了天,心一下子飄了,對于課業及考試便有些輕視,結果第一次參加秋闡便落了榜,被那些平時嫉妒他的人譏諷嘲笑了許久,他便不思進取,再也不想因考試失利而丟臉。

所以瀟碧居原本是他讀書的地方,後來只是他睡覺的地方,大部分時間他是在府外游玩胡混的。

于鳳娘那件事之後,現下他算是待在府里最久的一次,還被罰跪祠堂,甚至還有洛瑾告上京兆尹那事,雖說差點驚掉他的魂,也洗清了他蒙受的抹黑及冤屈。

也算是他良心未泯,這陣子他當真反省了起來,但越想越覺得茫然。如今的他高不成低不就,不再是太學生也沒有功名,那他到底有什麼價值?又能干什麼?難道真要這樣胡混過一生?

閔子書知道,他是不願的,那種屬于文人的傲骨,他還沒完全失去。

可是他就算什麼都不做,也給伯府帶來莫大的麻煩,就算他後來證明無罪,伯府的名聲不可能不受一點影響,所以閔子書萎靡地縮在瀟碧居里,一步都不敢踏出。

這種情況自然落入了閔韜涵的眼中。

這一日,他閑庭信步地來到了瀟碧居,一進去便見閔子書在竹子搭的棚下發呆,整個人清瘦許多,面色亦灰敗頹喪,一听到有人靠近的動靜,閔子書抬了下頭,他的目光在閔韜涵看起來就是無神,就是失意。

「二哥你怎麼來了?」閔子書沒料到會看到兄長,有些呆滯地問道。閔韜涵淡然開口道︰「明明同在府里,我卻似近一個月沒見到你了,自然要來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

「我……我只是……」閔子書愣了一下,隨即苦笑,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只是覺得對不起大家?覺得自己很沒用?所以沒有臉出現在大家面前?」閔韜涵一針見血地道出弟弟的心聲,毫不客氣。

閔子書彷佛像被刀子捅了幾記,有種撕心裂肺的痛,但他卻生不起氣來,只覺這是自己該受的,他痛得活該。

好半晌,他才有些難堪地道︰「二哥,我根本是個廢物,一事無成便罷了,還只會捅樓子,這次害伯府為我蒙羞,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或許這個府里,只有閔韜涵能讓他說出真心話,因為他總覺得自家二哥那雙眼深遂如淵,沒有什麼事能瞞過他。

閔韜涵原本犀利的眼神,在听到這番話後反而放柔了下來。

「你跟我來。」說完,他便轉身欲離開瀟碧居。

閔子書看著他的背影,有些不願離開這院子,瀟碧居是他的保護殼,只要一踏出去,總覺得自己就是赤果果的,受千夫所指。

但他也知道閔韜涵此舉必有深意,如果不跟上去,可能會後悔一輩子,更不用說二哥身體不好,眼下福生也沒跟著,萬一他自己走來走去,半路出了什麼事就不好了。


閔子書不清楚閔韜涵已經恢復到能如常人般生活,雖然還不能跑跑跳跳,但走一會兒路並無妨,所以他的猶豫只停留了一下子,隨即便大步地跟了上去。

兄弟兩人直直出了伯府,一輛馬車已經停在大門口等候,閔子書才知道閔韜涵或許一開始就抱著心思要帶他出府,也不敢多問,只是扶著兄長上馬車後,自己也爬了上去。

「到閔家藥膳館。」閔韜涵說。

「為什麼要去那里?」閔子書雖然龜縮在瀟碧居里,但府里兩個嫂子合伙開了藥膳館的事他仍有所風聞。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閔韜涵似不欲多言,閉目養神起來。

閔子書見狀就乖乖閉嘴了,他再怎麼不肖再怎麼乖戾,心中仍是疼惜自己二哥的,明明精神不濟還要為他的事奔走,讓他很過意不去。

車行約兩刻鐘便到了閔家藥膳館,但馬車並沒有停下,而是由一旁小巷鑽入,停在了後廚的側門邊。

閔韜涵此時方才張開眼,在閔子書的協助下下了馬車,接著領著他慢悠悠的走到了藥膳館的廚房外那扇張得大開的窗旁邊。

「你看。」閔韜涵道。

閔子書放眼看去,只見自己的二嫂洛瑾站在廚房里,一會兒嘗一大鍋高湯味道,一會兒又跟廚子討論起菜色,在說話的同時不時有人過來詢問她問題,她皆是極有耐心的答了,甚至親身示範如何切菜、如何調味等等。跑堂的人來來去去,忙不過來時她還會幫忙擺盤遞菜,在熱火朝天的忙碌下,她的臉上竟依舊能掛著笑容。

看了一會兒,閔子書仍是有些茫然,不知道閔韜涵帶他來看自家二嫂忙碌的樣子做什麼。不過他當真覺得,在後廚忙碌的洛瑾像是散發著光芒,猶如戰場上的軍師指揮若定,彷佛在那地盤里,每個人天生就該听她的。


對此,閔韜涵也沒有解釋,這時洛瑾的忙碌像告了一段落,看後廚能跟得上外場點餐的速度了,便放下心來和眾人告辭。

廚房里上至大廚下至助手,全感謝又喜悅地和洛瑾道別,閔子書只覺得他這個二嫂似乎人緣還挺不錯,完全沒察覺自己心中其實有些羨慕。

待到洛瑾出了廚房,帶著她的丫頭們由前門離去搭車,閔韜涵都未開口喚她,也沒有與閔子書解釋什麼,只是與他又出了側門,坐上馬車遠遠地跟著她們。

一路上,閔子書看到了洛瑾的馬車停了幾回,第一回是在餅鋪停下來,由木香下馬車買了棗泥酥餅和驢打滾;接著是醫館,忍冬去不知買了什麼;最後停在了布行,這回倒是洛瑾親自下了馬車,最後出來時兩個婢女各抱了幾匹細棉布,洛瑾手上則拿著一個精致的薄絹帷帽。

待這些東西全買完,洛瑾要回府了,閔韜涵仍然沒驚動她,只是慢悠悠地問起了同車的閔子書。「你看出了什麼?」

閔子書眨了眨眼,有些沉重地道︰「二嫂很努力,人緣也不錯,似乎一刻不得閑,但我不懂她明明可以在府里養尊處優,為什麼要讓自己忙成這樣?而且她在那樣忙碌的情況下居然還能有著笑容,她的耐心與脾性……我自嘆不如。」

這番話其實模到重點了,只是還能再深入些。閔韜涵不再賣關子,直言道︰「你二嫂來自洛家那種充滿算計的地方,受了娘家坑害才嫁入我們伯府,一開始不僅僅是你,我也不喜歡她,甚至是娘及大哥大嫂都對她多有提防,下人也傳著各種難听的話,可是你看,現在府里和藥膳館的人有誰不喜歡她的?」

閔子書沉默下來,他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麼今天閔韜涵要帶他來看洛瑾在做什麼了。

閔韜涵續道︰「你二嫂即使在剛入府時那樣四面楚歌的環境下,依舊能開朗的面對,並透過自身的努力讓身邊的人接受她、認同她,進而找到自己的價值。在她自己一手創辦的藥膳館里,她就是最耀眼的那個人,她那種無論如何困難都要以笑容面對的堅韌與耐力,就算是我也辦不到。」

「方才程她買的棗泥酥餅是娘喜歡的,驢打滾是你喜歡的;她去的那家醫館,最出名的是曬傷藥,想必是為了大哥就快南下出行,南方陽光烈,怕他曬傷所備;那些細棉布也一樣,我們習慣穿的綢布,在南方是穿不住的,換成吸汗的細棉,更適合當地氣候。至于帷帽,我听說大嫂好像要跟著大哥一起去南方,那該是給大嫂的……」

閔子書懂了,他彎起唇角,笑得有些慘,因為不這樣,他覺得自己會哭。「我的起點比二嫂高得多了,自小錦衣玉食、名師指導,卻只遇到一次挫敗就放棄了自己,二嫂曾受錯待,卻仍貼心的為大家著想,但我卻是總讓府里的人為我生氣困擾,也從未主動為大家做什麼。二哥,我真的很糟糕,腦子沒有你好,現在連品格也比不過嫂子……」

閔韜涵深深地望著他。「你無須拿我當成你的榜樣,其實我當不起,因為我天生體弱多病,文不成武不就,在旁人看起來就是個注定早死的廢物。即使是這樣破敗的身體,我也沒有喪失過求生的意志,你們認為我聰明,殊不知那是我逼自己逼出來的,我若不聰明,就真的對府里一點用都沒有了。你可知道,我還羨慕你早慧又健康,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

閔子書听得眼楮都紅了,如果說洛瑾的生活態度給他的是當頭棒喝,那閔韜涵的心路歷程給他的就是致命一擊。

是啊,二嫂在千夫所指之下都沒有退縮,二哥在纏綿病榻之余也從未放棄,那他這個一出生就擁有一切的人,有什麼資格自暴自棄?他知道閔韜涵謙虛了,因為不是每個人靠自學都能達到閔韜涵這一步,擁有那種近乎無邊的智慧,但他終是領悟到,自己追不上二哥的不僅是天資的差異,更是因為他從未努力去追。

「二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辜負了大家的期待……」閔子書鼻酸起來,他到底做了什麼事,蹉跎了這些年,讓眾人為他操心,他卻茫然不覺,局限在自己的自卑心境,尖銳地面對外界、面對他的家人,偏偏他的家人對他只有無盡的寬容。

閔韜涵嘆了口氣,搖搖頭。「你仍未完全明白,你並未辜負我們,因為我們從不希望你像大哥或是像我走得那般艱辛,你辜負的是你自己。」

閔子書終是忍不住,埋在他二哥肩頭大哭起來,明明是這麼瘦弱的身子,卻像一直拿著提燈打亮了路,在前方堅持著等他悔悟。

閔子書那姿態之淒慘完全失了他貴公子的氣質,卻讓閔韜涵笑了。

哭出這幾年的委屈也好,他能預見,哭完這一場後,他應該能得到一個全新的弟弟。


馬車繼續前行,車里不再傳來說話聲,而是一陣陣的哽咽啜泣聲……

「三郎,你哭可以,請不要將鼻涕擦在我身上……」

「二哥……我……讓我擦這回就好……我保證一定會改頭換面……不再讓家族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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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6 13:3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早熟稻大豐收(1)

到了閔允懷即將啟程江浙的時候了,考慮再三之後,張氏決定和他一起前往,因為兩人尚未有孩子,若接下來又是數月甚至數年的分離,那傳宗接代的事又要拖延不知多久,何況閔允懷在公事上努力,生活上若沒人照顧卻是一塌糊涂,張氏對他也放不下心。

對于她夫唱婦隨的決定,開明的閔老夫人自無不允,她可沒有那種媳婦就是要伺候婆婆的迂腐思想,反而覺得張氏做的決定很對,如果真能帶著喜訊回來,她晚上作夢都會笑醒。

就在起行的前一日,閔家特地大辦宴席,桌上滿滿當當的大菜,孔雀開屏魚、金玉滿堂、四喜丸子、金皮乳豬、錦繡冬瓜盅、發財三鮮羹、雪蛤魚翅……一道道擺開來猶如過節年菜一般,再听這些吉祥的菜名,足見眾人對閔允懷的祝福與期許。

「我敬大家一杯。」閔允懷舉杯,考量到屋里都是老弱婦女,倒只有他杯中是酒,其他人是茶,他的目光看向兩個弟弟。「二郎,三郎,我此一去歸來不知幾時,這文安伯府及娘就交給你們了。」

閔韜涵身體也好多了,在大哥離開後當家自是當仁不讓;而閔子書經閔韜涵開導也變得懂事許多,已經重拾書本,不再鎮日出府胡混,听了大哥的交付,不由頻頻點頭。

三兄弟對視,會心一笑,廳內眾人一起喝了一杯,接著便談天說地、推杯換盞,和樂融融,一大桌的好菜也漸漸消滅了快一半。

此時,閔韜涵才突然說道︰「大哥,這兒有份禮物,是我與瑾兒要送給你的,你到了江浙能用得上。」

張氏聞言笑道︰「瑾兒前陣子才替我們做了細綿衣,還買了曬傷藥和透氣的帷帽給我,你現在又送,我們馬車都快裝不下啦!」

眾人都笑了起來。

閔允懷有了些醉意,也跟著打趣。「二弟送的肯定是好東西,馬車塞不下也要收叩!」

「大哥大嫂放心,這東西佔不了多大地方。」

在一番笑鬧之中,閔韜涵由懷里默默掏出了一疊紙,遞到了閔允懷手上。

閔允懷好奇地與張氏一起定楮一看,赫然發現這些都是地契,上面的地點都是些什麼「兩浙路溫州樂成縣」、「兩浙路杭州錢塘縣」、「兩浙路處州青田縣」……等等,重點是,全都是良田。

閔允懷夫妻頓時百感交集,他們很清楚這回去南方,如果有了這些田地,皇帝交辦的差事會好辦許多。至于閔韜涵夫妻哪里來那麼多銀兩置辦田地?想也知道,必是這陣子閔家藥膳館的收入了。

張氏當下就紅了眼,她可是知道那收入有多可觀,自己分得的那一份她都存了起來,準備讓閔允懷到南方時打點官場及生活所需,至于買地她便無能為力了。想不到洛瑾竟拿出了自己那一份,而且評估這些土地的價值,她應該是全花了出去,說不定還要貼上一些。

「二郎,弟妹,你們這是……」閔允懷自然也想到了張氏所想,手里拿著的地契覺得無比沉重,這份禮是送到心里了,他真不該收,但地都買了,除了他也沒人能收。

「大哥,這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是夫君提議的,否則我也不知道大哥需要什麼。況且比起大哥所要做的福國利民之事,這根本杯水車薪,以後我們還會陸續購置,大哥用得上就用,可別推了。」洛瑾此時笑道,她還真怕閔允懷拒絕。

「可是你們辛苦賺的錢,本該留著自己花……」閔允懷當真過意不去。

「大哥,你想想,如果你差事辦成功了,那江浙一帶以後就是首屈一指的富饒之地,足可成為天朝的糧倉,屆時想用這麼便宜的價格買到當地良田,那是痴人說夢,所以我們權當囤地了,待以後地價漲起,我們怎麼也虧不了不是?」閔韜涵可不是傻傻的亂買地,他買的土地都極有針對性。

畢竟這是他妻子辛苦賺錢的銀錢,他所用的一分一毫都要對得起每個人。

經他解釋,閔允懷夫妻才好受點。閔允懷百感交集地收起了地契,還替張氏擦了把感動的眼淚,怕她再哭下去,他都跟著想哭了。

「好啊,好!二郎做得好,瑾兒也做得好,瞧你們如此無私,為娘心中相當安慰,相當喜悅。」閔老夫人更是感動,如果是閔韜涵做到這樣,她並不奇怪,但連洛瑾都能付出到這種程度,已不枉她在接受洛瑾後對其視如己出。

眾人的動容,令席上氣氛頓時有些煽情了,此時閔子書沒頭沒腦地突然插上一句,「娘,我也很好啊,你怎麼不夸我?」

此話一出,原本那奇妙的氛圍散去不少,眾人倒是笑了起來。

閔老夫人沒好氣地笑道︰「你這兔崽子,沒惹事我就給祖宗燒高香了!」

「怎麼這麼說,我已經改很多了。」他模模鼻子掩飾了下羞愧,自己以前的確也太不像話了點。「大哥,我沒像二哥二嫂那麼富有,不過我也能送你一個禮物。」

「哦?你要送我什麼?」閔允懷好奇地問道。

「我決定回太學念書,也要取得功名!以後與大哥同樣在朝為官,做大哥的得力臂膀!」閔子書夸下豪語,但下一瞬間又有些尷尬地道︰「只是這件事要未來才能實現,不過我保證我會盡力做到的!」

前一句話讓眾人喜不自勝,後一句又令人哭笑不得,不過總之這是件好事,閔子書終于願意振作起來了。

洛瑾倒不知道自己也佔了功勞,只是在心中欣喜著,閔老夫人笑得頻頻拭淚,閔允懷大聲叫好,又敬了一杯酒,張氏淚眼汪汪的看著這一室相親相愛的家人,慶幸自己真的嫁對了地方。

而閔韜涵則像是不經意地目泛柔光,別有深意地看了眼洛瑾。若沒有她,他的身體不會好,便不能幫助到伯府,子書可能被陷害下獄,大哥就算要辦好皇帝的差事也會窘于銀錢……其實洛瑾才是伯府能有今日這般喜悅的關鍵吧?

一只大手默默的伸到了餐桌之下,輕輕地握住了洛瑾的小手,她先是嚇了一跳,而後轉過頭去,迎上他溫柔的凝視,她卻是低下了頭,比新婚之夜那時更加的羞答答。

在他說過喜歡她那日之後,她便覺得自己被他的情意包圍著,他從不吝表示,她好像變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洛瑾無法表達自己有多麼感謝上天,讓她有機會重活一次,沒有錯過去體會這份愛情。

一旁的人見到小倆口的眉目傳情,紛紛會心一笑,夜幕漸漸低垂,但文安伯府中的笑語及溫馨卻並未停歇。

無論宴席上多麼的喜悅和睦,終有曲終人散的時候,閔允懷就要出發,為了讓他養足精神,戌時正眾人便結束了吃喝,回各自的院落歇息。

洛瑾與閔韜涵一同進了攬山居的主臥房中,這陣子她已經搬回來與閔韜涵一起睡,很奇妙地,她竟沒有一絲不適應,他也一樣,兩人倒像是老夫老妻似的,在一張偌大的拔步床上各據一方,安分得很。

但今日有些微不同,在歡聲喜樂之後,遺留下來的是淡淡離愁,這其中的落差讓大家都不好受,尤其閔允懷是家中的頂梁柱,他一離開,總覺得伯府都不像伯府了。

洛瑾琢磨著這種感覺,滿心的感慨,在兩人淨身上床後,她難得地沒有直接睡著,反而偎向了閔韜涵,輕聲說道︰「夫君,我好喜歡伯府的氣氛,和我想像中的家人一模一樣。」

方才宴席帶來的余波也仍然在閔韜涵的心中蕩漾,他不由好奇反問。「你心目中的家人該是什麼樣的?」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愛,每個人都愛彼此,互相關懷。」洛瑾不知道怎麼說出心里的感覺,索性舉了個例子。「像我出嫁前在洛家的時候,過得很辛苦,每回用膳,所有人都在高興的談天,但他們的笑容很虛假,每個人都在算計別人,我就像個外人一樣,被眾人忽視冷落,即使是虛偽也沒有人要和我搭話,我曾經試著不出現了,竟也沒人發現我沒去,也或許他們發現了卻無人在意。」

那些過往說起來有些傷感,洛瑾閉上眼輕輕甩頭,將那種無謂的心理負擔拋去,才又恢復笑吟吟地道︰「幸好我嫁到伯府來了呢!娘、大哥大嫂、三郎,都是好人。」

閔韜涵靜靜地听完,不知怎麼地心頭有種酸溜溜的感覺,「合著只有我不好?」

洛瑾微愣,隨即笑開。「怎麼會,你最好了!」

「所以你是高興嫁入閔家,還是高興嫁給我?」他像個任性的孩子,居然執意要問出答案。

明知道這麼想很不應該,但洛瑾真覺得此時的他才像個人,有著真實的喜怒哀樂,而不是事事漠然高遠,像個謫仙人,可望而不可即。

這樣的他,她更喜歡了。

「一開始是高興嫁入閔家……」她說的可是大實話,閔家讓她由洛家那個坑跳了出來。「現在,更高興嫁的人是你!」

一句話哄得閔韜涵滿意了,他唇角上揚,動情地輕輕攬過她,在她額上一吻。

洛瑾只覺額上一熱,心頭輕飄飄的,一種浮上雲端的喜悅與躁動令她本能的抬起頭,也在他頰邊回了一吻。

這回換閔韜涵愣住了,他模了模頰,像是不解自己為何只是被她輕輕一踫,心頭便波動得這麼厲害,如果這種感覺就是夫妻間的情意交流,他希望能再讓它深入一些。

他望著她,望進她的眼中,看到的是純然的依戀與愛意,原本也該落在她頰上的一記輕吻,不知怎麼竟鬼使神差地落在了她芬芳的唇瓣上。

洛瑾嚶摩了一聲,熱烈的回應起他,嬌軀升起一股燥熱,讓她本能的更偎向他。

閔韜涵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懷里又是喜愛的女人,如何能忍,手一伸便探進了她的衣襟,一寸寸的探索起那白瓷般的無瑕肌膚,滑女敕的觸感著實令他愛不釋手,只覺身下的人兒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無一絲不美好。

洛瑾豈能受得了這般刺激,左扭右閃的躲著,但那種上的快感又讓她渴望得都痛了,顯得欲拒還迎,更是大大的刺激了閔韜涵,幾乎要將她的里衣剝下,親眼看看那凝脂雪膚是否如他想像。

床帳上兩人糾纏交疊在一塊兒,彷佛那遲來的洞房花燭夜就要發生在今晚,突然間洛瑾一個激靈,由激情之中抽離了一點,硬是停下了自己的動作,逼自己理智地喚了一聲。「夫君,不可。」

听到這聲不可,閔韜涵也硬生生停了,憋著一身的欲火,目光復雜地望著她。

洛瑾幾乎不敢逼視他如火般的眼神,微咬著下唇,囁嚅道︰「夫君的身體還禁不起這般心緒起伏……我們……還不成……」

閔韜涵長吁了口氣,硬是壓下滿身欲念,由她身上翻了下來,自然不會勉強她。何況他心知她說的是真的,他雖然身體好了些,卻也沒好到能撐住床笫之事上的激情,現在就已經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了,萬一真的到那一步,會發生什麼難以想像,他可不想死在床上落人笑柄。

這還是第一次,他如此痛恨自己這副破爛的身子。

然而洛瑾卻沒有一絲嫌棄及遺憾,撫著他的俊臉溫聲說道︰「夫君,今晚能與你更親近,我很喜歡。」

「你當真不遺憾,我這個夫君沒能給你正常的夫妻生活?」閔韜涵有些難堪地問,這是完全不將她當成外人,赤果果的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她面前。

洛瑾的目光卻更加溫柔了,笑意也躍上眼角。「夫君忘了我是什麼人了,人倫之事听說是人間至樂,我們剛剛才嘗了甜頭,我豈會讓彼此錯過更多?」

閔韜涵挑了挑眉,她好像將話題帶到了奇怪的地方?

果然,洛瑾接下來大言不慚地道︰「你放心,學醫多年用在一朝,我一定能讓你重振雄風,要幾次有幾次,你生得這麼俊,看得到吃不到我比你還心急,那可是為妻我的福利。」

重振雄風都出來了,閔韜涵不語看著她,神情有些奇怪,懷疑這話真的是她說出來的。

洛瑾亦不干示弱地與他對視,兩人大眼瞪小眼一陣,突然同時笑了出來,那笑聲之歡暢瞬間沖淡了激情的余韻。

他明白了,她這是逗他,拿自己打趣,怕他因為自己身體虛弱,行不了人倫之事而自厭自卑。她的體貼令他感激,可是他都病了這麼多年了,心理素質的強大也是她所不能想像的。

「那為夫就等著賢妻的努力了,希望早一天能如你所願,畢竟天天被人虎視眈眈的,讓為夫覺得自己像今晚宴席上的紅燒肉呢!」說出這番話,閔韜涵猶自臉不紅氣不喘。

洛瑾微微瞪大了眼,也懷疑自己听到什麼,但瞧他目中閃過的促狹,不由皺了皺鼻子,做了個鬼臉,兩人又笑成一團。

「睡吧。」他將被子在她身上蓋好,但這回卻不是在床上涇渭分明,而是互相依偎著,契合在彼此的懷抱里。

夫妻間的纏綿激情或許是生活的點綴,但像這般的溫暖踏實,將兩人心中的眷戀綁在了一塊兒,或許對閔韜涵及洛瑾而言,才是夫妻真正長久的相處之道吧!

閔允懷南下督種早熟稻去了,張氏也隨侍在側,文安伯府瞬間像是停擺了下來,連客人都少了許多。

閔老夫人由張氏那里暫時接回了管家的權力,橫豎老大不在也沒什麼事,原想讓洛瑾過來一塊兒學著,卻讓閔韜涵攔了,理由可不是怕媳婦兒受累,也不是怕張氏日後回來有什麼想法,而是現今文安伯不在,閔韜涵可不準備讓伯府就這麼閑下來。

京里稻子比南方晚成熟約一個多月,但此次閔允懷南下種稻是接在一期短作之後,伯府也有著幾座農莊,數千畝的土地,在初尋到早熟稻時閔韜涵便讓其空著,如果現在立刻育苗,算算時間,等于能比閔允懷在南方早一步種這些早熟稻,一方面對朝廷表現出支持,另一方面也能親自驗證早熟稻種植的細節,將經驗與南方的兄長分享。

所以閔允懷剛走,閔韜涵就稟明閔老夫人,與洛瑾一塊兒住到了農莊去,準備將全副精力放在早熟稻的研究上。

因為洛瑾對醫理熟悉,有些植物上的相生相克及蟲害預防或許能有她獨到的見解。當然,她一同去也能隨時注意他的身體狀況,持續調養,免得他忙過了頭,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又病倒下去。

至于閔子書,這陣子除了忙讀書也要去走走關系,因為秋闡過後又一批學子會離開太學,或分發到更高等的學舍,他便可以重新入學。

一家子都有自己的事,閔老夫人也可以趁這機會休息一下,免得一天到晚為小輩操心。

閔韜涵帶著洛瑾來到城南的農莊,這里的田地最大,有著千畝,一眼望過去根本見不到邊際,原本種著小麥、黍稷、粟米等作物,現在全空了下來,就等閔韜涵來利用了。

首先是挑選一塊種田育苗,這塊種田的地需平整,地力肥沃,利于灌排水,土質不能太黏太干或太松,萬一苗沒育出來,等于這一季便沒作物可種,所以這開頭的第一步特別重要。

選好地之後開始整地,先將土地整平,之後灌水讓雜草與落粒發芽,以便清除,避免育苗時長出別的東西來,還要將田土反覆耕得極細,同時田埂上也要清理干淨,在地初步整好後才開始肥田、下種、防蟲。

肥料一般是家禽及人類的糞水肥,但那主要是稻作中後期所需的肥力,太早施下一不小心還會灼傷了稻苗,于是閔韜涵在諮詢一些老農的意見後,將糞水肥的比例減少,加了稻桿肥及稻殼灰進去,更在洛瑾的建議下去向京里大型的油行、豆腐店等買來大量菜籽粕、豆粕及花生粕,同樣摻在田肥之中。

選種時要精挑細選飽滿、曬干的稻種,當初閔允懷命人找來的早熟稻種已然符合要求,只是仍需做些準備,使得稻種更適應本地的土地與氣候。先將稻種均勻灑上竹子提煉出來的酸液,為的是殺死及清理其殘留的一些蟲卵或雜質,之後浸在水中數日,去除太輕而浮起的稻種,剩下的待其發芽,便可至種田下種。

下種後就要灑上防病蟲危害的藥劑了,這里閔韜涵充分借重洛瑾的長才,將需求告訴她,洛瑾研究了一陣,建議以金鈴子、大蒜及糖醋等制成藥劑,噴灑在田間及田埂之上。

直到綠油油的秧苗成功長出時,一旁的田地也早都耕成了水田,都在重新整地灌水,加肥除蟲,以便早熟稻的插秧。

這一切的過程都是閔韜涵夫妻親力親為,而一旦閔韜涵有什麼新發現,便不厭其煩地去信給閔允懷,交流種植的經驗,閔允懷有什麼困難也會寫信回來,就這樣幾乎每兩、三天就有書信進出,讓洛瑾有種錯覺,閔允懷好像根本沒離開過京師一樣。

又過了一個多月,天氣開始微涼,但陽光仍然強烈,分蘗後的稻子看起來相當強壯,閔韜涵便讓稻地排水,進行曬田的作業。

簡單說來,曬田就是透過日曬減少稻葉生長過旺或分簾太多,增加田土透氣性,累積稻作的營養,日後成熟的稻子高度便會降低,能減少倒伏的機會,同時提高產量,直到稻子拔節的時候再重新灌水。

閔韜涵欲至田間視察,此時艷陽高照,但風吹來卻稍有涼意,洛瑾心知阻不了他,便讓閔韜涵加了件披風。

由于田壤路窄,洛瑾亦步亦驅地跟在他身後,她之後還有福生和忍冬木香等人及莊子的佃農,一行人倒像莊子里養的鴨子一般,讓他看了覺得很有趣。

「你笑什麼?」洛瑾好奇地問著他。

「你不覺得,我們這群人很像莊子里的母鴨帶小鴨?」閔韜韜興致盎然地道。

那她不成了小鴨?洛瑾一個瞪眼,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因為她的停滯,後頭所有人也都停了,一臉茫然的與回頭的她面面相覷,讓她也忍不住想笑。

別說,還真像呢!

轉回頭去,閔韜涵已離了幾步遠,她連忙喚道︰「等等我呀!」說完她疾步跟上。

後面的人也急急忙忙前進,由于田壤路窄,眾人走得搖搖晃晃,閔韜涵听到洛瑾的呼喚回頭一看,又笑了。

待洛瑾靠近,他又笑著說道︰「小鴨子跟不上時,通常會呀呀地叫著,然後連滾帶爬的快步跟上隊伍,你自己說不像嗎?」

洛瑾已經快憋不住笑了,嬌媚地橫他一眼後打趣,「所以你就是那領頭的母鴨呢!小心冬日被宰了進補!」

「你親手養肥的鴨,你舍得?」他好整以暇地回,還拍了拍自己胸口。

洛瑾當真不能忍了,皓皓地笑出聲來,還不依地輕輕捷了他,閔韜涵抓住她的手,替她微涼的小手搓了一下,濃情密意不在話下。

後頭一群小鴨子見狀,看天的看天,蹲下來玩稻葉的蹲下來,自是機伶地全當作沒看到,特別是文安伯府來的福生與忍冬木香等人,見主子們感情漸好,雖然心中替他們高興,卻也被肉麻得不行。

來到一塊田地旁,閔韜涵向洛瑾問道︰「我想下田看看?」

這自然是讓她決定適不適合,畢竟這田地雖然排了水,卻未完全干,走起來也是很吃力,一不小心可是會陷在里頭。

洛瑾知道他對早熟稻投注了多少心血,不讓他看他肯定覺得少做了什麼。思索片刻之後,她做了一件閔韜涵想都想不到的事。

她率先跳下了稻田,接著朝他伸出手,「你下來吧!我與福生前後護著你就沒問題了。」

她腳上那雙繡鞋,出府前還是白的吧?如今已是一塌糊涂,而她的長衣下褲也被泥水濺得簡直不能看……閔韜涵感到心里一片柔軟,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人下到了田里卻始終沒有放手。

洛瑾感受到他手里的溫度,低下頭揚起唇角,臉卻悄悄地紅了。

這下又苦了後面一群小鴨子,福生索性把視線鎖在閔韜涵的鞋尖上,忍冬與木香研究起未抽穗的稻子長得有多麼像青蔥,至于後頭一干佃農,只能傻兮兮地看著閔韜涵夫妻攜手討論田地的情況。

有些人是家僕,可說在這農莊工作了一輩子,卻從沒看過對田地如此關心的主子。「听說二公子身體孱弱,如今看起來還好啊?」一名農人納悶起來。

另一名老農的兒子在伯府里工作,了解情況,遂回道︰「那是娶了二夫人,二夫人精于醫術,咱們京里那最火熱的藥膳館就是她開的,有她替二公子調養,二公子的身子已經好多了。」

「其實照顧這些早熟稻該是我們的工作,二公子事必躬親,倒讓我等慚愧了。」這農莊的管事也在里頭,他讀過些書,說話也一針見血,中肯得令旁人點頭如搗蒜。

「是啊!沒見過這麼親切的主子,連用膳都不介意與我們下人同桌,也從來不罵人。」一名年輕的小伙兒感慨道。

「听說不只咱們這個莊子,伯府其他的莊子二公子也是親自巡視督導的。」

「這伯府的主子們都是好人,瞧二公子就知道了。以後咱們好好的干,把這早熟稻好好的種出來,伯爺將萬歲的差事辦好了,我們也跟著沾光!」

此時,閔韜涵與洛瑾還不知道,他們的專注與努力,竟無心凝聚了文安伯府上下的向心力,為日後早熟稻的成功奠下堅實的基礎。

距閔允懷離京已四個多月,文安伯府種植的早熟稻已經一副欣欣向榮的模樣,在深秋的寒風之下屹立不搖,金黃飽滿。

閔韜涵收到了閔允懷的來信,果然江浙一帶的早熟稻亦已結實累累,因為南方天熱,雖然比京城伯府莊子里的稻子晚下種,卻居然一起成熟,幾乎可以收割了。

令人驚喜的是,原本京城的稻種需要一百八十天,約半年才能成熟,但文安伯府督種的早熟稻只需一百三十多天左右居然就可以收割了,等于節省了一個多月,若是到南方還能節省到兩個月。

而且原本一畝才兩石的產量,早熟稻提高到了一畝三石左右,這還不算旱象引起的減產,同時,閔韜涵當初替閔允懷選購的田地,除了平地良田,其余丘陵、山地、靠海的鹽鹼地、旱田等等皆包含其中,結果幾乎都是豐收,也證明了早熟稻的確抗旱、適應力強。

如此豐碩的成果,閔允懷自然第一時間便上奏朝廷,皇帝見了奏摺大喜,但與閔允懷敵對的陣營卻也在朝會上質疑閔允懷的呈報。

為了確認文安伯所書的早熟稻豐收是否為真,听聞文安伯府在自家的莊子同樣種植了早熟稻,以表現對朝廷的支持,皇帝索性派農官至文安伯府的莊子視察。

農官經閔韜涵親自帶到稻田里,光看田里一片黃澄澄的興盛景象,眼前便是一亮。幾乎無須閔韜涵解釋,他們也知道京里的稻作因為天寒會比江浙一帶的短產一些,可光看眼前的長勢,南方豐收是可以確定的。

于是農官們喜孜孜地回去向皇帝報信了,皇帝聞言龍心大悅,當朝便稱贊了閔允懷,並加了他的食邑至千戶,晉爵文安侯,同時因為戶部尚書正欲告老還鄉,便同時將閔允懷的官位升至戶部尚書,待其回京述職後一並封賞。

這道旨意震得閔允懷敵對陣營的人一陣手忙腳亂,他們可是盯著戶部尚書的位置很久了,也暗中謀劃了許多,結果皇帝大筆一揮升了閔允懷,可大大打壞了他們的算計。

為此,閔韜涵還特地帶著洛瑾由莊子回伯府,通知閔老夫人這件事,而已回太學讀書的閔子書也為此趕了回來,一家子共同賀喜,決定在府里設宴,自己人先慶祝慶祝。

然而就在伯府一片喜氣洋洋的時候,卻有那不識相的上門了,竟是洛瑾的繼母吳氏。

話說吳氏派了羅嬤嬤陷害洛瑾不成,事後怕被泄露,便暗中做掉了羅嬤嬤,所以她自認洛瑾該是什麼都不知道,即使上次她謀的事被洛瑾破壞了,至少表面上洛家並沒有與洛瑾撕破臉。

身後繼母,本能的會討厭正室所出子女,再加上自己也有了兒子,又更討厭洛瑾了。何況洛瑾醫術學得好,對吳氏的兒子是個威脅,所以她才會拼命挑撥洛父與女兒的關系,同時洛瑾對吳氏態度惡劣,更加深吳氏對她的不滿。

種種原因,造成了吳氏對洛瑾的恨意不共戴天,但上回算計閔子書一事失敗,吳氏被人警告了一番,這令吳氏與對方的合作有些分崩離析,而這回因稻作一事,文安伯竟抓住機會加官晉爵,讓那人計劃又再一次落空,看起來文安伯府反而有著蒸蒸日上之勢,所以吳氏的心思動搖了,心想著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反正現在明面上她與洛瑾也沒什麼矛盾,不如她也借著文安伯府上升的勢頭替自己家人謀劃一番,事後不管哪一方勝出,她都不吃虧。

抱著這種牆頭草的心態,吳氏來到了文安伯府,閔家的人雖然納悶她的來意,卻也不好趕人,只能讓人將吳氏迎了進來。

看著洛瑾幾乎是鐵青的臉色,閔韜涵安慰她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家里的每個人都會好好配合的。」

洛瑾不解,閔韜涵附耳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她難以置信地先睨了他一眼,之後居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此時,吳氏已讓人領進了正院的大廳。

她先與閔老夫人問好,寒暄兩句之後才說道︰「這說起來我也與瑾兒好久沒見了,她進了伯府後便未回過娘家,我這做娘的可是想念得緊,不如親家老夫人讓我和她說幾句話吧!」

這擺明是想與洛瑾獨處了,閔老夫人面無表情的點頭,並不熱情卻也沒有失禮,讓人又將吳氏帶去了攬山居。

她的態度令吳氏心中有些打鼓,只是暫時沒看出來這閔老夫人究竟與洛瑾的關系好不好。

不一會兒,下人將吳氏帶到了攬山居的正廳坐定,此時洛瑾才急匆匆的趕來,看她的氣色似不甚好,在看到吳氏之後更是整張臉沉了下來。

「你來做什麼?」洛瑾毫不客氣地問。

吳氏這才收起在閔老夫人面前畢恭畢敬的樣子,高傲地道︰「這是你對母親說話的態度嗎?」

「我的母親早就過世了,我沒有母親。」洛瑾冷聲道︰「有話快說,不然我就送客了。」

吳氏正想發脾氣,但又想到自己所謀,便按捺了下來。「我不與你吵架,我今兒個來是讓你辦件事。」見洛瑾雖不語,但也沒有直接否決,她滿意地點點頭。「我在娘家有個弟弟叫吳文通,現在是個校書郎,最近皇上不是下了旨意,等文安伯回京便高升戶部尚書嗎?到時候你替我向文安伯舉薦我弟弟,讓他到戶部任個實職,我看鹽鐵司、度支司或軍器監的職務都不錯,你看著辦吧。」

洛瑾當下還以為自己听錯了,吳氏哪里來的這個臉認為她會幫這麼大的忙?更別說這個忙還不是那麼好幫的。

校書郎只是不入流的九品官,說的好听其職務是修纂歷法,事實上就是個每天看時歷領俸祿的閑職,吳氏一開口就想將人調到掌實權的戶部,鹽鐵司掌資源,度支司掌財務,軍器監掌兵器制造,都是肥得流油的單位,吳氏憑什麼覺得吳文通進得去?

洛瑾都氣笑了,直接回道︰「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了?說到底只是你不想幫這個忙!」吳氏板起臉來警告她。「洛瑾你要想清楚,今天你不答應我,日後你可別想得到來自洛家的任何幫助。一個沒有娘家撐腰的女人,在文安伯府這種豺狼虎豹環伺之地,你很快就會被啃得屍骨不存,如果你幫我辦成了這事,說不得我日後多讓家里照拂你,你在文安伯府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洛瑾冷眼看著她。「就拜你所賜,我在文安伯府的日子已經不好過了,你如何認為我辦得成?」

她說的自然是羅嬤嬤那樁事,只差沒明說了。當初羅嬤嬤在閔家的用途就是煽動洛瑾與閔家人交惡,搞得伯府家宅不寧,如此洛瑾被夫家厭棄,死得更快,現在羅嬤嬤不在了,但顯然之前的一些動作讓洛瑾吃到了苦頭。

吳氏現在有些後悔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早知文安伯會升得這麼快,當初她該留點余地,讓羅嬤嬤扶持洛瑾在文安伯府站住腳跟,現在才好說話,反正以後有的是方法收拾洛瑾這個賤蹄子。

她正想著怎麼逼洛瑾答應,就算一哭二鬧三上吊都要將吳文通弄上位時,福生來了,還板著臉,高傲地彷佛用著鼻孔俯視著洛瑾及吳氏。

「夫人,」這句稱呼,福生說得諷意十足。「公子問你藥膳做好沒?還磨蹭個什麼勁,今晚還想睡柴房嗎?」

洛瑾隨即收斂起了對著吳氏的張牙舞爪,斂目垂首,倒像她才是下人了。「福……福生,麻煩你去向公子說,我娘家繼母前來……」

「我不管誰來,總之你半個時辰後還沒將藥膳端來,家法伺候!」福生冷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吳氏傻眼瞧著洛瑾那怯懦的模樣,像是在伯府里被折磨得狠了,這樣真的能替她辦好弟弟的事?不會弄巧成拙吧?

此時洛瑾急了,不由朝著吳氏拋下一句。「總之你先回去吧!我很忙。」

說完洛瑾就想出廳,但才走到門口,又差點與來到門口的忍冬與木香撞個正著。

兩個丫鬟手上都拿著一個木盆,木盆里髒衣服裝得滿當,高度都快超過她們的頭,方才險些與洛瑾撞了,氣得兩人用力地將盆子往地上一摔,髒衣服掉了一地。

「夫人好大的架子,衣服放著不洗,難道要我們洗嗎?」忍冬氣呼呼地道。

「老夫人早上交代了,她那件棗紅色繡祥雲的坎肩明天就要用,你今天不洗出來晾干弄平,明日誤了老夫人的事,有你受的。」木香也盛氣凌人地威脅了一句。

默不吭聲的吳氏覺得自己好像被忽視得徹底,這些下人是有多輕視洛瑾,居然連她在這里都不顧忌,讓她覺得很是丟臉。這情況令她更是投鼠忌器,覺得今日前來找洛瑾彷佛是個天大的錯誤。

洛瑾縮著脖子等丫鬟們罵完才囁嚅道︰「我得先去做公子的藥膳……」

「你要做什麼不必告訴我,耽誤到老夫人的事,那可要跪三天祠堂!」

忍冬與木香好一陣奚落後,冷眼看了下目瞪口呆的吳氏便趾高氣揚的走了。

吞了口口水,吳氏才怔然道︰「這伯府的下人好不威風,竟敢跟主子這般說話?」

洛瑾恨恨地看她。「還不是你害的?讓羅嬤嬤來害我,弄得大家都討厭我,你滿意了?好啊,你要我替吳文通說話,向伯爺推薦他進戶部,我會去說,到時候事情沒成還

害得他貶官,你就別怪我。」

想想洛瑾在閔家的地位,吳氏覺得還真有這可能,不由氣得一跺腳。

「算了算了,也不必你說了,果真是個一點用都沒有的丫頭,虧我千方百計幫你嫁進伯府,居然連句話都說不上。」吳氏氣得拂袖,在離開院門前還回頭警告洛瑾。「今日就當我沒來,文通的事,你一個字也別透露出去,萬一害他丟了官,我找你算帳!」

語畢,吳氏不悅地走出攬山居,沿途奴僕給她的冷言冷語與銳利目光讓她猶如火燒般加快了腳步,一點也不想在這個充滿敵意的地方再多待下去。

罷了罷了,雖然搭不上文安伯,至少她親眼見到了洛瑾在伯府里過得多淒慘,這也算了了她一樁心事,以後就不必再將太多心思放在這死丫頭身上了。

待吳氏離開,閔韜涵才一席青袍,翩翩的出現在灰頭土臉的洛瑾身邊,此時洛瑾還在撿一地的髒衣服呢!

忍冬與木香急忙上來,搶過洛瑾手上的工作。「夫人,你還當女洗衣服了?這些事我們來就行了。」

洛瑾好笑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們去哪里弄來這麼多髒衣服,看起來府里上上下下未洗的衣服都讓你們搜刮來了。」

忍冬與木香竊笑起來。

此時福生也道︰「夫人,方才福生多有得罪,日後別對福生秋後算帳啊!」

「你說得像真的一樣,嚇壞我了,以後藥膳沒你的份!」洛瑾佯怒道。

福生苦著一張臉作勢求饒,眾人皆是大笑,連福生自個兒都模著頭直傻笑。

「如何?我保證,有了今日這一樁,你在吳氏面前失去了利用價值,她自認將你坑得夠慘,以後應當不會再花太多心思算計你了。」閔韜涵笑道︰「洛家那里,你不用再擔心了。」

洛瑾點了點頭,心里像放下了一塊大石,那長久以來對洛家的忌憚,竟讓閔韜涵一個小小的計謀化解得煙消雲散,她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她的夫君簡直太厲害了,就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他!

她感動地勾起了他的手臂,朝他甜甜一笑,兩人就這麼有說有笑地離開了攬山居。

方才吳氏看到伯府下人作派時那副鳥樣,她還要當成笑話說給閔老夫人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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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蜜里調油下江南(1)

在江浙一帶督導試種早熟稻,閔允懷收到封賞的聖旨,雖是要求他立刻動身回京,但要先將差事告一段落,還得將一批稻谷帶回京里,所以還是拖了幾日才啟程。

等到文安伯的車隊抵達京城已是入冬,由于進京時已入夜,閔允懷便先讓整個車隊到文安伯府暫歇,明日再一起進宮。

家中的人見他們夫妻回來,皆是欣喜,閔老夫人連忙讓下人幫忙安排吃食與梳洗淨身的用品,車隊里的人也都各自安排妥當,如此一陣忙碌,好不容易眾人都歇下了,閔允懷夫妻也得以與家人小聚一下。

幸而閔韜涵與洛瑾知閔允懷夫妻要回來,早就由莊子回來等著,他們還想拿自己種出來的早熟稻與閔允懷帶回來的稻子比較一下呢!

家人見面,連寒暄都免了,閔允懷二話不說先至閔韜涵夫妻身前,長身一揖。

「我能有今日,一切都要感謝二郎和弟妹。」他說得極為真摯,先看向了洛瑾,嚇得她直搖手。「若沒有弟妹慷慨解囊,在江浙購置大筆良田,為兄無法一到當地便毫無窒礙的下種早熟稻,必也得花費許多精力在說服當地農人上,說不定還會誤了農時。如今有了這一期稻作的成功,待來年春耕要讓更多人一起種早熟稻便易如反掌了。」

閔允懷接著又轉向閔韜涵,這個體弱的弟弟,他一向最心疼,如今卻也幫了他最大的忙,事必躬親,卻令他更加心疼。「至于二郎,你不辭辛勞搬到京郊的莊子里與我一同研究耕作的情況,交流指導為兄各種種植早熟稻的心得,甚至因為你的支持,取信了聖上派下來的農官,看到了莊子上稻米的欣欣向榮,證實了早熟稻的成功,讓為兄的功勞落到實處……為兄著實感激不盡。」

閔允懷根本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成功,他早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了,所以對閔韜涵夫妻,他當真是滿心的感動及謝意。

閔韜涵與洛瑾因為有了默契,都覺得做這一切理所當然,對于閔允懷的重謝反而不自在起來。

閔韜涵道︰「大哥,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伯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幫助大哥就是幫助我們自己,我擔不起大哥這聲感激。」

洛瑾見閔允懷仍放不下,索性俏皮地搭腔閔韜涵的話,「是啊!如果沒有大哥勤于任事,忠于職責,早熟稻根本不可能會成功。能在皇上面前露了臉,是大哥自己的功勞,我們躲到莊子去玩泥巴,娘沒有怪罪我們貪懶,大哥還來夸我們,我都沒臉了啊!」

閔允懷自然能想到他們會謙讓,卻不知道他們連一點點功勞都不願居功,直是讓他滿腔謝意都不知該往哪里去了。「你們……總之你們的付出,為兄都看在眼里,好吧,那些見外的話我也不說了,若是皇上有了賞賜,為兄也絕不會落下你們的一份。」

「那我就腆著臉向大哥要一套孤本了。」閔韜涵順著他的話說,揶揄之中也算轉移話題,免得他大哥一直客氣不停。「唔,最好是游記類的。」

「如果有藥材可以給我嗎?」洛瑾也學得機伶了,隨著閔韜涵的口氣也調笑起來。

「最好是可以入菜的,這樣我和嫂子的藥膳館就能省點銀子了。」

听著他們幾人推來讓去的,張氏雖同樣感激,卻也被他們逗笑了,指著洛瑾直笑道︰「你這鬼靈精!我可是知道一入秋冬,藥膳館的生意比起夏日那時更火熱,你還在京城開了第二家不是,哪里需要想方設法省銀子?」

「嫂子,哪里有人嫌銀子燙手?你想想,大哥以後還會有更多差事,官場上從來都需要銀子;你萬一有了孩子,也要教養的費用;還有三郎回太學的學費和生活費用,甚至是我們以後帶娘游山玩水吃喝玩樂的花費,哪一項省得了?」洛瑾張大了眼,看上去很是俏皮可愛,說的話也讓眾人都笑了。

「敢情說了老半天,只有最後這一項是最重要的吧?」張氏沒好氣地笑道。

眾人笑了一陣,方才那充斥屋中的感性氣氛也漸漸沒那麼凝滯了。

閔老夫人享受在家庭和睦的天倫之樂中,這才打起圓場。「好了好了,居然把娘都拿來打趣了,你們幾個都是好孩子,看你們如此兄友弟恭、她煙和諧,娘很高興,也算對得起閔家的老祖宗們了。明日允懷便要入宮封賞,一切準備好了嗎?」

「是了,娘,兒子還要向你說件事。」閔允懷這才正起臉色。「我由南方回程時收到宮里的傳訊,說明日不僅僅是我升官的事,因為接近冬至,朝會後萬歲索性一並舉行宮宴,午時之後開始,屆時所有誥命夫人亦要出席,要勞煩娘親了。」

閔老夫人笑著搖頭。「哪里有什麼勞煩,這是好事呀!既然誥命夫人都要出席,我和你媳婦兒一道去就好,說不定還能趁機見見你妹妹。」

在閔老夫人與閔懷夫妻討論著明日宮宴要準備什麼東西時,洛瑾突然想到一事,臉色不由有些慘白,冷汗亦涔涔冒了出來。

前世差不多是接近冬至這個時候,彼時于原生雖然鬧過了,但被壓了下來,閔子書與于鳳娘的事尚未被告發,卻一樣有皇帝特別召閔允懷入宮一事,為的卻是將他貶官,理由還是因為當年洛瑾鬧得狠了,閔允懷家中及政事首尾難顧,精神不濟,他的政敵趁機暗算他,讓他在皇帝交辦的事情上犯了錯,告了他治家不嚴,這便是文安伯府沒落的開端,而後來的冬至宮宴,張氏知道了閔允懷被貶職的消息,一時情緒激動,因為不知自己懷有身孕竟流產了。

「你怎麼了?」閔韜涵見到洛瑾的異狀,不由關心了一句。

這醇厚卻悠長的嗓音將洛瑾由惡夢般的前世拉了回來,她怔愣地看著他,還伸手捏了下他的臉,確定眼前才是真實的,不是一場惡夢中的美夢。

她在心中苦笑,看來還是得解決了前世所有她遇到的陰謀詭計,才能真正從那個惡夢解月兌出來啊!

她朝閔韜涵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又突然看向了張氏,看得張氏一陣發毛,用眼神頻頻詢問她怎麼了,她才說道︰「大嫂,能讓我替你把把脈嗎?」

「嗯?」張氏不解,卻是有些緊張起來,以為自己出了什麼問題。「當然可以。」

不僅張氏,其余的人也對洛瑾這突兀要求覺得心中忐忑,但洛瑾此時顧不得安撫眾人的心情,她只想確定自己的猜測是不是正確的,便走到張氏身旁,輕輕地搭起她的腕脈。

她平心靜氣地診脈,接著緩緩露出一個笑容。「果然沒錯。大嫂,你有喜了呢!約莫兩個月左右,你自己沒有感覺嗎?」

此話一出,閔老夫人先是驚喜地笑了出來,閔允懷則直接呆了。

張氏不敢置信地望著洛瑾,抖著唇問︰「瑾兒,你說真的?我真的有喜了?」

「是真的,我方才就是見大嫂形容有些不對,心生懷疑,所以才想把脈求證一下,不信的話,嫂子盡可再找大夫來確認。」

「不了不了,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你就是最好的大夫啊!」張氏喜極而泣,直接投入了閔允懷的懷中。

夫妻倆又哭又笑,似是一時無法接受這天大的喜事,畢竟他們成親也多年了,張氏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雖然閔老夫人並未施加壓力,但張氏心底仍是耿耿于懷,看了許多大夫也都說沒問題。

她是文安伯府的長媳,下面兩個小叔一個體弱一個紈褲,且與閔允懷有些年紀差距,她有著沉重的傳宗接代使命,如今听了洛瑾的診斷,如何叫她不狂喜、不感動?這讓張氏忍不住在閔允懷的懷抱里哭泣發泄了好一陣。

眾人知道她的心情,也是滿心感懷。

直到她自己覺得失態,離開丈夫的胸前,才拭著淚說道︰「真不好意思,倒叫娘和大家看笑話了。」

「這喜事一樁一樁來,連我這見過大風大浪的老婆子都快受不了了,你已經算很好了。」閔老夫人自個兒的心都還怦怦直跳呢!「就是你才初懷孕,這明日的宮宴還去得嗎?」

閔允懷雖是為難,卻也不假思索地道︰「我幫她向萬歲說明,萬歲應該能諒解的。」

閔老夫人自無不可,但張氏卻猶豫起來。

「但明日是你升官之日,若我不去,會不會給人驕傲擺架子的感覺?如此一來,惹得萬歲不喜反倒不好。」

確實,閔允懷的加官晉爵可是惹來了許多紅眼,尤其他又佔了油水最多的戶部尚書位置,如果有些行差踏錯,馬上就會成為被攻擊的目標,于是所有的人目光全下意識地看向了洛瑾。

洛瑾很想讓張氏別去,但她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想了一想便說道︰「大嫂身體康健,脈象平穩,胎兒的情況甚好,宮宴自是去得,只是要小心一點。」

張氏放下了心,「那是自然。」

「但是……」這個但是是閔韜涵提起的,所有人又將心提了起來。「大嫂的情況還是得在入宮時說清楚,免得被哪個不長眼的沖撞了,食物上也要注意。可大哥在朝中不是沒有敵人,把大嫂的情況說出去只怕又會引來刻意的攻擊,萬一有人在宴席上針對大嫂……」

「那怎麼辦?」這下換閔允懷按捺不住了。「還是別去了……」

「不,我還是得去,我會小心的。」張氏這麼說,自己心中也直發虛,丈夫的前程與胎兒的安穩,這去與不去之間當真兩難。

閔韜涵驟然笑了,他的笑容竟然輕易地安撫了眾人的心。

「放心吧!我會與瑾兒想出個妥善的方法,必然會讓大嫂在宮宴上全身而退。」

隔日朝會時,閔允懷直接將種出的早熟稻送至紫宸殿中,皇帝見了大喜,好生嘉獎了一番,封賞許多寶物,並將他的官位提到戶部尚書。

要知道戶部可是天下第一部,掌管天下錢糧,閔允懷並不結黨成派,算一個純臣,能入皇帝的眼升到這個位置,代表他真是做實事的人,就連他的政敵也挑不出什麼大錯來。

為了之後的宮宴,皇帝特地提早結束朝會讓群臣散去,宮人入殿整理準備一番後,午時宮宴開始。

此時,閔老夫人與張氏早已來到宮外等候。

誥命夫人們吃宴席的地方與群臣不同,皇帝與大臣依舊在紫宸殿,夫人們則在延福宮,由皇後娘娘親自主持,雖說皇後在宮中一向不管事,只管修佛,但冬至宮宴極為重要,所以仍是由她坐了主位,因此宮女太監們依品級將誥命夫人們分批帶入。

閔老夫人的誥命來自她的夫婿,也就是死去的閔老太爺,雖然在他死後誥命就該取消,但閔老太爺有太子太傅的身分,皇帝感念他的教誨,因此依舊保留著閔老夫人的一等國夫人誥命。

至于張氏的誥命則是來自閔允懷,甚至他今日升官,她的誥命也跟著升了一等,是為二等郡夫人。

閔老夫人與張氏的誥命差得不多,因此宮里便將她們安排在一起,先去拜見皇後。

延福宮月復地不大,原是帝後游憩之處,因此亭台樓閣,雕梁畫棟,精致華美。閔老夫人和張氏到延福宮的殿中之時,除皇後坐在主位,兩旁各是四妃中的華妃與麗妃,再下首就是九嬪之首的閔太儀。

閔老夫人見到女兒,笑逐顏開,閔姝萍亦不動聲色地與閔老夫人微微頷首,同時也向張氏遞了個眼神,此時自不是交談的好時機,于是儀式繼續,閔老夫人等人拜見皇後。

皇後也很敬重這個先太傅的夫人,便當眾賜酒,閔老夫人很爽快地喝了,但張氏只是作勢抿了一口,令眾人有些一頭霧水。

閔老夫人笑著解圍道︰「她這是有喜了呢,請皇後娘娘見諒。」

此話一出,閔姝萍終忍不住面露喜色,華妃則是美眸中冷光微閃,露出一記不明意味的笑容。

皇後聞言也喜道︰「那就恭喜老夫人,恭喜閔大人了。今日讓本宮遇上這好事,免不得要賞賜一番,那本宮就在萬歲封賞閔大人的寶物上加個添頭,就那近日上貢的兩匹天香錦、兩匹雲霧紗好了,不管是男孩兒女孩兒,都能做幾件小衣呢!」

「謝皇後娘娘。」閔老夫人與張氏連忙謝恩。

在一群誥命夫人拜會完皇後之後,宴席開始,閔老夫人與張氏被安排在除後宮嬪妃外的第一桌,這一桌都是些地位不凡的貴婦人,其中不僅有顧琮的夫人辛氏,還有辛氏的大媳婦劉氏。

顧琮的女兒華妃在宮中一向與閔太儀不對盤,認為受寵的閔太儀嚴重威脅她的地位,因此處處刁難,自然顧家與閔家也互不往來,如今有了宮宴這個由頭,張氏還是初初有孕,顧家的人要不生點事,那才真的奇怪。

宮宴的菜一道道上,幾乎滿滿當當地擺了整桌,閔老夫人與張氏只吃了點意思意思,原則上這樣的宴會不會有人真的放開肚子來吃,大多是貴婦人之間的閑聊與打機鋒。

偏偏有人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反其道而行地說自己肚子餓,撤下了幾道沒人動的菜,還特地指定菜色讓小太監們端上來。

「真是不好意思,今日出門怕誤了時間,什麼都沒吃,這正餓著呢!偏偏我這人口味重,喜歡羊肉和蝦蟹類的海鮮,橫豎這些也是好東西,就勞煩諸位夫人陪我吃點吧!」顧家的大媳婦劉氏笑著像是打趣,但望向張氏的目光卻是有些挑釁。

羊肉與蝦蟹都是些味道重的食物,容易引起孕婦惡心,加重害喜的癥狀,大家都知道劉氏在找張氏的碴卻都笑而不語,這種別人家的事她們可不會傻兮兮的去摻和,畢竟兩家都不好得罪。

而張氏若因自己有孕,不讓劉氏上這些菜,又說不過去,到時候劉氏酸一句閔家一手遮天,你有身孕難道整桌的人都別吃了?那張氏反而更難下台。

眾人等著張氏的反應,以為她會為了孩子大動肝火,想不到她氣定神閑,還猶有余裕地笑道︰「顧大夫人想吃什麼,盡管讓人上就是,我還沒見過在宮宴上點菜的,開開眼界也好。」

這句話也夠酸了,反諷劉氏把皇宮當成一般的酒樓茶館,一些不喜劉氏作派的夫人們嘻嘻笑了幾句,把她氣得夠噲,偏偏表面上還不能流露什麼不滿。

不一會兒,劉氏要求的幾樣菜來了,什麼四寶海鮮羹、紅燒蹄膀、燒烤羊排、清蒸蟹等等,香是夠香了,但味兒也是真夠濃,有幾個不喜食肉的貴婦甚至都皺起了眉頭。

倒是張氏不慌不忙喝著茶,仍然笑吟吟地直看著劉氏,像是要看劉氏能吃多少。

這話都放出去了,劉氏其實並不喜羊肉,但也硬著頭皮夾了一塊羊排,裝模作樣的咬了一口,也喝了兩口海鮮羹,那食物就這麼放著,再也沒人去踫。

張氏依舊沒什麼特殊反應,天知道宮宴中可能會出現的各種陰私伎倆,閔韜涵全想了一遍,特別請洛瑾特別配制了抑制害喜的藥,讓張氏出門前先喝一碗,身上還掛著清心醒腦的香包,至少一整天身體對各種氣味都不會有太大的反應。

閔老夫人沒有出言制止劉氏,自也是明白這一切安排,她默默看著,在心中嗤笑著劉氏遲早自討苦吃。

果然,菜才擺上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有人忍不住了,那是右衛上將軍的夫人趙氏,出自武官家族的趙氏說話本就直率,竟是一臉嫌惡地對著劉氏說道︰「顧大夫人吃完就讓人把菜撤下吧!瞧瞧這味兒燻得人直發昏,等會兒離宮前謝恩,大伙兒身上都是這些味道,豈不唐突了皇後娘娘?」

劉氏臉忽青忽白,尷尬地請太監將味道重的菜色撤下,至于顧琮的夫人辛氏則是面無表情,彷佛自己媳婦兒引起眾怒,她什麼都不知道似的。

這餐桌上的氣氛漸漸的古怪起來,無論桌上有什麼好菜,吃起來都瞥扭無味了。

好不容易撐到宮宴即將結束,誥命夫人又三五成群的讓太監們安排去皇後跟前謝恩,比較特別是,這次辛氏與劉氏竟是與閔老夫人和張氏安排在了一塊兒,謝完了皇後娘娘退出延福宮時,雙方人馬走的還是同一路,欲到宮外搭乘馬車。

突然間,一隊巡邏的皇宮侍衛經過,擋住了雙方的視線,待那隊侍衛離去之後,辛氏與劉氏傻眼的發現,她們一直盯著的閔老夫人及張氏居然不見蹤影了。

「怎麼可能不見了?才這一會兒功夫?」劉氏驚訝地道。

辛氏嫌惡地看了她一眼,今日她們可是下定決心要讓閔家吃點苦頭,削削那閔允懷的銳氣,萬一事不成,事後不知會被閔家如何嘲笑不說,方才宮宴上劉氏出了糧,顧家的臉面可是真的丟盡了。

「還不快派人去找!」辛氏氣得跺腳。

不過入宮是不能帶婢女的,劉氏只能撇下辛氏,急忙快步走出皇宮,想去找婢女幫忙,順便讓宮女帶句話給華妃,結果婆媳倆就這樣在皇宮門口忙亂了起來,還引起幾家貴婦人的側目。

另一頭,在閔太儀所住的宮殿中,張氏及閔老夫人正在喝著冰糖蓮子紅棗粥,一邊听著宮女來稟報外頭的情況。

「……外頭的人還暗中在找閔老夫人和大夫人呢,華妃娘娘也派人來打探,不過讓奴婢擋回去了。」一名宮女伶俐地說道。

「很好,持續盯著,看他們顧家又想玩什麼把戲。」閔姝萍揮了揮手,「讓我先前交代的那些人可以動作了,快去辦吧。」

宮女得令而去,待屋里只剩她們三人,閔老夫人說道︰「姝萍,這一次真多虧了你啊,否則我們還真不知道怎麼擺月兌那對母女。」

閔姝萍笑道︰「我哪里有這麼聰明?這些都是二郎一早讓我安排的,說起聰明才智啊,我這個弟弟稱第二,還真沒人敢稱第一,就是可惜了……」

張氏此時終于能吃了半飽,也插話道︰「二郎如今身體已然好了許多,听說他在我們家京郊莊子里住著時,下田都是親力親為的,而且他現在與弟妹感情突飛猛進,琴瑟和鳴,連我這個大嫂有時候都會被肉麻得看不下去呢!」

閔老夫人噗嗤一笑。「這倒是真的,兩個孩子黏呼呼的,倒是誰也離不了誰,不過就是幸好有瑾兒在一旁看著二郎,我們才能那麼放心。」

閔姝萍亦是相當認同。「他們兩個合著就是絕配,一個體弱一個善醫,一個聰明另一個有手藝,瞧瞧今日你們身上帶著的一堆藥,什麼解毒的、止吐止瀉的、甚至吊命的都有,肯定是我那好弟弟想的辦法,讓洛瑾給準備出來。」

「是啊,畢竟只要我們在宮宴上失儀,到時候大郎臉上不好看,你在皇上面前也會失了顏面。」閔老夫人現在還有些後怕。

三人談笑間心情也放松了不少,畢竟閔韜涵的手段可不只這樣,必然能讓她們安全的走出皇宮。

這時候,方才離去的宮女又回來了,這回她的臉色有些驚慌,但驚慌之中又有些松了口氣的模樣。「啟稟閔太儀,您讓我安排的人坐上侯府馬車後,宮門口果然出事了。」

閔姝萍、閔老夫人及張氏三人面面相覷,皆是心中了然。

那宮女接著道︰「馬車離開宮門口沒多久,不知道哪里沖出來一個人,居然驚了文安侯府的馬車,結果馬車翻覆,車夫也受了傷,引起了好大一陣混亂,都驚動了萬歲,那個闖禍的人也跑得無影無蹤,已經派人去追了。」

三女聞言面上皆有程度不一的厲色,對方一出手就是重手段,要知道如果上車的真是閔老夫人與張氏,一個有了年紀,另一個懷著身孕,那馬車翻覆很可能就是幾條人命。

「就算追到了也沒用,查不到什麼的。」閔姝萍嘆道。「娘,大嫂,你們放心,大哥與二郎不會就這麼算了的,我在宮里也會持續盯著華妃。」

「辛苦你了。」閔老夫人倒沒有那麼多憂心,還笑著安慰道︰「這件事萬歲都知道了,至少眼下不會再出什麼夭蛾子,我們可以安然回府了。」

于是在閔姝萍的安排下,閔老夫人及張氏低調的回了府,而這件看上去只是意外的驚馬,萬歲自會給她們一個交代,至少也能讓顧家不再那麼囂張,能消停一陣子了。

致遠居書房中,閔允懷與閔韜涵兩兄弟對坐議事,雖然談的是要事,但房里點著小火爐,桌上一壺武夷墜柳條,茶香隱隱透出蘭花香氣,芬芳撲鼻,氣氛倒是不顯凝重。

「……針對驚了馬車那件事,主嫌逃逸無蹤,萬歲知道了,懲誡了守宮門的侍衛甚至侍衛親軍司,上至樞密院都有人因此受累,萬歲也召我進宮安慰了一番,所以……」

閔允懷說明了前日宮宴後驚馬之事的余韻,但說到這里卻是欲言又止。


閔韜涵順口接道︰「真正的幕後主使者,萬歲卻是輕輕放過了對吧?畢竟顧琮位居相位,朝中關系盤根錯節,一旦動了顧家,整個國家都要動一動。萬歲親自安慰大哥,約莫也有做和事佬的用意。」

畢竟一個是權臣,另一個是忠臣,雙方都不好得罪太過,皇帝即使心知肚明驚馬一事有蹊蹺,也不可能因此就將顧琮連根拔起,何況顧家留下的證據並不明顯,主嫌未捉到,閔家的重要人物也沒受傷。

「唉,是我這個大哥做還得不夠好。」閔允懷是真的自責,因為自己在朝中出鋒頭的關系,讓家人受到安全上的威脅。

閔韜涵卻是搖搖頭。「若今日不是因為大哥在萬歲面前有分量,說不定這件事只會被當成普通的驚馬事件,扔給京兆尹草草處理帶過,何況有大姊在後宮,顧家與我們就是注定勢不兩立,大哥無須自責。」

「好了,我們無須推來讓去,你們夫妻的情分大哥銘感在心便是。」閔允懷很清楚,自己這官能升得這麼快,閔韜涵的出策獻謀厥功至偉,甚至連宮宴那日張氏有孕能從皇宮全身而退,也不無閔韜涵夫妻的功勞。

說到這里,閔允懷又本能的說起朝中之事。「萬歲昨日囑咐我繼續督辦江浙種植早熟稻之事,畢竟其也只收成過一期,說不得還有諸多未竟之處。不過我如今身為戶部尚書,萬事纏身,是無法親自去了,二郎可知京中有對早熟稻作熟悉之人,或是種稻好手,可推薦予我,替我至南方江浙辦妥這件事?」

閔韜涵喝了口茶,嘖了嘖嘴,嘆息這滿口的茶香。墜柳條果真好茶,香氣醇厚,韻致悠遠,隱約帶有女乃香及花香,如此難得的茶葉,就連萬歲也得的不多,卻是賞給了閔允懷,足見對其看重,所以早熟稻這最重要的差事,千萬不能辦砸了。

于是閔韜涵幽幽地道︰「要說早熟稻,如今誰能比弟弟我研究更深呢?如果大哥不嫌棄,小弟我就毛遂自薦一次,替大哥跑一趟南方,辦妥這件事吧。」

閔允懷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以為自己听錯了。「你要去?」

「有何不可?」閔韜涵好整以暇。「否則大哥能找到比我更適合的人嗎?」

的確是沒有,不過……「你的身體可受得住?」

「我連住在莊子里的時候都能下田了,身體早已大好,只要情緒沒有太大的起伏便無事。」閔韜涵為了說服閔允懷,甚至不惜將自己的妻子也拉下水。「我會讓瑾兒陪我一起去的,這樣大哥更可以放心。」

閔允懷仍是皺眉。「南下種稻這差事並不輕松,與你們在莊子里大不相同,除了需四處奔波,還要與四面八方的人交流,這般吃苦受累,你可問過弟妹的意見了?」

「這……雖是我擅自做主,不過我想瑾兒不會反對的,大哥莫要小瞧了她的毅力。」閔韜涵倒是對她有這個自信,能幫到他、幫到閔允懷的,即使再辛苦,洛瑾都不會拒絕。

那小姑娘不知怎麼的,對閔家可是死心塌地,比閔家人還像閔家人,也是因此多疑如閔韜涵對她才會如此信任,進而心生憐愛,甚至連頑劣桀驚的閔子書都慚愧比不上她,被激得從紈褲子弟回頭是岸了。

此時冬風吹過,帶起一室涼意,閔允懷這才注意到自己窗忘了關,怕閔韜涵受寒,他連忙親自過去關上。但在關上之前,恰巧瞥到洛瑾正從外頭走來,身後跟著忍冬與木香兩個丫頭,三人手里都拎著沉甸甸的食盒,想來又是來送藥膳給張氏了。

這個弟妹生得嬌俏可愛,醫術好又乖巧,閔允懷是真心當成親生妹妹看待,如今張氏有孕,一並的身體調理、膳食準備,洛瑾幾乎一手全接了過去,讓閔允懷在喜愛之余又多了幾分感激。

而且,每回送來的若是藥膳,除了張氏他也有,份,那入口的香氣及美味,現在閉上眼都還能回味再三,難怪京里兩家閔家藥膳館皆是生意火爆。閔允懷覺得最近自己精神體力變得很不錯,人都胖了一圈,這也算沾了自己妻子的光了。

思緒至此,月復中饑蟲似乎又蠢動了一陣。

「咳,我看到弟妹進致遠居了,不若喚她進來詢問一下。」閔允懷故作無事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說道。

閔韜涵忽地露出一臉興味。「大哥是肚子餓了?」

閔允懷差點沒噲到,他表現得有這麼明顯?

閔韜涵哈哈大笑,喚來福生去請洛瑾。

不一會兒,洛瑾進了門,手里果然拎著一個食盒。

「大哥與夫君可是找我?」洛瑾笑吟吟地放下了手上食盒,取出里頭的兩個小盅,在兄弟面前一人擺了一個。「這是當歸川芎炖羊肉,里頭可是放入十數種藥材,冬日溫補最是適宜。娘那里與大嫂那里我都送了,你們也吃些。」

閔韜涵別有深意地看了閔允懷一眼,只見後者別開他的凝視,若無其事地低頭去揭盅蓋,迫不及待喝了起來,閔韜涵莞爾一笑,也開始享用自己那一份。

待兩人都吃喝得差不多了,閔允懷才有些猶豫地開口道︰「弟妹,其實找你來,是想問問你的想法。萬歲讓我繼續督辦江浙試種早熟稻事宜,然而我職務在身不便離京,要找個適當的人選去,二郎便毛遂自薦欲替我辦了那件事,只是我認為這件事還是要問過你……」

詛料,洛瑾不僅沒有露出絲毫憂慮或遲疑,反而雙眼放光,似是有些興奮。「夫君要南下?」

「是。」見到她這副神情,閔韜涵眉宇間有了些笑意。

「有醉雞、鹽水鴨、桂花糯米藕和無錫排骨那些地方?」

「是。」

「有白術、杭白菊、浙貝母等等浙八味藥材的那些地方?」

「是。」

「那太好了!」洛瑾開心地一拍手。「什麼時候出發?我馬上去準備東西。」

閔韜涵幾乎都要笑出來了,倒是閔允懷一臉古怪地問道——

「弟妹,此去栽種早熟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需四處巡視,還有各項交際,何況這二郎的身體,是否真能支撐得住如此辛勞……」

「大哥,夫君的身體沒問題的,有我在,絕對不可能讓他過度辛勞。」洛瑾幾乎只差沒拍著胸脯保證。「大哥說的那些事,憑夫君的聰明才智還有他對于早熟稻的經驗,我相信都能迎刃而解的,你要相信他的能力啊!」

「那你呢?畢竟二郎去了,你必然也是要去,但那可是去受累啊……」閔韜涵的能力閔允懷倒是毫無懷疑,就是洛瑾一個縴縴弱女子,到江浙可不是去享福,先前張氏陪他同去,沿途辛勞就不必多言,在南方的生活一切從簡,自是沒有京城來得舒適,他當時都有些後悔讓張氏一同去受苦。

「我不覺得受累啊!」洛瑾理所當然地道︰「大哥,沒有什麼比我當初生活在洛家時還苦的,這趟出去不僅增長見聞,還能幫到大哥,我高興壞了,既然夫君想去,那無論如何都要去的。」

她這麼說,閔允懷啞口無言了,看來他果真小覷了洛瑾,她對生活的豁達遠勝于一般閨閣婦人。

「大哥,既然瑾兒都這麼說了,你也可以放心了。」閔韜涵意在言外地道︰「況且大哥高升尚書,年歲也不大,未來必然不僅止于此,所以有些事我也得先到南方去準備準備,要知道我們現也算是江浙一帶的大地主了……」

他這句話倒讓閔允懷若有所悟,于是這件事便這麼決定了。

洛瑾不知道他們兄弟在打什麼啞謎,只是朝著他們甜甜一笑,收拾了下桌上用罷的餐具,拎起食盒又離開了書房。

「她……是真的明白其中艱辛,還是壓根不懂?」瞧洛瑾那有些傻兮兮的樣子,閔允懷擔心了起來。

閔韜涵卻是抿唇笑了笑。「無論她懂不懂南下後要面對什麼,至少她的態度證明了一件事。」

「什麼事?」

「信任。」

即使擔心閔韜涵的身體不知道撐不撐得住南下之行,但當閔老夫人得知此事時卻是二話不說答應下來。

她心憐閔韜涵體弱,原以為他這輩子就只能關在京里了,想不到居然還有機會能讓他出去看看,她自然不會阻止。其實他如今能身體大好、行止如常,對閔老夫人來說已經是賺了的,如果余生閔韜涵還想做什麼,除非他殺人放火,閔老夫人都不會阻止。

因此在整理一番之後,眾人好好的過了春節,過了元宵,閔韜涵夫妻便帶著忍冬、木春兩婢及福生,還有幾名侍衛,由京城運河出發,乘官船向東南至宋州、宿州、泗州,于泅洲下船。

泅洲一帶有許多湖蕩,如珠成串,蘆葦叢生,不利大船航行,在春日卻是兼葭蒼蒼,碧波蕩漾,風景相當獨特奇美,當地盛產湖蝦、魚蟹、芡實、蓮藕等物,也有許多諸如紅燒魚塊、煮蟹、河蚌燒青菜等等的名菜。

其中有種當地人稱為「昂刺」的黃月復小魚,洛瑾認出其藥用上有消水腫的大用,前陣子大家船坐久了活動少,多多少少有些腿兒水腫,她便買了許多,找了家客棧親自動手用豆腐雞蛋大蔥等炖上一盆,吃得眾人贊不絕口。

過這湖蕩區花費了三天兩夜,其中自然不少時間是用來縱覽美景與遍嘗美食,之後一行人自高郵一帶再次上船,南下運河到了杭州。

望海樓明照曙霞,護江堤白踏晴沙,濤聲夜入伍員廟,柳色春藏蘇小家——美景、名勝、山水、美人,杭州風景秀麗,人文薈萃,自古便是人間天堂。

雖說杭州並非閔韜涵等人的終點,但在此停留兩日,好好體會一番江南風光,自是理所當然,至于他是不是還有要待在杭州的特殊原因,那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閔允懷早在當地驛站安排了馬車,只待閔韜涵等人的到來。

取了車後,閔韜涵與洛瑾一輛馬車,後頭忍冬及木香一輛,最後福生和行李一輛馬車,三輛車三名車夫,再加上幾名護衛,稱不上輕車簡從,但在杭州如此富饒的地方也不甚稀奇。

他們沒有選擇投宿在驛站,而是來到了西湖,于湖畔找了家客棧入住。

休整了一個晚上,閔韜涵與洛瑾起了個大早,讓福生遠遠跟著,夫妻兩人挽手走在西湖的晨光之中。

放眼望去,湖面籠罩一層薄霧,湖畔柳樹的枝條飄動輕舞。春日盛開的桃花藏在霧中,猶如身著薄紗之美人,隱約露出明媚艷色,卻讓人捉模不定。

「我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親眼見到西湖,並身在其中。」閔韜涵長喟。「我未曾有一刻如此刻這般,感受到身體康健的珍貴。」

他這麼說,洛瑾可不依了。「不是因為有我陪你,才讓這一刻顯得珍貴嗎?」

「是啊,沒有瑾兒,形單影只的,哪里還能恣意欣賞西湖這『湖上春來似畫圖』的美景呢?」身為一個夫君,閔韜涵當然聰明的順水推舟。

洛瑾嘻嘻笑了開來。「那可不。沒有我,夫君吟的詩,可要改為『盡成愁嘆別溪橋』了!」

詛料,閔韜涵卻是挑了挑眉。「我以為,沒有你,我吟的詩該會是『錢塘江上是誰家,江上女兒全勝花』之類的……」

洛瑾噎了一下,佯怒地瞪著他,嗔道︰「把你的身體養好了,卻把你的心養大了!還江上女兒全勝花,你想看誰家女兒?」

閔韜涵哈哈一笑,捏了下她的鼻尖。「看的自然是洛家女兒。」

這般夫妻情趣,自然是笑笑鬧鬧,在耳鬢廝磨下結束。

跟在後頭的福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到底他的公子是出了什麼事,在府里明明正經八百的,怎地出了府單獨與夫人處著就變得有些不著調,簡直將三公子以前那紈褲少爺的作派學了個齊全啊!

他獨個兒在後頭月復誹著,前方的夫妻倆可不知道。

回到了客棧之中,由于閔韜涵的吃食與旁人不同,所以忍冬與木香留下來準備,如今已做好一桌的早膳,蟹黃干貝粥、茯神粟米蛋羹、涼拌山藥熒實梗……等等,都是洛瑾為了閔韜涵的身體特別交代的菜色。

由于忍冬及木香已經先用罷早膳,便先下去忙別的事,早膳仍然是由福生伺候,閔韜涵一向待福生優厚,不會讓他餓著肚子看,橫豎出門在外一切從簡,便讓他一同坐下來吃。

「瑾兒,怎麼我看你吃的食物與我的不太相同?」閔韜涵吃了一口蟹黃干貝粥,卻發現洛瑾吃著一碗清湯館範,是桌面上沒有的菜色。

洛瑾笑道︰「這蝦肉館鮪是當地特產,我自然得嘗嘗。」

「為何我沒有?」這下換閔韜涵不依了,他賭氣似的放下手上調羹。

洛瑾見狀,連忙靠了過去,撈了碗里的一口餛飩放到他嘴邊。「還不是怕夫君吃不慣嗎?你吃的蟹肉干貝粥,我可也沒有呢!」

閔韜涵一口吃下她喂的餛飩,那多汁鮮美的口味,好吃得讓他眯起了眼。稍稍滿足了口月復之欲,他也將自己的蟹肉干貝粥舀了一匙喂給她。

于是洛瑾喂他一口餛飩,閔韜涵也回了一口粥,兩人吃的都不是自己碗里的東西,卻是格外津津有味,就是可憐了坐在旁邊被小倆口濃情密意刺激得極慘的福生,幾乎整個頭都要埋到碗里,連自己吃了什麼都不知道。

公子你清醒點啊!是可以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互喂嗎?自個吃自個兒的不是挺好?

你那溫文儒雅謙謙君子風度翩翩彬彬有禮的形象呢?福生在心里悲憤地喊著。

不過閔韜涵的神情看上去卻是比過去開心了許多,瞧那眼底眉宇都帶著笑意,福生都不由有些迷惘了。

用罷早膳,閔韜涵與洛瑾又坐上了馬車,在福生的陪同下逛了一圈杭州城。

此行特地拜會了杭州轉運使司,談了一些要事,又到錢塘江出海口繞了一圈欣賞壯闊海景,兼之買了許多特產,回程時馬車幾乎是半滿的,連福生手上都多了好幾個盒子,幾乎擋住了他往前看的視線。

或者對他來說,在某些情況下不要看到這一對夫妻還比較好吧……

傍晚回到客棧,飽餐一頓之後,閔韜涵如以往般讓人備好熱水,準備泡澡,當他張開雙手準備月兌衣,卻發現前來服侍的不是福生而是洛瑾時,他不由好奇問道︰「怎麼是你?」

洛瑾大大方方的替他解開腰帶,褪下外衣,一邊笑道︰「知道我會來,福生不敢來了呢。」

閔韜涵想想自家小廝這一路被他與妻子的蜜里調油肉麻得不能自已的樣子,不由也覺得好笑,便任著洛瑾替他月兌下衣裳,直到剩下里衣時她突然停手了。

「怎麼不繼續?」閔韜涵好整以暇地問。

「剩下的你自己月兌。」洛瑾粉臉微紅地道。

「我以為我全身上下你都看遍了?」閔韜涵最愛看她犯窘,便又開始逗起她來。

「那是你在睡覺,我……呃,不是,那是為了醫治你。」洛瑾強自壓抑羞意,說得煞有其事,絕對不承認自己當時只是順便多看一眼。否則她當初是依據什麼跟他夸下豪語,一定能讓他「重振雄風」?

「我覺得我好得差不多了,雄風待振呢。」他壓低了聲線靠近她耳邊,輕咬了下她的耳垂,像在誘惑她似的。「你也該檢驗一下自己的醫術不是?」

洛瑾被他這麼一撥撩,差點沒腿軟下去,竟是順勢的倒在了他懷中。

「我……我……」光用說的她很厲害,但現在他看她的眼神,很顯然地帶著濃烈的,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手足無措了。

「你說,我們試試可好?」每日與她親密無間,但始終不到最後一步,閔韜涵快忍得受不了了,畢竟他身體若是無礙了,也算是正處在血氣方剛的年紀啊!

單單看她眼中媚光流轉,情難自禁,就知無須再問了,閔韜涵低頭便是深深一吻,洛瑾只覺自己被束縛在他的懷抱之中,鼻息間充斥著他的氣息,那種味道是火熱的、煽情的。她半閉著眼,卻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自己正一口一口的被他吞吃入月復。

兩人的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全褪去了,或許是一直練著的行氣拳奏效,他竟有那力氣將嬌小的她抱起來,與她一起進入了浴桶中。

水光瑩瑩,映著肌膚無暇似雪,讓他忍不住伸手輕撫,想知道模上去是不是像看上去那般柔滑,他的動作輕巧卻放肆,惹得洛瑾一陣輕顫,她從來不知道他那雙潔白修長的手指竟能在她身上施加如此的魔力,動作雖不大,所經之處卻皆是熱火燎原,翻江倒海,明明她才是康健的那個人,在眼下卻是最虛弱的那個人。

兩具身體合而為一,她霧蒙蒙的眼神彷佛在鼓勵著他,而他在她耳畔的輕喘及低吟更似在寵愛她,他們之間的纏綿是溫柔如水,是細致深刻,是刻劃入骨,是絲絲入扣。

終于,他們迎來了遲到的洞房花燭夜。

至于外頭的福生,一直到里頭熄了燈主子都沒再叫喚他,他似乎有些明白房里發生了什麼事,年輕的臉龐漲得通紅。

公子現在是樂不思蜀了,活得這般恣意,或許這樣的生活才是適合公子的吧?雖然在夫人面前,公子的什麼形象全沒了,起居作息也不再如過去般講究。以前病弱時看著是飄逸出塵,如今健康起來,七情六欲全上了身,卻比以前感覺好親近太多了,這才像是人過的生活嘛,這些全是夫人的緣故啊……福生終于想明白了,心里頭不由有些羨慕,這就是有了媳婦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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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2-24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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