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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維亞 -【豔挑清官(情陷京城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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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3 00:01: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席維亞 - 豔挑清官(情陷京城之三)

說到失手被俘的孫沁有多詭黠,項沛棠是再清楚不過了,
身為禦史的他樂意奉陪,無論鬥智鬥力,都能輕鬆以對;
但面對她以美色使計挑惹,他竟沒把握是否能把持得住,
看見她內斂的溫柔與隱約流露的真實自我,
他悄悄越界了,不只賭上成敗,還有自己的一顆心……
坊間都說項禦史正直不阿,依她看來不過爾爾嘛,
擄了她之後,立刻理直氣壯說要與她私密獨處,
接著又抱著她回他寢房,把她安置在屬於他的私人空間,
可說也奇怪,他怎會對她的柔媚誘惑不為所動?
更怪的是自個兒,向來冷然無情的心竟因他起了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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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3 00:02:0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漆黑如墨的夜,將高懸天際的點點星子襯托得益發明亮,晚風徐徐,捲動了雲,掩住月的璀璨。
  
  原本籠罩在銀光之下的京城變得陰暗了些,好似在預告著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睡要睡得飽,也要留意宵小--」
  
  巡夜的更夫扯開喉嚨喊,手上的鑼敲了四下,轉過街角,看到前方守衛的官兵,立刻上前招呼。
  
  「四更天了,諸位官爺辛苦啦!」更夫熱絡地笑道,偷偷瞄了面前的大宅院一眼,心裡暗暗地嘀咕--
  
  要不是整個京城他早已熟透,哪個地方住了什麼人全都了若指掌,否則光看這宅子的外觀,打死他都不相信堂堂的御史大人竟然就住在這兒。
  
  宅院大雖大,卻有股「高風亮節」的味兒--講白點就是老舊寒傖啦!別說宵小,連他這種外行人也看得出這裡肯定沒啥油水可撈,偏偏日夜都派有官兵駐守,實在搞不懂到底有啥好顧的?
  
  「四更天了?」其中一名官兵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怎麼下一班還沒到?」
  
  像在回應他的問題,即見八人小隊從街道那頭快步跑來。
  
  「對、對不起,有事耽、耽擱了……」為首的小隊長跑得氣喘吁吁,一臉緊張,就怕被同僚呈報上去會落了個怠忽職守的罪名。
  
  「算啦,快點交接完讓我們回去休息吧!」負責上半夜的小隊長沒多計較,直接招來鎮守于宅院四方的弟兄們準備交班。
  
  見他們忙,更夫不敢打擾,敲著鑼繼續往前走去。
  
  沒人發現,對面的樹上有雙晶亮的眼正隱隱生輝,見等候的時機來臨,那雙眸子因笑而微彎,陰暗的樹叢裡有抹白皙一晃而過,原來是那人揚起的手,在夜色的包圍下依然顯得纖細柔嫩,看得出是屬於一位姑娘家的。
  
  忙著交班的官兵們都沒瞧見,就算看見也會以為是自己眼花,因為這麼一雙柔荑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刻,是吧?
  
  一看到信號,宅院的另一端立刻有幾抹黑影竄出,俐落地翻過因交班而短暫無人看守的高牆,轉眼就消失無蹤。
  
  見潛進順利,那雙眸子又笑。此時一陣風起,吹動了連綿的樹梢,等枝葉再定,那抹晶亮已不在原處。
  
  而方才有人掠進的牆邊,多了抹身著黑衣的窈窕身影,聽到交完班準備回歸定位的官兵談話聲由遠而近,她足下一點,像只美麗的黑鳳蝶展翅越過了牆。
  
  夜風又吹,卷開了雲,月兒悄悄露了臉,當官兵轉過牆角,只見皎潔的月光映照著大地,如此祥和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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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3 00:02: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篤--
  
  幾不可聞的輕響劃破了寂靜,門紙被戳了個洞,伸進一截吹管,一縷輕煙自管口嫋嫋上繞,奇異的甜香彌漫了整個廂房。
  
  隔了會兒,一把長劍自門縫筆直地探入,往上一挑,輕易挑開了門閂,隨著房門開啟,三條身影陸續進房。
  
  一身黑色勁裝完全掩不住她們曼妙的曲線,無須言語交談,開路、掩護、斷後,三人極具默契地各司其職。
  
  為首的孫沁悄步走至榻旁,被面巾掩了容貌的臉只露出一雙如星俏目,她揭開帳幔,睨著躺在榻上的人,手中長劍一旋,精准地抵住那人的咽喉。
  
  「御史大人,都寅時了,該起來嘍。」和冰冷的劍芒不同,揚起的柔聲輕喚蕩漾於耳旁,像在勾誘著人更往溫柔鄉睡去。「御史大人?」
  
  回應她的,是一聲接著一聲的沉穩呼息,加上規律起伏的胸膛,顯示此人睡得正熟。
  
  美眸蘊上了笑,孫沁仍不敢大意,燦亮的目光落在他的面容上,即使光線不足,也無阻她的端詳--
  
  年輕俊逸的相貌,是她接下任務時就已熟記腦海的,向來勾揚著從容淡笑的唇,如今正輕啟呼息--人人口中清廉正直的御史大人中了迷香,不見浩然正氣,反而像個純真無辜的小男孩呼呼大睡。
  
  跟在後頭的小師妹靠了過來,瞥見項沛棠,略帶童稚的嗓音咕噥著:「這就是那個難纏的御史?不像啊,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隨便一撂就倒!」
  
  孫沁將長劍收回,忍著沒笑出聲。長相嬌俏可人的小師妹是她們「天水宮」裡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最表裡不一的人哪有資格說這種話?
  
  「快找吧,還要跟其他人會合呢!」沒時間閒聊,孫沁催促兩名師妹動手,自己也加入尋找的行列。
  
  從廂房的佈置可看出主人的個性,除了必要的陳設及用品外,不見多餘的擺飾,其實根本不用找,只消眼睛繞個兩圈,就可以把所有東西看透。
  
  翻找一陣,毫無所獲,兩名師妹無奈地望向孫沁。「師姊?」
  
  同樣找不到東西的孫沁輕咬著下唇,望著項沛棠熟睡的臉沉吟不語。
  
  她若是他,會怎麼做?如此重要的機密文件,心思縝密的他應該不會離身存放,就是因為這層考量,她沒跟另一批人去書房,而是先踏進這兒。
  
  難道,她高估他了?孫沁擰眉尋思,心裡卻有股直覺,要她別輕易放棄自己的推測。微眯的美眸再次繞過房裡的一事一物,緩慢仔細,試圖找出異樣之處。
  
  唯一沒搜過的地方只剩榻上了……心念甫動,她立刻回頭望去,卻見兩名師妹一個正抓起他的被子用力地抖動,另一個則是跳上榻大剌剌地踩來踩去,兩人如入無人之地。
  
  孫沁啞然失笑,就算迷香生效也不該這麼肆無忌憚吧?
  
  「哎呀--」跳上榻的小師妹只顧著看上方的板梁,不小心被項沛棠的腳絆倒,找不到東西已煩躁難耐的她更是一把火起。「你很礙事耶!」她怒道,眼中殺機頓現,抽出匕首就朝著他的心窩用力刺落。
  
  千鈞一髮之際,破空而出的暗器打偏了匕首,刺進榻板的位置和項沛棠的身軀只有分寸之差,沒入一半的刀刃,足見力道之大。
  
  即使是及時攔下,孫沁仍嚇出一身的冷汗。
  
  「這次的任務是盜走檔,不是殺人。」她提醒。對她們而言,事情無分善惡,只要出得起價碼的人就是主子,濫殺無辜早已是司空見慣。
  
  她會阻止,其實無關仁慈善心,而是殺了項沛棠等於是將聘雇她們的兵部侍郎扯進事端之中,那她們又何苦大費周章地趁夜潛進?倒不如剛剛進房就直接一刀殺了乾脆。
  
  另一個師妹反應不及,見孫沁阻下,才松了口氣。「你呀,莽莽撞撞的,總有一天會壞事被師父罰。」
  
  原本滿臉倨傲的小師妹在聽到「被師父罰」時,明顯瑟縮了下,訕訕地將匕首拔起,不敢再亂來。
  
  「走吧,東西應該不在這兒,我們去書房幫忙。」怕再待下去性子急躁的小師妹又會動手,孫沁決定轉移陣地。
  
  「是。」兩名師妹掠至門旁,將門拉開一道縫,見外頭無人,先後出了廂房。
  
  負責殿后的孫沁做最後的巡視,見淩亂丟置的棉被完全沒覆在項沛棠的身上,他卻依然一副好夢正酣的熟睡表情,像是天塌下來都與他無關,她不禁勾揚了唇。
  
  「算你幸運。」她以劍尖挑起棉被為他蓋好,語裡有著淡嘲。
  
  還好迷香下得夠重,他連被小師妹踩上那一腳也沒驚醒,否則她們得從夜盜轉為強迫,就算留他生路,但為了逼他說出文件的存放處,也少不了他一頓皮肉痛的。
  
  再次確認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孫沁快步離房,將門悄聲關上。
  
  須臾,原應回復安靜的房裡,揚起了隱約帶著自嘲的附和--
  
  「是算我幸運。」
  
  黑暗中,直至剛剛都還沉睡於榻上的項沛棠此時已然坐起,犀銳的目光絲毫不見乍醒的混沌,看到身旁榻板上的窟窿,俊眉挑了下。
  
  那小姑娘還真狠,被踩的人是他耶,沒道歉也就算了,居然二話不說就想直接砍人?他輕嘖了聲,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臉上似笑非笑的輕鬆神情,完全看不出剛在鬼門關前轉過一圈的驚險。
  
  瞧,這就是完全不會武功的好處啊,那速度快到讓他連要動根手指頭都來不及,不然只要稍一抵抗,就會被識破他根本沒中迷香,又怎能將她們引向陷阱?改天得向御醫好好地道個謝,他所給的藥既能防百毒又能擋迷藥,真是太好用了!
  
  項沛棠口中輕哼小調,手摸到角落,探至床褥底下,那兒有段繩索,他握住,用力一拉--
  
  雖然房裡不見任何動靜,但他知道層層的機關已將他的訊息傳遞出去,用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他這小小的御史府就會被增援而至的官兵團團包圍。
  
  至於她們要找的東西……蘊笑彎揚的俊眸瞄向助他好眠的竹編枕頭,眸心的笑意更加濃郁。
  
  就讓她們在書房裡找到天荒地老吧,他要去發號施令,等著甕中捉鼈嘍!
  
  「怎麼都沒有?!」
  
  當孫沁領著兩名師妹至書房會合時,其他人已幾乎把書房整個翻覆,一無所獲的結果終於讓人忍不住爆發。
  
  「安靜。」立刻有人抑聲制止,不過那人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別浪費時間抱怨,快找!」其他人只得咬牙忍住憤怒,繼續找尋。
  
  不用點燈,一身好本領的她們憑著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即能清楚辨物。書房裡的藏書頗豐,配上老舊的桌椅和書櫃,更顯示出此屋主人是個具學識卻不貪心增財的讀書人,每本書都被她們拿下細細翻找,以防項沛棠利用假書皮魚目混珠,卻依然什麼都沒發現。
  
  感覺到師姊妹們愈發浮躁的情緒,孫沁停下手,黛眉微擰,有股莫名的焦慮橫亙心頭。她很清楚這和找不到東西的煩躁不同,即使今晚任務失敗,大不了撤退再另擬計策,她向來不會因為這樣就亂了陣腳。
  
  讓她覺得不對勁的是這幢宅院,明明有著一眼即可望穿的簡樸,卻又好像藏著讓人觸摸不到的神秘,仿佛她掌控在手的順利只是一場虛幻,她從不曾有過這種忐忑的感覺。
  
  是項沛棠太精明,還是她太多心?孫沁徐長地吐氣,試著驅散心裡的鬱悶。
  
  多想無益,把握時間找到東西要緊。她強迫自己把雜念抹去,準備起身再次細細尋找,一抬頭,掛在牆上的一幅畫攫住她的視線--
  
  畫中繪有一個開啟的寶箱,裡頭裝滿金銀珠寶,這圖並不稀奇,常有人掛在家中祈求能招財進寶,但出現在這個充滿清廉氣息的書房裡,怎麼看怎麼突兀。
  
  只顧著找書的她竟一直沒有發現!孫沁站起,沒貿然伸手去揭,而是抽出長劍,用劍尖挑起畫的卷軸。
  
  她的舉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紛紛靠了過來,結果畫一揭開,赫然出現一個約一尺見方的暗格,裡面放著卷軸及書,所有人都睜大了眼。
  
  性急的小師妹立刻上前把東西抱了出來,看到書封面寫著「兵部侍郎案」,人人都想高聲歡呼--找到了!
  
  「快、快、快!」大家七手八腳地拿出包袱巾打包,忙了大半夜終於可以打道回府,全都開心不已。
  
  然而這份喜悅卻感染不了孫沁,秀氣的眉仍顰蹙著。
  
  找到東西,她該欣喜,但為何她的心緒還是沈窒不已?一直籠罩心頭的虛浮難安,在完成任務的時刻反而變得更加鮮明。
  
  「你們弄好東西先走,宮裡會合。」沉吟片刻,她對其他人交代後旋身離開。
  
  一直以來,她比其他人多轉了無數圈的思慮,保她出生入死皆能全身而退,也因此成為師父重用的左右手。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寧可多此一舉,也不願因一絲的疏漏而前功盡棄。
  
  一出書房,孫沁立刻施展輕功往方才離開的方向掠去,才剛踏進項沛棠居住的院落,就看到有人從他的寢房走出,她直覺要避,但在看清那人的面貌時,腳步反而頓住--那張俊雅的面容除了項沛棠還會有誰?
  
  她詫異地盯著他,怕自己看錯人。他不是中了迷香睡得不省人事嗎?怎麼可能還出得了房門……刹那間,困擾著她的模糊疑慮豁然開朗--計!這是他設下的計,她們的舉動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關上房門的項沛棠一回身,那道站在拱門前的黑影讓他愣了下。她們不是都去書房了,怎麼還會回來?實在是、幹麼破壞他的計畫啊!
  
  不待她動作,他立刻撩起長袍轉身拔腿就跑。落荒而逃是狗熊,但他也不想逞能當什麼英雄呀!遇上這種把飛簷走壁當喝水一樣容易的武林高手,他要是再繼續呆站原地,搞不好眼還沒眨兩下就被抓了。
  
  「來人呀,這裡有漏網之魚!」沒用的狗熊邊跑還邊嚷。
  
  回去解救同伴或者擒王要脅?念頭只在腦海一轉,孫沁立即提劍朝著項沛棠追去,雖是頃刻間已下了決定,但稍一猶豫仍讓她錯失先機,在她幾乎抓住他的衣擺之際,援兵已到,身後有股疾風朝她襲來,她不得不先停步回身抵擋攻擊。
  
  這一回頭,她不禁心驚--追她而來的就已有四個人,不難想見守在書房的伏兵陣仗會有多龐大。且持劍包圍她的四人個個步履沉穩,全是練家子,她的武功雖在他們之上,但要打倒他們也需要一段時間,更別說是去助同伴脫困。
  
  打算就這樣將她們一網打盡?想都別想!孫沁的眼神變得沈冷,手腕一轉,淩厲迅捷的劍法將四人逼退數步,然後又朝項沛棠追去。
  
  原本叮噹作響的劍擊聲突然沒了,努力狂奔的項沛棠心知有異,轉頭一瞧,即使自己命在旦夕也忍不住佩服--她居然知道要用這招把兵力引過來好讓同伴撤退,這女人會不會太聰明了點?但也別把這份聰明拿來對付他嘛!
  
  見她專攻項沛棠,四名官兵臉色大變,一邊追一邊吹出急速短促的連續哨音。
  
  聽到這代表全員緊急召集的信號,項沛棠直想翻白眼。這群手下還真容易中計,要救他召個兩小隊也就夠了,幹啥把全部的人都集合過來?突然間,他的手臂一涼,原來她已近到足以用劍將他的袖子削去一半,他嘖了聲,跑得更快。
  
  接連趕到的官兵們見狀嚇得魂飛魄散,怕她只要再一劍伸出,御史大人就會死於非命,無不使盡吃奶的力氣猛追,還氣急敗壞地扯開喉嚨大吼:「其他的事都先放下,保護御史大人為第一優先!」
  
  有人射出暗器,有人奮勇一撲,逼得孫沁不得不停下腳步應付他們,和項沛棠的距離也逐漸被拉開。
  
  多如潮水的官兵不停地從院落的四面八方湧進,以她為圓心層層包圍,狀況如此危急,孫沁卻越冷靜,因為她知道只有摒棄慌亂,才有扭轉頹勢的可能。她舞起劍花,俐落地將攻勢全都擋下,覷得空隙還能反擊,任誰都無法近她的身。
  
  砰--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隱約的聲響,眾人疑惑四望的同時,只有孫沁浮現了笑。那是「天水宮」用來撤退的煙幕彈所發出的聲音,表示其他人已順利逃出。
  
  聽到聲響,項沛棠停步不逃了,懊惱地咬牙。該死,落網的魚兒逃了,僅存的大魚說什麼也得留住!
  
  他回頭,望向激戰人群的黑眸變得深不可測,習慣噙笑的唇仍然勾起,少了輕佻,卻多了絲邪魅。他冷冷地觀戰,須臾,吹了聲清亮的口哨。
  
  戰況立刻出現變化,所有官兵皆停手後退,刀劍防禦地舉起,形成一層又一層的人牆,一雙雙眼全都警戒地盯著孫沁。
  
  孫沁心一凜,眸光環伺四周,並未乘機突破重圍。她很清楚自己居於下風,雖然他們短時間攻她不下,但時間一久體力耗竭,她還是得束手就擒,她相信這一點項沛棠也很清楚,會突然住手,絕對不是好心要放她離開。
  
  她的謹慎讓項沛棠唇畔的弧度更加彎揚,他舉起手,一道疾箭射入孫沁腳前的泥地裡。
  
  「夜深了,咱們別浪費時間在此廝殺好不?」項沛棠開口,輕鬆的語調像在跟好友閒話家常。「放下劍吧,你不會受傷,我也不想損害兵力,大家省點力氣嘛!」
  
  孫沁循著箭射來的方向抬頭上望,不知何時,屋頂上已部署了弓箭手,一字排開的弓箭在月光下閃著銀光,銳利的箭尖全朝向她。面對此等陣仗,流轉水媚的瞳眸中絲毫不見驚懼,好似那群人只是無害的雕像。
  
  她慶倖自己方才的決定是正確的,要是沒將這隊弓箭手引來,書房裡的同伴就算有煙霧的掩護也插翅難飛。
  
  孫沁沒答話,直接手一松,長劍落地,唯一顯露的美眸在夜色中燦然閃耀,穿過人牆直直地看向項沛棠。
  
  悉聽尊便。他仿佛聽得到她如此自信地對他宣示著。
  
  項沛棠挑起一眉,毫不回避地笑望回去。若不是他們的立場是敵對的,他還真想為她喝聲采。他最愛遇到這種聰明的對手,知道何時該放棄,而不是掙扎得一身狼狽,讓彼此都累。
  
  「御史大人?」沒料到久攻不下的對手竟變得如此聽話,官兵們怕其中有詐,反而不敢出手擒人。
  
  「先用繩索將俘虜綁起來,帶到東廂房,我待會兒過去,值班的弟兄們繼續守夜,其餘的人等過了卯時若沒有其他動靜,就可以撤退了。」項沛棠打了個呵欠。
  
  缺了袖子遮掩的手臂還真是涼意陣陣,他剛剛要是跑得慢一點,說不定被卸下的就會是他的胳臂,看來改天有空時真的該學點輕功,讓他也來嘗嘗飛來高去的感覺是什麼滋味。
  
  看到有人拿著麻繩接近,孫沁配合地伸出雙手,任由他們將她的雙手緊縛於腰後,唇畔勾起淡嘲的笑。對她而言,落入敵人手中絕不是失敗,現在抓了她又如何?能困住她多久才是最需要煩惱的難題。
  
  她是被抓不是被人恭迎上轎耶,至少該表現得沮喪點,滿足一下他的虛榮心嘛!項沛棠遠遠地看著,挑眉揚笑,深邃的黑眸中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光芒。
  
  他很清楚,擒下她,代表的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場激戰的開端,她和他,端看誰能在這場戰鬥中勝出。
  
  是他?還是她?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
  
  「走!」四名官兵前後左右地押著她走上長廊。
  
  項沛棠斂回目光,轉身朝另一頭走去,突然憶起一事,他停下腳步。
  
  「那個……聽好,負責看守她的人至少離她五尺遠,能裝聾作啞更是再好不過,不聽、不看、不碰,這六字箴言請熟記腦海--」
  
  偌大的廂房裡,除了張榻床,沒桌也沒椅,看得出來平常並沒有人住。
  
  孫沁坐在榻沿,盤算著這間廂房的脫逃路線,最後,目光落在遠遠守住門口的兩名官兵身上,憶起項沛棠臨去前的吩咐,她忍不住輕蔑地嗤笑。他們未免也太聽話了些,要是房間不夠五尺寬,看他們要退到哪兒去?
  
  「天水宮」專擅以美色誘敵,項沛棠懂得防堵這一點,以為她會這樣就無計可施嗎?
  
  「兩位官爺,可以幫我將面巾揭下來嗎?這房裡好悶。」她柔聲開口央求,如扇的眼睫輕扇,襯托著盈盈水眸,鐵石心腸也會化為繞指柔。
  
  那眼神又嬌又媚,只是被這麼瞄了一眼,兩個剛硬的漢子不由得都臉紅心跳。「不聽、不看、不碰」這六字箴言頓時拋到九霄雲外。
  
  「不、不、不行……御史大人吩咐不、不、不能靠你太近。」其中一個好不容易穩定心神開口,卻是一說到「不」字就覺得不忍,拚命結巴。
  
  「就說面巾是自己松脫的,只要一下下的時間,御史大人不會曉得的,求求您,真的好悶……」彎長的羽睫眨呀眨的,美眸變得迷蒙,睨向誰,誰的骨頭就酥軟了。
  
  沒見過這麼誘人的風情,兩名官兵根本無力招架。對呀,一下下而已,解了面巾他們馬上就會退到五尺外,這並不算抗令……明知不對,卻被那魅惑的嗓音給扭曲了理智是非。
  
  「……可以吧?」剛才答話的那人不敢自己擔下罪責,他看向同伴,雖然是詢問,卻是強迫的意味比商量還多。
  
  另一個更慘,心魂全被勾走,盯著孫沁的眼看得目不轉睛,直到同伴又問了次,他才傻傻地點頭。「噢、好……」
  
  拖了同伴當共犯,那人趕緊上前替孫沁解開面巾,只顧著退到五尺外的他沒來得及看,卻聽到同伴的抽氣聲,他抬頭望去,這一望,讓他當場愣在原地--
  
  美若天仙!空白的腦袋裡只有這個詞在閃閃發亮,絕美的容顏襯上楚楚可憐的神態,就算是天仙下凡也不過如此!
  
  若不是他們從一路纏鬥直至把她抓進這兒都沒離開過,光看她的模樣,簡直不敢相信這和他們一票弟兄們激戰的夜賊竟是同一人!
  
  孫沁閉眼深深地呼息,痛苦微顰的黛眉舒展了開,她睜開眼,看向兩人,紅嫩的唇瓣輕輕彎揚。「謝謝兩位官爺。」
  
  這一笑,整個廂房仿佛被她的美豔點亮起來,兩名官兵只能傻傻地看著她,連呼吸都忘了。卻突然間,耀眼的光芒沒了,原來她的眉又微微地蹙了起來。
  
  「好像綁太緊了,手有點兒疼……」低柔的語調像在喃喃自語,孫沁輕輕動了下,卻是痛得咬住下唇,須臾,她才籲了口氣,勉強揚笑。「沒關係,我受得住的。」
  
  那強忍痛意的表情,讓人的心都擰了,兩個大男人跟著皺起眉頭,像被緊緊捆綁的人是他們自己。用不著她開口辯解,兩人已在心裡為她找了一堆理由。
  
  弄錯了吧?「天水宮」裡的人個個都心如蛇蠍,這麼一個美人兒怎麼可能會是她們的同夥?她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而且還沒被同化,所以那些人才會狠心丟下她自己逃命。
  
  「姑娘你不用怕,若是有什麼苦衷儘管說,我們會幫你跟御史大人求情的。」
  
  「是呀,你放心,御史大人不會虐待俘虜的,你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逃離『天水宮』,這是脫離苦海啊!」認定她是身不由己,兩名官兵不僅忘了她是囚犯,簡直還把她當成受害者安慰。
  
  孫沁螓首低垂,掩住眸中一閃而過的黠光,雙肩因忍笑而輕輕顫抖。她很清楚這樣的姿態看在他們眼裡,會被解讀成感動不已。男人,她還不瞭解嗎?
  
  「兩位官爺……真的會幫我嗎?」她抬起頭,泫然欲泣的眼裡盈滿依賴。
  
  「當然!」滿腔的保護欲立刻油然而生,兩人都是猛拍胸脯地保證。
  
  就說嘛,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還好有揭下她的面巾看清楚她的模樣,不然他們都被先入為主的想法給影響了判斷。
  
  「其實我……啊--」身子一動,她疼得痛呼,麗容都白了。
  
  「哎呀,真的綁太緊了!」兩個大男人急得跟什麼似的,被美色所惑,他們已完全忘記剛剛為何要把她綁得那麼緊的原因。「要不要弄松一點?」
  
  「這樣太為難您們了。」孫沁強笑著搖頭。「我只是一時激動才會扯到手,不要緊。」
  
  「沒關係、沒關係,綁松一點御史大人不會知道。」以退為進比苦苦哀求還要更無往不利,此招立刻奏效,兩人搶著上前彎身幫她鬆綁。
  
  「怎麼解不開?要不要割斷再重綁啊?姑娘,忍著點,馬上好……」
  
  聽到他們低聲商討,孫沁好整以暇地等著。這雖然不是她成功脫逃的最短紀錄,但也算快了,正主兒連她的面都還沒見到呢!
  
  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忙著解繩的官兵們並未聽到,卻沒逃過孫沁銳利的耳--男人、不會武功,會在這時候出現,看來除了一直被她追著跑的項沛棠也沒別人了。
  
  孫沁晶燦的水眸睇向門口,幾已成功的脫逃被阻斷也不覺得懊惱,反倒很好奇他看到這幅景象會是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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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3 00:02: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果然門一推開,進來的是換了衣袍的項沛棠。
  
  看到原本該守在門口的手下,變成雙星拱月地圍在她身邊,慵懶揚笑的俊容只是輕輕地挑了下眉,不見任何驚怒或是氣急敗壞。
  
  目光在掠過她臉上時,他難掩訝異,只須臾,又恢復輕鬆自若的神色。
  
  自他進來之後,孫沁一直刻意低頭,雖未和他對上眼,但他的反應她沒有一絲遺漏。發現他對她的美貌並非全然無動於衷,唇畔浮現冷笑。
  
  她和同伴每次出任務都會將容貌遮住,不是怕被人記下指認,而是因為乍見美顏的震驚,會鬆懈敵人的心防,甚至忘了她們駭人聽聞的所作所為--這就是她們的武器,善用身體成為利器是她們自幼奉為圭臬的宮規。
  
  項沛棠走進房中,見兩名手下還是沒注意到他,刻意輕咳了聲。「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五尺的距離這麼近啊。」
  
  兩名官兵僵住,回頭發現項沛棠正微笑地看著他們,嚇得立刻彈開。「御、御、御史大人!」
  
  那臉色慘白、撲簌簌直抖的驚恐模樣,讓項沛棠實在是不忍苛責。
  
  早料到「天水宮」的媚功無人能擋,他本來就沒對他們寄予厚望,只是--溫文蘊笑的唇角浮現一抹譏誚--多少幫他留點面子嘛!就算保持不了距離,也別被他逮到正在替敵人鬆綁啊,才短短時間就被誘惑成功,顯得他很管教不嚴似的。
  
  沒多追究過失,項沛棠下頷朝她一抬。「解開了嗎?」
  
  見他沒發怒,兩人稍稍地松了口氣。「沒有沒有,還綁得好好的!」幸好繩索成了死結,弄得他們滿頭大汗還解不開。
  
  那好,省得他還要再綁一次。「退下吧。」
  
  「是。」兩人趕緊退到門邊,一左一右站得直挺,努力展現自己的盡忠職守。
  
  項沛棠好笑地看著他們。
  
  「退、下,」他緩緩地把這兩個字再重複一次,手往外一指。「意思是退出這個房間,我說得不夠清楚嗎?」
  
  兩人聞言怔愕。御史大人不會武功,要是敵人奮力一搏,他哪裡抵擋得住?
  
  「可是、讓大人和犯人獨處,這樣太危險了……」不過,這麼嬌弱的姑娘應該不會這麼做啦……他們偷偷瞥了孫沁一眼,心又開始動搖了。
  
  「我就是想和她獨處啊!」項沛棠微笑,說得再理直氣壯不過,揮手趕人。「快、快、快,別浪費我的時間。」
  
  這言下之意是……他們瞪大了眼。項御史的正直可是官場上出了名的,居然連他也會被美色所惑而起了不軌之心?敵人太美,他們是可以理解啦,但……御史大人是太急還是太沒經驗?就算要假公濟私也沒有人會說得這麼白啊!
  
  一直沉默低頭的孫沁,將項沛棠的話全聽了進去。
  
  過去的經歷告訴她,道貌岸然實際卻荒淫好色的人多不勝數,他會這麼快沉淪在她的美色之下,雖讓她感到意外,但也還在預期之中,只是先前那抹莫名的心慌,卻依然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她在多慮什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根本不足為懼。孫沁穩定心緒,想到待會兒就要剝下他的假面具,眼中浮現詭譎的光采。
  
  「還不走?」項沛棠乾脆幫他們把門拉開,順便揚聲下令:「要是我沒喊人,就別來打擾,知道嗎?」
  
  這番話連外頭的人都聽得清楚,大夥兒面面相覷,打擾什麼,全心知肚明。
  
  「……是。」
  
  當著所有人的面,房門關闔,留下的是無限遐想。
  
  項沛棠一回頭,所見的情景立刻讓他眼睛一亮--
  
  方才還正坐榻沿的美女如今柔若無骨地倚坐一邊,半掩的水眸透著柔媚,配上嫣紅生暈的雙頰,像是在發出無聲的邀請,紅嫩的小嘴兒輕啟,豐盈潤澤,誘惑著人一口將她吞噬。
  
  這……真是好本領啊!項沛棠的心裡忍不住讚歎。
  
  即使一身黑衣,也掩不住她撩人的萬種風情,如此魅豔,又讓臉上無辜的神情染上純真,完全不覺妖冶做作,而是想將她攬進懷裡細細地呵護,難怪兩個鐵血屬下會被誘得兵敗如山倒了。
  
  項沛棠緩步走到她面前,揚笑著開口:「你不舒服嗎?」
  
  「嗯。」孫沁點頭,輕咬下唇,歉疚地看著他。「小女子突然覺得不適無法正坐,有失禮數,尚請大人恕罪。」
  
  這樣就叫有失禮數,那夜闖御史府應該算是罪該萬死,怎麼就不見她有一丁點的歉意?
  
  項沛棠挑了下眉,溫和地笑道:「沒關係,我不介意。」
  
  孫沁等著他再繼續說些什麼,結果他卻只是站在原地,微笑不語地看著她。
  
  往往她這姿態一擺,一般人的反應通常有幾種--
  
  一種是緊張地詢問,像稍早那兩個憐香惜玉的官兵一樣;一種是色欲薰心,管她身子哪裡不適,只想撲上來撕開她的衣服一逞獸欲;其他那些努力把持、用斥喝她來強羈自己意志的人更是不在少數。
  
  從來沒有人像他一樣,不接話也沒有動作,如此的「不介意」。
  
  他在想什麼?孫沁試著找出癥結點,但在他那雙黑眸裡,除了輕鬆的笑意外,她看不到其他的思緒,她只能忍著,把疑惑全然壓下,繼續使出渾身解數。
  
  「御史大人,您坐吧,站著會累呢。」她喚道,柔軟的悅耳嗓音足以讓男人心茫魂酥。
  
  「沒椅子,我站著就好。」項沛棠回以一笑。「天水宮」真是名不虛傳,即使已做好心理準備,被人這麼殷殷地呼喚著,還是會忍不住動搖。
  
  「可以……坐榻上啊……」像是意識到這樣的言詞太過於大膽,她羞紅臉低下頭。
  
  這倒有點出乎項沛棠的意料之外,誰能想得到媚功過人的「天水宮」竟會出現這種清純可人的姿態?要青澀或是嬌豔完全包君滿意,難怪沒人能逃出她們的石榴裙下。
  
  「不妥當。」他依然微笑。
  
  眸中浮現不解,孫沁強抑著沒顯露於色。不是要獨處嗎?他剛剛都說得那麼明白了,還是因為第一次做這種勾當不知道該怎麼下手?那好,他若拋不下正人君子這個包袱,就由她來助他一臂之力!
  
  她肩頭技巧地一縮,原本整齊合攏的衣襟斜落一邊,露出優美的肩線,雪白的胸脯在肚兜的遮掩下若隱若現。
  
  「這裡只有你和我,怎會不妥當?」她媚眼如絲地斜睨著他,上身微微前傾,呼之欲出的美景更加扣人心弦。
  
  項沛棠的視線在她身上流連,從頭到腳,緩緩地,將她的表情和她的姿態全數斂入眼裡。從純真轉換到勾誘只在片刻之間,完全不覺得突兀,反而讓人驚豔,深深墜入她百變的魅力中。
  
  察覺到他的注視,孫沁心一喜,正要用眼神再加以挑逗,一抬頭,卻望進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
  
  那雙眼裡沒有她所熟知的反應,急色、掙扎、厭惡、興奮等任何該被挑起的情緒都不存在,裡頭只有淡漠,讓人讀不出思緒的淡漠。
  
  或許是他的眼神,或許是這超出掌控之外的情況,讓孫沁打從心裡發冷。在他的凝視之下,她像是赤裸裸地攤在他面前,他卻對她誘人的胴體視若無睹,只想用犀銳的目光將她剖析、看透。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背抵上了一旁的支柱,堅實的觸感提醒她已無路可退。再陰狠的人她都對付過了,還會怕一個無害的文官嗎?縛于背後的手緊握成拳,孫沁將慌亂抑下,紅唇揚起,美顏上只顯現了顛倒眾生的魅惑風采。
  
  她媚睨著他,小巧的足伸出,輕輕撩開他的衣袍下擺,然後足尖沿著大腿開始徘徊往上,間或若有似無的撥弄,企圖掀起他體內洶湧的熱潮。
  
  項沛棠沒有避開,任她一寸一寸地向上,溫雅的面容仍然噙著淡笑,黑眸平靜無波,仿佛那引人血脈賁張的觸碰並不存在。
  
  在她的腳尖快要碰到重要部位時,項沛棠總算開口了!!
  
  「這位姑娘,請自重。」然而,語氣裡除了些許的戲謔,就連一點點因她而起的沙啞或是尷尬都沒有。
  
  孫沁停住,不僅是他的出聲制止,更因他的眼神。
  
  原以為肢體碰觸可以瓦解他的矜持,結果他非但不為所動,凝視她的眸色反而變得更深奧難測,襯著他臉上的慵懶笑容,有種說不出的詭魅,凍得她不由得起了陣寒顫。
  
  師父常說她的美貌和玲瓏身軀都是上天賜予的最佳武器,而懂得如何善用天賦的她,是如此地得心應手。卻在今晚,利器成了廢物,她像被繳了械,手無寸鐵,她從來不曾這麼無助過。
  
  見她收回腳,項沛棠贊許地揚笑。很少遇到這麼懂分寸的賊,不用他吼得臉紅脖子粗,把場面弄得難堪。
  
  即使心如止水,本能的反應還是很難控制,她要是再往上一寸,他可就有點下不了臺。他總算體會到那些栽在「天水宮」手裡的人的心情了,柳下惠真的很難當啊。
  
  這時有人敲門,中年婦人的聲音從房外傳來。「御史大人,您吩咐的東西好了
  
  「馬上來。」就等著它呐!項沛棠開心地應道,快步走到門口,拉開門。「王嬸,謝謝您啦,不好意思,三更半夜還麻煩您。」
  
  「哪兒的話,這是應該的……」
  
  她的位置只看得到他的側臉,那愉悅揚笑的表情讓孫沁微感不解。
  
  他對待婦人的親切神態,和方才從他眼中所顯露的深沉完全是天壤之別。他這個人……若不是太單純,就是城府深得可怕。
  
  一個人人口中清廉正直的好官會有這種心機?她實在難以置信,偏偏擺在眼前的事實又讓她無法錯認。
  
  攻無不克的媚術對他起不了作用,她該用什麼方式來對付他?那些方式有用嗎?他太精明,在他思慮周密的心緒裡,又預料到她多少的計謀?
  
  思忖間,項沛棠已把房門關上,端著一碗東西笑吟吟地走了回來。
  
  「來,喝了吧,小心燙。」他將碗端到她的唇邊,微笑輕語的口吻像在哄小孩。
  
  碗裡的深褐色湯汁傳來陣陣藥味,孫沁沉吟。
  
  至今仍摸不清他的底,她也不能自亂陣腳,最好的方式就是順從以對,既能保護自己不被他看透,同時也能不著痕跡地誘他鬆懈防備。
  
  心念一定,她直接以口就碗,忍著苦,把藥喝得涓滴不剩。
  
  「你不怕我下毒?」看著空掉的碗,項沛棠挑眉。這麼乖巧聽話,讓人實在很難將她跟「天水宮」的傳聞連在一起。
  
  「小女子的命已握在大人手中,要生要死,全憑大人定奪,多問又有何用?」孫沁抿去殘留於唇上的藥汁,柔美地笑道。
  
  項沛棠興味盎然地看著她,那再度轉換的神韻讓他耳目一新。
  
  褪去挑逗的冶豔之後,她流露出另一種讓人沉醉的妍媚清靈,像輕拂而過的春風暖和人心,在無意間即被她的姣美誘走了心神。
  
  不過……他還是記得她是「天水宮」的人耶!項沛棠沒被這溫柔的假像瞞過,倒是被挑起了興趣。她還有多少面貌?哪一種面貌才是真正的她?他好想把她的偽裝一層一層剝開,看看剩下的會是什麼樣的她。
  
  眼中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狡黠,他抱拳一揖。
  
  「剛剛多謝姑娘搭救。」他認得出她的聲音,是她在房中打偏了那把匕首。
  
  這是在諷刺她們沒發現他清醒無比的事嗎?孫沁刻意忽略那絲挑釁的意味,微笑頷首。「舉手之勞罷了,舍妹年輕氣盛,難免失了分寸,還請御史大人海涵。」
  
  不錯嘛!項沛棠挑起一眉,驚訝之餘還有點想笑。沒想到她不只是聰明,還有著過人的沉穩,他對她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在下有一事不解,想請教姑娘。」
  
  「但說無妨,另外,喚我孫沁吧,姑娘這詞兒小女子聽不慣。」她嫣然一笑,優雅自得的神情好似只是在自家大廳與人聊天。
  
  「那恕我唐突了。」既然她這麼大方,他也懶得客套。「孫沁,你們在書房應該有找到想要的東西,為什麼你還會跑回我住的院落?」
  
  他相信依她的聰明才智,絕對會發現隱於畫作之後的秘密。
  
  要不是她突然離開,部署的兵力來不及應變,計畫被整個破壞,不然他現在面對的應該是美女成群,而不是只有她一人。
  
  哪有人明知道東西被盜走,還一派輕鬆自若的?他早知她們會來,還設下虛實難辨的陷阱,要她們誤以為完成任務而失去戒心,卻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比她所想的還要精明深沉,打從踏進這幢宅院,她的直覺就在警告她,她卻輕忽了。孫沁自嘲勾笑,不覺得氣惱,反而有種水落石出的解脫感。
  
  「如果真有心要藏,大可以用更隱密的方式將那個暗穴整個擋起,而不是只用一幅畫--還是一幅貪婪銅臭的畫把它蓋住,教人怎能不懷疑那些東西的真實性?」她開始同情帶回那些東西的師姊妹了,她不敢想像當師父發現這只是場騙局時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我怕你們找不到,要放什麼圖讓我想了很久耶!」項沛棠歎了口氣,俊傲飛揚的臉龐卻不見絲毫沮喪。「老實說,東西在我房裡。」他朝她眨了下眼。
  
  孫沁完全不為所動,既沒追問文件的藏匿處,也沒咬牙憤恨錯失曾近在眼前的勝利,她只是溫柔沉靜地看著他,仿佛這些都與她無關。
  
  這麼精明又冷靜,很無趣耶!項沛棠輕嘖了聲,眼中還是蘊滿了笑。
  
  「兵部侍郎是怎麼聯絡上你們的?」突然,他直接切入正題。
  
  「你說的是誰?我不懂。」澄澈的瞳眸直視著他,讓人無從懷疑她話裡的真實性。
  
  目睹一個聰穎女子當場裝傻,項沛棠啞然失笑,偏偏她又裝得如此認真。
  
  「你剛剛不是很配合,還有問有答的嗎?」他嘀咕著抗議。「我現在奉命追查的只有兵部侍郎這件貪瀆案,你辛苦找的不也是這些檔?」
  
  兵部侍郎長年將軍餉中飽私囊,並與江湖人士勾結,權勢日漸坐大。經由聖上授旨,此案他已暗中追查兩年,證據幾乎都搜集齊全,卻走漏風聲被對手知道此事。老奸巨猾的兵部侍郎即刻運用他在江湖上的影響力,找上「天水宮」準備盜走證據。
  
  為什麼他知道得這麼清楚?笑話,他這裡會出內奸,他當然也會在對方那裡安插眼線啊!得知兵部侍郎將「天水宮」牽扯進來,他反倒將計就計,放出近日準備將證物呈報聖上的消息,這一招果然激得兵部侍郎立刻有所行動。
  
  「我只負責找東西,至於是誰吩咐的,我不清楚。」面對他的質問,孫沁眨了眨眼,一臉無辜。
  
  早料到她不可能承認,項沛棠一點兒也不以為意。反正那些檔還好端端的在他那兒,罪證確鑿,任兵部侍郎再怎麼辯解也賴不掉。現在,他唯一在乎的是「天水宮」這個案外案。
  
  只要提到「天水宮」無人不曉,她們特立獨行,在江湖上自成一派,成員全是妙齡女子,個個貌美如仙、身懷絕技,只要付得起價碼,就能指使她們做任何事,行事乾脆俐落、守口如瓶,就算失手被俘,也絕對不會把雇主拖下水。
  
  不論正邪兩方,都曾找上「天水宮」,甚至連遠離江湖的官場都知道她們的存在,不少達官貴人為了私欲而聘雇她們盜物、殺人,擾得朝野動盪不安,已被官府列為主要追緝的目標。
  
  但,「天水宮」一向狡猾,即使失手被擒,在還沒問出所以然前她們就已使計逃離,其中最廣為人知的方式就是以美色相誘。這一點眾所皆知,也都有所防備,偏偏不論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或是傲骨冷硬的鐵血官差,沒有人逃得過,別說探查出什麼秘密,有時甚至連自己的命都賠上了。
  
  也因此,許多案件明明知道是何人指使,卻依然缺少可以將指使者定罪的證據,只能任他們逍遙法外。
  
  「那好,來聊聊你清楚的事吧!」他無謂地一聳肩。「『天水宮』位在哪兒?宮裡總共有多少人?這一年來賺了多少銀兩,做了些什麼勾當?」
  
  他想挑戰「天水宮」已經很久了,正好兵部侍郎的案子當了引線,經過設陷,原以為可以趁此機會捉下她們一干人,進而問出「天水宮」的機密,一舉殲滅。沒想到撒下天羅地網還是被她找到了漏洞,只捉到她這尾魚,而她,還難纏得緊。
  
  孫沁又眨眨眼,笑得好柔好美。「我怎麼可能會說呢?」
  
  「我想也是。」面對她的拒絕,項沛棠跟著輕笑,一點怒氣也沒有。「你們宮主還真高明,都選些美女,用這張臉加上輕柔軟語的聲調,教人氣怎麼生得上來?」
  
  偏偏面對她的美色,他就一點也不受影響。孫沁保持沉默,沒被他輕佻的言行給瞞過。
  
  從她喝下那碗藥後,他沒像剛進房時那麼言簡意賅,還會主動引她說話,那戲譴言笑的神態和她印象中的項沛棠完全相符,但她已看得清楚,他和她是同一類人,外在的無害只是一種假像,至於他隱藏了多少,就有待她深深挖掘。
  
  「我想,時間應該夠了。」項沛棠突然笑道,解下外袍覆在她的身上,然後攬住她的腰際,將她扶起。「咱們該回房休息了。」
  
  對他的行為舉止充滿疑惑,孫沁的防備全然升起。
  
  為何要帶她回房?他不是沒被她的美色迷倒嗎?她只不過是露了肩,把她的衣襟拉上就好,為何要特地脫下外衣為她覆上?而且,他所說的時間是什麼意思?
  
  「這兒不好嗎?」沒將滿腔的疑問顯露出來,她嫵媚輕笑,軟馥的身子倚著他,不動聲色地試探著。
  
  「當然不好,沒枕沒褥、沒桌沒椅的,我可不愛住這兒。」項沛棠將她打橫抱起,還調整覆在她身上的外袍把她裹實,連她的一點衣角也沒露出來。「欸,你剛剛臉紅那招怎麼弄的?再弄一次給我瞧瞧吧!」
  
  這……算是在調戲她嗎?向來沉著的孫沁難得怔愕。他到底在想什麼?
  
  「算了,別麻煩了,好重,我快抱不動了。」不等她回答,項沛棠主動放棄,快步走向門口,用肩將房門頂開。
  
  原本還有些細語對話的院落瞬間變得安靜無聲,在看到他們兩人的模樣時,留下守衛的幾個士兵們個個都瞪大了眼,連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御史大人抱著俘虜,笑得一臉心滿意足,而他的身上只穿單衣,脫下的外衣則披在俘虜的身上,再加上剛剛兩人在房裡獨處,那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
  
  「辛苦了。」項沛棠開心地揚笑,一一頷首招呼。「孫姑娘已經被我收服,大家可以放輕鬆,不用那麼緊張。」
  
  收服?用什麼方式收服啊--每個人不約而同都想到同一件事,不禁心猿意馬,窺探的眼全往孫沁瞄去,很想看看隱於外袍底下的會是什麼樣的春光。
  
  一接觸到眾人了然又曖昧的眼神,孫沁明白了。他是故意的,什麼都看不到,卻也因此誘發了無限的綺想,還用另有涵意的話,引導眾人偏邪了念頭。
  
  然後,項沛棠又揚聲開口了--
  
  「從今晚起她就住我房裡,由我顧著。府裡的守衛都可以撤了,只要照之前那樣在外頭警戒就成,屋裡別派人巡邏,我不想被打擾。」
  
  語音方落,即聽到驚訝的抽氣聲此起彼落,項沛棠卻恍若未覺,不給屬下發問的時間,直接邁步往寢房的方向走去。
  
  那迅捷的模樣,看在眾人眼中全成了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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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3 00:03: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路上,項沛棠輕哼小調,感覺心情很好。
  
  孫沁覷了他一眼,淡淡的月光灑落在他的臉上,如此溫文俊雅,卻又隱隱透著難以析透的邪魅。
  
  他不是把她關進大牢套上層層的枷鎖,也不是派人輪番逼問、屈打成招,而是帶進他的房裡。她不懂,從一開始,他對她並無任何非分之想,這麼做除了徒增危險、把他的名聲毀壞之外,對他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仿佛意識到她在看他,項沛棠低頭,對她慵懶一笑。「你會怕嗎?」
  
  那問法若被不知情的人聽見,真會誤以為他抱她進房是要做些什麼了。
  
  「不怕……」迷惑敵人已經成了一種本能,孫沁低頭,嬌羞低喃。
  
  真的不簡單,她隨時隨地都維持著好演技耶!「哈哈哈哈--」項沛棠忍俊不禁地仰頭狂笑。
  
  懶得去猜他為何大笑,孫沁倚靠他的胸膛,看似柔美溫馴,其實心裡正忙著運轉狡猾的心思。
  
  以為綁住她的手,就等於廢去她一身武功嗎?她根本沒把這個束縛放在眼裡,沒在獨處時將他打倒,全是因為鎮守的官兵尚在,貿然行動只會讓他們更提高警覺,在無法確定能絕對成功地逃脫前,她不會輕舉妄動。
  
  沒想到,他卻提早撤了這些守衛,這等於是把大門敞開歡迎她離去。
  
  自信將成為他的敗筆,不管他的動機為何,撤除兵力會是他最愚蠢的決定!孫沁凝聚內力,準備一進寢房就突起攻擊,卻發現修煉多年的真氣蕩然無存。
  
  她心頭一凜,強自鎮定,試著再次運集內力,卻驚駭地發現狀況依然。怎麼會……憶起那碗藥,她抿緊了唇,不知該怒還是該笑。
  
  難怪他說時間到了、難怪自她喝下藥他就一直和她東拉西扯,更難怪思慮周密的他敢撤除鎮守--他剛剛問她那些問題,為的不是審問,而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拖延時間等藥效發揮,才會連她拒絕回答也毫不在意!
  
  「我想你應該注意到了。」用腳踢開門,項沛棠進房,再把門踢上,笑嘻嘻的臉上一點歉意也沒有,還教訓她:「以後人家給的東西別直接喝下,至少問一下好有個準備。」
  
  任他把她放在榻上,抽走覆住她的外袍,孫沁淡笑,麗顏不見絲毫怒火。
  
  「問了,就能不喝嗎?落在別人手中,命就不屬於我,多問又有何用?」無妨,內力不是她唯一的依賴,她還擁有許多優勢。
  
  「這麼隨遇而安?我還真想看看你失控的樣子。」項沛棠促狹地說,從一旁的櫃子取出東西。
  
  喀、喀幾聲輕響,孫沁感覺腳及手多了些許重量。
  
  低頭一瞧,兩邊足踝各被套上金環,金環約她的手指粗細,之間相連的金色細線不到一尺長,限制了行動,使她只能優雅邁步,無法拔腿狂奔,更沒辦法踢人。縛於身後的手看不到,但她可以想見,手腕上應該也被套上了金環。
  
  項沛棠開始拿刀子割她手上的繩索,割得他大汗淋漓,好不容易才割斷。
  
  「都受傷了。」拆掉麻繩,看到她手上的紅痕,他憐惜地低歎。「換成這特製的手環腳鐮應該會舒服些,別看它們細,這可是皇上御賜、由千年寒鐵鍛造而成,連寶刀都砍不壞,現在你沒了內力,更是扯不斷。」
  
  孫沁將手往兩旁一拉,感覺手環之間的距離更短,約莫只有半尺。
  
  「起來一下。」項沛棠趕她。「睡到一半被你們吵醒,我好累,想趕快上榻了。」
  
  孫沁依言起身,看他忙碌地從一旁的木櫃搬出被褥,卷成長條狀堆在床榻中央,擺明要劃分楚河漢界。
  
  明明不碰她,為何又刻意在其他人面前造成誤解?孫沁黛眉擰起。他不放她走,除了逼問「天水宮」的秘密外也沒別的了,但他並不是像其他人一樣用盡嚴刑逼供,而是表現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讓她無法預測他下一步想做什麼。
  
  現在的她要擊倒他依然是輕而易舉,但失了內力,她無法以輕功翻越高牆,更沒有把握能避開屋外八人來回的巡邏及追捕,不管是殺了他或是以他為要脅,都只是徒害自己受罪,一點也不值得。
  
  與其如此,她倒不如留下來,弄清楚他在弄什麼玄虛再伺機逃離。心思細膩的她被俘的次數屈指可數,面對那些妄想從她身上問出任何機密的人,從來沒有人能夠得逞,反而付出更慘痛的代價--他,也一樣。
  
  她閉了下眼,再次睜開,美顏已恢復溫柔平靜。不愛手被縛在後頭,她躍起雙膝一彎,輕巧地穿過環臂,扭得發麻的手終於回到身前。
  
  「你先上去……吧……」項沛棠回頭看到她的手,語音頓住,然後咧了個笑。「我不敢先解繩再套手環,想說只能委屈你了,結果你幫我解決這個難題,真好。」
  
  哎呀呀,她的拳腳功夫還很俐落嘛,希望真如他所推測,聰明的她不會有勇無謀地輕舉妄動,不然他可能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對他的調侃充耳不聞,孫沁除了鞋,越過屏障坐進床榻內側。
  
  「我不習慣穿外衣睡,可以脫下嗎?」水漾的美眸無辜地輕眨,仿佛她問的是一個再單純不過的問題。
  
  那表情,簡直就像是在問大老虎願不願意一口吞掉自動送上門的美味小羔羊。項沛棠深吸了口氣,回了她一個很溫和的笑容。
  
  「不、可、以。」還以為她安靜了一陣,應該會放棄色誘另尋其他方法,沒想到會突然冒出這招,攻得他措手不及。
  
  這種時刻、這種場景,要做到老僧入定的程度,難度真的很高啊!項沛棠無聲地輕歎,看她總算乖乖躺下,這才脫鞋上榻。
  
  卷起的被褥當了屏障,他們都看不到彼此,只能藉著呼吸聲判斷對方的動靜。
  
  孫沁睜著眼,晶瑩的眸光在黑暗中閃爍,聽到他的呼息愈漸平穩,有了前車之鑒,她不敢斷言他是否真的睡著,唯一可以確認,是今晚的對戰到此已暫告一段落。
  
  她也累了,和他鬥智不過短短的時間,卻耗去她太多心神,還留下許多她參不透的疑點,要分出勝負不急於一時,她必須好好地養精蓄銳。
  
  她不算輸,她甚至看穿他的計策,讓他費盡心力卻只抓到她,而且他還是以兵力取勝,勝之不武。
  
  在不久的將來,項沛棠會後悔今晚只是抓了她,而不是殺了她。
  
  小巧的菱唇浮現淺笑,孫沁閉上眼,等著迎接接下來的挑戰。
  
  天晴,風輕,鳥鳴。
  
  她已經多久沒有這種閒情逸致了?孫沁倚坐在涼亭裡,朝外望去,園子裡綠草如茵,色彩繽紛的小花點綴其中,美麗的風景讓人感覺仿佛置身野外。
  
  野外?孫沁單手支頷,嗤笑一聲。是的,只要定睛一看,就會發現這些看似豔麗的花朵,其實全是路邊隨生隨長連花名都喊不出來的品種,這不像在野外像什麼?
  
  抬頭一望,可看到點點的藍天--就連涼亭屋頂破了洞都沒錢整修,原來屋裡那些簡潔的陳設擺置不是極致,從園子都看得出窮酸味十足。
  
  此時庭院入口有個中年婦人快步走進,孫沁堆起了笑,一起身,手上、腳上響起了清脆的撞擊聲。
  
  「這位大嬸……」才剛出聲,話都還沒說,就看到純樸的婦人忙不迭地搖手。
  
  「不行不行不行,我很忙,不好意思啦……」婦人一臉為難,腳步未停,低頭快步地穿過長廊,消失無蹤。
  
  孫沁的笑容僵在臉上,仰頭看向藍天白雲,一綹髮絲落在鼻前,她用力吹開,好脾氣的她難得心情鬱悶。
  
  今天一早起來,項沛棠丟了套衣服給她,讓她把夜行黑衣換下,還拉了條和手環腳鐐同等材質的長煉鎖在她的腳鐐上,另一頭則是牢牢地釘在房間一角的環扣上。
  
  「我這兒人手不足,沒辦法派婢女來侍候你,凡事得自己來,你將就點吧!」
  
  那時,項沛棠邊笑邊把她頭上的發簪一一抽走,連根小珠花都不放過,然後就放心地出門去了
  
  什麼叫沒辦法派婢女?這宅子裡連應有的基本僕傭都少得可憐!
  
  在這裡待了一個上午,她只看到兩個老漢、一個中年婦人,而且還身兼數職、忙到分身乏術,省錢也不是這種省法吧?她忍不住要懷疑他抽走那些發飾,到底是為了防止被她拿來當作武器,還是想拿去變賣貼補家用了。
  
  孫沁重新把長髮攏齊,用絲帶系好,手一動,又是叮叮錚錚的,低頭看到那閃閃發亮的鎖煉,她無聲地歎氣。
  
  她不是沒被上過枷鎖,但沒被上得這麼讓人生氣過。
  
  要不就鎖得她動彈不得,要不就把她關在牢籠裡將她與外界隔絕,偏偏他連門也不關,擺明瞭她可以進出自如,鏈子的長度卻只夠她在這個院落活動,介於拘束與自由之間,讓人的心浮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情緒忍不住變得浮躁。
  
  而且,這鏈子還真的扯不斷,看起來明明很細,卻不管她用石頭怎麼敲,連個痕跡也敲不出來。
  
  「今天早上過得如何?」身後響起溫醇的笑語。
  
  孫沁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她咬牙,悄悄地深吸口氣,沒讓任何情緒表現出來。失了內力是另一個逼她心緒浮動的因素,她竟連這麼接近都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就四處走走看看,很愜意。」孫沁回頭,給了他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這裡人手真的滿少的,門房兼園丁,廚娘兼採買,馬夫兼打掃,大夥兒忙得連閒聊幾句都沒辦法呢!」
  
  「官餉有限,人再多我就養不起了。」項沛棠在她對面坐下,拆著帶回來的油紙包,狀似不經意地套話:「應該還是有聊幾句吧?不然你怎麼知道他們兼了什麼工作?」
  
  美色引誘的不只是男人,她那我見猶憐的神情,不分男女老少都會起了惻隱之心,所以他下了對她不聽、不看的禁令,還以為老僕人應該會比血氣方剛的官兵們有定性,沒想到還是逃不開她的魔力。
  
  「他們視我如蛇蠍呢,只要我一開口,就避之唯恐不及,哪還會跟我說話?」孫沁掩唇輕笑,並未扭曲事實。「我是從他們手上拿的東西看出來的。」
  
  依昨晚的經驗得知,就算誆他僕人違令和她說話,也影響不了他的心情,搞不好還會引他心生防備,更加隔開她和其他人的距離。兩相衡量,她倒不如承認誘騙失敗,讓他小小得意一下。
  
  「哦。」項沛棠應了聲,不知道該慶倖僕人的聽話,還是該訝異她的坦然。
  
  那她嫌僕人太忙的那句話,是在怪他不讓她有機會下手嘍?他忍住笑,從油紙包裡取出一副燒餅夾醬肘子給她。
  
  「喏,這是人家請的,別看它簡單,這可是前禦廚親傳的口味。」
  
  「謝謝。」孫沁接過,一小口一小口秀氣地吃了起來。
  
  項沛棠的手支著下顎,蘊笑的眼捨不得從她身上調離。燒餅明明就是會吃得滿手狼狽的東西,怎麼在她手上卻連粒芝麻都不掉?舉止優雅從容,美得像幅畫。
  
  孫沁默默吃了會兒,見他一直微笑地看著她,眼一瞟,發現油紙包裡只有這一副燒餅。她人都落在他手上了,應該……沒卑劣到在這餅裡下毒吧?
  
  「你呢?你不餓嗎?」保險起見,還是分一半給他好了。她立刻動手準備掰成兩半。
  
  瞧瞧,這麼體貼又伶俐,多教人感動?要說是裝出來的還真是難以相信呐!
  
  「我吃過了,怕你會怪我自己偷偷跑去吃好料,卻只給你吃這個,本來不想說的,結果還是被你發現。」項沛棠阻止她,嘿嘿一笑。「『黎氏漕運』你知道吧?黎嫂子做的菜啊,好吃到沒話說,整桌的菜吃得我好飽,下次有機會再帶你去嘗嘗。」
  
  「黎氏漕運」她當然聽過,在黎之旭的帶領下,幾乎掌控了全國河運的輸送量。傳聞,項沛棠和黎之旭是至交好友。
  
  「……你早上是去黎氏?」她還以為憂國憂民的他是為了黎民百姓的事奔忙。
  
  「閑著也沒事,去聊聊嘛!」說到自己開小差,項沛棠一點也不覺得羞愧。「哎呀,你等等。」他突然低喊一聲,跑出了涼亭。
  
  孫沁嚼著燒餅,覺得向來脈絡分明的思緒像打了結。
  
  她本來還一直提防著,怕他是用欲擒故縱降低她的戒心,想乘機在言談間套她的話,結果他非但沒扯到「天水宮」三個字,還真的跟她閒話家常起來,一副和她有多熟稔的模樣。
  
  下次有機會再帶她去嘗嘗?她算是犯人吧?這句話居然也對她說得出口。
  
  「來了來了。」項沛棠拿著茶壺和茶杯回來,熱絡地幫她倒了滿滿一杯。「吃燒餅口會幹,我都忘了。」
  
  有毒吧?孫沁漠視直覺竄出的念頭,柔笑著接過。
  
  「謝謝。」她舉杯就口--是水,他不但連僕人都沒得使喚,還窮到連茶都供不起。
  
  早上也只有簡單的小米粥和饅頭,要不是托黎氏的福,哪來的醬肘子可以吃?她真的寧願他是把她的玉簪拿去變賣換錢了。
  
  「我下午要去閻記,你就繼續待在這兒吧,可以隨便走走看看,如果你不介意,要幫著掃地也成。」看她快吃完了,項沛棠開口說道。「對了,閻記你應該也知道吧?」
  
  閻記幾乎壟斷京城對外的陸運管道,快捷的速度連官方都不得不仰賴。當家閻逍和黎之旭並列京城的兩大首富,同樣也是項沛棠的好友。
  
  「知道。」孫沁點頭,甜甜一笑。「閻當家和黎當家都很有錢。」掃地?還真把她當成自己人了。
  
  嗚,這句話真是刺利攻心啊!項沛棠乾笑,抽了口氣。才第一天就嫌他窮,接下來的要求要他怎麼說得出口?
  
  「這就是商和官的差別啊!」他搖頭低歎,眼中的笑意還是那麼燦爛。「祈禱吧,希望今晚閻逍請的菜夠豐盛,可以帶點回來給你,不然你只能喝小米粥了。」揮揮手,他腳步輕快地走出院落。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孫沁再看看手中剩下的燒餅,頓了下,本來已飽到吃不下的她,深深呼吸,抬起手再接再厲地把它啃得一點也不剩。
  
  她被餓過兩天兩夜滴水未進,也曾被關在地牢裡整整五天不見天日,這絕不是她遇過最慘的被俘遭遇,可、可是……
  
  為什麼會這麼讓人感到生氣啊!
  
  燭火在燈罩裡搖曳著,孫沁臥伏在用來當成屏障的被褥上,一頭長髮流瀉而下,半掩住面容和上身,看起來像睡著了般,其實,正轉著詭計的神智清醒得很。
  
  日間她翻遍這間寢房,別說有關兵部侍郎的證據,除了榻下那段繩索--不用拉,她也猜得到用途,被俘的那晚,官兵會來得如此迅速多半拜它所賜--她連中空的竹枕都拆開,卻什麼機關、暗格也沒找到。
  
  傍晚,大嬸送了熱水和更換的衣服過來,還要她淨身完把水倒在花圃裡省得浪費。不希望有桶水擋在房裡礙事的她只好照做,缺了舉起大水桶的內力,她只能來回一瓢瓢地把水往外舀,等將水舀光,她也充分體會到什麼叫疲累。
  
  再晚一些,她不禁慶倖中午有把燒餅吃完,因為他到現在還沒回來,她的晚膳只有一碗小米粥。
  
  她覺得她真的和這幢宅第犯沖,冷靜不容易受到撩撥是她最受師父贊許的優點,但她只不過在這裡待了一天一夜,胸口總有一股火氣忍不住往上冒。
  
  火苗不大,才一冒起就被她用耐性澆熄,還不到動怒的程度,卻累積成烏煙瘴氣,讓她的心平穩不下來。
  
  尤其是他這個始作俑者,千方百計抓到她,好歹也逼問她幾句吧?他卻把她丟在這裡不聞不問,就不怕她的同伴來把她救走嗎?
  
  她受夠他的難以捉摸,也受夠這不明所以的狀況,就不信他面對她的引誘真的能不為所動,她不要再等下去了,今天晚上一定要他俯首稱臣!
  
  等著等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傳來一陣輕敲,然後是開門的咿呀聲。
  
  「我回來嘍……」愉悅的招呼聲在來到榻邊時停住,項沛棠揠了揠額角,試探地喊:「孫沁,你睡著啦?」
  
  「嗯……」她嚶嚀一聲,抬起頭,星眸半掩,神情慵懶,燈火在她絕美的容顏上打出誘惑的陰影。「……我怎麼睡著了……」
  
  項沛棠屏住氣息,要自己對她那副融合了純真的媚態視若無睹。豔賊碰不得,切記切記!
  
  「沒關係,喝了藥你可以繼續睡。」他端著藥傾身接近她,立刻有股淡雅的清香竄入鼻際,成了最甜蜜的折磨。
  
  他明明沒給她困脂,哪裡來的香味?項沛棠心裡不禁嘀咕。而且她身上穿的衣裳應該沒有可以藏東西的暗袋……她穿的衣裳引他瞪大眼,差點被眼前的美景奪走心魂。
  
  隨著她的起身,原本覆住一切的長髮滑了開來,這才發現,她的上身只穿著肚兜,白皙的肌膚和烏亮的髮絲形成強烈的對比,讓人有種想要將長髮撩開的衝動。
  
  猶如聽到那渴望的呐喊,孫沁輕輕甩頭,長髮在她肩頭掠開,誘人的景致一覽無遺--小巧的鎖骨、柔嫩的雪膚,還有在肚兜的包覆下仍無法遮掩的豐潤酥胸,加上她的吐氣如蘭,都是那麼地令人難以抵抗。
  
  「……藥?」孫沁困惑地低喃,有著乍醒的嬌憨,她跪坐起身,扯住他的衣擺將他拉近。「喂我……」她仰首閉眼,微啟的紅唇像在邀人一親芳澤。
  
  隨著她的動作,肚兜更往下滑了些,美景呼之欲出,被長發包覆的她顯得如此嬌媚動人,卻又如此纖細,無助得令人心疼。
  
  項沛棠拚命深呼吸,仍覺得全身火熱,仿佛稍早之前在閻逍那裡喝的酒,全選在這時候酒力發作。醒醒呀,這全是她裝出來的,碰了她可是會後悔的!
  
  「快點喝,喝完快睡。」他把碗湊到她的唇邊,灌得太快也顧不得,只想趕快逃離這綺麗的氛圍。天呐,這樣今晚他還要跟她同榻而眠嗎?
  
  「好苦……」她吐出舌尖舐了舐唇,忽地嬌俏一笑,揪住他的衣襟將他扯下,深深吻住他。
  
  管他是否真的心如止水,管他用什麼眼神看她,她今晚一定要逼出他真實的情緒,如果他真的有辦法,就把她踹下榻啊,別只會虛張聲勢嚇她!
  
  孫沁順勢將他推躺在榻上,豐滿的酥胸緊貼著他的胸膛,使盡技巧吮齧他的唇,小巧的丁香糾纏著他的,企圖撩起燎原大火讓他沉淪。感覺他的手緩緩爬上她的腰際,不住地撫摸挪移,她心頭一喜,更加賣力地沿著他的頸項親吻而下。
  
  「啊--」突然一陣強烈的酸麻從背脊蔓延開來,讓孫沁難受得不禁低喊出聲。她想撐起身子,卻全身一軟,只能又趴回項沛棠的身上,完全使不上力。
  
  「呃……你還好吧?」項沛棠關懷的問句從上方傳來,好不容易逃出誘惑的他已是滿身大汗。
  
  一點也不好……孫沁虛弱地喘息,仿佛所有的力氣在一瞬間全被抽走。「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沒想到居然這麼有用。」項沛棠歉疚地松了按持,她蒼白的臉色讓他很擔心。「他們明明跟我說,我這三腳貓功夫頂多只會讓你暈眩無力罷了。」
  
  被抽走的力氣緩緩回籠,孫沁這才發現他的手居然按在她的死穴上頭,在這一刻,她真的、真的有種想破口大駡的衝動。
  
  「誰教你的?」因為知道他不會武功,她一心只顧著誘惑他,並沒有防到周身大穴,當他的手摸上身,還以為真被她挑逗成功,結果他竟然是在找穴道?
  
  「我下次出手會輕一點。」項沛棠給予保證,很有義氣地沒把兩位好友供出來。
  
  為了認這個穴位,今天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弄得黎之旭唾棄他,中午就趕他離開,把他這個燙手山芋丟給閻逍,然後又被閻逍特訓到差點連晚飯都沒得吃。
  
  孫沁深吸一口氣,撐起上身,澄冷的水眸直直地看進他的眼裡。就算把她折磨至死也好過現在,她不想再毫無頭緒地等下去了。
  
  「你到底想怎樣?」她直接挑明瞭問。
  
  「毀了『天水宮』。」在她如刀目光的注視下,項沛棠還笑得出來。
  
  孫沁懊惱地發現,他那雙眼,又像昨晚看到的那樣深幽無底。
  
  她討厭這種狀況,她被逼到失控邊緣,他卻仍反制得了她。沒了內力,美色無用,連死穴都被制住,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勝算?
  
  「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說的。」第一次,她動了想同歸於盡的念頭。就趁他熟睡時,用手中的鏈子勒死他吧。
  
  「我知道。」項沛棠依然是那抹令她著惱的笑。「所以我一點兒也沒逼你,不是嗎?」
  
  「你到底想怎樣?」問題又繞回原點,要不是他還按著她的死穴,她真的會當場用鏈子勒住他的脖子。
  
  「我只想握著帥,好好下完這盤棋。」說完這句莫測高深的話,項沛棠遲疑地開口:「你要不要……挪一下?一直壓在我身上這樣不太好,你下去,我就放手。」雖然她滑到胸前的長髮擋住不少春光,但若隱若現的美景還是會讓人心癢癢的。
  
  知道他不會再多說,孫沁翻進內側躺下,他果然依言收手,沒再按她的穴道。
  
  玉石俱焚?還是再跟他耗下去等人來救?聽到他下榻窸窸窣窣不知道在找些什麼,她握緊拳,理智和情緒在心裡不斷地拉扯。
  
  突然,一件衣服丟了過來,又一件。孫沁拾起,是她該穿著卻沒穿在身上的單衣和外袍。
  
  「相信你應該很不希望把命賠在我手上。」項沛棠和衣躺在外側,輕聲開口。「你和我都是聰明人,倒不如用智力分個高下,若是要弄到見血就太不高明了。」
  
  孫沁咬唇,一時之間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他竟看穿了她的想法!會對她下這封戰書,表示他也看重她這個對手,她該高興嗎?
  
  猶豫片刻,她坐起身,背對著他將衣裳一一穿上,雖未回答他的話,但這舉動已表示她接受他的提議。
  
  項沛棠的唇畔勾笑,直到她已穿好衣服躺回榻上,笑容依然未減。
  
  怎麼辦?他講得傲然,實際上卻有點岌岌可危。
  
  昨天第一次交手,他很清楚自己對她沒感情,所以面對她的挑逗,他可以強定心神,不為她所擾,甚至是冷眼旁觀。
  
  今晚第二次交手,他依然清楚她的身分,卻小小地迷惑了,不只是她變本加厲的挑逗,更為了她心神動搖間下意識透露出來的自我。
  
  那時,凝視他的那雙眼裡,不見恐懼與沮喪,只有倔強,和她呈現在外的嬌柔形成美麗的對比。他期待著看到她的真面目,而今晚他也確實看到了令他驚豔的一面。
  
  接下來的交手,不管是贏是輸,他都無法樂見其成。
  
  他若輸了,表示他破不了「天水宮」,這樣的結果他的自尊可不太能夠接受。
  
  他若贏了,代表他會看到更多真實的她,而他是否真能拘禁住自己?偏偏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極有可能會把她的自我完全揭開。
  
  才兩個晚上他就動搖了,那,下一次呢?之後呢?要是她再以色相誘,他還能做到不為所動嗎?
  
  她淡雅的馨香還縈繞鼻際,項沛棠苦笑,深深地吸氣,再徐緩吐出。
  
  不妙了--他的直覺這麼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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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3 00:03: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來,我們今天出去逛逛。」
  
  一早,項沛棠解開困住她的長煉,帶她來到前庭,狀似親匿攬腰的手,其實正警告地按著她的穴道,以防她突起攻擊。
  
  看到置於院中四人抬扛的豪華軟轎,孫沁眨眨眼,又眨眨眼,那頂突兀不已的軟轎依然在那兒,沒有消失。
  
  「哪裡借來的?」怔愕之餘,這是第一個浮現腦海的念頭。
  
  軟轎之奢華富麗,和周遭簡樸的氣氛格格不入。轎內堆疊著軟墊枕靠,寬闊的空間足夠讓兩人躺倚,層層的帳幔輕柔垂墜,自外向裡望去,軟枕上的花樣清晰可辨,明白宣告這帳幔的遮蔽功能只好過一層薄紗。
  
  「什麼借來的?我堂堂御史會連頂轎子都沒有嗎?」項沛棠驕傲地挺起胸膛,僵笑的嘴角卻顯得有些心虛。真是的,這一點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幹麼講得這麼白呀!
  
  乍見美豔的她,轎夫全都傻了,發亮的視線直往她的身上瞧,再看到兩人親密相偎的舉止,既驚訝又妒羨交加。御史大夫不是尚未娶妻,哪裡來的這麼一個美人兒?沒名沒分的還這麼親近,真……真是豔福不淺呐!
  
  「來,上去小心,別絆到腳。」項沛棠笑吟吟地扶她上轎,為了拿住要穴不敢離她太遠,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更顯曖昧。
  
  按住腰際的手和笑望她的黑眸都清楚地暗示著,她若是抵抗,他可是一點也不介意先讓她渾身酸軟,再抱起丟上轎。不愛狼狽糾纏的她,順從地被逼上梁山。
  
  項沛棠緊跟著上轎,轎子裡的空間雖然寬敞,但擠進兩人仍稍嫌擁塞,加上舒適的軟墊讓人無法正坐,他拚命地調整坐姿,還是避不開緊密相貼的命運,最後只好放棄。
  
  「我不是故意要貼這麼近的,你別亂動哦!」不想被轎夫們聽到,項沛棠在她耳畔低語,緊張表明清白的語調和臉上愉悅酥茫的表情根本連不起來。
  
  該緊張的人應該是她吧?孫沁頗覺好笑,早已習慣以美色誘敵的她,對這點小碰觸根本不放在眼裡。
  
  「你要帶我招搖過市?」光看這頂轎子就知道他想做什麼,讓她不明白的是他的想法。
  
  如果是要羞辱她,大可把她綁在牛車上遊街,這樣百姓們要吐口水或是丟菜葉也還方便些,結果他卻特地找來這頂轎子,還跟她「濃情密意」地坐在裡頭,相形之下,吃虧的人是他才對吧?正直的御史卻極盡奢淫之能事,這一傳出去,對他的風評可是嚴重的打擊。
  
  「答對了,希望你不會覺得害羞。」項沛棠低笑,而後朝外揚聲道:「好了,出發吧。「
  
  那自後環擁的姿勢看起來就像在情話綿綿,轎夫們都看呆了,被這麼一喊才紛紛回神,趕緊各就各位。
  
  「喝!」一個口令,抬起了轎,搖搖晃晃地出了大門。
  
  剛上街,這等陣仗就相當引人注目,待看清楚裡頭的面孔後,人人瞠目結舌,加上轎夫不斷地斥喝開路,他們完全成了目光的焦點。
  
  「你不怕我趁亂逃跑?」孫沁慵懶笑道,舒適地往後靠著他的胸膛,簡直把他當成上等的軟墊。難得有這個機會,她很樂意幫忙把「淫亂」加進他的形象裡。
  
  「手環腳鐮都還在,你能跑多遠?還是別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吧。」她能這麼配合,真是再好不過了。項沛棠的眼中閃過一抹詭黠,右手很小心地按在她的穴位上。不愧是御賜寶物,鏢銬精巧又好用,袖子、裙擺一蓋,完全看不出來異樣。
  
  「不怕『天水宮』的人乘機救我?」她回過身仰起下頷,曖昧地在他耳畔輕柔低語,近得像在和他耳鬢廝磨。
  
  他好像……聽到外頭有人在罵淫蕩耶……項沛棠回以燦爛一笑。「以往要是你們有人被抓,至少都要超過五天以上才會動手救人,放心,沒那麼快的。」
  
  他竟連這點都摸透了。孫沁轉回身子,雖然不服氣,還是不得不佩服他的觀察入微。
  
  自救是她們被俘之後的唯一選擇,一來師父是在考驗她們的能力,二來也怕貿然救人反而會落入圈套,一旦被擒--七日,這是師父給她們自行脫逃的時間。
  
  大部分的師姊妹們無不想盡辦法在七日內逃脫,因為若是等到同伴來救,迎接她們的不是逃出牢籠的解脫,而是痛不欲生的殘酷責罰。
  
  她還有五日,這段時間內任何的疏忽她都不能放過,否則她就算死,也不會放他獨活。
  
  「咱們聊一下吧,一直沉默也挺悶的。」不忘和外頭的百姓揮手致意,項沛棠開口。「你怎麼進『天水宮』的?」
  
  孫沁聞言低下了頭,須臾,才低聲說道:「……我還在繈褓時就被遺棄在山澗中,是師父救了我,把我扶養長大。」
  
  項沛棠頓了下。「……假的吧?」這種身世他常在說書人的故事裡聽到。
  
  「沒錯,假的。」孫沁抬頭,麗顏漾著柔笑。可惡,不少人聽她這麼說都會一掬同情淚,覺得她為虎作倀是情有可原,他卻一點也沒被她瞞過。
  
  「不說就算了,幹麼要用假故事騙我呀--」項沛棠低聲地咕噥,顧慮到外頭的灼灼目光,還是堆起滿臉高興的笑。
  
  孫沁倚靠著他,沒有答話,眸光卻因回憶變得有些迷離。自從有記憶以來,「天水宮」就是她的家,沒問過自己是怎麼進宮的,看到師妹們陸續增加,搶的、撿的、買的、偷抱來的,見的事多了,也就跟著麻木了,只要能活得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所謂的童年全被師父的教導填滿,練武、使計、學媚術、出任務,日復一日,磨練出現在的她,過往的歲月遙遠有如前世,卻又近得像是昨日。
  
  雖然師父極為嚴厲,師姊妹間也難免勾心鬥角,但這樣的生活很好,不愁吃、不愁穿,比起一般的百姓已是幸福太多,她沒什麼好怨的,只是突然被他這麼一問,那些日子好像是別人的際遇,明明歷歷在目,卻……好空洞。
  
  「別一提到『天水宮』就不說話。」見她不語,項沛棠戲謔道。「要探秘密我有我自己的方式,不會用套話這種小人伎倆,我只是想聊聊天而已。」至於他已經開始進行計畫的這件事,還是先別提好了。
  
  「沒什麼好聊的。」語調輕輕柔柔的,卻透著難以察覺的防備,孫沁轉移了話題:「目的地是哪兒?該不會是繞京城一圈就回去吧?」覺得坐得發僵,她邊挪動坐姿邊朝外看去。
  
  「呃,當然不是。」別亂動了……項沛棠笑得有點僵,額冒冷汗,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抑住任何不該有的思想。
  
  雖然營造出甜蜜恩愛的假像是他此行的用意沒錯,但他一點也不想弄假成真啊!忍、忍住,貼那麼近只要一有反應就瞞不了人的,若是被她發現他其實沒她誤以為的那麼坐懷不亂,那就功虧一簣了。
  
  他不禁再一次佩服柳下惠,軟玉溫香倚坐懷中,加上時不時地在耳畔低語幾句,教人怎麼能不情生意動?柳下惠應該有斷袖之癖吧,他真的懷疑。
  
  「御史大人--」有人半路攔轎,解救了他。
  
  「停轎。」項沛棠順勢把孫沁推開了些,撩起紗幔探出頭。「有什麼事?」終於得到一些喘息的空間,他悄悄地籲了口氣。
  
  「感謝大人鏟貪官、除汙吏,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熱,這些薄禮希望您能收下。」連番的讚美連同一籃水果送了上來。
  
  項沛棠望著面前的中年夫妻,察覺到好奇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射來,他有點後悔了。不是沒被感謝過,但這樣像神明被人獻貢還是頭一遭,他開始覺得這頂轎子真的太過招搖了。
  
  「我拿一點就好,多謝。」他順手扯下一小串葡萄,準備坐回。
  
  「大人多拿一點嘛!」壯漢體格好,聲音也大,又招來不少目光。
  
  「是呀,別忘了裡頭那位姑娘。」婦人笑咪咪的,乘機直往轎裡頭看。「姑娘很美呀,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的千金?」
  
  項沛棠的眼中掠過一抹詭詐,隱下笑意。既然有人問,他也就樂得多加宣傳了。
  
  「其實啊……」他刻意壓低聲音,所有的人全豎起了耳朵,原本嘈雜的大街立刻鴉雀無聲。「孫姑娘是『天水宮』的人,日前被我擒下,她說沒逛過京城,我就帶她出來見識見識。」
  
  「天水宮?!」壯漢失聲驚嚷。
  
  這話喊得大聲,連遠處的人都聽得到,頓時驚呼聲此起彼落,嗡嗡的耳語像潮水般迅速往外擴散。
  
  前晚「天水宮」夜探御史府的事早在京城傳了開,官兵們將御史大人拜倒美色的傳聞說得沸沸揚揚,他們還嗤之以鼻呢,沒想到--
  
  「大人您……不怕呀?」婦人的定性比起她丈夫好一點,強笑著問道。
  
  逛京城?打從她出娘眙就沒見過哪個犯人有這種待遇,瞧那旁若無人、卿卿我我的模樣,御史大人已經被那狐狸精迷得暈頭轉向了。
  
  「她不像你們所想的那樣。」項沛棠臉上盈滿墜入情網的幸福表情,眼睛閃閃發亮。「其實她人很溫柔、心地又善良,要不是自小被父母丟棄在山澗,剛好被『天水宮』的宮主帶回,不然她也不會加入『天水宮』。在我苦口婆心的勸導之後,她已經決定改過向善了。」
  
  「……是嗎?」大夥兒笑得僵硬,眼中全寫著懷疑。御史大人人太好,這樣很容易被騙呐!
  
  項沛棠用力點頭。「當然!她還要告訴我怎麼攻入『天水宮』……啊!」他輕喊了一聲,一臉說溜嘴的懊惱模樣,趕緊若無其事地笑開。「反正大家別對她有偏見,就這樣了。」頭一低,他坐回轎子裡。
  
  「嘩,御史大人好大的本領,連棘手的『天水宮』都能勸得改邪歸正耶……」興奮的討論聲四起,連在轎裡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應該很火大吧?項沛棠悄悄地覷了她一眼,那張麗容平靜無波,仿佛剛剛的話她全都沒聽見。不過,方才軟倚懷中的嬌軀如今坐得挺直,努力和搖晃的轎子相抗衡,顯示了她應該聽得一清二楚。
  
  「這樣不舒服吧?」項沛棠綻開一抹笑,將她拉進懷裡。還在大街上呢,甜蜜的假像得繼續保持下去。
  
  「我有說想逛京城嗎?」她沒抵抗,也沒怒聲斥責,依然是柔媚似水的嗓音。
  
  「沒有。」項沛棠開始冒冷汗。還好外頭太吵,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我剛剛不是說了,那個身世是假的嗎?」
  
  「沒錯。」為了取信于民,正好拿來借題發揮嘛!
  
  「改過向善?」她輕笑了聲。「我不覺得我們有什麼錯,又何來向善之說?」
  
  項沛棠不敢回答,右手偷偷按上她的穴道。
  
  察覺到他的舉動,孫沁閉眼,凝聚所有意志力按捺滿腔怒火。她總算懂了--原來他不惜賠上自己的名譽,在街上逛這活色生香的一圈,為的是離間她和「天水宮」!
  
  他要讓她扛下背叛的罪名,把她逼到無路可走,讓她連家都歸不得,最後她不是棄暗投明,就是被「天水宮」滅口。
  
  奸詭的他是如此狠毒,他何須苦苦逼問呢?他只要撒下網,好整以暇地等著收網即可!
  
  「吃葡萄?很甜哦。」他沒事人模樣地摘了顆葡萄遞到她的嘴邊。
  
  孫沁別開臉。既然已經知道他的計策,她不想再配合演出任何會加深誤會的戲碼。
  
  「真是的。」項沛棠低歎一聲,右手微一使勁。
  
  「……啊!」孫沁想咬牙強忍,但那感覺太難受,她還是忍不住痛苦地輕囈,軟倒在他懷中。
  
  「我這次的力道放很輕了。」乘機將葡萄送進她嘴裡,項沛棠抱歉低道:「違抗我對你沒好處的。」
  
  額頭沁出了冷汗,直到他鬆手,孫沁才有辦法調勻氣息。「你把所有的人都騙過了,看似光明磊落的你,其實才是城府最深的人。」
  
  「知道就好。」項沛棠輕柔地拂開她汗濕的額發,淡淡一笑。「乖一點,嗯?我不想再為了顆葡萄害你那麼難受了。」親密餵食是最能夠說服別人的舉動,她不肯配合,他只好出此下策。
  
  望進那雙蘊笑的眼,孫沁打從心裡發冷。她已經許久不曾感受到什麼叫恐懼,她不敢相信,這份寒意居然是由一個溫和斯文的書生身上得到的。
  
  「再來一顆?」
  
  孫沁張口咬下,倔強的眼芒筆直地望著他。她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這五天內,她定要反敗為勝,重回「天水宮」,平反她被他收服的傳言。
  
  「別這樣看我,我會害羞。」項沛棠將她的頭攬下靠在肩窩,用輕佻的笑語掩飾了真實的心思。
  
  慶倖計策已被揭開,他可以假藉欺瞞的名義,不用再那麼拒她於千里之外。手在她的髮絲輕撫而過,項沛棠俊薄的唇自嘲地勾起。
  
  要狠得下心,越來越難了,尤其在逐漸深入她的內心之後。
  
  是什麼樣的境遇讓她是非不分?什麼樣的過往讓她連身世都能拿來說笑?除了算計、偽裝之外,她還懂什麼?在她的生命中,是否懂得什麼叫情感?
  
  低著頭的孫沁沒發現,那雙她以為冷邪的幽邃眼瞳,如今正心疼地凝望著她。
  
  軟轎在繞過幾條大街後,來到富麗堂皇的黎府門前。
  
  眾目睽睽下,項沛棠抱著孫沁走進大門,怕手環腳鐐被人發現的掩飾行徑,馬上被解讀為連路都捨不得讓佳人走的體貼甜蜜。
  
  接到稟報的黎之旭和元綺夫妻倆連袂來到大廳,見識過人的他們沒像尋常百姓一樣大驚小怪,但她的身分加上「天水宮」神秘的傳聞,仍讓他們不禁感到好奇。
  
  黎之旭只迅速地掠過一眼,很快就斂回視線:元綺則是驚訝於她的美貌,半晌還回不了神。
  
  原本站在孫沁旁邊的項沛棠在看到他們進來之後,退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有武功高強的黎之旭在場,只懂得按死穴的他一點也不想強出頭。
  
  「嫂子,你再看下去眼珠子就掉出來了,當心之旭吃味。」項沛棠調侃道。還以為可以見到黎之旭看傻眼的蠢樣,沒想到反而是同為女性的元綺看得目不轉睛。
  
  元綺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羞窘地道歉:「孫姑娘對不起,因為你真的太漂亮了,你別見怪。」
  
  孫沁對那聲歉語置若罔聞,一臉冷淡。因為項沛棠的舉止讓她明白黎氏夫婦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連跟她扮恩愛的功夫都可以省下,那她也不想白費功夫裝出柔美的神態。
  
  面對她的無視,元綺怔了下,隨即轉移話題化解了尷尬的氣氛。「啊,我忘了把沛棠你交代的東西帶過來,我馬上去拿。」
  
  見妻子離去,黎之旭坐到孫沁對面的位置,用不著好友開口,身懷武功的他極具默契地擔負起看守之責。
  
  「鬧翻了?」黎之旭笑睇著項沛棠。才一進大廳,就感覺到暗潮洶湧。
  
  項沛棠不置可否地一聳肩。「發現被人當棋子耍著玩,這樣已經算很有風度了
  
  「辛苦了。」黎之旭微笑頷首,這句話是對孫沁說的。
  
  面對那張卓爾不群的面容,孫沁的表情仍然淡漠,將心裡的訝異隱藏得不露痕跡。
  
  依項沛棠和黎之旭的關係,她以為她所要承受的應該是鄙夷蔑視,但不管是黎之旭或是他的妻子,他們對她展現出來的態度只有友善和親切。
  
  他到底是怎麼跟他們形容她的?一思及此,她的心開始莫名地浮躁了起來。
  
  「待會兒還得回去呢!」想到黎府外頭現在一定擠了滿滿的人在等他出去,項沛棠手支著下頷,忍不住歎氣。
  
  「自作孽。」黎之旭嗤笑,一點也不同情他,頓了下,笑意微斂。「大後天我有事沒辦法參加,你好自為之。」聽似輕描淡寫的口吻,透著難以察覺的關懷。
  
  明白好友的擔慮,項沛棠彎揚了唇。「放心,至少還有閻逍那傢伙會出席,不過你們兩個沒同時出現,話題性總是少了許多。」
  
  外人一直以為各為陸、漕龍頭的閻記和黎氏是死對頭,殊不知他們私下的交情好得很。不過對於傳言他們都懶得解釋,為了省麻煩也儘量少在公開場合碰面。但如此一來,王不見王的傳聞便更加甚囂塵上,甚至遺傳出只有項御史才能讓兩人和平共處一室的可笑流言。
  
  大後天有什麼重要的事要發生?直覺此事與她有關,孫沁不動聲色,暗自提高注意力。
  
  項沛棠察覺到了,莞爾低笑。「別緊張,讓我賣個關子嘛,你大概明天就會知道了。」能拖一日是一日啊,他不想那麼早面對她知道時的表情。
  
  他有沒有看錯?黎之旭詫異地挑眉。他好像看到好友那和平時沒啥兩樣的痞子表情裡,滲進了一絲絲幾不可見的溫柔。
  
  雖然沛棠平常總是一副輕鬆無謂的模樣,但只有知之甚深的他和閻逍知道,負責彈劾百僚的沛棠樹敵眾多,身為御史的他必須把自己隱藏在無害的皮相之下,用以鬆懈對手的戒心。
  
  他玩世不恭,他慵懶談笑,這是沛棠面對普羅大眾的一面,若要狠,看似溫文沈斂的他卻可以比任何人都狠。理智、冷絕,才是他面對敵人時真正的面貌。
  
  然而這樣的他,如此公正無私的他,卻在任務中摻雜了自己的心緒?黎之旭眯起眼,試著捕捉剛剛那一閃而過的隱約情感,但已什麼都看不到。
  
  「久等了。」去而複返的元綺拿著一個包袱走進大廳。
  
  「我來。」黎之旭起身接過包袱,拿到項沛棠面前。
  
  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其實是在保護妻子,拉開她和孫沁之間的距離,一方面防止孫沁乘機挾持,一方面也剛好趁此機會將項沛棠看得更仔細。
  
  「喏,你吩咐的。」
  
  「謝啦!」項沛棠開心地接過,然後轉頭向孫沁說道:「你要感謝黎大嫂的慷慨捐贈,這些繡工、布料可都價值不菲呢。」
  
  「都是些舊衣裳,哪有你說的那麼貴重。」元綺掩唇輕笑。「那是因為沛棠說咱們倆的身材差不多,我就整理幾套衣物出來,還請孫姑娘將就點。」
  
  孫沁挑眉不語,似笑非笑地看向項沛棠。不是對她的美色沒興趣?結果卻連她的身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項沛棠完全明白那一眼的意思。
  
  「就、就……目測。」他努力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怎麼能怪他呀?她都衣不蔽體地撲上來了,不看都不行。
  
  黎之旭確定了。這次項沛棠可能沒辦法全身而退,就不知道他是真的看透了敵人的本質,還是單純被美色所惑?
  
  將心思掩下,他輕咳了聲。「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但請不要討論到我娘子的身材,謝謝。」
  
  「你在胡說什麼……」元綺紅了臉,嗔睨著他。連這種醋也吃,真是的!
  
  黎之旭輕笑,握住她的手,將她藏到身後。「我連你害羞的模樣都不想讓這傢伙看見。」
  
  由孫沁的角度可以看到元綺的表情,那張赧紅的嬌容盈滿幸福的甜笑,讓她有些怔忡。為什麼她感覺得到他們兩人之間的深濃感情?他們只不過是牽著手這麼簡單的舉動而已……
  
  她低頭看著自己置於膝上的手,不曾體會的茫然空洞在心裡泛開。以往那些男人只顧著對她上下其手,沒人會像這樣握著她的手。那是什麼感覺?有誰能這樣握著她,讓她知道為什麼黎夫人可以笑得那麼甜?
  
  失神間,孫沁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項沛棠,望著他斯文俊魅的面容,心驀地震了下。他可以嗎?能告訴她那是什麼感覺嗎?
  
  「不看不看,稀罕啊?!回家。」項沛棠嗤哼,起身朝孫沁走來。
  
  孫沁一驚,趕緊低下頭,察覺到自己莫名的反應,眼中滿是懊惱。她看他做啥?他就算要握她的手,也肯定是在動什麼奸詭心思,他比那些急色的男人更讓她感到厭惡!安靜地任由他將自己抱起,她強硬地將心裡的波動歸類成負面的情緒。
  
  「沛棠--」黎之旭喊住他。
  
  項沛棠回頭挑眉詢問,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深刻的情誼盡在不言中。
  
  須臾,黎之旭才又再次開口:「小心。」簡單兩個字蘊含了無限的寓意。
  
  「我會的。」項沛棠明白,真摯地允諾,只一瞬間,又恢復促狹的笑。「不打擾你們,我走了。」
  
  直至他們走出回廊,黎之旭才收回視線,憶起孫沁眸中那波瀾不興的冷然,不禁低歎了一口氣。他相信好友絕不是貪圖美色的膚淺男子,但也不免為他看不到未來的情路擔慮。
  
  一個不懂情的女子,要怎麼卸下她的心防?
  
  「為什麼歎氣?」元綺關心地看著他。
  
  「慢慢再跟你說。」黎之旭看向愛妻,眼中滿是柔情。
  
  他由衷祈禱,好友難得被撩動的情感最終能得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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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3 00:03: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孫沁緩步走在長廊上,任由鏈子在地上拖出聲響。
  
  像是嘉獎,也像是誘導她下次的配合,從黎府回來後,項沛棠把困住她的鏈子加長了許多,除了出不了大門,她的活動範圍幾乎遍及全宅。
  
  和她一起用完簡單的午膳後,他就放心地出門去了,一點也不怕她跑掉。
  
  他當然不怕。孫沁冷冷地嗤笑。限制她的鐐銬堅不可摧,屋外常駐的八名官兵盡忠職守地來回巡邏,每晚固定要她喝下的湯藥則是完全將她的內力化解,加上三名老僕躲她躲得老遠,她一點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地方需要擔心的。
  
  既然他這麼信任她,她也不會辜負他的美意,她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大大方方地把每個房間都翻過一遍,可惜依然一無所獲。
  
  其實除了書房和他們住的寢房院落以外,其他的廂房幾乎都等同廢墟,不但沒傢俱,還蒙上了一層灰,看得出缺乏人手打掃的窘境。
  
  發現衣上有著方才翻找時沾上的髒汙,孫沁順手揮去,一低頭,看到掌心中央有道幽碧細絲,她停下了動作。
  
  那道線很淡,朝著手腕的方向蔓延,若不細看,會以為只是血管脈絡,但只要是「天水宮」裡的人都知道,當細絲抵達腕間時,亦意謂著毒發身亡的時刻來臨。
  
  「天水寒」--這是師父在她們體內種下的劇毒,用以防止她們脫逃,若超過半個月沒服下解藥,即會毒發身亡。
  
  曾有些受不了苦的師姊妹冒險逃離「天水宮」,被抓回來後師父沒給她們解藥,讓所有人目睹她們毒性發作時的情景,整整兩天,痛苦哀嚎不絕於耳,直至咽下最後一口氣,淒厲的叫聲才停歇,那時她們的全身肌膚都已潰爛,死狀淒慘。
  
  她從沒想過要背叛「天水宮」,更沒想過她竟會有擔心毒發的一天。孫沁握緊拳,撫平心緒--還有時間,她會離開這裡重回「天水宮」,這根本不足為懼。
  
  一抬頭,遠遠看到一個人影從柴房走出。有了之前的經驗,她沒喊也沒追,只是放輕腳步不疾不徐地走了過去。
  
  老人家耳背,直至她已近在數尺才聽到鏈子聲,回頭看見她,抱著柴的老伯活像看到鬼。
  
  「那個、那個……」老伯笑得好尷尬,邊囁嚅邊往後退。「我拿柴燒熱水,待會兒就把熱水送過去了哦!」不等她說話,立刻一溜煙地跑掉。
  
  攀談再次失敗,孫沁淡嘲一笑,早已習以為常。見老伯去得匆忙,柴房的門忘了關上,百無聊賴的她什麼也沒想就直接走了進去。
  
  一進到裡頭,木柴混和灰塵的味道撲鼻而來,她才驚覺她進來這裡做什麼?難不成是想找木棍把他敲昏嗎?
  
  念頭一轉,美眸還真的開始下意識地尋找,察覺到自己的舉動,孫沁不禁啞然失笑。想什麼呀,每根柴薪都那麼大,藏得住嗎?她真被他搞得有點思緒錯亂了。
  
  她無聲歎口氣,正要走出柴房,一瞥而過的眼界裡卻有東西頓住了她的步子。孫沁回頭,看到一堆捆疊的木柴置於角落。
  
  木柴在柴房裡隨處可見,乍看之下並沒有異樣,但她既然會被這堆柴給拉住視線,表示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她走近細看,果然發現和其他木柴相較,這堆柴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看似放置許久沒人動用,但底下鋪放的麻布卻只有覆著淺淺的塵埃。
  
  孫沁心知有異,蹲下身子,雙手抓住麻布用力一拉,應該沉重難動的木柴堆卻毫不費力地被輕易拉開,原本的位置下方出現一個暗門。
  
  找到了!孫沁喜上眉梢,急忙把暗門拉開,裡面的東西卻讓她愣怔--
  
  怎麼會是銀票?!
  
  原以為會看到他所搜集的文件證據,卻發現了出乎意料的東西。她伸手撈出,一疊疊的紙全是京城各大錢莊開出的銀票,所有的面額相加起來,足以買下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
  
  他不是很窮嗎?為什麼有這些錢?孫沁咬唇,分不清梗在心頭的沈窒是失望還是震驚?沒想到他不只奸詐,還是個表裡不一的守財奴……
  
  算了,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都不關她的事。她壓下所有的想法,正準備將那些銀票放回,卻突然心生一計,她思忖了會兒,反而把所有銀票全都拿出。
  
  會藏得這麼隱密,表示他對這筆錢相當重視。現在立場顛倒了,老是被當成傀儡掌控的帥,開始要伺機反擊。
  
  當項沛棠回到家時已經是太陽西下,整個下午又在外頭放了不少消息的他,笑得燦爛不已。
  
  不過,當他踏進院落,所見情景讓他的笑當場僵在唇畔。
  
  他看到、園子中央、有一個澡盆、裡頭、有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正毫無遮蔽、大剌剌地、演出香豔刺激的沐浴圖。
  
  那雙美腿還蹺得老高,在夕陽餘暉下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項沛棠趕緊側身偏移了目光,秉持著非禮勿視的高貴情操,萬分艱難地靠近。
  
  「……你在做什麼?」不怕被人看也不用這麼豪放吧?
  
  「淨身。」孫沁倒是泰然自若,還掬水從肩頭流泄而下。
  
  「在、在屋子裡淨身不好嗎?」老天,光聽水聲他都替她臉紅了。
  
  他局促的模樣讓孫沁暗嗤了聲。不屑看就別看,沒必要裝成這樣,明明心機深沉,卻用人畜無傷的態度騙過了所有的人。
  
  「不好。」她舒適地往後靠,看著上方的橘黃天際。「要從房裡把水舀出來很累,倒不如直接在這裡淨身,最後澡盆一推,簡單省事。」
  
  稍早送熱水來的大嬸聽到她如此要求,眼睛瞪得好比銅鈴大。反正這屋裡也沒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沐浴又如何?若真能引來一些垂涎者,她反倒高興。
  
  「你、你--」項沛棠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小心著涼。」
  
  想到她現在未著片縷,就有股烈焰燒得他喉頭幹啞。拜託,每天晚上同榻他就已經夠煎熬,別再給他試煉了。
  
  「我洗好了。」孫沁大方起身,水珠順著她完美的曲線流下,在夕陽的照射下閃耀著光芒。
  
  只是眼梢餘光一瞥,項沛棠就已心神蕩漾。夠了,他必須暫時撤退,不然他的計畫極有可能在今晚就因把持不住而功敗垂成。
  
  「我去看晚膳好了沒。」他快步奔離,完全不敢朝她的方向看去一眼。
  
  那堪稱落荒而逃的舉止讓孫沁揚起了笑,但一想到這或許是他裝出來的假像,那抹笑又緩緩消褪了。
  
  她拿起吊在盆沿的棉巾抹幹身子,好整以暇地將衣物一一穿上,然後吃力地將澡盆推倒。看著水在草地上蜿蜒而過,她的心情好輕鬆。
  
  只要不用再舀水累得半死,她一點也不介意春光外泄,真的。
  
  吃過晚膳,項沛棠端著湯藥回來,揚笑的臉有點欲言又止,把碗遞給她。
  
  孫沁接過,把藥喝掉。
  
  她一直在思索有什麼方法可以避開這碗藥,卻無計可施。因為他會盯著她喝完,還會誘她說話確定她已經喝下肚,若要乘隙倒掉或是含在嘴裡蒙混過去都行不通。
  
  「我說……」項沛棠接過空碗放到桌上,然後朝她咧了個友善的笑。「柴房那種地方髒,不太適合你去。」
  
  這麼快就發現了?孫沁挑眉,有些期待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怎麼說?」她裝傻。
  
  項沛棠哭笑不得。還玩啊?要報復他今天上午的惡劣也不用這樣嘛!
  
  「就一疊紙啊,白花花長得很像銀票,還我好不好?」他涎著臉繼續交涉。
  
  負責柴房的老伯很聽話,跟他說那些柴是用來做風水的,老伯就真的沒動過。而且不是他誇口,這宅院的破舊樣從沒引來為財上門的偷兒,更別提會找到柴房去。結果她姑娘才來三天,那些銀票就不翼而飛,不用想也知道兇手是誰。
  
  「你不是窮到連僕傭都養不起?」孫沁斜睨著他,用他之前說過的話反擊回去。
  
  「那……那不是我的。」要解釋又不想說得太清楚,項沛棠很為難。
  
  「那更好,撿到就是我的了。」她甜甜一笑,然後脫鞋上榻,表示對話到此為止。不說?她也樂得打迷糊仗,反正損失的不會是她。
  
  「欸,孫沁,別這樣。」見她真的翻進內側準備躺下,項沛棠趕緊坐上榻。「你想嘛,我身為御史,又聰明過人糾舉了不少貪官污吏,聖上的賞賜當然少不了。」
  
  她不滿意這個答案。「所以就要刻意裝窮裝得這麼徹底?」
  
  「我沒裝,我是真的都花掉了。」項沛棠低聲咕噥。他怎麼覺得他很像被抓到偷藏私房錢的丈夫啊……
  
  「沒華屋、沒良田、沒金銀珠寶,我倒是很好奇是花到哪兒去了?」難得反敗為勝,孫沁笑彎了眸子。
  
  「這……」不想跟她交代錢的去向,項沛棠一時語塞。
  
  他是還有筆錢,不過剛投進閻記,若要抽回來多少會造成閻逍的麻煩,他實在很不想動用。可惡,他沒想到她會找到柴房去,心思那麼細膩做什麼啊~~
  
  「放我走,我就還你。」孫沁開出條件。那筆錢比兵部侍郎聘雇「天水宮」的酬金還多,算便宜他了。
  
  拿他的錢跟他買人?有沒有搞錯!項沛棠翻了下眼,板起臉出聲恫嚇:「你要是再不交出來,我就點你死穴哦!」
  
  「請。」孫沁背過身去,把要穴展現在他面前。
  
  看著她玲瓏的背影,項沛棠的腦海裡無法克制地浮現傍晚那一掠而過的美景,感覺熱血又開始沸騰,他趕緊寧定心神。現在是在要錢,不是心猿意馬的時候啊!
  
  「算了,」他嘀咕,聽得出來有點咬牙切齒。「不過是一疊紙罷了。」投在閻記的錢勢必得拿回來了,希望閻逍念在多年友誼的分上,不會罵他出爾反爾。
  
  孫沁回頭,見他真的躺平閉眼,不由得愣怔。「真的算了?」那不是筆小數目耶。
  
  「算了。」項沛棠又咬牙說了次,想到就扼腕,還是別想了。「快睡,別越界。」她要是再心血來潮色誘他,他苦心維持的柳下惠形象將會破壞得蕩然無存。
  
  澄澈的水眸染上不解,孫沁凝視著他的側臉,隔了半晌才動作輕巧地躺下。
  
  她將了他一軍,應該要覺得很高興的,可是……那絲難以言喻的情緒又是什麼呢?只要一接觸到他的事,她向來澄明的思路就像打了死結,她不僅猜不透他,也漸漸變得猜不透自己。
  
  滿室寂靜裡,她聽到他的呼吸聲近在身旁,第一次意識到兩人正同榻而眠,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隨即狂鼓了起來,那麼重、那麼亂,一下又一下,完全不受她控制。
  
  怪了,再過火的舉止都做過了,也不是第一天和他一起睡,她慌什麼?覺得心越來越浮動,她閉眼想將心神定下,然而那張溫煦揚笑的俊雅容顏卻益發清晰,怎麼也抹不去。
  
  都是他的呼吸聲太吵,才會害她的心靜不下來,一定是!孫沁咬唇,翻身面向內牆側躺,用力捂住耳朵,藉由專注數著自己的心跳來羈住心思,什麼也不去想。
  
  折騰了大半夜終於睡著,她卻沒發覺,直至沉入夢鄉的前一刻,她的心緒仍然纏繞在項沛棠身上。
  
  依然是那頂軟轎,依然是招搖遊大街,今天的行程是參拜佛寺,項沛棠一掃昨晚討錢的可憐樣,一臉意氣風發。
  
  「不准踢我,也不准乘機偷跑哦!」項沛棠緊緊抓住她要穴位置的衣料,低聲叮嚀。要進莊嚴的佛門聖地,他不敢再厚顏地一路抱著她,只好冒險拆掉她的腳鏍。
  
  被迫依偎在他身邊的孫沁環顧四周,完全不想回應。
  
  香火鼎盛的佛寺信徒眾多,他們一出現,立刻成為目光的焦點,若在這裡把他踢倒,圍剿的群眾絕對會讓她連大門都逃不出去,她才不會傻到成為眾矢之的。
  
  雖說是為了參拜而來,但項沛棠意不在此,也空不出手拿香,反而像是來和百姓寒暄話家常。
  
  和昨天的情景相同,不少人看到他們的親匿模樣都咋舌不已,竊竊私語的音浪處處可聞,尤其是廟裡的和尚們見了無不紛紛搖頭,哀歎一個難得的清廉高官竟沉淪得如此迅速。
  
  但有一點不同的是,今天有不少人一看到他們,就滿臉笑容地過來說聲恭喜。
  
  一個、兩個、無數個,當那些恭賀的百姓多到讓人應接不暇時,很難不引起她的注意。她原本等著他主動說明,後來她認清了,詭詐的他只想避重就輕,她若是不問,他也不可能會說。
  
  「怎麼回事?」孫沁開口。
  
  項沛棠動作一頓。她能忍這麼久才問,已經夠有耐性了。「我……要納妾了。」
  
  孫沁停下腳步,抬眼看他。「納妾?」驟寒的眼神像是當場要將他萬箭穿心。
  
  那兩個字說得大聲了,旁邊的大嬸聽到,再看到她冷得像冰的表情,趕緊幫著解釋:「姑娘你別生氣呀,雖然只是側室,好歹也算是御史夫人,依你的出身算高攀了呢!」
  
  「難不成你想當正室?」項沛棠為難地搔搔頭。「提親、下聘什麼的,很麻煩耶。」
  
  孫沁不敢相信,他竟然還有臉跟她鬼扯!
  
  「後天是嗎?」她第一次被氣到發抖。
  
  「欸。」光憑昨天他和黎之旭那段語焉不詳的話就可以推測出來,真厲害。
  
  「姑娘恭喜啊,能得到這個美滿歸宿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以後你要盡你所能好好地輔助御史大人,最好能儘快滅了『天水宮』,讓御史大人立下功勞!」後頭的人看不到孫沁的表情,還自以為是地大放厥辭,霎時間附和聲四起。
  
  一人難抵悠悠眾口,孫沁閉眼,強壓怒氣,用盡所有的意志保持冷靜。
  
  連尋常百姓都會這麼想了,生性謹慎多疑的師父又怎麼可能不想偏?再加上他唯恐天下不亂的軟轎出遊,她回「天水宮」的路真的會被他完全斷絕。
  
  「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先回家?」項沛棠嘿嘿乾笑,理虧又心虛。
  
  雖然對她的過人沉穩有信心,但他還是忍不住擔心她會氣到失去理智,要是她直接在大庭廣眾下拆他的台,那可就不妙了。
  
  「御史大人你們要不要先到後頭的禪房休息一下?」一旁的和尚聞言熱心地建議。
  
  「好,多謝這位師父。」項沛棠拚命點頭。
  
  先私下把話說開,總比在眾人面前爭吵還來得好。只是,他很好奇她會用什麼方式跟他「吵」?
  
  偷偷覷了她一眼,冷板的麗容完全讀不出思緒,項沛棠的背脊竄上冷汗。完了,他穴道死都不能放。
  
  「御史大人這邊請。」和尚引路,往寺廟後方走去。
  
  廟裡的禪房並未開放給香客投宿,一進長廊,立刻感到一陣幽靜。
  
  原本順從地被他攬著走的孫沁突然停下腳步。「這兒就好。」廟裡處處都是勸人向善的字眼和書籍,她心中無佛也無神,進到那充滿限制的空間裡,只會讓她更覺煩躁。
  
  也成,這裡沒什麼人出入,很適合談話。項沛棠對和尚禮貌一笑。「師父,麻煩您這段時間先別讓其他人進來。」
  
  「是、是。」和尚退下,忙著交代去了。
  
  孫沁看向廊外的樹,不發一語。
  
  身為始作俑者,項沛棠只好硬著頭皮打破沉默。「後天只是找朋友來吃喝一頓,做做樣子而已,和這幾天的情況不會有太大的差別,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做出什麼事。」
  
  「你做得還不夠多嗎?」孫沁望向他,冷笑開口。「用柔情勸動我改邪歸正,還收我為妾,如此寬宏大量,我怎能不感動到將『天水宮』的秘密傾囊告知呢?我師父肯定會為我的際遇感到無比欣慰了。」
  
  她每說一句,項沛棠的臉色就窘了一分。
  
  「這是我的職責,就像你非法潛進御史府邸是一樣的道理。」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舞刀動劍我做不來,我只能跟你比心機,盡我所能地布下局。」
  
  「殺人於無形,高招。」孫沁揚笑,絕美的臉龐透著凜人冷豔。「你就那麼篤定事情的走向一定會如你所願?」
  
  「我只能賭,」項沛棠臉上的輕佻褪去,眸色轉深,望著她,俊雅的面容淡淡噙笑,魅傲懾人。「在我所能預測的範圍下,放手去賭。」
  
  那黑湛的眼芒仿佛看進她的心靈深處,一時之間,孫沁竟無法直視。她別過頭去,感覺心跳一片紊亂。
  
  為什麼她會覺得他說的話好像別有深意?他是在賭沒錯,夜夜和她同榻賭的是他的安危,連番出遊賭的是她會被劫的可能,但為何他的眼神卻像在說著,他賭的是另一種更重要的事物?
  
  不!這只是他所設下另一層更奸詭的計策罷了,故意用欲擒故縱的方式撩動她的思慮,想藉此影響她的判斷力!孫沁握緊拳,握緊那條燃燒生命的幽碧細線,像是這樣就可以握住那不受控制的波動心緒。
  
  「就算我被逐出師門、就算死,也不可能從我這兒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她刻意漠視那引她慌亂的莫名情感,用冷硬的宣示來鞏固自己的心牆。
  
  聞言,項沛棠唇畔的笑凝住,眸中漫上了不舍,此刻的他只想將她緊緊地攬入懷中。
  
  他以為她會氣得失了理智,她卻倔強地把怒火壓下,只有冷,只有傲然揚言,用無情築起堤防,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真實的情緒。
  
  即使在她身上無法取得任何機密,她以為他真會將她踢出京城,任由她被「天水宮」當成仇敵嗎?
  
  他只想把她留下,留在他的身邊。
  
  這是他的計,他卻讓自己也緊緊纏陷計中,無法脫身。這場賭局裡,賭的不只是成敗,他連自己的心都賭上了,輸贏已經變得微不足道,只有她,才是他最在意的賭注。
  
  項沛棠把波瀾的情緒抑下,眉角一挑,用慵懶揚笑的神情掩蓋了一切。「不成啊,你若死了,人家會說我虐待小妾,我以後要娶正室就沒人敢嫁我了。」
  
  孫沁不可置信地回頭瞪他。他到底能有多少時問是正經的?
  
  面對她矜冷的目光,他笑得更加開懷。「溝通完了,該離開了吧?不然我怕待太久會引起其他人的遐想,佛門清淨地染上這種傳聞總是不太好。」
  
  正當孫沁認真考慮是否要不顧一切先揍他一拳發洩煩悶時,腳上傳來的輕微碰觸拉走了她的注意。她低頭,看到一小團黑不溜丟的東西靠在腳邊。
  
  什麼東西?她全身一僵,下意識地退了步,那團東西卻蠕動著朝她靠了過去,還發出小小的哀鳴。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異樣,項沛棠才一開口,就順著她的視線發現那只無害的小黑狗。
  
  他怔住,看看那在地上爬得跌跌撞撞的小東西,再看看她面無表情的僵硬麗容,他,只想大笑!
  
  怕這樣會太打擊她,他忍住笑意,壞心眼地將小狗抱起,舉至她的眼前。
  
  「你沒看過小狗嗎?」
  
  孫沁警戒地搖頭,又退了步。要不是他還環著她的腰際,她會退得更遠。她只看過大狗,沒看過這麼小的,只比她的手掌再大一些,像是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把它捏爛。
  
  天!他沒想到,她竟然會因為這麼一隻無害的小動物出現這種表情!
  
  項沛棠抑下笑,隨之而起的是滿滿的心疼。他看得出來她不是害怕,而是不知所措。和小狗玩幾乎是每個小孩都會有的回憶,她卻陌生到不知道要怎麼和這小動物相處,這些年來她都是怎麼過的?
  
  「它應該還沒斷奶,不會咬人的。」他將她拉近,把小狗放到她懷中。
  
  孫沁不想接,他卻直接鬆手,她不得不抱住它,那軟綿綿的觸感讓她渾身起了疙瘩。
  
  「拿走。」顧不得要在他面前隱藏情緒,孫沁擰眉,語音平板,像是只要稍微揚高聲調小狗就會突然發狂變成怪物。
  
  「奇怪,它娘呢?」項沛棠佯裝沒聽到,只忙著東張西望,其實卻是把她這難得的可愛表情完全斂入眼裡。
  
  他錯了--她不是無情,而是不懂情,只要給她機會,讓她去體會,她是可以卸下心防的。
  
  他的眼神轉柔,捨不得從她臉上移開。感謝小黑狗的出現,讓他領悟了這一點。
  
  窩在她懷中的小黑狗不住地發出呶呶低嗚,圓滾大頭碰撞尋找,看起來像是餓了許久,濕濡的鼻子一碰到她的手指,隨即含住她的指腹開始吸吮起來。
  
  一股麻癢從她的指尖直竄人心,孫沁頭皮整個繃緊。那感覺好奇怪,比被拿住要穴還奇怪。
  
  「項、沛、棠--」她不敢動,只能咬牙喊他。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卻叫得這麼沒情調。項沛棠低歎,臉上卻滿足愉悅的笑。「我去問問師父們這小狗是怎麼來的。」他不但沒救她,反而丟下她自行離開。
  
  孫沁杏目圓瞠,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腦海空白一片的她完全沒想到可以乘機逃跑,她像被點了穴,只能定定地呆站原地。
  
  小黑狗眼睛半閉,一臉滿足,吸吮得咂咂作響。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孫沁咬唇,不懂那滑過心裡的綿軟感覺是什麼。
  
  項沛棠回來,見到她不曾或動的姿勢時,不禁漾起了笑,走到她的身邊。
  
  「師父說沒看過有母狗在這裡出現,它應該是被人帶來放生的。」
  
  「那……就丟著啊!」她一點也不想和這種東西扯上關聯。
  
  「可是我答應師父說要養它了耶!」此話一出,果見孫沁睜大了眼,之前無懈可擊的做作嬌媚已不復見,只有惹人心憐的真實情緒。
  
  她敢肯定他絕對沒安什麼好心眼!「不關我的事。」孫沁警告,要把小黑狗還他。
  
  「都要當我的妾了,幹麼撇那麼清?」項沛棠痞痞一笑,沒接,還將她打橫抱起。「抱好它哦,這麼小的狗是不禁摔的。」
  
  她人都不曉得殺過多少了,還會擔心這麼一條小狗命嗎?孫沁的腦中倨傲地閃過這個念頭,但被小狗吸著的手指,癢癢的,向來冷然無情的心,不知為何變得浮動了起來。
  
  不管她再怎麼告訴自己她有多狠,抱著小狗的手,就是沒辦法鬆開。
  
  就這樣,兩人一狗乘坐豪華軟轎,在眾人的夾道注視下,看似一家和樂地穿過京城大街,回到御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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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3 00:03: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從寺廟回來後,項沛棠跟她講完喂小黑狗的方法後,留下一碗奶水和用布臨時佈置好的狗窩就出去了,讓她和它大眼瞪小眼。
  
  她不想理它,但才剛要邁出房門,那哀哀的叫聲就淒厲地響了起來。回頭看到它亂爬,就快要翻出它的窩,她立刻想也不想地走回把它提進狗窩裡。
  
  它卻不安分,大頭東搖西晃地找著,怕它又吸她的手指,她只好依著他教的方式,用布沾了奶水讓它一口一口地吸吮,吸著吸著,它發出滿足的咕嚕聲,睡著了。
  
  孫沁不曉得要多久喂一次,更怕它到處亂爬,只好一直守在房裡,只要看到它覓食的動作,就喂它喝奶。
  
  當項沛棠回來時,她正坐在榻沿,一臉戒慎防備地盯著在狗窩裡睡得安詳的小黑狗。
  
  「我把銀票還你,你把它帶走。」忍了一下午,孫沁受不了了。
  
  「我不要。」昨天還緊張地追索銀票的人,今天反倒一副錢財乃為身外之物的豁達。「你可以不用理它啊,它自己會求生的。」
  
  好不容易才能看到她這麼可愛的表情,再多的錢他都不換,更何況他已經跟閻逍調回那筆款項,心疼是有點,不過那些銀票就隨她藏吧!
  
  「它會到處爬,被踩到怎麼辦?」才剛說著,就看到它又爬出了窩外。「快點--」她朝小黑狗一指,有他在,她就不想碰它。
  
  「我這房子沒別的好處,就只有大,它爬不出去的。」項沛棠一臉輕鬆,拿出肉包子啃,還遞了一個給她。「來吧,趁熱吃。」
  
  孫沁緊顰黛眉,見他真的不動,只好起身把小黑狗抓回狗窩,確定它不會再爬出來後,才接過肉包,坐在椅上悶悶地啃了起來,一雙俏目還是緊張地盯著它。
  
  吃到一半,她停下手,看著肉包不知在想些什麼。
  
  「它還沒長牙,不會吃肉包。」項沛棠趕緊打消她的念頭。他還猜不到嗎?那碗奶水已經被她喂得精光了。「我去端藥。」吃掉最後一口肉包,他抹抹唇,起身離開。
  
  被他阻止,孫沁只好把包子吃完。
  
  她站起身倒水喝,眼角一瞥,看到小黑狗伸了個懶腰,那模樣逗趣可愛,她不禁笑了。
  
  她不知道原來狗小的時候是這副德行,雖然挺煩人,但……還滿討喜的。聽到房門開啟的聲音,她趕緊斂了笑,若無其事地坐回榻沿。
  
  「快喝,」項沛棠照例把藥給她,另一隻手卻多了碗奶水。「喝完喂狗。」
  
  孫沁把藥喝掉,冷硬地對那碗奶水視若無睹。「不幹我的事。」
  
  「那好,讓它自己喝吧!」項沛棠也很乾脆,直接把那碗奶水往地上一擺,他刻意背對著她,沒讓她看見眼中的狡黠笑意。
  
  惱他事不關己的態度,孫沁也不想理。她故作冷然地別開臉,心思卻不由自主地系在小黑狗身上。
  
  「啊!」她突然低喊一聲,快步跑過去,撈起滿頭濕淋淋的小狗。
  
  原來小黑狗聞到奶水的味道,自己爬出了窩,無力站立的它卻一頭栽進碗裡。
  
  「你急什麼啊……」孫沁想也不想立刻用袖子為它擦拭,埋怨脫口而出。
  
  那神態讓項沛棠看得癡了,緊張、關懷,疼惜,這對一般人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情緒,出現在她身上卻讓他感覺如獲至寶。再給他一些時間,讓他可以看到多一點的她。
  
  「你還是喂它吧!」他輕笑道。
  
  顧著打理小黑狗的孫沁沒發現他深情的注視,她把它抱進懷中,用布沾了奶水小小口地喂它,專注溫柔的神情,美麗又動人。
  
  項沛棠站在她的身旁,在她眼中找到連她自己都尚未察覺到的柔情,他嘴角勾起了笑,靜靜地感受這令他心動的時刻。
  
  這天,為了翌日納妾的準備,項沛棠沒再往外跑,府裡也多了兩、三個臨時請來的工人整修門面,增加了不少說服力。
  
  出入的人多了,還都是些壯漢,他當然不想冒節外生枝的風險,限制孫沁的鏈子變回原來較短的那條,讓她只能在寢房院落中走動。
  
  不過,這對孫沁而言並沒太大的差別,因為有小黑狗這會到處亂爬的危險分子在,若沒有必要,她幾乎連房門都不出。
  
  孫沁翻閱著前天從書房拿回的書冊,看到一半,聽到房外傳來說話聲。她好奇地走到門邊,將外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這裡不需要,你只要整理大門和前庭就好。」府裡那位大嬸著急地嚷著。
  
  「難得御史大人要納妾,大喜耶,不把寢房好好地佈置一下怎成?」陌生男人的聲音響起,聽起來興沖沖的。
  
  「我也想啊,可是御史大人吩咐不用的嘛,不然你去問他!」大嬸生氣了。
  
  「哎,大人那麼忙,我怎好意思煩他?既然他都這麼說,那我也只能遵從了。」男人總算被說服。「大嬸,別生氣啦,你也知道御史大人對我們一家的恩情實在是三生三世都還不完,我當然是找著機會就想報答嘛!」
  
  「每個都像你這樣,那大人不想張揚的功夫不就都白費了?」大嬸叨叨念著。「奉旨抓了人,卻私下救濟犯人的整個家族,要是被有心人亂說一通,反而會替大人引來麻煩。」
  
  「誰叫皇帝動不動就下旨抄家?貪贓枉法的只不過是個遠親,和我們根本沒有關係,卻把我們辛苦大半輩子的家產全都收走。」男人重重地歎了口氣。「要不是大人心好,拿錢幫我們重建家園,哪有現在的我?」
  
  「還是多虧大人說服皇帝別族誅無辜,不然你們哪活得成?」大嬸也跟著歎氣。「像現在兵部侍郎的罪已經定了,那一家子的事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錢了?御史大人只顧著幫人,也不曉得要對自己好一點,看以後要怎麼討老婆!」
  
  「不是要納妾了嗎?聽說很美欸!」
  
  「……哎,別提了,你快做事吧,太陽都快西落了。」隨著腳步聲離去,語音漸去漸遠。
  
  孫沁怔站在門後,良久,才緩步走回榻沿坐下,她拿起書冊,準備繼續看下去,看在眼中的字,卻讀不進腦海裡。
  
  她還以為找到那些銀票等於逮到他表裡不一的漏洞,卻沒想到他遠比她想的還要高潔。原來他的錢都是這麼花的,她藏著的銀票,應該是已經計畫好用途了吧?
  
  剛剛聽到兵部侍郎被定罪,她比想像中還平靜。為了這趟失敗的任務,害她被困在這裡,現在變成他和她的鬥智鬥力,起因已經變得不重要。
  
  她無法理解他的想法,她們為了錢,可以視人命如草芥,他卻是將錢財視為無物,自己過得簡樸,把錢全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何必呢?下令抄家的是皇帝,那些人又與他無關,他大可以拿著豐厚的獎賞闊綽度日。
  
  她們的所作所為是錯的嗎?他對她用盡心計是情有可原的嗎?什麼是正,什麼是邪,在這世上有一定的標準嗎?一直以來的信仰在頃刻間被顛覆,孫沁的腦中一片紊亂。
  
  他是否並不如她所想的那麼冷邪奸詭?他孤立她的舉止,是否並不全然只為了攻陷「天水宮」?這些念頭一掠過腦海,孫沁猛然心驚,意識到自己原本堅定的意志竟開始動搖,麗容一白,急忙狠咬下唇。
  
  不管他是懷抱何種心思,都不關她的事!將所有的淩亂思緒全都抹去,孫沁強硬地把脫韁的心牢牢禁錮。
  
  誰叫他那麼詭計多端,還把她利用得不留餘地,他不該把主意打到她頭上,更不該妄想與「天水宮」為敵!那筆錢她要留著,等她逃出這裡,帶回「天水宮」,當作她不曾背叛師門的證據。
  
  銀票她絕不還他!
  
  日陽西斜時分,項沛棠進房。
  
  「大嬸問你今天還是要在園子淨身嗎?」提到這話題,斯文的臉龐顯得有些尷尬。雖然工人已經離開了,他還是覺得這麼做不太妥當。
  
  前天撞見的美人出浴圖一直烙在腦海揮之不去,他昨天刻意晚歸,以為眼不見為淨就可以強迫自己別去想,但今天沒出門,只要一想到她會在他的視線範圍裡重演那一幕,他連待在書房都覺得坐立難安。
  
  「好啊,有何不可?」孫沁抬頭睇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轉回書上。現在也只有在這方面的交手,她才有稍占上風的感覺。
  
  「哦。」項沛棠悶悶地應了聲,正想著是否要藉故離家一會兒時,視線瞥見桌上剩餘的半碗奶水,順口問道:「小狗今天吃那麼少?」
  
  「嗯,它一直在睡。」不像昨天愛吵又亂爬,今天小黑狗很乖,吃飽了就睡,已經很久都沒叫了……
  
  但……也太久了?
  
  孫沁覺得不對,走到狗窩旁蹲下,她看見小黑狗閉著眼,一動也不動。她怔住,緩緩地伸出手,觸上指尖的是微溫僵硬的感覺。
  
  項沛棠來到她身後,無須看到小黑狗的狀況,她的舉止已讓他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孫沁緩緩收回手,蹲著的姿勢不曾或動,螓首低垂,他無法看見她的表情,然而那纖細的背影卻顯得如此柔弱無依。
  
  項沛棠緊緊握拳,有種想要對天咆哮的衝動。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感情,她昨晚還那麼溫柔地把它抱在懷中,上天為何這麼殘忍?為何要這麼快就把她的感覺奪走?再讓她感受得更深刻一些不行嗎?!
  
  「這麼小的狗很容易夭折。」他勉強維持聲音的平穩,沒讓憐憫和心疼透露出來。
  
  原來它這麼脆弱,比人命脆弱多了。孫沁空蕩蕩的腦海裡,只有這個念頭。
  
  「剛好省得麻煩。」她淡道,起身就要離開。
  
  「孫沁!」項沛棠拉住她的手腕,一見她回頭,他狠狠一震。
  
  她的麗容依然面無表情,不見任何哀傷,但那雙眼,那雙總是流燦冷傲明媚的眼,如今卻盈滿茫然,仿佛被帶走生命的是她,不知該走向何方,茫然地飄浮在無邊無際的黃泉裡。
  
  她的模樣讓他的心整個擰痛,她沒辦法用哭來宣洩心中的難過,因為她連該如何表現心傷都不懂!
  
  「孫沁……」他收緊持握,又低喃喊了聲。
  
  孫沁看著他的手,視線再緩緩地看向他,疑惑擰眉。「有事嗎?」他為什麼要這樣抓著她?
  
  「我們一起把它埋了,好不好?」項沛棠勉強揚起微笑,溫柔低道。
  
  孫沁頓了半晌,才聽懂他話裡的意思。奇怪了,她怎麼變得傻傻的,反應這麼慢?
  
  「……反正沒事。」隔了會兒,她才點頭。
  
  項沛棠將小狗連同底下的布一起抱起,帶著她來到園子的一角,然後找來鏟子掘出一個深洞,把小黑狗放進去後,再把上鏟回,一鏟一鏟覆下的上,逐漸將它掩沒。
  
  孫沁在旁靜靜地看著,整個過程項沛棠一直留意著她,那若無其事的模樣,讓他更加感到心疼。
  
  在幾乎將小黑狗完全覆住時,他停下動作。她沒動,也沒問他為何停下,依然靜靜地看著。
  
  靜止許久,項沛棠才又開始鏟上,埋葬了小黑狗。
  
  熄了燈火的寢房一片漆黑,只有自窗外透進的月光悄然地帶來一絲明亮。
  
  躺在榻上的孫沁睜著眼,看著上方的板梁。
  
  好靜。
  
  昨晚她還嫌吵,只要小黑狗一哭,她就得起身喂它喝奶,整晚都不敢熟睡。今晚少了那呶呶的嗚咽聲,房裡顯得好安靜。
  
  她沒有什麼感覺,人命都看得多了,只不過是死了條狗,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但,她就是睡不著。心裡空空的,像被挖走了什麼似的,她好想找個東西填補起來。
  
  她咬唇,倏地翻過中間的屏障。
  
  項沛棠一樣沒睡,她一動,他就察覺到了。「你要做……唔--」卻來不及把話問完,他已被柔軟的唇瓣用力吻住。
  
  和之前的挑逗撩撥不同,她跨坐在他的腰際,渴切地吞噬著他的氣息。纖手扯開他的衣帶,撫過他的胸膛,所經之處無不點燃了熊熊熱潮。
  
  「孫沁,住手。」在她轉而齧吮他的耳垂時,項沛棠才有辦法開口,即使咬牙也隱瞞不住他因欲望而變得沙啞的聲線。
  
  孫沁不管,也沒發現向來不受影響的他已不再冷靜,她只是竭盡所能地吻他、勾誘他,仿佛不這麼做她就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感覺她的手往他身下探去,項沛棠一驚,握著她的肩頭試著將她推開。怕傷了她,他不敢用力,但心中狂囂著要他將她擁近的聲音更讓他感到害怕。
  
  「孫沁!」他用厲聲斥喝阻止她,同時也是在阻止自己不受控制的情潮。
  
  孫沁全身一震,停下動作,望著他的怒容,狂亂的理智定了下來,察覺到自己的所作所為,麗容都白了。
  
  她怎麼了?她在想什麼?!她驚駭不已,揪扯心頭的感覺和失控的情緒都是如此陌生,讓她害怕到心頭都顫了,然而那雙筆直地望進她心坎的黑眸,卻更加讓她無地自容!
  
  「又失敗了。」她低喃了句,迅速躺回原位,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臉。無法解釋自己的舉動,她只能用色誘當藉口。
  
  她也不懂自己為何會突然動手,心念一起,她就動作了。她只是想做些什麼,想把空洞的感覺填滿,而這是她唯一擅長的,她卻忘了,他對她完全無動於衷。
  
  這一瞬間,她不知該恨不為所動的他,還是該恨自取其辱的自己?她只不過是想轉移心思,對他只有利沒有弊,他為什麼不能就此沉淪和她共用魚水之歡?短暫忘卻這煩人的一切不是很好嗎?
  
  心的位置,更空了,無法遏止的空虛不斷地擴大,她卻不知道原因,只能睜大眼、咬著唇,努力漠視那蝕心的痛楚。
  
  項沛棠閉眼,試著平穩激動狂跳的心,她那句故作無謂的低語沒瞞過他。
  
  她不是為了誘惑他才動手,她是因為難過、因為寂寞想尋求慰藉,可她唯一知道的卻只有這個方式。
  
  他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明白那種感覺叫難過?他要怎麼說才能讓她知道世上還有許多方式可以拂去她的寂寞?「天水宮」教她的不是唯一,她還有好多感覺、好多事要去嘗試,他卻不能明說、不能強迫,他只能讓她慢慢地去體會。
  
  靜謐的空間裡,只有兩人的呼息聲淺淺地交流著。
  
  孫沁愣怔地望著上方,驀地,有只手越過屏障握住她的。
  
  手很大,很溫暖,握得很用力。一股暖流自掌心開始蔓延,循著血脈,流入了心,填補了那片空洞。
  
  腦海中浮現昨天黎之旭夫妻牽著手的畫面,她有些懂了,為什麼這麼一個小小的舉動會讓那張甜美的容顏笑得那麼幸福。
  
  原來被握住手是這種感覺,無須任何言語,只不過是掌心熨貼,卻幻化成無所不在的溫柔氛圍將她緊緊環繞,像有人在她的耳旁撫慰低語,說她這一刻什麼都可以不用管,什麼都可以不用想,只要沉醉在這片溫暖就好。
  
  心頭的抽痛停了下來,孫沁閉起眼,這時候她不願去想他剛剛為何推開她,不願去想他為什麼要握住她的手,她只想就這樣被他握著,沉入夢鄉。
  
  人口簡單的御史府,為了難得的喜事變得熱鬧。
  
  總是深鎖的門戶因敬拜天地而敞開,平常老愛板臉趕人的官爺今天也笑嘻嘻的,除了發現有人興奮過頭太靠近才會上前喝止外,大多時間都任由好奇的百姓在外頭圍觀。
  
  好友納妾,身為京城首富的閻逍和黎之旭怎能默不作聲?
  
  人在外地的黎之旭派人送來賀禮,寶箱裡的金銀珠寶讓人看得眼花撩亂。
  
  身形魁梧的閻逍則是在午時抵達,對眾人的好奇觀望視而不見,直接進府喝喜酒,一個多時辰之後才離開。
  
  雖然他雙手空空而來,但據可靠的傳聞指出,閻逍早已送了良田地契,比起黎之旭的大手筆也是不遑多讓。
  
  「諸位官爺來,同喜、同喜。」府裡的大嬸拿著酒出來分送。
  
  「這、不好吧?!」任務在身,第一個反應當然是推拒。
  
  「這是御史大人囑咐的,難得今天喜事臨門嘛!」
  
  「哦?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周圍八人都是一杯又一杯,喝得面紅醺然,就連夜班的酒都幫著留下。
  
  沒人覺得他們失職,只覺得要是有人挑在今天突襲,那就真的太不夠意思了。
  
  然而,這樣的想法卻不是人人都有。
  
  人群裡,有個美麗的姑娘冷眼觀望,看到官兵們喝得醉態酣暢的模樣,揚起笑,默默把地理環境熟記,而後快步離開。
  
  夜深入靜,閉眼的孫沁看似熟睡,其實再清醒不過。
  
  她有預感,在他這麼大動作地張揚之後,師父會將救人的期限提前,而納妾之日會是最好的時機。
  
  今天他和她都對昨晚的事隻字不提,誠如他所說的,納她為妾並不會改變什麼,中午閻逍離開之後,他回到書房,她待在寢房,和之前的生活沒有什麼兩樣。
  
  這是他布下的局,依他的精明,應該料得到「天水宮」不會錯失今日的良機。她以為他會徹夜不睡、提高警覺,結果他卻沒事人樣,依然叫她喝藥,時間到了就上榻。
  
  他是太自信了,還是真的覺得他離間成功了?
  
  房外傳來一聲貓叫,在萬籟俱寂時更顯清晰。
  
  突然她的手被拉走,孫沁驚訝地坐起,卻看到原該熟睡的項沛棠正在解開她左手的手環,他下一個動作,讓她睜大了眼--他竟把那個手環鎖在他自己的左手上!
  
  「你在做什麼?」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乖,沒時間了,晚點再跟你說。」項沛棠笑哄著,起身下榻。
  
  他一動,她也被迫跟著動,何況他的左手和她的右手銬在一起,他們幾乎得緊密相貼。
  
  「別離我太遠哦。」項沛棠左手拉過她的右手,帶著她出了房間。
  
  孫沁頓時懂了--那聲貓叫是暗號,他早就布下防備,自投羅網的敵人已經到了!
  
  她好不容易等到同伴來救的機會,怎麼可能讓他破壞?!她倏地停住腳步,弓起手肘朝後襲去。
  
  「呃--」即使她沒了內力,這下肘擊仍讓項沛棠連氣都岔了。迫不得已,只好往她的死穴按去。
  
  孫沁彎身避開,順勢往前奔離,卻忘了自己的手和他的系在一起,他用力一扯,又被拉了回來。
  
  「乖一點,拜託。」他好不容易按到穴道,感覺她僵停了動作,項沛棠松了口氣,他真的很捨不得一直用這招對付她。
  
  正要帶她離開,一抬頭,項沛棠的呼吸停住--原本空無一人的院子裡如今站著四個黑衣人,八隻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快走!」他拉著孫沁轉身就跑。
  
  「放開我!」孫沁哪肯就範?她只想擺脫他,跟同伴回去「天水宮」。
  
  看到他們行動,黑衣人即刻施展輕功追上,四把長劍不約而同朝他們攻來。
  
  此時有名官兵飛身竄進院子,舞動長劍替他們擋下攻勢,還丟了把長劍給孫沁。「保護御史大人!」
  
  拿到武器,孫沁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反制項沛棠,怎奈兩人距離太近,長劍反而礙手礙腳。
  
  一名黑衣人持劍朝項沛棠攻去,他趕緊後退,把她拉到身前。
  
  劍尖已攻到門面,孫沁無暇細想,本能地舉劍挌擋,兩劍相擊,失了內力的她被震得虎口發麻,幾乎握不住劍。
  
  「你竟然護他?」蒙著面巾的師妹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不是、我……」孫沁正要解釋,肘間卻被撞了下,手中的長劍朝對方刺去。
  
  那名師妹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手,要閃避已經來不及,手臂被劃了長長一道,鮮血迸流。
  
  「叛徒!」其他人見狀尖嚷,一邊和那名官兵激戰,伺機不忘朝他們刺去一劍。
  
  項沛棠等於把她當人肉盾牌,只要劍來,就拉著她擋在前頭,為了保護自己,孫沁不得不伸劍攔下,想到這看在師姊妹眼中會成了什麼情景,她心裡叫苦不迭。
  
  防守中,她的手臂再次被撞了下,順勢刺出的劍差點劃傷一名師妹,孫沁這才發現,連同剛剛那下撞擊,全是那名官兵做的。
  
  他到底是誰?竟這樣陷害她!孫沁心頭火起,但連番的淩厲攻擊讓她沒有餘力細看,然後她的肘彎又被撞了第三下。
  
  接連三次的出手已讓她們完全心死,互換了個眼色,原本以項沛棠為主的攻擊全然攻向孫沁,招招狠厲,欲置她於死地。
  
  只憑劍法招架的孫沁根本擋不了,那名官兵連忙介入,反用深厚的功力和劍招將敵人逼得險象環生。
  
  她們見敵手太強,怕再纏鬥下去連自己都會落入對方手中,其中一人吹了聲口哨,四人同時收手,往後躍至安全的距離。
  
  那名官兵並未乘勝追擊,他只是舉劍防備,護在項沛棠和孫沁前方。
  
  「天水寒,魂魄散,孫沁,從今爾後你不再是『天水宮』的人!」其中一名黑衣人揚聲恨道。「用不著我們動手,你掌中的碧綠細線自會為『天水宮』討回公道,是你自己選上這條路,怨不得我們。」她手一揮,和同伴們接連躍出屋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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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3 00:04: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那些話,是她曾經對叛離的師姊妹說過的。
  
  孫沁怔站原地,看著她們消失了蹤影,一時之間,她的腦海空白一片。
  
  「沒事吧?」有人抽走她手中的長劍,一道渾厚的男音自後傳來。
  
  「沒事,謝了。」她聽到項沛棠這麼回他。
  
  孫沁回頭,在那名高大官兵的臉上她看見閻逍的面容。難怪他能以一擋四,還有餘力陷害她,這對武功高強的閻逍來說根本游刀有餘。
  
  今晚,她奮不顧身地為項沛棠擋劍、狠心攻擊同伴--在他的設陷安排下,不到短短一刻的時間,她已被定罪,在同門眼中,她是個叛徒,已根深柢固,再難以更改!
  
  賴以生存的天地被完全摧毀,連帶崩毀她的沉穩,怒火燒紅了眼,孫沁撲向項沛棠,手被限制的她無法施展拳法,只能瘋狂地朝他拳打腳踢。
  
  「你、你……冷靜點……」項沛棠手忙腳亂地抵擋,還是挨了好幾下。
  
  一旁的閻逍一點也不緊張,只顧著把自己身上的官兵服飾脫下。「她現在沒內力,和一般女人差不多,你應該沒弱到連這樣都打不過吧?」
  
  怕會傷到她,項沛棠只能擋,不敢回手,忙到連回話的時間都沒有。她在氣頭上,比起一般女人還要兇狠上數百倍,哪有閻逍那傢伙說的那麼簡單?
  
  把一切看在眼裡,閻逍嘲諷勾笑--捨不得下重手,活該苦了自己。
  
  「沒出聲我就當你應付得來嘍?我要回去睡覺了,有話改天再聊。」看出好友安全無虞,閻逍完全沒有出手千預的打算,他揮揮手,施展輕功瀟灑離開。
  
  盛怒之下的孫沁沒聽進閻逍的話,她的眼中只有項沛棠,強烈的憤怒幾乎將她的胸口衝破,不把他打倒解不了她心頭之恨!
  
  「有話好好說,孫沁?孫沁!」項沛棠一邊閃躲,一邊試著喚回她的理智,卻還是制止不了她的攻擊。
  
  肚子又挨了一拳,別無選擇的他,只好把她拉進懷中,雙手緊握住她的雙腕,用己身的重量和天生力道的優勢,自後緊緊地將她困在他的胸膛和牆壁之間。
  
  「放開我!」背對他的姿勢讓她無法攻擊,孫沁用力掙動,卻掙不開他的桎梏,她更怒,使盡全身的力量要把他撞開。
  
  「有我在,不會有事的,我在……」不顧被她衝撞的疼痛,項沛棠將她環得更緊,溫柔地在她耳畔低喃。
  
  柔軟的聲調滲進了耳裡,滑進她激憤難當的心,將她溫暖包圍。
  
  狂火般的恨意逐漸褪去,孫沁停下動作,胸口的波瀾全都平息,只留下一絲酸楚,淡淡的,卻那麼明顯,像昨晚發現小黑狗死掉時的感覺一樣。
  
  為什麼在她覺得他似乎沒那麼狡猞時,他卻又偏偏做出這種將她推入無底深淵的舉止?仿佛昨晚挽住她手的執握是假,仿佛那對她揚笑的溫煦表情只是個圈套。
  
  雖然世人都說她們作惡多端,但她一點也不覺得,那是她的家,只有那個地方在等她,如今,她被逐離了,她無家可回了……眼眶有些溫潤,她閉起眼,抗拒著這股陌生的情感。
  
  感覺她停止掙扎,項沛棠微微地松了力道,但並沒有將環抱鬆開。
  
  他設計破壞她和「天水宮」之間的關係,他成功了,得到的卻不是喜悅,而是痛苦。一直將怒氣控制得很好的她,竟被逼到這種崩潰的地步,那是多大的傷和痛才會將她的自持瓦解得如此徹底?
  
  更令他擔心的是,面對這不曾體會過的感覺,她會有多不知所措?只要想到她所承受的一切,他就痛到無法呼吸。
  
  「你不會贏的,」沉默良久,孫沁深吸口氣,恢復平靜的低語不帶任何感情。「就算我被逐出師門,我還是不會說。」
  
  項沛棠沉默,環抱變得溫柔。輸贏已經無關緊要,他只希望她能脫離「天水宮」,回復正常的生活,好好地過下去。
  
  「天水寒是什麼?」敵人臨去前留下的話,讓他一直掛在心上。
  
  「天水寒,魂魄散。」孫沁緩緩低喃,唇畔勾起了譏誚的笑。那曾讓她擔慮的隱毒已微不足道,回不去「天水宮」,死亡又有何懼?
  
  「那是什麼意思?」項沛棠追問,口氣變得嚴厲,那置死生於度外的淡然語調讓他有不好的預感。等不到她的回答,他立刻翻過她的掌心,果然在她的右掌看到那條幽碧細絲。
  
  你掌中的碧綠細線自會為「天水宮」討回公道。這句話不停地在他的耳畔翻騰。
  
  「勸你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再等下去,你得到的只會是一具冰冷的屍首。」不用再跟她暗鬥心機了,只要直接把她關進某間廂房,她自然會死,他連殺她的功夫都可以省下來。
  
  「你被下了毒?怎麼解?」天水宮主竟用這種方式來控制她們!項沛棠急問,她卻沉默以對。「孫沁!別不說話!」他氣得勾轉她的下頷面對他。
  
  他的神色映進眼簾,孫沁震住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氣急敗壞的模樣,仿佛中了天水寒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孫沁--」他幾近咆哮,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用力得讓她發疼。
  
  「『天水宮』的門徒都會被種下天水寒,」她只好開口。反正他會見識到的,這沒什麼好隱瞞。「每半個月都必須服下解藥,除了我師父以外,無人可解,背叛者唯有一死解脫。」
  
  「你上次服解藥是什麼時候?」強烈的恐懼讓項沛棠渾身冰冷。
  
  「十天前。」那抹幽碧離腕間已越來越近。
  
  原以為還有時間可以慢慢進駐她的心房,結果她的生命卻已快燃至盡頭?這麼重要的事她竟然沒告訴他!
  
  項沛棠驟然冷下眸色,拉著她往書房走去。「把『天水宮』的所在位置、部署、埋伏、出入口全都告訴我。」
  
  「我已經說過我不可能會說的。」孫沁抵住腳步,怒他的冥頑不靈。
  
  「不然你要等死嗎?!」項沛棠倏地攫住她的肩頭大吼。「只有攻下『天水宮』才能捉住你師父逼出解藥,我還要調度兵力、謀劃策略,時間已經不夠了!」
  
  他眼中的焦急幾乎說服了她,孫沁咬唇,要自己別被他所騙。他有多狡詐她還不清楚嗎?他根本不是在乎她的死活,他只是不想斷了她這條費時埋下的線索,捨不得近在眼前的勝利就這樣白白溜掉。
  
  「只不過一死了之,有什麼好怕的?」
  
  看著那張泰然無謂的麗容,項沛棠不知該吻住她還是狠狠搖醒她。她不怕,但他怕!他怕到必須用所有的自製力才能抑下顫抖!
  
  「你都已經被逐出師門了,為何還要維護你師父?!她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私欲,她甚至用劇毒控制你,你該做的是阻止她殘害更多人,而不是保護她!」
  
  「不然呢?我師父把我養大,教我一切,有什麼理由要我背棄她而去信任你?你不也是為了私欲而心機用盡,只不過是靠著好官這個名銜把所作所為都正直化了。」沒人會做無償的事,沽名釣譽、受人感激,這才是他的目的吧!
  
  項沛棠用力吸氣,仍平息不了心頭狂肆的怒火。她自小活在那種環境,她無從選擇,這不是她的錯,他可以不去批判「天水宮」扭曲她的是非觀念,讓她將人命視為無物、不懂情感,但他沒辦法接受她竟為了那樣的人死心塌地!
  
  他看著她,眼中滿是沉痛。「你真的寧願死都不肯說?」他不想只能這樣束手無策地任由她離開人世!
  
  孫沁無謂一笑。「或許這樣還能增添一筆你虐待侍妾的罪狀,何樂而不為?」
  
  聽到她用他之前的笑語調侃他,項沛棠笑不出來。
  
  若對她而言,他只是個心機用盡的狡猞分子,無妨,這是他的長處,他會用這份詭譎得到任何他想要的--
  
  包括將她留在人世。
  
  幽碧的細絲映在白嫩的掌心,像在倒數她的生命。
  
  孫沁坐在涼亭裡,看著手掌怔忡出神。
  
  她的身體沒有任何不適,若不是有這條細絲提醒她,她不會感覺自己中了毒。這就是天水寒的特性,有些師姊妹因此輕忽它的毒性,以為師父只是在騙她們,直至叛離毒發,才絕望地體會到天水寒的可怕,卻已經連後悔都來不及。
  
  隔了會兒,她才將手握緊,連同握緊自己波動不平的心。
  
  前天晚上將她帶回房裡,項沛棠就沒再和她多說什麼。昨天,他整天不在,直至深夜才回來,讓她喝下藥後倒頭便睡,連費心勸她也沒有。然後今天一早,他又出去了。
  
  他總算認清她這顆棋子已經沒有用處了吧?所以不想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連維持基本的假像都懶。這樣倒好,他才不會又在她耳旁說些有的沒有的,省得煩人。孫沁無聲地嗤笑,刻意漠視心裡那一絲絲像是懊惱的感覺。
  
  本來就是如此,要不是為了利用她,他該是鄙夷她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會放心思在她身上?風捲動樹梢,她閉起眼,仰首享受微風拂過臉頰的感覺。
  
  再過三天她就再也感受不到這些,也看不到他了……一思及此,原本平靜的心情變得低落,沈窒的鬱悶梗在胸口。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生命中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事物,所以她不怕死,再危險的任務也從沒放在眼裡。但現在,只要一想到生命將終,他的面容就會躍進腦海,讓她視死如歸的心情起了漣漪。
  
  她厘不清那是什麼感覺,也不想厘清,怕想越深就會越挖掘出讓她無法面對的自己,所以她只能什麼都不去想,靜靜地等候毒發的時刻來臨。
  
  「乘涼嗎?真有閒情逸致。」溫醇的笑語在她前方響起。
  
  孫沁睜開眼,看到他蹲在她跟前為她解著鏈子,驚訝不已。
  
  他不是連話都懶得跟她說了嗎?為什麼還能這樣笑著對她?而且他只有在準備帶她出去時,才會解開她的鏈子,離間計已經成功了不是嗎?他根本沒必要再費心維持恩愛的假像。
  
  「為什麼?」她忍不住問。
  
  「娶進門後就把人鎖在家裡,這樣風評會不好。」項沛棠戲謔道,連她的腳繚也跟著解開了。「今天騎馬,你應該會吧?我技術不太好,你可能要自求多福。」
  
  孫沁驚訝地看著他,那張俊容上的神情輕鬆自然,和之前老愛嘻皮笑臉的他沒有兩樣。他是怎麼做到的?為什麼還能擺出這麼若無其事的表情,仿佛前晚的事從沒發生過?
  
  「人還在你手上,所以就要利用得徹底嗎?」她諷刺道。
  
  項沛棠挑了下眉,回以慵懶一笑。
  
  「或許吧。」他俯身環住她的腰將她勾起。「走嘍,天氣明朗,風光晴媚,是出外踏青的好日子呢!」
  
  如果之前乘坐軟轎遊大街是物盡其用,那今天的出遊真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竟然和她共乘一匹馬,帶著四名官騎,從御史府出發,一路穿過京城最繁華的街道,出了城門,馳騁於官道上。
  
  雖是城外,但作為通往京城必經的主要道路,仍有不少商旅人車往來,見此陣仗,不由得都議論紛紛。
  
  項沛棠的心情看起來很好,任由馬兒賓士。
  
  「我帶你去看瀑布。」他韁繩一扯,馬兒往旁邊的小道竄去,後頭的護衛見狀,急忙縱馬紛紛跟上。
  
  她一點都不想看瀑布!孫沁忙著抓住鞍轡保持平衡,怕一不小心就會摔斷頸子。她一直告訴自己,反正毒再沒幾天就要發作了,就算現在摔死也沒差,但手還是違反她的意志,本能地緊抓著不放。
  
  「你騎馬的技術也不好嗎?」發現她的僵硬,項沛棠揶揄道。
  
  一方面氣惱,一方面怕張口會迎進風沙,孫沁連話都不想回。有本事他來側坐看看!不能跨坐,又被他困在懷中,如果他是為了讓她沒有餘力逃走,那他真是做到了。
  
  「啊啊,這裡要小心。」行經一段狹窄的山道,項沛棠放慢了速度。
  
  山道的兩旁一邊是山壁,一邊是斜坡,坡度不陡,在樹林的遮掩下聽得到淙淙的流水聲。並不是非常險峻的地勢,但可能坍方過,這一段山道狹窄異常,坐在馬上的他們手臂都擦到了山壁。
  
  「好恐怖好恐怖……」項沛棠喃喃地念著,拚命勒住韁繩以放慢速度。
  
  這樣還硬要帶她來這兒?孫沁嗤笑,但望見眼前的景象,微揚的唇倏地僵住。
  
  現在他的手忙著穩定馬匹,連她的要穴也不顧了;山道無法兩騎並行,還必須保持距離以免路面崩落,護衛遠遠地落在後方,她若在這裡有所動作,根本沒有人可以攔住她。
  
  加上旁邊的坡度不陡,即使她無法施展輕功,但她相信依她的身手仍然可以應付,底下的溪流更是有助於脫逃。
  
  發現路面已逐漸變寬,孫沁懊惱地咬唇。天時、地利、人和,這是上天賜給她最好的機會,她為什麼沒早點發現?!
  
  「這路好危險,回來還要走這兒嗎?」怕被他發現她的意圖,孫沁低頭緊抓著鞍轡,裝出害怕卻又強忍的神色。
  
  「只有這條路,沒辦法。」項沛棠大歎,一臉無奈。
  
  太好了!惶亂的心定了下來,孫沁精銳的眸光不著痕跡地將地形環境迅速斂進眼裡。她以為她只能等死,沒想到竟有這個契機出現,她必須把握住,逃回「天水宮」解釋自己的清白。
  
  過了這段路,項沛棠恢復原來的速度,後頭的官騎也立刻縮短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好不容易,終於抵達目的地。
  
  「瞧,這瀑布很美吧!」項沛棠手一揚,自豪地仰高下顎。
  
  「好美,好漂亮--」後頭的護衛讚不絕口。
  
  期待有所回應的主角卻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不置可否地應了聲:「嗯。」
  
  「可是、真的很美耶……」那冷淡的反應真是讓項沛棠大受打擊。
  
  「真的、真的!」後面的護衛又拚命點頭。
  
  美人兒依然興致缺缺,還潑了他一盆冷水:「可以走了嗎?」
  
  「……可以。」項沛棠頹喪著臉,勒馬回頭,和來時的神采飛揚完全兩個樣。
  
  回程時,孫沁一直繃緊心神,看到那段山道近在眼前,她幾乎抑不住心頭的狂喜。機會稍縱即逝,她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果然來到這兒,項沛棠把速度放得異常緩慢,原本緊緊跟隨在後的護衛也拉開了距離。孫沁緊盯著前方最為突出的一塊山壁,眼看自己越來越接近那裡,她屏住了氣,從來不曾感覺這麼緊張過。
  
  兩丈、一丈、五尺、三尺--就是現在!
  
  趁著項沛棠低頭避開那塊山壁,她往外一側落馬翻下,一著地她立刻躍起,急著朝坡下逃離,卻突然有人朝她攔腰撲來,反而讓她狼狽地往下滾去。
  
  好不容易停住勢子,已滑落了好長一段距離。
  
  看見是項沛棠緊抓住她不放,她怒踹他。「快放手!」
  
  踹開他,她起身要逃,但才跑了幾步再度被撲倒,兩人又往下滾了數圈,溪流近在身旁。
  
  孫沁抬頭,看到上頭的護衛已開始朝他們的方向追來,她心一急,肘擊加曲膝想把他擺脫掉。
  
  「你……不能走……」項沛棠卻緊抓住她的衣帶死不肯放。
  
  見追兵越來越近,孫沁只好抱住項沛棠往旁一滾,兩人一起落進溪中。
  
  「御史大人--」護衛們驚喊,卻只能看著他們隨著溪水漂離,不見了蹤影。
  
  「咳、咳……」嗆咳聲破壞了樹林裡的寧靜。
  
  一身濕淋淋的孫沁自溪岸爬上,虛弱地喘息。
  
  「咳咳咳咳……」又有嗆咳自後傳來,狼狽不已的項沛棠隨她之後爬上了岸。
  
  孫沁回頭一看,發現他不知在什麼時候竟把自己的衣帶綁在她的衣帶上,難怪她在游水的時候覺得那麼重。
  
  用力把他的衣帶扯掉,孫沁踉蹌爬起,邁步就要離開。
  
  「別……咳咳……跑……咳咳咳……」狂咳不已的項沛棠還想追,一起身,從他敞開的衣襟掉出一樣東西。
  
  金黃的光澤在陽光下閃動,項沛棠看到了,孫沁也看到了--是手環的鑰匙!
  
  「啊!」他趕緊俯身去拾。
  
  但孫沁比他更快,纖足從他胸口踢去,成功奪下鑰匙。
  
  「噢……咳、咳……」被踢得平癱倒地,項沛棠發出哀鳴,掙扎著坐起,卻剛好看到金環自他的眼前掉落在地。
  
  他僵住,緩緩地抬起頭--她正揉著腕間,眼神冷冽地看著他。
  
  殺了他……這個念頭一浮現腦海,孫沁一凜,心立刻瘋狂地鼓噪了起來。
  
  不,沒這個必要,殺了他反而會惹上麻煩,她只想逃回「天水宮」,沒必要浪費時間多生事端。她立即否定那一閃而過的念頭,還為自己的猶豫找了個藉口。
  
  「一切到此為止。」不願再看那會讓她心煩意亂的眸子,她冷冷地丟下話,然後轉頭就走。
  
  才走了一段路,就聽到他跟來的腳步聲,孫沁不可置信地回頭瞪他。
  
  他的腦子在摔下坡時摔爛了是不是?他的力氣是比她大沒錯,但她現在手腳都已重獲自由,他肯定打不過她的。
  
  「你以為抓得住我嗎?走,我懶得殺你。」孫沁沉聲喝道。
  
  面對她的無情,項沛棠咧起嘴角。「要我眼睜睜放你走,我辦不到。」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她說笑?!孫沁努力忍住怒氣。多拖延一刻就會多增一分被追上的危險,他已經構不成威脅,她沒有必要理他。
  
  她倏地邁步疾奔,沿著溪邊愈往山裡跑去,失了內力的她只能靠體力,奔了一會兒已上氣不接下氣,不得不緩下腳步喘息,那陣陰魂不散的腳步聲卻依然緊追著她不放。
  
  「哈、哈、哈……」只是身為書生的他體力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瞧他喘的。
  
  「你再追來我真的殺了你!」孫沁忍不住怒斥。就算手裡沒武器,她還是有辦法殺人。
  
  「除非你跟我回去,我就不追。」即使氣喘如牛,他依然笑得優雅。
  
  那抹笑繃斷了她最後的自製,孫沁飛躍過去,二話不說直接動手。
  
  連番的動作看得他眼花了亂,項沛棠擋都來不及擋,他只能用纏鬥的方式,碰到什麼就抓什麼,抓手被扭開,拉衣角被打掉,仍是鍥而不捨,雖然無賴,居然也抵擋了一段時間。
  
  突然孫沁身形一矮,勾腿朝他的膝彎襲去,他頓時僕跪在地,她緊接著上前將他翻身,重壓著他的胸口,屈起的手指朝他的雙眼插去--
  
  淩厲的攻勢在他眼前停住,孫沁驚駭地發現她竟然下不了手。手指只要再稍稍往前就好……她不斷告訴自己,手卻僵住了,除了不受控制地顫抖,完全無法動彈。
  
  她的手指近到只要他眨眼就會碰到,項沛棠卻對眼前的威脅視若無睹,只望著她的眼。「為什麼停手?」
  
  為什麼?她也想問為什麼……被他那雙深幽無底的眼望進了心,加上低醇輕喃的嗓音,孫沁為自己無法捉摸的反應感到驚慌不已。
  
  為了完成任務她殺過多少人?結果現在只是要戳瞎他的眼睛,她非但沒有辦法冷然以對,還完全下不了手……
  
  被他的眸光緊鎖,孫沁覺得無法呼吸,在那片深湛裡,她看到了自己,一個有著猶豫、掙扎、震驚、痛苦情緒的女子。不!這不是她,她不該出現這種表情!
  
  孫沁用力咬唇,收手轉而揪起他的衣襟。
  
  「殺死你太便宜你了,我要把你帶回『天水宮』,當作我沒有背叛師門的證明。」
  
  殺了他並沒有用,還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她倒不如將他帶回將功折罪。為自己的行為找到原因,惶亂的心總算定了下來。
  
  她才不是心軟,殺人無數的她不可能會為了他心軟。孫沁不斷地告訴自己,卻沒發現這樣欲蓋彌彰的行為,反而將她不願面對的真實思緒顯露臉上。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項沛棠的黑眸深處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愉悅。
  
  不行,要忍住,不能被她發現,她太聰明,只要小小的破綻就會被識破。他拚命說服自己,然而難抑的欣喜,還是稍稍地讓唇角上揚了一些弧度。
  
  她對他是有感覺的,只是她還不懂,還在為了如此陌生的情緒而害怕掙扎。雖然這段日子以來他已察覺到,但當真的確定時,仍讓他喜不自勝。
  
  「起來!」孫沁用力將他提起,卻回避著他的視線。她不敢看他的眼,在這個連她都不明白自己的時刻,若再望進那雙幽邃的眼,她怕她會更加迷失。
  
  項沛棠站起,乘機迅速打量過她的全身,看到她除了因打鬥而弄得一身狼狽外,並沒有什麼傷,提懸的心才放了下來。雖然她剛剛能跑那麼快已表示她安然無恙,但他還是忍不住擔慮,怕從山道滾下來和落水這些連番的折騰會傷了她。
  
  感謝上蒼保佑,讓他的計畫進行得如此順利。她不肯吐露「天水宮」的位置,為了救她,他不得不出此險招,唯有深入「天水宮」,才有辦法取得解藥。
  
  發現她正要扯下她的腰帶,明白她的意圖,項沛棠趕緊阻止:「不用綁我了,我怕你跑掉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會自己逃走?至於襲擊就更不用擔心,我可不想再一次被你壓在地上。」
  
  孫沁停手,他那氣定神閑的姿態讓她感到迷惑。「一進到『天水宮』,你絕對沒辦法全身而退,這點你應該清楚。」
  
  一想到師父可能會對他做的事,她的心口就猛地揪緊,只想讓他遠離這片是非之地,偏偏他讓她沒辦法這麼做。他一直跟著她,除了殺了他以外,她不帶他回去都不行。她真的不懂他在想什麼……
  
  「看來,你是不會幫我求情了。」他歎了口氣,卻因她話裡隱約的擔慮彎了眸子。
  
  「當然。」孫沁冷硬回道,心中卻立刻有了想法。或許她可以說服師父留住他的命向閻逍和黎之旭換取贖金,擄人勒贖這種事她們做過的,師父應該會動心……
  
  「算了,我會自求多福的。」項沛棠聳肩一笑。「往哪邊走?」
  
  既氣他不把危險當一回事的態度,又氣自己的無計可施,孫沁沉下臉,不發一語地領頭前行。
  
  見她妥協,項沛棠一臉微笑,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她後頭。
  
  忙著和自己動搖心思抵禦的孫沁沒發現,跟在後頭的項沛棠隱於袖中的手握著一個小瓶。
  
  小瓶散發氣息,無香無臭,一般人完全聞不出來,那抹氣息卻一路沿著他們的所經之處,留下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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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3 00:04: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以往施展輕功兩個時辰即可抵達的距離,走了整個下午還是遙不可及。
  
  幸好他們出遊的瀑布和「天水宮」同方向,那段騎馬賓士的路程節省了不少時間,只不過「天水宮」在更人煙罕至的深山,他們還是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依他們前進的速度看來,至少要到明天晚上才能走得到。
  
  孫沁看了下掌心,用力握緊。時間還夠,現在她只怕師父不會相信她,即使這樣也無所謂了,至少她能死在「天水宮」裡。
  
  察覺她的舉止,項沛棠努力將心頭的擔慮斂下。會來得及的,他昨晚已把化解內力的湯藥換成味道類似的補湯,她應該明早就會恢復內力,若能施展輕功,會更快抵達「天水宮」。
  
  孫沁趕路趕得一身是汗,加上之前的落水和追逐,渾身黏膩的感覺讓她很難受。她抬頭看看天色,太陽已快西下,再過不到半個時辰整個山頭就會被夜色籠罩,今天已經沒辦法再走下去了。
  
  衡量過後,她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走錯路了嗎?」即使不曉得「天水宮」的確切位置,項沛棠也看得出這和原先走的方向不一樣。
  
  孫沁沒回答他,反而加快腳步往前走。
  
  「欸,回答一下嘛……」項沛棠趕緊追上,在她帶他穿過樹林、眼前豁然開朗時,他自動閉上了嘴。
  
  因為他看到一片美景,一泓湖塘躺在山林環擁間,拂過的山風帶起了陣陣漣漪,清冽的湖水在夕陽照映下閃耀著橘光,美得猶如人間仙境。
  
  不愧是她的地盤,連這麼隱密的地方藏了個湖塘都知道……正讚歎著,她的舉動卻讓他呼吸一窒--
  
  孫沁脫下了身上所有的衣物,走進湖塘。
  
  她等不及要好好地把這一身塵土和汗水滌淨了!清涼的湖水讓她精神一振,她整個人潛入水中,良久,才又冒出頭來,仰首順著水流用手指將髮絲梳開。
  
  湖水的深度只及她的胸下,孫沁憶起他的存在,本來要曲膝將肩頭也沉入水面之下,但轉念一想,她自嘲勾笑,並沒有動。
  
  她在擔心什麼?經過那麼多次的教訓她還記不住嗎?他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就連她主動趴在他身上親吻,他都能不為所動,更何況只是在他面前脫衣淨身?他之前不也撞見過一次?她猜他現在應該是和那次一樣,別過頭看也不看吧!
  
  將髮絲攏至一邊,她看著橘黃的天際,無聲地歎了口氣。
  
  不管奸惡忠良,只要她施以媚術,從來不曾失敗過,但為什麼在他身上卻完全沒有用?他甚至沒被她撩動,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她。
  
  她不禁好奇,能誘動他的會是什麼樣的女子?比她美嗎?比她媚嗎?還是……比她善良呢?這個一竄而過的念頭讓她的麗容些微地黯淡下來。在他眼中,她應該只是個污穢骯髒的妖女吧!他當然不會看上她,更不會想碰她。
  
  陷入怔忡的她沒發覺,背後有雙黑眸正望著她,眸中熾熱的眼芒緊鎖著她每一寸的肌膚和曲線。
  
  面對她刻意的挑逗時,他可以告訴自己,那不是她,那只是她自幼被扭曲的思想,所以他能強迫自己別有所回應。但當她毫無防備地透露出真實時,那麼純真、那麼甜美,任何一個小小的舉動都充滿了魅力,教他如何能夠抵抗?
  
  他不該這樣看著她,那會讓他更加深陷在對她的迷戀之中,勉強築起的心防潰了堤,壓抑的欲望完全傾巢而出,他根本無力招架,他只能著了魔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聽到水聲,孫沁並未多想,以為他也是因為忍受不了黏膩要來淨身,但當水聲已近在身後,她不禁感到疑惑。
  
  她回頭看去,立刻望進一雙充滿侵略的眼裡,燒灼的視線掠過她的眉、她的眼,像手,徐緩地順著她的輪廊蜿蜒而下。
  
  孫沁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眼前的這個男人讓她覺得陌生,他從沒這樣看過她,像是要將她吞噬般,強悍而佔有地看著她,她覺得怕,卻又有種莫名的期盼,渴切著他能做些什麼。
  
  項沛棠直視著她,滿腔深藏的情感和想望再無任何保留,全身的血液都在奔騰流竄,呐喊著要她。
  
  他倏地伸手將她拉近,吻住她的唇,激烈地索求她的甜美,要她和他一起承受烈焰焚身之苦。
  
  他是如此霸道,全身散揚著不容抗拒的氣勢,仿佛以前的斯文只是他的偽裝,雙手渴切地在她的起伏撫過,他的大掌映襯出她的嬌柔,讓她更加意識到他是個男人,和她完全不同的男人。
  
  她該回吻他,手該在他身上撫過,以往再清楚不過的勾誘在此刻卻全成了一片空白,她無法動作,只能本能地攀附著他,仰首讓他吻得更深。
  
  察覺到自己幾乎已停不下來,項沛棠將她的頭攬靠在肩窩,凝聚所有的意志力和體內的欲火相抗衡。但只要想到她赤裸地倚在他的懷裡,就連清涼的湖水也無法平息他高熱的體溫。
  
  他閉起眼,努力調整沉重的呼息。她身上的劇毒未解,他該做的是為她保留體力,越快趕到「天水宮」越好。一思及此,欲望轉為心疼,他總算冷靜了下來。
  
  「快上去,別著涼了。」他將她朝岸上推去,自己反而沉入了湖水之中,試圖讓自己冷靜得更徹底。
  
  孫沁的思緒變得混沌,被動地走上岸,穿上衣物,但她的腦中仍空白一片。
  
  她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這段時間與他相處的情景歷歷在目,把她的心跳全數打亂。
  
  他為何要吻她?又為何推開她?在他深沉的心計裡,這代表什麼意義?是情不自禁,還是另有預謀?無數的疑問橫亙胸臆,卻沒有人可以給她解答。
  
  她咬唇,試著平撫紊亂的思緒,但一億起他方才吻她的感覺,心,反而更亂了……
  
  「我只是想試試看,色誘你會不會讓你回心轉意跟我回去而已。果然技術不夠好,沒什麼用。」
  
  當她質問他為什麼要吻她時,他無奈地聳肩,臉上又掛著那讓人氣惱的笑容。
  
  即使經過一夜的休息,孫沁只要一想到他那句話,還是一把火直往上冒,就連發現自己功力已恢復五成的欣喜也平息不了。
  
  她原想施展輕功直接甩掉他,他卻像更早一步察覺到她的心思,一路上緊緊抓住她的衣角,一副不把他的手砍斷就沒辦法擺脫他的執著姿態。
  
  懶得浪費時間再和他吵,孫沁只好專心趕路,在他追不上她的輕功時,還會提著他的腰際幫他一把。她不肯承認這是心軟,仍強硬地告訴自己她會這麼做只不過是不想被他絆住了腳程。
  
  因為內力已恢復,抵達的時間比她昨天預估的還要快上許多。
  
  來到一個山谷谷底,孫沁停下腳步,看著她一心想要回來的地方,她分不清心裡橫亙的情緒是解脫還是茫然?
  
  想到把他帶進「天水宮」的後果,她的心驀地扯痛。現在還來得及,讓他走吧,沒必要把他毀在這裡……
  
  「怎麼不走了?」項沛棠抬頭四處端詳。到了嗎?但這裡是谷底的盡頭,看起來不像有人居住,更別說存在一個「天水宮」。
  
  孫沁看著他,放他離去的心音淩越了所有念頭……把他帶離這裡吧,把他打暈再扔到樵夫常會經過的山道,他認不得回到這裡的路的。
  
  「沒事。」她做了決定,往「天水宮」的反方向走去。
  
  察覺到她的神色有異,項沛棠的思慮急速運轉,立刻想通。糟,她該不是捨不得害他?這樣會讓他很高興沒錯,但他不想要這樣的結果啊!
  
  「『天水宮』到底在哪裡啊?怎麼走那麼久還沒到?你老是繞來繞去的,是不是迷路了?如果不確定方向就歇一會兒,別害我走得那麼累嘛!」他突然扯開喉嚨抱怨,整個山谷都是他的聲音。希望他們已經離「天水宮」夠近了,老天爺拜託!
  
  「閉嘴。」孫沁臉色一變,一邊留意四周的動靜,一邊想盡速把他帶離。
  
  這裡已是「天水宮」的警戒範圍,時常有人巡守,他這麼一喊,想不被發現也難。
  
  她緊張的神色,更是讓項沛棠篤定心中的猜測,反而喊得更大聲:「我才不要,被你逼得走了那麼久,說個幾句不行啊?你這樣是虐待人質耶!」
  
  明明是他死賴著她不放,她哪有逼他?孫沁氣炸了,正想把他打暈直接拖走時,突然一道疾風朝她襲來。
  
  她迅速地回身避開,拉著項沛棠一起躲過了攻擊。
  
  「叛徒孫沁,你還有臉回來!」巡守的女子持劍淩厲地攻向她。
  
  來不及了……孫沁懊惱不已。
  
  「住手!我是來將功折罪的,我帶來的人就是最好的證明。」又避開一次攻擊,她揚聲解釋。事已至此,她只能硬起心腸。
  
  女子停手,眼神半信半疑地在他們兩人之間遊移,認出了項沛棠,不禁驚喊出聲:「你把御史抓回來了?」
  
  「嗯。」忍下心頭那股莫名的抽痛,孫沁點頭。「這段日子我被他用藥化去內力,羈以鐐銬,因此我才逃不出來,我沒有背叛師門,那都是他放出的謠言。」
  
  女子想信她,又怕這是陷阱,最後長劍一伸。「走!跟我去見師父,由她來定奪。」她押著兩人,一起往谷底的盡頭走去。
  
  孫沁領頭,走到山壁前停下腳步。
  
  「師姊,我的內力尚未完全恢復,他交給你了。」她施展輕功往上一躍,停在約莫五丈高的山壁上。
  
  必須定睛細看,才會發現原來那兒有個洞穴,洞穴入口被突出的枝葉掩蔽,若非孫沁站在那裡當了目標物,根本難以發現。
  
  找到了!項沛棠的眼中掠過一抹精光,袖中的手緊抓住一路當作指引的小瓶,把瓶口的布塞撥開,雖然聞不到任何氣味,但他知道更明顯的指示已蔓延開來。
  
  「你別亂動哦!」女子警告,捉住項沛棠的衣領一躍而起。
  
  「啊啊--」項沛棠一路驚叫,用來分散女子的注意力,不讓她發現他手中的瓶子。
  
  「閉嘴。」一落地,女子便鄙夷地斥喝,在他背後推了一把。「快走!」
  
  洞穴是條甬道,不遠處有個出口透著光芒,孫沁已站在那裡等他。
  
  走到出口,看到的是另一個較淺的山谷。
  
  洞口接著階梯,順著階梯往下望去,富麗堂皇的閣樓庭院坐落於山谷之中,周遭的山壁成了與世隔絕的最佳掩護。
  
  「走!」女子又不耐煩地推他。
  
  「哎呀!!」項沛棠僕跌在地,將袖中的瓶子乘勢往黑暗的角落丟去。他引路只能引到此,攻進山谷後就全憑援兵隨機應變了。
  
  聽到聲音,已步下階梯的孫沁擔慮地回頭,想上前扶他的動作在看到他身後的師姊時硬生生地頓住。
  
  她在想什麼?想再被誤會得更深嗎?從現在開始,他是死是活都不關她的事了。
  
  她緊緊握拳,硬逼自己對他視若無睹,繼續走向「天水宮」。
  
  一進宮裡,他們立即被分開,孫沁被四名師姊妹帶往大殿。
  
  一名身著華服的婦人坐在上方的軟椅,滿頭華髮,雖呈現老態,仍看得出美貌的痕跡。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看到她,天水宮主輕笑,卻渾身都透著淩人的冰冷。「不是被男人誘得忘了『天水宮』嗎?怎麼,天水寒讓你清醒了?」
  
  「徒兒失手被擒,罪難可恕,但徒兒對師父從無貳心。」孫沁恭敬跪下,額抵著地。「敵人奸詐,先以藥化去徒兒一身功力,再系以千年寒鐵所制之鐐銬,徒兒難以逃脫。」
  
  「為師如此疼你,當然有想到你身不由己。」宮主以手支著下頷,斜眼睨她。「前幾天晚上我還派人要去救你脫離苦海,結果呢?你反倒傷了我一名愛徒。」
  
  「那是敵人設計的圈套,從他拿住徒兒的死穴逼迫和他出遊、放話說徒兒已被他收服,還有納徒兒為妾,全都是他深思熟慮的計策。」即使事關生死,孫沁仍能維持平靜地述說。「他以為徒兒被驅離後會反過來幫他,但徒兒寧願死,也不可能透露任何關於『天水宮』的機密。」
  
  「你這樣讓師父好為難,我該信誰呢?」宮主低歎,雙眼微眯,眸色轉為冷冽。「沁兒,抬頭。」
  
  孫沁依言抬頭,澄澈的眼神看向位於上方的恩師。
  
  天水宮主銳利地望進她的眼裡,在那之中,她看到了忠誠,卻也有抹她無法辨識的情緒。
  
  她沉吟片刻,揚聲開口:「這麼吧,把那男人帶來讓我見識見識。」不管是什麼情緒,都不該出現在「天水宮」門徒的眼裡。她不是毀去那抹情緒,就是毀掉她。
  
  不一會兒,雙手被反縛身後的項沛棠被帶至大殿。
  
  「跪下!」帶他來的女子在他膝彎一踢,將他踢跪在地。
  
  孫沁完全不曾朝他投去一眼,她只專注地望向宮主,仿佛他在她心中全無分量。
  
  她的反應讓宮主滿意低笑,轉頭斜睇項沛棠。「項御史,你好厲害的功夫,竟把我最信賴的徒弟迷得暈頭轉向。」
  
  「好說好說。」無視殿上詭譎的氣氛,項沛棠還笑得出來。「宮主您教得太好,費了我不少心力呢!」
  
  「不過聽我徒兒說,你費的心力全是用來設計她,這好像有點小人手段。」宮主笑眯了眼,卻是暗中用精銳目光不停地在他身上來回。
  
  「只要能得逞,管它小人不小人。」項沛棠挑眉揚笑,這番話等於承認他真的對她使計。「相信宮主應該也會贊同我的做法。」
  
  被他異於俊雅外表的深詭眼神所震懾,天水宮主總算明白孫沁所言是真。
  
  「可惜你是朝廷中人,不然在我們『天水宮』裡一定能大展長才。」宮主搖頭歎息。「沁兒,落在他手中這段日子苦了你了。」
  
  「只要能重獲師父信任,徒兒不以為苦。」孫沁低頭敬道。
  
  「也快到你服藥的時候了,念在你這些日子受的折磨,先給了你吧!」宮主從袖中取出藥丸,屈指彈至她面前。
  
  孫沁伸手接下,一直維持平靜的麗容揚起了笑。不是因為生命獲得緩解,而是為了這顆藥丸所代表的意義--師父相信她的話,願意讓她重返「天水宮」。
  
  「謝師父。」她將藥丸收下。
  
  見她取得解藥,項沛棠的心安穩了一分。但這還不夠,他不能讓她一直活在這種恐懼之中,他必須取得天水寒的秘密。
  
  「接下來,我該如何處置你?」宮主瞄向他,視線轉為陰厲。「你不只害我失去兵部侍郎這筆入帳,還因為此事損及『天水宮』名聲,我要怎麼做?一刀一刀把你淩遲,還是將你的手腳剁掉,丟到山澗喂野獸?」
  
  這些酷刑讓孫沁微微變了臉色,不行,她不能讓師父這樣對他。
  
  「我都不是很滿意耶,這樣對宮主也沒有任何助益吧?」項沛棠苦笑,開始扮演起誘之以利的角色。「除之而後快,或是不計前嫌用我來換取好處,宮主是否該好好思考一下哪個對您比較有助益?」
  
  「師父,」孫沁介入開口。「他是朝中高官,若貿然殺害,反而會引起朝廷對『天水宮』的注意,徒兒有一計,他和京城首富閻逍和黎之旭是至交好友,我們倒不如要求贖金做為交換,為了讓他平安返回,他們一定肯付。」
  
  「贖金……」宮主擰眉沉吟。只能拿得到錢嗎?朝廷、高官,她總覺得不夠,一定還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閻、黎兩人若給得不夠,我那兒也有。」項沛棠完全展現以錢收買的誠意。「留下我的命對你絕對有好處,別把那些殘忍的刑罰拿來對我,貴宮的天水寒已經夠讓人聞之喪膽的了。」
  
  語帶雙關的話聽在天水宮主的耳裡,激起了靈感。天水寒?她怎麼沒想到!
  
  「項御史,多謝你提醒我。」她陰惻惻地笑了。「若有可靠的人在朝中當眼線,提供我更多的消息,我還怕朝廷反擊嗎?來人,把他帶到藥室去。」
  
  藥室?師父想對他做什麼?孫沁的心跳陡然停住,又因慌亂而急速地跳動了起來。
  
  看到他已被人架起,她心一慌,無暇細想便急忙開口:「師父,他遠離『天水宮』控制不易,此法不可行。」
  
  「我倒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可行的。」宮主冷冷地瞥她一眼。「難道你真對他動了情,捨不得我對他種下天水寒?」
  
  「不、我沒有……」孫沁連忙搖頭否認,但慌亂間所透露出的神色完全瞞不了人。
  
  看來這徒兒也留不得了。宮主的眼中閃過殺機,卻突然心念一轉,笑得詭詐無比。「沒有最好,過來,扶我一起到藥室去。」她朝孫沁伸出手。
  
  再說下去怕會引起師父的疑慮,孫沁只好強忍焦慮上前將她扶起,心中不停思索著該怎麼助他脫困,卻無計可施,心裡更急。
  
  直至天水宮主站起,項沛棠這才發現她的雙腳自小腿處截斷,方才一直坐在椅上被衣服覆住,根本看不出來。
  
  宮主拄著拐杖領頭先行,速度雖比平常人慢了些,但其實還不到需要攙扶的地步。喚來孫沁是為了就近將她看得深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接下來有需要用到她的地方。
  
  發現項沛棠一直盯著看,一旁的門徒將他的頭用力按下。「不准亂看!」
  
  項沛棠只好乖乖地低頭被架出大殿,一路上暗記位置。行經迂回長廊,來到一間重重深鎖的廂房前。
  
  宮主掏出系於頸項的鑰匙開鎖,一行人進了廂房。房內彌漫著陣陣藥味,數個藥櫃靠牆而置,房間的正中央有個煉藥的丹爐。
  
  一把項沛棠拖進去,她們就把他按坐椅上。
  
  孫沁扶宮主在他身旁坐下,心裡一片紊亂。
  
  「把我的寶箱拿來。」
  
  立刻有人捧來一個黑盒,一放上桌面,立刻退離數步。黑盒看來沉重,看似黑鐵鎖鑄成,盒上有個鎖洞,宮主用開門的鑰匙插入一轉,打開了鎖。
  
  「這寶箱刀劍不摧,除了我這把鑰匙,任何利器都劈不開。」她撫過盒中的東西,轉柔的眼神像在撫著心愛的寶物。「知道天水寒是怎麼種的嗎?它必須用血來當引介,才能滲入血脈。你剛剛也看到我給了沁兒那顆藥丸,那只能暫緩毒性,沒辦法解毒,要是半個月的期限一到還沒服藥,就會從手指、腳趾開始一寸寸潰爛,在兩天內爛得體無完膚,連面容也沒辦法辨識。」
  
  項沛棠眼中現出驚懼的神色,仍故作鎮定地談笑:「剛剛孫沁說的沒錯,我真的離『天水宮』太遠,應該不太適合天水寒。」
  
  「怎麼會?為了活命,每個人不管離得再遠,都必須回來跪在我的腳邊向我乞藥。」宮主哈哈大笑,從盒中取出一個白色藥瓶和一把匕首。「其實天水寒不是不能解,宮裡的人也都知道怎麼解,但她們解不了。因為我在種天水寒時會加入我的血,種法和解法一樣,誰種的毒,就得拿誰的血來解。」
  
  「只是,有誰敢跟宮主您要血呢?」項沛棠苦笑,縛於背後的手悄然握緊,沒讓真實情緒顯露出來--他敢!等著,他一定會取得她的血,解開孫沁身上的毒。
  
  「除了血,也要有解藥。」宮主拿出一個青色藥瓶晃了下,又放回去,笑得好開心。「鑰匙在我身上,就算偷走寶箱也沒用。天水寒,魂魄散,但只要不背叛我,就永遠不會嘗到魂魄散的滋味。項御史,你懂嗎?」
  
  項沛棠現出掙扎的神色,良久,才頹喪地點頭。「……懂。」
  
  見宮主拿起匕首,孫沁心一急,趕緊用尋思多時的正當理由再次開口阻止--
  
  「師父,他太狡猾,讓他和『天水宮』有太多關聯真的很危險,徒兒覺得還是拿他換錢以絕後患比較好。」她盡力保持聲音平穩,不讓緊張流露。
  
  他雖然心機深沉,但他真的是忠良傲骨啊!要他一輩子受「天水宮」的控制,做出違背心意之事,這對他而言會是多麼地痛苦?
  
  師父好不容易接納她,她接連的阻止一定會造成師父的猜疑和怒意,但即使如此她也顫不得了。只要能不讓他身受天水寒的迫害,就算之後師父怎麼罰她都無所謂。
  
  「沒錯,我也覺得這樣太危險。」宮主微笑著點頭,在孫沁以為真的說動她時,那把匕首卻轉向遞給了她。「所以這個危險由你來擔,用你的血來種他的天水寒。」
  
  孫沁一震,看著那柄匕首,全身無法動彈。由她來種?這比殺了他更加殘忍的責罰,卻要由她動手?
  
  「怎麼?心軟,下不了手?」宮主逼她,欣賞著她慘白的麗容。
  
  這一幕多美?「天水宮」的人不該體會感情的,誰叫沁兒犯了她的大忌!在毀掉她之前,她要先毀掉她的心。
  
  不……她不是心軟……孫沁想說話,想像之前那樣自信地宣示回去,她的喉頭卻梗住了,發不了聲。
  
  她痛苦的神色用力撕扯著項沛棠的心,眸色因怒意而變得深沉。「宮主,她的地位沒你高,我不想用她的血。」
  
  這老女人如此惡毒,她看出孫沁動了感情,竟想出用這樣的狠計治她!她連什麼叫愛都還不懂,就要她體會心痛,她怎麼承受得住?
  
  「項御史,看來你也滿疼我們沁兒的嘛!」這更好,一刀劃下同時將兩顆心傷透,他們就會明白世上沒有感情這東西的存在。「沁兒!你接不接?!」她語氣陡然一轉,厲聲大喝。
  
  孫沁劇烈地震了下,下意識接過,望著手中的匕首,再看向他,手,無法遏止地顫起抖來。
  
  「鬆綁。」
  
  一聲令下,兩旁的人立刻解開項沛棠手中的繩索,把他的手緊緊地按壓在桌面上,掌心朝上。
  
  「沁兒,你再不下手,師父就當你真的背叛『天水宮』。」白色藥瓶擺到孫沁的面前。
  
  孫沁顫著手拿起,來到項沛棠面前。他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他沒事,她可以儘管下手。
  
  她緊咬牙根,咬得下顎發酸也不自覺,匕首先在自己掌心劃下一刀,她卻感覺不到痛,因為胸口的疼痛淩越了一切感覺,痛得她無法呼吸。
  
  為什麼他還笑得出來?她就要毀了他啊!孫沁痛苦地閉起眼。
  
  她從來都不覺得「天水宮」做錯了什麼,但這一刻,她終於清楚感受到她們的所作所為全是別人口中天理難容的惡行。染髒了手的人是她,如今,這樣的惡果卻報應到他身上。
  
  「沁兒--」警告的低語再次傳來。
  
  孫沁握緊匕首,睜開眼,美眸裡一片空洞。她無法看他,只能緊盯著他的掌,咬牙在上頭劃下傷口。
  
  她的神智像被抽離了,看著自己拿著瓶子,在他的傷口傾下藥粉,然後將自己的掌心貼了上去,讓兩人的血液融化了粉末,在彼此體內交流。
  
  項沛棠原本平攤的手掌屈起,和她十指相扣。
  
  他溫暖的掌指包覆住她冰冷的手,孫沁的心頭狠狠一震,這一瞬間,她明白了什麼叫難過。
  
  她想起小黑狗死掉的那個晚上,緊緊握住她、伴她入眠的手,那麼溫柔、那麼堅定。如今,他依然握住她,她卻對他做下殘忍的舉止。
  
  這手,她再也握不到了吧?在她種下天水寒後,她將永遠都無法再次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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