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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裘夢 -【相爺請息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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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5 00:05: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裘夢 - 相爺請息怒

傳言當朝丞相溫文儒雅、才智兼備,
為人更是高風亮節,不好女色的真君子──
見鬼!從他以權勢壓人強娶她進門這點,
就可以知道他根本是欺世盜名之輩,
更不用說,他心心念念的就是養壯她羸弱的身子,
好跟她生米煮成熟飯,就算是在她還不能行房時,
他也絕不肯讓自己吃虧,總是抱著她磨蹭兼揩油,
說真的,她並不排斥跟他共白首,畢竟他對她還不賴,
但兩人中間如果夾個愛他成狂的公主,那又另當別論,
誰讓她最怕麻煩,可不想因為他而槓上皇家,
偏偏這男人就像狗皮藥膏,一沾上就撕不下來,
她都自請下堂搬回娘家住,他硬是要跟她暗通款曲,
激得公主派出御林軍包圍得她家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甚至自導自演一齣遇刺戲碼,意欲害死一起出遊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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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5 00:06:2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血從傷口不斷地淌下,她已經感覺不到痛,冷風呼呼地吹著,她虛弱的身體執拗的不肯倒下。

  即使要死也不能在此時,她不可以背著讓父母恥辱的身分死去。

  烏雲蔽月,天地一片漆黑。

  逃亡的人拖命疾奔,追殺的人步步緊逼。

  不辨方向的她失足落水,冬日刺骨的河水瞬間將她沒頂,漆黑的大地,湍急的河水,一切彷彿從未發生。

  當烏雲散開,皎潔月光重新鋪滿天地時,追殺的人再也尋不到先前那道隨時可能倒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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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5 00:06: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左督御史府門前的鞭炮放個不停,引得不少人駐足圍觀。

  說起這左督御史任清源,原本並非京官,是三個月前一紙調令才入京述職的。調職至今,最廣為人知的便是他有一個藥罐子女兒,據說吃的藥比飯都多。

  有人眼尖,認出放炮的人是丞相府的人,而御史府的人在阻止無效後,匆匆入內請示。

  等到幾箱聘禮被丞相府的人抬進府,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兩家結親了,今日是下訂之日。

  恍然之後便是譁然。

  陸相訂親了!

  這在金元朝可是件天大的事,畢竟陸家兩代先後官拜丞相,朝堂上誰不禮敬三分,事實上從陸朝雲十四歲奪得文魁一舉成名天下知之後,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名門望族,心心念念想將女兒嫁入陸府,得此佳婿。

  可惜,他心在社稷,不急著成家。

  及後,先皇駕崩,新皇繼位,陸朝雲平步青雲,順利在父親過世後,繼任丞相一職,婚事卻始終沒有下文。

  寒來暑往,拖到如今,陸相已從當年的翩翩少年郎成為二十有五的男子。

  就在大家以為他打算這樣一輩子不娶時,突然的就定親了,先前沒有一丁點徵兆。

  今天早朝文武百官聽到陸相御前奏稟時,就跟如今圍觀的百姓一樣的心情——難以置信!

  若是別家千金也就罷了,可偏偏是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咽氣的藥罐子,這讓許多家有閨女的官員很是不平。

  陸朝雲在任府前下轎,即便只是一襲青衣,也掩不去周身風華,溫文爾雅,風流俊秀。

  而得到消息的任清源也親自到府門迎接,「陸相,請。」

  他微微一笑,躬身施禮,「岳父如此,讓小婿惶恐。」

  任清源臉色微變,改口道:「賢婿裡面講。」剛才不該一時大意,讓他們將東西抬進來的,現在是騎虎難下了。

  「有勞岳父大人。」

  兩人進了門,卻沒在廳堂敘話,直接去了書房。

  摒退了左右,書房裡便只剩下他們兩人。

  陸朝雲姿勢悠閒地坐在椅中,握著手中的摺扇,笑看著任清源道:「任大人也坐。」

  他告個罪,便坐下了,神色微斂,直直地看過去。

  「下官不明白,還請相爺明示。」

  將扇子放到幾上,陸朝雲拿起茶碗呷了口,不疾不徐地說著,「有什麼不明白的?我只是想與大人結個姻親罷了。」

  任清源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面對當朝丞相,他心中縱有再多不滿也得按捺下去,「相爺日前雖有問及小女,但下官尚未做出回復,相爺今日便在早朝上奏明聖上親事已定,這讓下官很是為難。」

  不以為然的輕睞一眼,淡然一笑,「你不是也沒否認嗎?」

  他為之語塞。情況不明,他不敢貿然出言啊。

  陸朝雲卻不理他,輕轉著茶碗,好整以暇地又開口,「我今日前來,一是為了下聘,二嘛……」

  一聽他的語氣,任清源立時神情一緊。

  果然,陸朝雲笑著再劈下一道驚雷,「便是商定婚期。」

  「相爺——」縱是再老沉持重,此時也不由得動怒了。這分明是強人所難。

  「怎麼?」

  「小女纏綿病榻,實不宜於此時談論婚嫁。」

  放下茶碗,他重新拿起摺扇,頗有幾分閒情地在手中轉了個圈,笑容不變地抬眼道:「難道御史大人是嫌本相家世不好?」

  「下官不敢。」

  「那是人品不佳?」

  「相爺言重。」此時看來,你的人品確實很有問題。

  「那大人為何不肯答應這門親事?」

  任清源面上閃過為難之色,猶豫了下,才道:「小女實不足以匹配相爺。」

  「不如讓我見小姐一面,如何?」這般推三阻四,讓他實在好奇,難道拒婚的理由不只是任小姐病魔纏身這麼簡單?

  蹙了蹙眉,「恐怕不妥。」

  陸朝雲輕笑一聲,坐直身子,漫不經心道:「請旨賜婚的話也不是太麻煩。」

  他頓時失聲。姑且不論陸相的官職,單就他與皇上的交情,這賜婚聖旨是輕而易舉得很。

  也不催他,陸朝雲再次拿起茶碗輕呷。

  好在任清源並未讓他久等,「小女重病無法下床,相爺若執意要見,只好委屈相爺移尊就駕了。」見了面,你總該死心的吧。

  「無妨。」

  「相爺請隨下官來。」

  「好。」陸朝雲一邊隨他起身往外走,一邊若無其事地道:「岳父不必跟小婿太過客氣。」

  任清源的嘴角又是狠狠一抽。

  兩人穿過後園拱門,來到一處院落。

  此時正是暮春時節,院內芳草萋萋,幾叢花卉也開得正豔,還有兩株粗壯的喬木,院外不遠便是花園,繡樓之上推開窗扇便能看到園中美景,倒是一處宜人的休養之地。

  進到屋中,便有丫鬟奉茶。

  「叫紅袖下來。」

  「是,老爺。」

  不一刻,一名青衣婢女從繡樓下來,斂衽施禮,「不知老爺有何吩咐?」心下對一旁的清俊公子留了心。這人是誰?怎會讓老爺領進小姐閨閣?

  「小姐如何?可醒著?」

  紅袖老實作答,「奴婢剛服侍小姐吃藥躺下,老爺要見小姐嗎?」眼睛卻下意識的掃向一邊的公子。難道這是新請的大夫?

  任清源點點頭,「你上去幫小姐打理一下,陸相要見她。」

  她驀地睜大眼。陸相那個傳奇的男子?

  「還不快去?」

  紅袖趕緊收斂心神,垂首退下。

  其實,樓下的對話任盈月聽得一清二楚,回首前事,猶有一種不真實感。

  當日她本已斷無生機,卻不料烏雲蔽月,江水助勢,又碰上回京述職的任大人一家。

  於是在她昏迷不醒之時,便成了任府的小姐。

  說來也是緣分,當時任家兩老的獨生愛女因病去世,任夫人傷心過度,思女成疾,偶遇一術士言之鑿鑿他們會因水而得女,結果不久就意外解救了落水的她。

  一個月後,她自昏迷中醒來,念及任家兩老的救命之恩,又想與過去徹底做個了斷,便認下這個新身分,用了死去任小姐的名字,做起官宦人家的千金。

  只是她那時受傷過重,又在冰冷江水中浸泡過久,傷及心肺,時至今日仍舊無法離開床榻。

  心下微微哂歎,能保住一條命已是不易,她不該奢求了。

  紅袖走進內室,低聲道:「有客來,奴婢幫小姐著裝。」

  任盈月輕應了一聲。

  紅袖只簡單幫她穿上外衣,梳理了下長髮,又將紗帷放下,便去請老爺上樓。

  結果,來的卻只有陸朝雲一人。

  隔著輕薄的紗帷,任盈月暗自打量著眼前的陌生男子,一身儒雅,溫潤如玉,但那雙眸子卻諱莫如深。

  在她打量他時,陸朝雲不動聲色地走近,毫不避諱地掀起一側床帳,堂而皇之地坐到床邊。

  「你是誰?」

  陸朝雲微微勾唇,看著靠坐在床頭的孱弱少女細細打量。

  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雙頰消瘦,就連一頭長髮也因久病而失去光澤,放在錦被上的十指纖細少肉,整個人看上去就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難怪外頭傳說她命不久矣。

  不過……他微微瞇眼。看到陌生男子坐到她床邊猶能如此鎮定,不得不讓他驚奇了。而且,她的眼睛沉靜而黝黑,宛若兩顆瑰麗的黑寶石,雖然因病而少了些許神采,卻又難掩光華。

  「陸朝雲,忝任丞相一職。」

  「丞相懂醫?」

  「不懂。」

  「不知家父請相爺來所為何事?」話音未落,喉間一陣不適,惹得她掩唇輕咳起來。

  咳得過激,一口血便吐了出來。

  看著床前的一攤血,陸朝雲不禁蹙緊眉頭。她這身子確實有些朝不保夕……倒是性情特別,不似一般閨閣千金。

  任盈月拽過帕子拭淨嘴角血漬,向後靠坐在床頭,露出一抹虛弱的笑靨,「失禮了,請相爺見諒。」

  他微微一笑,「無妨。」然後伸手從床邊矮幾上拿過茶壺,替她倒了杯溫水遞過去,「喝杯水漱下口吧。」

  「多謝相爺。」她也不跟他客氣,用水漱了口,又將杯子遞還給他。

  陸朝雲將杯子放回矮幾,看著她道:「我今日是來向令尊下聘的,聽聞小姐身體不適,想你我將來夫妻一場,便過來探望探望。」

  任盈月蹙眉不語。觀他言行,這婚事他只怕是誓在必行,卻不知他來見她的真正用意何在。

  「今日殿上我已向聖上提及你我的親事,只是令尊似乎不太樂意。所以,本相也想趁此機會聽聽小姐的意思。」

  你已經來下聘了,且又向皇上做了報備,再來說這些實在是多此一舉。

  心中暗自嘲諷,面上卻不動聲色,她只低下頭,拿帕子掩唇咳了聲,「相爺難道不是已經做了決定,盈月的意思只怕做不得准吧。」

  他發出一聲輕笑,「那小姐便是願意了,如此三日後,我便迎娶小姐過門。」他開始有些喜歡她了,雖事出倉卒,但娶的若是她,想來夫妻之間會有些情趣,不會相敬如「冰」寡淡無味。

  她霍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三日之後?

  陸朝雲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之後忽地一笑,輕鬆愉悅地道:「後天吧。」

  任盈月已然呆滯。她是碰到瘋子了嗎?

  瞧著她無法置信的神情,他神情自若地將她頰畔的一綹髮絲勾至耳後,衝著她溫柔一笑,口氣極為輕佻地表示,「我對小姐一見鍾情啊。」

  一見鍾情個鬼!

  她眼下這副樣子會有人一見鍾情,他就不能找個誠懇一點的理由嗎?

  或許他根本是懶得找理由吧……他究竟為什麼這麼急著娶妻?甚至慌不擇人的挑上她?

  奏婚當天下聘,第三天迎娶,陸相娶親可謂風馳電掣。

  婚禮倉卒,兩家準備得皆有些狼狽。

  任盈月並未像尋常新嫁娘一樣梳妝打扮,她的身體根本禁不起任何折騰。

  出嫁當天,只是由紅袖幫她換上一身嫁衣,輕攏了長髮,便蒙上一方紅帕,讓陸朝雲親自抱著出了繡樓,抱上花轎。

  寬大的花轎內鋪了厚厚錦被,任盈月半臥其上,聽著轎外鞭炮聲不絕於耳,眸底劃過一絲苦澀。

  原來,她還有坐著花轎嫁人的一天啊。只是這婚事卻透著一股不尋常的味道,讓人很是不舒服。

  她閉眸靠在軟墊上,心中歎氣。罷了,就算是為著任家兩老的救命之恩,以後的事再說吧。

  在行進的顛簸中,精神不濟的她漸漸陷入昏睡。

  迎親隊伍繞城一周,然後在丞相府前停下。

  雖然睡沉,但是陸朝雲抱她下轎時,任盈月還是醒了過來。

  聽著紅蓋頭外喧嘩的人聲,她知道來客不少,畢竟是當朝丞相娶親。

  她勉強撐著身體行了拜堂大禮,卻已冷汗透衣,搖搖欲墜,在他扶住她的那一刻昏了過去。

  任盈月醒來時,人已在洞房,而且夜色深沉,桌上的龍鳳喜燭都燃燒過半,燭臺上斑斑燭淚。

  「小姐,你終於醒了?」紅袖喜出望外地撲到床前。

  「渴了。」

  「奴婢替你拿水。」

  在紅袖的幫助下,任盈月喝了小半杯溫水,半靠坐在床頭。

  「小姐,你先坐一下,我去把藥給你端來。」

  「好。」

  光聽到那個「藥」字,她已是滿口苦澀。如今,她儼然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藥罐子了。

  紅袖去端藥,她便靠坐在床頭打量這紅彤彤的喜房,突然間覺得很諷刺。

  不一會,紅袖將藥端來。

  任盈月蹙著眉將藥喝下,雖然知道良藥苦口,但是幾個月喝下來,她已經快要崩潰。

  「小姐歇一下,奴婢已經讓人去準備吃食了。」

  她無力地點點頭。

  紅袖一邊幫她掩好被子,一邊轉述,「姑爺席間喝了不少酒,說酒氣對病人不好,他今晚便不進房了。」

  「哦。」

  廚房準備了清粥小菜,原是適合病人的口味,奈何任盈月胃口不佳,只吃得小半碗便怎麼也吞不下了。

  見狀,紅袖憂心的勸哄,「小姐,你就再多吃一點吧。」

  任盈月苦笑。她也想多吃,可實在是吃不下。

  「扶我躺下吧。」

  紅袖欲言又止,最後終究什麼也沒說,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放下床帳。

  她躺在喜床上,呆呆地看著帳頂。

  如今她連起坐都需要人扶持,沉沉的無力感再次緊攫住她的心,不知何時,她的身體才能恢復如初,又或者再也不能恢復如初……

  慢慢閉上眼睛,壓下所有的不甘。

  陸朝雲進屋時,他的新婚妻子正將喝盡的藥碗遞給身邊的丫鬟。

  目光往小幾上幾乎沒動過的飯菜掃過,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下,旋即到床邊坐下。

  「夫人以往便吃得這麼少嗎?」

  「是的,奴婢也勸小姐多吃一些,可小姐總是說吃不下,沒胃口。」紅袖一籌莫展。

  他不贊同地看著妻子,「有病在身,怎能如此任性?當知藥補不如食補。」

  任盈月心中苦笑。這個道理她豈會不知,奈何就是吃不下,她也沒辦法啊。

  紅袖見小姐不語,便上前一步,欲扶她躺下。

  「你下去吧。」

  為難地看了姑爺一眼,又看向小姐,在她點頭之後,紅袖便收拾碗碟退下了。

  「相爺有話跟我說嗎?」

  陸朝雲微微一笑,起身扶她躺下。

  她不解地看他,卻見他在下一刻脫鞋上床,在她身邊躺下,更是不明所以。

  他抓過她的一隻手把玩,用一種極為家常的口吻道:「新婚之夜未能與娘子同榻而眠,現在補上。」

  任盈月覺得自己實在無法理解這個才學冠京華的年輕丞相。

  對於不能理解的人,不如忽略。這麼一想,她便閉目養神。

  陸朝雲卻不想她又睡去,一隻手毫不猶豫地探進被褥。

  任盈月馬上就睜開眼睛,扭頭看他。

  他卻回她一抹淡淡的笑臉,晨曦中,近在咫尺的俊顏染上一層暈黃光圈,帶了幾分輕柔,透著幾分莫測。

  她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從她衣襟下探入,一寸寸摸上自己的腰腹,目光也不由得一點點冷下來。

  陸朝雲似乎一無所察,手指在她腰腹間來回摸索了兩遍,之後發出一聲輕歎,帶了幾分遺憾地說:「娘子,你委實太過瘦弱,這讓為夫怎麼下得了口。」

  她忍不住冷聲回應,「相爺若是要找下得了口的人便不應該找上我,我這破敗身子本就禁不起任何折騰。」

  他長歎一聲,舉起她的手吻了口,不無婉惜道:「可惜,為夫能找到的應急人選只有娘子,只好勉為其難娶了。」

  任盈月心思微轉,不動聲色地說:「相爺是打算將原因告知了嗎?」

  「這也算不得什麼秘密,你早晚總是會知道的。」

  「哦?」但有些事早知道與晚知道是有著天差地別的,甚至是生與死的距離。

  陸朝雲沉吟了下,道:「如果我當日不先下手為強,只怕如今就要娶長公主為妻了。」

  長公主嗎?

  任盈月出身江湖,對廟堂之事並不十分清楚,更遑論涉及宮闈之事,索性便保持沉默。

  陸朝雲對她的沉默有些訝異了,「娘子都不好奇的嗎?」

  「什麼?」

  「好奇為什麼我只有你一個人選呀?」

  「應該與那位長公主有關吧。」

  「娘子真是聰明。」他毫不吝嗇的誇獎,側躺著身子看她,「這官場上盤根錯節太過複雜,岳父大人為官清正,沒有結黨營私,又恰恰有娘子這樣一個到了婚嫁年齡的女兒,於是娘子便雀屏中選了。」尤其他親自登門相看之後,更是確定自己沒有選錯人。

  任盈月闔了眼,不理他。

  陸朝雲也不生氣,只是伸手順著她的眉眼描繪。

  她的眉頭漸漸蹙起。

  他視而不見,只管隨心而欲。

  第一次遇到像她這樣的女子,在他還是丞相公子時,不論是豔冠群芳的花魁,還是名冠京城的才女都曾經向他表示傾慕之心,但人或許就是這麼奇怪,唾手可得反而不屑一顧,他當時志在功名,那些兒女情長在他看來,只是阻擋他雄心壯志的羈絆。

  然而多少年過去,在父親也駕鶴西歸之後,他突然體會到人生無常,開始渴望有個家,一個妻子、一窩小蘿蔔頭,但不是被逼的,儘管有成家的念頭,物件也要是他自己挑的,他可不想娶個頤指氣使的公主回家供著,而任盈月,背景適合,性子也挺有趣的,畢竟鮮少有女子看到他是這副冷冰冰的樣子,只不過她這副身子要替他生養孩子,似乎有些困難……

  想著,他隔著衣料撫摸著她的肚皮。

  看來還是應該找姜太醫過來幫她診治一下,他一點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娶到家的妻子就這麼香消玉殞了。

  任盈月很想忽略那只手,可是,那只手越來越過分,根本讓人無法忽略它。

  忍了又忍,她終於忍不住了,低聲喝道:「相爺若是無事,請離開,我想休息了。」

  「娘子,終日昏睡對身體不好的。」

  「我就是因為身體不好才要多休息的。」她試圖跟他講道理。

  「陪我說說話吧。」

  任盈月的嘴角微抖,她不覺得自己有話跟他說。

  在感覺到他的手一點點接近胸前的綿軟時,她羞惱交加,睜眼朝他怒視,「相爺不如再納房妾吧。」

  他回她一臉莫名,「為夫昨日才迎娶娘子進門,為什麼還要納妾?」

  強壓下翻湧的氣血,她保持著聲音的平和,「我雖嫁給相爺,卻無法盡妻子之責,為相爺納娶妾室原也是應該的。」

  陸朝雲終於摸到那團綿軟。女子的身體原來是這個樣子,未來她便是用這裡哺育他們的孩子吧。

  饒是歷經大風大浪,任盈月此時也無法鎮定如常,一把火席捲全身,燒得她體溫升高,眼冒火光。

  心念轉動間,血氣翻湧,喉間一甜,一口血噴出,人便昏了過去。

  陸朝雲嚇了一跳,之後面色沉鬱,看著昏過去的人若有所思。她似乎對這門親事不滿意,對他這個人也不甚滿意,更甚者,根本沒有已為人妻的自覺。

  拿帕子替她擦淨嘴角的血漬,然後又將染血的床帷扯落,在替她更換乾淨被子時,目光掃過她只著中衣和褻褲的身軀。

  她若沒有那份自覺,他便替她坐實那個名分,雖然她的身體目前還不宜行房,但他總可以製造些「木已成舟」的事實。

  目光在她腰間停留片刻,然後輕輕抬起她的右腳,剝落她的褻褲。

  同一時間,他感覺到她似乎瑟縮了下,扭頭朝她臉上看去,卻見一層細密的冷汗沁出她的額頭——似乎有些不對勁。

  心中懷疑一起,他驀地察覺她的下肢似乎較上肢冰冷了些,不禁伸手又摸了下她的胸腹,果然如此。

  「生米煮成熟飯」計畫不得不暫停,他忙拉過被子替她蓋好。他的妻子身上似乎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看來真的要讓姜太醫好好替她診治一番才行。

  任盈月因為身體的疼痛而悠悠轉醒,眼前尚帶迷茫,耳邊已響起某人的聲音。

  「娘子醒了。」

  她本能的伸手去摸腿,卻在下一刻花容失色。

  陸朝雲看著她臉色忽紅忽白忽紫忽青,只管保持沉默,一字不發。

  手用力按壓在胸口,任盈月閉目努力平復心緒。她如今的身體禁不起急怒,萬事以身體為重。而且,他如今該死的是她的丈夫。

  在看到她的臉色終於恢復正常,陸朝雲這才慢條斯理地道:「娘子,為夫實在很費解。」

  她不理他。

  他仍繼續講,「為什麼你的反應是怒急攻心,而不是女子初嫁該有的羞怯?」

  任盈月心頭一緊。是了,她的反應確實不像尋常閨秀。

  無法解釋的事,不能明說的事,那便索性沉默。她將頭偏向一邊,沒開口。

  陸朝雲扳過她的臉,湊近她的耳畔低笑輕語,「無妨,雖然娘子眼下沒有為人妻的自覺,但總有一天會把我當丈夫看待的。」那時要看她羞窘之顏,想來便輕而易舉得很了。

  當丈夫嗎?

  任盈月心中冷笑。這人品性如此惡劣,鬼才要拿來當丈夫。待她身子好轉,便替他納個妾室,然後從此相忘於江湖。

  「娘子為什麼這麼不喜歡同為夫說話?」

  她蹙眉。這人為何這般廝纏?

  陸朝雲朝她嘴唇越來越近,幾乎貼著她的唇道:「身為夫妻卻無話可說,豈不悲哀?」

  任盈月才想推開他,唇上驀地一熱,大驚之下,她睜開眼,卻只看到一張近在咫尺的俊顏與一雙泛著不懷好意的星眸。

  她本能的馬上閉眼,唇上的感覺卻益發清晰。

  他的唇溫軟中透著急切,幾次啃得她唇瓣生疼,卻仍不肯甘休。

  陸朝雲有些不滿她始終不肯鬆口,遂故意搔她癢。

  任盈月一喘,下意識張口,立刻被他的唇舌侵入。

  淡淡的苦澀藥味在唇舌相纏間於陸朝雲的口中彌漫開來。

  她幾番閃躲,卻只引來他的追逐糾纏,最後索性由得他放肆啃咬吸吮,將她的雙唇蹂躪得紅腫不堪。

  「娘子……」

  任盈月咬牙。

  「為夫初次與人親熱,難免急躁些,還請娘子不要動怒。」他不近女色二十幾年,終於遇上一個能夠引起他興趣的,而且還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若要他再繼續動心忍性簡直沒天理。說到底,他骨子裡還是遺傳到他的古板老爹,不是名正言順的,他不碰,而一旦名正言順,那便是他的人,夫妻敦倫,天經地義。

  任盈月想吐血。

  偏偏枕側那人還不肯放過她,「以後時日一長,熟能生巧,為夫總是能讓娘子滿意的。」

  任盈月想死了。

  到底是哪瞎了眼的胡說八道,說當朝丞相是個不好女色的真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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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5 00:07: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書房內,一老一少已經隔著書案坐了半晌。

  「姜老,內人的病到底如何?」最終,還是陸朝雲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姜太醫捋著自己頷下的三寸長須若有所思。

  「姜老——」

  看著明顯有失沉穩的年輕相爺,姜太醫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開口,「相爺何必心急,老朽總要仔細琢磨一下才好開口。」

  他忍下氣,「你已經琢磨半天了。」而我也已經喝了五杯茶。

  姜太醫慢條斯理地道:「夫人脈象弱而不穩,似有枯竭之象……」

  「什麼?!」陸朝雲一驚,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

  對他的失態視而不見,姜太醫仍舊捋著自己的鬍鬚,繼續道:「她五臟六腑受到重創,又被陰寒之氣入體,能調養到如今的狀態已實屬不易,任大人是下了血本的。」

  「說重點。」陸朝雲咬牙。

  「重點就是老朽要再去替夫人診次脈。」

  他握緊了拳頭,狠狠往案上捶了下去,「你確定?」

  姜太醫老神在在地點頭,微笑道:「而且相爺不可在側,老朽有些話要單獨問夫人。」

  陸朝雲慢慢坐了下去,沉吟片刻,終是點頭,「好吧,我在這裡等你。」

  「老朽去去就回。」

  姜太醫出了書房,由丫鬟領著又回到陸朝雲夫婦的寢房。

  看到他去而複返,任盈月心中訝異,但臉上不動聲色。

  「老朽有幾句話要同夫人說。」他開門見山直陳來意。

  她微笑點頭,「太醫請說。」

  看著她姜太醫緩緩的開口,聲音並刻意壓低了些,「夫人不是病,而是重傷在身。」

  任盈月只是揚了揚眉,沒說話。

  「以夫人的脈象,老朽推斷當日夫人必是氣虛力竭又在冷水中浸泡過久,雖然夫人將寒毒逼至雙腿,但這終非長久之計,時日一久怕有後遺症。」

  神情一黯。她又何嘗不知,只是她如今身虛體弱,根本無法自行運功療傷,只能耐心靜養。

  姜太醫繼續道:「夫人有心隱瞞身懷武功一事,老朽也不欲窺人隱私,但身為醫者,老朽卻需要患者坦誠以對,否則老朽無法對症下藥。」

  她默默伸出右手,「請太醫為我診脈。」

  他微笑頷首,伸指搭上她的脈門,闔目號脈。果然與先前脈象有了極大不同。

  半晌之後,他收回手指,捋著鬍鬚沉吟不語。

  任盈月也不催促,只是靜等。

  「老朽心中已有醫案,夫人且請寬心。」

  「有勞太醫了。」

  「這是老朽分內之事,夫人多禮了,老朽告退。」

  待他慢悠悠的踱進丞相府書房時,迎面而來的就是一雙焦心的眸子。

  但老太醫視而不見,一派悠閒地到案邊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起來。

  見他如此神態,陸朝雲若有所思,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詢問。

  等到半杯茶下肚,姜太醫這才開口,「相爺無須焦慮,夫人眼下身體看來雖是兇險,但無性命之虞,只要善加調理休養,假以時日必能恢復如初。」說到這裡,他不禁意味深長地看了丞相大人一眼。

  陸朝雲卻沒注意到,有些不確定地追問:「無性命之虞?」

  「當然。」

  「可她時常吐血。」

  「夫人確實氣血兩虧,但卻因為身上某些病症又不得大補,所以病情一直好轉得慢。但吐血之事,倒不必太過擔心。」以她的脈象來看,當時已瀕死境猶能撐下來,吐幾口血問題不大。

  陸朝雲不甚自在地咳了一聲,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不知她的身體幾時才有起色?」

  了然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轉了一圈,姜太醫呵呵而笑,「相爺不妨耐心等上兩個月。」

  他眼睛一亮,「兩個月?」

  姜太醫略微沉吟,眼中笑意加深,「那時夫人身子雖尚不能恢復如初,但該行之事便俱可行得。」

  陸朝雲大喜。

  老太醫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丞相府花園牡丹盡放的時節,任盈月終於可以下榻,天晴時,她便會在紅袖的攙扶下到園中坐上一會。

  迎面吹來的風失了春的柔情,卻帶了夏的熱情,園中的平靜湖水因它而泛起漣漪,一層層蕩漾開去,在陽光下閃著粼粼波光,折射出七彩的光暈。

  一雙皂靴在花園拱門處停下,一角白袍被風吹動得時隱時現。

  午後的風熱情稍減,園內蝶影翩翩,花枝搖曳。

  假山旁的八角涼亭內,一抹淺粉身影慵懶地倚靠在鋪著軟墊的欄桿上,沒有全部挽起的長髮在風中輕揚。

  陸朝雲不得不承認,姜太醫的醫術了得,經過他的方子調理,再加上三天一藥浴,七天一針灸,一個多月過去,他家娘子的身體明顯大有起色。

  不但能下榻走動,吐血的次數更是越來越少,美中不足的,便是身體仍舊單薄得很,晚上摟抱在懷時,手感差了些。

  想到這裡,他不禁伸手在唇畔遮擋了下,定定神,抬腳邁過拱門。

  「娘子今天的興致不錯啊。」

  任盈月伸手撫了下額,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一旁伺候的紅袖俐落地給姑爺道了聲萬福,然後識趣地退到涼亭外。

  「娘子有病在身,還是不宜在毒辣的陽光下久坐才是。」他邊說邊在她身旁坐下。

  她從善如流地站起身,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逕自淡淡道:「那我便回房去了,紅袖——」

  下一刻,人便被陸朝雲拉拽入懷。

  秀眉一蹙,她抬眼欲發作,卻在看清他時怔忡了下。

  今天,他穿的是月白色官袍,相冠端正地戴在頭上,端的是儒雅風流,俊秀飄逸。

  儒、雅、正,就是他給人的感覺。

  腰間猛地一緊,讓她瞬間認清現實,他要是正人君子,這世上便沒有色痞無賴了。

  暗自吸口氣,平定心緒,任盈月淡漠地看著他道:「相爺今天回來得真早。」甚至連官服都沒換下就跑了過來。

  陸朝雲將人往懷裡又摟了下,毫不避諱亭外還有一個丫鬟在,直接湊過去在妻子臉側落了一吻。

  「今日朝中沒什麼大事,便早些回來陪娘子了。」

  任盈月抓著欄桿的手用力收緊,臉上保持淺淡的笑,做恍然狀應了一聲,「原來如此。」

  他絲毫不在意懷中人的疏離淡漠,只管將人摟抱在腿上,享受溫香軟玉抱滿懷的感覺。

  公事之餘,在家中與妻子玩些小心思,無傷大雅得很,他很是樂在其中。

  他妻子很有個性,而且心思敏捷,與他印象中溫良賢淑的千金小姐相距甚遠。

  問他失望嗎?不,一點也不,夫妻間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固然不錯,卻遠不如娶一個讓自己感興趣的。說起來,倒要感謝長公主了,若非她步步緊逼,他也不會當機立斷下聘娶妻。

  「娘子今日應該還未藥浴吧?」

  任盈月頓時警覺地看了他一眼,「相爺問這個做什麼?」

  陸朝云云淡風輕地道:「沒什麼,就是想如果娘子還沒藥浴的話,正好為夫有閒,不如就幫娘子泡浴好了。」

  「這事有紅袖在,不勞相爺費心了。」

  他不以為然地說:「紅袖怎麼能跟為夫相提並論,此事由為夫來做也算得閨房之樂。」

  任盈月幾乎想把手中的欄桿抓碎,然後將碎屑全部塞進眼前這位元道貌岸然當朝丞相的口內。

  這人無時無刻不在挑動她的底線,可惱至極。

  陸朝雲湊到她頸畔嗅了嗅,發出一聲喟歎,「聞得久了,娘子身上的藥香竟然也會讓人心旌動搖。」

  任盈月終究忍不住伸手推開他的頭,「光天化日的,相爺自重些。」

  不屈不撓地湊過去,他貼著她的耳垂輕語,「便是夜間,你也是這般說辭。」

  夜間……她狠狠壓下心頭竄起的火焰。哼,原本她是想替他納妾之後離開的,但現在她開始考慮把他閹掉之後再閃人,才能讓自己好受一點。

  想到這裡,任盈月一握拳。可是閹掉當朝丞相這件事會有的後果,卻讓她不得不三思而後行,畢竟她是以任家女兒的名義嫁進丞相府,出了事,任家兩老肯定遭受波及。

  廟堂終究比不得江湖能快意恩仇。

  發出一聲輕笑,陸朝雲一手托扶她的肩背,一手攬著她的腰,在她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傾身吻上——

  她及時偏頭,那一吻便落在她的髮上。

  他笑問:「娘子害羞了?」

  「相爺身穿官袍行此事,怕有失官體吧。」

  陸朝雲眉眼一彎,貼到她耳邊道:「皇上還穿龍袍寵妃子呢,那豈非是有損天威?」

  任盈月心中歎氣。有相如此,皇帝想來也是鬱悶的吧。

  「相爺若是興致不錯便在園中賞景吧,我有些困倦,要回房去了。」

  他毫不遲疑地表示,「那便一起吧,我正好也想躺躺。」

  「嗯?」

  他回以淺笑,不吝解釋著,「晚上宮裡有酒宴,為夫怕是不能與娘子同床共枕了。」語音微頓,他嘴角的笑變得有些不正經起來,「不如趁現在彌補一下為夫今晚註定的失落。」

  難怪他沒有脫去官袍。任盈月心下恍然。

  陸朝雲伸手將她抱起,「走吧,咱們回房躺會。」

  任盈月暗自頭疼,一點都不認為到時真的只是躺會。

  目光無意識地掠過園中花卉,心煩意亂之際,寢房卻越來越近。

  「娘子。」

  被他突然低沉的輕喚抓回心神,她抬眸看過去。

  陸朝雲難得猶豫了下,才緩緩說出口,「長公主回京了。」

  那又如何?

  看她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情,他心中歎氣。她果然仍舊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

  「娘子莫非是忘記我因何娶你過門了?」

  任盈月立刻蹙起秀眉,眼神也冷了三分。

  他嘴角再次輕揚,笑道:「看來,娘子對此事依然耿耿於懷啊。」

  她如何不介意?莫名其妙就不得不嫁,尤其嫁的還是他這麼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傢伙。

  「不過,娘子也不必太過擔心,萬事有為夫。」

  「這樣最好。」自己惹的桃花債還是自己解決的好。

  陸朝雲不由得露出受傷的表情,「娘子如此說,實在讓為夫傷心。」

  任盈月不為所動,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相爺與長公主之間的事,又豈是我這個外人能插手的。」

  「娘子此言差矣,如今我的內人可是娘子你。」

  「不用客氣,我不介意你把我當外人。」

  「你是本相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何能置身事外?」

  「只要相爺寫下一紙休書,咱們便再無瓜葛。」

  陸朝雲的手一緊,面上不動聲色,淡笑如故,抬手將她往上托了托,附耳道:「為夫如何捨得,為夫還盼著養壯你為陸家生養一窩的小蘿蔔頭。」

  任盈月的臉終於不可抑制地燒紅起來。

  他見狀,不由得朗笑出聲。

  笑聲中,他將人抱進寢房,直入內室。

  來到床前,他把她輕放到床上,然後脫下身上的官袍掛到一旁的屏風上。

  她在他上床的瞬間,面朝內側臥,來個眼不見為淨。

  陸朝雲毫不在意地將人拽入懷中,然後熟練的扯開她的衣帶探入襟內。

  她懊惱的抿緊唇。這些日子的同床共枕,讓她幾乎已經沒有清白可言,便是閹了他都不解恨。

  「若非娘子身子不好,原是應該讓娘子一道赴宴的。」

  任盈月聞言倒是鬆了口氣。她可不願去應付那些官場上的人。

  陸朝雲也不期望懷中人會句句有回應,他只是喜歡就這麼摟抱著她說說話,感受屬於夫妻之間的親暱。

  半闔的眼中掩藏著他誓在必得的決心。一定要讓他家娘子從身到心都屬於他,只希望那一天別教他等太久。

  伴隨著耳畔那道清潤的嗓音,任盈月漸漸有些困倦,眼皮沉沉合上。

  深夜時分,急促的馬蹄聲劃破靜寂,由遠及近,最終在丞相府門前停下。

  陸朝雲強撐著所剩無多的理智,對扶自己下車的貼侍道:「扶我回寢房。」

  「相爺,您喝酒了。」書安直覺出聲提醒。以往相爺沾了酒總是獨宿書房的。

  「照做。」

  書安被主子嚴厲的目光一掃,頓時噤聲。

  主僕倆幾乎是一路急奔至寢房外,而此時屋內漆黑一片,任盈月顯然已睡下。

  「叫門。」陸朝雲因為隱忍而身體微顫,竭力保持聲音的平穩。

  書安上前叩門。

  「誰呀?」很快,屋內響起紅袖帶著睡意的聲音。

  「相爺來了。」

  「啊?」紅袖發出一聲困惑的低叫,以最快的速度將門打開。

  陸朝雲疾步走入屋內,同時留下吩咐,「今晚不用你們伺候,把門關上,不許任何人進來。」

  紅袖與書安面面相覷,最後還是照做。

  書安叩門時,任盈月便醒了,此時聽到陸朝雲的吩咐忍不住微微蹙眉。

  床帳一掀開,一股濃重酒氣便撲面而來,還帶著一股淡淡的甜香。

  她眉頭皺得更緊。那抹甜香似乎是……

  此時,屋內沒有燭火,只有清冷的月光透窗而入,映出四下一切,不甚清晰,只隱約可見綽綽影像。

  陸朝雲一邊煩躁而急切地將衣物脫掉,一邊朝床上坐著的那抹身影撲了過去。

  「相爺——」他怎麼會中了催情藥?

  身體上強烈的不適在碰觸到她時,奇異的得到紆解,陸朝雲熟練地扯落她的衣帶,剝離她的衣物,一逕順著自己的本能索取更多。

  任盈月卻不想如了他的意,本能地掙扎起來。

  陸朝雲氣息紊亂,聲音也因藥性的揮發而失去一貫的清潤,帶了點低迷暗啞,「月兒,別鬧……給我……」

  她心頭一跳。成親一個多月,他始終稱呼她為「娘子」,此時此刻突然換了暱稱,絕非好事。

  在糾纏掙扎之間,陸朝雲身上已無寸縷,嘴唇在她身上肆意啃咬,雙手也不懈的跟她護著褻褲的手奮鬥。

  今晚由不得他冷靜,更由不得她矜持堅守。

  渾身高熱難耐,又因她的死不鬆手心火越燒越旺,忍不住便用力在她的綿軟上咬了一口。

  任盈月頓時吃痛,直覺想將他打飛出去。

  陸朝雲感覺下身幾乎要爆炸,冷汗自額頭滲出,唇舌狂亂地在她裸露的肌膚上肆虐。

  因為無法突破她雙手的防禦,他的手轉而在她全身遊走,身體的廝磨讓兩人的呼吸都亂了。

  緊緊擠壓著身下帶著藥香的嬌軀,他在她耳畔近乎乞求的呢喃,「月兒……月兒……給我吧……月兒……」

  任盈月有些咬牙切齒地問道:「進宮赴宴怎麼會中了催情散?」

  「長公主……」

  她懂了,「宮宴也由得她這般胡鬧嗎?」

  「她是當今……皇上的……胞妹。」理智在遠離,陸朝雲勉力抓住一絲清明,一邊上下其手,一邊做出回答。

  「你怎麼還出得了皇宮?」她忍不住想冷笑了,懷疑某人這是在將計就計。

  「我這丞相也不是白當的……」他氣急,再次咬在她身上。

  原本他是要等滿兩個月,只是長公主讓他的計畫不得不提前,也不知道對妻子的身體有沒有傷害。但此時,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去洗個冷水澡吧。」

  「月兒——」你何其殘忍。

  「我相信相爺的自制力。」任盈月不為所動,「我讓紅袖幫你準備水。」

  「他們不會進來的……」陸朝雲發狠地說,然後用力吻上她氣死人的嘴唇,輾轉吸吮,恨不能一口吞進肚裡去。

  他的雙手箍住她的腰肢,情不自禁地隔著單薄的褻褲在她身上摩擦律動。

  床內的氣息漸漸混濁淫靡起來。

  隨著他越來越急的動作,任盈月身體漸漸綿軟酥麻,但腦中的最後一絲清明卻讓她執拗的不肯鬆開雙手。

  她還想全身而退,這道最後的防線是不能丟的……

  早晨,紅袖進門伺候時,就被屋內那濃濃的情欲味道羞得臊紅了臉,再看到小姐滿身的青紫淤痕就更不好意思了。

  只是——

  「小姐,姑爺也太不懂得憐惜人了,都咬破了。」

  任盈月不自在地別開頭,咳了一聲,「幫我準備熱水和乾淨的衣物。」

  「是。」

  待洗澡水準備好,任盈月便讓紅袖到外頭守著,不許人進來,自己到屏風後脫了衣物,跨進浴桶。

  想起昨夜的狂亂,她就有些臉熱心跳。再憶及陸朝雲起身上朝時的臉色,不禁抿了抿唇。

  她當時沒有拍飛他,任他借由她身上發洩藥力,已是仁至義盡,也算是對得起她「陸夫人」的名頭,再進一步卻是萬萬不能了。

  目光落在大腿根部,看到破皮紅腫的肌膚,任盈月忍不住咬了咬牙。即便隔著衣料,他那般兇猛的推擠,也給她的身體造成負擔與傷害。

  仔細清理了身體,起身拭淨身上的水漬,仔細在傷處塗抹了藥膏,她穿上貼身丫鬟準備的乾淨褻衣及中衣,走出屏風。

  「紅袖。」

  聽到輕喚,紅袖進來,「小姐。」

  她走到一邊榻上坐下,盡力不去看狼籍的大床,「把床收拾了吧。」

  紅袖點頭,紅著臉過去換上新的床褥,然後把換下的拿出去送到漿洗房。

  任盈月則上床補眠。

  折騰了一晚上,她也是很累的。

  結果,她睡下不到一刻鐘,就被紅袖吵醒了。

  「什麼事?」因為睡眠不足,她的口氣也不自覺地帶了幾分冷凝。

  紅袖縮了下脖子。小姐有時候無意間散發出來的氣息,很讓人心生畏懼。「府裡有客人來訪。」

  「客人?」外頭應該人人都知道丞相夫人是個藥罐子,誰會沒事過來打擾她靜養?

  紅袖聲音益發的低了下去,「是長公主。」

  任盈月的眼神瞬間冷下。長公主!

  「就說我身體不適,不見。」

  「小姐,」紅袖著急抬頭,「來人是公主啊,怎麼能不見?」

  「不見就是不見,她若有興致就等相爺下朝回來,我是不見。」說完,她倒頭躺下,不再言語。

  紅袖為難的立在原地,咬咬牙,轉身出去。

  不久,院裡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好大的膽子,連本宮都敢怠慢。」

  伴隨著這挾帶怒意的嬌吼,便是寢房門被人狠狠踹開。

  任盈月不悅的蹙了蹙眉,卻沒起身。她倒要看看這個膽大妄為的長公主,到底是怎麼樣的人物?

  經歷過慘絕人寰的滅門之禍,在黑暗深淵掙扎過的她早已沒有什麼可懼,如今她只想平靜的活下去,但若有人執意挑釁上門,她也不會與人客氣。

  「公主,我家小姐病弱……」

  啪的一聲脆響,紅袖臉上又挨了一記鍋貼,原本粉嫩的小臉立時紅腫起來,左右一記很是對稱。

  任盈月坐起身,伸手掀開床帳,冷淡地開口,「紅袖,過來。」

  紅袖看了看驕蠻的長公主,又看了看那只從床帳內伸出的蒼白柔荑,最後還是堅定地走向床邊,低聲詢問:「小姐,可是渴了?」

  「把床帳掛起。」

  床帳掛起,任盈月的目光從紅袖的臉上掃過未作停留,直接落到那抹桃紅色的嬌俏身影上。

  眉如青黛,眼若秋水,唇似塗朱,青春少艾芳華正茂,美如畫嬌似花,通身的氣派,一身的富貴。

  「公主大駕光臨,臣婦本應出外恭迎,怎奈臣婦身有重疾無法起身相迎,望公主恕罪。」

  長公主看著床上那個面色蒼白的女子,目光沉靜,吐字清晰而鎮定地面對自己的怒火,倚靠在床頭的身子單薄而瘦削,說完那句話後,便低頭掩唇輕咳,然後漸漸劇烈起來,最後,一口血吐到了地上。

  長公主嚇了一跳。她是知道任大人的女兒體弱多病,但沒想到竟虛弱成這樣!心裡原本的怒火不知不覺中消去大半。

  若真把她氣出個三長兩短,只怕陸相更討厭自己。想到這裡,長公主暗自收斂了脾氣。

  「小姐……」紅袖卻被主子那口血給嚇到了。明明近來已經不再咳血,怎麼今日病情又加重了?

  「我沒事……」咳嗽卻是益發狠了些,掩嘴的帕子慢慢浸了血,有些令人觸目驚心。「只是不得久坐罷了……」

  紅袖立刻便要扶她躺下,「小姐,你可千萬別硬撐,這身子可是好不容易才稍有起色啊……」說話間,眼淚就淌了滿臉。

  長公主傻在當場。這是……要出人命?腳步不自覺向後挪了兩步。

  「公主駕到……咳……身為臣婦,焉有不迎之理……咳……」任盈月虛弱地說著,伸手撐在床沿欲起身。

  紅袖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小姐,您千萬別這樣,您這條命是老爺夫人和姑爺費了心血才救回來的,若是因逞強有個差池,奴婢可如何向他們交代。」

  長公主又退了兩步。

  病弱得彷彿只吊著一口氣的小姐,與滿臉哀戚恨不能以身代之的丫鬟,讓她莫名有種氣虛的感覺。

  任盈月若真就這麼在她眼前咽了氣,她是無論如何也撇不清關係,而陸相……

  長公主心頭一冷。或許這回真不該闖進後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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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5 00:0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寢房裡很靜,只有一陣又一陣燥熱的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

  姜太醫坐在床邊的錦凳上,手搭在任盈月的腕上,眼眸微闔,一臉嚴肅認真地切著脈。

  旁邊站著的陸朝雲,周身凝著一層生人勿近的冰寒疏離,眉頭蹙著,臉色陰沉的看著昏迷不醒的妻子,不發一語。

  長公主端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心頭惴惴不安。

  良久,姜太醫收回手,發出一聲長歎。

  陸朝雲心一緊,「內人的身體如何?」

  姜太醫一臉沉痛地又歎了口氣,摸著自己的鬍鬚,惋惜地道:「夫人脈息似有若無,她的身子本就需要靜養,禁不得半點折騰,公主今日行事衝動了些。」

  長公主面色一白。

  陸朝雲聞言卻是靜靜地盯著姜太醫片刻,然後抬眸,語氣沉痛而自責,「還請太醫開方子,無論如何也要讓內人好起來。」

  「這是老朽分內之事。」

  他看向長公主,口氣恭敬而疏遠,「內人久病在榻,所居之地難免有病氣,公主乃千金之軀,還是先行回宮吧。」

  長公主還想爭辯一下,「我不知道她這麼弱不禁風……」

  「來人呐,送公主回宮。」

  她心有不甘地一步三回頭離開。

  然後,陸朝雲請了姜太醫到自己書房小坐詳談。

  一老一少照舊分坐桌案兩邊,還是由陸朝雲先開的口,「姜老,她的情況到底如何?」

  姜太醫笑呵呵地捋著自己的鬍鬚,戲謔地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回答,「無事,病情穩定,照以往的方子繼續調養即可。」

  「那薑老方才豈不是說謊了?」他輕輕地勾起唇線。

  搖了搖頭,「非也,老夫依脈而說,豈會有假。」

  「那豈非前後矛盾?」

  姜太醫笑得意味深長,「老朽只憑脈象診斷,至於其他,老朽就不知道了。」

  陸朝雲心領神會,對方不說自有道理,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又確認,「她真的沒事?」

  遲疑了下,姜太醫突然往他耳邊湊去,聲音壓得極低道:「上回老朽說的兩月之期,其實只是為了保險……」

  「那現在?」他精神一振。

  姜太醫很是認真地看著他,「相爺的手腳還是快一點吧。」

  陸朝雲挑眉,眼中帶了幾分訝異。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慮,姜太醫只是雲淡風輕地一笑,感歎著,「佛家有雲: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更何況你小子好不容易才娶妻,要真是一不小心飛了,老相爺九泉之下怕也不得安息啊。」

  「飛了?」陸朝雲的心頭一跳,莫名一陣心慌。

  姜太醫老神在在地端起茶碗呷了口,慢悠悠地道:「你不覺得她今天打了長公主一個措手不及嗎?」

  果然是關心則亂,他收到消息從內閣飛奔回府,又差人找來姜太醫看診,許多事都不及細想,此時靜下心來一思,不免失笑。

  昨晚他那般折騰,她也絲毫無礙,倒是今天長公主一到,她就吐血昏迷,惹得護主心切的紅袖差點就要跟長公主拼命。

  他家娘子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抓緊些吧,夫人今天怕是生了順水推舟之心。」最後,姜太醫好心地又提點了一句。

  陸朝雲眼睛微瞇。薑老所言極是,若非薑老看得透徹,只怕換任何一個大夫來都會給她下個回天乏術的結論。

  「多謝姜老提醒。」

  「呵呵,老朽老了,有時說話難免糊塗,相爺聽聽就好,不必往心裡去。」

  他笑著點頭,「本相明白。」

  「茶已喝了,老朽就不多做叨擾,告辭。」

  姜太醫走後,陸朝雲又坐了一會,才起身回寢房。

  進門時,就聽到紅袖正在說話,「小姐,可還要再喝些?」

  「不了,這藥膏拿去抹在臉上,很快會消腫的。」

  「奴婢謝小姐。」

  陸朝雲沒聽到妻子再說話,便逕自走進內室,卻見她半靠在床頭閉目養神,一副病弱體虛的模樣,再想到方才姜太醫的話,心中就有了些笑意。

  看到姑爺的手勢,紅袖悄悄地退了出去,並將房門輕掩。

  任盈月自然聽到了陸朝雲的腳步聲,但她懶得做出表示。

  那個長公主確實是個麻煩,如果不是她先下手為強裝病危嚇她,還不知道要怎麼善了,單一項藐視皇家的罪名就讓人吃不消了。

  陸朝雲挨近床邊,除去靴子,上床與她並靠在軟褥上,漫不經心地開口,「累了?」

  「嗯。」

  「昨晚辛苦你了。」

  她頓時有些彆扭,覺得臉上有些發燙,昨晚的某些畫面瞬間劃過腦海。

  突然之間,不想面對他,她索性翻了個身,面牆而臥。

  陸朝雲卻伸手環上她的腰肢,靜靜地摟著,聲音清清淡淡的問:「對長公主的印象如何?」

  她很乾脆地回答,「我又不娶她,好壞與我何干。」

  聞言,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胸腔震盪,帶得懷中人也微微顫動。「她只是突然被你的孱弱嚇到了,相信我,她絕對不會甘休的。」

  「真麻煩。」

  「從我十歲起,她便容不得我身邊有別的女子,或設計或陷害或威脅,期間做了不少好事,先皇護著,皇上護著,我身為臣子也不便多言。」

  任盈月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那我便該倒楣被你挑上當擋箭牌嗎?」

  「既然選了娘子,為夫當然便會護著你不受人欺侮。」

  她馬上不給面子的指出,「今天長公主就過府來了。」

  陸朝雲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我沒料到她如此性急,但我不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了嗎?」

  好吧,他的速度確實不慢。想了想,任盈月便也沒有再說什麼。

  淡淡的藥香從她的衣襟透出,陸朝雲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纖細柔美的頸項上,低頭輕輕啃咬起來。

  「相爺昨晚勞累過度,今天興致還這麼好啊。」淡淡的聲音中,不經意的夾雜著幾分暗諷。

  「本相精力過人,這是眾所周知的。」

  任盈月沉默了下去。

  如果一個人已經不要臉了,那麼除非跟他一樣不要臉,否則還是沉默的好。

  然後,就在他努力想要扒光妻子時,紅袖在外頭說了句,「姑爺、小姐,午膳好了,你們要在哪裡用?」

  陸朝雲惱恨不已地攏好妻子的衣襟,很是複雜地對身下的人道:「你的陪嫁丫鬟果然心裡只有你。」

  任盈月雲淡風輕地回應,「這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幾天後,宮中一位嬤嬤領著太醫奉旨來到丞相府。

  長公主對陸相之心,路人皆知,所以這位嬤嬤和太醫的來意便耐人尋味起來。

  據說是長公主憐惜丞相夫人體弱多病,向皇上請旨專門選派的,一時間京城流言紛紛。

  流言到不了侯門深深的丞相府後院,更到不了纏綿床榻的丞相夫人耳中。

  嬤嬤領太醫入府當天,任盈月居住的院落便被嚴密看護起來,就是這座丞相府的主人也沒辦法踏足。

  理由很簡單,要確保丞相夫人有個安心靜養的良好環境,以及不讓陸相因為接近夫人而可能被病氣沾身,有礙政事。

  對於這一切,陸朝雲沒有說什麼,任盈月更不會說什麼。

  日子彷彿回到在任府時,安靜的在房中調養身子。

  紅袖端著湯藥入內,看到小姐靠坐在軟榻上,從敞開的窗戶看著院中的景色發呆,不禁欣然道。「小姐今天的氣色好多了。」

  任盈月轉過頭對她笑了笑。

  紅袖將藥倒至碗中,在小幾上晾涼,然後拿起繡棚坐到榻邊的小凳上,很是隨意地開口,「等小姐身子康復了,回府去,老爺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嗯,再過幾日,我們回府去看看吧。」由於身體不好,她連歸寧之日都沒能回去,任家兩老合該是多有惦念的。

  「回府?」紅袖微訝,「過幾日?」

  「有問題嗎?」

  她皺著眉朝外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那位宮裡來的嬤嬤還在呢,一定會以小姐目前的身子太過虛弱不宜走動為由,不讓小姐出門的。」

  任盈月笑了一聲,「只要不與相爺扯上關係,便沒有事。」

  紅袖眉頭皺得更緊,不解地看著她,「小姐,你明知道那位嬤嬤是長公主派來擋在您跟姑爺中間的,為什麼都不生氣?」當日還故意派一名太醫隨行也不知道安的是什麼心?

  生氣?任盈月淺淺地笑了,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神情帶了些嚮往。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那樣的生活才是快意瀟灑的。

  如果那位長公主最後得償所願與陸朝雲雙宿雙飛,她必能如願得以離去。到時回到任家兩老身邊承歡膝下,回歸田園為他們養老送終。

  那麼,她為什麼要生氣呢?

  想到這裡,她嘴角的笑意加深,輕聲道:「每個人追求的目標不一樣,自然心態便會不同。」

  「奴婢不懂。」紅袖一臉困惑。

  任盈月搖了搖頭,向後更舒服地靠在軟墊上,胳膊半撐在榻上托在耳側,恍若自語般地說:「今天的天氣真好啊!」

  紅袖建議,「小姐如果想出去,還是等到太陽快下山時,現在外頭暑氣重,對身體不好。」

  半瞇著眼伏在胳膊上。她的身體如今已經沒有大礙,只要將受損的心肺和內息調理好,恢復如初不是問題。

  見時間差不多了,紅袖端過碗,「小姐吃藥吧。」

  「哦。」任盈月接過手,將溫熱的藥一口氣喝完,拿帕子拭淨嘴角,重新在榻上躺下。

  「小姐若是困了便睡會,奴婢在旁守著。」

  「你也到外間去躺一會吧,有事我會叫你。」

  紅袖想了想,點頭,「好吧。」

  屋裡很快就安靜下來,只有兩人淺淡的呼吸聲。

  任盈月抓過自己一繒長髮在手中把玩著,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粗壯的柏樹上。

  長公主會生事,這並不意外。

  意外的倒是——陸朝雲似乎有些太安靜了,這不像是他的性子。

  微微撇了撇嘴,任盈月的目光遲疑了下。這位相爺的為人,她也許真的不太瞭解。

  突然的,她有些想笑。這樣一個似乎有些高深莫測的男人如今是她的丈夫啊。

  丈夫……嘴角的笑一點點淡下來,目光越過樹梢看向天際。

  沒想到最後她竟然是像尋常閨閣千金一樣,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

  本來,她該尋志趣相投的俠士豪客成就一段江湖佳話的……嘴角的笑變成了眼底的恨。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然而她人生中最明媚的十年卻賣給了地獄,一股悲涼漫過心田,任盈月閉上眼仰頭,不想讓淚流出。

  過去了,都過去了,在那個沁骨寒涼的冬夜,她終於恢復了自由身。

  她抬手覆在眼上,用掌心的溫熱壓下眼底的淚意。

  就在她心潮翻湧時,院外有了些動靜,她當即收斂了心神。

  但來人並沒有進來的意思,然後外頭又靜了下來。

  靜下心來的任盈月,突然有些疲憊困倦,便以袖遮臉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太陽的熱度已經降下,天邊染成紅彤彤的一片,房中的光線也昏黃柔和起來。

  紅袖打來一盆溫水服侍她淨面,然後問她,「小姐晚上想吃些什麼?我讓廚房去準備。」

  「隨便做些爽口的就好。」

  「嗯,我去吩咐。」紅袖端著水盆出去。

  不一會,又匆匆走了進來。

  「怎麼了?」她眉梢微挑。

  紅袖的表情歡喜中透著困惑,「聽府裡的人說,下午宮裡有旨意傳來,把嬤嬤召回去了。」

  任盈月也不由得訝異了,「召回去了?」

  紅袖用力點頭。

  她不禁蹙眉。那個男人做了什麼?

  見主子沉吟不語,又沒別的吩咐,紅袖想起晚膳的事,便又走了出去。

  陸朝雲進來時,任盈月斜坐在榻上,半托著腮似乎在想事,又似在發呆,他見狀不禁笑了下,快步走了過去。

  「娘子。」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瞼,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

  他也不生氣,只是俯身拽起她,然後坐到榻上,將人摟入懷中,湊到她頸側吻了一口,「多時未見,娘子的氣色好多了。」

  「嬤嬤回宮了?」

  「丞相府沒打算替她養老。」他說得一點不客氣。

  任盈月彎了唇線,沒表示意見。

  「你沒有話問我嗎?」

  她拍開他不老實的手,微微直起身子,聲音帶了點不悅,「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說話嗎?」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歎氣,「算起來,我與娘子雖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但竟然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面了。」

  有半個月了嗎?如此說來,那嬤嬤倒也算是不辱長公主之托,在此期間居然真的沒讓陸朝雲有機會跟她見上一面。

  眼珠轉了下,任盈月不禁有些好奇了,轉身看他,「你做了什麼讓皇上下旨召人回去?」

  「想知道?」陸朝雲俊眉輕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老實的點頭。

  一把又將人摟回懷裡,他湊過去在她唇上偷了個香,這才笑道:「晚上再說,娘子這會還是先把藥浴泡了吧。」

  任盈月頓時嘴角微抽。她差點忘了今天是泡藥浴的日子,而下午睡得久了,時間便往後拖了。

  只是——視線落到眼前明顯不懷好意的男人身上,她心裡抖了下。他的眼睛就像荒林中餓了許久的狼一般,閃著森森幽光。

  「我有件事想同相爺商量。」

  「商量什麼?」他配合她轉了話題。

  「先前我身子太差,歸寧之日也沒能回府拜見父母,最近身子好些了,想在這幾日回去看看。」

  他點頭,「也是,本該過府一趟的,索性就明天吧。」

  任盈月眨了下眼。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婚後首次回娘家原該由為夫陪著娘子一道的,難道娘子還想自己一人回去不成。」

  她是這樣想的,不過,看來是不成的。

  心裡微微歎息,但她也沒有過於糾結,「是我想得不夠周全,還好相爺思慮周到。」

  你不是想得不夠周全,是根本沒有那個意識。陸朝雲並未把話說透,想著夫妻相處時日還長,不急於一時。

  「還是先藥浴吧,」他看向外間吩咐,「讓人把藥水提進來。」

  外頭有人應聲。

  看著下人將藥水一桶桶提到屏風後,任盈月的心反而意外的靜了下來。

  只要他們還是夫妻,有些事總是避免不了的,而無法避免的事,不如便順其自然。

  看到一切都準備好了,她便從榻上下地,站穩後,側頭看了他一眼。

  「我泡藥浴時間不短,相爺若有事便先去忙,」她頓了下,轉過了臉,「其他的事晚上再說吧。」

  陸朝雲一直觀察著她的神情變化,此時唇線不由得微微上揚。只要心裡不再排斥,那麼早晚他總能得到她的心的。

  「其他的事?」他意味深長地問。

  任盈月逕自往屏風走去,輕淡的聲音傳來,「相爺心心念念的事換了嗎?」

  他神情大悅,笑道:「沒忘,既是心心念念,又怎麼可能輕易更改呢。」

  她的手用力攥緊。

  「那娘子就專心泡浴好了,為夫回書房處理一些事,一會一起用晚膳。」

  「好。」

  在他走後,任盈月走至屏風後面,將衣物一件件脫下,然後赤身踏入浴桶中,整個身子下巴以下全部浸入藥水中,靜心屏息運功,讓藥力得以更好的吸收。

  桌上的大紅燭突兀地爆了一個燈花,屋裡乍然明亮了一瞬又恢復如常。

  任盈月倚靠在床頭,目光落向擋著輕紗的視窗。

  她泡完藥浴出來,就聽說他被衙門的人匆匆叫走,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想來朝中是出了大事。任盈月搖頭輕歎。本來她以為今夜一定要跟他做名副其實的夫妻,結果人算不如天算。

  食指摩挲在下巴上,唇線微微帶了一抹嘲弄。這世上的事,總是這樣出乎人意料之外。

  當年那些人以為他們斬草除根,孰料她偏偏逃出生天。

  她與那人訂下十年之期,最後他步步算計,料定她必死無疑,就連她自己也覺得絕無生機。結果,她絕處逢生。

  回首這些年的遭遇,任盈月心頭泛起難言的苦澀。一路走來,她嘗遍了人情冷暖,滿心創傷,一身孑然。

  目光移到高燃的紅燭上,睡意全無的她索性披衣下床,到窗前佇立。

  到底朝裡出了什麼事?

  心思不自覺地就轉到深夜未歸的陸朝雲身上,秀眉微蹙,輕輕地歎了口氣。

  廟堂與江湖,有時是一樣的波詭雲譎。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紅燭燒到盡頭,而天色也漸漸發白。

  她竟是一夜無眠。

  清晨,紅袖推門進來時,大驚失色,「小姐,你怎麼站在視窗?」

  再朝床看了一眼,立時明白她在這裡站了多久。

  「小姐,你的身子才剛有起色,怎能這般不注意呢?姑爺一夜未歸,想必是朝中有事,你不必這樣憂心,我一會去問總管,讓他派人去打聽一下就是了。」紅袖一邊扶她到床邊坐下,一邊帶了幾分抱怨的說。

  早知道就不聽小姐的話先下去休息。

  「我沒事,就是想事情出神忘了時間。」

  「小姐——」紅袖十分不贊同。

  「早膳備好了沒有?我餓了。」

  雖然不滿小姐轉移話題,但她更捨不得讓她挨餓,「奴婢這就去端飯過來。」

  「嗯。」

  用過早膳,任盈月便道:「我們一會回任府。」

  紅袖立刻吃了一驚,「小姐,你今天回府?」

  「對。」

  「可是,」紅袖皺眉,「姑爺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她神情並未有太大變化,只是淡淡的笑了下,「朝堂上的事便是我知道了,也是插不上手的,不如只管自己的事就好。」

  紅袖想想也是,便不再勸說。走到她身邊,幫她梳妝打扮。

  「小姐的身體真的不要緊嗎?」還是有些不放心。

  任盈月拍拍她的手背,「我沒事的。」如果不是長公主和那位嬤嬤的出現,她的「病情」也不會起變化。

  裝病對她來說雖然容易,但整日躺在床上扮病弱,也真的不是件讓人喜歡的事。

  等乘轎回了任府見著母親,任盈月終於知道為什麼嬤嬤會被宮裡下旨召回。

  半個月來,御史言官從零星上摺子,到最後形成大規模的上疏,諫的便是官員們的操守問題。

  從各家大臣不修德行的缺口切入,最後矛頭指到皇帝身上,扯到後宮不思替皇上保養龍體,一逕狐媚爭寵,使得陛下近來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出仕為官者,幾乎個個八面玲瓏,心比比千多一竅。

  頭腦精明的便那麼一想二想的,然後有人豁然開朗,被指最狐媚惑主的那位後宮妃子向來與長公主走得極近,聽說指派到丞相府去的那位嬤嬤還是該妃推薦的。

  於是,一切真相大白。

  到這個地步,皇上自然也明白自己臣子的意思為何,便順水推舟地召回了人。

  他過於干涉臣子的後院,也怨不得被臣子投桃報李一番。

  雖然這場風波自始至終陸朝雲都沒有出過頭、發過言,但這事可謂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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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5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宮門外停著上百乘轎子、馬車,結束早朝後,文武百官陸陸續續從宮內出來。

  書安在人群中梭巡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看到後就趕緊走了過去。

  「相爺。」

  「出什麼事了?」

  「夫人回娘家去了。」

  陸朝雲眉梢微挑,側過身,目光立即捕捉到一抹瘦高的身影,嘴角一勾,幾個抬步走近,溫潤淡雅地開口,「岳父大人。」

  正跟身邊官員說話的任清源,當下只覺得背脊涼了一下。

  自從跟這位丞相大人結了親,只要他正式有禮地喚他一聲老泰山,十有八、九都不是好事。

  「陸……」他習慣要稱陸相,在接收到對方的目光之後,明智地改了口,「賢婿。」

  陸朝雲拱手道:「一直無暇去拜望岳母大人,今日得空,便同岳父一道過府拜見吧。」

  他們這對翁婿之間的疏淡有禮在百官中早已不是秘密,許多人都在私下揣測著兩家的結親到底其中藏了什麼隱情。

  任誰看,任大人都是一副百般不中意這位丞相女婿的樣子,再加上宮裡那位讓人頭疼的長公主,這齣戲就更熱鬧了。

  「賢婿不先派人回府報個信嗎?」入宮議事徹夜未歸,他怕女兒擔憂過度。

  「娘子一早已經先行過府陪伴岳母大人,小婿拜見岳母後,正好可以跟她一起回去。」

  任清源恍然,「那咱們走吧。」

  陸朝雲笑笑,兩人坐上各自的轎子,一路向任府而去。

  一下轎,客氣有禮的翁婿兩人一邊謙讓,一邊走進府門,進了後堂便看到任夫人母女。

  「爹。」

  看著女兒嫋嫋婷婷地朝自己一福禮,任清源的眼眶瞬間便有些濕潤了。自從那天救下這個女兒,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她不用人攙扶的站著。

  「好、好,月兒可大好了?」

  「勞爹爹惦記,女兒大好了。」見父親激動的神情,任盈月的心中滑過一股暖流。雖非親生,但這關愛卻是真切的。

  「小婿拜見岳母。」

  「相爺快請起。」

  「岳母喚我表字逸風即可。」

  任夫人從善如流地改口,「逸風,快坐。」

  任盈月抬眼,正撞上陸朝雲的視線,他朝她微微一笑,她立時垂眸避開。

  「夫人,相爺在宮中議事一夜未眠,還是讓他先去歇息一下吧。」

  「一夜未眠?」任夫人面露擔憂,問道:「可用過膳了?若沒有,還是吃點再休息吧。」

  「勞岳父岳母擔憂,我在宮中吃過了,現下也不困倦,不礙事。」

  這個時候,任盈月也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宮中議的是何事。會不會又是長公主設的局?

  「相爺還是去休息一下吧,正好我們夫妻也想跟月兒說說話。」任清源不是很給女婿面子的說。

  陸朝雲笑了下,起身道:「那小婿就恭敬不如從命。」他眼睛看向一邊,「紅袖,領我到你家小姐房間休息吧。」

  任盈月微微蹙眉,看向他。在看到他眼中顯而易見的戲謔後,眉頭蹙緊。

  看著女婿離開自己的視線,任清源才緩緩開口,「月兒。」

  「爹。」

  他神情有些嚴肅,手指在桌面扣了幾下,才說:「長公主你能避就避,實在不行便自請下堂。」

  她吃驚地睜大眼,「爹——」

  「皇上近來身體不佳,長公主的親事是他的一塊心病。」他說得很隱晦,沒辦法告訴女兒皇上私下找過他,希望她能與長公主共侍一夫。

  聞弦歌而知雅意,任盈月心中隱約有些明白,「女兒會見機行事的,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任清源點點頭。他這女兒身上是有秘密的,不過,他不想過問,而她也似乎不想提起,這樣也好,如今他們夫妻膝下有靠,而她也有了家。

  任夫人用力握了握女兒的手,輕柔而堅定地道:「月兒,不怕,任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她笑了笑,沒說話。

  月色朦朧,花木扶疏。

  緩步在銀輝流洩的花園裡,空氣中飄浮著花木的清香,夜風帶出令人愉悅的清爽,引得纖足停駐繡裙停擺,螓首微仰,清冷的月光映襯著她嬌美的側顏,如煙籠似霧繞,一身清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聲輕歎逸出唇,任盈月低頭,探指撫上一朵開得正妍的花。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溫潤嗓音在夜色中悄然染上了幾抹魅惑。

  任盈月沒有動,恍若未聞。

  一隻手自她身後探出,輕輕折下一朵花,仔細地插入她的髮髻,笑道:「月下觀美人,美色更添十分。」

  「相爺。」

  「如此迷人月色,難怪娘子在園中流連不歸,便是為夫也有些失神了。」

  聽著他帶上淡淡促狹的笑聲,任盈月勾起了唇線,突然很想知道過世的那位以清正古板著稱的老相爺,怎麼會教養出這樣一個輕狂兼玩世不恭的兒子來。

  看著她唇畔那抹不經意間漾出的笑靨,陸朝雲眸色驟亮。這抹笑雖淡卻真切的讓他欣喜,讓他心跳如擂鼓。

  情不自禁之下,他將人勾攬入懷,伸指捏住她的下巴,低頭吻上。

  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抵在他的胸前,卻讓他無法更近一步。

  「娘子——」聲音難掩氣餒與不甘。

  「這裡是花園。」

  陸朝雲眸色一冷,放開她的腰身改牽她的手,輕笑道:「夜已深,我們回房歇息吧。」

  任盈月只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他手上一緊,有些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往繡樓走。

  他謹記著姜太醫的叮嚀,唯有讓她成為自己的,他才能心安,如今面對她的首肯,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當兩人一起踏入任盈月的閨房中,不約而同地憶起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陸朝雲伸手將人打橫抱起,一邊向床榻而去,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娘子,可還記得當日?」

  「已是過眼雲煙。」

  「為夫倒是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她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將人放到床上,陸朝雲熟練地替她寬衣解帶,在只剩肚兜褻褲時,被她推開,不由得低聲輕笑,「娘子害羞了。」

  任盈月也不作聲,只是收腳上床,放下床帳。

  他飛快地除去自己的衣物跟著上床,有些猴急地撲了上去。

  急切的他褪下她的褻褲,一邊揉搓她的渾圓,一邊拉開她的玉腿,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幾乎沒有前戲,一個挺身進入了她,感覺到她瞬間繃緊僵硬的反應,他停頓了下,含著幾分抱歉地道:「娘子,你忍一下……」

  任盈月咬著唇,閉上了眼。

  陸朝雲這才一鼓作氣直貫而入,漸漸的,食髓知味,他的動作益發狂野。

  身體因為不斷的撞擊而顫抖,她秀目半闔,有些迷茫地看著伏在自己身上努力不懈的男子。

  白日溫文爾雅,一派的高風亮節,現在卻帶著掠奪一切的原始野性。

  真是衣冠禽獸!

  天色發白時,任盈月已經渾身酸軟得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身上的人卻仍樂此不疲地耕耘著。

  她很困,從來沒有如此困過。

  陸朝雲一個深挺,將精華再一次噴灑在她花心之中,滿足地軟倒在她的身上,撫著她汗濕的鬢髮,歎道:「娘子,為夫可還讓你滿意?」

  任盈月臉色驀地爆紅,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他俯在她頸畔低低地笑,「娘子這回是羞得臉紅了呢。」

  「……」

  「嗯,月兒,」他貼到她耳邊,眸底閃爍著點點星芒說:「你喊我風哥時最美了。」

  任盈月伸手掩面。他在那種時候逼她喚他的表字,最後更過分的要求喚風哥,她若是不從,他便故意做些挑戰她極限的親密事,她哪有選擇,只能由著他予求予取。

  「月兒,再喚我一聲。」他在她耳邊輕哄,最愛她羞窘嬌美的模樣。

  「我困了。」

  「月兒……」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風……風哥……」她倒抽一口涼氣,又羞又惱。

  「乖,為夫最愛娘子這般聽話了。」他笑著抱住她,在她唇上親了一口,然後聲音低到不能再低的說道:「為夫勞苦一夜,委實再無力氣耕耘,倒要讓娘子失望了。」

  「……」你還能更無恥一點嗎?

  陸朝雲笑著抬頭朝床外看了眼,心中頗是不捨地歎息一聲。

  芙蓉帳暖誘人,奈何他還要去上朝。

  「時間不早了,娘子休息吧。」

  任盈月看他鬆開自己起身下床,眨了下眼,「你不睡了?」

  他一邊穿衣,一邊回答,「今日還有朝事要忙。」

  那你還折騰一夜?目光忍不住就透露出不悅。

  他回頭看到她的神情,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笑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更何況,這是關乎陸家香火傳承的大事,為夫豈能推辭?」

  「……」她突然很想謀殺親夫。

  陸朝雲穿妥衣袍,神色微正,「娘子若喜歡,便在娘家多留幾日吧。」

  她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近來我的事可能多些,娘子待在這裡有岳母照看,我也放心些。」

  「我知道了。」任盈月若有所悟,輕輕點了點頭。

  風送荷香,怡人心脾。

  任盈月在晚霞映紅天際時步出繡樓,舉目望去,一片碧波綿延,各色荷花在碧色間高低起伏,隨風搖曳。

  輕搖著手中團扇,沿著荷堤緩緩而行。

  「小姐、小姐,姑爺來了。」紅袖帶著欣喜的聲音從拱門處傳來,很快人便跑到近前。

  她眸光輕轉,閃過訝異之色,「他找老爺有事嗎?」

  紅袖忍不住撇了下嘴,「小姐,姑爺過府自然是找你的。」

  「也未必啊,近來朝堂上似乎並不平靜。」

  北狄犯境,邊關告急。

  近日京中流言紛紛,朝堂上戰、和兩派爭執不休。

  當日陸朝雲被緊急召入宮中,應該就是接到邊關的告急戰報,倘若他們君臣早有了對策,如今出現這樣的局面便有些耐人尋味。

  外頭傳言當日皇上聞得戰報怒急攻心,一口血噴出來,差點一命嗚呼,這才急召丞相入宮,很有幾分托孤之意。

  真相究竟如何,卻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任盈月眼波流轉。如果皇上情形當真那般兇險,身為一朝之輔,陸朝雲斷不會只顧貪戀閨房之樂。

  由此,她斷定現在的局面是個局。

  「小姐,真的……」紅袖不由得有些擔心。

  「這裡是京城,邊關距此萬里之遙,你無須擔心。」

  「……說的也是。」紅袖放下心來,然後,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跑進來,「對了小姐,姑爺是帶了行李過來的。」

  「行李?」任盈月難掩訝異。

  「嗯,聽書安說,是些隨身換洗衣物。」

  「怎麼回事?」

  「書安沒說。」

  「相爺的行李呢?」

  「奴婢已經拿到繡樓放好了。」

  任盈月沒再說話,抬腳進了園內的涼亭。

  「小姐,姑爺來了,奴婢先告退了。」一眼瞄到拱門處的身影,紅袖就立刻識趣地閃人了。

  她甚至來不及出聲挽留自己的丫鬟,只能看著她快速的跑開。

  「御史府景致迷人,繡樓又涼爽宜人,難怪娘子樂不思蜀,不肯回丞相府。」陸朝雲一邊感慨,一邊走進涼亭。

  聞言,她只是微微一笑,「相爺可是忙完了?」

  「朝事繁雜,哪裡忙得完。」他在她身邊坐下。

  任盈月從石桌上的茶盤裡取了杯子給他倒了杯涼茶遞過去,「喝杯茶吧。」

  「娘子突然變得這麼賢慧,為夫真是受寵若驚。」

  她微微蹙眉。

  陸朝雲往她身前湊了湊,輕笑道:「果然夫妻一體後大不相同啊。」

  她的手用力抓在石桌邊緣,一股心火遽起,目光一點點冷冽起來。

  「娘子息怒,為夫說笑而已。」他伸手抓過她的,仔細輕揉把玩著,滿眼的戲謔,「娘子一直都是賢慧的,倒是為夫有時不能切身體諒娘子的不適,床第之間讓娘子為難了不少。」

  「相爺到底為什麼來任府?」她決定換個話題,以免真的忍不住出手,謀殺親夫。

  「娘子在這裡啊。」

  「嗯哼。」信你我就是傻瓜。

  陸朝雲眼中笑意加深,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摟抱在腿上,「娘子怎能這麼不相信為夫呢?」

  「找不到相信的理由。」

  他大笑,「娘子還是這般冰雪聰明得讓為夫心癢難耐。」

  任盈月馬上拍向他不老實的手,皺眉道:「這裡是御史府,你自重些。」

  他擁緊她,下巴抵在她的頸窩處輕輕地歎了口氣,「咱們府被人鳩占鵲巢了,為夫只好過來找娘子尋求庇護,以求得一席棲身之地。」

  她扭身狐疑地看著他。

  陸朝雲很認真回視,無比真誠地說:「娘子要相信為夫的品味,長公主那樣的女子為夫著實無福消受。」

  「她去丞相府做什麼?」她索性直截了當地問。

  「公主喜愛丞相府夏日景致,求了聖旨過去避暑,為夫便只好投奔娘子大人而來。」

  「丞相府屋宇眾多,相爺不必如此小題大做。」

  「瓜田李下之嫌總是要避的,娘子若在府中,為夫自然也就萬事好說了。娘子如今寄居娘家,為夫還是婦唱夫隨以求心安的好。」

  「心安?」柳眉輕挑。

  「嗯,」他貼著她的耳廓囈語般說:「自識情趣,夜晚總是孤枕難眠。」

  任盈月的臉不由自主地燒了起來,那夜癲狂的畫面一幕幕閃過腦海,讓她恨不得挖個洞好鑽進去。

  偏偏某人還不甘休,緊緊摟著她的腰,繼續調戲。

  越來越聽不下去,她便想從他懷中掙脫。

  陸朝雲死死捆住她的腰身,貪看她羞赧到手足無措的嬌態,心情一時大好。

  「你還說?還說?」她惱羞成怒,粉拳不住地捶落。

  「為夫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娘子肌膚滑若羊脂……」

  她急急伸手捂住他的唇,瞪眼怒斥,「你小聲些。」

  他受教地點頭,在她拿開手後,小小聲道:「好,那我繼續跟娘子咬耳朵。」

  任盈月大怒,再次伸手捂住他的嘴。他竟然還要說?

  四目相對,一笑意盈然,一烈焰洶洶。

  「咳咳……」拱門外有咳嗽聲響起。

  陸朝雲心有不甘地鬆手。岳父來得真不是時候。

  她立即跳離他三尺遠,快速整理有些淩亂的衣裙,最後不忘狠狠瞪過去一眼。

  任清源慢慢走過來,彷彿只是無意路過般地走進涼亭。

  「爹,你們說話,我先告退。」

  不料,他擺手道:「月兒留下,這事你在場最好。」

  陸朝雲不禁跟妻子對視一眼,心中突然有不太好的預感。

  「岳父要同小婿說什麼?」

  「給月兒一紙休書,或者她自請下堂。」

  「任大人——」他臉色一沉,稱呼頓時便嚴肅起來。

  任清源只是冷靜地回視,平靜的將話又重複一遍。

  暗自平復一下心緒,陸朝雲換上溫和的語氣,「岳父明示,小婿委實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他面無表情,用一種冷靜到刻板的聲音道:「小女體弱難以為相爺生育子嗣,更甚者無能善盡妻子之責,與其他日被皇上以此宣告天下,不如現在自求下堂。」

  陸朝雲面色陰沉起來。皇上找過他,而且看樣子還找了太醫背書,真是好笑,他的妻子能否生育與他人何干?更不用說,他懷疑長公主早就買通那名太醫,甚至是皇上明明知情卻故意縱容。

  任清源繼續道:「有太醫作保,言之鑿鑿,下官不想相爺到時為難,更不願小女彼時難堪,今日便當面替小女求去。」

  真相如何不重要,長公主的決心由此便可見一斑,他已經失去一個女兒,可不想另一個女兒因此槓上皇權。

  「此事有我周旋,岳父無須多慮。」陸朝雲的臉色很不好看,目光落到一旁的人身上,眉頭便皺了起來。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出聲,甚至連表情都沒變化,彷彿他們在說的事與她半點關係也沒有。他的心微沉。

  「娘子,你都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的事自有爹爹為我作主。」

  陸朝雲驀然大怒。在他努力想靠近她時,她卻時刻保持著距離,隨時準備著抽身而去?!他以為她願意將自己交給他,是認同了他這個丈夫,認同了他們的夫妻關係,沒想到……

  任盈月絲毫不為他身上所散發的怒氣所影響,她當日嫁他也不過是情勢所迫。

  按父親的說法,陸相是以勢壓人,逼得任家不得不認下這門親。對此,她深以為然。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要為你作主現在只能是我,而不是岳父大人。」

  「我現在在娘家啊,自然應該是聽從父親的安排。」任盈月雲淡風輕的口吻達到與挑釁一樣的效果。

  陸朝雲深呼吸。很好,他家娘子果然不是易與之輩,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他收到了。

  收到他若有深意的一瞥,她莫名打了個冷顫。

  「此事我便當岳父從未提過,」他面沉如水,「皇上那邊自有我去說,至於長公主……」他冷冷一笑,緩慢而陰沉地說:「這麼多年她沒能如願,今後也不會如願。」說完,便拂袖而去。

  任氏父女不禁對視一眼。

  「爹。」

  任清源擺擺手,「無妨,此事皇上多番插手,也難怪相爺動怒。」

  任盈月略微沉吟片刻,問:「爹,若我此時自請下堂,皇上可肯應允?」

  他愣了下,才道:「月兒可是心意已定?」他雖說出話去,但這到底是最壞的打算。

  她肯定的點了下頭,「這皇家之事本就紛擾難解,那長公主既糾纏十年之久,必是不肯輕易放棄的人,我也不想在此事上太過耗損精力。」她實在不想再活得那麼累。

  「說的也是。」

  「那此事便煩勞爹費心了。」

  猶豫了下,任清源還是說了出來,「你不跟相爺商量一下嗎?」

  「不必。」

  「據聞惹怒陸相後果很嚴重。」做為父親,他還是要給予女兒應有的忠告。

  她杏眸微微瞇起,雲淡風輕地道:「到時候爹告老還鄉,他又能如何?」

  怪就怪他當日不應該強娶她,明明知道長公主不是好惹的,還硬要將她捲入這淌渾水。

  任清源無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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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5 00:08: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腰很酸疼,任盈月坐在窗前的榻上輕捶著自己的後腰,臉上閃過咬牙切齒的神情。

  陸朝雲用行動告訴她,他確實精力過人,然而夜晚太過有精神,讓她忍不住懷疑白日他是不是精神委靡。

  捶得有些累了,便抓過一隻軟墊靠在腰後,她半趴在窗口,輕輕地歎了口氣。

  爹的奏摺遞上去也有幾天了,可是宮裡那位皇帝遲遲沒有回音,而某位英明神武的丞相大人最近儼然有向色中餓鬼發展的態勢。這讓她對皇帝准奏的期待變得多了起來,畢竟太過濃烈的親熱偶一為之還好,若是長此以往,總讓人吃不消。

  手再次撫上腰,任盈月咬牙,決定今晚某人要是再沒完沒了,她一定點了他的睡穴,好讓自己安安穩穩的睡個好覺。

  樓梯處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旋即便見紅袖神情慌張地跑進來,氣喘吁吁地道:「長公主來了。」

  任盈月皺緊了眉頭。

  「夫人正陪她說話,讓我來跟小姐說一聲。」

  「我知道了。」她的表情淡淡的。

  「小姐不去拜見嗎?」

  「她既沒說要見我,咱們也別去觸那個黴頭。」話音未落,眼角餘光瞥到樓外院中遠遠行來的人影,眸底閃過一抹精光。

  到底還是來了。

  「有客人來了,去沏壺茶。」她吩咐。

  紅袖也從敞開的視窗看到外面的情形,默默地轉身出去沏茶。

  淡淡地看了眼越來越近的人群,任盈月伸手撫了下鬢角,從榻上起身下地,從容自若地下了繡樓。

  長公主一進門就看到正低頭喝茶的她。

  瞧她面色依然透著病弱的蒼白,但比起上次見面已經大有起色。眸底劃過一抹狠意。

  「臣婦參見長公主。」

  收回心神,她冷淡地道:「免禮。」

  「謝公主。」

  長公主在首位坐下,目光緊緊地盯著始終淡定沉靜的任盈月。沒有惶恐、沒有猜疑,她想在她身上看到的東西統統沒有!心中一股壓抑不住的惱怒升騰而起。

  「太醫已經對你的病做出了診斷。」

  「哦。」

  那聲輕應太過不以為然,這讓長公主忍不住暗自咬緊了牙,「陸相是老相爺的獨子,陸家香火傳承皆在陸相肩上。」

  「臣婦知道。」

  「而你——」長公主刻意停頓了下,「身為女子卻不能孕育子嗣,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皇兄憐惜陸相一脈單傳,有些事也是萬不得已。」

  「臣婦明白。」她依舊是淡淡的回應,以不變應萬變。

  「你既然如此明白事理,那本宮也就放心了。」長公主面色微霽,「本宮今天來,其實是來宣旨的。」

  任盈月了然。果然是准了啊。

  「聖旨你拿去看吧。」

  她接過聖旨,卻連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放到桌上。

  「你——」長公主蹙眉。

  「既然公主已經把聖旨送到,臣女就不多留了。」

  長公主難掩訝異的睜大了眼。她甚至連聖旨都不看,就直接改了自稱。「你早就知道。」

  「求仁得仁罷了。」任盈月還是一派的淡定自若。

  她的手頓時用力拍到桌上,火辣辣的痛感傳回腦中,眼神倏忽狠厲起來。

  「求——仁——得——仁——」一字一字挾帶著萬鈞怒火。

  見長公主如此,她反而益發的愜意怡然,拿起茶碗輕撥了兩下,微笑道:「是呀。」對敵人最大的傷害,就是把他求之而不得的東西棄如敝屣或當面摧毀。

  「你大膽。」

  「公主若無他事,臣女有病在身,便回房歇息去了。」

  「你——」

  「紅袖,送客。」言畢,她放下茶碗,起身上樓,沒有絲毫停頓。

  長公主氣得渾身發抖,眼睜睜看著她一步一步上樓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下午,長公主怒氣衝衝離開御史府。

  傍晚,御史府前當朝丞相面色鐵青。

  「給本相讓開。」

  「相爺莫要為難小的,我家大人吩咐,小的不敢違抗。」御史府的看門小廝面有難色。

  「難道本相的吩咐你們便敢違抗?」

  「可這裡是御史府,我家大人不見客,相爺您也不好硬闖的啊。」

  「你家小姐是本相夫人,難道本相要見自家娘子也不成嗎?」

  小廝面色更苦,「相爺,您何必如此,下午長公主來傳過聖旨,我家小姐如今與陸家已無瓜葛。」

  「什麼?」陸朝雲神情一震,「聖旨?」

  「是呀,我家夫人氣得都暈過去了,眼下還躺在床上。」

  「你家小姐呢?」他神情慌張起來。

  「小姐……」小廝吞吞吐吐。

  「還不給本相滾開。」陸朝雲大怒。

  「相爺您還是請回吧,我們府裡正亂作一團,實在不便待客。」

  他再不廢話,轉身命令,「給本相打進去。」

  丞相府僕役立時就衝了上去。

  御史府門前鬧成一團。

  慌亂中,陸朝雲趁隙進了門,大步流星的往後院而去。

  走到半路時,任清源便帶人急匆匆地趕過來,攔住他道:「相爺停步。」

  「岳父大人。」

  「相爺勿再如此稱呼,下官承擔不起。」

  「我要見娘子。」他直接要求。

  「這裡沒有相爺的娘子。」

  「我要見任小姐。」

  「小女身子不適,不便見客。」

  陸朝雲深吸一口氣,勃然大怒,「不見也得見。」

  「相爺如此未免欺人太甚。」任清源也臉現怒容。

  「便是仗勢欺人,今天我也要見到盈月。」

  「拼了下官這條老命,也不能讓人再將小女欺侮了去,下官全家已經委曲求全到這個地步,相爺為何還不放手?」

  悄悄攥緊拳頭,陸朝雲闔了下眼,說:「我要見盈月一面。」

  任清源沉吟片刻,點頭應允,「好,但相爺得答應下官不能糾纏。」

  「好。」

  一行人氣氛沉悶的往繡樓而去。

  等走到了樓前,任清源猶豫了下,才道:「相爺就在樓下見吧。」

  陸朝雲沒有異議。

  收到老爺示意,紅袖便上樓請小姐下樓。

  當妻子熟悉的身影出現時,他的目光立刻便黏到她的身上。

  「娘子。」

  「請相爺莫再如此稱呼。」任盈月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彷彿就只是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陸朝雲皺緊了眉頭,「聖旨不是我的意思。」

  「那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任清源在一旁有些不自然地扭開頭。

  「長公主——」陸朝雲有些遲疑,「她可是為難娘子了?」

  「沒有。」

  他鬆了口氣,「此事我會給娘子一個交代。」

  任盈月搖頭,「不必了,現在這樣也好,事情不過是回到原點,畢竟有些事總要相爺自己去解決的,旁人實在是幫不了多少忙的。」

  聽出她話中有話,陸朝雲難得面皮有些燥熱。當初他娶她的動機,確實是有些不甚光明。

  「娘子說的是。」

  「相爺,」她皺眉要求,「還是換個稱呼吧。」

  他的目光定定看著她。

  任盈月頓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側過臉,拿帕子掩唇輕咳一聲,「我身子不適,便不陪相爺說話了。」

  任清源馬上接話,「快回房歇著吧。」

  陸朝雲欲言又止,終究只能目送她緩步上樓。

  「相爺,還是隨下官到前廳奉茶吧。」

  他扭頭看著突然變得心平氣和的任御史,眉峰微蹙,「也好。」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戰局生變,京城的空氣突然染上不安。

  外有強敵,內患陡生。

  更要命的是,皇上病危!

  京城內外的大小寺廟突然之間開始熱鬧,無論貧富貴賤,似乎都對佛祖無比虔誠起來。

  「翠竹庵」位於城郊,庵如其名,掩映在一片翠竹之中。

  任夫人母女三日前來庵中齋戒祈福,任盈月因喜此地清靜便獨自多留了幾日。

  朝堂上的紛紛擾擾與她無關,卻讓父親平添了幾許白髮,由此可見,形勢確實有些不樂觀。

  抬頭看著隨風搖曳的竹梢,她心中輕輕歎了口氣。權勢總是容易腐蝕人心。

  晉安王已經封爵列王,權傾一方,卻仍在朝廷有強敵入侵時,趁火打劫起兵謀反,從而讓天下百姓陷入戰亂之中。

  她本無偉大的胸懷去慈憫蒼生,卻是不得不擔心,有朝一日城破國亡之時,父親不會隨她回歸山林,而寧可以身殉國。

  那麼,她只好寄望朝中會有人力挽狂瀾。

  陸朝雲會是那個人嗎?

  輕輕接住一片從梢頭飄落的竹葉,任盈月的眼神微凝。

  她希望那個人能趕快放手,既然匡扶社稷是他的使命,為什麼他還要這麼抗拒娶長公主為妻?而他更不該的是來招惹她……

  遠遠的有腳步聲傳來,她收回手臂,負手而立,並未轉身。

  腳步沉穩又厚重,行進之間齊整而規律,是訓練有素之人。

  在他們接近二十步之遙時,她慢慢轉過了身。

  來人一共有五人,雖著便裝,但眉宇間精氣內斂,身形儀度均顯示他們出身公門。

  「請小姐跟我們走一趟。」為首之人單膝跪地,口氣帶著恭敬。

  「你們是什麼人?」

  那人手掌一翻,手中已多了一物。

  任盈月掃了眼那塊金漆腰牌,心中訝然。是大內侍衛。

  心念微轉,她心中已有定奪,朱唇輕啟道:「好,我隨你們走。」這番作風不會是長公主所派。

  出了竹林,有一乘青色小轎。

  她彎身入轎,轎子很快被抬起,行進之間疾而穩,幾乎感覺不到轎身的晃動。

  不知過了多久,轎子落地。

  「請小姐下轎。」

  任盈月步出轎中,入目的是一座巍峨的大殿,光可監人的大理石地面,朱紅巨柱,精美的氈毯一路向內延伸。

  只是怔了下,她便抬腳邁入大殿,緩步前行,直到御階前停下,衝著座上人跪拜,「臣女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任盈月起身,垂首而立。

  「抬起頭來。」

  她依言照做,看到的卻是身形消瘦,面色蠟黃,氣色慘澹的年輕帝王。

  「倒是生了副好相貌。」

  任盈月沒有接話。

  皇上掩唇咳了一聲,用力在扶手上抓了一下,「朕有些話想問你。」

  「皇上請問。」

  「為什麼要自請下堂?」

  「自古民不與官鬥,官不與皇權鬥。陸相既然是長公主所愛之人,臣女自然要退讓一二。」

  皇上意外她的直接,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出聲,「朕突然有些明白陸愛卿喜歡你什麼了。」

  看她沒有接話的意思,他繼續道:「朕雖然身為帝王,但有時也身不由己,也有為難之處。」

  輕輕的歎了口氣,皇上自顧自地往下說:「你可以向朕提一個要求。」

  任盈月面露訝異之色,「要求?」

  「是,做為補償,朕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那麼,」她頓了下,「就請皇上准許家父告老還鄉吧。」機會送上門,不要白不要。

  皇上為之一愕,「告老還鄉?」

  「是,家父是上了年紀的人,臣女不想他太過辛勞,辭官後回歸田園,臣女也好朝夕侍奉,讓兩老頤養天年。」

  皇上眉頭皺起。此時正值用人之際,像任御史這樣的清正之臣斷是不能放的。

  正琢磨間,殿外響起通傳太監尖細的嗓音,「皇上,丞相大人有急事奏稟。」

  任盈月微微蹙眉。他此時前來,硬生生壞了她的事。

  皇上在心裡歎了口氣,道,「詔陸相進殿。」

  陸朝雲進殿看到完好無損的任盈月時,不禁鬆了口氣,面上不動聲色地走至御前,「皇上,臣有緊急軍情需要與皇上商量。」

  「送任小姐出宮。」

  她忍不住最後爭取一下,「皇上,臣女的那個要求是否准奏呢?」

  「咳咳……陸愛卿,任小姐代父辭官,你看……」

  「皇上不可,此值朝廷用人之際,像任大人這般國之棟樑怎可於此時離朝?」陸朝雲當即否決。

  任盈月眉頭皺緊。果然被拒絕了。

  既知結果,她也就不做停留了,便借機告退。

  然後,送她出去的太監狀似無意地說,陸相近來一直被皇上留宿皇宮,長公主經常過去探望。

  對此,任盈月只是苦笑,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長公主輾轉透露她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反正她已經是個下堂婦,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伸手揉揉額頭,任盈月幾乎想歎氣了。

  轎子沒有把她送回翠竹庵,而是抬到長公主的寢宮,現在公主殿下就坐在她對面怡然自得地喝茶。

  「臣女參見公主。」

  長公主沒有讓她平身。

  任盈月也沒有等她說平身,請完安便逕自起身。

  「你大膽。」

  「臣女本該直接被送出宮的。」

  長公主當下將手中的茶盞擲到地上,「你這賤婢……」

  任盈月冷冷睇了她一眼。

  她莫名背脊一寒,後面的話再也吐不出來。

  「公主若無事,臣女便告退了。」話一說完,轉身就走。

  「你……」長公主手指發顫地指著她施施然的背影,一口氣堵在心口。

  「公主、公主……」宮女太監慌了神。

  任盈月對身後的騷動置若罔聞,腳步輕快地步出公主寢宮,看到在門外停駐的青色小轎,微微勾了勾唇角,走了過去。

  「娘子。」

  這下,任盈月是真的想歎氣了。

  麻煩為什麼就甩不掉呢?

  「盈月見過相爺。」

  陸朝雲眉頭為之一蹙,伸手握住她的就往轎裡鑽,「起轎,去東宮。」

  「相爺——」聲音中止於他過份陰沉的目光。

  轎內狹窄,兩人無法並坐,陸朝雲直接將人攬坐到懷中。

  任盈月微微別開頭,沒敢出聲。

  他收緊放在她腰間的手,貼在她的耳邊以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你自請下堂之事我不追究,但別再自作主張。」

  「相爺此時應該送我出宮,而不是帶我去東宮。」

  「你只管聽話,其他的事不用擔心。」

  她皺了皺眉。

  陸朝雲輕哼一聲,又道:「這些日子朝事紛雜,我顧不上你,但你也給我安分一點。」

  任盈月不以為然的抿抿唇。她自認一直都很安分。

  一直到東宮兩人都沒有再交談。

  下了轎,陸朝雲依舊毫不避諱地握著她的手,領她往裡直走。

  一路上,兩人收到不少宮女太監的側目。

  「臣陸朝雲求見太子殿下。」

  「太傅。」飽含驚喜的童音從帷幕後傳來,然後一個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響起。

  「太子——」他的聲音染上一絲驚慌。

  任盈月忍不住抬眼看去,一時睜大了眼怔在當場。

  一道包裹在明黃衣飾中的小小身影,邁著粗短的腿,搖搖晃晃地朝著陸朝雲撲來,光看就讓人替他捏了把冷汗。

  這便是當朝太子?

  好小!

  恐怕連三歲都不到。這一刻,任盈月突然明白為什麼晉安王會起兵謀反。

  「太傅。」太子軟軟糯糯的聲音帶著惹人憐愛的撒嬌,狐疑而充滿戒備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陌生女子身上。

  陸朝雲在她開口前出聲,「這是臣的妻子,左督御史任清源的女兒。」

  任盈月蹙眉。

  「平身。」

  「謝太子。」

  太子抱著陸朝雲的脖子好奇地打量她,一雙黑漆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讓人看了便油然心生憐愛。

  「娘子,你抱一下太子。」

  看著幾乎是強塞進自己懷裡的小太子,任盈月忍不住又朝始作俑者看去,「相爺——」

  「太子今年尚不足三歲,只有三位皇姐,並無其他兄弟。」

  她眨了眨眼,心中恍然。他的話像是沒頭沒腦,其實已經把太子如今的處境說得十分清楚。

  年幼,無兄弟,太子是當今皇上的獨子,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如果有個萬一,後果必將無法估計。

  陸朝雲又補充了一句。「如今後宮有兩位娘娘懷有身孕。」

  任盈月眸光微閃,看著懷裡粉雕玉琢的小太子,心中不由得一軟。只怕如今想他死的人更多了。

  陸朝雲站在她的身邊,繼續低聲說:「太子年紀小,皇后又病重,如今身邊除了侍衛與近侍大太監,無人照料。我近日便是留宿東宮陪伴太子,你試著看看能不能幫我照看他一下。」

  她的目光頓時狐疑起來。

  他臉色有些愁苦地歎道:「如今除了皇上、皇后與我,太子不相信任何人。」

  她明白了,皇上皇后皆病重,他又國事纏身,太子當下便落了單。

  可是……任盈月的眉頭蹙緊。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呃……太子睡著了。」陸朝雲的聲音難掩驚異。

  她低頭一看。果然,太子在她懷裡睡著了!眉頭霎時益發鎖緊了。

  他終於鬆了口氣。本來沒抱太大希望,現在這樣實在有些讓人喜出望外。

  「如此,便有勞娘子了,為夫還有事要忙,你便在這陪太子吧。」說完,不待她反應,陸朝雲直接轉身離開。

  太子寢宮內,任盈月抱著熟睡的太子默然無語。她覺得自己好似接到一個燙手山芋,還是個甩不出手的燙手山芋。

  「師娘。」

  軟軟糯糯的嗓音很容易讓人心溫軟,可是,這聲音落在任盈月的耳中,卻是說不出的無力挫敗。

  一個連話都說不太清楚的小奶娃,卻是除了皇帝之外,天下最尊貴的人。

  同樣,也是最危險的人。

  這幾天,試食的小太監死了好幾個。

  而且就像陸朝雲說過的那樣,其他人拿來的點心食物太子一律是不動的,即使太監試吃過,也不會動,總是眨巴著他那雙黑漆明亮的眼睛窩在她的懷中,認真又信賴地看著她。

  她想自這泥沼中脫身,可惜那日陸朝雲離開後便一直沒再出現,可想而知,如今朝局一定非常的亂。

  心中歎了口氣,任盈月輕啜了一口水,然後拿著杯子餵太子喝水。

  身處這樣危機四伏的地方,即使面對著滿園春色也是無心賞玩……

  「老臣參見太子。」

  聽到這個不算陌生的聲音,她側目看過去。

  姜太醫微微一笑,「見過相爺夫人。」

  任盈月的嘴角頓時細微的抽搐一下。

  仔細為太子號過脈之後,姜太醫捋著鬍鬚滿意的點頭,「太子近來身體調理得甚好,相爺夫人當居首功。」陸家小子把她塞來東宮也算是誤打誤撞,以她之力護得太子周全不是難事。

  深藏不露,等閒識不破,與那些牛鬼蛇神鬥上一鬥,倒也不算為難她。

  「這些藥夫人留在身邊備用。」

  看著他遞過來的那只小瓷瓶,任盈月心中了然,什麼也沒說地收到袖中。

  「老臣還要去照看皇上,先行告退了。」

  「太醫慢走。」太子有模有樣的點頭。

  每當這個時候,任盈月的心緒總是很複雜。明明是個小奶娃啊……

  「長公主駕到。」

  她幾乎想長歎出聲了,這陰魂不散的長公主!

  雙方見過禮之後,太子仍舊窩到任盈月的懷中,看著自己的姑姑不說話。

  長公主的目光直直地落到她身上,含針帶刺,口氣更是壓抑著一股怒火,「你真是好手段,竟然賴在東宮不離開。」

  任盈月微笑不語。

  「以為有太子護著,本宮便拿你沒有辦法嗎?」

  「臣女從不敢做如是想。」她給了她明確的回答。

  長公主臉色一沉,「挑釁皇家威嚴,你好大的膽子。」

  「臣女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況且也算不得挑釁皇家威嚴,臣女自認並無哪一字哪一句有違律例或者言辭失當。」

  「你——」

  任盈月雲淡風輕地笑著,拿了桌上的柑子剝了,一瓣一瓣地餵著太子。

  長公主看著眼前這一幕,心火越燒越旺,「把太子給我抱過來。」

  隨侍的宮女太監面面相覷,一時都不敢妄動。

  眼見下麵的人不敢動,長公主索性親自動手。

  任盈月沒有阻攔,她甚至有些感激她。

  可是太子緊緊抱住她的脖子不肯撒手,隨著長公主越來越用力,她幾乎被太子那兩隻胳膊勒得喘不上氣。

  「容華你在幹什麼?」

  長公主身子一僵,搶人的動作頓時便停了下來,緩緩轉身。

  在看到那抹明黃色的身影時,面上閃過一抹慌亂,「皇兄,我……我……」

  「咳咳……」任盈月終於得以喘息,捂著脖子咳了起來,眼角餘光瞥見陪著皇上前來的那道月白色身影。

  「容華,朕不是說過,不許你到東宮來嗎?」

  「皇兄——」

  「你真是越來越任性了,你究竟有沒有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在這種時候,你眼裡心裡就只有你自己的那些事嗎?」

  太子的手輕輕地拍在任盈月的背後,幫她順氣,一雙眼在父皇與皇姑之間來回遊移。

  任盈月把太子放到地上,然後對著皇上跪下去,聲音沉靜又堅決,「請皇上允許臣女出宮,臣女多時不歸唯恐父母擔憂,況且深宮禁苑本不是臣女能久留之地。當知流言傷人,利比鋼刀。」

  「師娘——」太子小心翼翼地扯著她的衣袖,臉上泫然欲泣,說不出的可憐。

  陸朝雲走過來抱起太子,「太子別難過,沒事的。」

  「容華,你還不給朕滾。」皇上龍顏大怒。

  當下長公主大氣也不敢出,帶著滿腹的不甘與羞辱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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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皇上並未對任盈月做出任何答覆,他只是領走了太子。

  御花園涼亭裡,便只剩下一對曾經是夫妻的兩人。

  陸朝雲伸手去扶跪著的人,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他收回手,神色從容地在一旁坐下。

  見四下沒了別人,任盈月索性開門見山地問:「請相爺明示,我還要在宮中待多久?」

  他慢條斯理地替自己倒了杯茶,細細品味了幾口才慢悠悠地開口,「娘子很想出宮?」

  「很想。」她坦承不諱。

  「其實東宮也不錯啊。」

  「好的不一定適合,對我而言,適合才是最好的。」

  陸朝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勾起唇線,「娘子對我而言就是最適合的。」

  任盈月蹙眉。

  「娘子何必如此拒我於千里之外?」

  「麻煩。」代表麻煩,招惹麻煩,本身也是個大麻煩。

  他不由得失笑,「娘子是嫌為夫麻煩啊。」

  她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相爺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陸朝雲難得沉默了半晌,之後噗笑一聲,「待到不用待的時候吧。」

  任盈月覺得太陽穴隱隱生疼。

  「太子很可愛,不是嗎?」

  「他是太子。」她點明。

  「他很喜歡你啊。」

  「長公主很不喜歡我。」

  「我喜歡娘子。」

  任盈月突然沉默下去,低頭垂眸看手中的香茗,彷彿沒有聽到那一句輕語。

  陸朝雲眼神一黯,若無其事地笑道:「這茶有些苦呢。」

  「苦茶清心明目,倒也是好東西。」

  他聞言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娘子說的倒也是。」

  「相爺還是別如此稱呼了吧。」她終究忍不住出聲提醒。

  陸朝雲神情驀地一冷,聲音的熱度也低到冰點,「我說過,自請下堂之事莫要再提。」

  那一瞬間,任盈月不敢跟他的目光對視,莫名覺得心虛,同時背脊有些發涼。她沒有對不起他,只是可能……不太厚道罷了。

  她實在是不喜歡麻煩,尤其在經歷那麼多是是非非之後,而他的身份註定有數不盡的是非,特別是那個糾纏不休的長公主。

  見她沉默不語,陸朝雲歎了口氣,聲音緩和下來,「我知道你不喜歡應付那些瑣事,長公主的事我自會處理,其他的事你也別多想了。」

  他言外之意她聽明白了,正因為聽明白了,所以心裡也不由得歎了口氣。

  如果沒了長公主的事,就只是單純做他的妻子,她也不是多反感,否則她是不可能讓他碰她的。

  偏偏事與願違,麻煩啊……

  丹桂飄香,中秋月圓。

  清輝鋪就一地的銀光,清冷明透。

  陸朝雲站在御花園一角靜靜地凝望著那抹纖細的身影。

  一身宮裳的她懷抱著太子沐浴在銀色月光下,抬頭仰望著天際的那一輪玉盤,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依偎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寂寥又帶著無法言說的親暱。

  他的目光慢慢變得憧憬起來。如果在不久的將來她懷上他的骨血,那該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手輕輕握緊又鬆開,他相信那一天會來到的。

  晉安王的叛亂已經平定,現在只餘北狄戰事沒有解決,但那一天也不會太久。

  只是,皇后的薨逝對皇上的打擊有些大,太子近日更是益發黏著月兒,簡直是寸步不離,讓他連想做些小動作聊以慰借都沒機會。

  任盈月低頭看懷中噙著淚的小太子,輕輕地歎了口氣。幼子失母,皇上又眼看是在拖日子,也不知道他將來會如何。

  「師娘……」太子摟住她脖子將頭埋在她肩頭,輕泣出聲,「我要母后……」

  哀傷的稚聲重重地擊入心湖,任盈月輕輕拍撫著太子的背,抬頭看向明月,暗自有了決定。

  「太子不怕,我陪著太子。」護著你,定要救了你這條小命。

  太子手收緊,頭埋得更深,彷彿抓著的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感覺到他漸漸睡去,任盈月輕輕換個姿勢將他抱在懷中,打算回房。

  陸朝雲走過來時,隨侍一旁的太監侍衛都無聲的行禮,近來太子睡得極為不安穩,稍有動靜便會驚醒。

  兩人並沒有交談,一前一後進了太子寢宮。

  任盈月輕輕地將太子放到床上,替他掖好被子。

  向近侍大太監示意之後,她轉身出了內室。

  在外殿等候的陸朝雲見她出來,微微點頭示意,率先走了出去。

  任盈月抿唇跟了上去。

  兩人重新回到御花園。

  「相爺要跟我說什麼?」

  陸朝雲揚眉輕笑,牽過她的手到石桌旁坐下,指著天上銀月道:「值此佳節,自然是要與娘子一起過的。」

  「宮裡今晚不是有御宴?」

  「所以為夫才來得晚了。」

  任盈月抽了下手,沒抽動,不禁蹙了蹙眉頭,「放手。」

  他拉著她的手捂到胸口,幽幽的歎息一聲,「這些日子娘子益發跟我疏遠了,為夫真是心痛。」

  她忍不住鄙視他一眼。她的確是想疏遠他,可惜這人就像是狗皮膏藥,沾上了就撕不下來。

  「相爺念唱敲打是越來越熟練了。」

  陸朝雲攬住她的腰身,將她勾在自己懷中,很是無辜地反駁,「娘子這話從何說起,為夫豈會那些下九流的技藝。」

  任盈月沉默地看著他在自己胸前肆虐的手,悄悄磨著牙。

  如果這是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她絕對會讓某人好看。

  「娘子的身體如今可是大好了?」

  她沒有理他。

  他將頭擱在她的肩窩處,輕歎一聲,「姜太醫說,你的身體在未痊癒之前不宜懷有身孕。」這是他後來向姜老求證的。

  「太醫顧慮得極是。」

  「那娘子的身子是否大好了?」他繼續追問。

  她搖了搖頭,「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心急不得!」

  陸朝雲用力摟住她,眸中閃過淡淡的失落。依她的心性,恐怕得要有子嗣的羈絆,他們之間才會走得更順暢些。

  曾幾何時,他的想法變了,本來他只是想要一個妻子一起生兒育女共組家庭,如今他卻盼著有孩子來絆住她想遠離他的腳步?

  然後他又想到,自從她自請下堂後,兩人便再沒燕好過,心頭就益發的惱火起來。別說她不宜有孕,就算她現在身體康健,他沾不了身也是懷不上孩子的。

  「月兒,晚上到清華閣陪我吧。」聲音忍不住帶了點央求。月圓人圓,羅帳影成雙才算花好月圓。

  任盈月咳了一聲,不自在地別開眼。

  「難道月兒就一點都不想我嗎?」聲音帶上怨懟。

  「我還要照看太子。」

  「難道你就忍心為夫夜夜孤枕寒衾?」

  「夜深了,我們各自歇了吧。」她邊說邊掙開他的懷抱起身。

  不料,陸朝雲發狠地又將她勾攬入懷,毫不避諱暗處的侍從便低頭吻了下去。

  「放手……」

  「就過去陪我一會。」

  「不行。」

  「為什麼?」

  任盈月皺著眉看他。

  他毫不相讓地回視。

  「我現在不是你的妻。」她明確的告訴他原因。

  「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我的妻。」

  「事實上不是。」她堅持。

  「這並不是難事。」

  「你最好把該處理的事處理完再來談這件事。」她面色微冷。

  陸朝雲低低詛咒了一聲。該死的長公主,簡直就像附骨之蛆,不把她處理了,月兒彷彿打定主意不讓他碰她。

  「好了,夜深了,相爺早點回去歇息吧。」

  「娘子——」他十分不甘心,看得到吃不到,這簡直就是人世間最大的酷刑。

  「我想出宮。」

  「現在不行。」

  「那就等你處理完事情再說吧。」話落,她直接推開他,轉身就走。

  陸朝雲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神情幾經變幻,最後微瞇起的眼裡,帶了誓在必得的決心。

  出宮,也不是不可以……嘴角有些邪惡的揚起。

  「皇上准許你出宮兩個時辰。」

  當陸朝雲說這句話時,任盈月正牽著太子站在東宮最高的亭樓上欣賞夕陽的隕落。

  「出宮?」

  「兩個時辰?」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都帶著難掩的訝異。

  「是呀。」陸朝雲一派淡定。

  「師娘,你要走嗎?」太子的眼眶瞬間就紅了,用力握住任盈月的手,彷彿自己一鬆開便再也抓不住。

  她眉頭蹙緊,帶了幾分不滿的看向陸朝雲。他明知道那不過是她的藉口罷了。

  他笑而不語。藉口又如何,她有一個他便堵一個。

  「陸相以為我現在合適出宮嗎?」她反問。

  「只是兩個時辰,時間並不長。」

  「我沒事要出宮去辦。」她對他的用心了然於胸,直接予以扼殺。

  太子鬆開任盈月的手走到陸朝雲面前,「太傅,有事在宮裡說可好?」

  他謙恭一笑,「臣本也是此意,只是你師娘執意不肯,臣這才不得已向皇上請旨。」

  「師娘——」太子一臉委屈地轉向她。

  任盈月心中歎氣,「好,有事我們在宮裡說。」

  太子開心的笑了。

  陸朝雲滿意的笑了。

  晚膳後,在太子純潔的目光中,任盈月不是很情願地跟著陸朝雲離開,去他在東宮的休憩處。

  清華閣內此時靜謐非常,幾乎看不到侍衛宮人。

  「娘子不用擔心,是我讓他們今晚別在此打擾的。」看出她的疑惑,他出聲解釋。

  任盈月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在門外沉吟了片刻,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陸朝雲笑著跟上,並在進門後掩上門扉。

  站在內室門口,任盈月停步不前,眸光微閃,嘴角嘲弄的勾起。

  見她停步,他直接上前抓了她的手便向內室行去。

  「朝雲,你回來了。」

  面對迎面撲來的嬌軀,任盈月不經意地挪開步,讓陸朝雲去承接。

  最難消受美人恩!

  他在算計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算計他。

  陸朝雲腳步一錯閃開,同時將身邊的人拽進懷中,臉色陰沉地看著出現在自己屋裡的長公主。

  「夜深露重,不知公主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披著輕薄紗裳,勾勒出穠纖合度的誘人身材,精心妝點過的面容豔麗嫵媚,寂寞秋夜公主抱枕而來,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之事。

  可惜,此時的陸朝雲只有滿腔壓抑的怒火。

  長公主的目光如刀般射向他懷中的人,玉手怒指,「她為什麼在這裡?」

  「她是臣的妻子,在這裡有什麼奇怪的?」

  「她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長公主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拔高。

  「臣娶妻卻未曾休妻,她自然還是臣的妻子。」某人的自請下堂,他從來沒承認。

  「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人。」

  「公主深夜抱枕而來,似乎有失身份。」任盈月不輕不重地反擊一句。

  長公主頓時臉上一熱,強自鎮定道:「本宮的事豈是你這賤婢能置喙的。」

  「臣女告退。」

  陸朝雲錯愕地看著她脫出自己的懷抱,淺施一禮,轉身便要出門。

  當即顧不得其他,他直接拽住她的胳膊,很是惱火地瞪著她,「不許走。」自請下堂也就罷了,眼下竟要把他拱手讓人?她究竟將他置於何地?

  任盈月抬起下巴直視著他,道:「我此時留下,立場太過尷尬,相爺莫要為難盈月。」自己的麻煩自己不好好解決,憑什麼來生她的氣?

  「便是為難又如何?」他大怒。這時候棄他而去,她真要與他一刀兩斷不成?

  「恕難從命。」她不慌不忙的堅定答覆。

  「那就試試。」他一個抄手將她打橫抱起,直直地朝床榻而去。

  任盈月驚異地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怒火高熾的他。

  用力將人摔進厚重的床褥上,下一瞬,他便壓了上來。

  她呆住。

  長公主也傻在當場。

  衣帛撕裂聲帶回兩人的神智。

  「陸朝雲你住手。」

  「你們——」

  陸朝雲一邊撕扯著妻子的衣物,一邊陰冷地道:「公主若是想看,臣也不介意當眾行房。」

  長公主臉色煞白,捂著嘴,淚水無聲滾落,然後腳步踉蹌地奔出。

  「你瘋了,住手……」

  「我是瘋了。」溫文不再,此時的陸朝雲一身的暴戾,雙手用力一扯,她雪白的胸脯便暴露在空氣中。

  報復似的,他驀地低頭,在一座雪峰上狠狠咬了一口。

  任盈月大痛,伸手推拒。

  他卻死死咬住,同時趁機扯落她的羅裙,伸指探入腿間幽谷,用力探插。

  「鬆口,疼……」

  他從她胸前抬頭,唇間帶了血色,緊緊地、狠狠地盯著她。

  心頭一驚,任盈月看著他一點點壓過來,一時無法出聲。

  「你也知道疼了?但這點痛遠不比真心被人踩在腳底下!」他用力分開她的雙腿,腰身一挺,兇狠地進入她,「你是我的娘子,為什麼要拒絕我?為什麼要將我往外推……」

  她被他癲狂的動作撞得有些暈眩,伸手想推拒,卻被他用力將手箝制在頭頂,心裡不禁長長歎了口氣。看來他這回是真的動怒了,這麼不管不顧的,簡直都斯文掃地了。

  紅燭燃燒的內室,床帳高掛,兩條赤裸的身影交疊,粗重的喘息交雜著破碎的呻吟,床下是凌亂殘破的衣物。

  在他幾番肆掠之後,任盈月像一攤春水般癱在床上,杏目微闔,四肢酥軟,腦中仍有幾分暈眩,懶懶的一個字也不想說。

  此時的陸朝雲褪盡一身的暴戾,又是一派溫文儒雅,兼帶上幾分邪氣,緊貼著她玲瓏的嬌軀,噙著饜足的笑,手指在她曼妙的胴體上流連撫弄。

  「月兒生我的氣了?」

  她握了下拳頭,別過頭。

  陸朝雲聲音中含了幾分歉意,「是為夫孟浪了,還望娘子包涵了。」

  她沒作聲,只是腰腿間的酸疼讓她忍不住蹙眉。

  他湊過去輕輕地幫她按壓酸疼的腰,繼續軟聲好語,「也是娘子太惹我生氣,否則我不會如此失了分寸,不過總是力道太過,還望娘子恕罪……」

  半晌之後,就在陸朝雲以為她已經睡著時,任盈月輕輕地說:「以後,別這樣了。」她會忍不住出手的,到時候只怕受傷的就是他了。

  他用力摟住了她,保證道:「不會了。」

  「再這樣就真的不讓你碰了。」

  陸朝雲聞此話心花怒放,用力扳過她的身子,「此話當真?」她終是將他放在心上,不再一味抗拒躲避了。

  任盈月伸手推開他的臉,不語。

  她到底該拿這廝怎麼辦?無賴、癡纏,她越是抗拒,他越是打死不退,讓她只能豎白旗。烈女怕纏郎,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唉。

  翌日,皇上便召了陸朝雲過去。

  「逸風啊。」

  「皇上。」

  「你就不能忍忍嗎?」皇上忍不住歎氣,「你這樣讓朕很為難啊。」

  一邊是一母同胞的皇妹,一邊是自幼的伴讀如今的重臣,夾在中間,他是左右為難。縱容了妹妹,又不好強壓臣下;維護了臣下,又難免要受胞妹埋怨。

  「皇上,臣也只是血肉之軀。」

  「朕這身體也不知道還能拖過幾日,實在不想被容華那丫頭三天兩頭的哭訴折騰。」他停頓了下等呼吸勻了,才繼續說:「咱們不只有君臣之誼還有同窗之好,便是做為朋友,你也不能不幫朕擔待一下。」

  陸朝雲肅身而立,沒開口。

  皇上幽幽道:「還是送任小姐出宮吧。」

  「臣遵旨。」

  「你放心,朕既然答應你不會下旨賜嫁容華予你,就絕不會食言。」

  「臣知道。」

  「朕所託付之事,希望你也不要辜負。」

  「皇上放心,臣絕不負所托。」

  皇上點點頭,「你去吧。」

  「臣告退。」

  不久,當太子到御前哭訴太傅將師娘搶走時,皇上終於明白某人何以那麼乾脆的答應送人出宮。

  逸風,愛卿,陸朝雲,朕的丞相,你真不是個好人呐!

  那個時候,任盈月已經坐著轎子出了宮門在回任府的路上。

  雖然陸朝雲很想將人直接帶回丞相府,但如今名不正言不順,御史千金成為下堂婦京城早就人盡皆知,他只能恨恨不已地送人回娘家。

  小姐下轎入門,任府大門便毫不客氣地當著當朝丞相的面重重地合上了。

  陸朝雲用力握了下手中的摺扇,輕哼一聲,轉身上轎,回六部官署。

  給母親請過安之後,任盈月便回了繡樓。

  讓紅袖打了熱水淨身沐浴,再換過乾淨的衣物,她就上床補眠了。

  夢中各種影像交雜,最後竟是一身冷汗的醒來。

  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竟迷迷糊糊地睡去大半天。

  半倚在床頭,她沒有叫紅袖進來服侍,只是靜靜地透過窗戶望著灰沉的天邊。

  不知過了多久,前面有酒宴喧嘩之聲隱約傳來。

  任盈月不由得蹙眉。今晚父親在府中宴客?

  「紅袖。」

  很快,紅袖便推門進來,「小姐,你要起身嗎?」

  「給我端水淨面,再拿些吃的進來,我就不起身梳妝,反正已經晚上了。」

  「好的,奴婢這就去準備。」

  任盈月趿鞋下地,任由長髮披散在身後到窗前站定,舒展一下四肢,掩唇打了一個呵欠。

  果然睡一覺起來舒服多了。

  伸手在左胸按了下,抿抿唇,眼中閃過懊惱。那個男人簡直就是禽獸,竟然咬得那麼狠。

  面上漸漸發燙起來。那人床上床下儼然兩種作風,斯文與禽獸一體兩面。

  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右手食指與拇指摩挲著自己腫脹的唇瓣,垂眸無聲而笑。

  他既然不肯放手,那麼就一起終老吧。

  仔細想想,他其實也挺不錯,倒是個能託付終身的人。

  不多時,紅袖便將洗臉水和飯菜都端了進來。

  任盈月洗著臉,紅袖則將飯菜擺上桌。

  「小姐,」她遲疑了下,「相爺在府上飲宴。」

  「爹今晚宴請同僚?」

  「嗯。」

  她沒有再說什麼。

  紅袖見自家小姐一臉平靜,想了想也沒再說什麼。

  只是等到深夜,一身酒氣的陸朝雲叩門而入時,紅袖驚得不知所措。

  「相爺……」

  「閃開。」他一邊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邊揮開欲攔阻自己的丫鬟。

  「相爺您喝多了,奴婢送您回客房歇息吧。」

  「我就睡這裡。」

  「不行啊,這是我們小姐的閨房。」

  「紅袖,你去睡吧。」樓上突然傳來任盈月淡淡的話音,紅袖猶豫了下,還是聽話的退下了。

  沒了人攔阻,陸朝雲便身形微晃地上了樓。

  「娘子。」一看到燭光下的佳人,他便勾起了唇線,漾出一臉的溫柔。

  「怎麼喝這麼多酒?」

  他將人摟入懷中,笑道:「好不容易才把岳父他們全擺平,如今要與娘子一會實在麻煩。」

  任盈月也不禁跟著笑了,倒了杯水給他。

  「娘子。」

  「嗯。」

  「你今天真奇怪。」

  「有嗎?」

  「有,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服侍我呢,我這一刻才有你拿我當丈夫看的感覺。」他趴在她的耳邊,呵了口氣,嘻嘻笑道。

  她目光複雜的看著他,輕輕啟唇,「逸風。」

  「嗯?」他神智有些迷離的抬眼看她。

  「以後不許你納妾。」

  「好。」他爽快答應。

  「不許再有別的女人。」

  「行……」

  「食言的話,我不會放過你……」

  「娘子,你這張小嘴一開一闔的,我眼睛都快花了……」他低頭堵住她的嘴。

  次日,酒醉的陸相沒能爬起來上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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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5 00:09: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小姐、小姐不好了。」

  她抬頭,莫名的看著一臉驚慌跑進門的貼身丫鬟,「出什麼事了?」

  「御林軍……」紅袖撫著胸口喘氣,「御林軍圍了咱們府。」

  任盈月蹙眉,「只是圍府?」

  「眼下是這樣。」

  「來人可有說什麼?」

  「奴婢不知。」

  「那就去打聽。」

  紅袖答應一聲又匆匆離開。

  任盈月放下手裡的書,朝窗外看了一眼,想了想牄牓犖犒,慵慴態慞跟著下樓。

  她到後堂時,任夫人已經打聽到消息,看到她出現,遂笑著搖頭,「沒事,是長公主派來的,說是要保護御史府,不准人任意出入。」

  「娘——」任盈月臉色微紅。

  任夫人拍拍她的手,「公主任性慣了,好在只是圍府,不打緊。看她用意大概也只是阻止相爺入府罷了。」

  她不禁失笑。這位公主有些時候實在讓人無語。

  「月兒,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有些事還是要相爺自己去處理,我們也不便插手。」

  任夫人頓有所悟,「月兒便是為此自請下堂嗎?」

  「有這個原因。」她並不否認。

  「你呀,實在胡鬧。」任夫人忍不住輕斥一聲。

  她笑著扶住母親,「咱們到花園坐吧。」

  「長公主來了。」一名小廝跑進來稟報。

  任夫人擔心的看女兒。

  「娘,您回房吧,我去看看。」

  想了想,任夫人最終點頭,「好吧,你自己小心。」

  等到任盈月到前廳,看到端坐在椅中一身奢華卻面帶不豫的長公主時,她悄然歎了口氣。

  「臣女參見長公主,公主萬福。」

  彷彿沒聽到一般,長公主逕自轉著手裡的茶碗默默無語。

  公主不叫起身,任盈月便也不動。

  時間一點點流逝,眾家僕都不禁有些擔憂地偷偷瞄自家小姐。

  「從來沒有人敢跟本宮搶東西。」長公主的聲音帶著不容忽視的憤怒,然後猛地將手中的茶碗砸到地上,「從來沒有。」

  任盈月想了想,還是說道:「其實,陸相不是東西。」

  長公主大怒。

  「他確實不是東西。」任盈月堅持。

  垂首肅立一旁的紅袖肩頭微抖。

  「枉他對你一片情意,你竟如此看他。」

  任盈月失笑。「公主,陸相乃當朝丞相,是國家肱股之臣,是棟樑、是人,卻真的不是一件東西,臣女哪裡有說錯?」

  長公主鳳目微斂,目光落在她跪地的雙膝上,嘴角揚起一抹譏笑,「任小姐跪得可舒服?」

  她輕淡一笑,甚是從容地答覆,「還行。」

  長公主的眉頭慢慢就蹙了起來。

  「如果我不準備讓你起來呢?」

  任盈月只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並未說話。

  「平身吧。」

  「謝公主。」

  「今天我是帶了御林軍過來的。」

  「臣女知道。」

  「你不害怕嗎?」

  「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

  長公主咬了下牙,用力地抓緊桌角,冷笑道:「本宮擔心御史大人與小姐的安危,便派五百御林軍護衛御史府。」

  「公主厚愛,臣女代家父拜謝。」任盈月面不改色地說道。

  「那你便在府裡好好修身養性,哪都別去吧。」

  「遵命。」

  看著長公主拂袖而去,紅袖忍不住上前兩步,挨近主子低聲問:「小姐這樣激怒公主真的沒事嗎?」

  她從容自若的低頭整理袖口,不以為然,「我不激怒她,她就會放過我嗎?」

  紅袖想了下,還是老實的搖了搖頭,「不會。」

  「既然如此,吐口惡氣也是好的。」口氣愜意又理所當然。

  微微張開了口,看著自家小姐施施然地向後堂走去。

  怔愣片刻之後,紅袖忍不住朝長公主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同情起她來。似乎從一開始,小姐就沒把那位不可一世的長公主放在眼裡啊。

  御史府被圍的消息當天就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無論百姓還是朝官都抱著八卦的心情關注事情的後續發展。

  第三天傍晚,受人關注的男主角才姍姍出現在御史府門前。

  陸朝雲是與任清源一道而來的,但是御林軍攔住了他。

  他也不惱怒,只是淡淡的開口,「本相與御史大人有朝事要商議。」

  「公主有命,末將不敢不從。」

  「耽誤了朝事,你可擔待得起?」

  「末將斗膽請相爺與御史大人到丞相府議事。」

  陸朝雲看向任清源,「任大人以為呢?」

  「下官聽從相爺安排。」

  他略微沉吟一下,便點了頭,「好吧,那就請任大人跟我回丞相府吧。」

  「下官遵命。」

  陸朝雲神色從容地轉身上了轎,在轎簾垂下的瞬間,面色隨之一沉。輕輕拿摺扇拍打著自己的左手心,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漸漸地,他的神情悠然起來,向後懶懶靠坐閉目養神。

  回到丞相府後,他到書房寫了一封信。

  等任清源回府後,任盈月的手中便多了一封信。

  就著燭光將信看完,她臉上似笑非笑,惹得一旁的紅袖十分好奇。

  「相爺在信上寫了什麼?」

  任盈月將信湊到燭火上,看著火舌慢慢吞噬信箋,低柔的聲音在夜色中緩慢漾開,「他問我要不要學文君夜奔。」

  「……」

  「你說我要不要?」

  面對主子那淺笑盈盈,又飽含戲謔的表情,紅袖不由得撇撇嘴,「相爺問的是您又不是我。」

  將最後一點燃燒著的信箋扔向窗外,看著它在夜色中燃燒殆盡,任盈月微笑,「夜奔太辛苦了,不如讓相爺學張生跳牆來得省力。」

  紅袖無言。

  消息很快被御林軍傳回宮中,當夜御史府後院的圍牆上便迎風站了不少的御林軍。

  聽到書安的回稟,換好中衣要就寢的陸朝雲笑道:「讓他們忙去吧。」

  「相爺不去見夫人了?」

  「自己的夫人又跑不了,況且她住的是自己娘家,又有公主好心派出的御林軍保護,我放心得很。」

  「可相爺見不到夫人呢。」

  「不急。」他轉身上床,「時間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是。」

  躺在床上的陸朝雲望著帳頂,目光變得幽深起來。月兒的身子本來就要調養,他也不是真的那麼重欲,如今她既然對他有了承諾,他早無後顧之憂。

  是的,那一夜他根本就沒醉,能夠聽到月兒的真心話,他怎麼捨得醉呢。

  「去寺裡上香?」

  「來人是這麼說的。」

  任盈月自花園池畔起身,走了兩步,又忽地停下,確認地問道:「公主在府外等著?」

  紅袖肯定的點頭。

  她目光變了變,唇角也輕輕的勾了起來,「那咱們就好好打扮打扮吧。」

  聽著小姐這樣的話,紅袖就忍不住在歎氣。

  半個時辰後,任盈月終於步出御史府大門。

  看那穿著一身淡藍衣裙,脂粉末施,髮上只插著一支白玉簪的人,長公主只覺心火直竄。

  就這樣,她還裝扮了半個時辰?

  「讓公主久等了,臣女第一次有幸陪公主出行,生怕有失儀態,幾番比較裝扮下,所以花的時間長了些,還望公主恕罪。」

  長公主忍住怒火,強自保持微笑,「無妨,女子出行是要仔細些才好。」

  於是在車馬轔轔中,一行人出了城,緩緩往城外的護國寺而去。

  隨著時間流逝,任盈月心頭突然泛上一絲警覺。那是一種本能,長久生活在黑暗中掙扎求生的本能,低垂的眼瞼掩去她的神色,嘴角悄然抿緊。

  當外頭傳來刀劍砍殺聲,以及隨行宮人驚慌的呼救聲時,她的心反倒平靜了下來。

  「小姐——」紅袖聲音發著顫,卻堅定地擋在她的身前。

  任盈月只是靜靜地坐著。

  馬車突然一陣劇烈的顛簸,紅袖不由得往旁撲去。

  一隻手瞬間就將她抓了回來。

  知道馬匹已經失控,任盈月左手緊緊扣在車窗上,一邊小心觀察著閃過窗外的景物,一邊暗自防備。

  當馬匹發出一聲長嘶,車身陡然不穩傾落時,她掌心內力吐出,抓著貼身丫鬟就破窗而出。

  紅袖已經驚得發不出聲音。

  任盈月冷冷看著馬車奔下懸崖,車體與峭壁在空中碰撞碎裂,直到最後看不到影子、聽不到聲響。

  「小、小姐……」紅袖渾身發著顫,只覺整個人都如同浸在冰窖之中。

  攬著她幾個飛躍便到了一片灌木叢後,任盈月蹲下隱身。

  沒過太久,她們就聽到了馬蹄聲與人聲。

  「趕快回去稟報公主,任小姐的馬車翻落懸崖了。」

  人聲漸漸遠去,紅袖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渾身透著肅冷的小姐。

  「紅袖,有受傷嗎?」

  她愣了下,搖頭,「我沒事,」頓了下,「小姐,我們現在怎麼辦?」

  任盈月緩緩站起身,目光沉凝的看著懸崖的方向,片刻後道:「暫時我們就不回府了。」

  「啊……」

  「既然出來了,便四處走走吧。」

  「小姐——」她雖然知道小姐是有故事的人,可卻沒想到小姐有武功,她一直以為小姐只是被人買凶追殺,如今看來並不是這樣。

  「走吧。」說完,任盈月邁步朝灌木叢外走去。

  紅袖急忙跟上。

  伴隨著凌亂的腳步聲,一抹土黃色身影從外奔入,小太監幾乎是撲跪到御前,聲音中含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皇上……公主遇刺……」

  「什麼?」正被大太監扶著服藥的皇上驚怒交加,「給朕說清楚。」

  「長公主遇刺。」

  眼見皇上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一旁的陸朝雲趕忙出聲。

  「公主情況如何?」

  小太監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公主受……受驚了……還傷了手臂……」

  「刺客可有抓住?」

  「當場斬殺。」

  「可有活口?」

  「沒有。」

  感到古怪,陸朝雲皺起了眉,「公主怎麼會遇刺?」

  小太監漸漸平靜下來,口齒也變得清楚,「長公主原是邀了任小姐一起去護國寺上香,誰知道在半路時遭遇了刺客……」

  「你說任小姐跟公主一起?」陸朝雲變了臉,連聲音都嚴厲起來。

  「是……是的。」

  「任小姐現在呢?」

  小太監簡直不敢抬頭,「任小姐的馬車受驚墜崖了……」

  「什麼?」他厲聲質問,整個人都繃緊了,臉色鐵青。

  皇上的心也跟著咯噔一下,有種不妙的預感。

  「臣先告退了。」陸朝雲說完,不待皇上反應便朝殿外直奔而去。

  皇上往後靠到龍榻上,閉目長歎一聲。容華,你這次做得太過火了。

  宮中的人從未見過陸相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往日走得如同自家後院的皇宮禦道,今日一段就摔了好幾次。

  等他到了宮門口時,已經不知道摔了幾次,但卻依舊站得筆直。

  公主的儀仗慢慢出現在遠處時,他的目光就一點一點變得森冷起來。

  聽到陸朝雲等在宮門,長公主欣喜無比,卻在掀開轎簾看到他的瞬間,從頭冷到腳底。

  「公主,盈月人呢?」簡單的問話,沒有任何恭敬與委婉,有的只是冷冽與質問。

  她瑟縮了下,目光下意識回避他,「我、我不知道……」

  陸朝雲便不再看她,目光掃過隨行的御林軍,聲音在空曠的宮門前顯得清冷又陰沉,「是誰護在任小姐車邊的?」

  面對這樣的陸相,許多人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與冰冷。

  七、八個御林軍出列站了出來。

  「來人呐,」他看都沒看他們一眼,「拖下去砍了。」

  所有人一怔。

  陸朝雲手一抬就亮出一面金色的雕龍權杖。

  「丞相饒命啊……」

  看到那面如朕親臨的權杖,眾人都傻眼了,七尺之軀的漢子當場匍匐在地,不住求饒。

  「拖下去。」聲音冷冽而不帶絲毫溫度。

  長公主眼睜睜看著幾個御林軍就在自己不遠處被砍下腦袋,手足冰冷,連動一下都不能。

  陸朝雲衝著她行了一個禮,「臣告退。」然後越過車輦一步一步走遠,背影說不出的冷肅與寂寥。

  看到相爺走來,書安迎上前,卻在剛走近時看到相爺腳下一軟,一口血噴了出來。

  書安大驚失色,趕忙伸手抱住他,「相爺——」

  陸相吐血昏迷。

  才幾日,朝堂上便隱生不安,彷彿有只無形的巨手扼住大家的咽喉。

  皇上龍體欠安,十天半個月親臨不了一次早朝,幾乎都是陸相在處理一切朝政軍務,如今這個肱股大臣卻也倒了下去。

  這幾天,丞相府上下更是籠罩在一層陰霾之中。

  書安焦慮不安地看著姜太醫放下號脈的手,上前一步問:「太醫,我家相爺情況如何?」

  姜太醫歎了口氣,向後探手,「把我的金針拿來。」

  醫僮奉上金針匣子。

  姜太醫打開針匣,專注地將一支支金針插入陸朝雲的頭上大穴。

  「噗!」

  當陸朝雲直直坐起,吐出一口黑血之後,姜太醫長長地籲了口氣,面色為之一緩,「吐出這口心頭淤血,便沒有大礙了。」

  「多謝太醫。」

  「分內之事。」

  醫僮將金針收起,又退回原位。

  姜太醫坐在床前未動,看著床上依舊沒有睜開眼睛的人道:「老朽也不是不想讓你多躺幾日,只是聖命難為。再說了,你躺在床上,那丫頭也回不來,還得你自己親力親為才好。」

  屋裡突然靜寂下去。

  半晌之後,一道沙啞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她還回得來嗎?」他像問人,更像自問。

  「這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了。」姜太醫很不負責任的說。

  書安相當不贊同地瞪了一眼過去。

  姜太醫馬上回瞪,「你們都下去,老朽有話跟相爺說。」

  書安和醫僮便都乖乖退了出去。

  「逸風啊。」姜太醫以長輩的身份勸他,「事情還不到絕境之際,你也別憂心太過。」

  陸朝雲苦笑著睜開了眼,「是我害了她。」

  「人各有命,她只是運氣不好罷了。」

  「伯父——」

  姜太醫伸手摸自己的鬍子,又想了想,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那丫頭身負武藝……」

  「什麼?」陸朝雲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說什麼?」

  他咳了一聲,頗有幾分不太情願的透露,「嗯,意思就是說那丫頭會武功,而且還不太低。」連脈象都能隨心所欲的控制,那是絕對低不了的。

  陸朝雲臉色一連幾變,最終變成平靜無波,明白的點頭,「所以她不是有病在身,而是有傷在身。」

  姜太醫點頭,「當初承諾過她,所以老朽才沒將此事告知。」

  「現在她的傷可是好了?」

  他又習慣地摸鬍子,然後忍不住歎了口氣,「那是個麻煩的丫頭,估計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了。」

  「以脈象而言呢?」

  「好了六、七分吧。」

  陸朝雲沉默了一會,「這樣說來,她活命的希望還挺大的。」

  姜太醫贊同地道:「嗯,那丫頭生命力很強,只要還有一口氣,大抵就不會有事。所以,你目前還是應該全力去崖底找找。」

  「書安有派人去。」

  「就算她活下來,這幾日也應該是她虛弱的時候,你小心宮裡那位再搶在你前頭。」

  「她敢。」陸朝雲目光頓時一冷,頓了下,道:「書安一直有派人去找,我雖然昏迷,神智還是清醒的。」

  姜太醫伸手拍拍他的肩,「老朽雖然也不反對你多躺幾天,讓宮裡的那些人慌一慌,但終究國事為大,你再不上朝,那些魑魅魍魎說不定要動什麼歪腦筋了。」

  他臉上閃過倦意,聲音難掩疲憊地說:「便是我彈精竭慮又如何?只為他們那一點心安便對我的婚事百般干預,難道我不娶皇家女就會心生二意,娶了就一定死心塌地?」先皇如此,皇上雖未曾明言,但對長公主的縱容也代表了他的立場。

  姜太醫只是又拍了拍他,沒說話。

  陸朝雲又沉默半晌,才再次開口,「不知道現在任御史那邊如何?」

  「他辭官了。」姜太醫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神情一震。

  「明天應該就會離京了。」

  陸朝雲聞言就要下床。

  姜太醫用力按住他,「你想幹什麼?」

  「他們不能走。」

  「不走還留在這個傷心地嗎?」

  「可是,」陸朝雲用力抓緊床沿,神情懊惱又沮喪,「如果任御史夫婦離京,就算盈月還能活著歸來,只怕也……」這件事連他都沒辦法原諒皇上。

  「人家若心意已決,你也是攔不住的。」

  「總要試一試的。」

  姜太醫只能搖頭歎氣了。

  清晨,天剛濛濛亮時,幾輛青幔馬車緩緩離開御史府直奔東城門而去。

  一道頎長而單薄的身影佇立在城門前,等到任府的車馬靠近時,迎了上去。

  「小婿逸風,求見岳父大人。」

  馬車內傳出了一道蒼老而疲憊的聲音,連車簾都不曾掀起。

  「相爺不必如此稱呼,小女早與丞相府沒有瓜葛。老夫現在也不過是個致仕回鄉之人罷了,還請相爺讓行。」

  「岳父,也許盈月尚在人間,您這樣匆匆離京,豈會甘心?」

  「尚在人間?」聲音陡然尖銳起來,「屍體都被野獸分食了,只留下殘破的碎衣繡鞋,相爺是要老夫自欺欺人嗎?」

  陸朝雲瞬間一個搖晃,書安急忙伸手扶住。

  他一把抓住貼侍的手,眼睛赤紅地瞪著他,「你給我說實話。」

  書安低下了頭,「相爺,小的是擔心您。」

  「擔心我?哈哈……」陸朝雲驀地仰天大笑。

  「我們走吧。」任清源冷淡地吩咐車夫趕路。

  陸朝雲沒有再攔,他已沒有任何資格也沒有任何藉口能攔,只是抓著書安的手笑得無比癲狂。

  「相爺、相爺……」書安只能慌亂地喊著,試圖喚回他的理智。

  不知笑了多久,笑到他嗓子都啞了,陸朝雲才慢慢收斂了神情,慢慢站直,繃緊身軀。

  一張清瘦憔悴的面容上猶如一潭死水,再無波瀾,緩緩將手負在身後,一步一步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

  一身便裝的陸相進了宮,上了殿,邁著無比沉穩的步伐站到百官之首,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龍椅上的人。

  「愛卿。」皇上喚了一聲,心裡卻突然有些不安。

  陸朝雲撩袍下跪,擲地有聲地道:「臣有一事啟奏,望皇上應允。」

  「愛卿只管說。」

  「有臣在朝一日,長公主便必須守太陵一日,不得離開半步。」

  此話一出,朝堂靜寂。

  須臾之後,皇上開口,「准卿所請。」

  「謝皇上。」

  下朝之後,皇上回到後宮,得到消息的長公主立刻哭著迎了上去。

  「皇兄……」

  皇上看著胞妹歎氣,「容華,朕早說過凡事得留有餘地,事到如今,你是咎由自取,收拾收拾去太陵吧。」

  「臣妹不服……」

  「為了江山社稷,你去吧。」

  「只要皇兄一道聖旨,難道他陸朝雲還真敢抗旨不遵?」

  「你放肆。」皇上龍顏大怒。

  「皇兄……」長公主面露懼色。

  「是朕和父皇寵壞了你,讓你如此無法無天,心中沒有國家社稷,」皇上痛心疾首,「若你行事有些分寸,何至如此?如今國家動盪,正是不容有失之時,你又鬧出這樣的亂子來,你讓朕如何護你?」

  既然屢勸不聽,就只好自食其果。

  「來人,送長公主到太陵。」

  「皇兄……」

  皇上再不看胞妹一眼,逕自走進自己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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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5 00:09: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細碎雪花在天地間灑落,帶來入冬的第一場雪。

  舉目望去,天地一片銀白。

  在這樣的天候趕路便加了幾分小心,官道上來往的車輛、行人都緩緩行走。

  草木蕭瑟,曠野的風帶著冬日的乾冷,卷著沁涼的雪盤旋飛舞,讓行人不禁各自瑟縮著身子。

  官道兩旁的樹林葉子枯敗落盡,只餘枝幹嶙峋崢嶸地伸展在半空。

  空中偶有鳥雀飛過,留下幾聲鳴叫,帶出幾分生氣。

  車隊緩慢而沉穩地行進在林間,突然疾奔的馬蹄逼近,一群剽悍的土匪快速的圍住車隊。

  車邊的家丁護院片刻慌了神,各自握緊手中的刀劍,將兩輛馬車團團護住。

  「你們想幹什麼?」

  「廢話,看也知道我們是來打劫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我們就是王法,兄弟們上,不留活口。」

  林中瞬間便是一片砍殺聲。

  血落在地染紅了雪,紅梅遍開。

  一聲輕嘯,一抹青煙般掠入的身影所過之處,土匪無一活命。

  看著手下在一時半刻間就倒下一半,土匪頭子不禁心中一凜。

  「朋友是哪條道上的,若是手頭不方便,兄弟們也能送些盤纏,何必出手如此狠辣?」

  「你方才不是說不留活口?」聲音冷冷冰冰,竟是比數九的天候還要寒入骨,「那就留下你們的命吧。」

  來人一襲灰白長衫,戴著一頂黑紗帷帽,形單影隻站在馬車之前,周身的迫人氣息卻讓人不敢靠近。

  「有話好說,兄弟也不過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既然朋友要保車裡的人,咱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有人買凶?」

  「是呀,誰知道車裡的人得罪了什麼人,不過十官九貪,他肯定也不是什麼好官,有些仇家也是正常的。」

  「說出買凶的人。」

  「朋友既是道上的人,便該知道規矩。」

  那人冷笑一聲,「那你們便帶著秘密下地府吧。」話音未落,人已暴起,雙手飛揚,馬上便有慘叫聲響起。

  看著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那灰白身影猶如地獄的索命鬼差步步逼近,土匪頭子心頭大懼。

  「有話好說,我把買凶的人告訴你。」

  那人果然停下腳步,「說吧。」

  「我只知道是京城來的,他家主子應該也是官員。」

  「說完了?」

  「完了。」

  「那就好。」

  下一刻,那人便踢起一把刀握在手中,手起刀落間,簡直跟切西瓜似的將剩下的土匪清理掉。

  血染紅了林間的雪,風似乎更寒了。

  「老爺、夫人,你們沒事吧?」一抹身影由遠處奔來,一邊高喊。

  「紅袖姑娘……」有人認出那抹身影,差點瞪凸了眼。

  「紅袖!」馬車裡響起驚呼聲,車簾被一把掀開。

  「夫人,是我啊。」

  「你沒事,那小姐呢?」

  紅袖看向那灰白身影,沒敢高聲,「不就在那邊。」

  任盈月此時緩緩走過來,到達車前便摘下了帷帽,微微一笑,「娘。」

  任清源從另一輛車上跳下來,看著毫髮無傷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兒,又是欣慰,又是感歎。

  任夫人雙手抓著女兒的手就是一陣打量,眼淚不由得落下,連連點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任府僕役默默掃過遍地橫屍,還是有些不能接受他們心中那個體弱多病的小姐突然之間變成武林高手。

  「月兒啊,你既然沒事,怎麼也不向爹娘報個平安呢?」

  「女兒有些事要辦,所以一時沒顧上。」

  任清源自然是不信的,不過,他也沒繼續追問。

  「你一直跟著我們嗎?」面對失而復得的女兒,任夫人滿心的喜悅,剛剛受到的驚嚇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任盈月扶住母親,笑道:「爹娘出京不久,我便跟上了,只是沒敢跟得太近。外頭冷,咱們回車上說吧。」

  「這些人怎麼辦?」任清源看著那些土匪的屍體皺了皺眉。

  「何必理他們。」

  他想了下,點頭,「咱們繼續趕路吧。」

  京城,丞相府。

  深夜時分,書房的燈依然亮著,桌畔的身影透過燭火映在窗紙上,說不出的寂寥孤單。

  書安匆匆走入,小心翼翼地低喚一聲,「相爺,有消息了。」

  「說。」翻看公文的手未停,連眼睛都沒抬一下。

  「寧縣報上來的出事地點是任大人歸鄉必經之地,事發當日,任大人一家確實由那裡經過,據下一驛站傳回的消息,任大人一家平安無虞。」

  拿著公文的手收緊,隱隱有青筋浮現,陸朝雲沉默了好半晌才出聲道:「確定嗎?」

  「確定。」

  「任大人一家的情緒如何?」

  「驛官稱極為平靜,下人們甚至有說有笑。」

  嘩的一聲,陸朝雲蹭倒了一疊公文,神情一連幾變,最終平復下來,擺擺手,聲音透出幾分無力,「你下去吧。」

  書安猶豫了下,說:「相爺也請早些歇息吧。」

  「我知道。」

  書房又恢復成一片寂靜,只餘他一人形單影隻,陸朝雲伸手輕輕推開窗戶。今晚星光暗淡,他的心頭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祥和。

  「月兒,你在怪我是吧,我知道。」呢喃低語幾乎是含在他嘴內,而夜空中隱隱浮現出那張清麗秀雅的面容,或笑或嗔。

  陸朝雲勾唇苦笑。早該明白她這樣性情的女子,行事必定有悖常理。

  歎息聲在夜空中緩緩散開,他伸手拉上窗戶,緩步出了書房。

  後院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不聞人語,推開寢房走進去,讓人憶起曾經在屋內繚繞不散的藥香。

  沒有點燈,他借著微弱的光線走進內室,坐到了床邊,似乎有一雙溫軟的手臂纏上他的腰間,帶著幾分誘惑伏在他的耳邊輕聲喚著「風哥」。

  他驚喜的回頭,身後卻什麼也沒有,一片空寂。

  陸朝雲有些洩憤地用力往後倒在床上。

  「月兒,你這個妖精……」即使人不在,也攪得他不得安寧。

  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他起身打開衣櫃,取了一套她的衣裙重新回到床上。

  最終,他抱著她的衣服沉沉睡了過去。

  洛城梅花,天下聞名。

  皚皚白雪中,枝頭綻放,清香沁人。

  城外梅林在一場瑞雪後,賞客如雲有文人墨客、達官顯貴,更不乏閨閣千金。

  當任府車馬停下時,有不少的目光掃了過來。

  任清源雖然致仕還鄉,但當朝丞相曾是他的女婿,妻子下堂求去後仍對任小姐念念不忘,為此不惜槓上皇權,在京城早已家喻戶曉。

  甚至於,愛屋及烏,有朝中顯貴在任御史回鄉途中買兇殺人,東窗事發後,也被陸相給予重判。

  因此,任清源雖是告老還鄉之人,在洛城卻沒有官家敢輕視。

  小廝放好下馬凳,丫鬟上前扶著車中人下來。

  眾人只見一個女子披著一件翠綠斗篷緩步而下,站穩之後,又轉身扶一名貴婦下車。

  「娘,您小心些。」

  任盈月扶著母親朝梅林走去,對他人探究的目光視而不見。

  在看清任小姐的容貌後,許多人不免有些失望,原以為是個傾國傾城的佳麗,原來只是清麗溫婉。

  但想想又不禁釋然,若陸相是貪戀美色之輩,早已妻妾成群,又何至於蹉跎那麼多年。

  想來這位任小姐必定有其過人之處,否則也不能讓陸相念念不忘,再三糾纏,這才惹得長公主醋勁大發,終至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據任府的下人說,任小姐大難不死,遇貴人相救,後來毅然決然隨父母回歸故里,再不想與陸相有所牽扯,他們也才能在這洛城梅林中看到傳聞中的主角。

  尋了一處僻靜,任府幾個丫鬟動手清理出一塊歇坐之地,鋪了厚毯請夫人小姐落坐。

  「夫人,筆墨準備好了。」

  任夫人笑了笑,拍拍女兒的手道:「走,咱們今天也學學那些文人雅士作畫吟詩。」

  「女兒不懂這些,還是看娘作畫的好。」

  「月兒不妨給為娘舞上一曲。」

  「娘親有命,女兒焉有不遵之理。」

  任夫人環顧一圈,「咱們沒有帶劍。」

  「這不妨事。」任盈月微微一笑,走至一株梅樹旁,伸手折了一截梅枝,上頭綴著七、八朵紅梅。

  紅袖上前接過小姐解下的斗篷,退到一邊。

  瑩瑩白雪簇簇梅花之間,一抹淺杏色身影嫋嫋婷婷,身姿輕盈,舞步婆娑。

  文人雅士,名媛貴婦不由得漸漸停了足,驚豔了一雙雙眼。

  突然之間,不知是梅花動人還是舞劍的人勾人。

  隨著任夫人的筆墨揮動,梅間倩影躍然於紙上,她不禁滿意的點頭。

  幾日之後,任夫人所作之畫在裱褙處被人摹仿,不久京城丞相府的書房桌上便有了那幅仿作。

  陸朝雲盯著那幅仿作看了很久,久到他開始咬牙切齒。

  她過得很好,簡直好得讓他怒氣橫生。

  據說,洛城才子甚至托媒上門。

  砰的一聲狠狠捶在桌上。他的妻子豈是由人覬覦的?

  他一時抽不開身離京,卻不表示不記掛她,天知道他每夜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再次用力捶在桌上,可惱的是,如今他一步不能離京。

  「來人,備轎,我要進宮。」

  臘月十九,大雪。

  整座洛城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裡,百姓們尚在睡夢之中,三騎馬飛快地穿過街道,直奔城北一處民宅。

  睡夢中的任盈月猛地一個激靈睜開眼,抱被坐起。

  伸手掀開床帳,目光四下看了眼,又側目傾聽一下,最後皺眉趿鞋下地穿衣。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極快的將長髮梳好挽起,以一支拙樸的紫檀木簪固定住,然後拉門走了出去。

  雪仍然撲簌簌地落著,積了厚厚一層雪的院裡沒有一隻腳印。

  轉過回廊,她從正門前的石階緩步而下,像有感應似的朝大門走去。

  在她拉開大門的同時,門外的人正抬頭欲敲門,遂而大吃一驚。

  任盈月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打量來人。

  「有聖旨。」為首之人聲音透著尖細,捧高手上的一卷黃布。

  「公公請。」她側身讓開,請三人入內。

  門口的動靜令門房驚醒,幾乎是胡亂地披著衣物便衝了出來。

  一時間,整座任宅人聲嘈雜起來。

  聖旨宣完之後,任清源接下聖旨,並朝女兒看去一眼。

  任盈月心中忍不住歎了口氣。她開始覺得皇家跟自己真的是八字不合,她這才過了幾天的舒心日子啊。

  她以為陸朝雲是懂她的,她在洛城等他功成身退前來團聚,結果他卻非要再把她弄回那座繁華的京城。

  當朝御妹,授封金元公主,以國號為尊,這是怎樣的一種恩寵啊!

  皇上究竟意欲為何?

  父女倆對視一眼,心中各自存疑。

  打賞了傳旨的公公,任清源欲留他們吃杯茶,結果他們堅持不受,頂著風雪匆匆離開。

  「月兒,你跟我到書房。」

  父女兩個沉默地走進書房。

  任清源負手於後走了幾個來回,皺著眉沉吟道:「這道聖旨來得古怪,也不知是福是禍。」

  「跟皇家沾了邊,多半不是好事。」跟皇家打交道的日子實在讓她敬謝不敏。

  「無緣無故授以如此殊榮,只怕很快就會有人送你入京。」任清源沉吟著,旋即做下決定,「為父隨你入京。」

  「爹——」

  「不必再說,為父斷不能就這樣放你獨自入京。」他定定地看著女兒,語氣前所未有的沉重,「如今朝局看似平靜,實則隱患叢生,皇上病重隨時會撒手人寰,而太子年幼,叔王年長,一個不慎便會再生亂象。」

  她直接掏出袖中的一卷東西遞了過去,「這是公公入門時塞給我的。」

  任清源神情震動。密旨!

  打開密旨看過之後,這位前御吏沉默了。

  任盈月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屋頂。她就知道陸朝雲帶給她的,永遠只有麻煩。

  「月兒,你自己上京,多加小心。」

  她驚訝地看了眼父親手中的密旨,緩緩點了點頭。

  「我囑咐你母親幾句,你也回房收拾去吧。」

  「是。」

  出了書房,任盈月舉目遠眺,深深吸了口氣,撲面的刺骨寒意讓她頭腦一清。

  該來的躲不掉,被那個男人賴上就只好認命了。

  任盈月不知道的是,在接到聖旨時,陸朝雲比他們父女還要吃驚。

  明明他只是請求賜婚而已,結果皇上卻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唯一讓他欣慰的是,總算婚是賜下了。

  只是一想到妻子如今那個沉重的封號,他就忍不住皺眉。皇上這是非要讓他跟皇家扯上關係不可啊。

  憶及那日進宮謝恩時,皇上臉上那掩不住的得意,以及那句「朕總算還是當了你的大舅子」,陸朝雲的臉又一次黑了下來。

  他的大舅子到底有什麼值得讓一國之君念念不忘的?

  站在廊下看著下人裡裡外外的忙碌著迎娶公主的事,陸朝雲卻覺得事情好像跟自己沒有關係一樣。

  在他心裡,月兒一直就是他的妻子,從不曾下堂,莫名其妙地娶兩回,本身就是件很怪異的事。

  暗自掐算一下時間,陸朝雲的眼中透出一抹愉悅。再過幾天,她應該就要到京城了。

  他沒有預料到的是,任盈月這一趟進京之路卻是兇險異常,波折不斷。

  從洛城一路護送公主鸞駕入京的兵馬,死傷近兩百人,才在正月初六這天將公主送進京城。

  被宣入宮時,陸朝雲的心情很好。

  在與皇上見面之後,卻一下子沉到谷底。

  「朕真的是不放心啊。」皇上的臉色很差。

  「臣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朕就把太子和江山都託付給你了。」

  「臣必不負皇上重托。」

  「你要去看看公主嗎?」

  陸朝雲搖了搖頭,「不了,也不差這兩天。」

  皇上點了下頭,沒什麼力氣的擺擺手,「你去吧。」

  「臣告退。」

  出了皇帝寢宮,他朝宮外走去,卻在半路跟奉詔而來的任盈月打了個照面。

  淡雅的宮裝,只有兩三樣珠釵點綴髮間,他的妻子整個人清爽得就像三月的春風。

  任盈月卻只是給了他一記很不贊同的目光,便越過他往前走去,一點交談的意思都沒有。

  他挑了下眉,看著她慢慢走遠,嘴角勾了勾,眸中帶了種無法言說的神色。

  任盈月看到皇上時,只覺得他的臉色更差了,已有油盡燈枯之兆。

  皇上摒退了伺候的宮女太監,偌大的宮殿內便只剩下兩人。

  「朕替容華向你道個歉。」

  「臣妹不敢。」

  定定看了她一會,皇上突然又道:「太子還小。」

  任盈月沒有接話。

  「記得那道密旨嗎?依朕對任大人的瞭解,你應該還不知道密旨的內容,其實任大人被朕派往邊關督軍,太子如順利登基,大軍凱旋之日他會隨軍回朝。如果出了什麼差錯,邊關的幾十萬大軍便是太子的勤王之師。」

  「皇上想讓我答應什麼?」

  皇上贊許地看著她,「你很聰明,同時也很淡泊,容華的挑釁在你眼中從來就不具威脅。有人說,你是個不突出的絕代高手,你說對嗎?」

  任盈月微微一笑,「是誰這麼抬舉臣妹?」

  他卻沒有回答她,而是轉開了話題,「知道朕為什麼以國號封你嗎?」

  「願聞其詳。」

  「太子即國,朕以國托之,希望你能善盡姑母之責,看護太子成人。」

  「長公主尚在太陵守墓。」她適時提醒他。

  皇上苦笑一聲,「容華無法托以重任,如今這樣已是最好。」

  大殿內沉寂了許久,再次響起皇上的聲音,「朕不過盡人事、聽天命,若太子有福,自能坐穩這萬里江山。」

  「他若是明君,自是有這福氣。」

  「那就好。」

  兩日後,金元公主下嫁陸相。

  蒙著紅蓋頭坐在喜床上時,任盈月看著腳下那熟悉的地面,心中感慨萬千。

  上次出嫁,她沒能行完禮便昏倒在喜堂上,這一次多少彌補了那些遺憾。

  這一次同樣沒有人來鬧洞房,前次是因為她的身體,這次則是因為她的身份。

  任盈月想著,不由得就笑了。

  人生的際遇有時候真的是很神奇的一件事。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時間似乎轉瞬即逝,她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一步步走近。

  當紅蓋頭被人掀起,第一眼看到穿著新郎服的陸朝雲時,她不禁目露驚豔。

  一身吉服的他在那襲豔色的映襯下益發顯得面如冠玉,俊逸絕倫,眉眼間的飛揚神采掩都掩不住。

  到底是她的心境起了變化吧,若是前回婚禮讓她撐到目睹他穿吉服的模樣,她大概也就是覺得他有副還不錯的皮相。

  而他也在看到她紅蓋頭下盛妝的精緻面容時,為之呆滯。

  「娘子,你真美。」半晌,回過神的他由衷的稱讚了一聲。

  任盈月只微微一笑,目光落到桌上的合巹酒上。

  陸朝雲哈哈一笑,轉身取過酒杯斟上酒。

  「上次便沒能與娘子喝上合巹酒,這次萬萬不能再漏掉。」

  她笑著接過酒杯,與他手臂相交,飲下杯中酒。

  他坐到床邊盯著她看了一會,才頗為不捨的幫她拿下頭上華麗的珠冠。

  「娘子平日懶散難得對妝容上心,今日這般天仙似的容顏也只得曇花一現,」說著便歎了口氣,「想想實在讓人扼腕。」

  她很殺風景的說:「如花嬌顏,百年之後不過一具枯骨罷了。」

  「娘子打擊為夫,向來是不遺餘力。」

  「相爺坑起人時,也是毫不手軟。」

  「記恨為夫請旨賜婚了?」

  「哼。」

  他擰了濕帕給她淨面,一邊不忘揩點油,「洛城梅林中青年俊傑不少吧?」

  她朝他嫣然一笑,極是輕描淡寫地道:「馬馬虎虎。」

  陸朝雲牙齒忍不住磨到一起,「居然還上門提親!」是可忍,孰不可忍。

  任盈月卻歎息了一聲,不無惆悵地說:「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當時我為自由之身,就算有人說親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將我置於何地?」

  「所謂前情如煙,舊愛如夢,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你是故意的嗎?」

  她不解地眨眼睛。

  陸朝雲狠狠地將她的吉服扔到地上,繼續與她剩餘的衣物奮鬥,同時道:「即便有怨言,今日洞房花燭夜,你也逃不了。」

  伸展著手臂,她一副任他為所欲為的樣子,很是認同的點頭,「這是實話。」

  脫到褻衣時,陸朝雲突然有些警惕地抬頭看她,「你很不對勁。」

  「相爺多心了。」

  「你絕對有事瞞我。」他無比確定。

  任盈月思考了下,點頭,神情顯得極是無奈,「說起來,確實是有件事忘了跟相爺說。」

  「什麼?」

  猶疑了下,她給了他答案,「我的癸水來了。」

  陸朝雲的手指頓時僵住,神情一連幾變,嘴角眼角狠狠抽了數下,然後猛地轉過身狠狠地捶在床沿上。

  他就知道……難得再次洞房花燭夜,結果依然是這麼殘酷。

  任盈月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難得溫柔地道:「相爺,請節哀。」人生總是隨時充滿變數,這是沒辦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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