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4268|回覆: 17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梅貝爾 -【二手妻(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4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4-5-13 03:06: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文最後由 t1683 於 2024-5-13 03:17 編輯

【內容簡介】
前世她因有心人的嫁禍關進大牢、受盡苦楚而死,
如今上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姚睿仙絕不重蹈覆轍!
一改從前唯諾的性格,棄女紅而勤於讀書習字,
甚至同樣面對指腹為婚的風流相公也不再委曲求全,
寧當悍妻不作苦妻,方過門就被休離更是正中下懷;
只因她早想離開,只因在京城有個她心心唸唸的男人──
重生之前,只有她的四郎哥對她伸出援手,
她乘願歸來就為了尋他、回報他的恩情。
不料,老天爺讓她重生的代價,
卻是改變了兩人相識的軌跡,他竟已不認得她?!
非但如此,原本溫文有禮的四郎哥性情大變,
面對這冷漠高傲、
憤世嫉俗的貴公子,小女子該如何是好?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4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4-5-13 03:08:3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1) 楔子+第1章(1)內容


楔子

  今天是初幾了?

  姚睿仙奄奄一息地瑟縮在骯髒昏暗的角落,望著牆面上的小窗,隱隱透著明亮的光芒,想必又是一個碧空如洗的好天氣,可惜照不進這座陰冷潮濕的牢房,只怕這輩子再也沒機會活著走出去了。

  「我真是太傻了……」她不禁自嘲。

  想到嫁進唐家四年,日日忍受公婆的奚落、相公的風流、小姑們的欺負,到了最後,卻落得一個謀害親夫的罪名,有心人的嫁禍,令姚睿仙百口莫辯,就這麼不分青紅皂白的被關進大牢,知府大人甚至對她數度用刑,無非是想要屈打成招,可她偏偏不認罪。

  人不是她殺的,為何要認?

  她也不怕死,但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

  早知會有今日的下場,就不該遵從父母之命嫁給指腹為婚的對象,不只被夫家的人瞧不起,還眼睜睜地看著相公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自己卻連吭上一聲都不敢,若人生能夠從頭來過,她寧可無視眾人的異樣眼光,也要做天下女子都不敢做的事,主動退了唐家這門親事。

  「……已經太遲了。」她的醒悟來得太晚。

  她緩緩地合上沉重的眼皮,覺得好累好累,身上的痛楚遠遠比不上心口的傷痛,好想就這麼睡著,再也不要醒來。

  「……睿妹妹!」聽見一道溫柔急切的男子嗓音喚著自己,姚睿仙心頭一震,掀開沉重的眼皮,正好瞥見一個高大身影來到牢房外頭。

  對了!她還不能死,不只冤屈尚未昭雪,也想再見這個男人一面,若不是他特地跟皇上告假,專程從京城趕來江臨府,自己恐怕早就熬不過刑求之苦含冤而死了,所以不可以就這麼一睡不醒。

  「四……四郎哥……」姚睿仙虛弱地喚道。

  炎承霄朝牢頭低喝。「快把牢門打開!」

  「呃、是。」牢頭實在很為難,唐家有皇太妃當靠山,而眼前的男子是皇上的小舅父,兩邊都不能得罪。

  待牢門一開,炎承霄立刻鑽進牢房內,來到她面前。「我已經找到人證和物證,也抓到兇手,可以證明殺害唐祖望的人不是你……」

  若不是礙於唐家是皇太妃的娘家,而皇太妃又撫育過當今皇上,他早就強行將人帶離大牢,可是這麼一來,唐家鐵定不會善罷干休,絕對會懇請皇太妃出面作主,到時連炎家也有可能捲進這場風波當中,為免再節外生枝,只能盡快讓案情水落石出。

  「是真的嗎?四郎哥不是在安慰我?」睿仙怕這一切只是夢。

  他小心翼翼地擁起早已傷痕纍纍的嬌軀,就怕會弄疼她。「我何時騙過你,當然是真的,待會兒知府大人便會升堂問案,當眾還給你一個公道,到時還有誰敢說你謀害親夫。」

  姚睿仙吃力地擠出聲音。「是誰……是誰陷害我的?」

  「就是唐祖望最寵愛的小妾王氏,她所生的兒子並不是唐家的骨血,其實是她的姘夫、也就是唐祖望的表兄洪明昌的種,因為唐祖望起了疑心,便把王氏叫去質問,王氏情急之下拿起燭台往他頭上猛敲,沒想到他就這麼死了……」炎承霄將兇手的犯案動機和過程告訴她。

  「而她為了掩飾自身的罪行,便假借唐祖望的名義派丫鬟去找你過來,待你一進門就從後頭將你打昏,再將燭台塞在你手中,這時王氏便乘機大聲呼救,指證歷歷地說是你親手殺了唐祖望,加上凶器又在你手中,自然令人信服……」他一面說、一面幫姚睿仙拭淚。「這些都是王氏親口坦承的。」

  在離京之際,他曾經面奏皇上告知此事,皇上囑咐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有了皇上的這份口諭,便可以一一審問唐家的人,他只不過抓到幾處破綻,再稍稍威嚇,就讓作賊心虛的王氏全盤托出,只是炎承霄還是認為速度不夠快,讓自己鍾愛的女子又多受了好幾天的苦。

  她不禁淚如雨下。「原來是她……」自己真是笨透了,居然不疑有他,傻乎乎地送上門當替死鬼。

  「你的冤屈終於洗刷了。」他疼惜地說。

  「四郎哥,真是謝謝你……幸好你來了,否則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姚睿仙虛弱無力地靠在他寬闊溫熱的胸口,逐漸失溫的身子也多了股暖意。「這份恩情只有下輩子才能還了……」

  「說什麼傻話,你我之間還談什麼恩情。」若不是她從小就與人指腹為婚,他早就迎娶她進門,至今還不肯娶妻,也是因為對她無法忘情。「等你身上的傷養好,我馬上帶你回京城,然後稟明家中兄嫂,娶你為妻。」

  姚睿仙不禁揚起飽含哀傷的美麗笑靨。「我已嫁過人,如今又是個寡婦……配不上四郎哥的……依皇上對你的重視……還有四郎哥的家人……肯定不會答應你娶我為妻的……」

  「二哥和三哥他們一向敬佩姚伯伯為官清廉、剛正不阿,還有三位嫂嫂也早就知道我喜歡的是你,如今你受了莫大委屈,相公又過世了,我的家人只會心疼你,絕不會反對的,至於皇上若真的不答應,回京之後,我馬上辭官,今生今世,只想娶你為妻。」他無比真誠地說道。

  她抬起細瘦的右手,撫上炎承霄的臉龐,不知是不是牢房內光線太暗,怎麼也看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是焦急憂心。

  「謝謝你,四郎哥……我真的好希望能夠回到過去……人生可以從頭來過……我不會再像現在這般愚蠢……只會忍氣吞聲……任人欺侮……」她要學會保護自己,不再輕易相信別人。

  炎承霄覺得她的身子愈來愈冷,心頭一慌,將姚睿仙抱得更緊。「往後有我在,不會再有人欺負你的。」

  「四郎哥……但願來生……還能再與你相遇……我一定……一定嫁給你……」姚睿仙疲憊地合上眼皮,終於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見她不再說話,炎承霄焦慮地嚷著。「來人!快請大夫……」

  四郎哥,對不起,我真的累了……

  如果老天爺肯讓她的人生得以從頭來過,她願意盡其所能地去幫助別人,做更多的善事,回報上蒼的憐憫。

  祈求老天爺大發慈悲……

  待炎承霄發覺懷中的嬌軀一動也不動,怎麼也喚不醒,不由得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張開眼睛看著我……不要走……」

  四郎哥的恩情,我只有來世再報……

  當姚睿仙的眼角淌下兩行滿懷遺憾的淚水,意識也跟著往下墜落……不!是往上浮起,感覺自己變得好輕好輕,整個人不斷往上飄,想要睜開眼瞧瞧究竟發生什麼事,卻怎麼也使不出力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子突然傳來一陣又一陣無法言喻的劇痛,彷彿被一股強烈的力道擠壓,費了好大的勁兒,痛楚終於消失了,緊接著響起嬰孩的哭聲……是誰家的孩子在哭?

  「是兒子……還是女兒?」少婦氣息孱弱地問道。

  「是位千金。」穩婆動作熟練地抱著剛出生的女嬰,經驗豐富地檢查五官和四肢是否有殘缺、身上有無胎記。

  少婦揚起沒有血色的嘴角。「讓我瞧瞧……」

  「哇哇……」姚睿仙驚駭地發現哭聲竟是從自己的口中發出來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為何會變成嬰孩?

  穩婆才把女嬰湊近,突然見少婦皺緊眉頭,呼吸也變得急促,連忙將女嬰交給一旁的婢女,揭開被子,被大量湧出下體的紅色鮮血給嚇住了。

  「哎呀!怎麼會這樣?」

  就在這當口,外頭傳來華亭縣知縣姚景安焦慮的詢問:「孩子生了是不是?」

  產房內的穩婆怎麼也止不住血,只得出去求救了。「大人,不好了!快叫人去請大夫……」

  聞言,姚景安臉色大變,跌跌撞撞地奔進產房,穩婆搖了搖頭,只好隨便找一個奴僕去把大夫請來。

  而在產房內,姚景安撲到已經陷入昏迷的妻子身上,大聲呼喚︰「娘子……娘子,你別嚇我……你不能丟下我……」

  這個聲音……是爹?

  姚睿仙不由得停住哭聲,不敢置信地想著,她絕對不會聽錯的,這的確是爹的聲音。為了確認清楚,她掀開一條眼縫,卻怎麼也看不見週遭人的臉孔,想必是剛出生的嬰孩視力不好,還無法完全識物。

  難道老天爺真的允了她的願望,讓她的人生得以從頭來過?

  「娘子,你一定要撐住……」姚景安朝外頭吼道︰「快去請大夫……」

  聽著爹慌亂失措的叫聲,姚睿仙想起自己出生那一天,便是生母的忌日,原來她正在經歷這段過程,想要開口喚一聲娘,發出的卻是哇哇的嬰孩哭聲,不到兩個時辰,伴隨著男人的哭嚎,知道娘已經去了,她的哭聲也更大了。

  就在生母過世期滿一年之後,爹娶了二娘,二娘對她的態度向來就是愛理不理的,等到妹妹出生,心思自然也全擺在親生女兒身上,讓爹很不高興,姚睿仙還記得當唐家指控自己殺死唐祖望,二娘非但不站在她這一邊為她說些好話,還把關係撇得一乾二淨。

  重生之前的姚睿仙為了一家和樂,不敢違抗二娘的意思,更照二娘的意思學女紅、讀《女誡》,可是重生之後,她並不打算重蹈覆轍。

  就在五歲那一年,她無意之間在爹的書房內找到《封診式》、《雪冤集錄》這些有關刑獄驗屍方面的相關書籍,想到自己也可以幫助同樣受到冤屈的人們,這才是老天爺讓她重生的目的,從此更加廢寢忘食、孜孜不倦,還經常趁著大人不注意時,跑去偷看爹開堂審案。

  她今年八歲了。

  睿仙永遠記得下個月十六,便是她和四郎哥初次見面的日子。

  小時候還不懂,只知長她五歲的四郎哥,就像兄長般照顧她、愛護她,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在不知不覺當中,她對他不再只有兄妹之情,也曾不止一次偷偷幻想過,若能當四郎哥的媳婦兒該有多好,不過婚姻大事本該由父母作主,她不敢反抗傳統禮教,只能認命地嫁給指腹為婚的對象。

  但是重生之後的她不再認命,也不再忍耐,更不想讓自己再委曲求全了。

  這天,申時才剛過,她被二娘氣急敗壞地拖進屋內。

  「……跪下!」劉氏氣呼呼地斥道。

  睿仙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腕,垂下眸子,一聲不吭地照做了。

  「這是怎麼回事?」剛回到內衙的姚景安,官服剛換下,才想坐下來喝杯茶,便瞧見這一幕。「她又做錯什麼了?」

  劉氏趕緊把話說清楚,免得夫婿以為她存心虐待繼女。

  「老爺,這可不是我要故意找她麻煩,聽說今天下午這丫頭居然一個人跑到縣衙裡專門停放屍首的屋子,要不是被衙役發現,趕緊把她帶回內宅,恐怕我到現在還不曉得,這一回你可不能再縱容,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

  聞言,姚景安不免好奇地看著長女,知她自小就特別懂事,不似一般同齡的孩子天真稚氣,說話的語氣和神情像個大人,有時還真會忘了她的年紀。

  「你跑去那種地方做什麼?」他問,想先聽聽她的說法。

  她抬頭覷了爹一眼,雖然外表不過八歲,但是魂魄的年紀卻已二十,只能盡力裝出小孩子該有的口吻和神態。

  「前些日子,女兒跟縣丞伯伯借了筆墨來習字,今早想拿去還給他,就走到前頭的官衙,正好聽到衙役們聊起昨晚在街上發現一具男屍,應是『遺路死』,所以……想去確認看看是不是真如他們所言……」睿仙把腦袋垂得低低的,裝出一副害怕捱罵的樣子,其實也擔心爹被下頭的人蒙騙,將來若是知情,一定會良心不安。

  姚景安不禁感到訝異。「為何會這麼懷疑?」

  所謂的「遺路死」就是被人毆打致死,然後棄屍路邊,不過負責處理的衙役不想費事,便含含糊糊地呈報上頭,假裝是死者自己倒在路旁暴斃,這可不像是個八歲的孩子會去關心的事。

  「女兒是看了《雪冤集錄》,裡頭有一篇寫到萬一兇手先把人給打死,再假裝路斃,豈不是含冤而死?所以才會……才會……」睿仙想到重生之前遭人陷害入獄,若沒有四郎哥為她查明真相,只怕到死都要背著謀害親夫的惡毒罪名。「女兒知錯,下次不敢了。」

  他將長女拉到跟前。「你不怕看死人?」

  「女兒自然害怕,可是……爹說過要將宵小歹徒繩之以法,讓百姓安居樂業,女兒才會……想要幫爹的忙,何況這也是在做好事……」她一面說一面哭,希望這樣能讓爹相信自己的說辭。

  其實睿仙有想過把重生的事告訴爹,可是爹絕不會當真,萬一連二娘也知道,只怕會認為她的腦子有問題,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說得好!」姚景安朗笑地說。

  劉氏聽了不禁傻眼。「老爺怎麼非但不責備她,還誇獎起她來了?」

  「因為我的女兒有心助人,當然要誇獎了。」由於繼室堅持兩個女兒都要讀《女誡》,還特地請了一位教書先生到府裡來教她們識字,可沒想到長女竟然會喜歡上閱讀如此艱深的書籍,還學以致用,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他卻感到驕傲。「《雪冤集錄》裡頭的字你都看懂了?」

  睿仙用靦腆的笑意來掩飾心虛,總不能說她在重生之前,為了看懂四郎哥不時捎來的書信,相當認真地學習。「若有不識得的字,女兒自然會問教書先生或是爹,否則一知半解反而不好。」

  「你說得沒錯。」姚景安看著長女沉靜早慧的目光,想她甫出生就失去親娘,才會連想法都比其他孩子成熟,也就更加疼惜。

  「這世間事莫大於人命,而罪莫大於死刑,殺人者抵法故無恕,施刑失當心則難安,倘若檢驗不真,死者之冤未雪,生者之冤又成,仇報相循慘何底止,你一定要牢牢記住……」他想補償睿仙自小喪母的遺憾,便順了她的意。「由於衙門一直以來都缺少仵作,除了審案,連驗屍也都由爹一人包辦,若你真的不怕,爹可以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給你。」

  她一臉喜出望外。「謝謝爹!」

  「老爺你怎能答應她這種事?」劉氏滿臉震驚。「她可是個姑娘家,還是唐家未過門的媳婦,怎麼可以學那些仵作驗屍呢?萬一傳到對方耳裡,要咱們給一個交代,又該如何是好?」

  姚景安倒是不以為意。「睿仙還沒進唐家的大門,依然是我的女兒,何況我也不是真的要她當仵作,只是教她一些本事,或許以後會用得上,若唐家真的問起,就說睿仙不過是想幫我這個爹分憂解勞罷了。」

  「老爺……」

  他擺了下手。「我答應你私下教睿仙便是,知情的也只有咱們自己人,不會傳到外頭,這樣你總該放心了吧。」

  劉氏實在是氣不過。「老爺就是偏袒這丫頭,含珠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夫婿向來對長女疼愛有加,反而對自己所生的含珠嚴厲,這一點最讓她感到不服氣了。

  「夠了!」姚景安很想回繼室一句,就因為你從來沒有疼愛過睿仙,他才想盡力彌補,不過要是說了,夫妻倆又要為此起口角。

  劉氏這才不情不願地閉上嘴巴。

  聽他們提起和唐家的親事,睿仙希望現在說還來得及。「女兒有件事一直放在心上,希望爹能夠成全。」

  「什麼事?」姚景安啜了口茶水問。

  睿仙深吸了口氣。「……女兒想要退婚。」

  「退婚?」劉氏險些把杯子給打破了。「你這丫頭的膽子真是愈來愈大了,可知這唐家是什麼人?豈是你說退婚就退婚的?」

  她不疾不徐地解釋。「雖然唐家不過是江臨府的一個大糧商,但因為唐老爺是淑容娘娘的兄長,咱們還是高攀了,女兒才想要退婚,請爹答應。」

  姚景安沉吟一下。「當年指腹為婚是對方主動開的口,就算想要退婚,也不能由咱們來說,會削了人家的面子,何況事關你的幸福,爹也不能這麼做,否則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娘?」

  「既是高攀,又何來的幸福呢?」睿仙說什麼也不想嫁進唐家,再經歷一次同樣的不幸。

  「老爺你千萬別答應她,要是咱們主動開口退婚,等於是甩了唐家一記耳光,要知道淑容娘娘撫育過太子,等將來太子登基,不是封為太后,便是太妃,要是惹她一個不高興,只怕連這小小的七品官都保不住了……」劉氏驚慌地勸說。

  聽二娘這麼說,睿仙才想到自己確實沒有為爹想到後續問題,萬一真的丟了官,這一家子該怎麼辦,心口不禁一沉,明白退婚是不可能了。

  「……而且一旦退婚,這丫頭還嫁得出去嗎?又有哪個男人願意娶她?難不成要她當妾?」劉氏把話說得直白了,就不信老爺會不在乎。

  他自然不忍見女兒受委屈。「你二娘說得沒錯,這可是攸關女子的名節,爹不能答應,再過個幾年,你自然就會明白咱們也是為你著想……」

  睿仙沮喪地垂下螓首,一言不發。

  「爹相信唐家絕不會認為你是高攀而虧待你。」姚景安以為長女只是對於將來要離開這個家而感到有些不安,畢竟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會恐懼也是應該的。

  「爹……」就算唐家真的虧待自己,他也看不到了,睿仙眼眶泛紅,想到十六歲那一年,爹因積勞成疾,突然大吐鮮血,熬不過三天便與世長辭,而她則趕在百日之內嫁進唐家,便是苦難的開端。

  劉氏涼涼地數落。「嫁進唐家有什麼不好?要是可以換,我還真希望是你妹妹嫁過去當少奶奶。」

  「你說的是什麼話?」他不滿地指責。

  「同樣都是女兒,老爺你就是太偏袒這丫頭了……」劉氏抱怨地說。

  睿仙連忙出聲制止因自己而起的爭執。「爹、二娘,你們別為了女兒爭吵,是女兒思慮不周,才會隨口說出退婚這等大事,還請原諒。」

  「你知道就好。」劉氏悻悻然地說道。

  姚景安輕拍一下長女的頭。「你不過才八歲,只是個孩子,別學大人杞人憂天的毛病,爹相信你嫁進唐家之後會過得很好。」

  「是,爹。」睿仙明白退婚行不通,只能另想法子了。

  姚景安突然想到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代。「對了!皇上特命恩師前來視察涇江的水患災情,預計下個月中就會到達江臨府,他在信上說會到咱們這兒住上幾天,可千萬不能怠慢了。」

  「老爺的恩師不只是工部尚書,還是太子的外祖父,咱們一定要好好款待才行。」劉氏當然不會錯過巴結對方的機會,若自己的親生女兒含珠有幸成為炎家的媳婦,那可就大大的風光了。

  睿仙心中一喜,她和四郎哥終於要見面了。

  重生前,就因為自己的爹和四郎哥的爹有著一層深厚的師生情誼,每年奉旨來江臨府,必定會到華亭縣小住幾日,而四郎哥也必會隨行,總是會跟她說一些旅途中的趣聞,或贈送幾樣京城裡姑娘家喜愛的飾物,甚至兩人在平日還有書信往來,一直到了及笄,不便再見面為止。

  就這樣,她滿心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到,睿仙得知四郎哥並未隨行,甚至到了出嫁之前,兩人都不曾謀面,不禁大為錯愕,這也是重生以來,命運的軌道第一次出現意想不到的變數。

  若她和四郎哥不曾相遇,她又該如何報答恩情?還有當自己因謀害親夫的罪名而被關進大牢,還有誰會來救她?

  看來她只能自救了,這是睿仙唯一找到的答案。

  時光荏苒,又一個八年過去了。

  由於爹驟然病逝,唐家不得不趕在百日之內將姚睿仙迎娶進門,於是在十分倉促的情況之下出嫁,也少了喜慶的氣氛。

  睿仙頭上蓋了條紅巾,坐在喜床上,心中卻無半點喜悅。

  如今的她不再像重生之前那般好欺負,只因為爹不在人世,不能為她作主,二娘又巴不得她快點嫁進唐家,讓妹妹含珠也能沾光找到一個好夫家,就算回娘家哭訴,也只會嫌她人在福中不知福。

  「……小姐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跟著陪嫁過來的春梅小聲地問。

  睿仙輕搖了下螓首。「我不渴,屋裡還有誰在?」

  「就只有奴婢一人,根本沒人理會咱們。」春梅不禁怨聲連連。

  她不禁心想,到目前為止,除了四郎哥不曾出現之外,其他的事件都跟重生之前大致相同,接下來就要看自己的決心,因為新郎官馬上要進門了。

  才這麼想,就聽到新房的門扉被人很粗魯地推開,撞到牆壁上,然後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春梅朝身穿新郎紅袍的唐祖望福了個身。「見過姑爺!」

  「什麼姑爺?」唐祖望明顯喝多了,滿身酒氣,語氣更是狂妄。「這兒是唐家,可不是你們姚家,在這座府裡,要稱呼我一聲少爺……」

  「是,少爺。」春梅連忙改口。

  唐祖望右手一揮,粗聲地喝道︰「沒你的事,出去。」

  「是。」她朝小姐看了一眼,想幫也無從幫起,只能轉身出去。

  坐在喜床上的睿仙沒有一絲即將與新婚夫婿面對面的羞澀,更別說緊張了,只是冷靜地等待對方下一步的行動。

  「都是你害的!」唐祖望一把扣住她的左腕,硬生生地將睿仙從喜床上拉起來,也因為搖晃,蓋在頭上的紅巾跟著滑落。

  只見睿仙脂粉未施的嬌容上沒有一絲表情,看著比自己不過大上幾個月的唐祖望,下頭只有兩個妹妹,他不只是唐家嫡長子,還是家中獨苗,自然被寵得無法無天,也養成了幼稚無知、驕縱自大的性子。

  同樣的狀況又重新經歷一次,還是讓睿仙心裡很不好過,她為何要忍受這般羞辱?兩家的親事明明是由唐家主動提起,事後才來嫌棄,好像是他們姚家故意高攀,真是太可笑了。

  「什麼指腹為婚?」唐祖望不禁替自己叫屈。「我要什麼女人沒有,為何得娶一個不喜歡,而且還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女人?」

  睿仙曾經與這個男人結褵四年,此世再見面,發現跟唐祖望之間別說夫妻之情,甚至像是陌生人。

  就算她可以在四年後,也就是王氏失手殺害唐祖望時,想盡辦法避開,免於遭到對方嫁禍,但她根本無法忍受和這個總是看不起她,又踐踏她的男人做一天的夫妻,寧死也不要。

  「……你喝醉了。」她清清冷冷地開口。

  他哼了哼,用力甩開睿仙,令她險些摔坐在地。

  「才不過幾杯酒,還醉不倒我……」唐祖望一臉鄙夷。「要不是當年你爹高中榜眼,不過才二十,即被皇上指派為華亭縣知縣,還是太子的外祖父,也就是工部尚書炎大人的得意門生,將來肯定是官運亨通,前途不可限量,也不會有這樁親事。誰知炎大人在幾年前病逝,人走茶涼,這會兒連你爹也死了,娶你又有什麼好處?一個七品知縣的女兒,配當本少爺的正室嗎?都怪爹娘愛面子,怕別人在背後說閒話,不然早就退婚了……」

  已經不打算再逆來順受的睿仙自行將鳳冠取下,否則脖子都快斷了,再倒了杯茶水來潤喉,可是怡然自得得很。

  唐祖望見她非但沒有哭哭啼啼,還一臉悠哉,怒火也就更旺了。「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當然有了。」她口氣平淡。

  「幸虧你還有幾分姿色,否則我可是連碰都不想碰……」他搖搖晃晃地走向睿仙,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見唐祖望朝自己走來,睿仙不禁往後退了兩步,想起初夜的疼痛,以及相公的毫不憐惜,下意識地產生抗拒。

  「妾身有些不舒服。」她低著頭說。

  「你說什麼?」他橫眉豎眼地問。「我可是你相公,難道還不能碰你?」

  睿仙根本不想和這個男人圓房。「妾身是真的不舒服。」

  「好!很好!」唐祖望見她一點都不像身子不適,擺明了就是拒絕自己親近,不禁惱羞成怒。「這可是你自找的,我今晚就去別的女人房裡睡,明天爹娘問起,看你如何自圓其說!」

  他也不願繼續留在新房內,便氣沖沖地甩門出去。

  聽到腳步聲走遠,睿仙這才吁了口氣,無力地跌坐在椅上,既然退不了婚,那麼只有被休離這條路可以走了。

  她寧可當個棄婦,也不想等到將來遭人嫁禍,成為謀害親夫的毒婦,讓死去的爹娘蒙羞。

Rank: 4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4-5-13 03:09:05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2)

  翌日一早,聽聞兒子昨晚被趕出新房,唐老爺和唐夫人馬上將睿仙叫到面前來,不但要她下跪,還狠狠地訓了一頓。

  「……你娘究竟是怎麼教的?出嫁從夫這句話,你到底懂是不懂?」唐夫人愈看愈覺得這個剛進門的媳婦兒不順眼,挖苦地說。「對了!我倒忘了你才出生,親娘就死了,當然沒有人教了。」

  她低垂螓首,跪在公婆面前,看在對方是長輩的分上,不想回嘴頂撞,只能掄緊藏在袖中的雙手。

  「媳婦兒是真的不太舒服。」這些傷人又惡毒的話,她在重生之前不知聽過幾回,早就麻木,可是只要牽扯到雙親身上,還是令她難以忍受。

  唐夫人挑剔地打量著睿仙清瘦的身子。「你的身子這麼虛弱,怎麼幫咱們唐家傳宗接代?當初以為挑了一個好媳婦,沒想到會看走了眼。」

  「豈止是看走了眼,還以為將來會有個位居高官的親家,若是別人問起,咱們也能沾沾光,誰知到了最後依舊是個小小的知縣,光是聲望好有什麼用,七品官就是七品官,說出去還怕人家笑話……」唐老爺一面說、一面搖頭,總覺得吃了大虧。「你當初就不該跟人家指腹為婚,現在後悔也太遲了。」

  「我又怎知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不禁長吁短歎。「幸好咱們有先見之明,早幫祖望收房納妾,想要抱孫子,只能寄望她們了。」

  當睿仙一身疲累,在春梅的攙扶下回到新房內,才剛坐下,唐祖望最寵愛的小妾王氏前來跟她請安了。

  「見過姊姊。」王姨娘嘴甜地說。

  睿仙看著重生之前,將殺害唐祖望的罪名嫁禍給自己的罪魁禍首,說不恨是假的,冷冷地啟唇。「誰是你姊姊,別認錯人了。」

  「既然姊姊不想與妾身姊妹相稱,那妾身就不客氣了……」王姨娘馬上換了一副耀武揚威的嘴臉。「昨晚相公是在妾身房裡過夜的,還真要感謝少奶奶成全,否則在這大喜之日,豈能見得到相公……」

  不待對方說完,睿仙陡地站起身,當場甩了對方一記耳光。

  「不過是個賤婢,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如此一來,王氏必定會去跟唐祖望訴苦,這便是睿仙的目的,無論將來她會不會失手殺死唐祖望,都與自己無關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盡早離開唐家。

  王姨娘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泛淚光。「你……」

  「我才是明媒正娶的唐家少奶奶,你算什麼?」睿仙冷聲質問。

  聞言,王姨娘嗚咽一聲,立刻奪門而出。

  沒過多久,唐祖望一臉怒不可遏地跑來興師問罪。「你為何出手打她?」敢打他寵愛的女人,就是跟他作對。

  「因為她對妾身出言不遜,身為正室,自然有資格教訓了。」這些話她以前就想說了,總算可以一吐為快,也好讓夫家的人曉得自己並不是任人掐扁捏圓的軟柿子。「往後若再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曉得尊重妾身,定將她逐出大門。」

  唐祖望哪受得了她這種強悍作風,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你敢!」

  「妾身還有一件事要說,那就是府裡以後不准再納妾。」睿仙覺得這一招應該有效,能逼得他開口休妻。

  這下可把他氣得火冒三丈。「我非休了你不可!」

  於是,就從這一天起,唐祖望不只不再踏進新房半步,更是天天吵著要休妻,無奈唐老爺和唐夫人不想親家才剛過完百日,就把人趕出去,傳出去也不好聽,總是有所顧忌,遲遲不肯點頭。

  就這樣,拖了一個多月,唐祖望索性來個不吃不喝,就不信爹娘會不管他的死活,唐老爺和唐夫人實在拗不過他,又想反正唐家是遵守婚約已經把媳婦兒娶進門來,只是因為犯了七出中的嫉妒才休妻,也算是仁至義盡,終於同意了。

  接著,唐家馬上派人到華亭縣通知親家一聲,劉氏聽說繼女被夫家給休離了,氣得差點昏倒,也不敢多說什麼,於是在兩家的父母、親戚共同見證之下,最後再呈報給官府,才算完成休離儀式。

  嫁進唐家兩個月,睿仙如願得到一紙休書,從唐家後門出去。

  「小姐,以後該怎麼辦?要回姚家嗎?」春梅哽咽地問。

  睿仙早就想好退路,盤纏也準備好,就等著這一天。

  「爹已經不在,二娘對於我才嫁進唐家不久就被趕出大門一事,已經把話說絕,言明要與我斷絕關係,更不可能收留我了,所以咱們不如到京城去,記得爹說過娘親有位遠房表妹,不只府上開了家醫館,還是我朝第一位女大夫,兩人自小感情就好,我打算去投靠她。」

  就這樣,她帶著春梅離開出生長大的華亭縣,離開江臨府,踏上重生之前不曾走過的路,決定開創一個全新的人生。

  經過兩個多月的漫長旅途,讓從未出過遠門的睿仙,好幾次都不禁以為會病死在半路上,眼看盤纏用罄,也不得不乞討維生。

  「小姐,以後還是讓奴婢去跟人家要吃的就好……」春梅不忍心地說。

  睿仙搖了搖頭。「這種事算不了什麼,我也不覺得丟臉……」因為更難堪的場面她都遇過。

  「可是……」看著小姐整個人消瘦不少,又為了避免暴露女兒身招來危險,還特地換上短褐,頭戴布巾,清麗的臉蛋故意抹上一些泥灰,要是老爺還在世的話,一定很心疼。

  睿仙柔聲安撫著同樣穿著短褐的婢女。「別說了,咱們忍一忍,等到京城之後,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六安堂。」

  春梅用袖口抹去淚水。「是,小姐。」

  「走吧!」睿仙抱緊手上的細軟說。

  於是,主僕倆重新咬緊牙關,又花了好些日子,總算抵達目的地。

  「這京城果然是不一樣……」春梅不禁讚歎地說。

  走在熙熙攘攘、繁華熱鬧的大街上,睿仙不禁紅了眼眶,喉頭也梗住了。

  「我辦到了……」若在重生之前,她絕對不可能有這股勇氣,選擇離鄉背井,來到遙遠的京城,以後或許還有機會和四郎哥見上一面,也是這個念頭支撐著自己,才有辦法熬到現在。

  見主子哭了,春梅也跟著淚流滿面。「小姐,咱們真的到京城了。」

  睿仙一面拭淚、一面又說︰「快找個人問問。」

  「是,小姐。」她攙著主子,走向距離最近的路人。「這位大叔,請問六安堂要往哪兒走?」

  路人馬上指引了一條路,主僕倆道了聲謝,打算尋過去,才走沒幾步路,正要經過一間叫「永安茶樓」的鋪子,就見一名約莫二十出頭的高大男子從裡頭出來,睿仙不經意地瞥向對方的臉孔,雙腳陡地釘在原地,一時無法動彈。

  「……四爺慢走!」茶樓老闆朝男子拱手哈腰。

  這名被稱為「四爺」的年輕男子「嗯」了一聲,像是早已習慣眾人的阿諛奉承了,他不只外表生得高大俊美,眉眼之間彰顯著胸有成竹的霸氣,唇角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頭上戴著長冠,代表其身份高貴,身上則是一襲朱色袍服,腰間再用虎型的青銅帶鉤繫住,又在腰側垂下一條上等的玉珮掛飾,任誰都看得出此人並非一般商賈百姓。

  終於見到念念不忘的人,睿仙一時情緒激動,就要撲向對方,不過旋即想到重生之後兩人從未見過面,四郎哥又怎會認得自己?這才冷靜下來,可是一顆心依舊跳得好快。

  「四郎哥……」她無聲地喚道。

  彷彿感應到睿仙深切凝望的視線,正要步下石階的炎承霄不由得偏過頭,朝她所站的位置看去。

  「是四爺府裡的人?」茶樓老闆只見到兩名身形瘦小又渾身髒兮兮的少年,以為是炎府的家僕。

  睿仙明知他不可能認識自己,還是忍不住屏息以待。

  「不是。」炎承霄的聲調聽來帶了幾分傲慢。

  眼看他就要坐進停在茶樓外頭的轎內,睿仙再也克制不住滿腔的感情,衝過去拉住對方。「四郎哥!」

  除了家人,可沒人膽敢直呼自己的乳名,炎承霄自小見多了趨炎附勢、見風轉舵的小人,這名看來寒酸落魄的少年不是真的認錯了人,便是藉故親近,根本不必理會。

  他猛地抽回手腕,讓對方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接著彎身鑽進轎中。

  而隨侍在轎旁的兩名炎府護衛更是投以警告的目光,不許她再接近。

  「起轎!」

  吆喝聲之後,一行人也漸漸走遠。

  「他不是我的四郎哥……」睿仙兩手撐在石板路上,失魂落魄地望著轎子離去的方向,心想或許只是長得相像,不是同一個人。

  儘管四郎哥並不識得自己,可是他向來溫文有禮,不可能用冷漠高傲的態度來對待別人,她一定是認錯了。

  春梅連忙扶起她。「小姐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她連忙跑向正要返回店內的茶樓老闆,心急地問︰「請問剛剛離去的那位大爺如何稱呼?」

  「你是說四爺?」茶樓老闆先用評估的眼神上下打量睿仙,這才回答:「他是虎衛司都察使,還是已故聖母皇太后的胞弟,跟當今皇上不只是舅甥,感情也最為要好,在府裡排行老四,因此外頭的人都稱呼他一聲四爺……這位小兄弟,聽我一聲勸,要認親戚也得看對象,不能亂認,免得惹禍上身。」

  睿仙不禁呆住了。「真的是他……」

  可是為何會跟從小認識的四郎哥判若兩人?

  難道是因為她的重生,兩人的命運因而錯開,各自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沒錯!八歲那一年,他們原本應該相遇的,可是四郎哥並沒有出現,如今就算相逢,也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溫柔多情的男子,更不可能再喚她一聲「睿妹妹」……

  原來老天爺賜予自己重生的機會,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個代價便是失去親生爹娘之外,在她心目中最為重要、也最在意的四郎哥!在這一刻,睿仙的心真的好痛,痛到都無法呼吸了。

  她真的失去四郎哥了!

  「小姐認識剛剛那位大爺嗎?」春梅見主子掩面痛哭,完全摸不著頭緒。「小姐別哭……心裡有什麼苦就說給奴婢聽……」

  她搖著螓首,哭到說不出話來,不論是重生之前,或是重生之後,她與四郎哥終究是無緣。

  待睿仙淚水流乾了,收拾好心情,才又舉步前往六安堂。

  主僕倆走上好一段路,總算到達最後的目的地。

  「小姐快看,是不是這兒?」春梅指著掛在醫館門上的匾額問。

  睿仙頷了下首。「沒錯,這兒就是六安堂。」

  「請問……」春梅趕緊朝裡頭問。「紀大夫在嗎?」

  聽到有人要找紀大夫,醫館裡的學徒便代為傳話,沒過多久,一名模樣秀麗、打扮樸素的婦人從內屋裡出來。

  「我就是紀大夫,小兄弟是哪兒不舒服?」紀氏見她們衣衫襤褸,還是十分親切地招呼。「快到裡頭來,我先幫你把個脈。」

  見到親人的面,睿仙想到這段時日所受的委屈以及吃過的苦頭,還有失去四郎哥的心情,不禁悲從中來,再也撐不住地崩潰了。

  「……表姨母!」她痛哭失聲地喚道。

  紀氏先是一怔,還沒開口詢問,就見對方身子癱軟,昏厥過去,本能地伸手去扶。「小兄弟……」

  「小姐!」春梅驚呼。

  聽到這聲稱謂,紀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對方並不是「小兄弟」,而是個「姑娘家」。「快幫我把她扶進屋裡!」

  失去意識的睿仙已經聽不見週遭的聲響和動靜,深沉的疲憊,令她墮入了黑甜鄉,直到入夜,才幽幽醒轉。

  當她望著帳頂,還有些迷糊,忘了發生何事。

  「春梅?」睿仙本能地開口喚著婢女。

  聞聲,紀氏來到床畔。「你醒了?」

  「你是……表姨母?」她赫然想起來,連忙坐起身,才要開口,喉頭不禁一梗。「我……我……」千言萬語,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紀氏在床緣坐下,握住睿仙的小手,滿眼的疼惜。

  「我全都聽春梅說了,什麼都不必擔心,一切有表姨母在。」得知表姊夫姚景安過世,表外甥女又在夫家受了莫大的委屈,只好千里迢迢的來投靠自己,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了。

  聽到這般慈愛和藹的嗓音,讓她的淚水再次決堤。「多謝表姨母……」

  「你就安心住下來,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好好調養身子,以後的事再慢慢打算。」紀氏輕拍她的小手說。

  睿仙嗚咽一聲,投進表姨母的懷中,她終於有了落腳之處,有了親人的依靠,不必再擔驚受怕。

  「唉!真是苦了你……」紀氏輕拍她的背,疼惜地說。

  她頓時哭到不能自已。

  就從這一天起,睿仙便在紀家住下,身邊有待她像女兒般的表姨母,還有被病人尊稱為「神醫」的表姨父、以及表妹秀娘,不管是在紀府或六安堂,大家都像一家人,在這裡她找到了久違的溫暖。

Rank: 4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4-5-13 03:09:28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1)

  四年後——

  十二月中,天氣極冷。

  對炎家人來說,也是一個天寒地凍的季節。

  京城的人都知炎府是已故聖母皇太后的娘家,當今皇上的四位親舅父,除了大舅父已經過世,對於守寡多年的大舅母,以及另外三位舅父和舅母都十分孝敬,只要逢年過節,便會賞賜不少珍貴禮品。

  雖然身為皇親國戚,又一個個位居高官,炎家人行事卻不張狂跋扈,也不仗勢欺人,在朝中聲望極好,更得到百姓敬重,即便是在二十年前,當時的炎皇后在後宮鬥爭中一度遭到廢後,並被打入冷宮,不過時隔不到兩年,又重新立為皇后,可惜這回後宮之首的位置沒坐多久便因病過世,幸而還有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做為後盾,其地位都不曾動搖過,有人說是運氣好,也有人說是祖上積德,炎家深受皇恩卻是鐵錚錚的事實。

  在數不清的風風雨雨之中,炎家人安然度過不少難關,直到兩個月前,有人意圖行刺炎承霄,原以為只是皮肉外傷,不料卻出現其他後遺症,府裡上下瀰漫著憂愁,只要太醫前來,就忍不住期盼有好消息。

  今日負責前來拆除繃帶的趙太醫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看著此刻坐在床緣高大俊美的男子,是與皇上最親近的小舅父,要是有個什麼閃失,不只是自己,所有太醫都會被革職,甚至丟了腦袋。

  「……那麼四爺,下官這就把蒙在眼睛上的繃帶拿掉了。」他忍不住吞嚥了下口水說。

  聽他這麼說,圍繞在身旁的炎家人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之前已經失敗兩次,今天是第三次了,大家都抱持著希望,等待宣佈結果。

  炎承霄置於大腿上的雙手不禁握緊。「拆吧!」

  「是。」趙太醫深吸了口氣,便開始動手,待繃帶拿掉之後,才又說道:「四爺現在可以慢慢地睜開眼睛……」

  於是,炎承霄跟著照做。

  「四郎別急,慢慢來。」身為工部尚書的二爺還特地放下繁重的公務探望,只盼這個小了他十多歲的么弟能重見光明。

  只見炎承霄掀開眼簾,直視前方,好半天都不說話。

  這下換成位居大理寺卿的三爺著急了。「怎麼樣?四郎,可以看到三哥了嗎?」由於這個么弟的年紀與他們相差甚多,又是他們這幾個當哥哥的拉拔長大,因此習慣喚他的乳名。

  「相公別心急,總要給四郎一點時間。」三夫人也憂心如焚地望著小叔,一向精明的她也坐立不安。

  二夫人則是因為自小有口吃的毛病,總是羞於在人前說話,此時也急得兩眼發紅,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什麼都看不到!」炎承霄陡地從齒縫中迸出話來。

  趙太醫心口一涼。「四爺連一絲光線都看不見?」

  「根本就是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他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吼。「你們不是說我的眼睛沒事嗎?為何就是看不見?」

  「這……」趙太醫被問住了。

  三爺也扣住趙太醫的手腕,一臉忿然地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不是說這次敷的膏藥是特別調製,對眼睛相當有幫助嗎?」

  「相公!」三夫人連忙制止。

  「再換其他藥方試試看。」二爺不禁焦慮地說。

  面對炎家人的質問,趙太醫實在無計可施。「下官無能!」

  「出去!」眼看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炎承霄不禁寒著俊臉,站起身來下逐客令。「給我出去!」

  趙太醫只能抱起藥箱,丟下一句「下官告辭」,便匆匆地走了。

  「四郎,你先冷靜下來!」二爺將么弟按回床緣坐好,其實他的腦子也亂成一團,連太醫都治不好,這該如何是好。

  炎承霄抽緊下顎,任何安慰的話都聽不進去。「你們也全都出去!」

  「四郎……」三爺希望他能打起精神來。

  家人的關懷只令他的心情更加煩躁,不禁發出暴怒的嘶吼。「全都出去!聽到沒有?」

  「咱們還是先出去,等四郎的情緒緩過來再說。」三夫人忙對眾人使眼色,自從兩個月前小叔發現自己眼睛看不見,他的脾氣也愈來愈壞,別說奴僕,就連幾個小妾都不敢靠近伺候,令他們既擔心又頭疼。

  眾人不由得歎了口氣,轉身出去。

  「阿貴,好生伺候四爺知道嗎?」二爺臨走之前又吩咐小廝。

  阿貴躬著身。「是,二爺,奴才知道。」

  聽見房門關上,屋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炎承霄兩手抱住頭,發出痛苦的呻吟。「我真的再也看不見了嗎?」

  都已經過了兩個月,原本太醫還口口聲聲的保證,說這不過是暫時的現象,等瘀塞在顱內的血塊化開,一定能恢復視力,可是如今呢?他還是處在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見。

  他從沒想過會有這般無助、膽怯的時候,若是從今以後真成了瞎子,身邊的人都用憐憫同情的目光看待自己,那是炎承霄最無法忍受的,彷彿在一夕之間,從高空中墜落下來,跌個粉碎。

  「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我?」炎承霄一面咆哮,一面胡亂地走動,不小心撞到幾角,雙手順勢一揮,將茶壺、茶杯全都掃到地上。

  在外頭等候差遣的阿貴聽見屋裡的聲響,生怕主子出事,急得想衝進來。「四爺怎麼了?四爺……」

  他聞聲辨位,朝房門口低吼。「不准進來!」

  話聲方落,炎承霄又不知絆到什麼,整個人摔在地上,那模樣好不狼狽,想到連在自己最熟悉的寢房都是這副慘狀,更別說出門了,也只會讓人看笑話,這麼一想,簡直欲哭無淚。

  炎承霄掄起拳頭使勁地槌著地面,直到力氣用盡,才靠著雙手的摸索,慢慢地爬上床,就只是坐著,什麼也不想。

  直到夜幕低垂,外頭的阿貴見屋裡沒有任何動靜,只好出聲。

  「四爺,奴才進來了……」他推開門扉,等到適應寢房內的漆黑,見主子坐在床緣,就像一尊石像,於是先把蠟燭給點燃,又見滿地碎片,只能裝作沒看見。

  「四爺一整天都沒吃,應該餓了,奴才這就去把晚膳端進來。」

  鼻端嗅到一股蠟燭燃燒的氣味,炎承霄不由得逸出一聲哼笑,現在的他根本不需要燭火照明,因為就算點上了也看不見。

  「……我不餓!」

  阿貴擔憂地看著主子。「可是……」

  「出去!」他厲聲地喝道。

  「四爺……」

  他沉下鐵青的俊臉。「就算眼睛看不見,我還是你的主子,別再讓我說第二遍,聽清楚了嗎?」

  「是,四爺。」阿貴吶吶地回道。

  待屋內再度只剩炎承霄一人,不禁發出類似哭泣的笑聲,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嗎?可是總要給個理由,而不是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之下奪去他的視力,這教人如何接受?

  這個晚上,又是一夜未眠。

  天色還沒亮,睿仙便起床梳洗更衣,投靠紀家這四年來她早已學會打理自己,不等春梅進來伺候,已經換上翠綠色的襖裙,幸好天冷,可以穿上這種寬大厚重的大襖,掩飾過於清瘦的嬌軀,免得表姨母又擔心她吃得太少,身子會受不了。

  「小姐醒來了嗎?」春梅在外頭問。

  睿仙正好綰好髮髻,只用一支簪子點綴。「進來吧。」

  於是,春梅端著早膳進來。「雖然已經立春了,不過今天外頭還是好冷……」

  「那你自己要多注意些,可別著涼了。」雖然二人主僕相稱,不過就像自家人,若沒有春梅相伴,睿仙當年也無法一個人走到京城。

  「這句話應該由奴婢來說才對……」春梅一面將飯菜擺好,嘴裡一面叨念。

  「小姐真的要多吃一點,不能再瘦下去了,風若再大一點,恐怕都會被吹跑。」

  她噗嗤一笑。「好,我盡量的吃、努力的吃就是了。」

  聞言,春梅才滿意地點頭。「這樣才對,這兩道菜都是小姐平時愛吃的,可要多吃一點。」

  「你也坐下來吧。」睿仙招呼道。

  春梅起初也不敢與主子同桌,卻在小姐的「命令」之下,不得不遵從,慢慢地才習慣。「是。」

  主僕倆安靜地用過早膳,開始各忙各的,春梅留在紀府做些雜務,睿仙則會到一牆之隔的六安堂,有時幫忙整理病歷,有時擔任手術助理,有時則是招呼前來求診的病人,可以說相當忙碌。

  由於六安堂在京城頗負盛名,不只有個女大夫,方便女病患前來求診,還有一位神醫在,不管是抓藥或看病,從早到晚都是人來人往,人一旦多了,還可以聽到一些市井間的蜚短流長。

  「……大嬸先喝口水,再等一會兒就輪到你了。」睿仙將茶杯遞給坐在長凳上等候的婦人。

  由於都是些老弱病人,又經常在六安堂出入,自然跟紀大夫的這位表外甥女漸漸熟稔起來,見睿仙不只生得清麗脫俗、應對進退更是落落大方,總會自以為一片好意的關心起她的將來。

  「……你還這麼年輕,又生得這般標緻,想再嫁還不容易,只要點個頭,保證六安堂的門檻都被媒婆給踩壞了。」

  另一位大嬸也跟著搭腔。「是啊,聽說你那丈夫已經死好幾年了,可別真替他守一輩子的寡,那很辛苦的……」

  睿仙每回聽到這個話題,不免有些困窘,因為表姨母不希望被夫家休離的閒言閒語傷了自己,對外一律說她是個寡婦,也沒有婆家了,週遭的人也真以為是這個原因,才會來投靠紀家。

  「多謝兩位大嬸關心,睿仙目前還沒這個打算。」說著,睿仙假裝忙著倒茶水,趕緊走開,免得她們不肯放棄。

  待她將茶水又分送給其他人,雖然不是存心偷聽,一些對話內容還是難免會傳進耳裡。

  「……聽說炎府的四爺在兩個月前受傷,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行刺,是不是真的?」某位前來抓藥的中年人在這裡巧遇得了風寒咳得厲害的同鄉,對方是在知府衙門內的刑房當差,便跟他求證。

  這番話讓睿仙心口驚跳一下,手上的杯子沒有拿穩,茶水不小心傾倒了一些出來,她卻沒有察覺,只是專注地凝聽。

  礙於上頭交代,不能跟外人洩漏相關案情,這名衙役同鄉只好含糊其辭地帶過。「你是聽誰說的?咳咳……這可不能隨便亂說……咳……」

  中年人愈發好奇。「你就別再賣關子,只要說是或不是就好……」

  「真的不是……咳咳……」他可不想丟了差事。

  「請用!」睿仙適時地將手上的茶杯遞上。

  他道了聲謝,趕緊喝上一口,喉嚨總算舒服些了。

  睿仙佯裝閒聊的口吻,想跟對方打探消息。「炎府的四爺傷得嚴不嚴重?怎麼沒差人來請紀大夫或區大夫到府裡治療?」

  「炎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咳咳,就算只是生一點小病,光是太醫署的十幾位太醫就夠了,根本不需要請外頭的大夫……」他又喝了口茶,正好輪到自己,便走進診間。

  她來不及細問,只好把這件事擱在心裡。

  雖然四爺已經不是她從小認識的四郎哥了,可是睿仙無法不關心,也想親眼確認對方是否真的平安無事。

  只是彼此身份懸殊,想要見上一面,又談何容易?

  「……睿仙,在想些什麼,瞧你想得都出神了?」紀氏看完病人,從診間出來,就見她在外頭發呆。

  「沒什麼。」她隨著表姨母走進內屋稍作休息。「只是方才聽人家聊起炎府的四爺受傷,都兩個月了,傷勢也應該好了吧。」

  紀氏在桌旁坐下,倒了杯水來喝。「是有聽到一些風聲,不過詳情並不太清楚。」

  「我已經把飯菜重新熱過……」睿仙一面說著,一面走到後頭的小廚房,把午膳端出來。「吃了也比較不傷胃。」

  她的善解人意讓紀氏感到分外窩心。「睿仙,這四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私下來跟我探聽你是否有再嫁的打算,我都回答他們,就看老天爺的安排。不過你若決定再嫁,表姨母還真會捨不得。」

  睿仙澀笑一下。「我並不想再嫁,只想留在表姨母和表姨父的身邊。」她又能嫁給誰?她早就不去想那種事了。

  「你表姨父跟我都尊重你的選擇,無論你做出何決定,我們都會支持到底。」

  紀氏在夫婿十多年的「教育」之下,自然沒有女子非得走上嫁人這條路的傳統觀念,若不是女兒秀娘早有喜歡的對象,也訂了親事,她同樣不會勉強。「何況秀娘總有一天要出嫁的,到時還有你陪在咱們身邊,也不會太寂寞。」

  「是。」她相當感激兩位長輩開明的作風,當初投靠紀家,真是來對了。「表姨母快趁熱吃,我到外頭去幫忙。」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很平靜,也很平淡。

  自從一年前幫衙門驗過屍,知府大人在仵作尚未到任之前,偶爾還是會派衙役來請她過府,睿仙也從來不拒絕,若能因為自己的協助,替那些死者伸冤,還他們清白,也算是在做善事。

  她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無法報答四郎哥的恩情,儘管她的人生從頭來過,睿仙還是不曾忘記前世的恩情,只不過恐怕回報的機會渺茫。

  來到京城整整四年,對於炎府還有四爺的傳聞,睿仙已經聽得太多太多了,都說他不只是皇上的小舅父,更是心腹,才能擔任虎衛司的最高指揮使、正二品官階的虎衛司都察使,能出任此重要職務的不是皇親國戚,也得要是在戰場上建有功勳者,而四爺自然是屬於前者了,他專門替皇上監視軍營、百官,以及各地鄉紳的一舉一動,若有犯罪情事,不必經由大理寺審理,擁有先斬後奏的極高權力,是當今皇上登基之後方設置的朝廷機構,因此令人忌憚三分。這樣一個集聲望、權勢於一身的天之驕子,還有什麼得不到的,想必更不稀罕她的報答。

  看來四郎哥的恩情,真的只能等來世再報了。


☆、第2章 (2)

  又過了半個月,已經是立春了。

  一大清早,六安堂的大門還緊閉著,炎府管事便等不及地敲門,正在整理藥材的學徒應門之後,便趕緊說明來意。

  聽說是來找二位大夫,紀氏只好跟著夫婿放下才用了一半的早膳,途中又遇到正要來六安堂幫忙打掃的睿仙,三人便一起從紀府走到只有一牆之隔的醫館。

  「……皇上對區大夫和紀大夫的醫術可是讚賞有加,要小的務必來請兩位走一趟炎府,為四爺醫治。」炎府管事懇求地說。

  紀氏和夫婿對望一眼,疑惑地問:「我聽說已經延請太醫治療了,難道貴府的四爺傷勢真有那麼嚴重?」

  「四爺頭上的傷口早已痊癒,可是……」他不禁慾言又止。「眼睛卻看不見,太醫開了好幾種藥方,不管是喝的還是塗抹,都不見生效。」

  「看不見?怎麼會看不見?」睿仙捂唇驚呼,原以為只是受了點皮肉傷,沒想到會是如此嚴重。

  炎府管事搖頭歎息。「連太醫也找不出病因,個個束手無策,四爺這兩個多月來都把自己關在房裡,誰也不見。」

  聽他這麼說,睿仙心急如焚地看著身旁的表姨父和表姨母,知曉身為醫者,他們絕不會輕易放棄病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兩位長輩身上了。

  沒見到病人,紀氏不敢妄下斷語,於是詢問夫婿的意見。「相公怎麼看?」

  區大夫撫著下巴的鬍子,沉吟了下。「既然皇上都開口了,咱們就走一趟炎府,等看過之後再說。」

  「我也是這麼想。」紀氏便對炎府管事說:「請管事稍候片刻,咱們進去拿些東西,很快就好。」

  炎府管事如釋重負。「是。」

  「表姨父、表姨母……」睿仙跟著他們進了內屋,開口提出請求。「我可以跟你們去炎府嗎?也許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四郎哥的機會,她不敢奢求別的,只是想看對方一眼,只是一眼就好。

  紀氏倒不反對,增廣見聞也是件好事,便點頭答應了。

  她露出喜色。「多謝表姨母。」

  於是,睿仙跟著紀氏坐上炎府派來的兩頂轎子,區大夫則用走的,一路上也不斷詢問炎府管事有關四爺的病情。

  待一行人來到炎府,從偏門進入,到達內宅的院子,這才下轎,一路往裡頭走去,睿仙等三人都不禁對這座四周圍繞著高三丈有餘的磚牆,封閉牢固、威嚴氣派的府第感到歎為觀止。

  睿仙已經見識過唐家大宅的雕樑畫棟,不過跟這座炎府一比,也就顯得相形見絀了。

  「請!」炎府管事在前頭帶路。

  她和表姨母跟在表姨父身後,來到一座大院,跨進敞開的垂花門,這才到了炎承霄平日生活起居的地方。

  想到就要見到四郎哥……不!應該說四爺,睿仙拉攏了下身上的披風,說不出是緊張,還是期待,想起坊間的一些傳言,說他至今二十有五,尚未有迎娶正室的打算,只因不肯屈就,若不是公主,就要天上的仙女才能配得上自己。

  她心中暗想,要是換作四郎哥,才不會像大家說的那般眼高於頂,他不嫌棄她嫁過人,還說要娶她為妻……可如今那個男人是四爺,自然不可能娶普通人家的閨女,姿色、出身都要最上品,他才看得上眼。

  眾人順著簷廊往前走,來到房門外,就聽到屋內傳出男子的斥喝。

  「……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我只是看不見,還沒有死。」炎承霄心情已經夠糟了,還要應付小妾的淚水,想不發脾氣都難。

  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妾用巾帕捂唇,哭著跑出來,險些撞上正要進門的人,她們只不過是想來安慰四爺,可是見到人之後,又擔心他的眼睛再也好不了,忍不住掉下眼淚。

  「四爺心情不好,你們進去攪和什麼?」炎府的管事當場又訓了一頓。「以後沒有召喚,不許來這裡!」

  「是……」三位小妾抽泣地回道。

  炎府管事回頭請客人稍候,先進去稟報。「四爺,六安堂的區大夫和紀大夫已經請來了,正在外頭等候。」

  「我曾聽聞兩位大夫醫術了得,可是連太醫都治不好我的眼睛,他們又真有辦法嗎?不過連皇上都對他們深具信心,也只好試試了……」炎承霄坐在几案旁,意志有些消沉。「請他們進來吧!」

  「是。」炎府管事馬上轉身來到房門口,比了一個請進的手勢。「區大夫、紀大夫,四爺有請。」

  聞言,姚睿仙不由得深吸了口氣,跟在兩位長輩後頭進去。

  當她踏進屋內,眼裡再也看不見其他人,只有這名重生之前喚作四郎哥,如今卻只能叫一聲四爺的男人,只見他兩道墨黑修長的眉毛,此刻眉頭緊攢,一雙本該神采奕奕的雙眼,不僅失去應有的光芒,毫無聚焦地凝視前方,雙唇因為情緒不佳而抿起,下巴冒出點點青色鬍髭,鬢邊垂落著幾縷髮絲,可以說得上不修邊幅,足以見得雙目失明的打擊對炎承霄來說有多大。

  以為和這個男人從此形同陌路,想不到命運又將兩人牽引在一塊兒,再次有了交集,睿仙只要想起重生之前四郎哥對自己種種的好,還是不由得祈求老天爺,讓他的視力早日恢復。

  「四爺還能夠開口罵人,看來精神不錯。」區大夫向來不是正經八百說話的人,就連在皇上面前,有時還會調侃兩句。

  炎承霄一聽是個陌生男人的嗓音,八成就是被稱為「神醫」的區大夫,於是自我解嘲地說:「除了眼睛看不見,其他都好得很。」

  「不過四爺應該有好些天不得眠,肝氣鬱結而化火,火氣自然也大了。」紀氏打量著他的氣色說。

  他不禁猜想這一道婦人嗓音的主人,多半就是紀大夫了。「只要是大夫都能看得出來,身為我朝第一位女大夫,醫治過無數的病人,應該不僅這點能耐才是。」

  聽他口氣不善,紀氏也不著惱,凡是病人,沒幾個人有辦法做到平心靜氣的地步。「其他毛病要等我幫四爺把過脈之後才能評斷。」

  聞言,只見炎承霄兩眼直視前方,把右手擺在几案上,倒想聽聽看他們有何不同的高見。「那就把脈吧!」

  紀氏看了夫婿一眼,便在几旁的另一張座椅上落坐,然後側過身,將兩指放在炎承霄手腕的脈搏上,開始把脈。

  就在這時,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也聞訊趕來關切。

  「見過三位夫人。」區大夫拱手見禮。

  長年吃齋念佛,把管理內務的責任交給三弟妹的大夫人,可把希望都放在他們夫妻身上了。「有勞兩位大夫了。」

  「好說。」區大夫客氣一笑,他心想自己跟眼科不熟,還抓不準治療的方向,只好等妻子診脈之後再說了。

  於是,三位夫人也都坐下,看著紀氏聚精會神地為小叔把脈,但願能找出真正的病因,好對症下藥。

  「……請四爺把另一隻手給我。」紀氏說。

  炎承霄便把左手也伸過去。

  房內安靜無聲,卻醞釀著不安的氣息。

  由於所有的人都把焦點擺在紀氏身上,睿仙可以在沒人注意的情況下,多看炎承霄幾眼。

  過了片刻,紀氏把手收了回去,接著又檢視他的雙眼,然後經過炎承霄同意,在眼眶周圍四個穴道予以針灸。

  「……四爺感覺如何?」紀氏問。

  他搖了下頭。「並沒有任何感覺。」

  「那麼請四爺張嘴,讓我看一下舌苔。」她又說道。

  炎承霄緊握了下座椅扶手,耐住性子配合。

  「多謝四爺,可以了。」當紀氏把針具二拔取,這才從座椅上起身,面對期待解答的三位夫人,道出診斷之後的結果。「四爺顱內的瘀血已化,除了肝火旺、舌苔微黃,顯見食慾不振之外,看不出其他問題。」

  「這就是你的結論?」炎承霄用力拍打了下座椅扶手,大聲怒斥。「難道我的眼睛看不見,就不是個問題?」

  三夫人焦急地問:「就連紀大夫都找不出病因?」

  「確實如此。」紀氏歎道。

  炎承霄扶著座椅起身,抽緊下顎吼道:「夠了!」

  一次又一次的從希望到失望,沒有人能夠體會自己的徬徨和無助,獨自面對黑暗的恐懼,那滋味令他幾欲發狂。

  「四郎,就算紀大夫真的找不出病因,也還有區大夫在,就先讓他看過之後再說。」大夫人不希望他因此洩氣。

  想到五歲喪母之後,是大嫂餵他吃飯、哄他睡覺、照顧他長大的,面對幾乎可以算是母親的大夫人,慍怒的口氣才有所收斂。

  「讓大嫂擔心了,在我看來,就算是『神醫』也不過是浪得虛名,同樣治不好我的雙眼。」他不禁譏諷地說。

  見多病人得知無法痊癒的強烈反應,紀氏倒不生氣,只覺得無奈,區大夫則是很想轉頭走人,雖然他不在乎「神醫」的稱號,可是大夫和病人之間若缺乏良好互動,也很難把病治好。

  睿仙不禁怒上心頭,無法忍受親人遭到如此羞辱,恨不得把重生之前的事一筆勾消,也不要回報什麼恩情了。

  「四爺這話未免太過刻薄,大夫又不是神仙,更無法治好每一個病人,世間又有多少疾病是藥石罔效,生死大事本就該由老天爺作主,若每個病人都像四爺這般意氣用事,又有哪個大夫敢來醫治?」她的嗓音聽來輕柔,但言辭犀利,非要好好教訓這個目中無人的男人不可。

  此話一出,炎府的三位夫人不約而同地看向睿仙,直到現在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也多看了幾眼。

  炎承霄不由得鐵青著俊臉。「說話的人是誰?」

  「不可無禮。」紀氏朝她搖了搖頭,小聲地制止,這才回答炎承霄。「是我的表外甥女姚氏,得罪之處,還請四爺能夠見諒。」

  炎承霄低哼一聲。「我看她倒是挺能言善道的,一點都不擔心會得罪我。」

  「四爺若不愛聽真話,妾身道歉便是。」睿仙擺明了是在諷刺。

  因為看不到,他只能用耳朵來判斷姚氏所站的位置。「你這道歉一點誠意也沒有,反而像在挖苦。」

  她垂下眸光,說得謙卑。「妾身不敢,是四爺多心了。」

  「哼!」炎承霄也不打算跟個女流之輩一般見識。

  區大夫接著開口。「我對眼疾瞭解得並不多,只能盡力。」

  「連區大夫自己都這麼說,還要看什麼?」他逸出一聲冷笑。「我這笑話鬧得還不夠大嗎?讓他們出去……」

  三夫人趕緊再勸。「四郎,你就讓區大夫試試看。」

  「就連皇上都對區大夫讚譽有加,你要對他有信心,相信菩薩也會保佑的。」

  大夫人苦口婆心地說道。

  「四、四郎……二嫂也、也求你……」二夫人困難地發出聲音,愈是緊張,也口吃得愈厲害。

  連二嫂都開口了,炎承霄不禁有些心軟,可是想到方才都開口趕人出去,這時又要求他們留下,實在拉不下臉來。

  睿仙看著他的三位嫂嫂苦苦哀求,就因為是病人,一個個都順著他的意,連句責備的話也沒有,實在讓人看不下去,要對付這種養尊處優,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就得用激烈一點的手段。

  「表姨父、表姨母,咱們也該回去了,還有很多病人在等著呢,別把時間耗在一個屈服於命運安排的病人身上。」她索性反其道而行,把話說得刺耳,就是要讓炎承霄暴跳如雷。

  炎承霄認出這是姚氏的聲音,輕聲細語中,還夾著明顯的嘲弄意味,不禁冷冷地哼道:「你這是在教訓我?」

  「妾身不敢,只是替那些正在等待大夫醫治的病人感到著急罷了。」姚睿仙低垂螓首回道。

  區大夫也正有此意。「大夫人,我跟賤內就先回六安堂了,今日應該還是有很多病人前來求診,實在不便久留。」

  說完,他便朝炎府的三位夫人拱手告辭。

  大夫人連忙跟著出去,想要挽留。「區大夫……」

  睿仙覷了一眼心高氣傲的男人,又故意跟紀氏說:「表姨母,咱們走吧,有人生來命好,才會不懂得珍惜僅有的東西。」

  「你……」炎承霄聽得出這番話是在諷刺自己。

  紀氏朝她使了一個眼色,心裡也不禁困惑,平時溫柔聰慧的表外甥女,怎麼今日嘴上得理不饒人了。「好了,別再說了。」

  「是。」睿仙盼他別這麼不知好歹,那只會害了自己。

  待她和兩位長輩跨出房門,還是被炎府的三位夫人給攔下,好說歹說的,不得不留在府裡,等她們說服四爺回心轉意。

Rank: 4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4-5-13 03:10:05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1)

  炎承霄坐在原位,兀自生著悶氣。

  自己又何時屈服於命運安排了?這兩個多月來,努力配合每一位太醫的要求,讓他們輪流把脈問診,無非是希望早日治好眼睛,可最終還是一場空,他不想再經歷這種大起大落的滋味,只是徒增絕望。

  待阿貴把房門關上,見主子臉上陰晴不定,更是小心的伺候。「四爺要喝茶嗎?奴才把杯子放在几上,只要伸手就拿得到了。」

  誰知他才伸手,不慎掃到茶杯,頓時掉落地上摔個粉碎。

  阿貴嚇得臉色都白了。「是奴才的錯……」

  出乎意料的,炎承霄並沒有大發雷霆,或許是沮喪到連氣都發不出來了。「再倒一杯吧!」

  「是。」阿貴趕緊又倒一杯。「四爺?」

  炎承霄伸出右手掌心。「給我!」

  「四爺小心,茶水有點燙。」他不敢太快離手,等主子拿穩才放開。

  直到兩手捧住茶杯,炎承霄將杯沿湊到嘴邊,喝了一口,情緒也稍微冷靜了。

  「大夫確實不是神仙……」這句話其實沒錯,如果大夫能治好所有病,豈不是人人都長命百歲了?但總要有個原因,連病因都找不出來,要他如何心服口服?

  阿貴聽主子口中喃喃自語,不禁把耳朵湊近。「四爺說什麼?」

  「沒什麼。」待炎承霄把茶水喝完,就要擺回几上。

  隨時注意主子動靜的阿貴馬上伸手接過去。「奴才來就好。」

  他澀笑一聲。「這麼一丁點小事,都得依靠別人,我還能做什麼呢?」

  「四爺別這麼說,說不定區大夫有辦法治好。」阿貴安慰地說。

  炎承霄從座椅上起身,兩手在前方摸索著,憑著腦中的印象想要走到床榻,還得注意不要被桌椅給絆倒。

  「四爺小心……」

  「不要扶我!」他著惱地揮開阿貴伸來的手。「就這麼一點距離,還不需要別人來攙扶……」

  見狀,阿貴只好緊跟在旁,好隨時拉主子一把。

  「他們應該都回去了吧?」炎承霄口中低喃著。「這會兒要是把人又請回來,難保不會在心裡嘲笑,我這張顏面又該往哪裡擱?」

  從小到大,他何曾跟人低聲下氣過?一時還真是開不了口,說不定紀大夫的那位表外甥女又會藉機挖苦了,炎承霄可沒見過誰像她這般伶牙俐齒,膽敢教訓他。

  只是,他真的就要這麼放棄嗎?如果再試一次,雙眼說不定還有機會復明。

  他不由得握緊置放於膝上的手掌,陷入天人交戰。

  叩、叩,門上傳來兩聲輕敲。

  「四郎。」三夫人在外頭喚道。

  炎承霄身軀輕輕一震,親人的關心和安慰,只會讓自己更加煩躁,若真的一輩子都看不見,還得依賴他們的庇蔭和照顧,只要想到這一點,便深感過意不去,那麼自尊和面子又算得了什麼?

  沒有主子同意,阿貴也不敢去開門。「四爺?」

  不等炎承霄出聲,就聽到房門外頭又傳來年輕女子的嗓音。

  「既然四爺無心治好自己的眼疾,咱們也強求不來……」睿仙跟著表姨父和表姨母在花廳內枯等了半個多時辰,心想今日到六安堂來求診的病人必定很多,總不能為了一個人在這裡乾耗,不下猛藥不行,於是主動請纓,說有辦法說服他答應,夫人這才陪她一起過來。

  他不禁豎耳傾聽,想不認得這口齒伶俐的聲音是誰都很難。

  「要知道,生病的人能找到一個好大夫,是他的福氣,而一直找不到對的大夫,導致病根不除、痛苦不堪,那麼就是福分不夠,或許四爺和表姨父果真無緣……」說著,她口氣頓了頓。「咱們還是先告辭了。」

  炎承霄氣得咬牙切齒。「站住!」這句話分明是在說他沒有福氣,也沒有福報,所以眼睛才會好不了。

  「不知四爺還有何指教?」睿仙有禮地問。

  他冷哼一聲。「若是連區大夫也找不出病因來呢?」

  睿仙想了一下。「妾身願意誠心誠意的跟四爺道歉。」

  「好!」炎承霄用力拍了下大腿,就等著她跟自己低頭認錯,原本有些消沉的意志,又重新燃起希望。「三嫂,麻煩你請區大夫過來。」

  「我這就去請他們過來!」三夫人不禁喜出望外,訝異地瞥了睿仙一眼,沒想到這法子真的管用。

  待兩人踱離房門,炎承霄也聽不見她們的對話了,睿仙才輕聲道歉。「方纔那麼說實在萬不得已,還請三夫人見諒。」

  三夫人倒是和氣,並不見怪。「也多虧了你,否則咱們還真不知該如何說服他,是我要道謝才對。」

  「不敢當。」她只是想把四郎哥的恩情,報答在這個男人身上罷了。

  就這樣,區大夫又被請進炎承霄的房中,炎府的三位夫人再次坐定,而睿仙則和紀氏站在一旁觀看。

  區大夫先檢查他的兩眼,沒有現代化的科學儀器,光從外觀是看不出異狀,不過連太醫署的太醫,甚至自己的妻子都查不出病因,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便是由心理影響到生理的刺激,也就是得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導致突然失明。

  「敢問四爺那一天之所以受傷,真是因為意外嗎?」若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他並不是心理醫師,可就沒轍了。

  炎承霄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是不是意外,有何差別?」

  「因為外頭眾說紛紜,有一說是意外,還有另一說是遭到行刺,因而受傷,還請四爺坦承相告。」事出必有因,區大夫不得不回頭找出問題的癥結。

  聽區大夫口氣十分堅持,炎承霄猶豫一下,這才道出實情。「是遭人行刺沒錯,不過還不確定是誰派來的刺客,知府衙門尚在調查中。」

  「這是四爺第一次遇到有人行刺?」區大夫又問。

  「沒錯!」他沒好氣地回道。

  區大夫撫著下巴的鬍子。「那天是什麼樣的狀況?四爺可認得那名刺客?」

  「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因為碰巧是休沐日,便決定到永安茶樓喝茶,也是我太大意,只帶了個小廝就出門……」炎承霄偏頭回想著。「就在回府途中,刺客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一劍刺進轎內,幸好沒有刺中,我立刻離轎回擊,原本可以將對方拿下,可是當對方的劍在眼前揮舞,不知怎麼,頭部傳來一陣劇痛,害我連站都站不穩,就這麼一頭撞到牆昏了過去,也幸好有人及時趕來,才讓對方知難而退,否則我必死無疑。當我清醒過來,已經過了三天,而眼睛也看不見了。」

  「依我的診斷,四爺雙目會突然失明,不是因為疾病引起,而是『心理創傷』所致。」區大夫口氣認真,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炎承霄聽了不怒反笑。「心理創傷?那是什麼?區大夫以為隨便編造一個這麼荒謬的理由,就可以搪塞過去嗎?不如老實的承認,你根本找不出病因。」

  炎府的三位夫人不禁面面相覷,聽得是一頭霧水,她們可從來沒聽過這世上有「心理創傷」這種病症。

  對方的反應全在區大夫的預料之中,因為在這個世界裡頭,根本沒有這項醫學名詞,實在很難解釋。

  他盡力說得簡單一點。「由於四爺突然遭遇行刺,受到極大的驚嚇和衝擊,才會顯現在生理上,造成短暫失明。」

  「我可不是被嚇大的,豈會這麼容易就受到驚嚇。」炎承霄壓根兒不相信自己會如此軟弱。

  睿仙對表姨父的醫術向來信服,便適時地幫腔。「表姨父的意思是四爺得了『心病』,是這個『心病』讓他的眼睛看不見?」

  「可以這麼說。」他感激地看著表外甥女。

  炎承霄不由得放聲大笑,笑到眼角都濕潤了。「心病?我有什麼心病?若真的有,又豈會渾然不知?」

  「或許是四爺自己尚未察覺罷了。」區大夫只能這麼猜測。

  「夠了!我受夠了!」炎承霄不想再繼續聽對方胡扯。「你們都給我出去!」

  見他一臉沮喪和憤慨,睿仙輕咬下唇,想著該如何勸導。

  他嘶吼一聲。「全都出去!」

  炎府的三位夫人不禁歎了口氣,也只能暫時作罷,起身離開。

  「咱們回去吧。」區大夫對著妻子說。

  紀氏頷了下首,若真是心病造成,他們也無能為力。

  「四爺……」睿仙是最後一個走的人,不想見他放棄自己,可是又不知該從何處勸說起。

  「你是不是該遵守承諾,誠心誠意的跟我道歉?」炎承霄淡諷地問。

  她氣歸氣,終究還是於心不忍。「妾身並不認為表姨父的診斷有錯,難道四爺沒聽說過有人因為驚嚇過度,而無法言語的例子?就曾有這樣的病人來六安堂求診,整整花了兩年的時間,總算勉強發出聲音,所以並非子虛烏有。」

  「那是別人,不是我。」遇刺當時雖然驚險,但還不至於讓他受到驚嚇。

  睿仙不禁揚起唇角,似諷似笑地說:「四爺只是不願承認自己是個凡夫俗子,也會恐懼害怕,更會怕死了。」

  「你再說一遍!」他不禁氣得面紅耳赤,從床緣站了起來,忘了眼睛看不見,就往前衝,不小心碰到桌角,硬生生的摔倒了。

  阿貴慌張地上前。「四爺!」

  見炎承霄跌得狼狽,睿仙差點就要伸手去扶,不過還是勉強忍住,與其讓他繼續自怨自艾,不如強迫他去面對自己的困境。

  「滾開!」在外人面前出醜,炎承霄不禁惱羞成怒地揮開小廝伸來的手,抓著案桌,重新又站穩了。「炎家的男人從來不會對女人動粗,別逼我破例。」

  她也點到為止,否則這個男人真會氣得想要掐死自己。「方纔那些話,就當是妾身在自言自語,什麼也沒說,告辭了。」

  聽到腳步聲離去,炎承霄還是怒氣未消,從來沒有一名女子敢當他的面出言挑釁,將來有哪個男人不幸娶到她,恐怕會被她騎到頭上。

  「什麼心病?簡直太可笑了……」他實在無法接受這個診斷結果。

  如今連「神醫」也幫不了他,還有誰救得了自己?

  炎承霄多希望此時此刻有個足以信任的人,能握住自己的手,撫平他心中的不安,能當自己的雙眼,指引他方向,讓他不再感到孤獨、恐慌,不過這些話,他是寧死也不會說出口。

  而這個能夠讓他安心的人,連至親都辦不到,更別說身邊的幾個小妾,所以只能一個人躲在黑暗中,等著太陽升起、落下,一天又一天過去。

  五日後——

  「四爺的氣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一大清早,正在伺候主子梳洗的阿貴,吞吞吐吐地問。

  炎承霄洗了把臉,將面巾遞給阿貴,冷冷地回道:「我好得很。」

  「可是……這段日子,四爺夜裡經常作惡夢,而且一直在說夢話……」因為就睡在屋後頭的小房間,以防主子半夜有事可以馬上伺候,因此被吵得睡不著,也因為次數太頻繁,讓阿貴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不過奴才聽了半天,就是聽不懂四爺在說些什麼。」

  「惡夢?」他可不記得有。「是你睡糊塗了吧?」

  主子都這麼說,當奴才的自然不敢爭辯。「那大概真是聽錯了。」

  接著,炎承霄一路摸索到桌旁,找到椅子坐下。「今天外頭天氣如何?」

  「外頭雖然還有點冷,不過天氣倒是不錯,相信再過不久,花園裡又是百花盛開……」阿貴一面將碗筷放進主子的手中,一面問道:「四爺待會兒要不要出去散個心,不必走太遠,就在咱們院子裡?」

  「就算眼前真的百花盛開,我也看不到,還散什麼心?」他自嘲地笑說。「我哪兒都不想去。」

  阿貴垮下肩頭,心想主子老是關在房裡,日子久了真的會生病的。

  「今天我不想見任何人,」炎承霄扒了兩口米飯,想要挾菜,卻老是落空,阿貴只好悄悄地移動盤子,免得主子待會兒火氣上來,又不吃了。「把院門關著,不管誰來都不許開。」

  「若是大夫人來了也不能開?」這可就為難當奴僕的人了。

  他猶豫一下,跟二哥和三哥說話可以無禮,但是對嫂嫂們可不能太放肆。「就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阿貴也只能遵命。

  就這樣,午時都過了好久,炎承霄都一直呆坐在窗旁,不是想著心事,就是傾聽外頭的風聲,現在的他,就像個廢人,什麼事也做不了。

  就在這時,阿貴端著茶點進來,順便請示主子。「四爺,管事派人來問,說六安堂的紀大夫讓人送藥來,是否要收下?」

  炎承霄嗤笑一聲。「紀大夫不是說找不出病因嗎?那還送什麼藥?」

  「聽說是帖補氣養肝的藥,希望讓四爺晚上有個好眠。」阿貴說。

  「不必了!要他拿回去!」炎承霄只想要可以治好眼疾的,其他的都不需要。

  阿貴只好如實回覆了。

  聽見房門關上,炎承霄這才閉上眼,允許自己流露出茫然失措的神態,想到堂堂的炎府四爺,曾經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如今卻成了瞎子,連踏出房門的勇氣也沒有,不禁要看不起自己。

  可是真能一輩子不出門嗎?想到還有很多事必須親自去處理,不能再裹足不前,即便心裡這麼想,炎承霄依舊無法跨出那一步,也更加自我厭惡。

  又過了片刻,阿貴面有難色地回來了。「四爺……呃,送藥來的人說四爺若不收下,她便不走。」

  炎承霄笑得森冷。「這是在威脅我?不過是一個奴才,膽子還真大。」

  「回四爺,送藥來的不是六安堂的夥計,而是紀大夫的表外甥女姚氏,這姚氏還說……還說……」

  聽阿貴一副難以啟齒的口吻,他俊臉一沉。「她還說了些什麼?」

  「她還說四爺若想要屈服於命運的安排也並非不可,但是害得親人跟著煩惱憂愁,又怎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也枉為……男子漢大丈夫……」見主子臉色愈來愈難看,阿貴的聲音也愈來愈小了。

  「好一個姚氏!」她是故意跟自己作對,字字句句都衝著他來。「去把她叫來!她若真有本事,就當著我的面說。」

  阿貴不得不遵命。


☆、第3章 (2)

  片刻之後,睿仙再次踏進這處偌大的院落,後頭跟著春梅,主僕倆一起走在簷廊下,她想了好幾天,實在是放心不下,就怕四爺真會一蹶不振,只得央求表姨母開一帖藥,再假借送藥的機會親自來看個究竟,若真的灰心喪志到連房門都不願踏出一步,非得有人拉他一把不可。

  表姨母對她的過度關切有些許疑惑,睿仙只好推說不過是希望改變四爺的偏見,六安堂的名譽,可容不得他人詆毀。

  「雖然已經立春,不過天氣還是很冷,小姐何必親自送藥來呢,萬一不小心染上風寒怎麼辦?」春梅忍不住發起牢騷。

  睿仙想到原本表姨母還不同意讓自己出門,由於她相當堅持,並說會讓春梅也跟著,這才點頭答應。「這件事你別多問,我自有主張。」

  主子都這麼說,春梅只好把嘴巴乖乖閉上。

  待阿貴領著主僕倆跨進房內,便向主子回稟。「四爺,人已經到了。」

  「見過四爺。」雖然對方看不見,睿仙還是福身見禮。

  炎承霄做出側耳傾聽的動作,唇畔含諷。「紀大夫既然治不好我的眼疾,又何必多此一舉,非要讓你送藥過來不可?」

  「只因為醫者父母心,見到病人受苦,總要盡心盡力地救治,這才算是盡了大夫的本分。」她說得振振有辭。「若是讓學徒送藥來,四爺肯定不會收下,那不就白費了表姨母的一片苦心?」

  他雙眼沒有焦點地盯著前方。「就算是你親自送來,我還是不收呢?」

  「看來四爺連心也瞎了,反正瞧不見親人擔憂的神情,就可以當作沒那回事,還真是自私。」睿仙的直言不諱讓他額際青筋暴凸。

  「你……」他握緊座椅扶手。「我就算雙眼真的看不見,心裡也比誰都清楚兄嫂們正為我的事發愁。」

  睿仙故意再往他的痛處踩。「可是四爺還是依然故我,只會把自己關在屋裡,就是不敢出去面對外人的眼光。」

  「誰說我不敢?」炎承霄脫口而出。

  她淺笑盈盈地問道:「四爺真的敢踏出大門?」

  「有、有何不敢?」他這才警覺中了激將計,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也太小看這名女子了,不僅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更不惜激怒自己,不過既然說出口了,就不能把它收回,免得真讓人看輕。「我就做給你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四爺可要說到做到。」睿仙希望他能遵守承諾,踏出第一步。「再難堪的場面,也必須去面對,躲著不敢見人,只會更讓人笑話。」

  聽到這兒,炎承霄心中一動,又重新思索她曾經說過的話,表面上聽來尖銳,也不中聽,實際上卻處處為他著想。

  炎承霄並不是傻子,更分得出好壞,在那些刺耳的話語背後,有著純粹的關心,每次故意激怒自己,無非就是為了逼他從黑暗中走出來。

  這是為什麼?他們既非親非故,也談不上交情,不過是初次見面罷了,為何要如此費盡心思幫他?

  莫非……

  「你如此替我著想,究竟圖的是什麼?」他哼笑地問。

  睿仙怔了一下,總不能說她只是想要報答重生之前,四郎哥為她洗刷冤屈的那份恩情。「妾身沒圖什麼。」

  「真的沒有?」聽她不肯說實話,也更顯得欲蓋彌彰,炎承霄索性使出專門用來哄誘女人的本事,嘴角叼了一抹壞笑,也掃去原本臉上的頹廢之色,讓俊美的臉龐更添男性魅力,就不信迷不倒她。

  她被炎承霄臉上純男性的眩目笑容給弄得有些窘迫,心想他果然不是自己從小認識的四郎哥,因為她的四郎哥絕對不會對女人這麼笑的,真是太不正經了。「當然沒有,四爺身上並沒有妾身想要的東西。」

  「難道不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女人總是喜歡玩一些小把戲,用來爭奪男人的寵愛,炎承霄聽多也看多了,自然以為她也不例外。

  「從來沒有一名女子敢像你這樣激怒我,不過我倒是承認這個法子確實效果甚佳,讓我不得不注意到你,若能再多費點心思來討好我,要我收房也不是不可能。」

  「你對我家小姐放尊重一點!」春梅護主心切地罵道。「我家小姐才不可能委身當人家的妾,管你是四爺還是五爺,全都一樣。」

  主子還沒吭聲,阿貴已經站出來了。「你膽敢這樣對咱們四爺說話?」

  「怎麼樣?」春梅跟他槓上了。

  阿貴瞪著她。「這麼凶巴巴的,以後誰敢要?」

  「不用你多管閒事!」

  「你這惡婆娘……」

  炎承霄拍了下座椅扶手。「夠了!」

  「四爺恐怕是誤會了。」睿仙很不高興他話中的暗示,活像自己對他有企圖似的,真是太羞辱人了。

  以為她只是不好意思承認,炎承霄邪邪一笑。「難道不是嗎?」

  他享受女子的愛慕之情,更願意花心思去寵愛她們,但從來不會付出真心,若真要收房,也要挑一個懂得伺候男人,又會溫言軟語的女人,姚氏絕對不是一個適合人選,她嘴巴太利,也太不給男人留面子,不過……若能收服她的心,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這個過程應該別有一番情趣。

  「當然不是。」不管是重生之前還是之後,睿仙都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嫁入炎府,更何況現在的他是四爺,更加不可能了。「妾身是個寡婦,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跟了另一個男人,四爺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這個回答出乎炎承霄的意料之外,怎麼也沒想到姚氏竟然嫁過人,曾經屬於另一名男子。

  「既然如此,為何這樣關心我?」他不解地問。

  睿仙又不能說只是為了恩恩相報。「那是因為四爺擁有別人羨慕的一切,如今不過雙眼失明,便以為人生無望,只會怨天尤人,卻不知世間有多少人在痛苦掙扎,跟他們相比,四爺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妾身看不下去,才會忍不住多管閒事。」

  「你說我眼睛看不見算是幸運?」炎承霄嗤哼地說。

  她苦澀一笑,就因為前世有過切身之痛,才有這番深刻的體悟。

  「至少四爺此刻還好端端的活著,不只四肢健全,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嗅覺和聽覺也都正常,還有機會改變自己的人生,總比那些帶著遺憾和懊悔死去的人來得好,不是幸運又是什麼?」

  這番話讓炎承霄不禁辭窮。

  「……還請四爺將這幾帖藥材收下,只要喝個幾天,夜裡應該會睡得較好,也會精神多了。」睿仙要春梅將帶來的幾包藥材擺在桌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剩下的就只有等他自己想通了。「妾身告辭。」

  待主僕倆離去,炎承霄還在思索她方纔所說的話。

  「四爺?」見主子呆坐在椅上,阿貴喚道。

  炎承霄這才回過神來。「她回去了?」

  「是,四爺,她們已經回去了。」

  他往後靠坐在椅背。「她……生得如何?」

  「四爺是指……」阿貴愣道。

  「我是說姚氏的長相。」炎承霄微惱地說。

  阿貴也沒念過書,實在不會形容女子的容貌。「依奴才來看,比起升陽少爺,姚氏可差遠了。」過世的大爺和大夫人所出的嫡長子被稱為「我朝第一美男子」,再美的女子跟他相比,都不禁相形失色。

  「升陽生得再好看,畢竟是男子,不能相提並論。」他沒好氣地回道。

  「奴才以為和五小姐、九小姐她們相比,應該是不相上下……」阿貴抓了抓腦袋,只好拿炎府的幾位小姐來作比喻。

  炎承霄歎了口氣,根本是白問。「算了!」無論姚氏容貌是美是醜,都與自己無關,他也沒興趣去招惹個寡婦。

  只不過心底那股淡淡的失落感又是什麼呢?

  又過了七、八日,炎承霄總算鼓起勇氣踏出房門,接觸到許久不見的陽光。

  「若是在自己的院子裡,沒有外人在,倒不會太困難。」靠著阿貴的攙扶,他緩緩地走在橋廊下,能出來透透氣,心情確實好多了。

  他一面走,一面極目而視,總希望可以看到什麼,即便是一絲光線也好,不過還是失望了。

  阿貴抬頭看著主子。「四爺要不要坐下來歇會兒?」

  「也好。」炎承霄走得有些累了。

  於是,阿貴扶著他進入一座八角涼亭,讓主子在石凳上坐下。「奴才去叫人沏壺熱茶。」

  炎承霄隨意地擺了下手。「去吧!」

  聽見小廝的腳步聲快步走開,他不禁閉上眼,可以聽到風吹動樹梢的沙沙聲響,鼻端也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應該是迎春花的香氣。

  雖然已經過了兩個多月,炎承霄還是無法接受自己雙目失明的事實,可是跟老天爺發再大的脾氣,也無法讓他重見光明,只好努力學習當個瞎子,否則什麼事都得依賴別人,那才真的叫丟臉。

  看來姚氏那天說的話,對他真的起了效用。

  自己雖然看不見,但還是可以做很多事,只是願不願去嘗試罷了。

  就在這時,似乎有人走近了,自從眼睛看不見之後,對於週遭的聲音和氣味也變得比過去敏銳,只要有些風吹草動,馬上就警覺到不對勁。

  他肌肉繃緊,低喝一聲。「是誰?」

  「……卑職見過大人。」等到四下無人,一身黑色勁裝的瘦長男子才快步地來到亭外,朝他拱手。

  「蔣護?」炎承霄側耳傾聽,認出是隸屬於虎衛司的密探之一。

  蔣護立刻應聲。「是,大人。」

  「走近一點說話。」遇刺當天,多虧有他擊退刺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是。」蔣護走進亭子,來到炎承霄面前,見他並沒有望著自己,雙眼更失去往日的神采,看來真的連「神醫」都治不好。「大人的眼睛……」

  在下屬面前曝露出自己的弱點,令炎承霄相當不自在,也很不堪,但為了顏面,更不能表現得退縮。

  「還是什麼也看不見,恐怕一輩子都要這樣過了。」話一說完,他便轉移話題。「那件事查得怎麼樣?」

  聞言,蔣護收起憂慮的神情,說出奉命調查的結果。「已經有消息了,不過……並不是好消息。」

  炎承霄臉色一正。「說!」

  「昨天夜裡,有人在破屋內發現一具腐爛發臭的屍首,於是去報了官,卑職已經親自去確認過了,身長體型和那天的刺客相彷,還有打扮也一樣,都是身穿黑衣,臉上蒙著黑布,據說死時手上握了把劍,劍上還留有不少血跡,顯然是因為風聲太緊,才會抹劍自刎。」蔣護說出所知的一切。

  他不由得掄緊放在石桌上的手,大為震怒。「為何沒有派人來知會一聲?」

  「因為皇上指派都察同知王大人負責,好讓大人能靜心休養,所以知府大人才未派人前來知會。」蔣護說出這是皇上的意思。

  炎承霄抽緊下顎,怒火中燒。「我已經休養了兩個多月,身體早就康復,除了眼睛看不見,腦子可沒壞。」

  「可是……」就因為眼睛看不見,相當不便,也不適合再執行公務,不過這些話,蔣護又不好明說。

  「如今屍首放在何處?」他胸口有一把火在燒,覺得被當成了廢人。

  「就在知府衙門。」蔣護又說。「聽說衙門缺了仵作,無法進行驗屍工作,加上茲事體大,知府大人不敢請外面的人幫忙,所以必須借調人手,得再等一等。」

  「還要等多久?」炎承霄不悅地問。

  蔣護猶豫一下才回答。「少說也要等上七、八日。」

  「要這麼多天?」他沒耐心再等下去。就在這當口,聽見有腳步聲接近了。

  「大人,卑職先走一步。」說完,他的身形迅速一閃,消失在另一頭。

  阿貴端著茶點,走進亭子。「讓四爺久等了……」

  「去把管事叫來!」炎承霄當機立斷地說。

  「是,奴才這就去。」不敢多問,阿貴即刻去找人。

  待管事一來,便要他派人傳話給知府,一定要找到人來驗屍,因為明天未時,他決定親自走一趟知府衙門,好確認死者是否就是那名刺客。

  他不能再躲著不出門,一定要讓所有的人知道,就算眼睛瞎了,他也不會變成廢人,依舊可以掌理虎衛司,繼續替皇上辦事。

Rank: 4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4-5-13 03:10:40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1)

  翌日未時。

  一頂覆有帷帳的轎子被抬進知府衙門的偏門,只見轎旁還有好幾名奴才和護衛跟著,待轎落地,知府大人立刻出來迎接。

  「四爺,已經到了。」阿貴掀起轎簾一角,朝裡頭的人說。

  坐在轎內的炎承霄緊閉眼皮,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伸出右手,阿貴連忙讓主子的手心搭在自己的手腕,將他攙出轎外。

  身為正四品官的知府大人,見到來人,更不敢有絲毫無禮。「煩勞大人親自走一趟,下官甚感惶恐。」

  只見炎承霄兩眼直視前方,為了自身的顏面,克制著不要轉動頭顱,下意識地尋找對方所站的位置,盡力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一樣。

  「知府大人客氣了,找到幫忙驗屍的人了嗎?」他禮尚往來地回道。

  「因為仵作人選難覓,原本找到人了,不過前陣子因故又被辭退,新仵作要等到三個月後才能上任,下官不得不先請民間的人來幫忙,還請大人見諒。」知府大人也是力有未逮。

  炎承霄不得不做些讓步。「信得過嗎?」

  「下官曾經請她幫忙驗屍過數次,自然信得過,人也已經請來了。」他知曉四爺雙眼失明的事,於是朝他身旁的小廝點了個頭。「大人請!」

  於是,阿貴小聲的指引主子,讓他跟著自己往前走。

  一行人走向衙門裡頭用來停放屍體的小屋,知府大人率先進去,阿貴接著引導主子跨進門檻,除了濕氣和霉味之外,還聞到一股屍臭味,不禁紛紛掩鼻,幸虧不是在夏天,否則味道會更重。

  知府大人向前來幫忙驗屍的人介紹。「這位是虎衛司都察史炎大人。」

  「見過四爺……不!應該稱呼大人才對。」睿仙很高興看到炎承霄遵守那日的承諾,嘗試走出大門,不再逃避。

  聽到這個已經漸漸耳熟的女子嗓音,讓他不禁愣住了。「你不是……怎麼會是你呢?你在這兒做什麼?」

  睿仙不禁失笑,好像這是一個多麼傻的問題。「妾身自然是受知府大人之托,前來幫忙驗屍。」

  「你是仵作?」炎承霄不禁錯愕,他可沒聽說過有女仵作。

  她不怪這個男人大驚小怪,初次聽到的人都是這種反應。「妾身並非仵作,只是曾蒙先父教導,略懂一二。」

  炎承霄還有些難以置信,天底下竟有像她這般膽大包天的女子,不僅不怕見到死人,還願意擔此重任,因為只要出現一丁點差錯,就有可能造成冤案,可見姚氏膽識過人,堪稱世間少有。

  「這兒有張椅子,四爺請坐。」阿貴沒發現主子心裡受到不小的震撼,扶著炎承霄坐下。

  知府大人倒是沒想到他們早就相識了,不過這樣也好,應該可以相信姚氏的判斷。「那麼開始吧。」

  「是,大人。」

  睿仙先用一塊長形白色棉布蒙住口鼻,再將穿在兩端的細繩綁在腦後,接著套上深色袍子,免得弄髒身上的襦裙,最後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仔細端詳,然後加以說明。

  「死者年紀約莫三十到三十五……從身上的屍斑來判斷,應該已經死了兩天以上……臉上唯一的特徵是左邊唇角一顆米粒般大小的黑痣……而且口眼緊閉、手臂向裡彎曲、兩手緊握、皮膚呈現黃色,髮髻也不散亂,這些都是自己割頸而死後才會有的現象……」

  聽著她的解說,炎承霄又低聲詢問身旁的小廝姚氏正在做什麼,當他從阿貴口中得知對方不僅用兩手觸摸屍體,而且還翻來覆去的再三檢視,不由得在心中驚歎,要是換作其他女子,甚至是男人,別說碰了,早就嚇得退避三舍。

  她絕對不是一名普通女子!

  炎承霄不敢再小看她,神情也異常專注地傾聽,聽得出姚氏不只觀察入微,而且十分細心,任何一個小細節都不放過,像這樣聰慧過人的女子,若能為己所用,該有多好,眼下的他真的迫切需要一雙眼睛。

  接下來,睿仙又將死者緊握的雙手翻開,發現左手的指節比右手略粗,手掌也較大,還有硬繭,也較之右手多,心中頓時產生疑慮。

  「敢問知府大人,發現屍體當時,聽說死者手中握劍,是哪一隻手?」

  「據衙役說是右手。」知府大人回道。

  她半信半疑。「真的是右手,不是左手?」

  「這……」被這麼一問,知府有些遲疑了。

  經睿仙這番提示,炎承霄不禁再次憶起當天遇刺的情景,蒙面黑衣人高舉手上的兵器刺過來,刺眼的白光讓他不由得緊閉雙眼,就在這當口,腦海深處似乎有什麼駭人的畫面要冒出來,不禁頭痛欲裂,連站都站不穩,才會不慎撞到牆壁,昏了過去,否則依自己的身手,對方豈能傷得了他。

  「我想起來了……」他一手支額,神情略顯痛苦。「行刺我的刺客是個左撇子,就算要自刎,也該是左手拿劍。」

  睿仙頷了下螓首。「四爺說得沒錯,從這名死者左手長了很多粗繭,便可以判定確實是左撇子。」

  知府大人立刻命人去把最先到達命案現場的衙役找來問話。

  「四爺要不要緊?」阿貴焦急地問。

  他呼吸微促。「沒事。」

  睿仙見他額際冒著冷汗,可不像真的沒事,不禁擔憂。「四爺……不!大人還是先出去歇會兒。」

  「稱呼四爺就好……」炎承霄故作無事狀地回道:「我很好,只是這兒的氣味讓人聞得頭疼,不礙事的。」

  見他不領情,睿仙只能作罷。

  「你可以從傷口看出是真的自刎,還是遭人殺害?」他又問。

  「當然可以了。」她望向死者喉部,檢視一番。「因為只有一道刀痕,有一寸七分深,食管和氣管皆斷,便可證明是自刎而死,看得出死意甚堅。」

  「雖然當時我沒有瞧見刺客的長相,不過這名死者既是個左撇子,又是用劍高手,那麼極有可能就是他……」炎承霄不禁面露深思。「只不過為何要自刎呢?是怕被抓到之後,有可能從他身上追查出幕後主使者,才會選擇自我了斷?看來對主子還挺忠心耿耿的。」

  就在這當口,兩名衙役被火速找來了。

  「……你們好好地想清楚,發現死者當時,他究竟是用右手還是左手握劍?」

  知府大人又問一遍。

  其中一名衙役問著另外一個。「應該是右手吧……」

  「屬下也認為應該是右手。」那名衙役回道。

  睿仙聆聽著他們的回答,眉心輕蹙。「應該?意思是你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當時有人移動過屍體嗎?」記得爹曾經教過她,命案現場的保存是很重要的,如今只能亡羊補牢。

  兩名衙役面面相覷,都不敢說話。

  「還不老實地說!」炎承霄沒聽見他們的回答,不禁大聲斥喝。

  「是……」其中一名衙役臉色發白地說。「屬下到了那間破屋,正巧見到一個老乞丐把劍偷走,打算拿去變賣,幸好抓個正著……」

  另一名衙役也接著往下說:「屬下不忘盤問那名老乞丐,才知道那把劍原本是被死者握在手中,不過又說得顛三倒四,一會兒說是左手、一會兒又說是右手,怎麼也記不清楚……」

  衙役低著頭。「屬下就想應該是右手……」

  「這種事為何不早說?」知府大人氣急敗壞地問。

  炎承霄不禁滿臉慍怒地斥責:「放縱下屬,做事草率,若不是姚氏細心觀察、小心求證,誰來負起責任?」

  「大人恕罪!」兩名衙役趕緊跪下求饒。

  知府大人也認罪。「下官無能,才會御下不嚴。」

  他冷哼一聲。「再有下次,小心你的烏紗帽!現在馬上命人繪一張死者的畫像,讓所有的衙役四處查訪,是否有人認得。」

  「是,下官即刻去辦。」屬下出了紕漏,知府大人不敢卸責,馬上照做。

  待驗屍工作結束,睿仙淨過手,便將隨身攜帶的物品收好,這才踏出門檻,卻見炎承霄主僕等在外頭。

  「咱們四爺有話要跟你說。」阿貴代主子開口。

  睿仙面帶疑問地走到炎承霄面前。「四爺對於驗屍結果不滿意?」

  「不,我很滿意。」他露出令人目眩的笑容。

  她不禁嗔瞪一眼,故意無視炎承霄刻意展現的男性魅力,可不想被迷惑了。

  「那麼四爺還有何指教?」

  「我要你!」炎承霄咧高嘴角,笑得愉悅。

  這句話像是公然向她示愛,讓睿仙不禁面如火燒,又羞又窘,於是壓低嗓音,就怕讓周圍的人聽見。

  「四爺這是在胡說什麼?又當妾身是什麼人?」這個男人簡直是可惡透了,以為她是窯子裡的姑娘不成。

  就連阿貴也嚇一跳,他家主子女人緣很好,也從來沒這麼性急過,何況這種事還是私下說比較好。

  炎承霄不禁笑得志得意滿,還帶有幾分狡猾,讓她更加羞惱。「你沒有聽錯,我說我要你……當我的雙眼!」

  原本打算賞他一記耳光,不過聽到後半段,睿仙不禁愣了一下。「要妾身當四爺的雙眼?」

  「沒錯!不然你以為是什麼?」他揶揄地反問,真想看到姚氏此刻的表情,鐵定羞紅了臉蛋,不禁有一股報復的快感。

  睿仙聽他的口氣,分明是故意誤導自己,不禁羞憤地回道:「四爺身邊有很多人伺候,應該不缺一雙眼睛。」

  「可他們沒有你來得膽大心細,能看到別人注意不到的小細節,而我要的便是你這種好本事,或許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若非萬不得已,炎承霄也不需要請女人幫忙。

  她沉吟一下。「敢問四爺,要妾身做些什麼?」

  「以後自然會告訴你……」他問。「你應該識字吧?」

  「當然識得。」睿仙說。

  炎承霄下巴一抬,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那就這麼說定了。」

  「四爺,要別人幫忙,可得要加個『請』字才行。」她得教教這個眼高於頂的男人,什麼叫尊重。

  「非得這麼說不可?」他不太習慣用「請」這個字。

  「當然。」睿仙就是要挫挫他的銳氣。

  炎承霄輕咳一聲。「好吧……請你當我的雙眼!」

  「要妾身如何當四爺的雙眼?」她總要先問個清楚。

  「首先得搬進炎府,隨時聽我使喚……」

  「使喚?」睿仙又抓到他話中的語病。「妾身可不是四爺府裡的下人,可以隨傳隨到,任由打罵。」

  他緊閉了下眼,心想有求於人的是自己,也只能認了。「請你搬進炎府,也好隨時待在身邊,告訴我所看到的一切。」

  睿仙聽他口氣生硬,可見得不常求人,要不是真的需要幫忙,根本開不了這個口。「妾身可以幫四爺這個忙,不過……」

  「是要銀子,還是有其他的要求,儘管開口。」炎承霄回答得爽快,對於這種利益交換,可是相當熟悉。

  她嬌顏一沉。「妾身不要銀子,也沒有其他的要求,只是得花一些時間來說服表姨父和表姨母同意。」

  「替我辦事,也就等於是在替皇上辦事,而且辦的還是大事,只要立下大功,必會大大的賞賜一番。」他自信滿滿地說。

  這個男人已經不是她的四郎哥了,可是看著一模一樣的臉孔,睿仙難免還是會動搖,無法開口拒絕。

  「賞賜倒是不必,相信妾身的表姨父和表姨母也不在乎,只是該用什麼身份住進貴府才是問題。」睿仙不在乎閒言閒語,但能避免是再好不過。

  炎承霄沉吟一下。「為了取得區大夫和紀大夫的信任,自然會據實以告,我真的迫切需要一雙眼睛,否則皇上交辦下來的事不僅無法完成,還可能功虧一簣,我務必得請他們同意這件事。至於對外,就說是世伯的女兒,既然兩家上一代有交情,你來府裡作客也是應該的。」

  「若四爺真有誠意,相信會打動他們。」她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可是又無法袖手不管,實在左右為難。

  他咧出迷人的笑臉。「誠意當然有了,明天戌時,待六安堂打烊,我會親自走一趟紀府,當面跟他們說明,這樣總成了吧?」

  等了一會兒,沒聽見睿仙的回應,以為她還是不滿意,讓炎承霄有些不快。

  「怎麼,這還不夠?」

  「不,已經夠了。」就當是為了報恩,睿仙心裡這麼說服自己。

  「那就這麼說定了。」炎承霄就不信得不到想要的。

  就如炎承霄所說的,到了隔天戌時,他在夜色中造訪紀府,和區大夫及紀氏密談了一會兒,然後乘轎離去。

  待炎承霄離開之後,紀氏來到表外甥女的寢房,想聽一聽她的想法。「……四爺說是皇上交辦下來的大事,而且攸關百姓存活,亟需你的協助,可你若真的不願意,我跟你表姨父會想辦法回絕的。」

  睿仙拉著表姨母的手。「我是真的願意幫忙,沒有半點勉強。」

  「可是四爺的脾氣你又不是沒見識過,再說炎府也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我是怕你受了委屈。」紀氏總是有所顧慮。

  她噗哧一笑。「這一點表姨母儘管放心,我不是個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要是四爺真的太過分,更不會忍氣吞聲。」

  知她向來有主見,紀氏還是不免憂心。「雖然四爺說可以世伯的女兒這個身份住進炎府,萬一還是有閒言閒語……」

  「什麼閒言閒語?說我這個寡婦,不安心守節,竟想引誘堂堂炎府四爺?」睿仙不禁自我調侃,被紀氏輕輕地打了下手背。

  紀氏一臉好氣又好笑。「就算對外說兩家上一代有交情,到底還是個外人,別人見你們同進同出,真會以為你是四爺的人,到時名節不保。」

  「表姨母難道忘了,我是一個被夫婿休離的棄婦,名節早就毀了,何必去管別人說什麼,更何況那些話也傷不了我……」真要感謝唐家,讓睿仙練就一身百毒不侵的好本領。

  聽她這麼說,紀氏歎了口氣。「那是唐家沒有福氣,不懂得珍惜你這麼好的媳婦兒,可不是你的錯。」

  「我不認為自己有錯,也慶幸能離開唐家,否則……」這時恐怕已經遭人陷害入獄,無辜枉死了。「再說事實勝於雄辯,只要咱們行得正坐得直,那些愛嚼舌根的人自然也跟著沒趣了。」

  「你能想得開是再好不過,要是不許你去幫四爺的忙,若真壞了大事,又會覺得過意不去……」紀氏思前想後,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不過不能讓你一個人住進炎府,春梅你得帶著才行。」

  「是。」她也正有此意。

  「四爺臨走之前說,明天一早就會派轎子來接你,所以早點歇著吧。」說完,紀氏才起身出去。

  睿仙送表姨母出去,接著又去把春梅找來。

  「……奴婢討厭那個四爺。」聽主子說要住進炎府,春梅愁眉苦臉地說。

  她噴笑一聲。「那麼我帶別人去好了。」

  「這怎麼可以?」春梅大叫一聲。「小姐去哪兒,奴婢自然就跟到哪兒,要一直保護小姐。」

  「謝謝你,春梅。」她說。

  春梅聽得怪不好意思的。「小姐別這麼說。」

  「明天進了炎府,可不比在紀府,凡事要機靈一點,可別跟人家吵架了。」睿仙叮嚀地說。

  「是,小姐。」春梅用力地頷首。「對了!小姐打算帶多少東西過去,奴婢來幫小姐收拾……」

  睿仙偏頭思索。「不必帶太多,等四爺適應目前的狀況,頂多一、兩個月就回來了。」應該不會太久,她是真的這麼認為。

Rank: 4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4-5-13 03:11:03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2)

  這天晚上,睿仙作了個夢……不!那不是夢,而是重生之前的往事,那時她剛過十三歲的生辰,而擔任欽差大臣的四郎哥正好奉了皇上的旨意,前來視察涇江的築堤工程,也照例到府裡住個幾天。

  「再過兩年,你便及笄了,到時可願意嫁予我為妻?」

  「我與唐家早有婚約,又怎能嫁給四郎哥……」

  「只要你說好,其他的我自會想辦法。」

  「婚姻大事本該由父母作主,這是我的命……」

  才夢到這兒,她已經哭著醒來。

  重生之前,她沒有勇氣擺脫傳統禮教的束縛、忘掉女子該遵循的三從四德,去把握屬於自己的幸福,才落得那般悲慘的下場。

  那重生之後呢?她又有勇氣去追求真正的幸福嗎?

  這一夜,睿仙不斷地想著這句話,無法成眠。

  直到夜盡天明,她坐上前來迎接的轎子,進了炎府。

  這是睿仙第三次踏進這座深宅大院,較之前兩次,也有餘裕去打量它的宏偉壯觀,不只嚴謹考究,連局部建築都講求美感和特色,進了內宅,可以看到一座座富麗堂皇、井然有序的建築物,分為六座大院,每個大院又分二十個小院,每院的亭台樓閣,無不堆金瀝粉,令人目不暇給。

  「……只要記住位在北面的這座大院就是四爺住的地方,便不用擔心會跑錯地方了。」被派來照料睿仙的顧嬤嬤生得一張胖胖的圓臉,就像鄰家大娘般親切,一路為主僕倆介紹府裡的環境。

  睿仙回了一聲:「是。」

  「到了!就是這兒……」顧嬤嬤又領著睿仙主僕穿過月洞門。「這是北院裡的一處小跨院,幽靜是幽靜,不過太久沒有人居住,難免缺這個、少那個的,屋裡多少有些霉味,可是四爺說你看了一定會喜歡,才會這麼安排。」

  她確實一眼就喜歡上這兒,不算華麗,卻有股含蓄寧靜的美。

  「請代妾身謝過四爺。」來到這兒之後,她不禁有種庭院深深、窺不可得的錯覺,而豪門府第深似海,更得處處謹慎。

  顧嬤嬤一面說,一面打量眼前的姚氏,不只模樣生得好,談吐也不俗,聽大夫人說她不只是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過世的父親和炎府還是世交,會暫時住在府裡,又因為讀過書識得字,可以幫雙目失明的四爺處理一些書信,主子都這麼說了,自然也就相信。

  「另外四爺也吩咐,還要再多派兩個丫鬟過來伺候,至於三餐,院子裡有自己的小廚房,想吃什麼,只要跟廚子說一聲,他們自會準備。」

  睿仙唇畔掛了一抹淺笑。「多謝顧嬤嬤,這段日子要請你多多關照,要是府裡有什麼規矩,直說無妨,免得咱們不懂,做出失禮的事來。」

  見她知書達禮、落落大方,只怕連一些名門閨秀都比不上,顧嬤嬤對這位姚氏又多了幾分好感。

  「其實也沒什麼規矩,只是這座府第真的太大,前前後後加起來就有將近兩百間的屋子,入了夜之後可別出門,免得一個不留神就迷路了。」顧嬤嬤見她客氣,態度自然也好。

  她微頷螓首。「是,咱們記住了。」

  接下來,顧嬤嬤又帶主僕倆在小跨院走了一圈,等到告一段落,這才離開,好讓睿仙主僕稍作歇息。

  見沒外人在了,春梅趕緊在凳子上坐下,槌著大腿。「奴婢不但走到腳酸,連頭也暈了,要是現在走出去,恐怕真會迷路,走不回來了。」

  睿仙噴笑一聲。「既然這樣,咱們沒事就別往外跑,免得還要請人帶路。」

  「原本奴婢還有些擔心,就怕這座府裡的奴僕跟唐家一樣,眼睛全都長在頭頂上,不過這位顧嬤嬤倒是很好相處,也就安心多了。」她可不想天天跟人吵架,也是會累的。

  聞言,睿仙不置可否,只因為人心難測,表面上對你笑的人,有可能會在背後捅你一刀,她不敢再隨便相信別人。

  「……這間寢房最大,小姐就睡這間。」春梅已經打開帶來的衣物,將它們放進擺在角落的衣箱。

  睿仙並不在意,只希望住在炎府的這段日子一切順利。

  由於昨晚沒有睡好,用過午膳,她正打算小睡一下,就聽到被派來伺候的丫鬟來敲門,說四爺請她過去。

  「就有勞你替咱們帶路了。」她很客氣地回道。

  丫鬟見她說話有禮,又有教養,果然跟顧嬤嬤說的一樣,也馬上回報笑容。

  「那麼就由奴婢來帶路,這邊請!」

  「多謝。」睿仙便偕春梅前往。

  待她們走出小跨院,經過一條曲折的石鋪甬道,再穿過長長的粉牆,一個又一個漏窗,使它顯得變化萬千,總算來到位於北院正中央的主院,也就是北院的主人炎承霄平日活動的地方。

  今日天氣很好,寒意也逐漸減弱,睿仙跟著丫鬟行經一道曲廊,一旁的池水波光粼粼,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遠遠的,她便見到炎承霄站在寢房外頭的簷廊下,雙眼直視著前方,接著舉高右手,似乎想要擋住刺眼的陽光,可是旋即又放下。

  「……四爺,姚氏來了。」阿貴在他身旁提醒。

  炎承霄姿勢保持不動。「我的臉上明明可以感受到陽光的熱度,可偏偏照不進眼底,還是一片漆黑。」

  「心病尚且要心藥醫,四爺應該先找出原因,才有機會治癒。」睿仙也問過表姨父,他是這麼說的。

  他低嗤一聲。「你還是認為是什麼心理創傷造成的?」

  「妾身相信表姨父的診斷,他絕非是浪得虛名。」她說。

  看來再討論下去,還是一樣沒有結果,炎承霄只好換個話題。「還滿意你住的地方嗎?」

  睿仙不是個不懂感激的人。「讓四爺費心了。」

  「既然決定借重你,當然得用點心思,才能讓你心甘情願的為我做事。」他也懂得使一點手腕來討好她,讓她甘於被利用。

  「四爺多慮了。」她可以感覺到這個男人並不相信自己,深怕沒有好處,就不會真心幫他,其實自己何嘗不也一樣懷著戒心?因為少了重生之前那份兩小無猜的情誼,他們也只能算是陌生人,缺乏信任也是在所難免。「妾身既然答應幫忙,就會心甘情願,儘管放心。」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炎承霄雖然迫切需要她的幫助,不過到目前為止還需要再觀察,才能確定是否可以完全信任,所以讓她住進炎府,希望在相處當中多瞭解一些對方的為人。

  在阿貴的攙扶下,他走出簷廊,慢慢地往花園裡走去。

  「有一件事我倒是相當好奇,為何你會願意幫衙門擔任驗屍這門工作?原以為是有好處可拿,不過問了知府大人,他說你分文未取,所以想聽聽看你的理由。」

  他本能地望向左側,知道姚氏就走在自己身邊,試著去記住她的腳步聲,如今看不見,也只能依靠聽覺。

  睿仙有些不以為然。「難道凡事都得有好處可拿,四爺才會去做嗎?」

  「既然沒有好處,又何必自找麻煩?」炎承霄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大善人,要他平白無故地去幫助別人,得先有個好理由。

  她跟著走進亭子。「幫助別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若是那些死者當中有人是不幸遭人殺害,或是有其他冤情,卻沒人願意挺身而出替他們伸冤,甚至討回一個公道的話,他們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瞑目,更別說放心去投胎了。我不過是略盡棉薄之力,做該做的事罷了。」

  炎承霄先是探索漆成朱紅色的木製欄杆,直到確定掌下這張供人休憩用的長椅安全無虞,這才安心落坐。

  「就只是這樣?」他從未遇過有哪一個女子擁有像姚氏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在做好事之餘,也要負擔很大的責任。

  「也可以說是為了還願,因為老天爺完成我的心願,我自然要遵守承諾。」所以再辛苦,她也不會喊一聲累。

  他被勾起一絲興趣。「什麼心願?」

  「這是妾身的私事,不便告訴四爺。」睿仙則是在石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再說比起活人,妾身更喜歡跟死人打交道。」

  「這話倒有意思。」炎承霄低笑一聲。「為什麼?」

  睿仙神情有些恍惚,陷入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當中。「因為死人不會說謊,更不會出賣或陷害別人。」

  「難不成有人曾經對你說謊,甚至出賣或陷害過你?」他腦子轉得很快,馬上猜想到是她的親身經驗。

  她垂下眸光。「妾身只是打個比方。」

  看不到睿仙的表情,自然無法推斷話中的真假,讓炎承霄不禁有些煩躁。「你不想說,我也不多問,只是不要欺騙我,既然要當我的雙眼,從現在開始,無論人事物,都要看個仔仔細細,還要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這是當然。」睿仙又想到什麼。「對於妾身住進府裡的事,四爺是怎麼跟家裡的人說的?」

  「對於幾位兄嫂,自然是實話實說,就說在公務上需要借用你的雙眼,才會請你住進府裡,至於下頭的晚輩,和府裡的家僕婢女,並不需要知道太多細節,只是多了世伯的女兒這個名義,如此一來,你住在府裡也不會顯得奇怪。」從小到大,幾位兄嫂甚少拒絕自己的請求,如今他眼睛看不見,確實十分不便,而他又指名非姚氏不可,雖然不解,但也不得不同意,不過對方畢竟是個寡婦,兄嫂還特別叮嚀,務必要以禮相待才行。

  「那就好。」她也不希望用謊話來搪塞。

  炎承霄咧嘴一笑。「你在擔心什麼?是怕他們誤會,以為我要你住進府裡,是打算收房納妾?」

  「雖然妾身是個寡婦,可並不是隨便的女子,當然要問個清楚。」睿仙不喜歡他戲謔的口氣,心裡有些惱了。

  他稍稍收斂起唇角的壞笑,口氣正經。「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個隨便的女子,否則也不會請你幫忙了。」

  睿仙見他說得誠懇,這才釋懷。「四爺能這麼想,妾身就放心了。」

  「你那相公過世多久了?」炎承霄很想多知道一些有關她的事。

  她只能繼續扯謊,不過也不算是謊言,因為唐祖望在自己的心目中,確實已經死了,也不會再有機會見面。「已經有四年了。」

  「這麼說來,你剛嫁進夫家沒多久,他便過世了?」這麼年紀輕輕就守寡,還真是令人同情。

  「是。」睿仙真希望他別再問下去。

  炎承霄沉默片刻,還是開口問了。「你到現在還忘不了死去的相公,所以才不打算再跟了另一個男人?」

  「四爺問這個做什麼?」她困惑地問。

  他可不會承認多少有些嫉妒那個死去的男人。「沒什麼,只是問問,其實寡婦再嫁也是常見的事,若不依靠男人過活,日子會很辛苦的。」

  「那麼四爺何時才打算迎娶正室?」她用反問來回答。

  「怎麼,你很關心?」炎承霄揶揄地笑問。

  睿仙嗔睨他一眼。「外頭的人都說四爺要娶的正室,不是公主,就是天上的仙女,是否真有這回事?」

  「仙女長什麼模樣,我沒見過;至於公主,娶進來伺候,那才叫自找麻煩,至於為何還不娶,只是還不到時候。」他閉上眼皮,感受清風拂面的舒適,因為炎家的子孫夠多了,不需要靠自己傳宗接代,何況兄嫂們也不催,那麼就慢慢地挑,直到選上中意的為止。

  她不太明白。「這話怎麼說?」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差點就被她給敷衍過去。

  「四爺先說!」

  「是我先問的,當然是你說了!」炎承霄哼笑一聲。「而且要說實話,不准有半點欺瞞。」

  「妾身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息。」是否再嫁,純屬私事,沒必要告訴他,睿仙索性揉著太陽穴,佯裝疲倦地說。

  炎承霄怎麼可能聽不出這是緩兵之計,偏不讓她得逞。「今天不說,明天總會要你說。」

  「妾身是否打算再嫁,和四爺無關。」她可不接受威脅。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遠處傳來一陣急切的叫喚。

  「……四叔!四叔!」

  他凝神細聽,認出來人是誰。

  「四叔!」就見一名穿著月白色袍服的英氣少年十萬火急地衝進亭子,沒頭沒腦地朝炎承霄叫嚷。「就算你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了,也不能挖別人的眼睛來當作自己的,這麼做太過分了……」

  炎承霄嘴角抽搐。「這是聽誰造的謠?」

  「是九娘跟我說的,說今天四叔的院子住進一位姚氏,只因為四叔看上她的眼睛,打算佔為己有,就先騙她住進來,然後再乘機挖出眼睛……最後再請道士作法,跟四叔的眼睛調換過來……」

  他聽得額際青筋暴凸。「什麼?」

  英氣少年兩手插腰,一副正氣凜然地數落。「四叔一定是腦袋撞傷,到現在都還沒好,才會相信那種邪門歪道……」

  「是誰說我要挖她的眼睛?」炎承霄臉色不悅,到底是誰把話亂傳的,他非揪出來家法伺候不可。「不信的話,自己問她!」

  「咦?」直到這時,這名英氣少年才注意到睿仙的存在,見這位大姊姊就像花一般嬌弱,更不能見死不救。「你就是姚氏?」

  睿仙看著眼前的英氣少年,才輕頷了下螓首,都還沒弄清楚眼前的狀況,對方就一把抓住她的手。

  「別怕!我現在就帶你逃出去!快點跟我走……」

  「等一等!」睿仙沒想到對方的力氣這麼大,只能被拖著跑。

  春梅見狀,驚喊一聲。「你要帶我家小姐上哪兒去?」

Rank: 4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4-5-13 03:11:31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1)

  英氣少年一路拉著睿仙跑出花園。「你住哪兒,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你快點放手。」雖然對方年紀比自己小了好幾歲,也尚未過成年禮,讓人看見還是不太好。

  他拉著她繼續跑,還不忘替自家長輩說幾句好話。「其實四叔人很好的,只是眼睛看不見之後,心裡急得慌,才會走上旁門左道,還相信那些江湖術士說的鬼話,你別怪他……」

  睿仙只想把手抽回來。「我不怪他,你先放手……」

  就在這時,春梅已經追上,擋在前頭。「放開我家小姐!」

  「我是在救你家小姐。」英氣少年見對方作勢撩高袖子準備大打一場,只得先放手。

  春梅趕緊把主子拉到身後,擺出保護的姿態。「你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嗎?看你年紀這麼小,就想當登徒子,再對我家小姐無禮,小心我揍人。」

  「我當然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可我是個女的,拉拉手應該沒關係。」他……

  不!應該是她,搔了搔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澄清。

  這下子可讓春梅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看著一身男裝打扮、生得濃眉大眼的「姑娘」,還真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少年。

  她不信地問:「你真是女的?」

  「我也希望我娘把我生成男的,可又不能重新投胎,也只好等下輩子了。」這是七娘今生最大的遺憾。

  睿仙見她皮膚雖然不似一般姑娘家細緻,言行舉止也毫不扭捏,可是胸腰之間,確實有了該有的曲線,足以證明是女兒身。「方纔聽你喚四爺一聲『四叔』,想必是炎府的小姐。」

  「姚姊姊別叫我什麼小姐,叫我七娘就好……」說著,她又「啊!」了一聲。

  「我得快點帶姚姊姊離開這裡,免得又被四叔抓回去,到時眼睛被挖出來,臉上不就多了兩個窟窿,那多可怕。」

  「這其中恐怕有誤會,四爺並沒有要挖我的眼睛,只是想借用我的雙眼,告訴他所看到的景象,如此而已。」見對方只是個約莫十四的小姑娘,口氣也就不再那麼拘謹。

  七娘愣了愣。「四叔真的不是要挖姚姊姊的眼睛?」

  「沒錯,不是要挖,只是借用。」睿仙哭笑不得地說。

  她仰頭哈的一聲。「我就說嘛,四叔是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會被江湖術士的話給騙了,把別人的眼睛拿來跟自己的調換,這樣就看得見,根本不可能有那種事,都怪九娘,說什麼府裡要出人命,要我趕快來救人,就知道她說話向來誇張。」

  「雖然是個誤會,還是要跟小姐道一聲謝。」對方是炎府的千金,而自己不過是寄住的客人,睿仙可不敢忘記這一點。

  「就說不要叫我小姐,聽起來怪彆扭的。」七娘恨不得自己是個男人,可以遨遊四方,不必被關在這座深宅大院中。「姚姊姊以後都會住在府裡嗎?」

  睿仙語帶保留。「只會暫時住一段日子。」

  看著眼前這名外表纖細、說話文雅的大姊姊,令人感覺舒服,七娘就是沒來由的想多親近親近。「那我可以常來找姚姊姊玩嗎?」

  「這……」睿仙並不想跟這些名門千金太過親近,雖然養在深閨,可是比任何人更懂得耍心機、使手段,只要想到重生之前,被唐家的兩個小姑戲弄、惡整的慘痛經驗,就忍不住敬而遠之。

  七娘不管她答不答應,很熱情地拉起睿仙的手。「姚姊姊不要跟我客氣,咱們就做個朋友,有困難隨時來找我。」

  「多謝小……」

  「不是小姐,是七娘。」她堅持地說。

  睿仙不禁歎了口氣,只好改口。「多謝七娘。」

  「朋友之間還說什麼謝,那太見外了。」七娘豪邁地說。

  過去所受的教訓,讓睿仙不敢輕易信任對方,誰知是不是表面上故意來跟自己親近,卻又在背後放冷箭,現在的她可不再那麼容易上當。

  她淺淺一笑,笑意中帶著戒備。

  交到一個新朋友,讓七娘很開心,得趕緊跟其他人說去。「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姚姊姊玩。」

  「好。」睿仙有禮地笑說。

  待七娘一走,她唇角上揚的弧度才變小。

  春梅見七娘又像陣風一樣跑了,不禁感到有趣。「這炎府的小姐還真好玩,跟個男孩差不多。」

  「咱們也該回小跨院了。」睿仙這會兒是真的累了。

  「糟了!帶咱們來的那個丫鬟上哪兒去了?」春梅左右張望,就是沒看到人。

  「要往哪邊走才對?小姐,這該怎麼辦?」

  睿仙也搞不清楚,這下頭疼了。

  「……四爺,找到人了!」阿貴的聲音讓她們像是遇到了救星。

  就見炎承霄正朝她們一路走來。「人在哪兒?」

  阿貴大概算一下距離。「姚氏此刻就站在四爺面前大約七、八步遠。」

  「七娘那丫頭沒嚇到你吧?」他這句話自然是在對睿仙說。

  「沒有。」睿仙說。

  炎承霄停下腳步,側耳傾聽,沒聽到七娘的聲音,要是有她在,鐵定吵得人耳朵都痛了。「那丫頭走了?」

  「當她知道是誤會一場,便趕緊離開了。」

  他一臉悻悻然。「算她跑得快!」

  「妾身對這兒還不太熟悉,不知該如何回去,四爺可否請人幫咱們帶路?」睿仙只好向他求助。

  「不必找人帶路,我來就夠了!」炎承霄心裡比誰都清楚,就算對自己所居住的這座北院再熟悉,一旦無法用雙眼辨識,都是枉然,但是……「雖然看不見,只要抓到訣竅,還是有辦法的。」

  睿仙一怔。「四爺打算怎麼做?」

  「阿貴,告訴我該怎麼走?」他問身旁的小廝。

  阿貴回了一聲「是」,便引導主子前進,嘴裡則數著要走幾步,然後右轉,又得再走幾步,經過一道曲廊,又需要走上幾步,最後跨進月洞門。

  「四爺,已經到了。」

  炎承霄已經牢記在心,並在腦中繪出大致的地形。「只要像這樣多走幾次,就算是一個人,也可以走到這座小跨院來。」

  「這法子聽來是不錯,可四爺還是別拿這個小跨院當練習,找其他地方比較適合,免得經常往這兒跑讓人誤會。」睿仙雖然不怕閒言閒語,但能避免是最好。

  他不太高興地回道:「我只是打個比方。」

  「那麼妾身就放心了。」

  「阿貴,咱們回去!」炎承霄忿忿地轉身。

  阿貴不明白剛才還好端端地,怎麼主子突然就生氣了。「是!」

  在回去的路上,炎承霄愈想心裡愈不舒服。

  就算寡婦的名節再重要,也不需要表現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難道他真會對她做什麼?她儘管去替死去的相公守一輩子的寡,都與自己無關。

  住進炎府的第二天,用過早膳,睿仙正打算到屋外走一走,就聽丫鬟來報,說三夫人來看她,連忙起來迎接。

  「見過三夫人!」她朝對方福了個身。

  三夫人一臉笑吟吟的。「不用這麼客氣,昨晚睡得還好嗎?我怕你剛住進來不習慣,所以就來看看。」

  「昨晚睡得很好,多謝三夫人關心。」看著眼前有著一雙丹鳳眼、柳葉眉,想必年輕時是個大美人的三夫人,憶起昨日聽顧嬤嬤說起這麼多年來,掌管炎府內院的人並不是大夫人或二夫人,而是這位三夫人,面對這樣能幹的人物,睿仙在應對上也就更謹慎。

  她滿意地點頭。「那我就放心了,別淨站著,坐下來才好說話。」說著,便走到桌旁。

  睿仙等她落坐之後,才跟著坐下。

  不必主子的吩咐,春梅馬上為三夫人倒了杯茶,然後站到一旁。

  就見三夫人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這才啟唇。「還記得那一天你跟著區大夫和紀大夫到府裡來,若不是你用話刺激四郎,他也不會答應讓區大夫診斷,雖然還是找不出病因,可讓我對你印象深刻。」

  「三夫人別這麼說,當時若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失禮之處,還請見諒。」睿仙可不會傻得以為對方真的在稱讚自己,就怕是話中有話。

  三夫人擱下茶杯,連忙澄清。「你可千萬別會錯了意,我這麼說不是在責怪你,而是在反省,就因為四郎在家中排行最小,又和上頭幾位兄長年紀差上一大截,大家對於這個么弟,不只照顧,也相當疼愛,從小就捨不得罵他,這回因為意外而突然失明,大家更不敢對他說半句重話,也多虧有你,說出咱們不敢說的話,將四郎給罵醒了,總算讓他踏出房門,不再自暴自棄。」

  她不敢居功。「這是四爺自己想通的,否則任何人說也沒用。」

  「不管怎麼說,他肯走出去,就是一件好事,咱們也可以鬆口氣,只是眼睛看不見,總是有很多事做不來,所以當四郎說要借用你的雙眼,還要你住進府裡,咱們自然也沒理由反對……」

  三夫人臉上的笑容不變。「只希望沒有太為難你,四郎的脾氣就是這樣,一旦決定了,誰說也沒用,要是有半點勉強,儘管告訴咱們。」

  睿仙聽得出對方在刺探她,擠出一抹笑意。「三夫人放心,四爺沒有為難妾身,之所以願意幫忙,是聽四爺說是在幫皇上分憂解勞,才會答應略盡棉薄之力。」

  「皇上命他擔任虎衛司都察使這個職務,確實責任重大,不免擔心會給你增添困擾,萬一出事,咱們該怎麼跟紀大夫交代。」三夫人憂心忡忡地歎道。

  「妾身會記住,若發現不是自己能力所及的事,一定會告訴四爺,請他另外想辦法。」睿仙柔聲地附和。

  三夫人歎了口氣。「能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咱們可是會良心不安。」

  「三夫人別這麼說。」她客氣地回道。

  「我聽四郎說……你那相公過世差不多四年了?」三夫人問得小心,就怕觸動她的傷心事。

  她半垂眼瞼。「是。」

  「你這麼年輕就守寡,還真是讓人心疼,咱們同樣都是女人,就聽我的勸,若是有好的對象,也不要錯過,女人再怎麼堅強,還是要有個男人依靠,終生才有保障。」三夫人一面說,一面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應對得體、舉止優雅的睿仙,連她瞧了都很滿意,只可惜是個寡婦,和小叔實在不太相配,如果想收房納妾,倒是個可行的辦法。

  「妾身沒有想過再跟了另一個男人,只打算留在表姨母和表姨父身邊,跟他們作伴,免得寂寞……」三夫人只怕是以為她會答應幫四爺的忙是別有企圖,才會來套話。「再過兩、三個月,四爺也該適應雙眼無法視物的日子,不會再像現在這般慌亂不安,就能夠像以往那樣替皇上辦事了。」

  「唉!要真是這樣就好,他一向高傲,自尊心又強,如今處處要人幫忙,還真怕他會受不了。」三夫人長吁短歎地說。

  「四爺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想出法子的。」睿仙還反過來安慰。

  三夫人用手心輕拍著胸口,笑不攏嘴。「聽你這麼說,我這一顆心也安了,不然煩惱到連覺都睡不好。」

  「三夫人客氣了。」睿仙陪笑地說。

  「瞧我,跟你聊到都忘了還有很多事要忙,要是需要什麼,儘管跟顧嬤嬤說,別跟咱們客氣。」三夫人在臨走之前,十分周到的叮嚀。

  睿仙道了聲謝,送她到門口。

  「小姐,這炎家人雖是皇親國戚,不過府裡上上下下都很好相處,唐夫人真該跟這位三夫人學一學,不然還真會以為有皇太妃撐腰,自己就變得高貴了。」春梅不像主子想得多,當真這麼以為。

  可惜她沒有春梅這麼天真,想起方才和三夫人的對話,不是懷疑自己有企圖,就是不相信四爺需要借用女人的雙眼,照理說還是男人比較方便,才想從自己口中套出真正的答案。

  「三夫人真是多心了……」就算真被四爺看上,也只會要來當妾,而她是不可能屈就的。

  再說若不是為了報恩,她根本不會住進炎府,睿仙決定早點還完恩情,從此和這位四爺各走各的路,兩不相欠。

  到了傍晚,睿仙才剛準備用膳,兩個丫鬟又端了好幾道豐盛的菜餚進來。

  她有些不解。「這是……」

  「這是四爺命奴婢端來的。」一名丫鬟說。

  春梅指著桌上早已擺好的晚膳。「咱們已經有準備了。」

  另一名丫鬟說明。「因為四爺把廚子叫去問了,才知道從昨天到現在,連著幾頓下來,兩位都吃得很少,說不定是不好意思煩勞別人,便要廚子馬上再煮幾道,要咱們送過來。」

  「妾身本來就吃得不多,還請跟四爺說一聲,請他不必放在心上。」睿仙不禁想起四郎哥,只要有機會一塊用膳,總是不斷地幫她挾菜,囑咐她多吃一點,生怕她會餓著似的。

  不過四爺的這份體貼卻是因為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可以幫得上他的忙,才會加以關心,若非如此,只怕是連看也不會看她一眼。

  兩個丫鬟應了一聲,便帶上門走了。

  「想不到四爺這麼關心小姐,奴婢不再那麼討厭他了。」春梅笑說。

  睿仙輕笑一聲,心想若能這麼單純該有多好。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只要面對這些皇親國戚,她便會特別謹言慎行,就怕一個不小心上了當,又遭人出賣、陷害,老天爺可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再讓自己的人生從頭來過。

  「我吃不完,你要多吃一點。」睿仙對婢女說。

  春梅看著滿桌的好菜,吞嚥了下口水。「包在奴婢身上。」

  「吃吧!」睿仙動了筷子,秀氣地吃著。


☆、第5章 (2)

  直到春梅又動手盛了一碗白飯,才有空說話。「小姐,這位四爺到底要你幫什麼忙?奴婢到現在還搞不清楚。」

  「我也跟你一樣。」她說。

  「這麼神神秘秘的,真不知道在做什麼?」春梅一面嘟囔,一面扒著飯菜。

  「四爺該不會對小姐有意,才會故意製造機會,想要來個……什麼樓台……還有什麼月亮的……」

  她嗔睨地笑說:「近水樓台先得月。」

  「對!對!就是這句!」

  睿仙不禁搖頭苦笑。「沒那回事,別胡思亂想。」

  怎麼每個人都往那方面去想,到底答應幫四爺這個忙是對還是錯?睿仙不禁頭疼地忖道。

  「喔。」既然小姐說不是,那就真的不是,春梅繼續埋頭猛吃。

  想了又想,睿仙決定明天就問問四爺,到底這個忙該怎麼幫,又該做些什麼,心裡也好有個底。

  過了兩天,睿仙才見到四爺。

  這也是她第一次來到炎府的後花園,放眼望去,處處可見古木參天、假山流水,一景一物都匠心獨具,等到繁花似錦的季節到來,想必是多彩多姿、儀態萬千的宜人景色。

  睿仙跟著負責帶路的丫鬟走上一條造型優美的廊橋,才走了十幾步,就見身穿黑色常服的炎承霄兩手背在身後,倚著欄杆,彷彿在欣賞湖面風光,不過其實他什麼都看不見。

  「……你來了。」炎承霄很自然地偏首,儘管雙目失去神采,卻很快地「望」向正確的方位。「住得還習慣嗎?」

  她有些疑惑,因為在炎承霄身旁的小廝並沒有出聲提醒,他又怎會猜得到。

  「四爺如何知道是妾身?」

  「每個人的腳步聲不同,只要二分辨,總會聽得出來。」他不免自嘲。「你說得沒錯,我還聽得到,老天爺已經算是待我不薄了。」

  「四爺這麼想是對的。」睿仙也很認同。

  炎承霄先是一愣,接著咧嘴笑了。「今天可真是難得,你居然會開口誇獎我,而不是又用話激怒我,要我別說這種喪氣話。」

  「妾身也不是真的那麼難相處,偶爾還是會說些好話。」她掩唇笑說。

  他低笑幾聲。「我會記住的,那麼……言歸正傳,住得還習慣嗎?」

  「很好,多謝四爺關心。」

  「聽說三嫂去看過你,都聊了些什麼?」炎承霄隨口問道。

  睿仙兩句話就帶過。「也沒聊什麼,三夫人只是來看看有沒有缺什麼東西,好讓下人準備。」

  「就只是這樣?」因為兄嫂們表面上沒有反對,實際上應該不太相信姚氏真是來幫自己的,多半是以為想納她為妾,打算從本人口中探聽消息,這可是三嫂的拿手本事。

  她佯裝納悶。「就只是這樣,否則四爺以為三夫人會跟妾身聊什麼?」

  「既然沒聊什麼,那就算了。」炎承霄也不止一次問自己,真的非她不可嗎?

  硬把姚氏牽扯進來有多冒險,萬一害她受傷甚至送命,他難辭其咎,可是又覺得她比其他人適合,最後還是這麼做了。

  「由於刺客的身份到現在還是一無所獲,所以這兩天我都去了知府衙門,向知府大人施壓,希望能盡快有個結果。」他接著又說。

  「四爺對於刺客的來歷,心裡真的沒個底?」睿仙從小看父親升堂問案,會到行兇殺人的地步,大多牽扯到情、錢和仇這三樣東西,依這男人的身份,肯定樹敵無數,那麼應該就是仇家,自己有哪些仇家,不可能一無所知。

  炎承霄雙眼沒有焦距地望著她。「為何會這麼問?」

  「妾身只是胡猜的。」她垂眸說道。

  他揚起嘴角。「你倒是猜對了,的確是有個底。」

  「既然四爺知道對方是誰,為何還要知府大人去查,而不是上門抓人?是因為沒有證據嗎?」睿仙愈聽愈糊塗。

  「確實沒有證據。」炎承霄頷了下首。「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聊……」

  阿貴立刻上前,好讓主子將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一步一步的走下廊橋,來到後花園中最大也最醒目的一座亭子,就宛如斗笠般,可以遮陽避雨,也能停坐休息,還能將這座私家園林點綴得更加賞心悅目。

  待他們進了亭子,炎承霄率先坐下。「阿貴,你們先下去。」

  「是。」阿貴躬了個身,接著朝春梅努了努下巴,意思是要她一塊走。

  春梅一臉莫名。「做什麼?」

  「咱們四爺有話要跟你家小姐說,別在這兒礙事。」阿貴又是比手勢、又是使眼色地說。

  「那怎麼成?」春梅馬上對他橫眉豎眼。「我家小姐在這兒,我當然也要在這兒了,怎麼可以走開?」

  睿仙輕道:「春梅,你就先下去,不會有事的。」

  「是,小姐。」她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阿貴走了。

  「四爺可以說了。」睿仙心想他特意支開阿貴和春梅,應該是有話要說,而這些話是不能讓太多人聽見的。

  炎承霄將左手橫放在石桌上,右手則置於大腿,側過身軀,循著睿仙聲音的方位,好跟正常人一樣,和她面對面說話。

  「那名刺客八成是趙家派來的,這趙家便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不只是太皇太后,趙家之前便已經出了好幾位貴妃,直到太皇太后入宮,坐上皇后的位置,趙家的勢力已經無人能出其右,偏偏先帝又一再縱容,如今趙家的子孫愈來愈貪婪,自從皇上登基之後,還不斷地送族女進宮,圖的就是後宮之首的空缺,一旦多了個皇后當靠山,以後也沒人敢揭發趙家的罪行。」

  「所以皇上要四爺暗地裡搜集相關罪證,才會逼得他們派人行刺……」她總算聽懂了。「那麼太皇太后呢?她應該不會不聞不問。」

  他輕扯一下嘴角,似嘲似諷。「太皇太后畢竟年事已高,就算想袒護娘家的人,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只待時機成熟之後,皇上自然有辦法應付,這回非要一舉削去趙家的勢力不可。」

  「外戚干政,肯定禍患無窮。」睿仙有感而發。

  「沒錯!外戚的勢力太大,並非百姓之福,更別說是皇上,絕對無法容忍,勢必要斬草除根。」他振振有辭地回道。

  睿仙不禁睇他一眼,實在猜不透這番話的真正用意,只好點醒他。「四爺該不會忘了炎家也是外戚?」

  「當然沒忘,就因為炎家也是,皇上才會用外戚來對付外戚,這一招果真是高明。」炎承霄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其實皇上命我辦這件事,除了信任之外,另一個原因便是警告,炎家若是想傚法趙家,也會有同樣的下場。」

  她聽了不禁毛骨悚然。「妾身還以為皇上對炎家、對四爺是不一樣的。」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因為他是皇上。」這句話已經足以說明一切,就算是再親近的人,只要威脅到皇權,還是會招來殺身之禍。

  「其實二哥和三哥早就想辭官,就是不希望留下話柄,不過皇上剛登基沒幾年,正需要信得過的人在身邊輔佐,所以並未應允,甚至還命我接掌虎衛司都察使一職,這對炎家而言,可說是恩寵有加,不過一方面重用、一方面又要提防,皇上可真是辛苦。」他可一點都不羨慕坐在那張龍椅上的人。

  「四爺為何突然跟我說這些事?」睿仙實在看不透眼前這個男人,若是重生之前的四郎哥,絕不會像他這般複雜難懂。

  炎承霄朝她咧開迷人的笑臉。「我已經想過了,既然需要你的幫忙,就得先學會信任你,讓你知曉咱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敵人,若是真的害怕,現在要退出還來得及。」

  「雖然妾身並非君子,但也做得到一言九鼎。」她堅定地說。

  他很滿意睿仙的答覆。「那麼第一關算是通過了。」

  睿仙舉一反三地問:「四爺的意思是還有第二關了?」

  對於這個問題,炎承霄只但笑不語,又繞回原先的話題。

  「……幸好炎家人知福惜福,從不作不該作的夢,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也打算過幾年之後再重提辭官一事。」他笑歎一聲。「記得先父常掛在嘴邊的話,他寧可遠離朝堂,去關心那些飽受水患之苦的百姓,也不想把心思花在爾虞我詐、明爭暗鬥上頭。」

  「他確實是個好官,雖然過了這麼多年,但大家提起這位已經過世的工部尚書炎大人,無不豎起大拇指。」她對「炎伯伯」的印象非常好,他不只是爹的恩師,還是一個真正能苦民所苦的官員。

  炎承霄不禁起了疑竇。「聽你的口氣,似乎跟先父很熟?」

  「那是因為……」睿仙不確定該不該告訴他,自己是華亭縣知縣姚景安之女,兩人的父親在生前還有師生關係,兩家也確實算得上是世交,只要說出來,等於攀上權貴,炎家人也會看在上一輩的情分上,對她諸多照顧。

  「妾身正好是江臨府人氏,從小便聽大人們談過有關他的事跡,也多虧了炎尚書,江臨府百姓才不必飽受水患之苦。」可是她並不想攀權附勢,只想過平淡的日子,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原來你是江臨府人氏,記得先父過世前五、六年,經常奉旨前往視察災情,最後朝廷終於撥款築堤,這才保住涇江沿岸百姓的身家財產安全……」炎承霄突然話鋒一轉,讓她措手不及。「既然你是江臨府人氏,那麼夫家呢?又是哪裡人?」

  睿仙對這一點倒不必說謊。「同樣是江臨府人氏。」

  「夫家都沒有人了?」

  「都沒有了,所以才會到京城來投靠表姨母……」她能說的都說了,免得這位四爺又打破砂鍋問到底,就是不肯罷休。「妾身不打算再嫁,的確是因為忘不了死去的相公。」唐祖望帶給她的種種傷害,她想忘也忘不了。

  他頓時辭窮,想說她犯不著為了一個死去的男人守寡,要多為自己著想,再找個男人依靠,省得吃苦受罪。可是又覺得與自己無關,他不過是想利用姚氏的本事,沒必要多管閒事,兩種念頭在腦中不斷地拉扯。

  「說了這麼多話,妾身這就去叫阿貴,讓他送壺熱茶過來。」話才說著,睿仙便站起身來,正要走出亭子。

  就在這當口,她瞥見一道身影凌空而下,是一名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先是怔住,尚未意識到發生何事,接著又掠下第二道身影,比之前的男子稍矮,不過相同的裝扮,手上都握著一把佩劍。

  莫非是……刺客?

  這個念頭在睿仙腦中快速閃過,連忙揚聲嬉斥。

  「你們是誰?想做什麼?」想到之前的刺客已經自刎,趙家該不會還是不死心,又派人來行刺?

  炎承霄聽出她嗓音中的驚懼,下意識地從石凳上站起來。「怎麼回事?」

  「……你們再不離開,我可要叫人了!」她擋在炎承霄身前,儘管怕得要命,還是大聲斥責對方。

  他伸手要將睿仙拉到自己身後。「是有誰來了嗎?」

  「四爺先躲到後頭……」睿仙一面伸手推他,一面緊盯著刺客的動靜。

  「不行!」炎承霄一把握住她的肩頭。「你不過是個弱女子,應該躲起來的是你才對,快到後頭去……」

  睿仙又急又氣。「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想到他眼睛看不見,也只有被殺的分。

  兩名男子面無表情地上前一步,接著拔劍出鞘。

  見狀,她不禁抖著聲音,拉開嗓門大喊:「來人!快來人!」

  聽見奔跑聲,兩名黑色勁裝男子連忙後退,接著迅速轉身逃逸。

  「四爺!」阿貴慌慌張張地跑來。

  春梅也跟著他一起,從沒聽主子叫得那麼大聲過,真是嚇壞了。「小姐,出了什麼事?有沒有受傷?」

  接下來,幾名府裡的護衛也趕來,馬上四處查看,尋找可疑的蹤跡。

  「剛才有兩個男人……他們突然出現……」睿仙一手按著胸口,小臉泛白,就連心臟也快從喉嚨跳出來了。

  這時,炎承霄出聲打斷她,表情異常嚴峻,接著伸出右手。「到我的書房再說吧……阿貴!」

  「奴才在這兒。」阿貴靠過去,讓主子扶住自己。

  頭回遇上這種事,睿仙驚魂未定地讓春梅攙著,否則兩腳發軟,真走不動了。

Rank: 4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4-5-13 03:12:28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1)

  書房——

  待睿仙的情緒穩定下來,已經坐在座椅上,手上則捧著春梅遞來的茶杯,呼吸也漸漸平緩。

  「小姐好些了嗎?」春梅擔憂地問。

  她笑歎一聲。「已經沒事了。」

  從後花園回來的路上,一直到坐在這間書房,始終都沒有出聲的炎承霄開口問了。「你剛才看到什麼,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睿仙擱下茶杯,深吸了口氣,開始整理思緒。

  「妾身看到兩名穿著黑衣的男子……一名身長約莫七尺,另一名矮了半個頭,前者臉型較瘦,鼻骨有些歪,可能是曾經受過傷……後者是單眼皮、下巴略圓,兩人手上都拿了把劍……還有……」她在腦中不斷地回想。「繫在他們腰上的……都是青銅的虎形帶鉤,不知是不是湊巧,就跟四爺身上所用的十分相似。」

  「方纔你一點都不害怕?」炎承霄往後靠在椅背上,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她無法否認當時內心有多驚恐。「妾身當然害怕。」

  聞言,炎承霄唇角露出一抹不太明顯的弧度,不過對她的細心觀察,相當的滿意。「既然害怕,還能過目不忘,的確不簡單。」

  「四爺過獎了,其實談不上過目不忘,只是妾身的眼力比其他人好罷了。」重生之後,她在父親的同意之下幫忙驗過無數屍體,其中不乏一些無名屍,自然學會先從臉部和身上找出特徵,好查明死者身份,由於習慣使然,就算面對的是活人,也會先做觀察。

  炎承霄點頭。「還有想到其他的嗎?」

  「還有最後一點,妾身實在想不透……」她又蹙起眉心,腦海中浮現兩名男子的臉孔。「他們若真是刺客,也亮出了手上的兵器,儘管面無表情,可是眼神卻看不出一絲殺氣,究竟是為什麼呢?」

  「殺氣?你見過?」炎承霄揣測地問。

  她苦笑一下。「當然見過。」

  「你觀察得相當仔細,比我預期的還要來得好……」他不禁咧嘴笑了笑。「你們可以進來了!」

  就在睿仙納悶之際,兩名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從屋簷上翻落,再躍進簷廊,最後跨進書房門檻,讓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驚跳起來,指著他們嚷道——

  「他們……就是方纔的刺客……」

  春梅連忙擋在主子面前。「小姐別怕!」

  「見過四爺!」兩人拱手,齊聲說道。

  炎承霄向她做了介紹。「他們是我的屬下,蔣護和魏昭。」

  「他們是四爺的人?可是方才為何不出聲說明身份呢?」就因為這樣,睿仙才會誤以為兩人是刺客。

  他低笑一聲。「自然是有原因的。」

  「難不成……這就是第二關,四爺故意測試妾身?」睿仙恍然大悟,雖然可以理解,但還是有些著惱,總覺得像個傻子,無端遭人戲弄,心裡頗不舒服。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他也承認了。

  睿仙還是心有餘悸。「就算要測試,四爺也不該用這種法子。」

  「這麼做真是太過分了,要是把我家小姐嚇出病來,那該怎麼辦?」春梅不禁要替主子討回一個公道。

  「要替我辦事,就得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變故,若連這一點驚險都承受不住,那我也不得不另請高明。」炎承霄把話說得很白,要她有個心理準備。

  這番話讓睿仙不禁語塞,其實他這麼做也無非是在替自己著想,若等到涉入太深才來後悔,已經太遲。

  「妾身明白四爺也是一番好意,既然答應幫忙,便不會出爾反爾。」她的心意並沒有動搖。

  他直勾勾「看」著前方,神色有些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片刻才啟唇。

  「蔣護、魏昭,這位是姚氏,接下來會有一段頗長的日子,必須借重她的雙眼,所以會待在我身旁,往後有話也無須避著她……」炎承霄先讓雙方見過面。

  「你們可以下去了!」

  蔣護和魏昭朝他抱拳。「卑職告退!」

  不過眨眼的工夫,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這時,炎承霄又從座椅上起身,一路摸索著桌面,從書案後頭繞出來,阿貴很快地上前攙扶。

  「還有……」他神色轉為肅穆。

  睿仙也跟著起身。「四爺還有第三關的測試?」

  循著聲音,炎承霄側過身軀,和她面對面說話。

  「也可以這麼說,那就是往後若真遇到有人行刺,身邊沒有人保護,你只管顧好自己的小命,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別想為我擋劍……」

  聞言,睿仙不禁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心想這位四爺傲慢自負、眼高於頂,沒有好處的事絕不會去做,偶有體貼的舉動,也是因為對方有利用價值,那麼這回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口氣嚴厲。「我要你對天發誓,絕不會再有方纔那種舉動。」想到她拚命擋在他面前,無視自身的安危,就是不肯丟下他先逃命要緊,胸口好像被什麼給擊中,到現在還能感受到衝擊的力道。

  「要妾身見死不救,只顧自己,實在辦不到。」睿仙自認無法丟下他不管,那會良心不安。

  炎承霄俊臉一沉。「如果辦不到,那麼我只有另請高明了。」

  「為什麼?四爺不是很想借重妾身的雙眼嗎?」她不解地問。

  他表情掠過一絲困窘,說不出真話。「那是因為……要是傳揚出去,說我讓一個女人救了,豈不笑掉所有人的大牙,再也沒臉見人。」

  「真是這樣?」原來是為了面子,睿仙心中有些失落,其實她也不懂自己在期待什麼,一定是把他和四郎哥給混淆了,以為他真的在乎自己的死活。

  「這還用問嗎?你答不答應?」他執意要聽到睿仙親口承諾。

  睿仙輕頷了下螓首。「妾身答應會先逃命,然後去找人來救四爺。」

  「……那麼這第三關就算過了。」只有炎承霄心裡明白,他不希望這個女人為了救自己而死,至於更深一層的原因,實在不願去正視,可是再怎麼逃避,一旦起心動念,想要忽視可就難了。

  「你先回小跨院歇著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說。」就算看不到,也可以感覺得出她受到不小的驚嚇,炎承霄決定今天到此為止,讓她回去休息。

  她也確實累壞了,於是先行告退。

  直到聽不見睿仙主僕的腳步聲,炎承霄緊繃的神色才放鬆下來,又繞回書案後頭坐下。「我要在這兒想些事情,暫時不必伺候。」

  「是。」阿貴也退下了。

  炎承霄獨留在書房,片刻之後,確定自己動了心,不禁支額苦笑。

  「莫非真是撞傷了腦袋,到現在都尚未痊癒,否則怎麼會起了這個念頭?她不只是個寡婦,還打算為死去的相公守一輩子活寡,當個貞節烈婦,難道我炎承霄就非得去跟一個死掉的男人搶嗎?就算想要來當妾,只怕她會當面拒絕,還會指著我的鼻子痛罵一頓……」

  自己一定是瘋了!

  他不禁這麼想。

  一天過去了。

  這座小跨院真的相當清幽寧靜,令人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睿仙這兩天將裡裡外外都摸透,也更加喜歡這裡。

  「姚姊姊!」七娘的叫聲讓停在樹梢的鳥兒都驚動了。

  睿仙獨自坐在小廳裡看《雪冤集錄》,雖然不知已看過多少遍,還是經常拿出來溫故知新,聽見叫喚,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是誰。

  就在這時,七娘已經找到這兒來了。

  「原來姚姊姊在這兒!」她還是一身男裝打扮,興沖沖地跨進門檻。「你還記得我吧,我是七娘。」

  「我當然記得。」睿仙放下書,起身相迎。

  七娘親熱地拉著她的手。「姚姊姊正在看書嗎?換作是我可坐不住,娘才會每回見到我想往外跑就直搖頭,這幾天還罰我抄佛經,才沒能來找姚姊姊,不過我一抄完,馬上就來了。」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淡淡地笑著。

  「……七娘。」門外忽然響起一道柔弱的女子嗓音。

  「啊!我差點忘了!」七娘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後腦勺,這才將好不容易追上來,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嬌小身子拉進屋內。「姚姊姊,我來跟你介紹,她是五娘,是我二叔的女兒。」

  睿仙看著面前這名年約十五、生得水靈靈的小姑娘,小臉上吹彈得破的肌膚還漾著粉嫩色澤,讓人想捧在手心上呵護。

  「堂姊,她就是姚姊姊。」七娘又說。

  只見五娘眨巴著水汪汪的雙眼,面帶羞澀的啟唇。「我是五娘,四嬸……啊!不對!現在還不能這麼叫……」

  這一聲「四嬸」可叫得睿仙滿臉窘迫。「小姐弄錯了……」

  七娘聽了不禁哈哈大笑。「堂姊,你不可以叫她四嬸,姚姊姊之所以住進府裡,只是為了幫四叔的忙。」

  「現在當然不是,可是以後……」說到這兒,五娘冷不防地摀住唇,不讓自己洩漏太多「秘密」。

  「以後怎樣?」七娘睜大眼睛問。

  五娘用力搖頭,不肯說了。

  「姚姊姊可別見怪,堂姊跟我不一樣,個性內向,跟不熟的人說話總是會不好意思,話也說得吞吞吐吐,容易讓人會錯意。」七娘馬上替五娘說些好話。

  睿仙臉上的紅潮尚未褪盡。「只要把誤會說清楚就好,我不會見怪的。」

  「姚姊姊是四叔的客人,能得到他的信任住進這座北院,就表示當你是自己人,以後別叫咱們小姐,實在太見外了。」她也不是對什麼人都這麼好,就是看得順眼才想結交。

  「七娘說得是,姚姊姊叫我五娘就好。」五娘細聲細氣地說。

  她也不便再堅持下去。「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下回我再帶九娘和十一娘她們過來玩,人多一點也熱鬧……」七娘就是見自家姊妹不是待在閨房裡發呆歎氣,好不容易踏出房門,也只是賞花撲蝶,日子真是無聊透頂,所以想替她們找些樂子。

  「七娘,你得先問過姚姊姊,別這麼自作主張。」五娘瞭解這個堂妹的性子,於是提醒地說。

  「姚姊姊不會拒絕吧?」七娘馬上問睿仙。

  五娘也殷切地看著睿仙,希望她能答應。

  「若是正好有空,當然好了。」對於七娘的熱情,睿仙還真有些吃不消,又看到五娘若有渴求地盯著自己,這個不字還真是說不出口。「不過在來之前,要記得先派人來跟我說一聲。」

  姊妹倆不約而同地笑說:「謝謝姚姊姊。」

  「不用客氣。」睿仙看著眼前這一對個性截然不同的堂姊妹,很想相信她們就如同外表那麼單純,真的沒有惡意,可是重生之前所受的種種教訓,總讓她無法很快地敞開心胸。

  七娘一臉興致勃勃地指了指外頭。「天氣這麼好,姚姊姊別一個人悶在屋裡看書,那多沒意思,咱們到外頭喝茶聊天。」

  「也好,就聽你的。」她不禁左顧右盼,就是沒看見婢女的身影。「春梅也不知跑哪兒去了,我去泡茶過來……」

  「姚姊姊別忙,我去叫人就好……」於是,七娘跑出去找來了個丫鬟,要她去準備茶點。「咱們先去找個地方坐下。」

  睿仙也只好配合她們。

  「七娘性子活潑又不拘小節,希望沒有嚇到姚姊姊。」五娘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歉。

  「怎麼會?」她客氣地應道。

  由於小跨院裡沒有亭子,只有露天的石桌石椅,被一簇簇托紫嫣紅的繡球花包圍著,三人互望一眼,不約而同的走過去。

  待她們都坐下,七娘話匣子也開了,纏著睿仙直問。

  「……聽說姚姊姊是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還跟咱們家是世交,我就去問了娘,娘叫我別多問,到底有什麼樣的淵源?還有姚姊姊為何會住在紀家?是家裡都沒人了嗎?」長輩總當她是小孩子,只好來問本人了。

  睿仙被問得頭都暈了。「因為我的相公幾年前過世,只好來京城投靠表姨母,不管娘家還是夫家,都已經沒人了……」二娘和同父異母的妹妹根本不當她是自家人,知她被趕出唐家大門,可是氣得直跳腳,還說男人有個三妻四妾是正常的,既然嫁進門,自然就要從夫,不該反對相公納妾,最後落得被休的下場。

  「至於和炎府之間的交情,是上一代的事了,我也不是很清楚。」睿仙實在想不出借口,只好含糊地帶過。

  聽睿仙這麼回答,五娘似乎想說什麼,不過考慮一下又閉上嘴。

  「原來姚姊姊也不清楚,那就算了,反正娘說兩家是世交,那就是了,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儘管跟我說好了,不要客氣。」七娘拍著胸脯說。

  「七娘,真是謝謝你。」睿仙不禁動容了,也許應該學著去相信她們,不要因噎廢食,以為所有人都跟唐家的女兒一樣惡毒。

  沒過多久,丫鬟送來一壺茶水和幾碟點心,睿仙主動幫她們倒茶,儘管還無法做到掏心掏肺,至少不要心存懷疑。

  「……我臉上有什麼嗎?」見五娘總是盯著自己直瞧,她困惑地問。

  五娘怯生生地瞅著她。「沒有……姚姊姊,我四叔就有勞你照顧了。」

  聞言,她更是尷尬。「四爺身邊有很多人照顧……」

  「可是那些人都比不上姚姊姊。」五娘急切地說。

  睿仙不知該如何解釋。「我跟四爺之間真的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

  「等四叔的眼睛看得見,姚姊姊就會明白了。」五娘話中帶著玄機。

  聞言,她有些好奇。「你相信四爺還能再看得見?」

  「我相信,四叔的眼睛絕對會好的。」

Rank: 4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4-5-13 03:13:08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2)

  見五娘說得十分肯定,睿仙不禁莞爾一笑。「這句話應該說給四爺聽,一定會讓他信心倍增。」

  「前幾天我不小心聽到大哥在跟娘說話,他說就因為四叔從小到大一帆風順,大家又寵著他,日子太過順遂,老天爺才會想讓他吃一點苦頭……」七娘抓了塊糕點,咬上一大口,一面嚼一面說。「只要度過這道難關,自然就會沒事了。」

  「但願真是這樣。」睿仙由衷地說。

  七娘提到兄長,不禁跟她們訴起苦來。「你們說大哥是不是太過分了,老說我沒有一個姑娘家該有的樣子,將來得幫我招一個女婿進門……」

  「升陽堂哥只是開玩笑,不要當真。」五娘忙著安撫堂妹。

  睿仙也加入安慰的行列。「緣分到了,自然就有姻緣,外表並不重要。」

  「姚姊姊說得沒錯,外表美醜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處不處得來,要是敢嫌棄我,乾脆休了他!」七娘拍著石桌怒道。

  五娘被她嚇到,猛搖著頭。「這種話別亂說。」

  「大哥也不想想他生得比女子還美,更被稱為『我朝第一美男子』,有哪戶人家的閨女想要有個比自己好看的丈夫……」她依舊氣憤難平。「我倒要看看大哥將來會喜歡上什麼樣的女子,說不定比我還不像個姑娘家,到時換我來取笑他……」

  這番話讓五娘不禁笑到肩頭一聳一聳的,連小臉也脹紅了。

  七娘可是很久沒見她笑得這麼開心了,果然帶五娘出來走一走是對的。「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五娘勉強止住想笑的衝動。「說不定……真讓你猜對了,升陽堂哥喜歡的女子,當真……與眾不同……」

  「真的嗎?」七娘頓時笑逐顏開。「那我就可以報仇了。」

  睿仙伸手捻了一小塊糕餅,又配了口茶吃,就因為重生過,方才曉得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但並不代表能完全掌握。

  「不過還沒發生的事,誰也無法預料,等真的遇上了再來煩惱也不遲。」她以自身的經驗說。

  「姚姊姊可別不相信,堂姊有時還真的說中不少事,搞不好你將來真的會當咱們的四嬸。」七娘笑嘻嘻地說。

  她臉蛋一紅。「別亂說!」

  「姚姊姊不喜歡四叔?」五娘眼巴巴地問。

  「不喜歡。」睿仙只好這麼說。

  五娘有些著急。「四叔會對你很好的……」

  「咱們別再提你四叔了,聊些別的吧。」她一時情急,只好轉移話題。

  於是,在這個春暖花開的午後,睿仙從和這一對堂姊妹的閒聊當中,得知炎家的女兒不分是哪一房所生,或嫡出、庶出,全都一視同仁,按照排行來命名,七娘是大房正室的女兒,上頭還有一個兄長升陽,以及兩個姊姊,都已經出嫁,而兄長年方二十,素有「我朝第一美男子」的美譽,至今尚未娶妻;至於五娘則是二房妾室所出,由於二夫人只生一對雙生子升湖和升濂,並沒有女兒,便視這個庶女如同己出,兩人宛如一對親生母女,這可是大戶人家中少見的。

  聊了一個下午,七娘和五娘總算起身告辭。

  「今天真要謝謝四……謝謝姚姊姊陪咱們喝茶,還說了那麼多的話。」五娘差點又叫錯了。

  睿仙很難不去喜歡她們,也願意試著相信七娘和五娘確實是生性善良,沒有心機城府。「這又沒什麼,以後有機會,還是可以來找我。」

  「這可是姚姊姊親口說的,我跟堂姊會常來叨擾你哦。」七娘直爽地笑說。

  她露出發自內心的笑靨。「好。」

  於是,這一對堂姊妹離開小跨院,一路有說有笑,來到西院,也就是炎家二房居住的西院。

  「七娘,你還是快回東院,免得大伯母以為你又溜出府,要罰你抄佛書。」五娘催著送她回來的堂妹。

  七娘看了下天色,是該回去了。「那我走了。」

  「嗯。」見堂妹走遠了,五娘才轉身往嫡母住的小院走去。

  待她來到寢房外頭,曲指敲了門。「娘,是我。」

  屋裡的婢女來應門。「小姐。」

  五娘跨進門檻,瞥見嫡母就坐在几案旁縫衣服,看那塊布料的色澤,應是爹的袍服。「娘,女兒回來了。」只要離開西院,她都會先來報備,回來時也會說一聲,好讓嫡母安心。

  有著口吃毛病的二夫人對她笑著,因為只生了兩個兒子,總是沒有女兒來得貼心,五娘雖不是自己親生,但十分投緣,加上親自養育長大,感情可不會輸給親生母女。

  二夫人招了下手。「過、過來坐、坐著……」

  「是。」她乖巧地上前,坐在另一張座椅上。「剛才和七娘一起到北院找姚姊姊喝茶……姚姊姊就是四叔請來府裡的客人,還是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娘之前應該見過她一面。」

  儘管容貌沒有三夫人來得出色,二夫人卻有一股樸實文靜的氣質,回想一下,才點頭,表示確實見過。

  「女兒真的很喜歡姚姊姊,跟她說話,有種親切感,要是四叔能娶她為妻,該有多好。」五娘不禁幫睿仙說幾句好話。

  聞言,二夫人搖了下頭,有些艱難的啟唇。「她、她是個寡、寡婦……」和小叔的身份不相配。

  「不可以嗎?那麼……被夫家休離的女子呢?」五娘知道一些其他人目前還不曉得的事,只因她也是曾經死過一次,老天爺又讓自己重新活過來,不過就算說出去,也沒人會信,只好繼續保守這個「秘密」。

  二夫人還是搖頭,自然還是不配。

  「娘,出身真那麼重要嗎?不管是寡婦還是棄婦,都不是咱們女人能決定的,更何況姚姊姊是個好女人,娘一定會喜歡她的。」她希望能幫四叔和姚姊姊早日結為連理。

  「你四、四叔有跟你、你說、說什麼嗎?」二夫人不禁猜想,難道小叔真的很喜歡那位姚氏?

  五娘深怕弄巧成拙,連忙搖頭。「沒有,四叔什麼也沒說,女兒只是有感而發罷了,就好比自己是庶出的女兒,就算將來真的有幸嫁進侯門,也當不了正室,只能做人家的偏房。」

  「不、不會的,娘會、會幫你挑、挑一門好、好親事……」

  她自然懂得嫡母疼惜自己,絕不會答應,可是真的能躲過命運的安排嗎?還是同樣走上重生之前的老路子?

  「娘,若女兒不想嫁人呢?這樣就可以一輩子陪在娘身邊,孝順娘了。」五娘真的已經怕了,不想再重來一次。

  「傻孩、孩子……」二夫人拉過她的小手,輕拍兩手。「女大當、當婚,是天、天經地、地義。」

  五娘紅了眼眶。「女兒不要嫁給那個人……」

  「那、那個人?」並沒有人上門提親,又是在說誰?

  「女兒絕對不嫁!」五娘偎進嫡母的懷中,哽咽地說。

  二夫人見女兒哭得好傷心,又拍又哄,急得不得了,口吃得也更嚴重了。

  「怎、怎麼了?是誰欺、欺負你了?快說出、出來給、給娘聽、聽……」

  她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哭。要她嫁給那個男人,寧可出家為尼。

  又過了兩日,正月中,雨水多了。

  天空不期然地飄起了絲絲細雨,兩頂轎子在幾名護衛、家僕的簇擁下,行經大街,來到熱鬧的市集,只見兩旁店舖林立,最後停在永安茶樓前,只見裡頭幾乎座無虛席。

  「……四爺,已經到了。」阿貴掀起簾子的一角說道。

  閉目養神的炎承霄這才掀開眼皮,讓小廝扶出轎外,雖然已經慢慢地克服看不見的恐懼,但是這陣子除了上知府衙門之外,還不曾出現在大庭廣眾前,為了戰勝驕傲和自尊,才特地安排出這一趟門。

  而睿仙則從另一頂轎中出來,抬起螓首,一眼就認出這間茶樓,就是第一次見到四爺的鋪子,對於當時的傷心欲絕,還是記憶猶新。

  「小姐,咱們來這兒做什麼?」春梅奇怪地問。

  睿仙看了正要拾階而上的男人一眼。「四爺只說要來這兒喝茶,因為『玉如來』只有在這間茶樓才喝得到。」

  只因為「玉如來」種植不易,物以稀為貴,也就不可能大量販賣,不少達官顯貴想私下跟茶樓購買,也都被拒絕了。

  春梅不禁咕噥。「這『玉如來』真有那麼好喝?」

  「據說連如來佛祖都托夢給種茶的人家,希望能早晚供奉一杯,才因此得名,它的色香味比進貢給皇上的『天山君子茶』還要略勝一籌。」睿仙見炎承霄就要入內,也立刻跟上。

  茶樓老闆親自出來迎接。「四爺請!」

  店內原本人聲鼎沸,可是炎承霄才一露臉,頓時鴉雀無聲。

  儘管他早預料到會有這種情形發生,就算看不到,也可以感覺得出至少十幾、二十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想必有的同情憐憫、有的則是在看笑話,很想轉頭奪門而出,可是雙腳像被釘在地上,全身僵硬,怎麼也動不了。

  睿仙彷彿心有靈犀,看出炎承霄此刻消極畏縮的想法,便悄悄地走到身旁。

  「四爺,這一關得靠你自己才過得了。」

  這一道輕柔沉靜的嗓音,讓他像是吃了顆定心丸,情緒得以緩和下來,不再慌張失措,連雙腳都能移動,多虧了姚氏,否則還真辦不到。

  於是,當炎承霄再度舉步往前走,店內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也跟著他移動。

  「四爺,還是老位子?」茶樓老闆搓手問道。

  他挺直腰桿,把頭抬高,即使瞎了,也不想讓人看笑話。「當然,至於菜色……就送上貴店的三道招牌菜。」

  茶樓老闆說了幾聲是,便領著他們踏上階梯,往二樓走去。

  「四爺,一步一步慢慢來……」阿貴小聲地提示。

  炎承霄另一隻手扶著階梯把手,直到上了二樓,才發現扶著把手的手掌微微顫抖著,可是他總算熬過來了,沒有落荒而逃,周圍的聲音也恢復之前的熱絡,不再關注在自己身上。眾人跟著茶樓老闆來到一間間以梅蘭竹菊、琴棋書畫來命名的雅致廂房,不只可以讓客人盡情享受昂貴稀少的名茶、以及奢華可口的菜餚,又加上隱蔽,能夠不受其他客人打擾,方便談論正事。

  「四爺請!」茶樓老闆推開門邊嵌了一小塊「竹」字木板的門扉。

  睿仙也跟著踏進廂房,環視屋內的陳設,牆上的畫作、案桌上的茶具,寬敞雅致、一應俱全,只要透過窗框,還可以一面喝茶,一面往下觀看街上的熱鬧景象。

  當他們都坐定,茶樓老闆已經命茶博士前來泡茶。

  就見茶博士手上提著一隻銅壺進門,裡頭裝的是用泉水煮開的熱水,當熱水倒進陶壺中,甘醇濃郁的清香撲鼻瞬間而來,令人如沐春風。

  「四爺請慢用,菜馬上就送到。」當茶泡好之後,茶樓老闆便和茶博士暫時退出廂房。

  接著,阿貴引導主子的手掌來到茶杯的位置。「四爺,小心燙!」

  「嗯。」炎承霄執起茶杯,湊到自己面前,先深深地嗅了一下。「這『玉如來』的香氣百聞不膩,滋味更是令人再三回味。」

  待睿仙啜了一口,只覺得好喝罷了。「可惜妾身不懂茶,怕是浪費了,不過能讓四爺為此出門,想必有它的價值。」

  炎承霄咧了咧嘴角。「你說的沒錯,確實有它的價值。」

  「四爺專程來這兒喝茶的用意是什麼?」她不認為真是為了「玉如來」,而且還特地邀自己一塊來。

  他故作詫異。「用意?」

  「四爺不會做多餘和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所說的話,也都有另一層涵義,就好比驗屍時,外表看不到傷痕纍纍,並不表示死者真是自然死亡,必須經過解剖,才能確認死因……」睿仙提出自己的見解。「所以妾身才會不禁這麼猜想,這杯茶不過是個幌子。」

  「你這個比喻還真是與眾不同,不過『解剖』又是什麼呢?」炎承霄不喜歡被人看穿,可是這會兒卻覺得心坎上像是被人用羽毛撩了幾下,有些癢癢的,甚至往其他部位蔓延,令人難以忽視。

  睿仙並不意外他會問,因為自己第一次聽到時也同樣感到新鮮。

  「先父曾經說過,有時為了查明真正的死因,必須將死者的身體割開,才能觀察體內臟器的情況,而妾身的表姨父聽了之後,便說這種行為叫做『解剖』,能更進一步查明死因。」

  「原來如此,那麼你曾經幫人解剖過?」他驚歎地問。

  她輕歎了一聲。「俗話說死者為大,就算官府答應解剖,家屬也不會同意,所以還沒有機會。」

  炎承霄可以理解,也更讚歎她過人的勇氣。「確實沒有人希望死去的親人又平白無故挨上一刀,那太殘忍了,不過也愈令我好奇,令尊為何會懂得驗屍這門本事,難道他在衙門裡當差?」

  「呃……可以這麼說,曾經聽先父提起年幼時,隔壁正巧住了一位經驗豐富的老仵作,因為膝下無子,過世之前便將一身本事傳授給他……」父親生前常說那名老仵作是自己的貴人,若沒有他,很多案子就破不了,也無法讓死者瞑目。

  「好了!四爺就別顧左右而言他,究竟你真正的用意是什麼?」她可不打算隨便被人唬弄過去。

  眼看敷衍不過去,炎承霄只好招了。「那就是讓全京城的人都看到我是真的看不見,成了名副其實的瞎子。」

  聞言,睿仙不禁一臉錯愕。「這是為什麼?」這個男人不是很重視顏面嗎?

  「俗話說紙包不住火,與其讓大家在私下議論紛紛,不如讓他們親眼目睹,這麼一來,便會以為我從此成了廢人,什麼事也做不了,這個虎衛司都察使的位置只怕很快就會換人坐了。」他又把話說得更直白些。

  睿仙立刻會意。「重要的是趙家不再覺得受到威脅,如此一來,便會疏於防範,要找出罪證也就容易多了。」

  「沒錯。」炎承霄的笑意更深了,不禁捫心自問,身邊有幾人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何況又是女流之輩,自己又認識哪個女子像她這般冰雪聰明,懂得舉一反三?

  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明明十分在意看不見,可為了找出趙家的罪證,連自尊和顏面都願意拋棄,這對個心高氣傲的男人來說有多困難,連她也不禁刮目相看。

  「四爺勇氣可嘉,令人佩服。」睿仙對這個男人有了另一層認識。

  炎承霄揚起俊美的笑臉,足以令女人臉紅心跳。「能蒙你誇讚,看來今天這一趟出門,實在是不虛此行。」

  「四爺過獎了。」她謙虛地說。

  這一刻,炎承霄不禁遺憾看不到她的長相,真想親眼看看。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2-24 16:2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