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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吉食姑娘(銀子的約定II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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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18: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夜半闖香閨(1)

  天氣漸涼,張平鎮卻不若以往貧寒,反而漸漸富裕起來。現在城鎮裡有大半的人在白露的工坊工作,製出來的乳酪品質好又耐久放,已經不僅僅是珍饌點心坊一家使用,而是逐漸銷往四周城鎮。

  為了方便管理,增加產量,白露甚至提議將以前官營的舊牧場重新經營起來,收購百姓甚至關外的牲口,再聘用百姓做事,而這個大牧場能夠養活的家庭,又囊括了好一部分張平鎮的人口。

  走進田里,秋西瓜已經逐漸成熟,葡萄籐長勢也不錯,結實纍纍的景象可期,而這全是靠農戶和白露等人的努力,就說西瓜,這幾個月白露沒少與她手下負責農事的幾個士兵巡視瓜田,整枝追肥、防止積水,忙得不可開交。

  尋了一日,白露特地與左安陽等人去看首先下種的西瓜田,即使是在西風瑟瑟之下,瓜田仍莖葉繁茂,爬得滿地,而長成的西瓜圓潤肥美,輕輕用手指一彈,便能發出厚實飽滿的聲音。

  她笑著挑了一顆,俐落地一刀切下,那噗嚙一聲裂成兩半的西瓜,深綠的瓜皮襯得瓜肉益發紅艷,多汁少子,看上去就好吃。

  白露將西瓜分給在場所有人,每個人都吃得十分滿意,西瓜汁沾得滿手滿臉,猶是笑意盎然,想著聽說西瓜在京裡是高價稀罕的東西,這樣的豐收,能幫張平鎮賺多少錢啊!

  橫豎西瓜和葡萄都是要賣到京裡的,白露便動起了心思,想著是否要將珍饌點心坊也開到京城去,順道將張平鎮的乳製品也一併在京城裡推出?

  至於嚴明松,他在張平鎮丟了大臉後,巡撫的職責都尚未完成,隔日便啟程回京,一刻都不想多留。

  嚴明松的馬車趕了一個月,終於進了天京城門,都還來不及回家看看,便先往皇宮趕去。

  此時是未時正,朝會後的午膳結束,百官也都回家了,通常該是皇帝批閱奏摺的時候,但本朝的皇帝朱慶卻非如此,他性格憊懶,好逸惡勞,所以現在該是他午憩將醒之時。

  嚴明松對皇帝的作息一清二楚,不想放過這個時辰,只好急匆匆地趕來。

  果然他一說求見,皇帝雖是讓他等,卻也讓他等了超過半個時辰,才有太監急急忙忙的前來請人。

  嚴明松一進御書房,先向皇帝行了大禮,臉上那餘怒未消的樣子與他平時的沉穩大不相同,朱慶不由得好奇了。

  「嚴卿不是至北方巡視剛回?為何如此氣憤?遇到什麼不平事?」

  嚴明松就等著皇帝說這句話,卻還做出一副不敢造次的忍怒模樣,沉聲道:「啟稟皇上,微臣此次北巡至張平鎮,見了張平鎮總兵左安陽。左安陽態度倨傲囂張,對微臣出言不遜,極為不敬,要知道巡撫代表的可是皇上的顏面,他這麼做羞辱的可不只是微臣。」

  不用多說,嚴明松告的就是左安陽藐視皇威。

  朱慶一聽,果然皺起眉,「左安陽那廝以為朕鞭長莫及,竟如此大膽了?」

  「可不是嗎?」嚴明松為了更取信皇帝,便將發生的事真真假假的說了起來。「左安陽剛上任張平鎮總兵時,他曾上奏,奏摺被皇上放到兵部,內容是說張平鎮極為貧窮,缺糧缺馬缺軍需,希望皇上責令兵部趕緊補足,不知道您是否記得這件事。」

  「唔。」朱慶隨意地回了一記鼻音,但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印象,因為那封奏摺當初他連多看一眼都沒有便扔給兵部,後來又被嚴明松給扣了下來,不過事關顏面,他只能裝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嚴明松加油添醋地道:「孰料待臣親自到了張平鎮,張平鎮並非左安陽所說的那般貧窮,反而還很富裕,家家戶戶都蓋上了磚房,還有一座大工坊,田里滿是作物。要知道當初左安陽直接上奏向兵部要軍需,這是僭越,如今又被微臣發現事態不符,不知他是否別有所風圖。」

  「那他是想圖什麼?」朱慶沉聲問。

  「微臣以為,一個手握重權的武將,明明麾下之地不窮,還來向朝廷要那麼多軍需銀兩,只怕是為他自己了,皇上不可不防。」嚴明松的說話方式很有技巧,直接就將話題導向朱慶最在意和忌憚的部分。

  朱慶頓時冷哼一聲,心情雖被影響,不過倒也沒真的昏庸到底,反而狐疑地看向嚴明松問道:「這左安陽不是與你女兒訂親了?你卻來向朕告他的狀……」

  嚴明松連忙道:「左家並無深厚背景,是前人建功才得了一個爵位世襲,臣不求將女兒嫁給高門,只求女婿能對女兒好,微臣當初以為左安陽年少有為,武功出眾,是個好的,所以便答應將女兒許配給他,想不到當真見面,卻是桀驁不馴……為了皇上及皇室尊嚴,微臣也不得不大義滅親啊!」

  他熟知朱慶的脾氣,一席話將朱慶哄得很是舒坦,終於下了一道他最想聽到的命令——「既然如此,朕便下令將他召回述職吧!等人到了天京,朕再看看他是怎麼個囂張法……」

  一道旨意,三百里加急,才十幾日便由京裡送到左安陽手上,他看到皇帝旨意中的語氣不善,就知道必是嚴明松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了。

  武官原就有三年回京述職一次的規定,現在才一年多就要他回去,再者如今將要入冬,張平鎮無主將坐鎮,韃子萬一入侵可是極大的威脅,此舉根本是不顧大局,左安陽一想到這一點便怒火中燒。

  幸虧第一批西瓜已經賣到周圍城鎮,張平鎮小賺了一筆,將士過冬的棉衣先購足了,之前珍饌點心坊及作坊的收入也早已將軍備馬匹補齊,若真有戰事發生,應當還能抵禦,而之後的收入若能源源不絕,就不怕軍隊會餓肚子。

  上回那場勝仗,讓外族都不太敢來犯張平鎮,最近聽說改往山西大同一帶劫掠,張平鎮暫時安全無虞。左安陽即使內心憤懣,百般不願,也只能乖乖打包回京去。

  只怕這一去,有嚴明松從中作梗,要再回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所以左安陽特地叫來劉達及幾名參將,耳提面命地交代了一番軍務,之後便到了後院去尋白露。

  此時白露正在逗弄小黑,見左安陽黑著臉進門,她便停下了手中動作,纖手一揮讓小黑飛離,隨即好整以暇地望著他,果然不用她開口問,他已按捺不住自己先說了——

  「白露,我要回京述職了。」

  「回京述職?不是還沒到那時候?」白露不解。

  「應該是嚴明松那傢伙搞的鬼。」不用說太多,她應該懂。

  白露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真是無恥的老頭啊!想到你還要娶他女兒,真令人替你的未來擔憂啊……」

  左安陽也這麼想,不過他不願深談這件事,怕一談下去,白露又想離開他了。

  他兀自說起對白露的安排,「白露,我想你就留在……」

  白露卻是打斷了他,「既然要回京,那我得先快些去珍饌點心坊把帳算一算,把重要的事交給李三郎。還有作坊和果園裡也有些事要交代……」

  左安陽聽出了她的打算,眼睛一亮,「你要和我一同回京?」

  「不然呢?」白露微微一笑。「我還打算去京裡談賣西瓜葡萄的事,還要開一間珍饌點心坊的分店,恰好你要回京,我不是正好能搭個順風車嗎?」

  笑容直接僵在了左安陽臉上,有那麼一瞬間,他還自做多情的以為她是捨不得離開他,回京好像也不是那麼令人不痛快了,然後她就輕飄飄的給他重重一擊,還真令人氣餒。

  他沒好氣地道:「要與我回京也可以,不過你平時是以貼身侍女的名義待在我身邊,自然也要和我一起回府,我怕我母親會為難你。」

  說到這個,白露沉默了,她很想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但她也知道這會讓左安陽為難。

  她跟著左安陽回去,身份原就顯眼,住在外頭只是給他的政敵多了把柄,而住在他的忠義侯府裡,便不得不面對他母親。

  她想了一想,反正擔心也沒用,便暫時不管,轉而道:「我說,你娘見到我會殺了我嗎?」

  左安陽一呆,直覺回道:「當然不會!我娘雖然有些古板,卻不是個殘暴的人,其實她心腸算好的,只是素來講究東講究西的。」

  「那不就得了。」白露微微一笑。「不管你母親如何為難,至少我不會死。反正遲早你都要回京,現在只是提前,我與你娘遲早都要照到面,船到橋頭自然直,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的豁達卻是出乎了他意料,他吶吶道:「我以為你會很不願意見到我母親?」

  「我是不願意啊!」白露聳聳肩,「但誰叫我欠你五百兩呢!」

  一聽到五百兩,左安陽臉色又沉了下來,白露見狀倒沒有再提到要離開他的事,只是瞧他不悅,忍不住輕輕撫了下他緊皸的眉頭。

  她沒有說的是,此次堅持與他一同入京,是因為她有種強烈的直覺,左安陽與嚴玉嬌的婚事八成要吹,雖然左安陽的母親可能會因此記恨她,但她與左安陽之間最大的隔閡不也同樣消弭無形了嗎?她還是在乎他的,如果兩人之間的問題解決,她又何必離開?

  如果說先前與嚴家訂親是左母一意孤行,左安陽無法拒絕,那這件事解決之後,左安陽還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一次嗎?

  她不相信。依他對她的愛,她有這個自信。

  「你只擔心我會被你母親為難,有沒有想過,憑我的手腕,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嗎?」她嬌顏含笑,眼神卻洩露出一絲絲脆弱。「而且你若放我一個在張平鎮,就不怕我會害怕?還是鎮日都能看到你比較踏實。」

  這柔媚入骨的人兒,雲淡風輕幾句話,居然便安撫了他的情緒,讓他心生憐惜……左安陽不由得在心中苦笑,這輩子,當真是栽在這女人手上了。

  「你說的是,我娘那麼正直的人,還真不一定能鬥得過你,說不定反過來被你陰了還會覺得你好可憐……」他撫著下巴思忖。

  明知他在調笑,白露仍是險些翻臉揍人,只是她習慣裝得楚楚可憐,終究只是杏眼圓睜地瞪著他。

  她這模樣嬌氣又俏皮,撓得左安陽心癢癢又不敢抱。

  唉,最後難受的還是他啊,他於心中再歎。

  為了避免自己與她獨處,老是想做出一些禽獸不如的事,左安陽索性起身要走,不過臨離開前,他回頭多交代了一句。「對了,你回京的行李帶上小黑吧!」

  「為什麼?」

  左安陽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我總覺得,小黑治得了我娘……」

  左安陽帶著白露及一隊護衛離開張平鎮時,有不少百姓自發送行,到最後居然成了夾道遊行的畫面,讓左安陽一行人的車馬連出城門都有困難。

  畢竟他是一個真正關心百姓的總兵,人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愛民如子,他打退韃子替張平鎮甚至整個王朝守住了家園,還派了白露教大家如何種植賺錢的作物,製作特殊的食物,使得原本貧困的張平鎮漸漸富裕起來,讓大夥兒都能吃飽穿暖。

  左安陽看了極為感動,原本在馬車裡的白露也坐不住了,直接下了車,動容地看著大家。雖然與當地百姓相處時日並不長,但他們的樸實誠懇已經讓左安陽及白露真正的愛上了這塊土地。

  「我只是回京述職,我與白露仍會回來的。」夾在群眾之中,左安陽沉聲道。

  他將白露拉上了自己的馬,兩人並乘馬上,高出眾人一截,讓大家能把他們看個清楚,而他的聲音洪亮,即使在這樣的嘈雜之中仍是清晰鮮明,幾乎是在瞬間傳入了每個人耳中。

  「總兵大人說他會回來!總兵大人說他還會回來!」

  百姓們聽了他的承諾,幾乎為之瘋狂,當下歡呼起來,原本有些不捨的氣氛竟轉變成了一片歡欣鼓舞。

  在這樣的氣氛下,左安陽與白露也笑了,百姓知他們不是一去不回,也乖覺地紛紛避退,讓出一條道路,左安陽便這樣與白露兩人一騎,慢慢出了城門。

  所有人在後頭看著馬兒上的一雙人影,都覺得兩人簡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們合在一起的背影竟是如此契合,看上去就令人喜悅。

  出了張平鎮後,白露便回了馬車,這一趟約莫需要走一個多月,經宣鎮向東南,過八達嶺入內長城,再直通京師。

  馬車外頭的景象由一大片的草原漸漸變成高聳入天的山峰奇谷,紅與黃錯落在深綠之中,將一座座大山點綴得繽紛,讓蕭瑟肅穆的深秋也多了分奇趣。

  左安陽可說是輕騎簡從,將大部分的人留在了張平鎮,畢竟那裡比他更需要人手,一行人之中也只有三個女眷,就是白露與那兩名會武功的婢女。

  本想著出門在外不需太過講究,但在吃了一次那些護衛做出來的吃食後,白露只覺痛不欲生,斷然決定接管掌勺的工作。

  當她第一次用獨家香料做出幾隻烤雞,所有的護衛就全被她的廚藝收服,不若以往出行時那般吃飯只是應付了事,而是每到飯點所有人就眼巴巴地看著白露流口水,期待著她又能端出什麼美食。

  只是這些護衛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這樣眼睜睜地盯著白露,讓左安陽不悅起來。

  之前在總兵府,甚至更久之前在寧夏,她的手藝都只有他能嘗到,現在不得已與這些人分享,還得忍受他們覬覦白露的眼神,讓他每回用膳都有種砍人的衝動。

  這一日中午,一行人已接近八達嶺,便選在一處林邊停下。白露才下車,便看到那群護衛很主動地生好火架好鍋,然後就搓著手朝她嘿嘿直笑。

  「白露姑娘,昨夜在驛站,我們看到你買肉了。」第一個說話的人眼睛雖是看著白露,但腦海裡冒出來的畫面是一大塊肉!

  「那是羊肉吧?買了快整隻羊對不對?」第二個說話的人拚命地吞著口水,眼睛瞪大猶如銅鈴。

  「白露姑娘,今日午膳是不是吃羊肉?」第三個說話的人已經在心裡吃著羊肉了。

  白露一下車就被他們圍著,先是嚇了一跳,接著見到眾人垂涎三尺的樣子,不禁莞爾,笑答道:「今日我準備燉羊肉。等會兒就進山了,山裡冷,先讓幾位大哥熱熱身子。」

  話一說完,周圍便響起一陣歡呼,那些搬肉拿菜的動作更起勁了,唯獨左安陽冷冷地看著這一切,腹裡直冒著酸水,卻不是餓出來的,而是嫉妒得來的。


☆、第六章 夜半闖香閨(2)

  對於他的異常,白露亦不是沒有察覺,跟著他這麼多年,他那醋罈子的大小她也多少清楚,這男人對什麼都大度,唯獨與她扯上關係的事便半點不讓,小肚雞腸得很。

  橫豎這些都是他的親信,他也不會發作,白露決定還是先煮午膳,免得被四週期待的目光淹沒。

  於是她取出了蘿蔔、白菜、大蔥、老薑、紅棗、枸杞,以及一包她在前一個城鎮就先買好的藥包,裡頭有著黃耆、當歸等等藥材,決定今日來個清燉藥膳羊肉湯,溫補養生,在大冷天趕路時喝上一口,舒爽暢快。

  先將羊肉切下一塊油脂,在大鍋裡煸出油來,然後放下蔥姜八角爆炒,炒出香味後再下切成塊的羊肉,煎得四面焦香,嗆入酒,之後再放所有的蔬菜翻炒讓其均勻沾上羊油,最後再加入水,將所有的材料及藥包置入,燉上半個時辰,燉到羊肉富彈性卻不軟爛的程度,而最後起鍋前的調味料只加鹽,務必不讓味道太重的調味料壓過羊肉的鮮美及蔬菜的清甜。

  這等待的半個時辰,所有護衛簡直望穿秋水,就連左安陽雖是擺著總兵高高在上的架子,卻也頻頻往鍋子的方向看。

  白露沒有浪費時間,在婢女的協助下同時烙了許多餅,等會兒蘸著羊肉湯吃,才真是人間享受。

  好不容易,白露將鍋蓋掀起,一陣誘人的香氣便飄散開來,一群護衛早已拿好碗筷排得整整齊齊在後頭等,她回頭本想叫開飯,但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又是一陣好笑。

  看起來有點傻啊,把自己的性命交給這些人保護,真的行嗎?

  白露哭笑不得地將分配食物的工作交給了兩個婢女,自己則是盛了碗湯,拿了塊餅,走向不遠處坐在石頭上端著架子的左安陽。

  「你這幾日好像不太高興?」她在他旁邊的大石坐下,開門見山地道,手上的食物倒沒第一時間拿給他。

  左安陽忍著竄入鼻間的香氣,板著臉道:「為什麼我要和那麼多人一起分享你做的食物?那應該全是我的。」

  就連你也是我的——只是這句話,這當口他可不敢說。

  白露好笑地道:「這不是不得已嗎,不由我來煮,難道你想吃那些護衛煮的飯?連山芋都能焦得像石頭,我也是見識了。」

  「……那還是你來好了。」左安陽納悶著她怎麼還沒將羊肉湯遞過來,等了半個時辰,他餓到前胸貼後背,實在也等不了了,便伸手想過去拿。

  想不到,白露居然拿起碗就想喝,另一隻手上的餅還跟著舉起來。

  左安陽死死地瞪著她,那不是給他的?

  所有食物到白露嘴前時停了下來,她忍俊不禁,將湯與餅全塞給了他,「是你的是你的,我的總兵大人,這麼斤斤計較。」

  那句「我的總兵大人」當下讓他通體舒泰,什麼都不計較了。左安陽舉起羊肉湯,喝了一大口,又用手上的餅舀起羊肉,三兩下便將食物吃了大半。

  「你不吃?」左安陽問。

  「婢女幫我留著呢!」白露眉眼帶笑地盯著他,「得先侍候好大人啊!否則大人一個不高興,把小女子扔在這荒山野嶺怎麼辦?」

  左安陽對這女人的調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打不得也罵不得,當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不過他也不是沒感覺,這趟回京的路上,有著母親與那樁婚約的陰影在,他本以為她會陰陽怪氣的不理他,想不到他卻覺得,她似乎更願意與他親近了。

  他不願多想是為什麼,更不敢問,只能就這麼順其自然下去。

  好不容易填飽肚子後,左安陽抹了抹嘴,終於心滿意足。

  而白露拍了拍裙子站起來,抬起頭來看著天色,陽光灑落嬌顏,襯得她五官晶瑩奪目,像是琉璃鑲玉的人兒,此時風兒一吹,揚起了她的髮梢裙擺,美得猶如洛神。

  所謂飽暖思淫慾,看著悄生生的她,左安陽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意有所指地道:「不行,我這會兒還餓得很,你晚上得補償我。」

  「好好好,晚上補償你。」白露心中好笑,以為他沒吃飽,卻不知道他說的餓與她認知的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晚上,馬車進入了下一個城鎮的驛館,有一部分護衛卻沒有停留,摸黑繼續往八達嶺關口去,這樣才能在明日早上辦好入關的手續,等左安陽等人來,毋需等待可直接入關。

  也就是說,今日睡在驛站的護衛少了一些,所以留下來的更是打起精神,免得有賊人趁虛而入,偏偏越是這樣緊繃的氣氛,越讓人有犯罪的衝動。

  白露累了一日,讓婢女替她打來熱水,徹底地將自己洗了一遍,才覺得身上終於沒了那種黃土氣息。

  她鬆鬆地穿著中衣,由領口還能看到一抹翠綠色的抹胸,反正都要入睡了,她也不太在意儀容,坐在床沿絞著頭髮,柔美的臉微側著,露出半邊香肩,鎖骨線條優美,肌膚雪白嬌嫩,更透著剛沐浴出來的微紅,她這副模樣若是落在男人眼中,足以令人瘋狂。

  一道黑影由她的窗口躍入,無聲無息,輕輕巧巧,當白露發現時,那黑影已站到她面前,盯著她裸露的香肩發愣。

  白露差點叫出來,不過她的理智很快恢復,手上用來絞頭髮的巾子扔到了那黑影身上。

  「大半夜嚇誰呢!」她白了他一眼,媚態橫生。

  一進門偷看便看到旖旎場面的左安陽就這麼呆呆地讓巾子掛在他頭上,接著化身禽獸,撲上去摟著她便是一記深吻。

  白露半推半就,有些無措,她心裡既喜歡他的親近,但又還有顧慮而想將他推開,想不到這樣的反應更令他情動,加深了這記吻,手也不安分起來,等到他大手欲探入她襟口,想碰碰那翠綠抹胸時,她下定決心,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不行!」她漲紅著臉,守著最後防線。

  左安陽也知道不行,但他真覺得自己快燒起來了,他親吻著她誘人的鎖骨,輕啃著她柔嫩的肌膚,原想要洩洩火,卻不料只是飲鴆止渴,身體裡的火焰燒得更加劇烈。

  又香,又柔,又媚,明明在眼前卻又不可得,左安陽既沉迷又痛恨自己沉迷。

  白露推不開他,真怕他一個把持不住就成事了,幸好她的守護神鳥一向沒讓人失望,此時在牆角鳥籠裡的小黑,在左安陽偷溜進來時沒叫,這時候卻是湊熱鬧地叫了起來。

  「老爺不要!別人會看到——」

  這尖銳的叫聲一出,如同一把利刃劃破了寧靜的夜,屋裡兩人立即聽到房外幾道急促的腳步由遠而近,白露連忙推開因愣住而鬆了力道的左安陽。

  「白露姑娘?你沒事吧?」一個護衛在外問著。

  白露眼下衣衫半褪,著實不適合去應門,便穩住了氣息,朗聲答道:「沒事,是我屋裡的八哥在亂叫呢!」

  是嗎?護衛們半信半疑,不過仍是應了聲後極為迅速地退去。

  白露略鬆口氣,趕緊拉好衣服,跟他隔了段距離,杏眼圓睜地瞪著他問道:「你大半夜的闖進來,就是想幹壞事的?」

  被這麼一打岔,左安陽的慾念也消了大半,扼腕地道:「是你答應要好好補償我的。」

  「我說的是我會煮一頓好吃的補償你!」白露哭笑不得地槌了他一下。

  「我說的是我會把你吃掉補償我。」左安陽老實說道。

  這男人的無恥簡直沒有極限了,白露該發火的,但卻發現自己一點也火不起來,甚至剛才兩人沒能水/ru/jiao/融,她心裡也有些惋惜。

  其實,她並不覺得把自己給他有什麼為難的,在她的觀念裡,喜歡一個人,想要更親密是理所當然的,兩人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彼此都會喜悅滿足。

  不過這種想法顯然驚世駭俗,她也不明白自己失憶前是誰教導她的,居然跟王朝的女誡完全不同,只是如今她人在王朝,為了符合王朝大多數人的觀念,她還是堅守清白。

  她一直沉默著,左安陽以為她不高興,神色就有點揣揣。

  也是,無名無分的他就想強佔人家,誰能高興得起來?

  想到這裡,他心中起了絲愧疚,不過也只有一絲,在他看來,她遲早是他的人,今夜得以偷香,他還是相當滿意的。

  「我今夜來是想告訴你,再三五日就要抵京,你想做的一應買賣事宜,我會找人與你接頭。」他蹩腳地換了個理由。

  白露聽了好笑,「那不是應該的嗎?我賣那些東西,還不是為了你的張平鎮?你去找買家也是應該。何況既然還有三五日,你明日白天再與我說不行?非挑得個月黑風高的時候?」

  「我……」左安陽無言了,只能苦笑著搔搔頭。

  白露瞧他如此,心中一片柔軟,其實他一拳就能將她打飛到牆上,卻無比包容她的任性與壞脾氣,這樣的男人的確很難得。

  她忍不住探身過去,在他唇上輕吻了一下,這蜓蜻點水的碰觸,卻是比方纔那驚心動魄的深吻還要震撼他的心。

  因為這次,是她主動的。

  「明日還要早起,你快回房吧。」白露將傻愣愣的他拉起來,推出房門。

  左安陽飄飄然地出了白露的房間,本能的將門關上,但他才要走遠,房裡的小黑居然又叫了起來。

  「你個殺千刀的銀樣蠟槍頭,脫下褲子一點屁用都沒有,快滾出老娘房間去!」

  這段話實在太奇葩,左安陽整個驚呆了。

  此時方才離去的護衛們又飛奔而來,衝在最前面那個,亮晃晃的刀都快舉到左安陽頭上,但當其定睛一看,嚇得連忙收手,刀都快飛出去。

  「抱……抱歉,總兵大人,因為白露姑娘房裡三番兩次有動靜,我們以為是採花大盜。」首先衝過來護花的護衛不由得面露尷尬,自家總兵半夜闖入姑娘香閨,惹得人家大叫老爺不要,想幹什麼壞事簡直不言而喻,結果似乎是力有未逮被嫌棄了,就這樣被趕了出來,這樣的事情,他傻了才會在上司面前挑明。

  其他跟上來的護衛們也懂事地連忙附和。

  「對對對,我們誤會是採花大盜。」

  然而其中一個護衛彷彿沒睡飽還傻著,居然把心裡的話脫口而出,一手還指著左安陽,「哪裡誤會了,這不就明擺著將軍就是採花大盜嗎……」

  他的嘴立刻被搗了起來,所有護衛不由分說圍起來將人拖走。

  要當上左安陽的親衛,這等反應還是必要的。

  「總兵大人打擾了!請繼續、請繼續!」

  護衛們朝左安陽一拱手,便四散飛逃,他們的聲音越飄越遠,越飄越遠,很快地便完全聽不見,而左安陽的腦袋還是空白的。

  夜風蕭蕭,月色朦朧,偉岸英武的張平鎮總兵大人面色僵硬地在心上人房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才接受了自己一世英名又被小黑打破了一次的事實,房裡卻是逸出一聲輕靈俏皮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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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智取情敵(1)

  天京入城道路筆直寬敞,並行四輛馬車猶有餘裕,抬眼望去,綠瓦紅牆,飛簷高樓,彰顯了這王朝首善之都的張揚繁榮。

  人流如熾,車水馬龍,商販吆喝聲與馬車轆轆聲交會耳中,卻不顯嘈雜,繁華熱鬧衝擊著每個人的心,反而激起了一股興奮,彷彿到了這裡,人人就能大展拳腳,追求到自己一輩子都在作的富貴夢。

  白露從馬車入了京,便興致盎然地看著這與寧夏及張平鎮截然不同的風景,卻奇異的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總覺得自己曾看過這樣的地方,但那是種很膚淺的認識,就像看了一幅畫工精美的圖,有景無聲,如今身歷其境,她竟一下弄不清是真是夢。

  更奇怪的是,她有另一種感覺,覺得她熟悉的首都似乎不是這樣子的,路上百姓的吆喝聲,應該換成尖銳的喇叭聲,人們身上的長襖棉褲,應該改為羽絨衣與牛仔褲,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會騎馬呢?汽車油門一踩,可以在半個時辰內由城門衝到皇宮大門……

  「到了!」

  左安陽的聲音透過車簾驚醒了白露,她才察覺自己竟發了一路的呆,對於剛才自己在想些什麼,居然都回憶不起來了。

  不過對於自己偶爾會走神,白露已經習慣了,也不糾結這些,將注意力放到這個她未來一段日子要住的地方。

  忠義侯府早已接到消息,打開大門讓馬車直接駛進,白露猜想侯府佔地廣閱,不過聽左安陽說,侯府這規模在京師只是中等,那相府、王府,哪家不是美輪美奐,裡頭還大到可以乘船遊湖,一個時辰景色都沒有重複的。

  下了馬車換乘轎子,白露打量四周,發現雖是深秋入冬,院子裡卻無落葉堆積,維持得相當清潔,每個下人安分守己地埋頭做著自己的事,只有轎子靠近時他們會向左安陽問好,接著便繼續工作。

  看到此情此景,白露不免在心中猜想,這府裡的管理如此嚴格,不難看出左安陽的母親是個多麼嚴肅的人。

  轎子最後停到了一個小院前,太湖石堆疊成的假山,頂壁一氣,狀似天然,將小院與外頭的大院子隔開,自成風格。

  左安陽扶著白露下轎,白露一抬頭見到景觀,便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兩進的小院落,建築並不精巧,厚簷吊頂,與白露想像的雕樑畫棟差距甚遠,但卻勝在古樸堅實,大氣簡約。

  院子裡種著松柏及榆樹,還有一些看上去像是牡丹或芍葯的花,如今花落,卻修剪得整齊,院中有著一小亭,亭中石桌石椅,上面一壺茶隱然冒著煙,還是熱的。

  白露心想,他日落雪,便拉著左安陽在這小院裡煮火鍋,吃肉喝酒,多麼愜意。

  「你以後就先住這個院子,這裡叫抱石居。」左安陽說得有些尷尬。「這不是府裡最華美的院子,我想你也不喜歡那一套。這裡是離主院最遠,風景尚佳的一處,我想你住這裡可能自在些,就做主替你挑了。」

  這是盡量將她與他母親隔開了?白露相當領情地道:「我很喜歡。」

  左安陽原還怕她不喜,聽她這麼說,也咧出了笑,「那你先安頓著,我回頭派幾個人給你。還有,我等會兒拜見了母親之後要先入宮,你……」

  「你還怕我被吃了嗎?」白露見他如此擔憂,覺得很有趣,對要面對左母這件事當下也沒那麼沉重了。「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不必擔心我。你剛回來,說不定你娘也正忙你的事,沒空來尋我呢!」

  如此通情達理的人兒,真令左安陽又喜愛又心疼。不過時間緊迫,他與她交代了幾句話後便匆匆帶著人離開。

  白露領著兩名婢女,好好地參觀了一下這座小院。

  還真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前院已讓她心悅,後頭房間一色的水磨牆,門窗都是原木,無朱漆塗飾,簡約舒適,除了基本的浴間及廁間,居然還有一個小廚房,裡頭鍋碗瓢盆佐料食材一應俱全,令人見之心喜。

  白露命人將小黑的鳥籠掛在抱石居的正堂,便進西側的廂房察看,房中佈置得十分素雅,中正央是一張茶几與幾張椅子,同樣擺了壺熱茶,窗戶左側是張鋪著柔軟被褥的拔步床,一座鑲著銅鏡的楊木梳妝台在窗戶之右,屋角還有博古架,上放著景泰瓷細口圓瓶、青花盤、彩錦花膽瓶什麼的。最妙的是,窗下擺的是座繡架,另一面的牆邊小几甚至還擺了張古琴,牆上則是掛了把琵琶。

  這幾樣東西放這裡還真是只能束之高閣了,白露在心中苦笑,不過卻也對左母的印象好了許多,雖然左安陽將他的母親說得十分難搞,但也確實是個良善的人,並不苛待她,連這些陶冶性情的器物都不忘佈置。

  此時有婢女前來,送來了吃食與洗漱的熱水,白露道了聲謝,填了肚子將自己洗漱一番後已經是未時末了。

  白露思考著該不該去拜見左母,這著實是個兩難的問題。

  按理說,如果她的身份只是左安陽的侍女就不該去,一個小小侍女還特地拜見侯府老夫人,不是自抬身價嗎?

  可偏偏她不是,這裡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她是左安陽看上的對象,特地帶回侯府,也不無與母親相處的用意,如果是這樣,她不去拜見就太失禮了,何況對方還好吃好住的招呼她。

  正猶疑不定時,其中一名會武的婢女卻前來通報,左安陽的母親徐氏親自來了。

  該來的還是逃不掉,白露按捺住緊張的心情,整理了下頭髮妝容與衣服,便快步地走到了小院外,果然便看到徐氏下了軟轎,帶著幾個婢女,氣勢驚人地走過來。

  白露瞥了一眼,徐氏也算是個美人,年約四十風韻猶存,身上一件大紅色的披風,頭髮一絲不苟地梳了一個高髻,飾品只有一支黃玉簪子。

  她眼尾微微上挑,目光銳利,薄唇緊抿著,法令紋有些深,眉間也紋路隱隱,看上去就是個不好相處的。

  身為晚輩,白露先施了一個福禮,「小女子白露,拜見忠義侯老夫人。因旅途長遠,儀容不整,正想整理一番再去拜見老夫人,卻累得老夫人前來,是小女子不對,請老夫人寬宥。」

  徐氏也不回禮,面無表情地直直進了白露的院子,被擺了臉色的白露也不慍怒,就這麼溫順地跟在徐氏一行人身後。

  徐氏進了正堂後,在主位坐定,才慢慢看向白露,「你便是勾得陽兒暈頭轉向,連母親之命都要違逆的那個女子?」

  這個開頭讓白露忍不住想,要不是徐母自恃身份,恐怕連「騷狐狸不要臉」這樣的詞都能罵出來,不過她是個識時務的,乖巧下跪後也沒有辯解,直接說道:「小女子自知配不上總兵大人,也不敢高攀,請老夫人責罰。」

  居然這麼容易就承認了?徐氏有些詫異地看向白露,冷聲道:「你做了什麼要我責罰?」

  白露垂下眼睫,似乎真是十分懊悔,「小女子不請自來,擾了老夫人寧靜,又令侯府氣氛不佳,是小女子的過錯。」

  「你倒是識時務。」徐氏原本是要來大發雷霆,但白露的反應讓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竟沒有使力的地方。「那你自己知道該怎麼做吧。」

  「小女子知道,小女子馬上離開侯府,永生不再踏入。」說到這裡,白露突然抬起頭,神情儘是哀憐乞求,就像朵柔弱的小白花,彷彿用點力就能摧折。「只是小女子想請求老夫人一件事。」

  「什麼事?」徐氏皺起眉,心中冷笑,還不是要提要求了?就知這狐媚子不簡單。

  「小女子這一走,只怕後腳便會被總兵大人尋回,不僅小女子會被帶回府中,惹老夫人不喜,恐也會影響老夫人與總兵大人間的母子情誼。」白露深吸了口氣,渾身透出一種哀戚,都令人有些不忍卒睹了。「且小女子還欠了總兵大人五百兩,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總兵大人以此不放小女子離開,小女子縱使要走也無法拒絕,然五百兩對小女子而言無疑天價,還望老夫人替小女子想想辦法,就當是商借也行,如此小女子便能走得了無牽掛,小女子可以給老夫人打欠條,日後有機會必當奉還。」

  「你欠陽兒五百兩?這是何故?」徐氏倒是納悶了,她那傻兒子是做了什麼,讓這丫頭欠他那麼多銀錢?

  似乎是說到了痛處,白露的眼眶當即紅了,「小女子是約莫三年前在寧夏被總兵大人所救,因為失憶而無依無靠,只得在總兵大人身旁當個婢女。想不到總兵大人就此認為小女子是他的人,堅不放手,逼著小女子服侍他,才會引來那麼多流言。不過既然流言只是壞了小女子名聲,對總兵大人無礙,橫豎小女子孑然一身,又已經無心嫁娶,那也就忍了……

  「後來小女子得知總兵大人有了婚約,無心介入大人家事,於是表明要離去,但總兵大人不悅,設下條件,說他養活我兩年所有支出,共五百兩銀,要小女子還清才准離開。如此天價,白露實是無力償還,只好繼續跟在總兵大人身邊,也才引起了老夫人今日的不快。」

  這番過往從白露口中說起來,哀哀怨怨,淒淒慘慘,還真像看了一出淒楚悲涼的大戲。「所以你是被陽兒強迫的?」徐氏鳳眼一瞇。

  白露不語,只是磕了個頭。

  徐氏有些驚訝事實竟是如此,又看了眼白露。這女娃兒嬌柔卻堅定,雖然跪在自己面前但傲骨不屈,說話有條有理,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若非出身不好來歷不明,她倒不會那麼反感,自己的兒子確實是有些眼光的。

  當下,徐氏看白露的眼神有點變了,那種挑剔又尖銳的目光略略緩和了些。

  「就算我有五百兩能給你,只怕陽兒同樣不會買帳的。」而且五百兩她還真沒有,徐氏歎息。

  左安陽為官清廉,北方軍隊又艱困,他大部分的錢都花在軍隊同袍的身上,自己根本存不了多少,剩下交給公中的也不過恰好能養活這個侯府的人而已。

  有點腦子的人都聽得出來,左安陽只是找借口留住白露,所以要讓這女子從兒子身邊離開,只能從左安陽身上著手,這女子對於自己的一切,根本無法掌控。

  看來自己之前的猜測全都錯了,這不是狐狸精勾引大將軍,而是大將軍強佔小白蓮啊!

  此時,掛在屋角的小黑可能覺得無聊了,突然清了清嗓子,叫道:「父兮母兮,進阻且長,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這句出自王昭君所寫的怨詞,全詩是在哀歎為什麼是自己要被送到西羌,不得不被困入深宮,外頭大好的風光再也看不到,而小黑吟的那句詩更是女子在想念父母,覺得距離遙遠,難以相見,為此憂愁傷痛,應用在白露的現狀上,居然該死的相合。

  「這是什麼?」徐氏一眼就看到籠子裡的小黑。「居然還會吟詩?」

  「這是小女子養的八哥……平素就喜歡學人說話,粗鄙不堪,請老夫人見諒。」白露冷汗涔涔,深怕小黑下一句來個殺千刀、格老子的、老爺不要,那她今天這一出白蓮花慘遭摧折就全都白演了。

  小黑不知是想讓她安心,還是存心嚇她來著,竟又來了一句,「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啊啊啊……」

  白露嬌軀微顫,那是緊張使然,但看在徐氏眼中,還當是小黑說中了白露的心事,她不由得微微一歎,「看來你還頗有點墨水,要不是失去記憶,出身應當不差。唉,遇到陽兒那死心眼的,你也是倒楣。」因為小黑的兩句話,徐氏居然開始相信白露了。就徐氏看來,小黑是白露養的,所以小黑吟詩信手拈來,肯定也是白露教的,這樣的女娃兒必然有些才情,出身就算不富也雅,而白露當是長久在小黑面前吟這些詩,抒發心中悲苦,才會讓一隻八哥學了去。

  這些詩詞更說明了她的心境,便是被左安陽禁錮著,想離卻離不了,只能哀歎自己身為女兒身的無奈,當真不是她硬要糾纏左安陽。

  瞧那楚楚風姿,身如楊柳,貌似芙蓉,確實是個令人心憐的,對她很難下得了狠手,尤其在知道事實始末後。

  徐氏雖然嚴肅表情不變,但心已經軟了,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先暫時留在府內好了。五百兩的事,我再與陽兒談談。」

  說完,徐氏率先離開了,而跟她來的那群婢女也連忙跟上,心裡卻還有些不甘心。

  怎麼這件事這麼平淡的就解決了,她們準備的什麼摔茶杯、賞巴掌、扯頭髮等等的招式,全都沒用上啊!

  屋內的白露可不知她們在想什麼可怕的事,只是長長地鬆了口氣,看人走遠了,才笑吟吟地踱到小黑身邊,將鳥籠取了下來。

  「小黑幹得好!看來我要找家書院,日日把你掛在門口,陶冶一下你的性情,免得你露餡了啊。」

  左安陽入了皇宮,不意外地被朱慶罵了個狗血淋頭,罵他僭越職權越級上奏,至於他在張平鎮立的戰功,以及是否支援張平鎮軍需一事則是隻字不提,要他在侯府裡反省幾天,便將人遣了回去。

  即使對這結果早有了準備,左安陽仍覺心灰意冷,皇上這幾年益發昏聵,朝中紛擾讓他心煩意亂,居然就不太管事了,被幾個臣子把持著權力,在朝中呼風喚雨,敗壞朝綱。

  今日好不容易願意正視張平鎮邊防一事,卻是遭了小人攛掇,他頓時有種不知為誰護天下的茫然。

  不過他胯下的馬兒可沒有鬆了韁繩,出了宮便往侯府直奔,一想到那個嬌滴滴的女人在府裡還不知會受什麼欺負,那些朝廷裡令人煩躁的事就全拋在了腦後。

  待左安陽回到府中,不出意料地見到徐氏已坐在主屋的廳堂裡等著他,只是那神色就是左安陽完全沒想到的了。

  徐氏一邊面無表情喝著手中的菊花普洱,拈著豌豆黃,饒是左安陽猜想過母親在知道白露居於府中會有的各種反應,也沒料到會是如此平淡。

  對,便是平淡,平淡到他看不出母親是喜是怒,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表情不太自然地道:「娘,我從宮裡回來了。」

  「嗯。」徐氏淡淡回道。

  「那個,娘親可用膳了?」

  「嗯。」

  「娘親午憩歇得好嗎?」

  「嗯。」

  「娘……你去過抱石居了?」

  「嗯。」東拉西扯一堆終於問到了點子上,此時徐氏才正視他一眼。

  「那娘有沒有……我是說……娘覺得如何?」左安陽小心翼翼地問。

  「不如何。」徐氏答得簡潔,完全聽不出心緒。

  左安陽更加心慌,急忙道:「娘你沒為難白露吧?」

  「瞧你那樣子,都當上總兵了還毛毛躁躁的,甚至比不上府裡看門的老頭沉穩。」徐氏瞪了他一眼。「你還怕我吃了她?」

  左安陽不敢回,不過他心裡的確這麼想。

  要不是這個家就指望這傻兒子,徐氏真想亂棍把他打死,這反應實在令人氣不打一處來,不禁怒道:「你大將軍硬要留的人,我敢對她如何?那麼柔弱一個女娃兒,你竟也下得了狠心,強迫了人家打壞她的名聲,之後平白用五百兩那麼大筆債務綁住人家,用你將軍的權勢嚇得人家不敢走,你可真是我教的好兒子啊!」

  左安陽聽得神情古怪,「她這麼說?」

  「難道不是?」徐氏怒氣沖沖,「她身邊的八哥就是證據!」

  小黑又說了什麼?是殺千刀還是格老子了?左安陽的神情益發陰晴不定,試探地道:「所以娘覺得……」

  「那姑娘那麼可憐,你就免了她的債務讓她走吧!」徐氏一歎。

  「不行!她是我的人,我永遠不會讓她走!」這一點,左安陽絕對不會退讓。

  徐氏氣惱地用力將茶盞放在了桌上,茶湯都灑了出來,「你落了個強搶民女的名聲還好聽了?」

  左安陽想辯駁那是白露裝的,論起裝可憐那女人可是首屈一指的,可是換個角度想,他的確也是千方白計逼得白露不得不留下,這說起來似乎就是強搶民女,他無法否認,而母親雖然相信了白露的無辜,暫時不找她麻煩,卻不代表她能接受白露做她的兒媳婦……

  左安陽沉吟了一下,覺得還是得從嚴家那方面著手,於是他沉下臉,一副不服氣地樣子說道:「娘要白露離開,是不是因為兒子與嚴家的婚約?」

  徐氏輕哼一聲,「那是當然,若是嚴府知道你身邊有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人家會怎麼看你?外頭又會如何議論你?」

  「娘,我並不在意那些議論。」左安陽神色漸漸凝重起來,語氣也變得嚴肅,「而且,兒子也不打算履行與嚴家的婚約。」

  「你說什麼?」徐氏鳳眼一瞪,怒極拍了一下桌子,這下杯子整個倒了,茶水流了一地。

  「娘你先聽我說,嚴家這門親,結不得。娘,你應當知道張平鎮並不富裕,但當初兒子沒有告訴你,張平鎮比你想像的要貧窮百倍,我剛上任那時,遇上韃子入侵,軍隊裡位高權重的參將,連一件盔甲都沒有。」左安陽用詞雖然有些誇大,但說的都是事實。

  作為武將家的女眷,徐氏對這些事也是有所瞭解的,聞言一驚,「那還怎麼打仗?」

  「兒臣將此事上奏朝廷要軍需,但數月沒有回音,只能自力救濟,那一陣子想出法子讓張平鎮賺錢,補足軍需,使百姓溫飽的,就是白露。」那些往事雖苦雖累,如今想來左安陽卻覺得溫暖,「白露利用當地土地的特性,教百姓種西瓜與葡萄,收了牛乳開了作坊,做出各種食材銷售給四周城鎮,甚至她自己還有一間點心坊,就像是示範似的,用作坊做出來的食材製作甜點,吸引外來商人購買,要不是有她這些奇思妙想,我麾下那些兵,絕對過不了這個冬天。」

  徐氏微微挑眉,她倒是小看了那女子……不過有這般能力的女子,會是那麼柔弱,讓自家兒子搓圓捏扁,威逼強迫的?

  對於白露方才痛陳的種種事情,徐氏心中不免有了懷疑,不過她沒表現出來,只是冷聲問:「這與嚴家的婚約有什麼關係?你別以為說白露的好話,我就會接受她。」

  左安陽搖搖頭,「問題就在張平鎮慢慢開始脫離貧困之後,朝廷派嚴尚書任直隸巡撫,到了張平鎮來。」

  「你們未來是翁婿,他應當會特別照料你。」徐氏直覺說道。

  「是啊,還真是『特別照料』。」左安陽說得諷刺。「他一看到張平鎮富了,便想借姻親關係向我索賄,一開口就是上萬兩的銀子,這是要逼死張平鎮的百姓與守軍?除此之外,他還看上了白露的點心坊,居然讓一個妓子假扮白露的生母,前來訛詐銀錢,最後還想將整個點心坊奪過去據為己有。娘,你說這樣的人會教出什麼樣的女兒?我們適合與他結親嗎?」左安陽冷笑。

  徐氏臉色大變,「豈有此理!嚴明松竟是這種人?」

  「還不只呢,兒子此次會提前回京述職,便是嚴明松向我索賄不成,在萬歲面前告了一狀,說我替張平鎮要軍需是僭越職權。萬歲是個糊塗的,一向又忌憚武將,當然趁機將我召了回來訓誡一頓。母親你可知道,冬日是韃子最可能進攻的時間,嚴明松慫恿萬歲召我回來,萬歲聽之任之,還讓兒子回府反省,暫時回不去張平鎮,簡直是不顧百姓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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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19: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智取情敵(2)

  徐氏聽得激動萬分,覺得心都快從胸口跳出來,都不知是被左安陽的話驚的,還是被嚴家的無恥氣的。

  左安陽想讓她喝口茶息息怒,連忙喚人再去端,想不到才幾個呼吸的時間,一名婢女送來了一壺熱茶與一盒點心,簡直就像算好的一樣。

  母子倆齊齊納悶地看向這婢女,卻見她試探性地問道:「老夫人,將軍,這是抱石居送來請你們品嚐的,可要留下?」

  還不待徐氏發話,左安陽已搶先道:「留下!你先出去。」

  那婢女放下東西後便行禮告退,左安陽見母親餘怒未消,索性替她倒了杯熱茶,一聞到茶香,眉頭不由得微挑。

  「娘,這茶我知道,是白露做的奶茶,還有這食盒裡的叫蛋塔,外邊酥脆內餡濃郁又有彈性,保證是京裡沒有的味道。娘喜吃甜點,要不要試試?」

  徐氏對甜點向來沒什麼抵抗力,也就順著兒子的話先拿起奶茶喝了一口,那入口的香甜滑順,還有茶與牛乳交織出的和諧口感,就這一口她已經喜歡上了。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又拿起了食盒裡的蛋塔咬了下去,那奶蛋餡香滑濃稠,外頭是酥皮,層層疊疊又酥又香,這種口味的確是她生平僅見。

  一聲不吭地吃完了蛋塔,徐氏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信你的話了,那女孩兒的手藝,要弄出一家點心鋪子並不難。」所以,嚴明松眼饞白露的店面,包含索賄那些事,應該也都是真的。

  這等於肯定白露了!

  左安陽笑得傻兮兮的,伸手也想吃個蛋塔,卻被徐氏拍開,難得有這樣的好東西,這傻兒子還想搶了?

  徐氏品嚐完點心後,沉吟片刻才說:「我可不是答應你能娶那女孩了,只是嚴家的婚約,你待我考慮一下。」

  張平鎮的西瓜要賣到京城,最簡單快速打響名號的方式,當然是由皇宮開始,只要宮裡的人吃了讚不絕口,保證這些瓜立刻會成為民間的搶手貨。

  更遑論西瓜在這季節本就是稀罕物,白露要賣的還是特別挑選過的張平鎮的西瓜,全熟的都賣到附近城鎮,運到京師因需要長途跋陟,白露特地挑了沒那麼熟的,利用沙藏的保存方式運輸,到了京師後正當好吃,也不易壞,可真是上品的西瓜。

  所以左安陽在入宮時也順便拎了顆西瓜找上光祿寺大夫聊了一陣。光祿寺是宮裡負責採買食材的官署,看到這時候居然有西瓜,也相當有興趣,試吃後讚不絕口,馬上派了人與白露商談。

  買賣之事不方便在侯府裡談,白露便帶著幾個人把一車西瓜蓋上布,低調地入了深巷某個宅子,那光祿寺的官員看到真是西瓜,還個個如此碩大肥美,都看直了眼。

  白露當場切了一顆給他試吃,那官員吃得心滿意足,聽到夏天時還會有,甚至冬日還有葡萄,會製成葡萄酒等食品,當下答應了與白露簽訂了長期供應的合約。

  如此無疑是解決了一件大事,以後只要產季一到,張平鎮的水果不怕沒有銷路,送走那名官員後,白露不由得一陣神清氣爽,外頭北風呼呼的吹,也不令人覺得冷了。

  她讓跟隨的幾人先離開,只留一個婢女,決定好好的逛一逛京城。

  這個充滿了活力及內涵的地方,雖然籠罩在朝政混亂的陰影下,卻仍以其繁華興盛及紙醉金迷吸引了無數的人湧入。

  白露觀察著街上的人事物,先不說其他,光說吃這一樣,一眼看去就有山東大饅頭、陝西涼皮、浙江的蟹殼黃、河北的驢肉火燒、河南的熗面、四川的杏仁豆腐、雲南的蜜芋頭……四面八方美食齊聚,她忍不住思索著如果要將珍饌點心坊開在這裡,要以什麼形式,推出什麼樣的東西,才能在百花齊放中殺出重圍。

  想著想著便走了神,直到來到一座兩層的茶樓邊,白露突覺身前有一道陰影,要不是身邊婢女反應快拉住她,只怕會直接撞上去。

  她轉頭一看,方才險些撞上的是一個丫鬟打扮的人,看著她的目光很是不善。

  「可是忠義侯府的白露姑娘?」那丫鬟問。

  白露挑了挑眉,她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有名,才到京城沒幾天,居然被惦記上了?

  「正是。」她也沒在怕的,對方口氣不好,她也不客氣。

  那丫鬟皴眉,原想罵些什麼,不過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想著主子交代的事比較重要,便忍下了脾氣,只是冷聲道:「茶樓裡有貴人叫你上去一見,跟我來吧!」

  丫鬟欲走,白露卻不動,學著那丫鬟的冰冷語氣回道:「誰找我我都要見嗎?既然自稱貴人,何必藏頭露尾?」

  那丫鬟心中慍怒,可是又不能壞了主子的事,只是沉下臉道:「貴人便是嚴尚書家的小姐,難道你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敢見我家小姐?」

  白露恍然大悟,還在想自己怎麼會被盯上,原來是她。

  思索一番,白露點頭,「帶路。」

  她會同意見面,一方面是也很想見見嚴玉嬌,更重要的,往上看去,茶樓的二樓露台隱然站著幾個侍衛正朝外看,她不認為自己能輕易脫身。

  果然,丫鬟將白露帶到了茶樓二樓的一個雅間內,白露便見到雅間裡有五個人,其中三個是護衛,一個婢女,而唯一一個坐著的年輕女子,應當就是兵部尚書千金嚴玉嬌了。

  對方是自己的情敵,讓白露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說實話嚴玉嬌並不漂亮,勉強算是清秀,身材圓潤,穿了白底紅花對襟短襖,領口與袖口圍了一圈染紅的兔毛,下身是大紅絹紗繡花長裙,髮髻上插著紅寶石步搖,整個人活像棵行動海棠樹。

  與此同時,嚴玉嬌也在打量白露,白露今日因為是談生意,非常低調地只穿著件杏色的長襖,只在衣擺繡了幾朵蘭花,搭配著白色銀絲百褶裙,頭上也只有簡單的木簪,這樣的裝扮在別人身上可能會顯得平凡,但在她身上卻展現出一種乾淨清爽、清麗脫俗的風姿。

  只消一眼,嚴玉嬌就嫉妒得快發狂,因為對方擁有她所沒有的美貌與體態,她恨恨地想,難怪這狐狸精能迷住左安陽那樣偉岸的男人。

  「你應該知道我找你做什麼,左安陽是我的未婚夫,而你礙了我的眼。」嚴玉嬌冷冷地開口。「你今日就給我滾出忠義侯府,我永遠不想在京師看到你。」

  來了!白露眼神一黯,隨即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態,「只怕嚴姑娘誤會我了,並不是我不想離開侯府,而是總兵大人不讓我離開。」

  「你要走,他還能攔著你?」嚴玉嬌可不信。

  「我雖然未被禁錮在侯府,但總兵大人隨時都派人監視著我。」白露走到了露台邊,指了指被留在外頭樓下等待的婢女,一邊淒楚地道:「何況我的命是總兵大人救的,他說我若要走,得還他五百兩。我一個弱女子,還失去了記憶,如何償還得起?所以並非我不走,而是不能,請嚴姑娘體諒。」

  嚴明松從不告訴女兒公務上的事,所以嚴王嬌不知道白露其實日進斗金,更不會知道那嬌弱的外貌下是多麼難纏,只是她也沒因此可憐起白露,或許換了一個男人會被白露這般我見猶憐的模樣打動,可惜她是個女子。

  「就算我相信你的話又如何,你總歸是入了左安陽的眼,擋了我的路。」嚴玉嬌冷笑起來,原本那圓臉該有些嬌憨,現在看上去卻很是猙獰駭人。

  白露不由得心裡打了個突。左安陽你知不知道自己未婚妻笑起來像中邪啊?

  嚴玉嬌揮手喚來了侍衛圍住她,白露驚呼一聲,「兵部尚書府的嚴玉嬌姑娘,你讓侍衛圍著我,想對我做什麼?」她這句話其實有些奇怪,居然把嚴玉嬌的全名和來歷給說了出來,但後者並沒有察覺這疑點,全心都被剷除絆腳石的快感給淹沒。

  嚴玉嬌獰笑著說:「既然你不離開左安陽,那只好讓左安陽看不上你了。如果我這幾個侍衛在你那美麗的臉蛋上劃上幾刀,你覺得他還會如此眷戀你嗎?」

  白露淚光隱隱,柔弱可憐得幾乎都讓侍衛捨不得下手,偏偏她此時又挺直了背,像是被欺負得狠了的小白兔,拚命反擊,哽咽卻清清楚楚地喊道:「我都說我無意介入你與總兵大人之間了,我只是幫著總兵大人做生意,嚴小姐為什麼還想讓你的侍衛凌辱我?我告訴你,事關女子名節,我誓死不屈!」

  「那你就死吧!」嚴玉嬌也被她激怒了,大喝一聲。

  侍衛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動手,他們小姐的脾氣可不是好惹的,萬—沒完成她的命令,到時候死的就是他們了。

  白露當然知道自己裝可憐這一套在嚴玉嬌面前是行不通的,她仍然這麼做,還把嚴玉嬌的身份喊得清清楚楚,就是為了接下來的行動做鋪陳,她想陰嚴玉嬌,卻不能讓嚴玉嬌抓到把柄。

  站到露台旁,說話也未降低音量,是白露計劃的第一步,這茶樓可是位在鬧區中心,她這麼一喊,底下就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第二步,她說出嚴玉嬌的身份來歷,又提到總兵大人,更引起了眾人的興趣,紛紛猜測起這出三角關係的感情大戲將如何收尾。

  最後她把誓死不屈的話喊出來,又有嚴玉嬌喊著要她死,樓下的百姓都變了臉,如果牽涉到人命,那事情就嚴重了,就算是尚書之女,也不能光天化日的恣意殺人啊!

  茶樓的雅間裡,一名侍衛已向白露動手,但他才碰到白露的袖子,尚未用力,白露卻已經尖叫一聲,往後栽倒,居然從露台摔了下去。

  雅間裡的人包括嚴玉嬌都聽到砰的落地聲,然後就是百姓尖叫、議論紛紛的聲音。

  嚴玉嬌沒想太多,急忙衝到露台邊看,卻看到白露倒在了街上,一臉痛苦難耐,而在場至少有數百個路人全都抬起頭看她,那眼光交雜著鄙夷、驚懼、不屑、譴責……總之將她這個金枝玉葉刺得千瘡百孔。

  「嚴尚書家的女兒竟是如此跋扈之人?在大街上就任意殺人了?姑娘你沒事吧?」敢這麼直接大罵出來的人,顯然家裡在朝中也有一定份量,甚至與嚴明松是對立的。

  「教出這樣的女兒,那嚴尚書為官只怕也不正吧!左將軍還與她有婚約,這種女人誰娶到誰倒楣,要是我早就上門退婚了!」

  「嚴家人囂張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們快把這位姑娘送到醫館去,免得嚴家侍衛出來追殺啊!」

  「太過分了!天子腳下,嚴家卻視王法於無物,老夫身為御史一定要好好參他一本!」也不知是誰雇來了一頂軟轎,茶樓裡的掌櫃簡直焦頭爛頭,連忙喚來兩個強壯的僕婦出來,將白露抱進了轎裡,讓轎夫急急忙忙將人送走了,除了兩個僕婦和白露的丫鬟匆匆跟去,也有一些好事者跟上,想知道苦主傷勢如何,但留下來的大部分百姓仍對著茶樓的二樓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二樓的嚴玉嬌看到這一幕腦子都空了,居然就這麼傻傻地站在露台上任人評論,而一旁的侍衛也不敢來拉她,只能乾著急。

  嚴玉嬌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句話——她的閨譽,全完了……

  忠義侯府,抱石居。

  白露半坐在床榻上,包了一隻腳,秋水盈盈的眼眸望著氣急敗壞的左安陽,雖然她沒刻意裝可憐,卻自然流露出這種味道。

  「嚴玉嬌對你不利,你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需要從二樓跳下來?幸好你今兒個只是拐了腳,萬一傷了頭怎麼辦?」

  「那不是沒辦法嗎?她都讓侍衛殺我了,總不能呆呆站著讓她殺。」白露嚴正地更正他的話,「而且不是我跳下去,是嚴玉嬌的侍衛把我推下二樓的。」

  「你真是被推下去?不是自己跳的?」

  左安陽狐疑地瞪著她泛著水光的美陣,看得她一度心虛別過臉去。她可是算準了角度不會出事,拐了腳已是最輕微的後果,他何苦頻頻追問。

  左安陽當下明白了,沒好氣地道:「所以我才罵你,你要設計嚴玉嬌,為何非得搭上自己?」

  「事出突然,我怎知嚴玉嬌會突然攔路來了,我身邊又只有一個婢女,難道要她一個打十個?」白露當然不會說她在茶樓外頭被嚴玉嬌的侍女攔下,看到二樓露台時,心中就有想法了,為免左安陽繼續追問,她轉移話題,「不過我成功地讓嚴玉嬌顏面掃地了不是?現在應該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心狠手辣,心胸狹窄,還目無王法!」

  左安陽凝視著她,輕歎一聲,真是拿她沒轍,雖然他嘴上罵得凶,但卻更心疼,順著她的話道:「嚴玉嬌這下被你整慘了,那日親眼見聞此事的百姓足有數百,其中還有不少下朝路過的官員,更有御史在其中。她後來還傻乎乎的在露台上露了臉,更是無可辯駁,最後尚書府派了馬車來將她帶走,居然還有人向馬車奶菜葉子和臭雞蛋……」

  「那她的名聲確實完了。」雖然她陰了嚴玉嬌,但倘若嚴玉嬌不那般心狠手辣要割花她的臉還要殺她,事情也不會演變至此,說起來也是嚴玉嬌自作自受。

  「她現在被嚴明松禁了足,躲在尚書府不敢出來見人,不過依嚴明松的能力與權勢,這件事很快就會被壓下去,等風頭過了,她依舊可以仗著尚書府的勢嫁到好人家。」左安陽聳了聳肩,一副這就是現實的無奈感。

  「她還想嫁啊……」白露曖味地看著他。

  她的目光雖然帶著微微笑意,像在與他說笑,但嗓音透露的寒意可是讓他一陣膽寒,連忙說道:「她嫁她的,干我何事?總之我不會娶她,剛好我還找不到機會去退親,她如此囂張霸道倒是給了我一個把柄。」

  「只是這退親也不是你說了算吧?」白露涼涼地瞪著他。

  「不,很快嚴明松會主動提這件事的。」左安陽賣了個關子。

  此時,抱石居的婢女通報老夫人來了,左安陽前去迎接,白露則是在床上掙扎著想下床行禮,徐氏一進門看她這副狼狽樣,隨即皺了眉。

  「你不必下來了。」她這動靜倒是讓徐氏將她的傷看得一清二楚,額間的溝壑更深了。「小女子有傷多有不便,無法向老夫人問安,請老夫人恕宥。」白露乖巧溫柔地道。左安陽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怎麼對他說話時就夾槍帶棍的,遇到他母親就成了小白兔?

  徐氏搖了搖頭,對自己先前定下的婚約極為懊悔,「真想不到嚴玉嬌竟然如此狠毒。說實話先前陽兒提到那嚴明松不是個好官時,我還心存僥倖,想著說不定嚴玉嬌是個好的,如今幸虧還沒結親,明兒個我便讓人去把親給退了!不過,這可不代表我答應你這小子娶白露為妻了,你得給我搞清楚。」

  徐氏刻意這麼一說,表面上是警告左安陽,但事實上也是在提醒白露。

  雖然白露口口聲聲是被左安陽逼迫的,但徐氏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心知嚴玉嬌公然殺害白露那件事,會鬧得這麼大,肯定有蹊蹺,白露這女娃絕對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柔弱可欺。

  白露人精似的,如何聽不明白,只是溫婉地垂下了頭,並不辯駁。

  左安陽不想讓白露面對這些,就他看來,自己的母親當然要自己說服,橫在兩人之間的阻撓,也該是由他這個男子漢一一去除,於是他便將話題帶回了退親一事。

  「娘,你毋需派人去了,今日即便是嚴玉嬌失德,但如果是由男方提出退親,損及嚴玉嬌的名譽,那錯的就變成我們了。娘親且耐心等上一等,我相信過兩天嚴明松會主動來退親。」

  「你如何得知?」徐氏忍不住問。

  白露也相當好奇。

  左安陽的神情有些凝重起來,「冬日系北方戰事頻繁時期,我卻遲遲無法回北疆,今日早朝已經好些些官員擔憂了,聯合起來勸諫皇上,嚴明松不希望我回去,居然出了一個損招。」想到嚴明松的提案,左安陽就咬牙切齒,「他居然提議皇上親征!」

  徐氏大吃一驚,一貫的嚴肅沉穩差點沒維持住,而白露同樣覺得不可思議,訝異地挺起身來,險些從床上掉下去,幸好左安陽小心翼翼地接住她。

  「你做什麼,傷了還這麼不安分!」他低斥了聲。

  「那不是你……」白露眼角餘光瞥見徐氏,連忙改口,柔柔地道:「白露知錯,是白露太驚訝失了儀,請大人勿怪。」

  左安陽撇了撇嘴。我哪敢怪你,又不是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徐氏沒注意到小倆口的你來我往,兀自震驚於方纔的消息,喃喃道:「皇上也有年紀了,北方路遙,又是大冬天的,一去就要上戰場,他受得了嗎?」

  「連深奼女眷都想得到的事,誰想不到?偏偏嚴明松這麼一提,萬歲彷彿很有興趣。」左安陽肯定地道:「看來這件事在所難免,我既然反對,嚴明松必然會來退婚,免得我扯了他的後腿,也和我撇清關係。」

  突然想到什麼,他的笑容轉冷,「何況他原想借我謀取北方邊軍的利益,我擺明不助他,現在北方沒我的事了,他還不快想辦法擺脫我?這樣嚴玉嬌還能再用來與另一個對他有利的對象結親,不會浪費在我身上。」

  徐氏頓時明白過來,皇上親征北伐,那是削了左安陽的權,而一個沒有權力的總兵,對嚴明松便失去了利用價值,不退親還等什麼?

  原來這才是事實,徐氏的心不由得涼了一半。

  「娘你放心吧,這件事兒子心中有數。」

  雖然嚴明松出這損招,確實有些殺得他措手不及,但他左安陽也不是吃素的。

  嚴明松想玩,那就陪他玩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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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靠甜點收服眾人(1)

  數日後,白露的扭傷已恢復了許多,雖然無法走遠,但終於不用再待在床上,可以出房門,看看外頭的風景。

  左安陽配了一頂軟轎給她,她自己慢慢走出抱石居後,上了軟轎,讓人抬到主屋,想和徐氏請安。

  雖說徐氏不反對她住這裡,也沒有刻意刁難,但她知道徐氏並不喜歡自己,如果自己真想跟左安陽在一起一輩子,未來婆婆對她的觀感總是要盡快扭轉過來。

  如今她想到的方法便是溫水煮青蛙,表現自己好的一面,一點一點的去除徐氏對她的偏見,說不定哪天就不反對了。

  一大清早左安陽便上朝去了,待白露來到主屋廳外,婢女正要去通報時,卻被她攔住。

  因為主屋廳堂一向不關門,白露其實看得到徐氏坐在裡頭的一舉一動,她發現才幾天沒見,徐氏臉上又添了點愁容,桌上她一向喜愛的甜點也完全沒動,只是一逕地喝茶,放下杯子,再喝一口,又放下,顯然坐立難安的樣子。

  白露有些難受,這幾日左安陽因為反對皇上親征一事,在朝中受到極大的抨擊,徐氏該是為此擔憂吧?她是個外人,不方便安慰她什麼,可是就這麼干看著又有些不忍。聽說左安陽很小時父親就去世了,所謂的世襲侯爵在這種情況下只是個笑話,孤兒寡母含辛茹苦,又因家無實權,被所有高門輕視鄙夷,享受不到任何權勢帶來的好處,是後來左安陽早早就投了軍,攢下軍功讓徐氏過上好日子,才讓京裡的人對左家刮目相看。

  但左安陽長久在外征戰,徐氏一人在京中等待,戰勝就飛黃騰達,戰敗就萬事俱休,那種孤獨與恐懼的煎熬,若非徐氏性情堅韌,早就倒下了。

  在左安陽面前,徐氏表露的是一貫的強勢,想必也是不想把自己的脆弱讓兒子看到,讓他平添擔憂,但在自己看來,徐氏苦,左安陽也苦,她竟是對這母子倆有些心疼起來。

  她不語,打手勢讓軟轎掉頭,將她抬到了灶房。

  灶房裡廚娘忙碌著,她進去問了一下廚房有的材料,得知居然有蘋果與牛乳,心中一喜,再讓人取來她從張平鎮帶來的乳酪,還有前些日子製作,冰在府中冰窖的材料,決定親自動手做幾樣點心。

  第一個是克難版的波士頓派,先將蛋白與糖打至發泡,再加入與蛋黃拌勻後的麵糊繼續攪拌,攪拌好後放入大瓷盆內,送進她事前讓人在灶房裡用石板搭的臨時烤爐,烤一刻鐘,取出放冷。為增添風味,她取來當令的小金桔,去皮去籽加入慕斯中,再夾於放冷的蛋糕裡切塊就完成了。

  另外,她用灶房裡原有的芝麻磨成芝麻醬,而牛乳加入糖及瓊脂,於火上加熱,至煮滾前離火,加入剛才的芝麻醬再倒入容器,便完成了在張平鎮也極為搶手的黑芝麻奶酪。最後一樣蘋果派比較費工,不過也只是製作油酥皮比較麻煩,需把入奶油的面皮反覆折疊□開,在製作酥皮的時候會有一些空檔,她就趁著這機會煮餡料,蘋果與糖及肉桂同時煮開,直到蘋果完全被糖及肉桂的香氣浸潤,便可取出,倒在置於淺湯盤的面皮上後入烤箱,出爐後切塊。

  徐氏愛吃甜食,但牙口不太好,所以白露在製作時,特地挑了比較好入口的甜點,糖量也減半,雖然都是甜食,卻各有風味,吃多也絕不會讓老人家覺得膩。

  將甜點整齊地放入食盒,一旁再雕朵花裝飾,連白露看著都嘴饞起來,為了搭配這些甜點,她也特別沖了一壺奶茶。

  徐氏一個人自然吃不了那麼多,白露大方地將剩餘的都分給了在場的眾人,讓她在府中的人緣一下子拉高了許多,倒是意外之喜。

  軟轎再次抬到了正廳,白露望了望裡頭,徐氏依舊坐在那兒,只是眼底的沉鬱更重了,白露讓人通報了徐氏,待徐氏應了,方提著食盒走進去。

  徐氏見到她,並沒有什麼喜色,只是淡然地問:「什麼事?」

  「小女子是為總兵大人在張平鎮的事而來,不得不叨擾老夫人。」白露微微一笑,為自己安撫老夫人的行為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總兵大人在張平鎮的軍需,有一部分是來自珍饌點心坊的收入,所以小女子想著是不是把點心坊也開到天京,如此籌措銀錢也快些。然而珍饌點心坊的甜點適合邊境人的口味,卻不知是否也符合天京人的口味。曾聽聞總兵大人說,老夫人愛吃甜食,但又嫌京裡幾家老字號做得膩,小女子便斗膽做了幾樣,請老夫人嘗嘗,並不吝賜教。」語畢,她奉上了手中食盒。

  當食盒一打開,撲鼻的甜甜乳香湧出,讓原本無啥興趣的徐氏眼睛一亮,「這樣子的甜食,倒是沒見過。」

  徐氏多看了白露一眼,心忖這丫頭還真是會說話,要是她一來就表明想拿甜食孝敬自己,自己只會當是巴結,但這丫頭換了個方式表達,自己就無話可說了。

  「這些甜食的共同點就是都加了牛乳,京裡的牛乳不如張平鎮的香濃,要是用張平鎮的牛乳來做,只會更好吃。」白露先將口味最清淡的芝麻奶酪端上,細細介紹了一番。

  徐氏瞧這所謂奶酪,覺得模樣挺討喜的,便試了一口,這一口居然就讓她停不下來了,這種有點彈性的柔滑口感前所未見,偏偏又入口即化,滿滿的芝麻香氣與牛乳的香氣交融,充滿了整個口腔,無須用力便滑入了喉中。

  「恰好府中有芝麻,才做成芝麻口味,平時只有奶味的,可以拌著果醬吃,總兵大人最喜歡吃不加糖的。」白露像是閒聊般說道。

  徐氏啐了一聲,「這種東西就是要加糖才好吃,不加糖能吃嗎?陽兒那是什麼口味!」

  白露隨即附和,「可不是嗎,小女子也覺得總兵大人真是不會吃!甜點甜點,就是要甜嘛!像這塊波士頓派,我在張平鎮時也做過,但總兵大人嫌它軟綿綿的吃起來不帶勁,我就不服氣了,老夫人可要評評理。」

  她說著又將波士頓派送上,還用調羹輕輕在蛋糕上壓了一下,徐氏一見那飽滿的慕絲餡微微的被擠壓出來,看起來就濃郁可口,而那所謂的蛋糕居然還彈了回去,徐氏有些不能自已地挖起一匙,迫不及待地吃下。

  太好吃了!口感鬆軟綿密,又有香濃滋味,而且單吃只有奶味可能還挺膩的,那丫頭應該在其中加了金桔,那微酸的桔香完全削減了那一點膩,徐氏又忍不住再吃一口。

  「這東西就是要軟綿綿才好吃,難道要硬邦邦的吃?」徐氏不由得說了句公道話。

  「果然甜食還是要請教老夫人,總兵大人那就像來搗亂的。還有這蘋果派,在北方我用的是杏桃,他又嫌酸。甜也不吃酸也不吃,老夫人,總兵大人小時候就這麼挑食的嗎?」

  「他小時候何止挑食,根本是除了肉之外的東西什麼都不吃,要叫他吃一根菜都費盡了我的心力……」徐氏或許是悶了多年,如今被白露打開了話匣子便說個不停。

  白露趁機送上了蘋果派,酸甜的味道加上酥脆的派皮,美味像是在舌尖上如煙花爆開,接著是一股辛辣香甜的肉桂味餘韻不絕,徐氏吃得連連點頭。

  「……陽兒那孩子,從小就是個有義氣的,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看到自己的朋友受委屈,拼著自己受傷也要幫忙討回公道,當年光是藥錢就不知花了多少,成天擔驚受怕的擔心他又去和人打架。現在從了軍,天天有架打,也算得償所願。」說到當年的事,徐氏覺得又感慨又好笑,眉間的愁緒陡然散去不少。

  白露搭著她的話,也和她聊起了左安陽在邊關的事,「可不是嗎?總兵大人在張平鎮時,一次遇到敵襲,出征前看到一個姓陳的參將窮到連盔甲都沒有,就把自己的盔甲給了他,結果在與敵人廝殺時,居然忘了自己已經沒有盔甲,受了傷回來,可也因為那一次,總兵大人在張平守軍裡就有了極高的聲望。」

  「哼,那傻兒子,從小就崇拜英雄,做什麼都衝在最前面,就連在軍中也是這樣,真不知該誇他還是罵他。」徐氏聽得入神,本能的啐了一聲,可是對自己兒子在邊關的經歷,她還是很有興趣的。

  「現在張平鎮的百姓,的確把總兵大人當成英雄了呢!」白露笑道。

  此時小黑由門外飛入,直接落到了白露肩上,張口就道:「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只似無。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于。」

  這詩分明是在讚頌英雄的武藝高強,聽來就像在附和著白露。

  徐氏有趣地看著小黑,「你這鳥兒真是有靈性,念誦詩句是信手拈來,花了很多心思教吧?」

  「其實……小黑它……也不是只會吟詩……」白露尷尬道,冷汗都快滴下來,她好不容易逗得徐氏把注意力擺在別的地方了,可千萬別讓小黑攪了局。

  徐氏卻更有興趣了,提出了一個讓白露傻眼的要求——

  「不如這鳥兒放我這裡,讓我玩幾日吧?」左安陽下了朝,急急忙忙趕回忠義侯府。

  雖然現在母親與白露維持了表面的和平,不代表著以後兩個人就不會鬧起來啊!

  然而當他直接將馬匹丟給門房,快步跑向主屋廳堂時,卻遠遠就看到自家母親與白露坐在一塊兒吃點心,相談甚歡,讓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待到接近正廳,他聽到白露正在說邊關的事,恰巧說到有人假冒她母親的事,他不由得停下腳步,仔細聽著她怎麼說。

  「……當時那婦人有嚴明松做倚仗,耀武揚威,到點心坊來白吃白喝不說,張口就是向我要錢花用,我本想著不給總兵大人惹麻煩,用銀兩打發了,想不到她變本加厲,又來討錢,恰好被總兵大人遇到……」

  「我兒子那不用說,一定是將人扔出去。」徐氏喝了一口奶茶,篤定地道。

  白露聞言一笑,「知子莫若母,總兵大人像拎小雞般把那婦人扔出去,讓在場的人都拍手叫好。只是那婦人不肯死心,又想奪走管理點心坊的權力,總兵大人直接在嚴明松面前,揭穿了那婦人的身份,竟然是一名妓子,她是受到以前被趕出總兵府的一名婢女唆使,前來報復。嚴明松當時氣得臉都綠了,那肚子一鼓一鼓的像青蛙一樣,站在高大威猛的總兵大人旁,高下立判。

  「西北邊關民風強悍,總兵大人這般不畏強權,落在西北百姓眼中,那就是一等一的好漢,嚴明松就是因為醜惡嘴臉被揭開,所以回京才急著向皇上告狀,是想報復呢!也不想想總兵大人面前千軍萬馬都不怕了,會怕一個陰險小人?」白露想起這椿事,仍有些惱怒,為左安陽抱不平。

  徐氏非常入戲,拍了下桌子道:「說得好!我左家最不怕的就是別人的打壓!」

  左安陽在外頭聽到白露將他形容得威武不屈,不由得志得意滿,想不到白露居然願意花心思親近他母親,他心頭漾起一股甜蜜。

  她肯定是為了他啊!她心裡分明是放不下他的!

  想到這裡,左安陽昂首闊步地走了進去,徐氏看到他才想起自己先前還在擔心兒子的事,怎麼現在居然憂思全無?

  她這才反應過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白露一眼,而白露只是甜美地一笑,在左安陽進門後便閉上了嘴巴,站起身來就想告退。

  「你也留下來聽吧。」徐氏突然道。

  左安陽眼底閃過一絲喜意,白露聞言告了聲罪,又乖巧地坐下,還替左安陽也倒了一杯奶茶,他笑吟吟地喝了一口,伸手就想去拿食盒裡的點心,卻聽到徐氏一聲輕咳,他的手立刻定在空中。

  「這幾樣你不是都吃過?你不喜甜又不愛吃軟,不必勉強吃。」

  左安陽愣了一下,直覺回道:「可這是白露做的……」

  「她做的東西你還少吃了?」徐氏絕了,說著居然直接將食盒蓋上。一旁的白露見狀差點笑出聲來,只能強自鎮靜。

  左安陽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的母親,怎麼有種失寵的感覺?

  他訕訕地收回手,嘀咕道:「罷了,我讓白露再給我做……」

  「記得還有我的一份。」徐氏面不改色地道。

  左安陽垮下肩,好吧,真的失寵了。

  白露看他這樣,悄悄地朝他眨眨眼,暗示他會偷偷做給他,立刻就看見他眼裡浮現笑意。

  既然已經哄得他開心了,白露順勢岔開了話題,「總兵大人今日上朝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對啊!自己正想問這事,怎麼吃個點心就忘了?徐氏回過神來,嚴肅地看向了左安陽。左安陽也不再說笑,一本正經地道:「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你們心裡要有個底,過兩天我八成就要丟官了。」

  徐氏方才舒展開的眉又緊皺起來,她眼角餘光看向了白露,卻見白露只是眼睫微微一揚,沒有任何驚慌恐懼的神情。

  倒是個冷靜的,她想。

  左安陽見她倆都很沉得住氣,便繼續道:「今日在朝會之上,嚴明松一派的人又提起了要皇上親征西北的事,我自然是大力反對,想不到嚴明松巧舌如簧,皇上親征之意甚堅,竟反過來怒責我藐視聖意,當眾便奪了我兵權,只怕這兩日會連我總兵的職務都解除,讓我成為一個閒散侯爺。」

  廳堂安靜了一瞬,徐氏又瞄了眼白露,現在她兒子可是無權無勢了,所謂侯爺也只是好聽,真遇上事情一點用都沒有,這丫頭還能鎮定嗎?

  徐氏以為是個女人都會介意男人失了權柄地位,想不到白露卻是面不改色,依舊那樣溫溫柔柔地覷著左安陽,彷彿一點也不在意。

  她暗自點了點頭,又把注意力放回左安陽身上,問道:「嚴明松竟是絲毫不顧忌兩家關係……他聽到你兵權被奪,反應如何?」

  說到這個,左安陽居然露出一絲笑意,「才一下朝,他便立即來找我,先說我不識好歹,接著便提出那樁婚約不算數了,反正兩家也沒交換庚帖,就當沒發生過。這樣就是嚴家向我們退親,而不是我們退了嚴家的親。」

  徐氏都氣笑了,「他以為這麼做,他們嚴玉嬌的顏面就能保存了?」

  「老子活到這把歲數,就沒見過這種賤女人,真是賤啊——」站在白露肩上的小黑突然開口,這回可不是書生了,而是那個會罵格老子的粗魯男子嗓音。

  白露與左安陽齊齊臉色一變,這傻鳥居然在徐氏面前露餡了,說出這麼粗魯的話。

  左安陽連忙補救道:「娘,其實這傻鳥以前有別的主人,說話都是亂學一通的……」

  白露也立刻幫腔,「對對對,小黑嗓音還會變男變女,吟詩只是它會的其中一部分,其他的部分簡直粗鄙不堪……」

  徐氏眉毛都沒動一下,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兩人目瞪口呆——

  「我倒覺得小黑說得挺對的。」

  左安陽與白露面面相覷,不知是該幫小黑說話,還是該盡力說服徐氏,小黑並不是這麼簡單而已……

  「既然嚴府要退親,這件就這麼定了。白露,這鳥兒放我這裡幾天,我倒想看看它還能變出什麼花樣。」

  徐氏逕自做了決定,朝著小黑伸出手,或許是徐氏手上還有點心的餘香,小黑居然乖乖地飛過去,停在了她的指頭上。

  徐氏滿意地起身,轉身便走,但走到大門口時,卻是突然回過頭,叮囑道:「食盒裡的點心送到我房裡來。」

  丫鬟們趕緊對左安陽告罪了一聲,收拾了食盒,拎著跟上了徐氏。

  廳裡的兩個年輕人無語的看著徐氏就這麼帶著小黑走了,都覺得忐忑不安。

  白露有些艱難地開口,「當初你要我把小黑帶回來,是真覺得他能搞定你娘?」

  左安陽也是傻眼,呆呆地道:「我要你帶小黑,是要讓小黑幫你吵架,想不到它竟巴結起我娘來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你娘可是一直以為小黑是我教的。」白露只要一想到小黑隨時會在徐氏面前來一句「殺千刀」或是「老爺好久沒來」之類的,就覺得太陽穴一陣抽痛。

  左安陽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最後拍拍她的香肩,苦笑道:「……只能祈禱我娘能把小黑教得正經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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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靠甜點收服眾人(2)

  朝廷緊鑼密鼓地召集軍隊,由於朱慶發了狠,欲召集十五萬大軍,年後出征,所以時間十分緊迫,除了徵集壯丁,還要採購糧草,打造軍械護甲等,各部官員忙得如火如荼,整個京裡像是沸騰起來一般。

  百姓畢竟不明就裡,都在等著看皇帝大發神威,將韃子永遠地趕走,談起御駕親征的事都是興奮期待,但朝廷官員、勳貴世族,有些腦子的卻都是不太安心,畢竟朱慶的年紀擺在那兒,又不擅長領兵打仗,如今只能期盼十五萬大軍和其他將軍能有效用了。

  然而在眾人的忙碌之中,忠義侯府卻是閒了下來。

  按理說左安陽屢次戰勝韃子,就算是皇帝出征也該讓他隨軍,至少要讓他參與籌備之事,畢竟他對韃子懂得最多,可因為皇帝忌憚、權臣有心排擠,左安陽對於軍務半點也沾不了手。

  他倒也不在意,除了晨起練武之外,鎮日游手好閒,而徐氏也成天帶著小黑教它說話,侯府活生生像是多出兩個軌褲二世祖似的,讓白露看了好笑。不過這麼多年來,白露也難得看左安陽如此清閒,趁著這個機會,她使出渾身解數,成天變花樣做出各種好吃的甜點讓左家母子品嚐,也算是為未來天京的珍饌點心坊做準備。

  做到最後左安陽甚至特地親手為她砌了一個石窯,效果比那臨時搭成的烤爐不知好多少,這也讓她做起吃食來益發用心,什麼杏仁豆腐、奶酪、烤布蕾、堅果塔、莓果派、銅鑼燒、芋泥布丁蛋糕……吃得兩母子不亦樂乎,臉都圚了一圈。

  現在徐氏也不讓人備點心了,每到午憩起身就開始等著,大概不到半個時辰,府裡就會飄著濃濃的糕點香氣,那與以往府裡常做的荷花酥、桂花糕等甜膩的油香不同,白露的甜點多了一種馥郁的奶香,濃而不膩,勾人至極,光是聞著都能讓人整個清醒,然後強烈的飢餓起來。

  如今即使徐氏見到她仍不會特地給什麼好臉色,卻也沒有先前那麼冷淡,有時還會親自來問上一問,看今日的點心是什麼,似乎與白露親近了一點。

  至於左安陽,只要白露做的東西他都覺得一定好吃,好幾次甚至與徐氏爭搶,得了徐氏好幾顆栗爆。

  在他印象中,母親一向端莊嚴肅,這陣子卻好像有些矜持不來了,居然會捏他耳朵,還會像個尋常婦人那樣念叨他,他從來沒有感覺母親像現在這般活潑,更是涎著臉拚命搗亂,讓徐氏長久建立起的威嚴形象搖搖欲墜。

  這一日,白露做了奶油豐潤濃厚的布丁生乳卷、果香四溢的蘋果乳酪蛋糕,以及口感豐富香氣十足的乳酪塔,讓徐氏很是喜歡,不過監於左安陽實在來搶劫過太多次,她索性讓白露叫人直接送到她房裡,一點也不想分給那個熊兒子。

  左安陽被母親的護食態度惹得哭笑不得,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母親的罩門在這裡,早知道母親有這個弱點,他一開始就會把白露帶回來,讓白露養刁了徐氏的胃口,說不定現在他與白露的孩子都會喊爹了。

  不過白露仍是體貼的,也特別為他準備了一份,送到他的房裡給他,還附上了一壺加了柑橘的奶茶,熱呼呼的在現下的冷天氣喝起來真是暖入心脾。

  然而左安陽連一口都還沒吃,他的小廝就神秘兮兮的進門,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太子殿下微服到訪?

  左安陽想了想,露出了個意味不明的笑,連忙親自去了大門,將低調只帶了幾名護衛的太子殿下朱得時迎了進來。

  朱得時長得並不是特別俊秀英武,臉還挺路人甲的,所以穿上便服混入人跡,竟沒人發現他的特殊,不過畢竟是皇家子弟,只消和他多說句話,長久養成的貴氣和言語中透露出的見識仍能顯出他的與眾不同。

  待朱得時進門後,左安陽向朱得時欲行君臣之禮,卻被朱得時勸住。

  「左將軍客氣了,父皇虧待你,但本宮卻是對將軍相當敬重,今日既是私訪,那些繁瑣的禮節就免了。」左安陽樂得順水推舟應了。他知道太子十分勤奮好學,仁善寬厚,只不過太子在皇上面前表現出來的卻是中庸程度,不特別聰慧也不特別勤政,想是怕皇帝連他這個親生兒子都要忌憚。

  他替太子倒了一杯奶茶後道:「不知殿下今日到訪是為……」

  「我反對父皇親征。」朱得時開門見山地說。

  左安陽正色起來,聽朱得時語氣嚴肅地繼續道:「父皇這幾年荒馳政事,被那些奸佞小人哄騙著,為那些權臣做了嫁衣,讓他們挾皇權一手遮天,父皇根本不知道韃子的真實情況,一心以為以王朝的大軍就必能戰無不勝。」

  朱得時歎了口氣,「韃子要是真那麼好打,怎麼會那麼多年了還是本朝的心腹大患?再加上此時是冬日,父皇倉促成軍,長途跋涉,韃子卻有天時地利人和,我實在很不看好……」他目光深深地望向左安陽,「有你這懂得克制韃子的良將不用,還刻意打壓,那嚴明松如此慫恿父皇,究竟想做什麼?」

  左安陽想不到太子原來將一切看得如此清楚,也放膽坦言道:「那嚴明松是在挾怨報復,他兼任直隸巡撫至張平鎮時,曾向我索賄被我拒絕,在北方還留下了不好的名聲,所以懷恨於我,慫恿皇上出征,是借皇上的手打壓我。

  「嚴明松會如此糊塗是同樣小看了韃子,他去張平鎮的那段日子風平浪靜,或許他就以為韃子不怎麼可怕,再者,此次王朝十五萬大軍北伐,聽起來軍容壯盛,韃子每回來犯最多也只是三、四萬餘人而已,自然認為可以輕鬆取勝,而皇上打勝仗,他嚴明松便會更受重用,從此不可一世了。」

  朱得時一聽,同樣懷了僥倖的心思問:「那左將軍認為,此次父皇親征,是否真能得勝?」

  左安陽皴眉,與朱得時四目相對,像是難以啟齒,半天沒說話。

  可是最後在朱得時堅定的眼神下,左安陽把一心橫,說道:「必敗無疑。」

  縱使早有準備,朱得時仍心頭一緊。「怎麼說?」

  「首先,韃子耐寒,在冬日戰力驚人,京師軍隊的將領大多是勳貴子弟,平時養尊處優,傲氣十足,很可能會輕敵。而十五萬大軍中,有一大半是此次才征招募得的新兵,從未上過戰場,更沒體驗過在那樣寒冷的天氣下作戰,屆時真的上陣,看到韃子來勢洶洶,未戰就先怯了。

  「其二,韃子一向不講究正面相抗,而是小隊小隊的進犯,精於偷襲及奔逃,常常是趁人不備攻擊多處,若是不敵也能逃得飛快。與這樣的敵人作戰,最重要的是軍隊的命令傳遞及反應必須迅速,全軍無私通力合作。但京師大軍說難聽點就是烏合之眾,將領之間互不信任,軍隊缺乏訓練,屆時一遇韃子偷襲,多頭馬車,各行其是,最可能就是首尾難顧,落得一敗塗地。」左安陽深吸一口氣,說出最尖銳刺耳的話,「其實這場戰役,只是看我們能輸得多慘,需要付出多少代價而已。」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了,朱得時反而更相信左安陽對王朝的忠誠,他分析得有條有理,再者,若非心中懷有保家衛國的大義,他又何必冒著觸怒自己的危險說出這等殘酷的言論?朱得時知道這恐怕會是真正的結果。

  「謝謝將軍賜教,本宮看得仍是淺薄了。」朱得時起身,深深一揖。

  「微臣不敢,殿下謬讚。」左安陽趕忙起身回禮,而他越來越欣賞朱得時,說的話也益發深入,「御駕親征之事難以更改,但有些事情尚能提防,比如那嚴明松,嚴明松與其黨羽,只言勝,未慮敗,只怕屆時戰爭失利,他們會想盡辦法替自己脫罪。」

  朱得時聞言冷笑,「兵部一系把持軍需,興風作浪,本宮早已看不順眼,正好趁此次剷除了他們。」

  由於皇帝親征,必是太子監國,朱得時不會浪費這次機會。

  兩人又商談了許久,將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都推演了一遍,朱得時方覺得心頭一安,有了足夠的信心與那些奸臣們周旋。

  而他對左安陽更是大為讚賞,過去父皇對此人確是大材小用了,若一開始便以此良將為主,鎮守北方,何愁韃子來犯?

  商談告一段落,朱得時覺得口乾舌燥,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過就這麼一口,卻令他暫時忘了方纔的嚴肅話題。

  「這是什麼?帶著柑橘的甜味,香濃順口,倒是不錯。」朱得時又多喝了一口。

  「這是白露……呃,微臣一名好友所做的奶茶。」左安陽與白露表面上是主僕關係,但有人問起,他卻不會將白露視為奴僕。

  白露的大名朱得時可是聽說過的,畢竟嚴玉嬌那事鬧得不小,此時見他支支吾吾,立刻就有所猜測,曖昧地笑道:「是紅粉知己吧?」

  兩人談了那麼久,對彼此也算有點熟悉了,交談便沒那麼拘束,聽到太子居然揶揄他,左安陽索性不要臉皮地道:「是未婚妻,只是我還沒說服我娘。」

  朱得時樂了,指著食盒說道:「我方纔已看了好久,這吃食前所未見,相當精緻,也是那白露姑娘做的吧?」

  左安陽這陣子吃了不少,便也不小氣,大方地將食盒推過去,「正是她做的,請殿下品嚐。」

  朱得時亦不客氣,拈起一塊乳酪塔便放入口中。

  雖然甜點已經冷了,但白露做的甜點就是冷了也好吃,入口的香酥先是令朱得時眉毛一挑,而後那奶味餡料滑潤順口、鮮甜綿密的感覺更讓朱得時驚艷,兩口便將一個乳酪塔吃光。

  接著他又拿起布丁生乳卷,在左安陽沒注意時,居然先不顧形象地偷舔了一口奶油,那種柔潤順滑的口感還有牛奶的甜香馬上征服了他,而蛋糕的部分更是從未吃過的鬆軟美味,布丁富有彈性,幾種口感搭在一起簡直絕配。

  「殿下覺得如何?」其實看他那吃相就知道答案,但左安陽仍是笑問。

  朱得時沒有直接回答他,看向了食盒裡的蘋果乳酪蛋糕,暗暗吞了吞口水,嘴上調侃,「你這傢伙賦閒在家,足不出戶,諸多官員當你心灰意冷,其實你是在家享福吧?」

  左安陽大笑起來,的確如此,他都有些樂不思蜀了。

  第三樣甜點不管是什麼,朱得時都捨不得吃了,他依依不捨地看著那蘋果乳酪蛋糕,索性厚著臉皮問道:「剩下這些,可否讓本宮帶回去讓太子妃嘗嘗?她最近胃口不好,我想這些她應該會喜歡。」

  左安陽點點頭,「殿下喜歡那是白露的榮幸,她做甜點從來都會多做一些,我讓人去全部裝過來,讓殿下帶回去吧。」

  「那敢情好。」

  有得吃又有得拿,最困難的事也有了初步應對辦法,朱得時對於今日暗訪忠義侯府的結果大為滿意。

  此時屋裡的兩個男人都想不到,將來在他們的政治路途上,今日桌面上的這些甜點可是幫上了很大的忙。

  「太子妃邀請我至東宮,意欲為何?」白露納悶地望著手上的請柬,以為自己看錯了。朱得時造訪忠義侯府後沒幾日,白露便從婢女手上接到了太子妃的請柬,裡頭只簡單說了心慕她製作甜點的本事,欲見一見她。

  這種理由白露不是很相信,懷疑對方只是隨便找個借口,實際上另有意圖。

  白露知道最近左安陽與東宮走得近,卻不確定他與太子私下是否有什麼打算,怕自己壞了他的事,或胡亂出門成為了左安陽的把柄,便拿著請柬去找左安陽,想不到這請柬原就是東宮透過左安陽送給她的。

  「放心去吧,東宮是可以信任的,我想太子妃說的也是真的,她應該是真喜歡你做的甜點。」左安陽有些好笑地回想起上次太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你忘了上次太子私訪,回東宮時還搜刮了府中你做的所有甜點,就是要帶回去給太子妃。」

  「我明白了,那明日赴約時,我便多做一些甜點過去。」

  自己的點心受到太子妃喜愛,代表著也合京城人的口味,白露頓時歡喜起來,看來她珍饌點心坊在京城的分店,有些苗頭了。

  次日,白露一大清早便起身做出了蘋果派、奶油泡芙、乳酪果醬餅乾、芋泥麵包等等甜點,自然先留了一部分給徐氏和左安陽,其他她全放入了食盒,回房梳洗慎重打扮之後便乘馬車去了皇宮。

  到了皇宮門口遞出請柬,她一點也未受到阻攔,由皇宮侍衛替馬車引路至東宮,待她下了馬車,也立即有著宮女帶她來到東宮內的偏殿,太子妃早已金冠華服,笑容可掏地坐在上首等著她。

  白露行了個禮,神態落落大方,舉手投足並不失禮,且她一襲絛紅色牡丹雲紋對襟外裳,下身是白底的散花百褶裙,頭上戴著蝴蝶金步搖,貼上了花鈿,看起來氣質竟不輸給京裡的高門貴女多少。

  太子妃目光流露一絲欣賞,原以為只是個小家碧玉,如今看起來卻是不輸名門千金,那左安陽的確眼光不俗。

  「今日請你來,是因為上次太子由忠義侯府帶回許多甜點,我吃了覺得新鮮又美味,好奇是什麼樣的人做得出如此佳餚,才特地請你過來,倒是有勞了。」

  聽到這比想像中客氣溫和百倍的開場白,白露心安了幾分,這才抬頭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看上去才十來歲,穿著淺黃金線鳳紋直領對襟短襖,下身是白底金色蓮花暗紋的襦裙,雖然顯得貴氣莊嚴,但那雙清澈的眼卻帶著善意,給人好感。

  白露微微一笑,獻上自己帶來的食盒,「承蒙太子妃不棄,這是民女今日早上才做的甜點,應當還有些溫度,比起冷卻後的甜點,吃起來又是不同風味,請太子妃品嚐。」

  太子妃果然興致盎然,讓宮女接過食盒,不待她們替她試菜分盤,便自顧自的由食盒裡取了一個泡芙就吃,讓站在她身後的女官臉都綠了。

  白露看在眼中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太子妃搞不好比自己還年輕,平時需表現莊重,事實上仍有幾分孩子氣的。

  太子妃驚艷於泡芙外酥內軟的口感,而那濃濃的奶油甜香一入口就直衝腦際,簡直讓她停不下口,於是又拿起一片果醬乳酪餅乾,喀嚓喀嚓地吃了起來,聽著這響亮的聲音,她身後那女官臉已經黑了。

  因為太子與左安陽走得近的緣故,太子妃原就對白露有幾分好感,現在她送上的美食又極合她的胃口,更是覺得白露看起來順眼極了。

  「我怎麼不早點認識你呢!那就有口福了!」太子妃感歎道。

  「若是太子妃喜歡,以後民女可以常常讓人送幾樣過來。」白露微笑道。

  太子妃面上一喜,隨即又遺憾地道:「如果可以就太好了,不過你只怕也不能長留在京師,萬一你離開,那我不就吃不到了嗎……」

  白露並未回話,只是淡然一笑。

  太子妃此言洩露了許多消息,自己的去向自然是以左安陽為主,說她無法長留京師,不代表著左安陽很快就會被重新起用?

  太子妃也馬上驚覺自己的失言,有些懊惱,隨即遣退了四周的宮女,只留下那位女官,顯然這是她絕對信任的人。

  直到清了場,太子妃才放鬆了表情說道:「只有我們自己人,我也知左將軍看重你,那我也不瞞你了。待父皇親征後,必是太子監國,這次徵兵徵糧幾乎掏空了國庫,而父皇此役……太子他們實不看好,所以事後國庫空虛,外敵肆虐,太子必會再借重左將軍之長才,鎮守北疆,所以我說你無法長留京師,並非虛言。」

  這番話中有太多的負面消息,太子妃以為白露會驚疑不定,想不到她不慌不亂,淡然自若,甚至還能拿自己開玩笑。

  「在左將軍身邊,民女便從沒想過能安穩度日呢。」白露說得有些無奈。

  太子妃卻笑了,這女子當真有趣,能視困厄為挑戰的,才能真正度過困厄。

  「不過,太子妃提到如今國庫空虛,那太子監國後,想必亟需銀兩吧!」白露突然眉梢一挑,美陣亮晶晶的,很是吸引人。「民女倒有個主意,或許對國庫不無小補,不知太子妃可有興趣。」

  「白露姑娘請說。」太子妃隨即坐正了,連她背後的女官都豎直了耳朵。

  「不瞞您說,民女在張平鎮有家名叫珍饌點心坊的店舖,專門銷售我所制的這些甜點。當初會製作這些甜點銷售,就是因為張平鎮貧窮,而這些甜點所需的原料牛乳,卻是張平盛產的,民女便想著銷售甜點也能推廣各種牛乳製成的食材,果然靠著甜點的熱賣,張平鎮開了作坊,整建牧場,收入大增,勉強解決了軍需不足的問題,也解決了百姓生計……如果我們將這個法子也用在京師呢?」

  太子妃聽得眼睛一亮,「你是說……」

  「民女原就有意在京師也開一家珍饌點心坊,無奈並沒有門路,且京中龍蛇混雜,沒有背景也不行。若是太子殿下願意協助,就當我們兩家合夥,在京師賣這些甜點,甚至做得好的話,亦能多開幾家店,將四面八方的州城也囊括進來,甜點師傅由我訓練,而原料便由張平鎮那一帶運輸過來,如若太子妃所說左將軍必會回北方的話,也無斷貨之虞。」白露俏皮地眨眨眼,「雖然民女無法在京師長留,但甜點卻可以。」

  太子妃思忖了一下,白露這些甜點是前所未見,必會引起追捧,原料又控制在自己手上,若真的開了數家,想像其中能獲得的利益,她不由得極為心動,屆時說不定不只國庫,她自己的小金庫都能充實滿盈啊!

  於是她當機立斷地道:「此事大利於國家社稷,不必問過太子,我在這裡就先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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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21: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獲得左母承認(1)

  皇帝朱慶擇日親征,十五萬大軍浩浩蕩蕩由京城開出,雖說勞民傷財,不過那浩大的氣勢還是振奮了百姓,在出征那日夾道歡送,讓朱慶志得意滿,也使得兵部以嚴明松為首、力主親征的那群黨羽得意了好一陣子。

  朱慶親征後,太子朱得時監國,京城很快地恢復了平靜和秩序,而白露的珍饌點心坊也選在這個時候開幕了。

  京城裡的小道消息流通是飛快的,雖然嘴巴上沒說,但人人都知道這家店名義上是白露所開,但背後替白露撐腰的卻是太子妃,原因只是太子妃喜歡白露做的點心,上回左安陽以張平鎮特產為名,送了一大堆進宮,便入了太子妃的眼,此次白露開店,太子妃便暗地贊助不少。

  這當然是個障眼法,把太子與左安陽暗地往來的事抹去,全推給了太子妃嘴饞,不過世家貴胄之間也知太子妃有率性的一面,會做出這種事情也不奇怪。

  只是到了開幕邀請賓客時,卻發生了出乎白露意料的困擾。

  白露身為一介平民,她開的店卻是各家權貴都暗示著要參加,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局面,固然有東宮的因素,一方面也是因為左安陽。

  左安陽孤家寡人,雖說兵權被奪,但在某些品級不上不下的官員眼中,他可是妥妥的乘龍快婿,有這機會還不先下手為強?自然是自家有女兒的出女兒,沒女兒的出侄女啊!

  只是去捧捧場還有免費的點心,那點心能打動太子妃估計也是不凡,能同時討好忠義侯與太子妃,何樂而不為?

  在這種情況之下,男賓也就罷了,左安陽會處理,但女賓就讓白露頭疼不已了,這些貴女任一個都不是白露可以高攀的,邀請了不知由誰去招待,畢竟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不可能自己出面,可是不邀請的話又得罪一票人。

  正困擾時,有個人主動出面要攬下這事,讓左安陽與白露訝異萬分,卻又喜悅感激——這個人正是徐氏。

  徐氏因左安陽的緣故,可是二品誥命夫人,她願意出面,必然不會失禮。

  於是珍饌點心坊的開幕宴熱熱鬧鬧地展開了,親王以下的文武百官攜家帶眷來了一半。

  在此之前,白露帶著十幾名學徒,又在選定的珍饌點心坊店面後多砌了好幾個石窯,沒日沒夜的訓練他們製作甜點,還要麻煩左安陽遣人送信到張平鎮再多送些原料過來,石窯的火幾乎沒熄過,眾人如此忙碌不堪,今日的開幕宴才能順利推出各項產品。

  天京的珍饌點心坊因為有太子妃的資金在內,所以店舖位置極好,在鬧市的最邊緣,為的是旁邊那一大塊能停馬車的空地。而店舖是由三家店面打通,比張平鎮官道的總店不知要大多少——左邊賣乳酪、奶油等材料,如今張平鎮製出的乳酪,已經有十幾種口味了,正中央是店面,擺上各式甜點,而最右邊則是擺了數組雕工精美的楊木桌椅,讓想歇腳吃甜點的客人可以在店內享用,還有幾個茶博士招待,專門為這些甜點搭配相應的好茶,甚至供應幾樣如奶茶、花茶、酥油茶、團茶等京裡從未見過或少見的茶,都是出自白露的想法。

  店舖後便是後院,與北方的珍饌點心坊相似,後院是可以住人的房屋,只不過規模大了數倍,一整排的屋宇還帶個花園,容納得下百人以上。

  今日的開幕宴便設在花圜之中,以一排柏樹為界,左院招待男賓,右院招待女賓。

  左院由左安陽招待,右院則是以徐氏為主,但徐氏主要也只是露個臉鎮場,招待的事仍然是由白露來做,其實徐氏真正有興趣的是白露在侯府裡也沒做過的那幾道甜點,對於與這些貴女交際,當真提不起勁。

  開幕宴時辰差不多時,客人一撥撥的踏進店舖了,分別被引領入座,安排座位也是門學問,除了須按品級分座,有過節的還不能分在附近,感情好的則是貼得近點,當初光是座位的安排就差點讓白露弄昏了頭,還是太子妃私下找了個宮裡的嬤嬤提點她京裡那些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才勉強完成。

  至少現在看起來還沒有大問題,白露鬆了口氣。

  然而再如何希望事情辦得圓滿,偏總會有些地方不在掌控之中。當嚴玉嬌和幾個貴女不請自來的一同踏入珍饌點心坊時,白露心裡忍不住咯登一聲。

  不過白露對嚴玉嬌的提防並未表現在臉上,仍是客氣有禮地招呼,臨時擺了張桌子給了這幾個貴女,不料幾人還沒坐定,就有人發難了。

  「你不知道我們是誰嗎?居然安排在如此偏僻的位置?」開口的是兵部右侍郎之女顧月娥,因父親官職之故,對嚴玉嬌多有巴結,當然好處也是拿了不少。

  「人家搭上了忠義侯,自然捧高踩低了。」緊接著開口的是太僕寺卿的孫女劉艷,因為長得其貌不揚,不得京裡貴公子們的青睞,十九歲仍嫁不出去,所以性格有些扭曲。

  「在這種破爛地方也好意思招待我們幾個?真真是個沒眼力的。」其餘貴女也鼓噪起來。

  能與嚴玉嬌混在一起的,自然都不是什麼寬厚大方的人,更何況她們今天就是來找碴的,又哪裡會收斂?

  她們這麼一鬧,頓時吸引了其他已入座的貴女們的目光,不過眾人都是維持著儀態不攪和,就連鎮場子的徐氏都沒有開口,只是淡然地看著白露準備如何解決。

  在一看到嚴玉嬌時,白露就知道今日絕無法善了,此時一臉歉意,溫婉和順地上前道:「對不住幾位小姐,我們點心坊地方小怕坐不下,所以當初才會發出請柬,幾位小姐突然蒞臨為小店增光,倒顯得小店更為簡陋,小姐們看不上眼是應該的。不過小姐們放心,等會宴席的點心絕對足夠,無論坐哪裡都不會餓著的。」

  白露很是周到地說,卻暗示了這幾名貴女沒請柬不請自來,上門來打秋風。

  劉艷首先氣急敗壞地嚷道:「我們有缺你這一口吃的嗎?」白露更無辜了,「那不知諸位小姐的來意是……」

  她這麼一問,嚴玉嬌等人居然答不上來,難道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直言是來搗亂的?抑或真能承認她們其中有幾人真是饞那一口太子妃都讚不絕口的甜點?

  嚴玉嬌氣得呼吸都不暢了,蠻不講理地道:「我們明明是在說你座位安排得不好,誰和你說些無關緊要的?」

  其餘眾女連忙附和,每個人都瞪向了白露,看她怎麼接招。

  白露也很配合地露出軟弱的模樣,咬著下唇像是被欺負慘了,為難地道:「那不如幾位小姐自己挑,看你們想坐哪裡,白露再為你們安排?」

  那幾個小姐得到這樣示弱的反應,下巴都快揚到天上,彷彿自己贏了這一局,然而當她們幾個放眼看去其餘座位,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如今座位其實已經坐得七七八八,只剩些下零散的空位,而那不是在一些高門的夫人身旁,就是與那些看都沒看過的小官家閨女同桌。夫人們身旁的位置顯然不是她們這些未出嫁的小姑娘能坐的,而那些小官家的閨女們坐的位置則比她們現在坐的地方還偏。

  那群已有座位的貴女們也發現這點,神色未變,卻都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也想知道嚴玉嬌等人究竟想坐哪裡,這些人的刻意刁難實在太明顯,不少人覺得嚴玉嬌她們簡直蠻橫不講理,幸好未與她們交好。

  顧月娥倒是有幾分急智,在正尷尬的時候又回頭瞅著白露,「我們是要你安排!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白露立即幽幽一歎,「你們現在坐的位置,就是小女子安排的啊。既然小女子安排的諸位不滿意,讓你們自己選又選不出來,那小女子當真是無能為力了。」

  嚴玉嬌等人又是一陣的無語。

  「那麼不滿意的話,這裡讓給你們坐吧。」一直沉默不語的徐氏,突然冷冷地開口道。

  所有人都訝異地看了過去,尤其是白露,她完全沒想過徐氏竟會為她出頭,心中的驚詫可是結結實實。

  徐氏可不管旁人怎麼看,反正她在天京高門世族女眷的印象裡一向是個脾氣古怪又難以親近的人,她自然就順心而為了。對她而言,這些小女孩在外頭對罵掐架她能不管,但在她面前欺負侯府裡的人就是不行。

  當徐氏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嚴玉嬌時,後者臉猛地一紅,低頭避過了她的逼視。

  與嚴玉嬌同行的貴女們見嚴玉嬌示弱,也不敢再多嘴什麼,訕訕地在白露安排的位置落坐,不然難道真的去搶徐氏的位置?那可是女賓席的主位,坐在那裡的都是身份最貴重的幾位夫人,耍橫耍到她們身上去,誰有這個膽子?

  於是一場紛擾默默的停息了,白露向徐氏福了福身,遞過去一記感激的目光,見賓客來得差不多了,便到點心坊裡張羅上甜點了。

  此時恰好是午膳與晚膳之間,所以上的全都是甜點,除了白露在西北賣得很不錯的各色乳酪蛋糕、泡芙、奶酪等等,也上了很多到了京城她才依據地方特色做出來的新品,比如摻了綠茶的綠茶蛋糕,兼具香氣與口感的山楂胡桃塔,熬了三天三夜的柚子果醬做成的軟餅乾、香脆多層次的杏仁瓦片……最後還用輪車推出了一個巨大的奶油蛋糕,光是上頭繁複華麗的擠花就讓眾女看傻了眼。

  一下子鬧哄哄的院子全靜了下來,大夥兒都忙著品嚐起面前外型精美、風味獨特的甜點,茶博士們也四處奉茶,待到吃得差不多了,白露才與眾人介紹起這些甜點有什麼名堂。

  「這些甜點幾乎都有一樣主要的原料,便是牛乳。」白露朝大家微微一笑,眼下的她又不是方纔那個柔弱的模樣,而是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談,「所有甜點裡的牛乳皆是來自西北的張平鎮。諸位夫人小姐應該知道,忠義侯原是張平鎮總兵,當他去到張平時,那裡可謂窮山惡水,民不聊生,用來抵禦韃子的守軍更是軍需不足,忍凍挨餓。為了替百姓找到生計,同時更為了補足抵禦外侮的軍需,所以利用當地盛產的牛乳開設了珍饌點心坊,還有製作乳酪等食材的作坊……」

  她說起了珍饌點心坊的由來,眾女都聽得十分入迷,而白露聲音雖然不大,卻婉轉清脆,透過了柏樹,傳到另一面男賓的地方,每個人也都靜了下來,靜心聆聽。

  「……如今萬歲親征,朝廷亟需財源,所以說,珍饌點心坊的出現,並不是為了私利,而是為了國家民生,所得盈利也有部分要歸國庫的。諸位貴客的到來,皆是為王朝盡一份心力,相信天恩浩蕩,諸位的付出,必能傳達到每個百姓的心中。」白露所言皆發自內心,故而看來極為誠懇,相當有感染力及說服力。

  「好!說得好!」禮部尚書夫人忍不住叫了聲好。

  其餘夫人或貴女也不乏讚了幾聲的,徐氏看白露的目光都不同了,隱隱帶著驕傲,像是得意自家兒女大出風頭,甚至男賓那裡都傳來了鼓掌的聲音。

  但嚴玉嬌等人哪裡能看白露如此出彩,即使她們也驚艷於這些甜點的美味,但心中對白露的偏見及恨意卻大過國家大義,哪管珍饌點心坊為何存在,要是倒閉了做不起來才好,最好讓白露丟個大臉!

  於是嚴玉嬌在桌底下踢了顧月娥一腳,顧月娥知機,立刻抱著肚子大聲叫痛起來。

  「唉呀、唉呀……我的肚子好痛……」

  她的聲音尖銳,很快便引起了眾人注意,而見眾人都在看她,她叫得更起勁了。

  「痛死我了!怎麼會這麼痛呢?我不過吃了這些甜點而已啊……」

  劉艷跟著驚叫起來,「唉呀!莫非是這些甜點有問題?」

  嚴玉嬌冷笑,同樣揚聲說道:「誰知道有些黑心肝的在裡頭加了什麼呢?白露,你這點心究竟動了什麼手腳?為什麼月娥的肚子會疼得這麼厲害?」

  此時顧月娥痛叫著倒在了桌上,一把將桌面上未吃完的甜點餐具等掃到了地上,讓場面更混亂了。

  白露心中微微起了火氣,明知嚴玉嬌等人在演戲,在場的人也絕對看得出端倪,她卻不得不重視,這世上不乏不明就裡的人,只要顧月娥咬定食物有問題,這件事傳到外頭去,必然會影響未來點心坊的營運。

  白露忍了忍怒氣,謹慎地問道:「顧小姐是否是吃了其他的東西?否則所有院子裡的人吃的都一樣,怎麼獨獨她出了問題?」

  「這就要問你了,你是不是針對月娥下了毒,所以月娥才會腹痛?」嚴玉嬌抓住她的話,語氣篤定的指責。「白露,你好狠毒的心啊!居然對你的客人下毒!」

  這指控不可謂不嚴重,引起全場一陣譁然,畢竟中毒是可能會要人命的事情,最是容易引起恐慌。

  嚴玉嬌見有人為之色變,心中得意,更乘勝追擊地道:「白露,你不能因為先前與我有齟齬,便下毒害月娥啊,她雖是我帶來的人,也是來為你捧場的,你這是恩將仇報!」

  滿懷復仇之火的嚴玉嬌根本沒察覺自己話中的問題,她一心只想毀了白露,讓她無法在京城立足。在茶館那回,白露讓她丟了那麼大的臉,害她好一陣子不敢出門,之後她斷了與左安陽的婚約,那也非她所願,她把兩筆帳全算在白露頭上,認為是白露壞了她的姻緣。

  白露依舊冷靜且溫柔地說道:「嚴小姐此話差矣,若是白露與你有齟齬,那直接向你下毒就好,何苦要害顧小姐?」

  這……本來有些慌亂的賓客們面面相覷,這說的也有理啊,看向嚴玉嬌的目光又轉為狐疑,而嚴玉嬌被這麼一說,也慌亂了一下,但旋即又想到狡辯的話。

  「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要害月娥,說不定……說不定你本來想害的是我,只是上錯菜了!」

  白露簡直要大笑出來了,點心是一大盤的上,想吃什麼各人自己動手,她如何事先預知誰會吃到什麼?

  「既然嚴小姐一口咬定我下毒,不如我們請大夫來替月娥小姐醫治,看看究竟是什麼問題,便可證明我的清白。」

  白露直接做了決定,不想再與她糾纏,可顧月娥是裝病,嚴玉嬌又怎麼可能讓她接受大夫醫治?

  於是嚴玉嬌蠻橫地道:「你都下了毒,誰敢相信你請的大夫?我們自己有相熟的大夫,月娥我會帶去醫治,若是大夫判斷出月娥中了毒,我們自會告到京兆尹處,再看你如何狡辯!」

  人要讓嚴玉嬌帶走,不管是不是演的,白露的罪名都坐實了,白露本人如何會讓此事發生?而在男賓那側聽到所有動靜的左安陽自然更不會。

  早從嚴玉嬌不請自來時,左安陽就將女賓那裡的情況聽得一清二楚,現在又來了這出,左安陽更是聽不下去了,此刻撥開了柏樹叢,帶著一名男客走了過來。

  既然他都過去了,其餘男賓自然也按捺不住,跟著他身後過來女賓這兒看熱鬧了。

  左安陽來到女賓這邊,就見嚴玉嬌盛氣凌人的指著白露,斥責她下毒害人,此刻還死不悔改,拒絕讓她們去求醫,簡直是蛇蠍毒婦,她身邊的那群貴女也同樣目光不善,而顧月娥依舊抱著肚子趴在桌子上呻吟,好像真的快不成了。

  他冷哼一聲,立刻開口打斷嚴玉嬌的話,「嚴玉嬌,白露請的大夫你不相信,這宮裡太醫院的院使你總該相信了吧!」

  他沉著臉讓開一步,露出身後的男客,赫然便是太醫院裡地位最高、醫術最好的李院使。

  完全沒料到李院使也來了,嚴玉嬌臉色大變,她身邊那些貴女更是嚇得花容失色,有些直接低下了頭不敢露臉,而趴在桌上的顧月娥更是立刻就不敢哀號了,轉為微微地發抖。

  這下也不需要醫治,旁觀的人一看這情況就知道結果了,不過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左安陽仍請李院使上前替顧月娥檢查。

  李院使看了看她的臉色,把了把脈,心中十分不屑嚴玉嬌等人的作為,秉公說道:「這位小姐的身體並無任何大礙,老夫敢說絕無中毒一事!」

  「不可能!」嚴玉嬌尖叫,硬著頭皮道:「你們串通起來的!左安陽,是不是我父親解除我與你的婚約,你心有不甘,所以串通李院使設局害我!」

  這未免強辭奪理過頭了,李院使簡直氣炸,左安陽都懶得辯解了,不過她既提起婚約,他也不介意在眾人面前說個明白。

  「你嚴家認為我兵權被奪,又丟了官位,前途無望,便急急解除婚約,和這種勢利人家斷了關係,未來無須與一個膚淺任性又無理取鬧的大小姐成親,我有什麼好不甘的?」左安陽說得絲毫不留情面,反正他早就與嚴明松翻臉,自然也不用給嚴玉嬌什麼好臉色。

  「我左安陽做事光明正大,也不怕在眾人面前坦誠,我喜愛的女子,從頭到尾只有白露一人,要是與嚴家的婚約仍在,我也是會想辦法解除的。」

  他望了眼白露,與她驚訝的眼神相對,微微得意地揚了揚唇角,今天就是要把與她的關係坐實了,讓她再無理由離他而去。

  而轉回面對嚴玉嬌時,他臉上馬上又覆上了厚厚冰霜,「至於你,急吼吼的來找白露的麻煩,有人邀請你了嗎?白吃白喝就算了還倒打一耙,現在還敢誣賴李院使,簡直愚不可及!要知道人吃五穀雜糧,哪有能保證一輩子都不生病的,太醫院在宮中有重要地位,李院使更是先皇特地請來坐鎮的,你質疑他的誠信,便是質疑先皇;而我雖沒了總兵之職,仍然是忠義侯,你同時構陷朝廷命官與勳貴,本侯爺不能看在嚴明松的分上放你一馬,這件事得送交刑部了!」

  他指著嚴玉嬌,指著劉艷,指著每個嚴玉嬌帶來助陣的貴女,最後指著顧月娥,「你你你,全都要為此事付出代價,尤其是你,兵部右侍郎顧聰的女兒是嗎?偽裝中毒訛詐誣陷,更是罪加一等!」

  「不!」顧月娥崩潰了,她不敢想像這事鬧到刑部,先不說她父親可能會宰了她,她的後半輩子也將毀在這件事情上。

  她驚惶地看向了嚴玉嬌,但嚴玉嬌自身都難保了,哪裡還會理她,直接將視線別到一邊去。

  她彷彿成為棄子,心頭更慌了,什麼都顧不得了,紅著眼睛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是……是嚴玉嬌叫我假裝中毒,要擾了這一場宴會,讓白露身敗名裂,從此在京城待不下去。嚴玉嬌還說她不會讓這家珍饌點心坊成功,一定要鬧得它開不成……嗚嗚嗚,我只是聽嚴玉嬌的話去做,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眾人都以鄙視又嫌棄的目光看向嚴玉嬌等人,嚴玉嬌的黨羽中有些都已經和顧月娥一樣嚇哭了,有些在心裡恨著嚴玉嬌把自己捲入這種風波之中,至於千夫所指的嚴玉嬌,整張圓臉扭曲,看上去猙獰得驚人。

  反正已經沒辦法亡羊補牢,嚴玉嬌豁出去指著白露大罵,「我為什麼不能報仇?我就是要害死她又如何?要不是她,你會不喜歡我嗎?我也不會為了她在茶樓丟那麼大的人!每個人都認為我殘忍好妒,還不是這個賤女人害的!開什麼點心坊,我絕對不會讓你這個賤人成功!還有左安陽,我今天撂下話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這對拘男女,有我嚴玉嬌在的一天,你們永遠也別想在一起!」

  她罵得實在太激動、太不要臉面,甚至連些市井用語都出來了,如此反而讓一院子的名門貴胄不知如何反駁,與她對罵又不可能罵得比她難聽,簡直失了身份。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不知怎麼地,白露腦子裡浮現了這兩句話,本能的就說了出來,她都想不起自己怎麼知道的,卻無比的符合現在的情況。

  有些人聞言掩嘴一笑,氣氛倒是沒那麼緊繃了,嚴玉嬌更是火冒三丈,破口大罵。

  「你憑什麼說我不要臉?你這賤女人才不要臉,專搶別人的男人,也不知道是怎麼爬上左安陽的床,也不瞧瞧你長得什麼樣子,要胸沒胸要臉沒臉,瞎子才會看上你這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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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獲得左母承認(2)

  「夠了!」一直默默聽著的徐氏按捺不住了,她之前究竟是做了什麼蠢事,讓自己的兒子與這等無恥的女人定下婚約?

  「你認為滿口污言穢語,就沒人罵得過你?」徐氏沉著臉瞪著她,驀地一個伸手,對著天空叫道:「小黑!」

  她話聲方落,一隻全身羽毛黑到發亮的八哥輕巧地飛到了徐氏手上,十分驕傲地昂首瞪眼,左安陽與白露見狀同時怔了一下,忍不住相視一眼,心有靈犀地都有了一種荒謬的預感,該不會……

  徐氏指著嚴玉嬌,「小黑,給我罵!」

  小黑果然沒讓她失望,嘎嘎叫了兩聲後便破口大罵起來,而且還是男男女女各種嗓音輪番上陣,「哪裡來的死肥婆,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臉比盤子還大,腰比水桶還粗,一臉的麻子數之不盡,那一身肥膘站出來能擋掉半座城門,自己長這樣還敢說別人,我要是你娘生下來就把你按死,省得長大出門丟臉!

  「老子這輩子就沒看過這麼噁心的女人,噁心就算了還出來嚇人就不對了!說的話比糞坑還臭,格老子的害老子剛吃飽就想吐,剛才桌上那只烤乳豬都比你知書達禮……

  「騷蹄子你想男人啦!鎮日看著男人就想貼上去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身上癢了啊?就你這麼髒,出去外頭拉客都沒客人想要你呀!簡直丟死人了!像你這種掉價的破鞋,自己拿條白綾上吊吧!」

  小黑罵人之凌厲下流,簡直嚇壞了全場的賓客,左安陽與白露更是黑了臉,完全不想承認自己養過這玩意兒。

  「娘,小黑真是撿來的,以前可能有很多主人,絕對不是我們教的……」

  左安陽還為難地想解釋什麼,卻見徐氏一臉坦然。

  「我養了它這段日子會不知道?這只八哥可不光是讀死書,拿來罵人比你好用多了。」她瞪了自己沒用的兒子一眼。

  左安陽立刻敗下陣來,要比罵人,十個他也頂不過一隻小黑啊!

  而賓客們哪裡會去跟隻鳥認真,又聽到左安陽與徐氏這麼一說,竟不知誰開的頭,嗤笑了一聲,最後化為全場賓客的轟然大笑。

  「這隻鳥真是絕了,徐夫人,能不能借我回府鎮鎮場子,對付一下那些囂張的小妾啊!」其中一個貴婦人打趣著,毫不在意小黑的鄙俗。

  「不如借我吧!有這頭鳥在還怕那些御史做什麼?金鑾殿上隨時辯得他們撞柱啊!」另個官員也大笑說著。

  而被小黑罵得體無完膚的嚴玉嬌,整個人氣得發抖,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今日她的所做所為等於把自己的路堵死,她的名聲連帶嚴明松的名聲全完了,還拖累了一堆和她交好的貴女,最後,她只能不負責任地選擇氣昏了過去,不用再面對這麼多鄙夷的目光,一了百了。

  珍饌點心坊開幕後,生意蒸蒸日上,而且京城裡還多了一項北方沒有的項目,便是特別訂製的大型蛋糕。

  白露不是沒想過在張平鎮的珍饌點心坊也推出大型蛋糕,但畢竟能買得起的家中都要有點財力,張平鎮一帶能奢侈至此的富戶並不多,再加上官道上的客人有大半都是商戶旅客,不太會有訂製的需求。

  但天京就不同了,什麼沒有有錢人最多,開幕時推出來的那個奶油蛋糕氣勢驚人,造型精美,美味更是絕倫,撲鼻的甜香足以令人神魂顛倒,所以在白露說明這蛋糕可用在壽宴上或滿月宴等場合,訂購的人便絡驛不絕,甚至京裡文人雅士舉辦較大型的詩會文會,或高門女眷的小宴,都不乏向珍饌點心坊訂個大蛋糕的。

  珍饌點心坊的各式甜點受到皇室至平民各階層的喜愛,連帶的來自張平鎮的奶製品也賣得不錯,所以白露飛鴿傳書讓張平鎮的牧場擴編,作坊又加了一座,那裡的百姓現在豐衣足食,這種效應甚至影響到了周圍城鎮。

  比如宣鎮,以前都是張平的百姓千里迢迢到宣鎮尋工作,現在可是宣鎮的百姓靠關係也想擠進張平鎮的作坊裡謀職。

  不過這一切榮景,在朱慶的十五萬大軍來到北方時便稍稍黯淡了。

  那十五萬大軍是由京軍指揮使於沖所帶領,又有皇帝鎮場,來到他們看來仍是貧窮落後的張平鎮時自然目中無人,更不可能受劉達等副將的約束,根本不把當地守軍看在眼裡。

  雖說他們自帶輜重,不過干饃饅頭啃久了也會想換個口味,仗著軍隊的威勢,有的軍人居然強搶百姓家的牛羊宰殺為糧,幸好牧場離得遠,在出了張平鎮的另一面,否則也逃不過魔掌。

  而百姓種的莊稼水果更是全被那些軍人禍害了,雖然葡萄早就采收下來,按白露留下的方子製成了酒與果脯,都還不能食用,西瓜則是前幾個月剛采,新苗尚未種下,其餘的粗糧或冬日蔬菜卻被搶個精光,一時間民怨四起。

  劉達等人見機,馬上降低作坊的生產,將此事回報到京裡給左安陽,幸虧白露先前乳酪存了不少,尚能應付點心坊的營運,可是對於北伐的京師大軍如此擾民,感到萬分不以為然。

  聽著白露為百姓抱不平,左安陽毫不猶豫地說著大逆不道的話,「不聽從劉達他們當地守軍的建議,惹得百姓怨聲載道,京師那群烏合之眾很快就會自食其果了。」

  反之,天京有了珍饌點心坊的龐大收入,稍稍充實了國庫,太子朱得時施政也得心應手許多,至少那些想趁機生點事的官員們都找不到由頭。

  比如南方湖廣需興建水利一事,原本經費不足停工了,朱得時上位後居然很快地撥下官銀要求復工,以因應雨季,又如山西尋到了幾處鐵礦山,原本缺銀無力開挖,監於北方戰事頻仍,朱得時同樣撥下了款項,要求盡速開工。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那些銀錢來自哪裡,所以珍饌點心坊反而更加吃立不搖,根本不敢有人打歪腦筋,否則等於直接槓上太子了。

  十五萬京師大軍於北方駐紮半個月後主動攻打了韃子,起初似乎勢如破竹,打得韃子節節敗退,京師不斷收到捷報,但在十五萬大軍出了外長城後,天氣驟寒,原本軍隊就有些水土不服,在這冰天雪地的情況下,戰力更直接降了一半,而韃子早在關外大草原上做好準備,趁著月黑風高,韃子忽而分為多股人馬,衝殺京師大軍的營帳,彼時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此役大敗,十五萬京師大軍剩不到五萬,倉皇退回長城之中,不僅領軍將領全數戰死,於沖直接被斬殺在帳中,連自己的刀都沒能摸到,而朱慶更是直接被擄走,成為階下囚。

  此事傳回京中,引起朝廷一陣動盪,國不可一日無君,一時間人心惶惶,那些平時在金鑾殿上俐牙利齒的權臣,這會兒全都閉上了嘴。

  幸虧朱得時與左安陽心中早有準備,雖然皇帝被抓出乎他們意料,但他們的反應一樣明快,在收到皇帝被擄的消息後,朱得時當機立斷地直接下令逮捕力主皇帝親征的嚴明松等幾人,同時起用忠義侯左安陽,授鎮北大將軍職,率七萬大軍赴邊關救援皇帝。

  太子命令一下,忠義侯府馬上動了起來,左安陽回府整裝待發,白露自然是隨行,反正京裡的生意已經穩定,有太子妃暗地看著不會出錯,製作甜點的部分也有信任的學徒能頂上,她還留了幾個方子,能每隔一月推出一兩樣新品。

  一日之內就要出發,左安陽一切準備就緒,帶著白露去與徐氏告別時,意外看到徐氏身邊擺著個包袱,頭髮如往常般梳了個一絲不苟的髻,但平時插著的黃玉簪卻是取了下來,綢緞的長襖子也換成棉襖,小黑則是站在她肩膀上。

  「娘,我們這就要啟程了……」左安陽才開了個頭就被打斷。

  「我也去。」徐氏斬釘截鐵地道,目光沒有一絲波動。

  「娘,你要去?」左安陽很是錯愕。

  「怎麼,她去得,我去不得?」徐氏瞥了眼同樣驚訝的白露。

  左安陽苦笑,自家這兩個女人,還真是各有個性。

  他苦口婆心地勸說:「孩兒此行是去打仗,邊關只怕危險,白露已經習慣那裡的生活,要跟也就算了,但娘親何必受這苦?如今天寒地凍,咱們急著趕路,過年恐怕都要在路上過了,旅途必然艱辛,加上張平鎮偏遠貧瘠,吃住都沒有京城妥貼,我怕娘不適應。」

  徐氏淡淡地道:「就是知道此行危險,我才要去。」

  左安陽還兀自一頭霧水,白露卻是聽懂了。

  皇帝被韃子擄去,消息不只震驚朝廷,百姓亦是風聲鶴唳,不知把韃子說得如何凶殘,士氣已然低迷,中間還夾雜了皇帝在敵手的因素,危險要比以住的戰役都要高出許多,伯母這是希望陪在兒子身邊,即使有個萬一,她也不會是最後才知道消息的那個人……甚至說不定以伯母的烈性子,左安陽要真怎麼了,她也會跟著慷慨就義。

  「再說……」徐氏深深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倆口,除去身份地位的差異,這男子俊朗挺拔,女子嬌俏柔美,實是郎才女貌。「要是你們兩個在邊關成親了,我這親娘不在,成何體統?」

  萬一兒子回不來,那左家就斷根了,自己不能冒這個險,最好是在兒子出征之前辦了親事讓他留後。

  可是成親這件事並不容易,若是自家兒子能篤定戰勝歸來,自然是京城各家貴女搶著嫁的香脖餑,但現實是他前途未卜,不可能有人願意嫁給他。

  在這個關頭,唯一最適合兒子也會欣然接受的就是白露了。

  她雖然對白露的來歷不明仍有些在意,但白露性子外柔內剛,處事有手腕、腦袋清楚,背得起重擔,長得也標緻,硬要雞蛋裡挑骨頭實在也挑不出多少。

  徐氏心中已默默接受白露做她的兒媳婦,這還是第一次透出口風,左安陽聽出端倪,立刻驚喜地睜大了眼。

  「娘,你說真的?」左安陽開心地摟住了白露的肩,「白露,我們成功了!」

  白露還沒能反應過來,小黑卻搶在左安陽前頭呀呀叫道:「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徐氏的眼刀馬上射向兒子,左安陽只能訕訕收手,惡狠狠地瞪了小黑一眼。

  然而這一鬧也讓左安陽冷靜了些,又想再勸徐氏別一起去。

  「不過娘,就算有諸多考量,可張平鎮那兒是真的很苦,我不希望你……」左安陽話才說半截,小黑又打斷了他。

  「你個殺千刀的,老娘的話你聽不懂?叫你做什麼你就做,瞻前顧後的連頭驢都不如。」

  左安陽傻眼地指著自己,連頭驢都不如?

  想不到徐氏居然緩緩地點頭,還神色從容地喝了口茶,養只聰明的鳥就是省事,連罵兒子都不需要自己來。

  做兒子的不能跟娘親爭辯,左安陽只好把怒氣轉向小黑,「你這只傻鳥,我在和我娘說話,你插什麼嘴?」

  左安陽刻意兇惡地朝小黑揮了揮拳,小黑以為左安陽要打它,居然嚇飛到了屋樑上,邊飛還邊用女人的聲音嬌滴滴地控訴。

  「老爺不要啊!你那麼粗魯人家會痛的……」

  徐氏一口茶差點噴出來,白露則是哭笑不得地看著左安陽再一次敗在小黑手上。

  對於徐氏要同行的事情左安陽始終抓不住重點,白露知道是自己該表態的時候了。

  「張平路遠,老夫人既然願去,沿途正好教導我各種道理,有老夫人在身側提點,是白露之幸。」白露暗地踢了左安陽一腳。

  「可是……」左安陽仍然不捨老母長途跋陟,尤其邊關現在可不太平。

  「我會照顧好老夫人的,你就算不相信那些服侍的人,也該相信我。」白露提醒著他。「全家能團聚,比什麼都重要。」

  她這句話猶如當頭棒喝,立即讓左安陽明白了,其實徐氏要的只是團聚兩字。

  且不說他此行有多危險,他以後駐北地也不知要花幾年才能回京,難道真的一直母子長年分離下去,永不聚首?若真的連他成親娘親都沒能趕上,那絕對是遺憾中的遺憾。

  左安陽暗自感激地看了白露一眼,接著上前對徐氏一拜,「娘,是兒子錯了,就辛苦娘與兒子同行,無論如何,兒子都會保護娘的周全。」

  徐氏微微點頭,看著並立的左安陽與白露,難得滿意地微揚了唇角,只不過這滿意是針對左安陽多些,還是針對白露多些,便不得而知了。

  七萬大軍由居庸關出,經懷來、宣鎮至張平,不出左安陽意料的,才剛過了關隘,徐氏便病倒了,鎮日昏昏沉沉,時而發燒時而咳嗽,簡直愁死了左安陽。

  於是白露親手接過了服侍徐氏的任務,讓左安陽無後顧之憂。

  原來,徐氏還是低估了北方的寒冷,帶的衣服不夠暖和,路上又逞強不說,所以病倒了,幸而白露早早備了皮裘,兔毛內裡的手套與襪子,溫暖的湯婆子全堆在徐氏身旁,身上也抱著一個,勉強讓昏睡在在馬車裡的徐氏不那麼畏寒,至少不再發抖了。

  馬車上有著紅泥小火爐,徐氏的三餐膳食全由白露安排,她聽從隨軍大夫的指示,變花樣做著適合病人的膳食,親自餵食,先維持住徐氏的體力,再用藥徐徐醫治。

  這段時日徐氏只張開眼看了她幾次,經常都在昏睡,不過當軍隊過了懷來,徐氏的臉色稍微恢復了點血色,白露也才鬆了口氣。

  這陣子她其實比任何人都擔心,徐氏若是出一點事,左安陽必然自責難過,在黎民百姓的希望全放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不能有絲毫的自我懷疑或意志消沉。

  再者徐氏為了兒子苦撐,也讓白露極為感動,這是母親對兒子最深沉的愛,雖然徐氏從來不說,不過即使在半夢半醒中,徐氏也不會拒絕喝那苦澀至極的藥,也不曾抱怨一聲痛苦,這樣的母親,白露如何不敬佩?

  這一日正好是除夕,馬車進了宣鎮,在驛站停了一宿,左安陽安排了全軍一人多分一碗肉湯,權當年夜飯,他自己也坐在大軍之中,與軍隊同甘共苦,度過這個克難的除夕夜。

  至於他的家眷,雖說徐氏這陣子已好了許多,左安陽也不敢讓她勞累,仍是讓她先在房裡歇了,白露則睡在她身邊不遠的小榻上。半夜突然喉嚨發癢,徐氏劇烈地咳了幾聲,掙扎著由床上坐起,正想喚丫頭,卻發現一杯溫度適中的熱水已放到她口邊。

  徐氏接過茶杯啜了一口,等油燈燃起才轉頭想看是哪個伶俐的丫頭,想不到入目的是白露,她披著外衣,點完燈後又來到床沿坐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呼,幸好沒再燒了!老夫人,大夫說沒有再燒的話,再兩天就能大好了。」白露吐了口大氣。

  徐氏喝了水覺得好多了,方才開口,「怎麼是你?」她自是知道自己病倒後都是白露在照顧她,但沒想到都到了驛站,卻仍是白露隨侍左右。

  「老夫人從京裡帶來那些丫頭,對這裡的天氣不太適應,讓她們好好歇著,免得也病倒了。我習慣了北方的氣候,還是由我親自看著比較適宜。」白露簡單答了,話裡卻不居功。但徐氏如何不曉得白露花了多少心力在自己身上?

  前陣子時昏時醒,只要張開眼必然是白露在身旁侍候著。這場大病按理說該是要了她半條老命,現在病情有顯著的好轉,她卻不覺得自己元氣減損了太多,頂多是比較沒精神,力氣少了些,這顯然是白露悉心照料的功勞。

  徐氏雖然人前表現冷情冷性,但當別人真心待她時,她卻比誰都能感受到,並且為之動容,她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女子,眼前的白露與出京前比起來,下巴顯然尖了一點,眼眶下都有著隱隱的黑影了,這讓她心湖波動,再開口時難得地放柔了聲音。

  「白露丫頭,你都瘦了一圈,陽兒還不得埋怨死我。」

  白露卻是不以為意,她是真心覺得這些是她該做的。「老夫人能快些好起來,大將軍就開心了,豈會埋怨呢?」

  「你倒是會說話。」徐氏多打量了白露一眼,這次的重點卻放在她的美貌,美人兒在昏暗不明的燈光下更顯溫婉柔美,身姿裊裊婷婷,難怪迷得她兒子不能自已,又有美貌又有才能,現在看起來配上她那傻兒子,當真一點也沒高攀。

  眼下氣氛正好,徐氏遂直問道:「我一直在想,能把京城珍饌點心坊麼大生意擔起來的女子,不會是個柔弱的,先前你剛入府時,在我面前說陽兒脅迫你那些話,是騙我的吧?」

  白露被她噎了一下,隨即笑了開來,坦白吐露,「……老夫人見諒,我是怕被老夫人趕出去才那般說的,不過倒也不完全是拐騙老夫人,我在知道大將軍有婚約在身時,的確動過離開他的念頭,而他也是真的用五百兩逼迫我留在他身邊。」

  「五百兩……我不信你這丫頭還不出來。」珍饌點心坊門庭若市的盛況可不是假的,身為主事者的白露又能窮到哪裡去?聽說她在張平鎮還有作坊什麼的,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但她卻始終不還清這筆錢,背後的原因也只有她那傻兒子沒想到。

  白露只是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徐氏心如明鏡,又問道:「那後來他回京,你怎麼又願意跟著他入府了?」

  「因為我知道了嚴明松的為人啊!如果老夫人真像大將軍說的那般嚴謹守禮,那嚴家人的嘴臉一旦落入老夫人眼裡,相信大將軍的那樁婚約應該很快就會不算數了。再者,先前會定下婚約,那是大將軍不知道,但後來他都回京了,我想他不可能讓這種事情再重演一次。既然我們之間的阻礙不存在了,我若堅持離開他,只是徒然讓彼此痛苦,我為何要那般矯揉做作?」白露答得很坦然,因為她不覺得自己這般的心思有什麼好隱瞞的。

  「嚴謹守禮?他是說我這老太婆不通情理吧!像這回堅持與你們北行,我知道是為難了陽兒,但也只有面對視為親人的人,才會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瞧她那麼篤定,徐氏似笑非笑地道:「你有沒有想過,在京裡很多時候他是身不由己的,萬一他真的娶了別人怎麼辦?」

  「那就真的離開他好啦!便如老夫人所說,五百兩雖然多,要還似乎也不是很難。」白露笑得燦爛,似乎真沒被這問題給困擾過。「至於痛苦,那總有過去的一天。不過大將軍對我的心意我明白,所以我從來不做這麼壞的假設,否則不是辜負了他?」

  最後這一句話,大大取悅了徐氏,她幾乎都想不起來先前自己對白露心懷偏見時是有多麼連見都不想見這丫頭了。

  「我看過太多自認明理的大家閨秀面對情之一字時都落入了鑽牛角尖的情況,你倒是個通透的,敢愛敢恨,還挺對我這老太婆的胃口。」

  「老夫人謬讚了。」聊了也好一陣子,白露摸了摸徐氏的手,發現有些冰涼了,連忙說道:「與老夫人聊天我實在歡喜,可惜明日一早便要上路,我可不敢害老夫人明天沒精神,不如老夫人就此歇下吧?」

  徐氏知道她的擔心,自己也不想病情又出了什麼岔子影響旁人,遂點了點頭,在白露的服侍下躺好,蓋上了棉被。

  在白露就要將油燈熄滅時,外頭響起一陣鞭炮的聲音,徐氏聽著突然開口,「丫頭,今兒個是除夕吧?」

  「是啊。」

  「明天早上,包個餃子給我老婆子吃吃吧,要白菜豬肉摻著蔥花的內餡。」

  白露怔了一怔,隨即一笑,「好的,老夫人。」

  也只有面對視為親人的人,才會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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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喜日子迎勝仗(1)

  回到了張平鎮,左安陽立刻到軍營裡報到,雷厲風行地頒布了許多命令,整飭張平鎮裡的治安風氣,那些仗勢欺人的京軍們以往做過的壞事全被揪了出來,該施軍棍的施軍棍,該罰勞役的罰勞役。

  七萬大軍和先前敗退的五萬大軍,去除傷者與不適任的,又重新編為十萬大軍,由張平鎮當地守將依軍隊特性分批訓練,提高他們的戰力。

  由於是本地軍隊與京軍交雜,且倨傲的京軍佔了大部分,所以左安陽這陣子幾乎都忙著處理調停軍隊的紛爭。

  趁著大雪這段時間韃子沒有來攻,張平鎮在左安陽的鐵腕重整下,很快地恢復為過去那純樸平安的祥和之地,軍隊就算有人心裡不服他也絲毫不敢擾民,一切都井井有條進行著。

  因為戰敗,這個年大家都過得不好,大雪鋪地,人人都躲在家中,鎮上的氣氛有些蕭索冷清,就這樣過了半個月,張平鎮的雪停了。

  白露見鎮上的情況恢復正常,終於開始出門忙碌,一方面和眾瓜農結算賣西瓜的銀錢,檢視兩個月前釀下的葡萄酒和製成的果脯,而後討論新一輪的種植。

  她還要抽空去官道上看看珍饌點心坊的營運,添了幾樣京師供不應求的新口味甜點,又急急趕到作坊,讓劉達解除了停工的命令,全面復工,順便安排人手把一些乳製品運到京裡。

  白露一忙起來,徐氏連著好幾日幾乎沒能見到她的面。

  她的身體已經大好了,但也習慣了白露在身旁,現在雖然仍有婢女服侍,可是少了那鮮活的丫頭在眼前晃蕩,她居然覺得無聊了起來。

  套上白露替她準備的兔毛長襖,再穿了件皮裘,戴上手套,徐氏不顧婢女的阻攔,走出了總兵府,就這麼站在門口。

  放眼望去,兩側是整齊的青磚瓦房,不似京城朱門高牆,紅磚黛瓦那般氣派,反而有種質樸的清新。路上的行人沒有京城多,自然也沒有仕女們托紫嫣紅的各種裝扮,人人都是一身棉襖長衣,裹得像顆球,但臉上的笑容卻極富感染力,讓周圍的人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這種氛圍,不知不覺亦是笑面迎人。

  這裡……實在是個好地方啊!難怪白露一回到這裡,整個人像是活過來一樣,不像在京城那般收斂低調,其實若要長住在這個地方,她似乎也不那麼排斥。

  白露一回到總兵府,便看到徐氏帶著兩個婢女站在門口,一臉享受的樣子,不由得興味盎然地問道:「老夫人要去哪兒呢?」

  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徐氏心中一喜,表面上卻是淡淡地道:「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去哪兒?」

  雖然徐氏表現得很平淡,但白露就是覺得自己聽到了埋怨的味道,不禁好笑道:「是我疏忽了,竟讓老夫人如此無聊。眼下白露正要去城郊,不知道老夫人願不願意和白露去逛逛,有些新奇的玩意兒,還得請老夫人替白露掌掌眼。」

  這台階是搭得有夠高了,徐氏順理成章地走下來,「好,橫豎老婆子閒來無事,就去幫你看看。」

  白露抿唇一笑,先是確認徐氏穿得夠暖和了,便讓府裡準備了一輛馬車,和徐氏一起坐了上去,朝城郊的方向移動。

  這一路車簾都是掀開的,白露向徐氏介紹著當地的風土人情,例如除了大半的百姓改種西瓜與葡萄,剩下的田地種植的糧食作物主要是□麥和裸麥,可惜大雪剛過,卻是看不到豐收的景色,張平風大,菜地裡大多是些馬鈴薯、甜菜、蘿蔔等土裡的作物,可惜前陣子被京軍破壞不少,鎮子地勢南高北低中間平坦,南邊的丘陵邊緣還有個大垠,旱季的水源都從那裡來……

  她說得生動有趣,徐氏也聽得津津有味,很快地馬車來到了一座農莊之前停下,白露攙著徐氏下了車,許多農戶已然在外頭等候了,一見到她們,立刻熱情地打起招呼來。

  「白露姑娘,我們就等著你呢!這位是……」

  白露鄭重地介紹道:「這位是左大將軍的母親,特地來看看大家的。」

  農戶們知道了徐氏的身份,紛紛變得恭敬起來,可是這種恭敬含著親近之意,不像京裡那般逢迎諂媚令人噁心,倒讓徐氏有了親切感。

  「外頭冷啊!老夫人快請進,先喝杯熱水祛祛寒吧!」

  熱水?徐氏有些納悶地接過了茶杯,裡頭真是白水,還當是此地獨特地待客之道,她抿了一口便將杯子放下。

  白露見狀笑道:「老夫人莫不是奇怪怎麼不是奉茶?其實大部分人還是喝茶的,只是等會兒我們要試酒,怕嘴裡的味道混雜,所以先喝水清清口。」

  「試酒?」徐氏來了興趣。她喜歡甜點,也喜歡酒,不過她喜歡的是帶甜味的酒,京裡的白酒她一直喝不慣,所以知道她這喜好的人並不多。

  白露點了點頭,便讓農戶取出釀好的葡萄酒,向徐氏解釋道:「我讓鎮上的農戶們改種葡萄,這葡萄的品種不好直接吃,但做成酒風味卻是一絕。我去京城之前早教給他們釀酒的技巧,當時釀的酒,現在也差不多能嘗嘗了。」

  她替徐氏倒了一杯,看著杯裡深玫紅色的液體,遺憾地歎道:「可惜沒有玻璃杯,這酒的顏色,就是要在玻璃杯裡看才能觀其澄澈……」

  徐氏心頭微動,「玻璃杯?可是說琉璃杯?府裡有著呢!是外族進貢的,只不過長得實在奇怪,也不知裝什麼好,便沒有拿出來用了。」

  白露聽了一喜,「太好了,既然京裡有琉璃杯,我對這酒賣到京裡又多點信心了。老夫人,來嘗嘗咱們張平鎮第一批釀出的酒,要是能成為張平鎮的特產,那今日這一刻,必要讓他們記載在縣志上,成為歷史啊!」

  徐氏被她說得蠢蠢欲動,接過杯來先是一聞,鼻腔中充塞的香甜果子氣息立刻抓住了她的心,她迫不及待地啜了口酒,酸酸甜甜,馥郁芬芳,雖有淡淡的澀味卻不苦,酒水入喉餘韻圓潤悠長,讓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好酒!」徐氏十分中肯地說道:「不過要是再擺得久一點,香氣應可以更濃,澀味也會淡化許多……」

  「老夫人真是行家,幸虧今日帶您來了!」白露沒想到徐氏還懂酒,簡直是意外之喜。

  「這酒釀的時間不長,只是先開來試試味道。葡萄釀的酒很適合搭配各種含乳酪的甜點一起享用,甚至我們張平的牧場未來也會有肉品出產,牛羊肉與葡萄酒一起享用亦是風味絕佳°

  能幫得上忙,徐氏比白露更高興。

  而那些農戶見徐氏懂行,對她更是欽佩,一群人不分尊卑地討論起葡萄酒讓如何改善、如何搭配,兩、三壇的葡萄酒,居然就這樣默默的被喝光了。

  這時也到了晚膳時分,農戶們索性就做了幾樣牛羊肉為主的菜餚,熱情地邀請徐氏與白露一同用膳。

  徐氏興致正濃,白露也不好拂了她的興致,便從善如流留下,結果徐氏又喝了好幾杯葡萄酒方才罷休,等她扶著徐氏走出農莊時,徐氏都快站不穩了。

  「大將軍要知道我讓老夫人喝成這樣,還不惱了我?」白露不由得有些後悔。

  徐氏卻是豪氣大發,拍了拍白露的背,「陽兒他敢說你一句,我打得他連他娘都認不出來。」

  白露噗嘯一笑,「那白露就靠老夫人保護了!」

  「你要靠我的地方可多了。」徐氏突然直勾勾地望著她,不知怎麼地,白露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你放心吧,老婆子我看你順眼,你那件事我替你搞定。」

  「什麼事?」白露總覺得不對勁。

  徐氏卻不說話了,神秘兮兮地閉上了眼,靠在馬車上像是閉目養神,白露也不好吵她,馬車便乘著月光,搖搖晃晃地回了總兵府。

  白露與徐氏回到了總兵府,意外發現應該在軍營裡的左安陽居然回府了,因此徐氏雖然帶著醉意,卻也不想回房,兩女便相攜來到了內署之中。

  左安陽見到徐氏走得歪歪扭扭,連忙上去攙扶,與白露一人一邊,小心翼翼地將徐氏扶上了太師椅。

  左安陽納悶道:「娘這是醉了?怎麼會喝成這樣?」

  白露心生慚愧,這還真與她脫不了關係,正想解釋,卻聽到徐氏悶著聲喝道——

  「怎麼?你老娘我喝幾口酒怎麼了?需要你這兔崽子來問?」

  你老娘……左安陽有些傻眼,這話怎麼聽都不像嚴肅的徐氏說得出來的。

  白露臉色同樣很是古怪,便硬生生岔開了話題,「大將軍今天怎麼回來了?」

  既然徐氏堅持坐在這兒,左安陽也只能妥協,不過這氣氛著實尷尬,他便順著白露的話答道:「今日韃子的使者來喊話,要求五十萬石的糧食來將皇上交換回去。雖然我已經去信京裡詢問太子殿下的意思,讓他們稍安勿躁,但想也知道這條件我們無法接受,更不會接受,因為我們根本付不出那麼多糧食。」

  為了救一個無能的皇帝,要黎民百姓全餓死?相信若有人真敢支持用五十萬石糧食換回皇帝,就算在金鑾殿上沒被言官的口水給吐死,走上街頭也會被百姓用石頭砸死。

  「至少聽起來張平鎮外能有好一陣子的寧靜?」白露想的卻是她要不要趁這個機會把葡萄酒也弄到外頭去賣?

  「是啊,應該可以拖上一個多月吧……」左安陽也有著自己的打算,時間拖得越久,進入了春日,韃子的威脅性就沒那大了,屆時談判的底氣也足些。

  孰料說到這裡,原本閉目養神的徐氏突然張開眼,石破天驚地道:「既然有這空檔,那就盡快把你們兩個的事給辦了吧!」

  小倆口同時傻眼。

  左安陽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小心翼翼地問道:「娘,你說我們兩個什麼事要辦?」徐氏順手就給了他一記栗爆,「婚事啊!還能有什麼事?你們兩個也拖得夠久了!」

  「娘你同意了?」左安陽興奮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白露卻是不敢相信,乍然聽到這個消息,都讓她分不清自己急促的心跳是因為太過喜悅還是太過驚嚇。

  她的確想過與左安陽廝守,但絕沒想到會這麼快,甚至還是徐氏親口提出的,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自己的人生真的要和這個男人完全綁在一起了?她居然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不要這麼快答應他……

  想不到徐氏下一句話,直接堵了她的路,「你不是很想嫁嗎?我答應你了。」

  白露心裡還在掙扎,情緒都還沒調整過來,聽到這句話差點跪了,明明是左安陽迫不及待想娶她,哪裡是她急著嫁了?

  左安陽卻是聽得得意洋洋,就說這小妞的矜持全是裝的,果然早就想撲上來了。

  他興致勃勃對著白露問道:「你是不是趁著我娘酒醉向她逼婚了?快點把這事應下,否則我娘酒醒之後後悔怎麼辦?」

  他一席話說得白露有種動手揍人的衝動,不過徐氏已經先出手了,在他頭上又敲一記。「這是你當兒子的說的話?老娘一言九鼎,說了就算數。白露父母不在,又沒錢傍身,嫁妝老娘替她出了……就五百兩吧!」

  左安陽一點也不在意被揍,痛並快樂著地說道:「白露,娘要替你還錢啊……」

  啪!徐氏又賞了他腦門上一記,「還不是你這小子太過卑鄙,用銀子綁住人家,名聲都被你搞壞了,花一般的姑娘也只能讓你糟蹋了,不然怎麼辦?」

  聽聽這是什麼話,白露簡直哭笑不得,剛剛浮起的感激之心馬上又變成浮雲了,伯母醉起來說話真是驚人,想什麼就說什麼,情緒變化之快,簡直讓人難以招架。

  「我還沒有準備要成親……」

  白露想為自己說句話,爭取一點思考的時間,總要讓她想清楚,不過顯然徐氏不想給她這個時間,直接打斷了她。

  「還準備個頭,你是成過親了?怎麼知道要用到什麼?這張平鎮窮鄉僻壤的我看也沒什麼好東西,你只要出個人就好,其他我會幫你處理。」說完,她像是氣不順,又伸手在左安陽頭上敲了一下。

  左安陽搗著頭,無辜地嚷道:「娘啊,怎麼又打我,現在是白露說不嫁,又不是我不娶她。」

  「連讓個女人嫁你你都搞不定,不揍你揍誰?總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個月初你們找一天成親。」

  說完,徐氏像是真的乏了,塢著嘴打了個呵欠,便喚來婢女攙著她離開了內署,留下仍處在震驚與狂喜之中的小倆口。

  左安陽直視著白露,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輝,那種無言的期待皎如星月,讓白露原想拖延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最後她只能說道:「老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在說醉話,說不定她明早起來就後悔了,抑或根本不記得自己今晚說過什麼。」

  「我娘一定會記得。」左安陽斷然道。

  「為什麼?」白露反問。

  「因為我不會讓她忘記。」說完,左安陽一把將她攬了過來,低頭就是一記深吻。

  這個吻他十分認真,十分投入,彷彿這一輩子對她的愛都用在這個吻上頭了。

  良久,他意猶未盡地離開了她的唇,但雙手仍環著她,用帶著些微胡碴的臉摩挲著她細嫩的頰,一邊喃喃道:「白露,白露,我好歡喜,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就算方才心頭有什麼疑慮,聽到他這句話,白露也已經願意將自己交給他了。

  或許旁人看起來是她將他吃得死死的,但其實仔細觀察,放不下、離不開、捨不得的那個,一直都是她啊!

  「傻瓜!」她吃吃地笑了起來,終究也回了他一記甜蜜的親吻。

  的確,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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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喜日子迎勝仗(2)

  左安陽要迎娶白露的消息,在瞬間席捲了整個張平鎮。

  徐氏有一句話沒說錯,張平鎮這個窮地方,的確沒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架不住百姓熱情啊!不必徐氏費太多的心,百姓們簡直瘋了似的朝總兵府裡送東西,弄了個添妝的名義,送來的雖然都是些毛皮花布、蔬果菜肉等不值錢的,卻看得出當地百姓對左安陽及白露都是真心實意的敬愛,徐氏也覺得自己大大的有面子。

  白露聰慧機敏,善於打理中饋,不過對於繡花縫衣這類女紅著實不擅長,於是縫嫁衣的工作便讓鎮子裡最善女紅的織衣坊攬了去,用的布料還是今年由京裡送來的大紅錦緞。

  而大將軍娶妻,那用的自然是八人大轎,軍營裡的幾名百戶身強體壯,可是自告奮勇要來抬轎,保證又穩又快,舒適得讓新娘子都捨不得下轎。

  娶親的隊伍需要樂手,不過張平鎮裡樂隊頂多只會一些噴吶笙簫,四、五個人就湊成一隊,單調得很,大將軍的迎娶隊伍豈可如此寒酸?故而三五家樂隊便湊成了一個大隊,還有不少精通各種樂器,甚至擊鼓敲鑼的百姓自動加入,緊鑼密鼓的練習著,務必讓迎親的隊伍熱鬧滾滾,樂聲響徹張平!

  再者成婚的六禮,因為事發突然,且籌備時短,許多程序就省略了,像是納采、問名、納吉就再無必要,橫豎白露沒有娘家,她的八字更是只能托夢問神,所以一概省略。

  不過納徵的時候,徐氏倒是扎扎實實實實的替左安陽備好了聘禮,也不知道她從哪裡生出來這些東西,居然足足有四十八抬,左安陽看到聘禮的大氣時笑得像個呆瓜,心知母親可能在離京前就有讓他與白露成親的打算,才能備得如此齊全,自然他傻乎乎的樣子讓他的腦門又被徐氏敲了一記。

  由於屆時白露是要由珍饌點心坊出嫁至總兵府,所以聘禮便抬到了官道上,敲鑼打鼓地讓百姓圍觀。

  聘禮中有貢緞綾羅、珍珠寶石,還有各種精奇物件,甚至白露心心唸唸的琉璃杯都在裡頭,足見徐氏下了重本。

  白露也感念在心,更在心中下定婚後要好好孝敬老人家的決心。

  終於來到了成親日前夕。

  張平當地有種特別習俗,婚禮的前一日,新娘的弟弟要到新郎家備好的新房掛門簾,門簾上繡著鴛鴦或並蒂蓮等喜氣的圖案,祈願祝福新人成雙成對白頭偕老。

  然而白露孑然一身,沒有弟弟,所以只能找當地未婚的男童代替。

  這下張平鎮炸鍋了,家中只要有青年或男童的,紛紛找到了珍饌點心坊來,自願替白露掛簾,白露拗不過眾家好意,本想推拒,但不知誰開的頭,說乾脆大夥兒一起去,喜氣更足,於是一大群未婚的老老少少便浩浩蕩蕩的前往總兵府,差點把徐氏給嚇壞了,還以為有人聚眾滋事。

  結果左安陽親自出面一問,原來是為了掛簾這麼一回事,弄得徐氏哭笑不得,但也因此更明白自己未來的兒媳在這個地方是多麼的受人愛戴。

  其實當日陪白露到農莊試酒,徐氏就心有所感,白露待這些百姓是真的好,以百姓的生計為使命,那些葡萄酒的釀法、如何窖藏,甚至是如何飲用及應用在其他吃食上,白露完全為的是張平鎮每個百姓的喜樂就是左安陽不藏私,這要換個人,早藏起來自己發財了。

  她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張平鎮是左安陽的地盤的喜樂。

  再瞧瞧京裡的珍饌點心坊替國庫帶來多少收益?這些都是白露的功勞,但她從來不居功,也就是這樣無私的胸懷讓徐氏真心接納了她。

  成親這一天,幾乎整個鎮的百姓都為了這一天而歡欣喜慶,迎娶的隊伍盛大又熱鬧,那八抬大轎果然抬得平穩又快速,數十人的大樂隊將喜樂奏得震天價響,百姓擠在路上看熱鬧,全乖巧地讓出了一條道,讓喜轎能順利通過,可不能誤了大將軍的吉時。

  漫天紙花、鞭炮大響,左安陽一身大紅喜袍,意氣風發地坐在駿馬之上,迎著喜轎抬到了總兵府裡。

  主位坐的是徐氏,還有她從京裡帶來的左安陽父親的靈位,看著一雙人兒在她面前下拜,她突然有種放下心了的感覺,忍不住在心底對著左安陽的父親說道,她終是替兒子找到一個百里挑一的好媳婦,今後左家的繁盛就要交給下一代了。

  新人拜堂在歡欣喜慶帶著無邊感動的氣氛下完成,當司儀喊著送入洞房時,外頭突然響起突兀的鐘聲,一聲比一聲急促,彷彿在互相追趕,在場的人一聽,臉色全變了。

  「是韃子!韃子攻來了!」

  「怎麼會選這個時候?」

  左安陽一把抓下頭上的喜冠就要往外奔去,但隨即一想,這是他的婚禮,新郎官跑了把新娘子一個人扔在堂裡像什麼話?雖說是事出有因,但就怕遇到有心人多嘴,以後白露難免被人小瞧,甚至被說她不得丈夫喜愛。

  「白露,我……」左安陽左右為難,想著還是先跟她解釋。

  然而這鐘聲白露聽過不止一次了,當然分得清楚輕重,遂開口道:「你先幫我把蓋頭掀了。」

  至少,掀蓋頭的儀式得先完成,否則她等他打完仗回來再揭,還不等到天荒地老?

  左安陽也顧不得拿什麼秤桿,大手一抓就將她的蓋頭抓了下來。

  今日的白露鄭重地施了濃妝,面上因為開臉的緣故顯得更為光滑,紅唇在胭脂的突顯下嬌嫩欲滴,粉腮泛紅,比以往不知艷麗了多少。

  左安陽被狠狠地驚艷了一回,卻可望而不可即。

  白露看出了他的猶豫,這對即將要上戰場的他可不是好事,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還惦記著她,甚至不謙虛地說,整個張平鎮的百姓與官兵都知道今日是大將軍喜宴,心裡若都擔著這件事去打仗,只怕是整支軍隊氣勢都不對了。

  她深吸一口氣,有了決斷,朗聲說道:「我白露身為鎮北大將軍的妻子,豈會怕那些魑魅魍魎?」

  那鐘聲猶如催魂聲仍在響著,但她的聲音,卻仍是清楚地傳入了眾人耳中,眾人都回頭看她,奇異地鎮靜下來。

  「韃子破壞了我們的喜事,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們是怎麼戰敗的。娘,夫君,請你們同意讓媳婦此次陪夫君一同上戰場,我將在城頭為我軍助威!」

  選擇城頭,可以看得到交戰的情況,而且不會第一時間被敵人攻擊,白露這麼說是很聰明的,除了拿自己激勵所有的官兵,同時也不會成為敵人的目標,成為己方的累贅。

  左安陽還沒回答,徐氏已經一拍太師椅的扶手讚道:「好!不愧是我左家的媳婦!你們夫妻且去殺韃子,喜宴就當慶功宴,我老婆子就坐鎮在張平鎮內,等著你們帶韃子肉回來下酒!」

  「帶韃子肉回來下酒!」

  「將軍威武、夫人威武!」

  氣氛一下熱烈起來,左安陽知道什麼也阻擋不了白露的決心了,她的勇氣與果敢更是讓他熱血澎湃,等會兒他必然要多殺幾個韃子,為擾了他們的人生大事出出氣。

  平時白露雖是坐馬車,但不代表她不會騎馬,左安陽與她一人一騎,後面跟著原本來觀禮的眾將領及兵士,火速的朝著城門前進。

  兩人並繼而行,紅衣飄揚,風華蓋世,讓跟隨的將領兵士們熱血沸騰,神色堅毅,抓著武器的手不自覺更加用力,想著的都是必定要把韃子趕回去。

  這樣威風凜凜的隊伍經過街道,甚至許多百姓不約而同的也跟上來,想親眼見證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戰役。

  來到了城門,左安陽出城迎敵,白露則是上了城樓,站在了兩個箭垛之間觀看敵情。

  韃子會選在左安陽成親這天突襲,代表著他們必然有所準備,白露一眼望去,韃子雖然人數居於劣勢,面對王朝十萬大軍卻毫不畏懼。

  或許他們對於王朝敷衍的態度也失去耐性,才會如此拚命,而十萬大軍裡多為京軍,韃子抓了皇帝在手,大軍自然投鼠忌器,而且京軍大多對左安陽有些陽奉陰違,反而變成整支軍隊的弱點,若無法在短時間內以多勝少,那麼敗象可以想見,這樣不行,她必須想個鼓舞士氣的方式!

  白露有些心慌,眼睛看到了城樓上的鼓,那面鼓光是鼓面就快比她嫁妝的拔步床還大,本來還想著擂鼓鳴威的,但想想以她的力氣大概打兩下就手軟了,又覺得還是別不自量力,免得沒幫到忙還讓軍隊的士氣一洩千里。

  白露左思右想,眼角瞥到自己一身喜服,忽而靈機一動,連忙喚來陳參將,讓他去將大將軍迎親時那龐大的鼓樂隊給請上城樓來。

  陳參將對這個命令感到莫名其妙,不過左安陽救過他的命,也知道白露建立牧場和作坊等等作為為軍隊帶來多少好處,所以將軍夫人的話他無不聽從,便派小兵下了城樓去請人。

  不一會兒,那比一般迎親樂隊還要大十倍陣容的樂隊便急匆匆的上了城樓來,人人手裡各自抓著自己的樂器。

  他們雖不知道白露想要他們幹什麼,不過想來應該是對作戰有些幫助,所以每個人都鬥志高昂,絲毫不為上了城頭而感到害怕。

  待所有人站定,白露大聲問陳參將道:「陳參將,我軍需要鼓舞士氣,有什麼軍歌是家喻戶曉又朗朗上口,幾乎王朝的每個人都會唱,節奏與旋律又是高亢激昂的?」

  陳參將還沒回答,樂隊裡便此起彼落的有了回應。

  「那一定是破陣曲啊!」

  「破陣曲,連小孩子都會唱!」

  白露心頭一動,立刻問道:「那好,破陣曲你們都會演奏吧?」

  樂手們的反應更加熱烈了,甚至樂器都已經就定位,只等白露一聲號令就開始吹奏。白露見狀不禁微笑,朗聲吩咐道:「好了,等我手勢一下,你們就開始演奏,陳參將,麻煩你帶著城頭上的將士們一起唱,為我軍助威!」

  光是聽白露的話,陳參將就整個人激動起來,他從沒想過還有這種鼓舞士氣的方式,卻覺得一定會成,於是他對著城牆上的將士們吼道——

  「夫人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嗎?等會兒都給我大聲唱,聲音一定要蓋過韃子的叫聲,知道城頭上起了熱情的響應,於是白露站上了箭垛,紅色的大袖在天空中用力一揮,高亢激揚的樂音隨時響起——

  「金甲利箭破黃沙,戰鼓齊鳴馬蹄踏……」

  將士們用盡了全力唱起這首從小唱到大的歌,希望能將自己期待勝利的意志與對於我軍的信賴傳遞出去,籠罩在整片戰場之上。

  城樓下的百姓聽到了城樓上的歌聲,也自動自發的跟著唱了起來,不管是垂髫孩童或是鶴髮老翁,全賣力的唱,聲聲都是屬於張平鎮的堅韌,屬於王朝的榮耀,即使是微小的聲音,也加入了這股振奮的洪流,他們要貢獻自己的力量,守護張平鎮,守護王朝!

  「夫君,將士們,你們聽到了嗎?」白露一身紅衣站在城頭,猶如迎來勝利的女神,即使強風吹拂下仍堅定不搖。

  戰場上,屬於王朝的軍隊,不管是京軍還是本地守軍全都聽到了這陣歌聲,在這一瞬間,他們彷彿有了無窮的力量,心中的激動令他們充滿了勇氣,更重視起自己保家衛國的責任。

  「看!這是將軍夫人帶著我朝的百姓在替大家助威啊!」

  「殺!我們不能讓他們失望!殺!」

  原本還勝負未明的一場仗,在這一首軍歌的鼓舞之下,每個將士都像是有戰神護持,大殺四方,殺得韃子都膽寒了,節節敗退,敗像已現。

  左安陽在最前線殺著敵人,連他離得這麼遠了都還能聽到由張平鎮傳來的歌聲,他扭頭一看,城頭上那一抹紅影幾乎讓他紅了眼眶,心中的激越使得他猶如呂布在世,所到之處莫不所向披靡,橫掃六合,蕩平八方。

  高亢的樂音也有低潮的時候,張平鎮城頭上的將士,城樓下的百姓,都唱得啞了嗓子,但外頭由左安陽率領的大軍已成功的驅逐了韃子,甚至斬殺了他們數個將領,讓他們元氣大傷,簡直可說是報了上次十五萬大軍敗北之仇。

  陳參將見狀,立刻大叫道:「我們戰勝啦!快開城門迎接大軍!」

  樂音停了,張平鎮城門大開,左安陽一馬當先,騎著馬奔回城中,按理說百姓該一湧而上迎接他的歸來,但這次大家都站開了,讓他能直直的奔向人群之後那抹大紅色的倩影。

  左安陽在白露身前勒住了馬兒,飛身而下,壓抑住雙手的顫抖,極力讓聲音平穩地問道:「白露,是你,對嗎?」

  知道他在問的是那陣樂聲響起的緣由,白露笑著點點頭,淚水終是由她盈盈如秋水的眼中落下。

  她不知這淚水是源於激動或是感動,總之這一刻她無比感恩自己是張平鎮的一員,無比感恩自己的夫君是王朝的英雄左安陽。

  左安陽一個箭步上前,摟住了她,身後的歡呼聲也隨之響起。

  大夥兒笑著、叫著,甚至是哭著,似乎不管怎麼發洩都無法表達自己心中的狂喜於萬一,而在總兵府裡的徐氏早就按捺不住,匆匆趕來城門,正巧看到了兩人相擁的這一幕,心中也只有溫馨及喜悅。

  什麼發乎情、止乎禮,去他的吧!

  在戰勝的這一日,張平鎮的每個人都永遠不會忘記這對緊緊擁抱的有情人,還有那象徵著勝利的大紅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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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家有賢妻不用愁(1)

  大敗韃子的一戰,讓左安陽在西北的聲勢升到了極點,自然對他控制軍隊有很大的幫助,與此同時,新過門的將軍夫人率百姓以軍歌助威的軼事不僅在西北流傳,也傳入了太子朱得時耳中,朱得時特意讓人將此事散播出去,提振王朝低迷的氣氛。

  雖說韃子被打退了,左安陽知道對方會捲土重來,張平鎮守備絲毫不敢放鬆,雖然那些驕傲的京軍也收斂了一點銳氣,和張平守軍的衝突對立減緩,新婚的左安陽卻依然忙得像顆陀螺,不能像一般小夫妻一樣和白露鎮日黏黏糊糊的。

  不過左安陽這會兒才是真的明白,自己娶了個怎樣的小妖精。

  洞房花燭夜算是被韃子擾了,不過之後的夜裡,等了這麼久才吃到肉的左安陽自然不會放過她,而白露也不是那種夫君看一眼就會害臊的小媳婦,只要兩人得以相聚,白露絕對侍候得他欲仙欲死,讓左安陽每每回營都是一副饜足模樣,沒少被同僚打趣。

  左安陽自是知道自己對白露的渴望太強烈,因為他實在等得太久了,有時光是看著她坐在窗邊算帳,低著頭露出一小截纖細白皙的後頸,陽光照射進來,連頸上的毫毛都清晰可見,顯得她肌膚晶瑩無瑕,他渾身就忍不住一陣火熱。

  偏偏她太瞭解他了,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要不是時機不對早就撲向她,偏偏她還特別愛撩撥他,讓他看得著吃不著。

  比如他直直盯著她時,她便抬頭,給他一記銷魂蝕骨的微笑,眼波中的嫵媚幾乎要勾去他的魂,兩人交錯擦身而過時,她會偷偷地捏他的手心一把,看他僵在原地,她似乎覺得很有趣,或是知道他今晚會回府,白日她送去的膳食還會多一道鹿茸羹虎鞭湯什麼的,弄得他還沒喝就上火,回府看到她鼻血都快噴出來。

  左安陽從沒想過成親後的生活是如此多采多姿,只要想著幾天沒見那女人就不知道又變什麼把戲來挑逗他,他就既期待又怕受傷害,要是對外說大將軍的小媳婦其實一直欺負著他取樂,許是不可能有人相信的。

  幸好她也不敢玩得太過,比較像是報以前那些老鼠冤。

  不過這陣子有些麻煩事,左安陽雖是一直待在總兵府,卻也把心從白露身上收回來,一陣子沒與她親熱了。

  因為這幾日該是軍餉糧草到達的日子,但他坐鎮總兵府左等右等,卻一點跡象都沒有,十萬大軍在那兒嗷嗷待哺,事關王朝安危,可不能鬧著玩的。

  於是左安陽連忙派了人去查,天京裡朱得時的密信卻送來了,原來朝廷因為皇帝在韃子手上,朋黨相爭的情況益發嚴重,都快不把監國的太子放在眼裡。

  其中最囂張的便是兵部那一掛官員,以往有嚴明松帶著,仗著皇帝寵信,下面的人得到的好處不必多言。如今嚴明松下獄,朱得時又對他們極為不喜,刻意在朝堂上冷待那些人,利益受了絕大影響,那些人頓時坐不住了,居然直接在北方邊關十萬大軍的輜重上動手腳。

  京師的珍饌點心坊已經開了不止一家,有了它幫忙斂財,國庫並不那麼缺銀,戶部早已將十萬大軍的軍餉糧草籌集完成,送到兵部待發,但兵部那群人竟用一些無謂的理由,硬生生將輜重截留在京中不發,威脅太子釋放嚴明松。

  朱得時怕這群人破罐子破摔,當真讓十萬大軍的輜重出岔子,國庫可沒辦法立刻再生出另一批來,所以暫時沒敢下重手處置兵部這群人,只是暗中去信給了左安陽,讓他這邊先有個準備,同時保證會盡快解決這件事。

  然而左安陽也知道,盡快是能有多快?要真能夠快速處理掉兵部那群貪腐官員,早就處理掉了,只怕還有得等。

  他是等得了,可十萬大軍卻等不了,如今張平鎮的軍糧只能再支持半個月左右,再久就要斷糧了。

  由春入夏,天氣漸熱,白露弄了冰鎮酸梅湯親自送到內署給左安陽,發現偌大的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而他罕見地愁眉苦臉地看著手上的信,彷彿要將信看破一個洞似的,令她有些不捨。

  他已經幾天沒能吃好睡好了,即使她每日替他做開胃的膳食,晚上也替他按摩筋骨,他仍是鬱結在心,只怕這回面對的問題不小。

  她送上酸梅湯,輕聲道:「夫君,你歇會兒吧!」

  左安陽聽到她柔軟的聲音,心裡微微一鬆,伸手用拇指與食指揉了揉額間,另一手接過酸梅湯一口氣喝乾了,才覺得心頭的悶氣散去一些。

  白露走到他身後,輕輕地替他按著額際,左安陽也知道自己這陣子太緊繃了,便順水推舟地閉上了眼,享受嬌妻片刻的溫柔。

  「等等要替你送點吃食嗎?我見你午膳沒吃多少。」白露輕聲問道。

  左安陽歎了口氣,卻不知道是因為享受她的手勁還是為最近的事煩心,「近來的事實在麻煩,我真是沒胃口。」

  「是朝廷裡發生什麼事了吧。」白露篤定地道。

  「你怎麼知道?」左安陽挑了挑眉,這動作無疑會打斷她的按摩,她也順勢停下。

  心知或許會有一段深談,她走到左安陽身邊坐下,替兩人都斟了杯茶,這才開口,「張平鎮的情況我都明瞭,如今一切都在正軌上,所以能讓你如此煩憂的也只能是朝中的事了。」

  左安陽有事一向不瞞她,何況她的才智他也是肯定的,所以也沒有任何顧忌地便向她說起了糧草被扣在京中一事。

  「……目前張平鎮的軍糧,只能再支應十萬大軍大約半個月。最近京軍才消停了些不那麼囂張,要是知道了半個月後就沒飯吃,還不大鬧起來。」他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兵部的人竟然如此大膽,簡直拿國家興亡開玩笑!」白露也微微蹙眉。「照你所說就算太子殿下立刻解決了兵部的問題,糧草送來北邊也要一個多月的時間,顯然緩不濟急。」

  「我便是在煩這個。」左安陽剛剛才放鬆了點的精神隨即又緊繃起來。「天氣才熱了一點,春耕才過沒多久,張平鎮田地裡穗子都還沒長出來呢!周圍鎮子的情況也必然是這樣,就算我們去收購也買不了多少糧,何況現在糧價正高,我一人要養十萬大軍,如何養得起?」

  白露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誰說你養不起?」

  左安陽聽她這麼說就知道有戲,立刻坐正了,像是看寶貝般看著她。

  白露微微一笑,「當初讓張平鎮改種西瓜與葡萄這類賺錢卻填不飽肚子的作物時,我便想到如此一來本地食糧怕會不足,所以當時有了餘錢,我便讓李三郎去收購糧食、蓋糧倉,還有大批購買外地的好田,專門種糧。」

  她伸手俏皮地點了點他的鼻頭,「那些產業掛的可都是左大將軍你的名字,你應該不知道自己現在多富有吧?張平鎮的水果,作坊,還有珍饌點心坊,當初都是你出的本錢,所賺得的銀兩除了支應張平鎮的軍需和鎮子裡的建設,剩下全是我們自己的,而那些錢都花出去置產了。光是佃農的收租,每年養十倍張平本地守軍都夠了,現在多了十倍的京軍加進來,也不過剛好打平罷了,吃不垮你。」

  「你是說……」左安陽表情微變,心頭漸漸激動起來。

  「你在外地的糧倉全是滿的,讓人運過來不就得了?還可以拿糧去換些肉菜什麼的,撐到秋收那會兒又有新糧……」白露嬌媚地睨了他一眼,「我想想,應該足夠養你這十萬大軍一年半載吧。」

  「太好了!」左安陽大喜,大手用力一拍。「我真的娶對人了!白露,你簡直是我的福星!」

  「那個時候我可還沒嫁你呢!」白露下巴微揚,得意的樣子看起來也是嬌俏可人,其實她也沒想到當時囤糧,居然會在這時候幫上忙。「瞧瞧我可是一心一意在幫你,結果你那時還老愛折騰花樣來欺負我!」

  她說的自然是指那五百兩銀子了,這可能會成為他一輩子的把柄。

  左安陽苦笑起來,連忙安撫愛妻,「我那不是怕你跑了嗎?想不到你……」等一等!左安陽突然頓了一下,接著狐疑地看向他,臉上浮現一抹曖昧的古怪笑容,「我那樣欺負你,你還幫我想那麼多,想必你當時就愛死我了吧?」

  白露臉上一熱,微嗔地瞪著他,卻沒有出言反駁。

  左安陽瞧她那害羞勁兒,整個人都快飛起來,去了那些煩心事,他思緒更清明了,「還有你能替我置辦那麼多田產糧倉,五百兩銀子對你來說該是九牛一毛,你早就能還了,偏偏沒還,老實說,你是不是壓根沒想要離開我?」

  「你臭美呢!」白露啐了一聲,芙頰卻是更加飛紅,同樣也沒有反駁。

  左安陽樂了起來,只覺今日真是他回到張平後最舒爽的一天,大手一伸就將人攬進了懷抱,「人說妻賢夫禍少,我的賢妻早早就會為我打算,為夫也該振振夫綱,最近可是冷落了你,就讓為夫好好補償補償。」

  這臭男人竟得了便宜還賣乖?白露難得在他面前吃癟,她美眸眨了眨,忽然露出一個絕美的笑,小手在他胸前劃呀劃的。「夫君要怎麼補償我呢?」

  「咱們不如在內署試試吧?」左安陽低聲在她耳邊說著羞人的話,聽得她心肝直跳,喉頭發乾,眼神嬌媚得像能滴出水來。

  「那你得把門窗關緊了……」她也湊在他耳邊低語,順帶在他耳垂輕咬了一口。

  左安陽被她這麼一挑逗,險些把持不住,急忙起身,手忙腳亂地將內署門窗關了起來,然後帶著一臉壞笑回到她身邊。

  孰料白露在他大手朝她伸來時,一個旋身退到側門旁邊,沒有了方才情動的模樣,反而一臉鎮定地道:「夫君,妾身想想還是公事為重,既然糧餉之事已經有解決的辦法,就快些去信給太子殿下,讓他寬寬心先解決朝廷的問題吧!妾身就先告退了。」

  說完,她就這麼無情無義的開門離去,讓一身熱火無處發洩的左安陽傻眼地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該不該追。

  隔了片刻,原以為已經走了的人又探了個頭進來,頑皮地朝他眨眨眼。

  「夫君,晚上替你準備了虎鞭湯,記得喝啊……」說完,白露完全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砰地一聲關門就走。

  左安陽這才由怔愣中回神,目瞪口呆的神色最終化為一記苦笑。

  他愛死了她的聰明,可是太聰明也是麻煩啊……

  韃子或許從上回的大敗得到了經驗,遂改變了作戰的方式,每次進攻就將朱慶架在最前面,果然十萬大軍便瞻前顧後,無法猛攻了。

  左安陽見狀也改變了應對的方法,讓大軍堅守城門不出,畢竟韃子總不可能將朱慶扔到城門前,也怕離得太近人被救走,兩軍便維持著一段微妙的距離,只要韃子越雷池一步,便是一陣刀光箭雨。

  京裡扣住了輜重的消息,此時不知怎麼地傳到了張平鎮,原本軍隊都要大亂了,是左安陽及時出面與眾將士保證糧食無虞,才避免一場動亂。

  可既有謠言在,人心惶惶在所難免,為了闢謠,白露提出了一個所謂的激勵計劃,內容是:只要殺敵過百的,不論職級,都由將軍夫人親自招待烤肉,敞開肚皮吃到飽。不用想也知道,如果缺糧怎麼可能讓人這麼吃?所以只要舉辦這麼一次,自可安了軍心。

  而這個激勵計劃除了闢謠的功能,還真的頗有鼓舞士氣的效果,要知道白露的廚藝在張平鎮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光想到點心坊推出的美食就讓人垂涎三尺,何況糧食雖然不缺,在軍中卻也不可能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將軍夫人提出這種好處,自然是讓那群漢子搶紅了眼,也因此大軍雖然只守不攻,卻也防得滴水不漏,甚至屢次讓韃子吃了大虧。

  軍營內的空地燃起了篝火,木架上頭掛著半頭豬,白露事先將豬用糖、鹽、豆醬、芝麻醬、汾酒和八角、丁香、茴香、肉桂等十餘種調料醃漬半天,架在火上烤,此時再用刷子均勻地刷上蜂蜜,最後用銀針在上頭刺幾個洞放氣,鹹甜飄香,味傳千里。

  有資格等著吃的,軍階上至副總兵下至普通士兵,包含京軍和張平本地守軍,全都眼巴巴地瞪著那烤豬,口水流出來都不自知,至於沒辦法吃的,就只能既羨慕又嫉妒地逼自己忽視那香氣,心想著下回出城一定要多滅幾個韃子,也要吃一回將軍夫人烤的肉。

  除了烤豬,一旁的火爐上也燉著一大鍋的羊肉,羊肉汆燙後用麻油及薑片炒香,拌上辣醬、大醬、腐乳、糖和酒,然後加入水與當歸、黃耆等藥材,和蘿蔔、豆腐和蘑菇一起燉,光看那紅通通的顏色還有撲鼻濃郁卻不腥羶的肉香就讓人眼睛都亮了。

  將軍夫人說這種做法叫紅燒,雖是大熱天吃熱鍋子,但溫和補氣,並不燥熱,最適合他們這些勞累的將士進補。

  旁邊還有一大笸籮烙好的大餅,一大桶白米飯,不過眼下誰也沒去動,傻子才會先用大餅和白飯把自己填飽,當然是要等肉都好了,再拿來和肉一起吃才夠味啊!

  白露拿起一把小刀,切了一小塊豬肉,切割時發出清脆的聲音,說明了那豬皮烤得有多酥脆,簡直撓到每個人心中的癢處,就連上首的左安陽都有些坐不住了。

  看了看肉色,白露滿意地一笑,香唇吐出一句大夥兒感覺等了一千年的話——

  「好了,可以吃了!」

  伙頭兵馬上知機地和白露替換位置,為大家割肉吃,至於那紅燒羊肉湯也不需白露多交代,早就有人大碗大碗的盛了,在每個人面前都了放了一碗。

  「我的天啊!這實在太好吃了!老子吃了這頓以後肉都吃不下了該怎麼辦才好?」

  「咱們的伙頭兵真該送去和將軍夫人學學,一樣是煮肉,夫人煮得鮮嫩入味,那伙頭兵煮的簡直就跟嚼樹皮沒兩樣。」

  眾人吃得讚不絕口,左安陽原本還想留點大將軍的威嚴,但看大夥兒搶成這個樣子,他也不客氣地拿刀自己上去割肉吃。


☆、第十一章 家有賢妻不用愁(2)

  白露為了真正達到激勵的目的,算是下了血本,除了烤豬與羊肉湯,陸陸續續端上了醬燒肘子、雞肉炒山芋、涼拌木耳鮮筍山蔬等等菜色,都是大盆大盆地擺在一旁,想吃的人自己去取,她告訴眾人這叫自助餐,不用擔心不夠吃,因為後頭還會有源源不斷的菜色補上。

  「要是讓那些吃不到的兔崽子知道這些菜色,下回打起仗還不把命也給賣了,俺看韃子氣數已盡羅!」

  說話的是陳參將,不愧是左安陽看重的人,還曾經把盔甲借給他,讓自己都受了傷,如今果然有資格坐在篝火邊,吃得滿臉油光。

  「也不知是哪個混帳說咱們缺糧的,簡直打擊軍心,缺糧還能做出這麼多東西?」

  方參將也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引來眾人點頭認同。

  這豐盛的菜餚許多人都看到了,那缺糧的謠言自然不攻自破,可是也有人感到疑惑。

  這個人是京軍裡負責看守糧草的總旗官,他能坐在這裡,是上次韃子試圖燒軍糧被他發現了,大聲喊叫之外還一個人殺入敵陣之中,宰了好幾個韃子,自己左臂也受了傷,才保全了糧草,故而破例讓他一道來享用美食。

  他只剩一手能用,便用另一手抓著碗喝羊肉湯,一邊納悶地說道:「不過這事兒當真奇怪,咱們的確沒有收到來自京中的軍糧,最近的糧草肉菜反而是由附近的城鎮陸續運來,皆無通關牒文可驗,反倒只有路引,顯然不是京裡來的。」

  因為張平鎮位於內外長城之間,由京城來要不從八達嶺、居庸關出,要不就從紫荊關、倒馬關出,只要過關就需要牒文,但這陣子送糧來的卻沒有這樣的文件可查驗,反而交出來的都是城鎮之間往來所需要的路引,才讓那總旗官疑惑不已。

  原本還大口吃著肉的劉達突然動作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心口堵了起來,居然大好的胃口都去了一半。

  他目光複雜地望著左安陽,「將軍,我們有些人跟著你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你的性格也頗為瞭解。你掏心窩子和我們說吧,京師並沒有運糧來,我們真的缺糧是不?」

  左安陽沒料到劉達如此敏銳,臉色微微沉下,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回答。

  其餘兵將見狀也是心裡打了個突,尤其是屬於京軍的那幾個人,神情整個難看了起來。

  那個負責守輜重的總旗官也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戳破了什麼,可是如果真如劉達所說,軍糧的現狀卻更令他不解。想了想後他說:「劉副總兵,我可以肯定京裡沒有運糧來,不過咱們是真不缺糧,最近運來的糧還夠我們大軍吃上兩個月,而且將軍說後續還會有糧食來,讓我們派兵到宣鎮去等……」

  劉達慢慢的放下碗,神色嚴肅,語氣滿是敬重地說道:「我想那是因為大將軍用自己的家底替我們在附近城鎮購糧。雖然我不清楚現在不是收穫時期將軍哪裡來的門路拿到這麼多糧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為了養活我們十萬大軍,大將軍付出了我們想像不到的代價。」

  此話一出,那些狼吞虎嚥的人全都停了下來,表情有激動、有訝異、有佩服地望向了左安陽,而其中位階最低的小兵甚至紅了眼眶,居然跳起來跪在了地上,向左安陽磕頭。

  「大將軍高義!這一頓……這一頓我們受之有愧!」

  每個人都慚愧地放下了碗,感動地望著左安陽,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表達自己的祟敬及動容,尤其是那幾個京軍,他們根本沒想到一個大將軍能為手下的將士做到這種程度,心中的衝擊又比旁人更甚。

  左安陽臉色不定,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告訴這些陷入崇拜的將士們,籌措這十萬大軍的軍糧,其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費勁,而且這一切都是白露的功勞,他並不想竊取了,於是他清了清喉嚨,打算說出事實,「其實這都是白露……」

  「是將軍料到京城情況不穩,早早就要我負責到周圍城鎮先囤糧。」白露打斷了左安陽的話,歎了口氣。「老實說,咱們十萬大軍雖然屢次獲勝,但其實內部矛盾重重,要是斷了糧肯定鬧得更嚴重,大將軍不希望韃子還沒攻進來,咱們自己就先內亂起來,所以寧可自己掏空了家底,置辦了那些糧草……」

  白露刻意地看了那幾個京軍一眼,「大將軍並不稀罕每個人都對他心悅誠服,但我軍都是英雄豪傑,死也要死在戰場上,哪裡能因為吃不飽而損兵折將?咱們的士兵不管從哪裡來,都是王朝的一份子,你們用盡全力保護百姓,大將軍自也會用盡全力保護你們。」

  那幾個京軍滿臉羞愧,他們在京營裡都是千總以上的職務,也有幾名游擊將軍、佐擊將軍,甚至還有一個參將,要說帶頭暗中與左安陽對立的,他們幾個絕對有份,現在聽到左安陽竟是如此以德報怨,就覺得自己心胸實在太狹隘了。

  英雄之所以為英雄,是因為他胸懷的是天下,守護的是黎民百姓,不像他們這群人,自以為京裡來的便看不起邊關的張平守軍,不屑與之為伍,事實上只是自己的胸襟不夠廣闊,眼中看到的只有跟前一點點利益罷了。

  若真要說起來,在場吃這頓自助餐的,張平守軍的人數還比京軍的人多,他們的實力又何曾輸給京軍了?相形之下他們京裡人原來是如此自以為是,簡直讓人無地自容。

  於是,他們也起身來到左安陽面前,朝他跪下磕頭。

  「大將軍,我們知錯了。今日領受大將軍恩德,我們回去必深自反省,讓所有人都知道將軍的義舉,從此以後軍隊上下一心,絕對服從大將軍的號令。」

  左安陽不語,卻是若有深意地看向了白露。

  她默默的將功勞給了他,自是看出了他帶兵的困境,而她這麼三言兩語,居然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她實在是太聰明,也對他太好了,他又能替她做什麼回報她呢?

  「將軍,妻憑夫貴,你好,那麼我就好。」白露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朝他柔柔一笑,在他身側呢喃。

  左安陽的心簡直要化了,當年他只是順手救了她,如今看來卻是救了自己的未來。

  他已經無法想像若沒有她,如今的自己會是什麼局面,至少,他不會知道愛一個人是這般刻入骨髓的真摯感受。

  他整理了下自己激越的心情,將注意力轉回那幾名京軍,拿出了他大將軍的氣概,「多說無益,你們要做的是立刻將自己的肚子填飽,然後上戰場替本官多殺幾個韃子!」

  「得令!」

  一時之間氣氛高昂,篝火邊的大夥兒又開始大吃大喝、觥籌交錯起來,彷彿明天就要戰勝了一般,如今的他們已然是不分彼此,毫無芥蒂把對方當成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

  而在這樣的熱鬧之中,卻有兩道柔情的目光隱隱交纏著,比任何時刻都還要火熱,還要眷戀。

  京裡,朱得時在第一時間收到了左安陽的回信,看完了信件的他情緒激動,吾不自勝,也在心裡做下了一個決定。

  「父皇負忠義侯多矣!有這樣的良將,捨己為國,大公無私,本宮豈可讓他失望!」

  於是,京城裡開始了一連串雷厲風行的肅清。

  京中軍糧在兵部滯留不發,造成西北守軍有缺糧危機,這樣的消息按理說不會傳到大軍裡引起恐慌,偏偏就是傳出去了,所以朱得時料定朝中有韃子的奸細,便細細排查,果然讓他查出了兵部的駕部司主事利用維持驛站的名義,悄悄的將缺糧的消息放到北方去,目的是要引起北方的大亂,兵部這群人能威脅他的力道就更強了。

  可惜他們小看了左安陽的應變能力,因為他們沒料到左安陽身邊竟有個比鬼還精的白露,同時更輕視了朱得時對他們威脅皇權、拿國家興亡謀私利的憤怒,於是這幾個人的人生直接到盡頭了。

  由駕部司主事直接拉出了一連串兵部相關人等,朱得時不給他們辯解的機會,用叛國罪判了斬立決,而主謀這麼一番東拉西扯,最後便落在了嚴明松頭上。

  原本在天牢裡還在利用關係攪風攪雨,覺得自己不久後便會被釋放的嚴明松,聽到皇帝最後的旨意竟是抄家滅三代,當場在牢裡嚇昏了。

  而嚴明松家產查抄的結果幾乎轟動了整個京城,原來偌大的尚書府裡還有個秘密地窖,裡頭存放的都是嚴明松為官數十年來貪墨的金銀財寶,數量之大幾乎可以買下幾座皇宮。雖然國庫一下子充實了,但朱得時也氣得不輕,益發覺得自己父皇當真昏庸無能,居然聽信這等貪官的話,搞得自己身陷敵營。

  一個月內,那些佞臣賊子、貪官污吏全部一掃而空,朝中政治一片清明,而久久不發的北方十萬大軍軍糧也終於發出了。

  不只左安陽鬆一口氣,白露也鬆了口氣,她原本以為自己真要掏空了左安陽的家底去補那個洞,幸好太子殿下做事雷厲風行,讓她不至於剛過門就立刻成了個窮光蛋的妻子。

  然而與韃子的戰事仍然僵持不下,究其主因便是皇帝朱慶仍在他們的手上,而為此朱得時已想到了一個方法,能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問題。

  這一日早朝開始,百官候於午門之外,卯時宮門開啟,百官依品級順序進入,原本皆是在奉天門御門聽政,但今日百官卻直入奉天殿議事。

  奉天殿一向是舉行重大典禮之地,今日並非大節日,此舉甚異,不過知情的官員都閉口不言,不知情的也誠惶誠恐地跟著進了殿,想著只怕朝中有大事。

  果然,朝會一開始,便有新任兵部尚書痛陳嚴明松等人禍亂朝綱,導致皇帝落入韃子手中之禍事,再來便是直言進諫的御史像是不怕死的痛批皇帝朱慶昏庸,寵信佞臣,使得朝政敗壞,國家失去君主,最後尚書之中最具權威的,也是資歷最深的戶部尚書站了出來。

  「啟稟太子殿下,如今邊境十萬大軍在鎮北大將軍左安陽的率領下,原可一舉攻破韃子,解決此患,然因皇上愚昧失德,陷入敵手,使得大軍投鼠忌器,僵持不下。需知韃子可是向我朝要求了五十萬石糧食,且割讓邊境三州,如此喪權辱國之言豈能答應?長久下去勞民傷財,損害國力,於王朝大大不利,臣斗膽請求殿下有所決斷。」

  朱得時表情嚴肅,「什麼決斷?」

  戶部尚書向左右看了一眼,果然六部五寺主官全站了出來,其餘什麼翰林院、欽天監、都察院御史台等等也都有重臣出列。

  群臣下跪,齊聲言道:「臣等懇請太子殿下繼位。」

  像是早就料到這種結果,朱得時神色沉穩,語氣無波,「但父皇仍在。」

  「國不可一日無君,臣等懇請太子殿下繼位。」

  「父皇並無退位之意……」

  「皇位,有德者居之,臣等懇請太子殿下繼位!」

  朱得時三推皇位,表足了謙讓之意這才說道:「諸卿愛國拳拳之心,吾甚感惶恐,今日為國為民,重責大任實不能避,吾便承王朝之大業,繼往開來,驅逐韃虜!」

  有了朱得時這個承諾,於是在百官聯合奏請,並由太后見證之下,太子朱得時當天便在奉天殿舉行了繼位大典,接了過傳國玉璽,黃袍加身,百官參拜,口稱天子。

  「臣等參見陛下!」

  朱得時繼位後,被擄的朱慶順勢就變成太上皇,而一個沒什麼影響力的太上皇落入敵手,對於王朝的威脅自然便大大減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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