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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吉食姑娘(銀子的約定II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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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13: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風光-【吉食姑娘(銀子的約定II之三)】

【內容簡介】
發現心上人的娘親擅自定了門親,
她決定跟他一拍兩散,
可她想走得先付五百兩,
以償還這些年食衣住行的花費?
哼,他堂堂一個總兵敢獅子大開口,
她白露就敢接招!
雖說她失了憶不知自身來歷,
滿腦子的食譜和賺錢點子卻沒忘記,
一方面做些好菜誘惑他付錢大快朵頤,
一方面建立酪農業、點心坊替他
重振邊關經濟,順帶充實口袋,
嗯?問她這樣豈不是早就賺滿五百兩,
她怎麼還沒走,
甚至在奸臣向皇上進讒言,
逼他回京城時陪著他?
啊她就心口不一,心裡還有他啊……
只是沒想到會碰上他那未婚妻,
對方還凶殘得一言不合就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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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14: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楔子 求親不成要分手+貼身侍候遭人妒(1)

  「白露,我的調令今日下來了,說是升調張平鎮總兵,不必回京述職直接上任,估計下個月初就得出發往西北去,你說我們是不是……」左安陽看了看端著食盒進來的女人一眼,眼眸微微一凝。

  她有著纖細的腰肢加上修長身姿,胸前豐滿,穿著一襲輕羅粉蝶百合衫裙,行進間嬌軀如柳枝一般搖曳,裙裾流光溢彩,姿態嫵媚,偏偏長得一副我見猶憐的清水芙蓉樣兒,彷彿掉個淚就能引來六月雪似的。

  這種矛盾的美麗,落在他這個大光棍眼中,無疑似一把惹火的乾柴,讓他看得目不轉睛,話語不自覺停頓,手先朝她伸了過來,欲攬她的纖腰。

  白露卻腰肢兒一扭,躲過了他的魔爪,還轉頭白了他一眼。

  她不是他的妻,這會兒還不能說吃就吃,左安陽有些鬱悶,訕訕地收手。

  白露無視左安陽一副要將她吞下的表情,泰然自若把食盒放在一旁,開始布起飯菜。

  清蒸羊羔肉,加上蔥蒜花椒蒸成粉色,佐以她精心製成的醋蒜汁,細嫩鮮美得不可思議;丁香肘子,仔細處理過的豬蹄,經過白煮、上色、改刀、定碗、籠蒸、澆汁等複雜程序,擁有入口即化的口感,調料中的丁香氣味更是引人入勝,一向是左安陽最喜歡的。

  還有一道白水雞,雞用老湯和白露的秘製調料燉煮,起鍋後還得用雞油塗上一遍才能切塊,雞肉吸取了湯汁的精華,再加上本身的鮮味,往往能讓人一口接一口。

  至於主菜是當地人常吃的涼皮,極薄的麵筋皮切成了條狀,淋上酢、香油、花椒等製成的醬汁,酸香麻辣,涼皮的醬汁各家都有不同的秘方,而白露的可是根據左安陽的口味一再調整,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喜歡吃什麼。

  果然左安陽一看到食物,自己原本準備要說的話都忘了。白露的廚藝非同凡響,平時他最期待的就是用膳的時候。

  正當他端起涼皮抄起筷子便欲大快朵頤時,白露也拿起了自己的碗筷,卻是若無其事地開口,聲音如黃鶯出谷。

  「你剛要和我說什麼?才說一半呢!」她笑吟吟地夾起一塊雞肉入口,品嚐一番,不禁滿意的點頭,看來自己的手藝又精進了,果然好吃。

  左安陽持筷的手不由得停在空中,瞧她那副閒適自如的模樣,原本他練習了好幾十遍、準備一鼓作氣順暢提出來的話,如今卻吞吞吐吐起來。

  「就是那個……」左安陽輕咳了一聲,放下手中筷子,神情變得嚴肅。「既然我不日便要到張平鎮上任,咱們兩個的事,也該辦了吧?」

  白露的細眉挑了挑,終於正視起眼前的男人,她早覺得他這幾日彆扭得厲害,原來竟是為了求親。

  想到兩人平時的相處,想到他對她那看似粗獷卻毫不保留的疼愛,她的目光不由得多了一絲柔情。

  她會答應的!白露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兩人早已兩心相許,只是她仍猶豫著是否該多矜持一下。雖然記不起自己身世,一個來歷不明的平民女子,在眾人眼中看起來是配不上他這參將的,但總該讓他感受到女孩兒家的矜貴,不是他開口求娶就能得手。

  說起身世,還真是白露的要害。

  兩年前,白露莫名其妙出現在左安陽駐紮軍營附近的河裡,載浮載沉昏迷不醒被他撈了起來,她當時穿著相當奇怪的衣服,上身是貼身的短衣,長度居然只到腰下一點,下身穿著一種藍色硬布做的褲子,上頭還破了幾個洞,露出細白的大腿肉,讓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幸好他還算是個正直的男人,即使濕透的衣物讓她曲線畢露,他也沒有獸性大發,只是將明顯還有氣的她用自己的外袍包了,帶回營帳,請了下屬的婆娘替她清理了一番,還找來軍醫替她醫治,想不到她醒來後居然記不起自己是誰了。

  軍事重地,她這般出現實在太可疑,衣著裝扮及口音又不像本地人,但臉上那楚楚可憐的無助神情竟讓左安陽下不了重手逼問,只能將人留在身邊,慢慢調查。

  撿到她那日,恰是夏末節氣的白露,於是白露便成了她的名字。

  隨著時間流逝,白露漸漸習慣了邊塞的日子,她雖然仍未想起自己是誰,卻知道自己的來歷必然無法啟齒,因為腦海裡不時冒出的一些玩意兒——比如一種鐵製的大鳥名叫飛機,能載人在天空上飛;還有像個小盒子,卻能與千里之外的人通話的手機等等事物,她都解釋不出來從哪裡看過,那些肯定不是這個時代能擁有的東西。

  所以她從不談論自己的過去,只是試著努力融入當地生活,同時博覽群書瞭解這世界的情況,她的口音、行為姿態都跟當地人接近。

  左安陽等人用盡了全力,依舊查不出她的來歷,卻也不認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她能有什麼企圖,不再對她處處防備。

  再者,白露一手高明的廚藝與機敏的性格,還有不時冒出的一些奇思妙想,於公於私都對軍隊幫助甚大,不僅征服了左安陽,同時也征服了他的同袍,尤其左安陽雖然沒有明說,可誰不知道這號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是他預定的媳婦兒,又有誰敢惹她。兩年過去,她已被視為自己人,而愛她入骨的左安陽更不可能放開她了。

  如今,左安陽因為戰功彪炳升職,終於忍不住提起了兩人的親事,因為再不操辦,等他到了張平鎮上任,一忙起來,這終身大事又得無限期延後。

  白露按下了心頭的喜悅,好整以暇地說道:「要娶我也不難,我只有一個條件。」

  左安陽雙眼一亮,笑容幾乎咧到耳邊,「什麼條件?」

  瞧他那欣喜若狂的樣子,白露差點沒笑出來。

  其實左安陽雖然行事粗枝大葉,不拘小節,但能做到參將的位置,怎麼也不會是個傻瓜,外貌也算端正,威猛挺拔,不過眼下他這副德行,白露怎麼看都忍不住聯想到軍營門口那只每回看了她都狂搖尾巴的大黑狗。

  她忍住笑,一字一句清楚地道:「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代表著左安陽不得納妾,不得有別的女人,既娶了她,就從頭到尾只能有她。

  就白露看來,這要求並不難,因為左安陽並不性好漁色,這兩年來,除了自己也沒看他對哪個女子產生興趣過,別的同袍在休沐時到青樓妓館尋歡作樂,只有他老實巴交的守在她身邊,期待她又做什麼好吃的飽餐一頓。

  然而左安陽的反應卻是出乎她意料,原本的燦爛笑容瞬間僵硬,接著慢慢黯淡下來,最後竟成了個為難的表情。

  「那個……」他還想掙扎一番。「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嗎?你何苦執著……」

  「或許對其他人來說很正常,但對我來說,不是從一而終,那就是不正常。」他那吞吞吐吐的模樣讓白露心頭蒙上了一片陰霾。「你辦不到?」

  「如果是收到調令前,我還辦得到,可是……」左安陽並非善於巧言詭辯之徒,尤其關係到終身大事,他不想瞞她,也不應瞞她,便硬著頭皮道:「你知道的,我有個世襲爵位是忠義侯,府邸還是皇帝賜的,我娘就在京裡的侯府住著,她……她是個古板的人,看重門第,所以我的妻子總要有些來頭……」

  「你的意思是,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配不上你忠義侯,所以就算你想娶我,也不會是正妻?」白露的心沉了一沉。

  「我根本不在意什麼門當戶對!我本來就想娶你為妻的!想著等生米煮成熟飯,我娘也阻止不了。可是一個月前,我娘替我談了樁親事,與兵部尚書嚴明松大人的女兒嚴玉嬌訂親。就算我升了總兵,這門親還算是我們左家高攀了。所以我娘很重視,親事一談成就寫信與調令一起送了過來……」左安陽連忙解釋,但見她俏臉微沉,不禁感受到了一股愧疚。

  白露靜靜地看著他,掩飾住心頭漸漸燃起的不滿,語調保持平靜地說:「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向我求親?」

  「因為我真正心悅的女子是你啊!」左安陽不假思索地道。「我不喜歡什麼嚴玉嬌,她要當忠義侯夫人就讓她當,我橫豎是不理她的。先娶了你,我們夫妻倆直接到張平鎮上任,到時候生兩個小子,我娘即使反對,也無法說什麼……」

  原來他打著這種魚與熊掌兼得的主意,他喜歡她,怕母親反對,所以先斬後奏,等有了孩子就有了底氣與母親談判,他想得美,卻看低了她白露的自尊。

  「就算一切如你打算,我們成親,先生了孩子,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白露深吸了口氣,壓下熊熊怒火,否則她怕自己抬手就會給他一巴掌,無法如此冷靜的繼續說下去。「本朝律令是禁止雙妻的,所以只要嚴玉嬌追究,不論進門先後我只能為妾,妾通買賣,她可以隨意處置我,而我們的兒子也只能成為庶長子,非常有可能記到嫡母的名下,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接受這些?」

  為什麼不能?他自認已經為她做了最好的打算,兩人曖昧了那麼久,她在同袍面前已經被視為是他的人了,他想負責任給她名分,倒還做錯了?何況有他在,日後進門總不可能讓那姓嚴的女人欺負她,甚至搶了他們的兒子,她怎麼不相信他?

  想到這裡,左安陽也有了點火氣,「憑我們兩年的感情……」

  「憑我們兩年的感情,你就可如此輕侮於我?」白露用力一拍桌,不顧桌上的美食都灑了,也不想再隱藏自己的憤怒了,她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轉身而去,「我今日便收拾衣物離開,左將軍,祝福賢伉儷白頭偕老,這攤渾水,請恕小女子不摻和了。」

  「你要去哪裡?」聽到她見外的喊他將軍,左安陽心都涼了一半,急忙攔她,她卻一個側身閃過他的觸碰。

  「這就不關左將軍的事了。」天下之大,她就不相信沒有她容身之處。

  「我不許你走!」左安陽氣急敗壞地道。

  「你憑什麼不許?你是我什麼人?」白露冷冰冰地看著他,平時那股柔弱蕩然無存,出奇的強悍堅定,那決絕的目光令左安陽看著都心慌。

  一向口拙的左安陽,在此緊急時刻脫口說道:「你是我救下的,是我找來大夫醫治你,這兩年你的食衣住行也都是我供應的,至少……至少你得還清了這些,否則不許離開我。」

  白露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他居然和她算起帳來?

  「好,你要多少?我還!等我還清後,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你……」左安陽被她一激,也氣炸了,只想開個天價,讓她永遠無法離開他身邊,於是咬牙道:「五十……不,五百兩!從此之後,你得跟在我身邊,直到你還清了這五百兩!」

  白露覺得自己對這男人的情意,在這瞬間凍結了。

  他畢竟是在男尊女卑的社會中長大,平時他讓著她,是以為勢在必得,一旦她起了反抗之心,他的霸道就出來了,她從來沒有如這一刻般覺得他這麼討人厭。

  「五百兩?好,我會還清的。」白露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冷哼一聲,逕自轉身離去。

  直到她窈窕美好的背影遠得都看不見了,左安陽的火氣也逐漸消散,無力的垮下肩,不甘心地嘀咕道:「這女人一副嬌滴滴風吹就倒的樣子,脾氣怎麼那般強硬,一點虧都吃不得!老子得好好磨磨她,叫她知道她只能是我的女人……」

  他長吐口氣,被她氣得肚子都餓了,幸好兩人爭執之前,她還帶來了膳食。

  想到這兒,他拿起筷子想吃時,定睛一看,這桌上的美食居然被她不知在什麼時候打翻了大半在地上,根本就不能吃了。

  那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左安陽忍不住苦笑起來,看來未來究竟是誰磨誰還不知道呢!


  白露將手中顏色略深的□麵粉加入滾水,反覆搓揉,揉成麵團後,再快速搓成寸許長兩頭尖的魚形,趁著魚形麵團還熱著,馬上放進籠屜蒸,這便是張平鎮一帶的人習慣吃的□面魚魚。

  在陶鍋放入山藥、白菜、豆角、瓠瓜、蘑菇、五花肉等等熬煮,再將蒸好的魚魚放下去燜,這道燜□面魚魚便完成了。

  由於材料豐盛,看了便令人胃口大開,撲鼻的香氣更增添了入口時的期待,白露來到張平鎮後,第一道學會的當地菜便是這個,甚至在做了幾個月後,比當地人做得更好,因為左安陽可能會喜歡吃。

  他喜歡吃,她就多做,總會引誘得他想吃,因為這些都要與他算銀子,誰叫她欠他五百兩呢!

  數月前,左安陽由寧夏來到張平鎮,車隊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白露跟在左安陽身邊,為了還債,幾乎將他服侍得無微不至,如今入住了總兵府,當地人以為她是左安陽的貼身婢女,她也不想解釋了。

  所謂總兵,便是鎮守在張平鎮的最高將領,只是個虛銜,一般由公侯或都督兼任,雖無品級,但除了練兵之外同時指揮作戰,事權合一,無疑是地方一霸,如果左安陽欲擅權,根本可以不受京城轄制。

  張平鎮城牆之外便是韃子的地方了,韃子三番兩次的來偷襲,所以張平鎮可說是窮得發慌,雖然不至於無衣無食、賣兒鬻女,但一眼望去都是土胚茅草屋,除了城鎮中央的官道是夯土壓實,其餘道路都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百姓只要身上衣物沒有補丁就能算是富戶了。

  當初白露第一眼看到總兵府,還以為自己來到了什麼廢墟,直到左安陽派人好好整理修葺了一番才勉強住進去。

  第一個整理好的可不是總兵府的大堂,也不是總兵住的房間,而是灶房。

  因為白露很清楚,自己若要快些還清那五百兩,就得從左安陽的飲食上下手,而這也是他最容易屈服的。

  按市價算,一道菜十文,加了肉的算二十文,如果是精細的糕點,甚至可以高到三十文,這樣每做一頓飯,算四菜一湯一道糕點,至少也能有八十文,積少成多總是能還債的。

  白露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腦子裡有各式美食的菜譜,雖然喪失記憶,但用起菜刀可說是如臂使指,煎煮炒炸都不含糊,尤其在製作甜點上更是拿手,即使左安陽極度克制要自己不吃她的東西,免得哪天她真的把債還清,卻也有好幾次忍不住破戒。

  但她雖然有明確的目標,也學了許多地方菜,甚至青出於藍,卻很悲慘的發現,自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張平鎮這地方真是窮到連賊都沒有,家家戶戶就算開門揖盜也根本偷不到什麼東西,今日這一鍋燜□面魚魚,還是她請熟識的小兵替她跑遍鎮上幾個大市所收集到的食材。

  這幾個月來,幾個左安陽身邊的將領也和白露混熟了,知道她今日要大顯身手,都早早的來到總兵府的內署議事,到了午膳時間也不走,眼巴巴的等著小兵將她做好的一大鍋菜抬進來。

  「總兵大人,用膳了。」白露相當好心地替左安陽盛了一大碗,放在他面前。

  忙了一早上,左安陽著實是餓了,可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頤時,他突然一怔,緊接著沉下臉,問著只有兩人才聽得懂的問題,「多少?」

  「今日較費工夫,所以是三十文。」白露淺笑盈盈地道。

  「聽說我的小兵也出了力,跑了整個鎮……」

  「那二十文吧。將軍可得好好嘗嘗,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忙了一上午呢!」

  自始至終,沒人聽得懂白露與左安陽在打什麼啞謎,眾官兵只以為白露對左安陽體貼,紛紛透露出羨慕之意;也只有左安陽知道她溫柔的笑容是給外人看的,事實上她的眼神之中已喪失了對他的情意,這情況令他相當不滿,卻又無法改變現狀。

  看看那鍋裡的□面,真像一條條的小魚在美食的汪洋裡暢遊,五花肉燉得軟爛,必是入口即化,還有那些蔬菜豆子,平時吃都沒啥稀奇,怎麼拼成一鍋就像是山珍海味,豆角上的油光,吸滿了鮮美湯汁的白菜……左安陽的內心在拉扯激戰著,一方面要他屈服於腹中饞蟲,另一方面要他堅守信念別讓她得逞。

  「你們吃吧!我不要。」左安陽咬牙道,無情的將她呈上的大碗推到一邊。

  白露頓時眼神一黯,露出了受傷的神情,彰顯了左安陽的不近人情。

  副總兵劉達是跟了左安陽好幾年的老部屬,從左安陽撿到白露就看他們相知相戀,到現在彷彿鬧了彆扭,忍不住開口勸說了。

  「將軍,這是白露姑娘一番心意,她在灶房裡忙了一早上啊!您多少吃一些。」

  由於跟得久了,劉達還是習慣於以前對左安陽的稱呼,不過左安陽這總兵確實也身兼將軍之職,這麼叫也沒錯。

  左安陽的嘴角抽了抽,誰說他不想吃?他想死了啊!就眼前這大鍋他自己一個人能解決半鍋!但問題是,他不能把錢給她賺啊!

  白露沒給左安陽說明的機會,事實上左安陽也無法說明,她只是委屈地道:「劉副總兵,是白露太不知好歹,聽說總兵大人昨日在外頭吃了好大一碗什錦面,就想著這燜□面魚魚應該總兵大人也會喜歡,想不到……畢竟是我自做主張了,左將軍就算想處罰,我也沒有怨言。」

  左安陽張大了眼,他什麼時候說要處罰她了?明明想吃的吃不到,被處罰的是他好嗎,她倒是委屈起來了?

  然而沒有人知道左安陽內心的糾結,眼下的情況落在旁人眼裡分明是有權有勢的大將軍欺負無依無靠的弱女子,面對四面八方投來的質疑目光,左安陽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想不到白露的招數還不只如此,她抬起那清麗的臉蛋兒,淚滴盈滿眼眶,將落未落,楚楚可憐,縱使左安陽明知她在演戲,仍覺得心疼得要死,更何況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大夥兒都恨不得自己能代替總兵大人安慰她。

  「既然總兵大人不吃,不知各位將軍能不能替小女子吃掉這一鍋?無論是給總兵大人吃,或是給各位將軍吃都是好的,你們有了精神才好打勝仗,小女子都算是為這邊境盡了份心意。」說話之間,白露自然而然的將左安陽不吃的那一大碗推到了劉達面前,然後開始替其他人盛。

  「那當然,那當然!」

  「白露姑娘的廚藝過人,傻子才不吃啊!」

  眾人早就等得眼睛都紅了,聽她這麼說,還體貼的盛好送上,哪裡有不吃的道理,全急匆匆的抄起筷子,呼嚕呼嚕的一口接一口吃了起來。

  左安陽便成了唯一不吃的那個傻子。

  他手上的筷子忍不住啪的一聲折斷,偏偏是他自己說不吃的,還得板著張臉目不斜視。

  左安陽算是知道了,這群人今天就是來蹭吃蹭喝的,他不吃也只是便宜這些人而已!白露的招數是越來越高明了,她以往用美食抵債都是私底下,他拒絕後便視而不見,眼不見心不煩,但今天這麼多人在他面前吃,那一個個享受的神情證明了白露這一道菜有多美味,就是要逼得他屈服,花錢買下這一道菜。

  看看劉達,吃得彷彿舌頭都快吞下去;再看陳參將,碗都見底了還舔個不停,還有那個方參將,臉都埋到碗裡了吧……

  左安陽終於受不了了,端著架子,僵硬著表情說道:「算了!既然白露你如此誠心,本官便吃一點你做的燜□面魚魚……」

  白露彷彿嚇了一跳,接著便歉疚地向左安陽亮了亮空了的大湯鍋,「總兵大人,你遲了一步,已經吃完了呢!」

  說完,她還給了他一記哀怨的小眼神,彷彿正在淒楚地告訴他……老娘就是要氣死你!

  左安陽臉都黑了,心痛無以言喻,咬牙切齒地道:「沒關係,明日再做……」

  「明日沒有市集,材料收集會比較難,可能要……」白露無辜地看著他,纖手卻朝他比了個可惡的「五」。

  五十文!嚥下了差點噴出的那口老血,左安陽硬著頭皮道:「好!」

  白露終於笑了,在別人看起來是羞澀的嬌笑,但在左安陽看來卻是勝利的示威,她乖巧地收拾好眾人吃光的碗筷,讓小兵替她抬著便俐落地告退了,絲毫不留戀。

  「將軍,這麼好吃的菜你沒吃到,真是太可惜了!」劉達還在懷念剛才燜□面魚魚的味道,口中嘖嘖有聲。

  「白露姑娘簡直做得比我們當地人做的還好吃!」陳參將中肯地道。

  「她明天還要做?那我們是不是又有口福了?」方參將笑得直搓手。

  瞧瞧這群人沒出息的樣子,幾碗湯麵就被收買了,口口聲聲都是白露怎麼好,他這頂頭上司被陰了倒是沒人知道!

  左安陽氣都要氣飽了,但他絕不承認這是羨慕嫉妒恨,只當是這些人搶了他的食物居然還沾沾自喜,他看不順眼。

  聽著他們喜孜孜的話語,左安陽冷哼了聲道:「我看你們吃飽太閒了,下午就不繼續議事,改成操練好了,你們一人領一軍,看老子怎麼狠狠的訓練你們!」

  半夜,月光皎皎,清風泠泠,正是萬籟俱寂時候。

  張平鎮的總兵府共有四進,從正門進入過了院子便是大堂,東西兩廊是兵、刑、工各科所在,川堂兩旁有天井,接著內署,這裡便是左安陽辦公及與屬下們議事的地方。

  再往後便是內宅及後院了,內宅中堂是左安陽家居生活的地方,他的房間在東次間,而同樣大小的西次間便是給了白露。

  這種安排表面上是方便她侍候,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特別待遇,讓府裡的下人們雖覺白露是個侍婢,卻也不敢對她如何放肆。

  白露一向睡得早,戌時便熄了油燈,一切動靜在東次間的左安陽看得清清楚楚,他極有耐性的等了兩刻鐘,確定她應該已經熟睡了,連忙一記鯉魚打挺,由床上彈了起來,無聲無息地奔向了後院。

  他的目標非常明確,便是灶房,因為他大爺已經餓到手腳發抖,忍無可忍,再不給他東西吃,他連桌子上的茶托都能當成大餅吞下去。

  此時灶房已經沒人了,只有水缸打滿了水,清澈倒映著天頂的明月、簷上輕輕搖擺的枝籐,以及他這個不速之客。

  悄悄的推了門進去,左安陽開始東翻西找,尋覓白露做的食物。

  這個灶房雖然不只白露在使用,也有廚娘會用來做府裡所有人員的吃食,但依他對白露的認識,他光看東西的外貌及聞聞味道,就十之八九能確認是不是她做的。

  為什麼堅持吃她做的?因為只要出自白露的手,就算是冷飯也好吃,他胃口早被她養刁了,府裡廚娘做的吃食,也僅僅被他歸類為能吃飽,美味就不必期待了,這會兒反正都要偷吃,幹麼不選好吃的吃?

  抱著這種期待,很快地,他在箱籠裡發現了一盤白麵饃饃,那飽滿圓潤的外型和層次分明的餅皮,肯定是白露做的。而這饃饃也像是提點了他,又鬼使神差地往旁邊的廚櫃翻了翻,果然讓他看到一碗醬牛肉。

  王朝規定吃牛肉是犯律的,牛可是農家生財工具,除非病老殘否則不得宰殺,但張平鎮已經接近關外,這裡養的牛倒是多,滿大街的走來走去,偶爾殺個一隻,天高皇帝遠也沒人管得著。

  左安陽已經可以想像,明日的早膳,白露一定是想做肉夾饃來引誘他吃。幸虧他聰明,晚上先來覓食,否則明日看得到吃不到,又不知要吐幾口血。

  想到白露明早發現準備好的食物不見了的那種氣急敗壞,左安陽就有一種做壞事的快感,自從兩人婚事談崩了,他在她面前總是吃癟,這回總該讓他扳回一城。

  他迫不及待地剝開了饃,大大方方地夾了滿滿的醬肉,正想就著月光大快朵頤,突然一道清冷嬌細的聲音傳入,差點害他將手上的肉夾饃扔出去。

  「我倒不知道,堂堂張平鎮總兵,在晚上兼差當起耗子來了?」

  白露提著油燈慢慢走了進來,好整以暇地看著左安陽手上的肉夾饃。

  「我……」反正已經被抓包了,左安陽索性破罐子破摔,憤憤地咬了一大口手上的肉夾饃。「我餓了不行嗎?」

  白露定定地望著他,彎了彎唇角,「十文錢。」

  「十文錢你不如去搶!」什麼東西到她那裡,價格都成倍的翻,左安陽忍不住低吼起來,但下一瞬間他隨即反應過來,自己不要承認不就行了嗎?所以他正了正臉色,晃了晃手上被咬了一口的肉夾饃,「這東西又不是你做的,我是來找廚娘做的饃饃。」

  「這明明就是我做來當明日早膳……」

  「你有何證明?」左安陽又吃了一口,肉香饃有勁,滿足地瞇起眼來。「我倒認為這是廚娘做的。」

  白露杏眼圓睜,這男人打算無賴到底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左安陽噙著壞笑故意吃給她看,讓白露簡直無言,不過她也不是沒辦法治他,就在他吃得正歡時,她突然輕描淡寫地道:「看來你挺喜歡廚娘做的東西,那麼以後你的膳食,就讓廚娘替你做吧。」

  「什麼?」左安陽心頭一緊,差點被嘴裡的一口饃給噎死,情急地拉住她的手臂。「那怎麼可以?」

  「如果你不要廚娘做的……」白露拍開他的手,比了比他手上只剩一小口的肉夾饃。「十文。」

  瞧那得意的模樣,左安陽咬牙切齒,既想用力拍她屁股,又想狠狠親她一口。

  這女人死死拿捏著他的命脈,要他此後都吃不到她做的東西,還不如直接宰了他,這比他一個人在敵陣裡殺進殺出還要致命。

  轉念一想,十文也不是什麼大錢,她欠了他五百兩,如果控制好每天的額度,比如以一天五十文去換她做的吃食,也得將近三十年的時間她才能還清,他就不相信三十年還不能讓她回心轉意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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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14: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貼身侍候遭人妒(2)

  正當他想認了,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外頭突然傳來短促的鐘響,本該悠長的鐘聲尾韻未絕,又馬上接上新的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淒厲又恐怖,聽得人心裡緊張,這便是韃子又攻來的信號,城牆上的守衛在敲鐘示警。

  白露一顆心都揪了起來,驚恐地看向了左安陽,果然左安陽立即收起了那賴皮的神態,表情凝肅,大將之風展露無疑。

  不待多說什麼,左安陽腳步一轉就要奔出灶房,但白露急急忙忙叫住他。

  「等等!拿著路上吃。」通常鐘聲響起,韃子都還在數十里之外,從總兵府到城頭,還猶有餘裕,所以白露飛快地做好了兩個夾滿醬肉的肉夾饃,用油紙一包遞到他面前。

  他剛只吃了一個,不可能飽的,沒有力氣怎麼打仗?

  左安陽有些意外,但隨即懂了她的意思,卻沒有伸手接過。

  這時候難道她還會和他計較那二十文?白露一跺腳,嗔道:「廚娘做的可以吧!」

  她畢竟還是心疼他肚子餓了。

  在這緊急的時候,左安陽居然大笑出聲,那渾厚的聲音透過他的胸腔發出,像是在撓著白露的心,聽得人渾身酥酥癢癢的,讓她又羞又氣。

  心念一動,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用力抱入懷中,低頭就是一記親吻。

  戰事在即,無法與她親熱太久,左安陽稍稍得了點甜頭,便遺憾的放開她,帶著她給的兩顆肉夾饃疾步而去。

  白露只能撫著自己的唇,不知是氣惱還是害羞地瞪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暗罵著自己的心軟。

  這回韃子入侵的動靜不小,左安陽率兵阻攔韃子大軍於張平鎮外五十里處,打了三天三夜還沒回城,臨時的軍寨就駐紮在城外,不讓韃子越雷池一步。

  臨時軍寨的軍糧都是由城鎮裡送出,而左安陽那份自然是由白露親手製作,卻掛著廚娘之名的膳食。

  在這種時候,白露不會幼稚的為左安陽添堵,不會找由頭和他要錢,他吃著她做的膳食,想必會更有幹勁,早日凱旋。

  斷送這種敲竹槓的好時機,白露不得不承認一切肇因於自己對他餘情未了……不,其實壓根沒有什麼餘情,她對他的感情始終沒斷過,否則又怎麼會不否決那無理要求,繼續待在他身邊?

  他那樁婚事是板上釘釘了,即便能瞭解他的無奈,卻不代表能體諒,她早已不期待嫁給他,原本想著自己留下還債,就能漸漸淡了這份情,但顯然她沒能做到自己想像的那麼瀟灑,他對她一如以往的放任及寵愛,讓她想狠心都下不了手。

  不過左安陽對白露的偏愛,早讓總兵府裡一些婢女看了眼紅。

  在戰時,應約束所有下人待在一塊兒不得出府,唯獨白露一人能日日親送膳食到城樓之下,跟著其他出徵兵將的伙食一起出去,這樣的差別待遇,終於讓一些丫頭忍不住冒出頭來,其中一個名叫翠兒的婢女一向看白露不順眼,平時隱忍不發,頂多說說酸話,如今左安陽不在,她便趁機發難。

  的確,白露長得極為標緻,那嬌柔可人的臉蛋兒和楚楚可憐的韻致,是個男人都會喜歡,但翠兒自認也長得不差,再者她沒有白露那般矯揉造作,自己這耿直的脾氣應該更對總兵大人的胃口才是,現在是因為白露擋在前頭,總兵大人看不到其他人的好罷了,一定是這樣!

  於是,這日白露將左安陽的膳食送去後,才剛回後院,就被一群婢女圍了起來,帶頭的便是翠兒。

  「各位有什麼事嗎?」瞧眾人表情不善,白露的腦海裡乍然浮現「霸凌」兩個字,卻又不明白自己是怎麼知道這兩個字的,索性甩甩頭將那些雜念撇去。

  領頭的翠兒氣勢洶洶地往前一站,斥道:「白露,你以為你是誰?成天的往外跑,你將總兵府戰時不得出入的禁令當成什麼了?」

  「就是!以為自己在總兵大人身邊得寵,就了不起了?」

  「也不過就一張臉比人家漂亮一點,成天想攀高枝,你該不會是色誘門房才能出去的吧?」

  「哈哈哈哈哈,你怎麼這麼說……」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這麼針對白露,不過今天會被挑撥而跟翠兒一起出現的,當然都是對她沒有好感的人,還都是些牙尖嘴利的角色,嘴下可不留情。

  待其他人譏諷得差不多了,翠兒滿意地在心裡偷笑著,才姿態高傲地道:「我們今天是來告訴你,該守的紀律還是要守,別以為自己傍上總兵大人就可以目無法紀。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老是靠著總兵大人在府裡作威作福,我們早就看不下去了,你可以對我們一個人囂張,但我們全部聯合起來,你也沒有好果子吃……」說完,翠兒就伸手來推白露。

  白露在左安陽身邊兩年多,也練過簡單的幾招,要制伏翠兒完全沒問題,不過這當下她卻不打算反擊了,順著翠兒這麼一推,竟然跌倒在地上。

  「唉呀!」白露跌倒後,抬起了頭望向眾人,目光惶惶,身子微顫地咬著下唇,舉起手來居然還在地上磨出了血絲,看上去被欺負慘了。

  翠兒後頭的那群娘子軍,見狀居然怕了,有幾個還往後退了一步,像是想置身事外。

  本來動動嘴、罵罵人出口氣只是小事,可動了手嚴重性就不同了,是要被罰的,自然沒有人願意在這種時候蹚渾水。

  而翠兒也怔住了,她已經做好了與白露打架的準備,屆時就算左安陽要算帳,兩個要罰一起罰,總兵大人也不好偏向誰,至少她也能因為白露違紀這個理由,理直氣壯地在總兵大人面前露一露臉。

  想不到對方這麼弱不禁風,居然一點反抗都沒有,讓她反而不敢再出手了,單方面的打人,那是明晃晃的欺負,屆時在左安陽面前什麼借口都說不過去。

  白露早就算準自己這麼一跌,這群丫頭約莫就不會再動手,那麼就是換她動口的時候。

  想佔她的便宜不是那麼容易的,她們可不知道連左安陽這總兵大人,也被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陰得很慘。

  於是她噙著淚,忍著痛,艱難地開口道:「翠兒,你這是冤枉我了!我沒有作威作福啊!難道你們誰被我罵過一句嗎?」

  她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那些旁觀的婢女,白露因為住的地方不同,不太和其他婢女來往,卻也沒恃寵而驕,欺負過任何一個人,反而今天她們可是出於嫉妒來欺負她……這麼一想,眾人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白露見眾人神情,便打鐵趁熱地道:「其實你們不知道,在總兵大人身邊戰戰兢兢,護著自己都來不及,我也是很苦啊……」

  「你自己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間,還能日日親近總兵大人,有什麼苦的?」翠兒不甘心地問道。

  「那是總兵大人要我住的。」白露幽幽地歎息,「你們也知道,我的命是總兵大人救的,照理說以身相許也是應當,可是畢竟無名無分,怎能做出無恥之事?偏偏大人安排我住在他對面,我只能拚命的守住自己的身子,這樣還不苦嗎……」

  是啊!總兵大人那樣血氣方剛的漢子,看到白露這樣的美人,哪裡有不撲上去的道理?白露一個姑娘,貞潔是最要緊的,若無名分往後該如何自處?若無攀高枝的心思,也只能拚命抗拒了……

  白露這演技成功引起眾婢女的同情,只有翠兒聽得彆扭極了。

  這真的不是在炫耀?為什麼總兵大人不是撲向她啊!翠兒咬緊牙關,憤憤地想。

  「翠兒,你對我有如此誤解,我不怪你,想必你心儀總兵大人,今日才會來這裡堵我,對嗎?」白露話鋒一轉,突然說到了翠兒身上。

  「我哪有……」翠兒直覺地否定,如果承認了,那麼今日來找碴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白露一臉茫然,卻是十分懇切地道:「沒有嗎?唉,我還想如果你心儀總兵大人,那我和你交換工作好了,省得你一直誤解我,傷了大家的感情。可是你又說你沒有,我實在捨不得害你入了狼窩……」

  「我……」翠兒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這叫她該怎麼說?拜託你求求你懇請你和我換,我愛死總兵大人了?

  翠兒這會兒可真是騎虎難下,如果承認自己心儀左安陽,就代表著她之前的確是出於嫉妒辱罵白露,不被這些她唆使來的人恨死才怪;但如果不承認,她便失去貼身服侍左安陽的機會,這叫她如何是好?

  她躊躇地看著眾人,而眾人也因她古怪的神色心生狐疑,再想想方才白露說的話,該不會這翠兒……

  「既然……既然白露你這麼說,那我就和你交換工作好了,免得你那麼苦。」翠兒把一心橫下了決定,趁著白露還沒把話收回去,隨即涎著臉說道。

  這話一出四週一片譁然,誰都懂了,白露死守著自己的貞潔,所以急著想離開,但翠兒似乎恰恰相反,急著想貼到總兵大人身邊,把自己的貞潔送給他呢!

  無怪乎方才翠兒會那樣罵白露,還動手推人了,原來都是嫉妒使然,翠兒分明是因為自己吃醋而來找碴,卻找了個借口叫大家一起來,這是拿所有人當槍使呢!

  如今翠兒還有臉踩著白露上位,傍上總兵大人,這等心機深沉的人,誰還敢與她相交?更別說站在她那邊!

  到底是誰不要臉,不言可喻,這下所有人全倒戈,每個人看翠兒的眼光都變了,夾雜著輕視與鄙夷,更不乏被欺騙的怒氣,當然其他那些有野心想接近左安陽的,則是飽含嫉恨與欣羨,一下子眾矢之的變成了翠兒。

  反而對於白露,眾人沒什麼意見了,更多的是同情,人家明明沒有巴結左安陽的心思,可大家都誤會她了,還被翠兒欺負成這樣……於是有些人上前將白露扶了起來,還有人拿起帕子替白露擦去手上血絲。

  翠兒知道眾人開始瞧不起她了,但她不願意放棄。

  等到她成功爬上總兵大人的床,今日所受的輕視和鄙夷,總會一筆筆討回來的!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必須得忍下這口氣。

  而為了達成目標,她豁出去了,也不管別人怎麼看,硬著頭皮再次和白露確認,「白露,既然你要和我交換工作,那你馬上從西次間搬出來,去和大家住在一塊兒!」

  「你要搬進去嗎?」白露睜大了無辜的眼,刻意問道。

  翠兒一咬牙,「當然!否則怎麼貼身侍候總兵大人?」

  這已經是無恥了,其他的丫鬟們都忍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諷刺起來。

  「看過不要臉的,但不要臉到這種程度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她還敢笑白露出身不明,成天耍些狐媚手段,可瞧瞧她自己,她自認清白出身,成天想的還不是怎麼爬主子的床?」

  翠兒被說得漲紅了臉,但仍撐著一股意氣瞪著白露,「白露,你自己說交換工作的!還不給我一句准話?」

  白露像是被她嚇傻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吶吶地道:「我說的話,自然算數。」

  而這一小段時間,已經足夠翠兒被眾人的目光射得千瘡百孔了。

  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翠兒啐了一聲,橫了那些說閒話的人一眼後,昂首挺胸地離去,彷彿忍下這些風言風語,隔日她這小麻雀便能成功飛上枝頭變鳳凰似的,隱然帶著股得意勁兒,都快忘了自己是誰了。

  而在所有人都在咒罵翠兒時,只有白露幽幽地看著翠兒的背影,眼底閃過了一抹難明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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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15: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西北拼經濟(1)

  白露很快地搬出了西次間,與其他婢女住在後院的後罩房,吃住沐浴都在一起,她的性子隨和,說話溫柔,眾人都知道自己以前以為她高傲是誤解她了,很快地便與她打成了一片。

  反倒是翠兒,幾乎是站在西次間外等白露搬出,接著便拿著自己的包袱住進去,這迫不及待的猴急樣惹來眾人一致的鄙夷。

  平時翠兒在眾人面前沒少說白露的壞話,什麼不要臉捧高踩低,結果她自己才是最想攀龍附鳳的那一個,翠兒的真面目昭然若揭,風評也越來越差。

  白露也真的就不再替左安陽做膳食,就做著翠兒以前的工作,翠兒本是在針線房的,她便做起女紅。

  翠兒見狀,認為有機可乘,便使盡渾身解數做了一頓飯菜,學著白露想送到城樓下,結果才走到總兵府大門就被擋下。

  「戰時府中不得出入。」守門的衛兵冷冰冰地道。

  翠兒氣急敗壞地斥道:「我是替總兵大人送膳食到城樓下,你敢攔我,萬一誤了總兵大人吃飯,有你好受的。」

  守門的衛兵皺起眉,「送膳食的不是白露姑娘?」

  「現在換成我了!」翠兒揚起眉,一副得意的樣子。「還不放我出去……」

  「不行!」衛兵只認白露,不過卻也沒有過分為難翠兒,客氣解釋道:「如果白露姑娘沒有空去送,我們可以派人替她送到城樓下,但你不許出府!」

  原來這人以為她是替白露送膳食的?

  翠兒不甘地抓緊了手中的食籃,忍住不朝衛兵的臉上砸去,聲音像是由齒縫中擠出,「既然如此,就請你們代送了,可別半途砸了,否則我一定稟報總兵大人唯你們是問!」

  說完,翠兒氣呼呼地走了,到現在還無法接受自己與白露之間竟有這麼大的差異。

  沒關係,現在她已經搬入西次間,服侍總兵大人的換成了她,只要總兵大人吃過一次她做的膳食,一定不會再對白露做的東西感興趣,所以這回她必須忍了,那個攔住她的衛兵,以後有的是機會算帳。

  如此過了幾日,翠兒天天都讓衛兵代送,相信左安陽已經接受她送的膳食了,心忖待他打勝仗回來後她再據實以報,說那些東西都是她做的,左安陽對她的印象一定會更好,那她便更接近他一步了……

  有了這種想法,翠兒對其他人的態度益發高傲,甚至自以為地位高出旁人一截,竟然也敢對府裡其他的丫鬟及婆子頤指氣使了,甚至變本加厲的到白露面前炫耀譏嘲。

  不過令她意外的是,那些丫鬟婆子根本就不理她,白露倒是理她了,卻是一句可憐兮兮的「你想要的我都給了,你還想怎麼樣呢」,就這麼一句話,讓翠兒在總兵府裡徹底沒了朋友。

  這個時候,被翠兒視為救星的左安陽終於回來了。

  左安陽率領張平鎮的兵馬,再一次成功的將韃子趕了回去,只不過這次出了點差錯,他竟是受了不輕的傷,右肩被敵軍射了一箭,差一點一隻手就廢了。

  雖然戰勝了,但他血淋淋的回府也著實嚇人,一回到房裡,他謝絕了軍醫的包紮,要人去西次間將白露找來,他只要她服侍。

  下人領命去了,但帶回來的卻是翠兒。

  翠兒盛妝打扮了一番,胭脂水粉、滿頭珠翠,一來便喜孜孜地向左安陽行禮,「總兵大人,從今日起,就由翠兒來服侍您!」

  「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左安陽卻一點面子也不給她,甚至正眼都沒看她,直接厲聲問道:「白露呢?」

  翠兒露出自己最嬌羞的神情,「白露在十天前已經與奴婢交換了工作……」

  「十天前?」左安陽一怔。

  「是的,所以這幾日大人吃的膳食,都是奴婢的手藝。」翠兒連忙邀起功來,至少在這部分想先將白露比下去。

  她以為左安陽接下來應該會換成一張和煦的面孔,基於欣賞她的廚藝,順勢接受她的侍候,然後他便會知道她比白露更聰明伶俐,更柔情似水……想不到左安陽的反應完全與她的想像背道而馳。

  「難怪變那麼難吃,誰允許你們交換的?」左安陽想到自己這十日吃的都不合胃口,寧可去和小兵吃大鍋飯,心頭整把火都起來,直接就破口大罵,「你他媽的給我換回來!」

  翠兒嚇了一大跳,暗忖自己到底太心急了,白露在左安陽心裡總是有些地位,自己應該先從破壞白露的形象開始,慢慢改變左安陽的心意。

  想到這裡,她忍住緊張,厚著臉皮道:「總兵大人息怒!您不知道,白露因為觸犯了府裡戰時不得出入總兵府的規定,恣意出府,顯然是恃寵而驕,所以奴婢認為她不適任貼身服侍大人的工作,便與她交換,奴婢保證一定比她侍候得更好……」

  她不說也就罷了,這麼一說,更是惹得左安陽勃然大怒。「滾開!我只要白露,把白露給我找來!」

  然而左安陽如此在乎白露,讓翠兒嫉妒不已,一下子忘了害怕,忍不住不甘心地反駁道:「大人!白露有什麼好?不過是模樣生得好一點罷了,她總是仗著總兵大人的勢,在府裡欺上瞞下,目無法紀,她拒絕大人,也只是想抬高自己的身價,大人可別被那狐媚子給騙了!」

  左安陽會如此在意白露,肯定是因為沒得到白露而扼腕,只要她能頂替白露的位置,他很快就會忘了白露!

  翠兒堅信自己的猜測,也自認不比白露差,索性揭開了那層遮羞布,幾乎是露骨地毛遂自薦,「如果……如果大人不嫌棄,奴婢可以代替白露,一定能服侍得大人滿意。」

  她在說這番話的同時,還不停的向左安陽送秋波,看得他一陣反胃。

  他什麼時候讓人覺得自己眼光這麼差了?還是說這府裡婢女都認為他不挑的,什麼牛鬼蛇神都好?

  左安陽頓時黑了臉,「你這麼醜,連白露的一根毛都比不上,我為什麼要讓你服侍?」

  「啊?」翠兒壓根沒想到他會說得這麼絕,一下子愣住。

  「還有,你做的東西難吃到連狗都不吃,害我連吃了十天的軍糧,你該當何罪?」其實他想說的是,她害他十天沒吃到白露做的菜,要不是忙著作戰沒時間過問,他早就趕回城裡把她這個冒牌貨給踢飛了。

  「……」翠兒依舊震驚。

  而左安陽越說,越是咬牙切齒,「最重要的,你敢在我面前批評白露,膽子挺肥的,你知不知道白露是我的女人?敢說我的女人一句不好,你娘可是生了十顆頭給你,都不怕人砍的?」

  砍頭?翠兒這下真的怕了,嚇得涕淚齊出,急急忙忙磕頭求饒,「總兵大人饒命!總兵大人饒命!」

  其實左安陽想也知道,這叫什麼翡兒還翠兒的婢女,八成是被白露陰了,那女人在別人面前都是一副嬌怯柔弱的模樣,事實上脾氣不好又愛記仇,將這婢女推到他面前,分明是等著讓他處置!偏偏這件事他還真得做了,否則白露姑奶奶一個不高興,不理他了,他食衣住行可全都沒了盼頭,未來媳婦飛了,人生一片黑暗。

  光是這麼想左安陽就怒火中燒,看著面前跪在地上發抖的翠兒更不順眼了。

  「來人啊!」他一聲叫喚,便將門口的衛兵喚了進來,遂指著翠兒說道:「把這婢女給本官綁了,發賣出去,本官不想在張平鎮再看到她。」

  「什麼?」翠兒傻眼了,她從總兵府被踢出門,還能到什麼好地方?這簡直比要她的命還慘啊!「求求您,總兵大人不要賣了我……奴婢不敢再罵白露了,再也不敢了……」

  翠兒掙扎著,可惜她的覺悟來得太晚,仍然被衛兵們綑成了一顆粽子,拖了出去。

  她一路嚎叫哭喊,披頭散髮,這模樣讓一路上遇見的下人們全都不忍卒睹,卻也明白總兵大人這是故意的,他在警告所有人,讓每個人都不許小覷了白露。

  在翠兒被拖到後門口之前,遇到了聽到聲響出來察看的白露,翠兒這會兒已經明白白露有多麼受寵,自己永遠不可能比得過她,便後悔地大哭道:「白露,求求你幫我向總兵大人說,我不想被發賣,求求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針對你了,我發誓,我發誓啊……」

  白露一臉遲疑地走近她,「翠兒,總兵大人的命令,我也不敢違背……」

  「不,總兵大人對你不一樣,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說服他的……」翠兒見白露似乎被說動了,眼睛一亮,又猛烈地掙扎起來。

  但她永遠也想不到,白露這副心軟的模樣,只是做給旁邊那些衛兵看的,她在靠近翠兒之後,原本的溫柔目光微微一冷,用著只有彼此聽得到的聲音,輕輕說道:「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很記仇的嗎?慢走,不送。」

  說完,白露歎息著轉頭匆匆離去,拖著翠兒的衛兵只道她心生不忍,不願再看,卻不知道翠兒在聽到白露一席話之後,整顆心都涼了。

  她瞬間明白了,或許在自己志得意滿的住進西次間時,就注定了今日的結果,她自以為算計了白露,事實上卻是徹頭徹尾被白露給算計了……

  送走了翠兒,過了不久,白露端著藥進了左安陽的東次間。

  左安陽瞧她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心裡就來氣,遂沒好氣地道:「我幫你把那丫頭發賣了,你可滿意?」

  白露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面不改色地道:「總兵大人要賣哪個丫頭,奴婢豈敢過問?」

  「從那丫頭敢踏進本官房中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被你設計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左安陽簡直被她氣笑了。「你那性子我還不明白?要是順了那丫頭的意讓她服侍,改天你就能捲了鋪蓋逃了,叫我上哪找去?」

  白露輕哼了一聲,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我有你說的那麼陰險?」

  「當然……沒有!」左安陽發現自己一時口快,再說下去她顯然要發火,連忙改口道:「我是說,你行事頗有謀略,以前在寧夏時也出謀劃策幫過我不少忙,我當然知道你有多聰明!你要是個男子必然功業不凡,只可惜是個女子……噢不成,你要是個男子,那我就糟了,還是女子好些。」幸好她是個女子,否則他這大老粗,約莫這輩子都無法體會到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他的說法取悅了白露,讓她有些好笑地道:「你在胡說些什麼?瞧你這一身傷,還不快上藥,還有這碗藥湯,大夫交代你要喝下的,你也沒喝。」

  她這麼一打岔,顯然就表示他處置翠兒的事她領情了,不過左安陽的臉色仍然不太好,不太甘願地道:「你叫我喝就喝?弄那丫頭來噁心我,我還沒找你算帳!」

  「誰叫你出征前要……」白露想到了那個吻,俏臉微紅,更是顯得風情萬種,嫵媚生姿,左安陽都快看呆了,而察覺到他的目光,她不由得嗔了一句,「那只是小小報復,叫你別老想欺負我,我雖手無縛雞之力,卻也不是好欺的。」

  就說她有仇必報吧!左安陽很是無奈,不過一個吻換她一點報復,還算是值了,畢竟翠兒也只能噁心一下他,對他並不能造成任何實質傷害。

  「那你盡量報復吧!」左安陽無恥地展開雙臂,一副任君採擷的樣子。

  白露杏眼圓睜地瞪著他,與他無賴的模樣對峙了一會兒,末了仍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嬌媚的橫了他一記。

  「快喝藥!喝完我幫你上藥。」

  「不算我錢?」

  「這是你的小兵熬的藥,不是我熬的,這點便宜我還不會占!」說來說去,她還是心疼了,不想他因為耍脾氣而不喝藥。她指了指他的右肩,「瞧瞧你肩上這個洞,不是武藝高強?怎麼就受了這麼重的傷?」

  說到這個,左安陽就滿腹牢騷,「唉,還不是因為張平鎮實在太窮了!張平守軍無論是兵器還是盔甲等軍備全都不足,連糧食都是有一頓沒一頓,我上任沒多久就直接寫信去京師索要軍需,可是朝廷正亂著,到現在還沒能得到回音,只能就現有的東西先撐著。」

  張平鎮位於京師以北,在內外長城之間,算是最靠近外長城邊關的城鎮,屬北直隸轄下,是抵抗韃子的第一防線,萬一失守,韃子便可直下宣鎮,再攻居庸關、紫荊關或倒馬關的內長城三大關,爾後長驅直入京師,因此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偏偏這麼重要的地方卻是那麼的窮,因為張平鎮屢次被韃子攻下,又收復,根本無法發展民生,直到最近幾年才穩定下來,派來了驍勇善戰的左安陽坐鎮。

  然而因為如今朝政混亂,皇帝昏庸猜忌,權臣當道,黨派相爭,所以並無直隸巡撫來到張平鎮這一帶,更遑論發現張平鎮的現況是如此貧乏與危急了。

  白露這兩年讀了不少書,尤其是左安陽書房裡的大多是地方志、遊記、歷史或輿圖兵書等著作,同時她也偶爾能聽到軍中將領談論時事,所以不需要左安陽解釋,她也能明白張平鎮面臨的困境。

  左安陽亦知她好學,也不和她囉唆那些緣由,直接說起自己為何受傷,「半個月前出征在即,我在城門前看到陳參將,他身上居然連副盔甲都沒有。要知道陳參將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妻子正在病中,萬一他出了什麼事,陳家就完了。所以我便把自己的盔甲套在他身上,想著我武功比他高出不知多少,遇到危險生存的機會也比他大……」

  「結果你便被暗箭射了這麼一個洞。」白露歎息,輕輕地替他上藥。

  左安陽有些尷尬,「這不是一時忘了嗎?下回不會了。不過我並不後悔,因為那副盔甲在戰場上可是救了陳參將好幾次,在我們戰勝之後,他還跑來我的營帳向我磕頭道謝。」

  白露不語,替他包紮好後,將藥湯端給了他,他仰頭乾脆地喝下,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像個孩子討賞般,讓她又好氣又好笑。

  她端起空碗起身出去,左安陽看著她美好的背影,想著自己弄了這身傷,似乎又讓她不舒服了,便有些歉疚,可想到她還會心疼他,又有點竊喜。

  他心緒複雜地坐著發呆,沒料到她很快便折回,手裡捧的居然是一件牛皮鱗甲,造型精美,看起來堅固異常,左安陽不由得眼睛一亮。

  白露淡淡地道:「前些日子得了塊牛皮,我請人切成寸許的鱗片,打好洞,上油烘乾,打入鐵屑後再上油烘,前前後後反覆數次,這牛皮比鐵片還硬,卻沒有那麼沉重。我用牛筋將鱗片束成甲衣,裡層再縫上絹布,就製成了這件牛皮鱗甲,原本就想給你,但這次戰事突然,沒能來得及,恰好你的盔甲給了陳參將,這件就將就穿著吧!」

  左安陽幾乎是虔誠地接過,手輕輕在上頭一撫,就知道她說得太過輕描淡寫。這件牛皮鱗甲的堅固程度絕對遠勝他借給陳參將的那一件,重量也輕,只不過做工繁複成本過高,根本無法大量製作。

  他欣喜地穿上,大小剛好,本來想站起來比劃兩下,卻被她按住。

  「等你傷好了再試。」白露嗔怪道。

  「做這皮甲你費了好大勁兒吧?」左安陽猛然用沒受傷的手攬住她,額頭抵住她的額,感動地道:「謝謝,我很喜歡。」

  又被他佔了便宜,白露皺了皺眉,掙扎一下卻掙不開,她於是板著臉輕輕按了下他的傷口。

  「唉喲,你謀殺親夫!」左安陽慘叫一聲,果然放開了她。

  白露趁機離了他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要成為我的親夫你還離得遠!你以為我的皮甲這麼好得的?」

  不用問也知道她接下來要開價了,左安陽連忙彎起身抱著傷口,還穿著那身皮甲就滾到了床上,「我傷口疼,要休息了。」

  白露可沒那麼好打發,她來到床邊,明明是長相清麗、氣質楚楚可憐,卻硬要擺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讓她的美麗更顯得生動,撥撩得左安陽心癢癢的,卻不敢再出手輕薄她。

  「十兩。」白露說道。

  「什麼?」左安陽差點跳起來,卻壓到了右肩,這次傷口真的疼了,「這也太貴了一點!」

  「十五兩。」白露二話不說再加五兩。「這已經是良心價,這件皮甲你在外頭訂製,那可不只十倍的價格。」

  左安陽連忙裝起可憐,「你也不想想我這個總兵這麼窮,連盔甲都借給了參將,搞到自己受傷,你怎麼忍心剝削我這個窮人?」

  「二十兩。」白露面無表情地道,她可是裝可憐界的祖宗,他這是魯班門前弄大斧!

  「好了好了,二十兩就二十兩,可別再加了。」左安陽還是無奈屈服。畢竟他很喜歡這件皮甲,也真的需要。

  白露朝他盈盈一笑,收拾了下東西便瀟灑離開,那模樣真是既嬌媚又氣人,可是左安陽再怎麼咬牙切齒,在她面前終究還是吃癟,誰叫他愛死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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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西北拼經濟(2)

  韃子不愧是狡猾,即使是打了敗仗,戰後他們也在張平鎮四周渲染著總兵左安陽受了重傷的消息,然而事實上他皮粗肉厚,休養幾日早就行止如常,為了安撫民心,另一方面也要視察張平鎮的現況,左安陽索性著副總兵劉達,陳參將,甚至將白露也攜上,大搖大擺的在大街上晃蕩。

  帶著白露可不是攜美同行增遊興那麼膚淺,在左安陽心中,白露機智聰穎,往往能想到許多別人想不到的方法解決他的問題,這次帶著她,也多少抱著這種心態。

  他可沒有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或者女人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迂腐觀念,張平鎮貧瘠到根本沒有能人想來幫他,求賢若渴的他,只要是人才就卯起來用,哪裡管得了是男還女?

  這一路,白露更深入的瞭解了張平鎮的窮困。

  百姓住的土坯房外頭看起來還好,進到裡頭討一杯水,就能看到很多牆早就破破爛爛,勉強用乾草木頭填進去頂著,如今天氣將要入春,屋裡能有一條破棉被就算好的,百姓的衣服也單薄破舊,她特地請人拿件過冬的棉衣給她看看,只見那棉花硬得都能拿來當磚頭使了,穿在身上不舒服不說,自是一點也不御寒。

  來到了農地裡,如今天還冷著,四周光禿禿一片,原本種的大多是玉米、馬鈴薯等等粗糧,菜地裡大多是白菜、蘿蔔等耐旱抗寒的作物,偶爾經過幾畝乾涸的田地,聽說來年要種麥子,可是以往的產量都不怎麼樣。

  聽到這裡,白露彎下腰,抓了一把土在手裡搓了搓,若有所思。

  左安陽見狀苦笑,「我早就看過了,這裡的土都是沙質土,地力不肥,所以只能種些易種的東西,嬌嫩些的綠色菜葉或大米是根本種不活的。」

  左安陽的臉色不太好看,白露也是神色凝重,後面兩個人就更不敢吭聲了。

  一行人慢慢走出了城門,眼前便是一片大草原,今日晴空萬里,一眼望去碧空如洗,風捲雲舒,如此壯闊的美景暢人胸懷,終於讓人感到心裡頭好受了點。

  左安陽向白露介紹道:「這一帶以前是舊時的官牧地,只是韃子幾次入侵,搶走了所有的牛羊馬匹,還放火燒了幾次牧草,所以這裡就廢棄不用了,現在家家戶戶都將牛羊養在自己家裡。」

  白露有些訝異,又有些恍然大悟,「難怪這裡的人幾乎都會做些簡單的乳酪,只是牛羊這麼矜貴,大家養得起嗎?」

  左安陽大笑起來。「誰說這裡的牛羊貴了?張平縣的地,種什麼都不成,偏偏牧草長得又快又好,所以養牛羊根本不需要花什麼錢,要不每日帶到草原上放牧,要不就隨便找塊地割上幾綑牧草回家,所以這裡牛羊的價格比豬只還便宜很多。」

  看著他爽朗的笑容,白露有些心動,這男人外表粗枝大葉,但事實上他早就將張平鎮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否則不會對這一路所見瞭若指掌。

  分發到了這樣的苦寒之地,他卻仍游刃有餘,談笑風生,似乎不以為苦,由此可見他粗中有細、極為負責、心胸寬闊,嫁給這樣的男人,該是很幸福的吧?

  可惜……白露眨眨眼,掩去心中的遺憾,正想說些什麼,頭頂上卻突一道黑影掠過,接著啪的一聲掉在她跟前。

  眾人的目光不由低下一看,同時面露詫異,居然是只半死不活的鴝鵒?

  鴝鵒也就是八哥鳥,特長是會模仿人說話,維妙維肖,一向是有錢有勢的人才會養著賞玩,在張平縣這鳥不生蛋的地方遇到一隻,倒是新奇。

  黑羽黃嘴的小小八哥,奄奄一息地趴在黃土地上,看起來很是可憐,更別提白露天生對可愛的東西充滿同情心,見狀就拿出一條帕子,輕輕地將這只八哥捧了起來。

  「救救它吧?」她眨巴著眼看向左安陽,盈盈秋波,很是醉人。

  左安陽一眨眼就中招了,他拿起水囊,慢慢地在八哥的口中滴入,那八哥吃了水,方有了些精神,歪著身子站了起來,看似腳上有傷。他又給了幾粒松子,果然它如惡虎撲羊似地直朝著左安陽的手心啄,突來的刺痛讓他差點將這鳥一掌拍飛。

  八哥吃飽喝足,突然啊啊兩聲開口了,「……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啊啊,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拜表以聞,啊啊啊……」

  此句話在此時冒出來,雖有些不倫不類,卻是剛好,聽得左安陽哭笑不得,白露忍俊不禁,其他人也呵呵笑了起來。

  「這八哥倒是聰明,可見它的主人應是個飽讀詩書的書生。」劉達笑道。

  「是極是極,說不定這鳥懂的詩還比俺多呢!」陳參將摸摸頭,一點都不在意地自貶起來。

  白露見這八哥自在地喝水吃松子,憨態可掬,越看越喜愛,不禁對左安陽道:「如果他傷好後沒飛走,我要養它!」

  「你要養?」左安陽卻是皺起了眉,他可沒忘了這鳥有著忘恩負義的苗頭,剛剛還啄了他好幾下,手心隱隱發疼呢!

  「當然要!這麼有學問的鳥哪裡找?」白露淺笑朝著八哥說道:「小黑,再吟句詩聽聽?」

  居然連名字都取好了?左安陽有點發暈。

  而從此被稱作小黑的八哥,竟像聽懂了似的,又開口道:「北山有芳杜,靡靡花正發,未及得采之,秋風忽吹殺,殺殺殺……」

  這詩的意思簡單說來就是花開得極好,但還來不及采就要被秋風給滅了。原是詩人懷才不遇所感,但小黑在這時候吟出這詩,倒像在諷刺左安陽不識千里馬了!

  「哈哈哈,這隻鳥太有趣了,簡直衝著將軍你來的。」劉達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陳參將聽不懂,但也傻兮兮地跟著笑起來。

  左安陽臉更黑了,白露瞧他益發不悅,連忙說道:「你讓我養,我就幫你解決張平縣貧窮的問題。」

  左安陽一愣,隨即大喜,「你有辦法?」

  「辦法是有,不過需要你幫忙,還有百姓的配合,只怕做起來頗有難度。」白露老實地道,其實她方才一直安靜不語,就是在思考這事。

  「只要有方法,無論多難都得試試,此為百姓之福。」談到黎民百姓,左安陽也不免嚴肅起來。

  白露也擺出認真的姿態說道:「這張平鎮的沙質地,我想到了相當適合種植兩種東西,一種是西瓜,一種是葡萄,都是高價的水果,不過這些都是西域才有的品種,只怕你得派人去尋種子……」

  「西瓜與葡萄?」左安陽摸了摸下巴。「這些東西皇宮裡就有,要得到種子倒是不難,不過聽說不易種出來,所以到現在還是稀罕的東西。」

  「原來這時代就有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這麼冒出來,白露怔了一下,不解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索性也不多想。「那你快去尋,至於怎麼種出來,我有辦法。」

  白露也不明白自己好像知道怎麼種,總之腦子裡就是有著種植西瓜及葡萄的方法,她肯定自己以前就算沒有親手種過,也在哪本圖文並茂的書上看過,只是不管再怎麼回想,她都想不起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看的。

  「我馬上派人去尋。」左安陽道。

  「還有,你幫我找幾隻產乳的牛來。」白露尋思道。

  「你養鳥不夠,還想養牛?」左安陽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他有些不敢想像她再這樣下去,自己的總兵府會變什麼樣子。

  白露一看就知道他想岔了,哭笑不得地道:「養牛同樣是為了張平鎮的百姓,既然大家都養,那我自然得想出從牛身上變出銀子的方法。」

  「好,我去弄幾頭牛給你。」左安陽二話不說應允,只不過他的眼神仍是不太友善地看著小黑。「不過這隻鳥我不准……」

  「我本將心向明白,奈何明月照溝渠,啊啊啊啊啊……」小黑像是不滿地拍打著翅膀,居然一副與左安陽槓上的樣子。

  果然是隻畜生,完全忘了救命之恩!左安陽極度不爽地想著。

  「好了好了,小黑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能養了吧?」白露巴巴地看著左安陽。

  「不行。」左安陽沉著臉。

  「真的不行?」

  「不行。」

  一旁劉達與陳參將見兩人僵持著,不由得冷汗涔涔,心想白露姑娘真是好膽識,將軍可是說一不二的,她如此違抗他,還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孰料接下來情勢的變化,卻完全出乎了兩人的意料。

  「我、要、養!」白露杏眼圓睜,像要生氣了。

  「好,給你養。」聽她語氣越來越不對,左安陽馬上見風轉舵,只差沒加一句「姑奶奶我幫你尋個金籠子」來。

  小黑名正言順地成了白露的寵物,至於看得目瞪口呆的劉達與陳參將,直到他們一行人回了總兵府都還沒能回過神來。

  將軍你這是什麼回事,說好的說一不二呢?

  視察後沒幾日,便有農人牽了三頭母黃牛和兩頭母羊來,恰恰都有奶水,白露欣喜地接收了。為了讓她飼養這群牲畜,左安陽特地命人在總兵府的後院外圍了一大塊草地放牛,還蓋了一間牛捨,簡直有求必應。

  不過別人寵愛美人用的都是水晶簾箔雲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相較起來總兵大人寵愛美人的方法就有些怪異了,偏偏美人收得心花怒放,大人送得豪氣萬千,眾人看了也只能嘖嘖稱奇。

  從那日開始,白露便待在後院足不出戶,開始搗鼓起那些她所謂將牛換成銀錢的東西,左安陽也定下心,開始處理張平鎮的公務。

  「京裡還沒詔令下來?我們要軍需的奏摺送去都幾個月了,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劉達小心地啜了口茶,閉目品了品。

  這是左安陽在寧夏時別人送的廬山雲霧茶,如今在張平鎮這窮苦之地,能喝到這樣的茶分外珍貴,這也是因為左安陽並不藏私,有好的都會分給弟兄們,從他連保命的盔甲都能送給陳參將就看得出來。

  因此他十分得人心,跟隨過他的人,沒有一個不忠心耿耿徹底拜服的。

  左安陽聽到他的疑問,不假思索地道:「萬歲多疑,誰都不相信,只怕我們要軍需的信很可能什麼都要不到,反而還被有心人拿來告一狀。」

  陳參將聽得直皺眉,「那為什麼將軍還要寫奏摺啊?」

  左安陽歎氣,「寫了奏摺去,或有機會要到點東西,就算挨了責罵本官也認了。不寫別人怎麼知道張平鎮已危急至此?就算一時得到最慘的後果,挨了罵又不給東西,至少也讓萬歲記住,說不定哪天心血來潮就惠及張平了。」

  在場還有方參將、幾名游擊將軍,他們聽到左安陽的話,皆是慨歎不已。

  左安陽人雖不在京中,但他有自己的關係在,時時刻刻關注著朝廷風向的轉變,否則以他的軍功,在鬥爭混亂的廟堂之中,早已被斗倒了。

  就連這次反擊韃子大捷,左安陽回報京師時,也是輕描淡寫的將之形容得像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小戰役,免得被萬歲看到他又立功,周圍的佞臣稍微吹吹風,他在萬歲眼裡的模樣又變成手握兵權、功高震主了。

  在這樣處處有人掣肘的情況下,要挽救張平鎮的貧窮,太難、太難。

  此時,守門的衛兵突然進入了內署,恭敬地朝左安陽說道:「總兵大人,白露姑娘在外求見,說她研究出來能幫助張平鎮的東西,希望各位將軍都能幫忙一起看看。」

  其實在衛兵進門前,眾人已經先聞到一股既濃郁又甜蜜的奶香味,這與他們常吃的糕點味道大為不同,想起了白露的好手藝,個個皆是面露期待。

  左安陽同樣興致盎然,「讓她進來。」

  衛兵領命而去,不一會兒,白露帶著兩名婢女進門,手裡齊齊拎著一個大食盒,先向眾將見了禮,她便將盒子裡的東西一一擺開在中間的大桌子上。

  他們看到一大塊像臉那麼大、圓形乳白色的糕點,也有形狀小巧玲瓏可能是什麼餅的東西,裝在杯子裡的白色不明物,還有半個拳頭大的小包子……沒有一樣東西他們叫得出名字來,可是散發的香氣卻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

  他們的反應令白露嫣然一笑,「勞各位將軍久等了,要做這些甜點,先得將牛奶製成乳酪、奶油等原料,還得搭配烤爐。由於製作原料和砌烤爐需要幾天,所以才會花了這麼久時間才做出來。」

  接著,她一樣樣介紹起來,「一口大小的叫奶油餅乾,是將白面、糖、蛋和奶油混合後,揉製成麵團再壓成各種形狀放入烤爐烘烤而成;最大的這叫乳酪蛋糕,把乳酪、奶油、牛奶、糖、蛋黃、蛋白等材料分段和好,再放入圓鍋烤制。

  「放在碗裡的是奶酪,用牛奶與瓊脂製成,等會食用時可依喜好加入果醬;最後這像包子的叫奶油麵包,麵團之中我加入牛奶、糖鹽、蛋黃和奶油,還做了奶油餡填入,由於是用烤爐而非蒸籠,表面我還塗了層蛋液,所以做出來黃澄澄的,看起來是不是更好吃了?請各位大人享用吧!」

  在白露落下這句話後,婢女們協助將甜點分成一份份,送到每個人面前。

  眾將士原本還對這些新奇又漂亮的甜點不知從何下嘴,不是小心翼翼的小口咬下,就是舀起小小一勺,但在吃了一口後,神情皆是驚喜,卯足了勁大口吃了起來。

  劉達在奶酪裡加了一大匙白露特製的梅子果醬,一口就吞了一個,滿足得瞇起了眼;陳參將則一手一個奶油麵包,左右開弓深怕別人和他搶似的;方參將像隻老鼠,喀嚓喀嚓地將奶油餅乾放入口中,吃得腮幫子都鼓起來。

  然而該吃得最歡的左安陽卻是猶豫了一下,狐疑地瞥向白露問:「多少?」

  她在他眼中就這麼唯利是圖?白露沒好氣地瞪他,「這回不收……」

  不收?聽到這兩個字,左安陽馬上跳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極為卑劣地將整塊乳酪蛋糕全拿到自己面前,引起了一陣撻伐。

  「怎麼能全拿走?這是白露姑娘讓我們大家品嚐的!」

  「俺就差那個乳酪什麼蛋糕的沒吃過,將軍分俺一點吧——」

  「我怎麼會以為將軍是個大方的人?根本一毛不拔啊……」

  左安陽沉下了臉,「哼!你們也不想想這裡是什麼地方?白露的牛哪來的?幫她做點心的婢女拿的是誰的月俸?你們吃本官的、喝本官的,還敢和本官討乳酪蛋糕,是誰給你們的狗膽?」

  話是這樣說的嗎?眾人被唬得一愣一愣,居然真的不敢伸手了。

  「得了,全給本官滾出去,別影響本官吃東西。」他不耐地揮了揮手。

  眾將士摸摸鼻子,還沒吃完的東西不是連忙塞進嘴裡,要不就攥在手裡,依依不捨地走了,另外兩個婢女也被遣退,屋中只剩左安陽和白露,左安陽就好整以暇地讓白露替他將蛋糕切塊。

  「我還想讓他們替我試吃呢,全被你趕出去了。」白露有些無奈,不過還是動手切了。

  「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有多好吃了,說不定現在還在外面等著和我搶呢!有多少次我的膳食都被他們給瓜分了,剩下的我來試吃就好,沒他們的份!」左安陽可是一點也不心虛,拿起一塊蛋糕悠閒地品嚐起來。

  「好吃!」他笑逐顏開,在白露眼中笑得極傻。「入口輕飄飄有如雲朵,味道卻香濃實在,不甜不膩,柔軟綿密,實為上品。」

  「這幾樣甜點的味道該是當今前所未有,製作這些甜點的原料,比如乳酪和奶油等等,都得先用牛乳加工,總兵大人認為若開個乳酪作坊,將這些牛乳做成的甜點當成張平鎮的特產,能否解救張平的困境?這裡人人都飼養牛羊,牛乳向百姓購買即可。」

  「我看成!」想不到真被她找出方法解決困境,左安陽喜孜孜地又吃了一大口。

  「不過要讓百姓接受這些新口味,需要一點時間,總兵大人得再助我一次,才能將這些東西推廣出去。」白露早在成功製出牛乳相關的各項甜點時,也將後續銷售的方式想得七七八八了。

  「沒問題。」左安陽眼下說話極為精簡,著實是不想浪費他吃甜點的時間,他說著又得意地捏起一塊小餅乾,才想吃下去,突然間一個黑影飛過,竟奪走了他手上的奶油餅乾。

  「什麼東西?」左安陽傻眼地望過去,赫然見到小黑將小餅乾攔截到了窗台上,低頭一啄一啄,吃得正歡。「又是你這只傻鳥!」

  左安陽黑了臉,從旁邊的盆栽上摘了片葉子射過去。

  小黑卻像早就預料到了他會攻擊,啪啪啪的飛起,又迅速地飛過左安陽面前,抓走一個奶油麵包,回到窗台上。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荒唐啊荒唐……」小黑朝著左安陽叫了一聲,又開始啄起奶油麵包。

  連續被劫走兩回食物,左安陽殺了這只傻鳥的心都有了,然而白露見他滿臉怒意,忙阻止了他。

  「可別傷他,不過是隻畜生,你和畜生計較做什麼?」

  左安陽才想說什麼,小黑居然抬起頭,不依地亂叫起來。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信不信老子揍你!」

  這會兒小黑居然換了一個聲音,聽起來像個粗莽大漢,令左安陽不禁訝異,「他不是只會吟詩?」

  白露搖了搖頭,「我正想告訴你,小黑之前的主人好像不止一個,它會學很多不同的聲音,說話的語氣、內容也不盡相同,你可要擔待點,有時候它說出來的話,可能不太順耳……」

  「我為什麼要擔待一隻鳥?我現在就想宰了他。」左安陽死瞪著彷彿仍對著桌面上甜點虎視眈眈的小黑。

  白露正想為小黑開脫,小黑卻又拉長了脖子大聲嚷嚷,這回居然是個女子的聲音。

  「你這殺千刀的,成天只會吃吃吃,晚上的活兒都不幹了,老娘還留著你幹麼啊啊啊啊啊……」

  他這話一說完,屋裡的兩人同時僵住,而白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忽紅忽白,一個箭步來到門前,猛地打開。

  門外,劉達、陳參將、方參將,還有一干游擊將軍果然都沒走,全傻傻地望著她,一臉難以置信,兩個婢女則是面紅耳赤,頭埋得低低,不敢直視她了。

  「那個……」白露尷尬地道:「那不是我說的……」

  劉達率先反應過來,乾笑道:「沒關係,白露姑娘不用解釋,你說什麼我們都沒有聽到。」

  「對對對,那個將軍晚上都不幹活兒,我們都沒聽到,姑娘可別和將軍打起來了。」陳參將越描越黑的補了這麼一句。

  不待白露解釋,眾人腳底抹油的全溜了,只留下名聲全毀的白露,還有屋子裡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的左安陽。

  白露關門,回身,深吸了口氣,咬牙切齒道:「你說的對,我們現在就宰了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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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珍饌點心坊(1)

  張平鎮往南百里左右就是宣鎮,南邊京師只要有大官北行巡視,通常到宣鎮就會停下,算是北方一個較為繁華的城鎮,比張平鎮富庶許多,兩地中間有條筆直寬大的官道相連著,乘馬車要四個時辰的時間,騎快馬則只要兩個時辰。

  在這條官道邊,一幢房舍不知不覺地冒了出來,白牆黛瓦,完全是江南風格,在黃土飛揚的官道上看起來獨樹一格,而屋子外頭插了旗幟,上書「珍饌點心坊」。

  官道平時人來人往,都好奇著這點心坊裡賣的究竟是什麼點心,賣了半個月的關子後,珍饌點心坊終於開張了,而且第一個走進去的客人,居然是張平鎮的總兵左安陽。

  見到這一幕的商人、旅客和百姓,全都好奇起來了,更有那平時就嗜吃甜食的老饕,隨著左安陽的腳步也踏了進去。

  入門先嗅到一股撲鼻的甜香,只見店裡十分潔淨,還有桌椅供客人在此享用吃食,而食櫥裡頭擺著精緻的甜點,上頭蓋了層薄紗,讓這些點心看上去有些朦朧,卻更添賣相,還防蟲防塵,讓人買起甜點又多了點安心。

  仔細看了看點心的模樣,差點讓那老饕口水直接流了下來,有那白白一小塊像雲朵的糕點,有那黃澄澄發出果香的小杯子,有那一片一片各種形狀的可愛餅子,還有好大一塊樸實無華的糕點,卻發散著濃濃厚實奶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另外一個區塊,那人也過去瞧了一眼,賣的應該是製作吃食的東西,好幾項他都說不出名字,其中只有乳酪是他認識的,可是又與他熟知的乳酪不同。

  在張平、宣鎮這一帶,乳酪不是沒有人做,只是做出來都有股腥味,又存放不了多久,所以沒有人會拿出來賣,可是這家店裡的乳酪,聞上去只有純粹的乳香,更號稱能放上一季半載的,豈不稀奇?

  他逛了一圈,正猶豫著要不要品嚐些吃食,幾個穿得一模一樣、如花似玉的姑娘向他招呼著,他饞得心癢難耐,終於忍不住了,花了幾十文錢,買了一塊那雲朵似的糕點來品嚐,聽說名為奶油蛋糕,無論名字與樣式都相當新奇。

  當他吃下第一口奶油蛋糕時,只覺異常的柔軟香甜,上頭那白色叫奶油的東西,滑膩順口,下面的蛋糕還夾著水果,搭配起來口感豐富,是說不出的美味,令人產生一種滿足的感覺,直像真上了雲端。

  於是那老饕瘋狂了,居然直接在店裡灑了十兩銀,將所有東西都買了一輪,連他納悶不已的乳酪也不例外。

  他捧著這些東西走出店舖,立即被其他好奇觀望的人圍住問東問西,眾人於是聽到他說,像這樣平生僅見的美食,必須讓所有親朋好友都品嚐一番,否則枉費來這世間走一遭啊!

  有著如此絕妙的評價,珍饌點心坊立刻火紅了起來,有些在城裡的百姓聽說了,還特地跑了一趟城外,不管是從張平而來還是由宣鎮而來,反正沿著官道總能走到。

  開幕的第一日,才過了未時沒多久,珍饌點心坊的所有點心便已告罄,讓許多向隅的客人們都下定決心,明日一早就來等候,非得買到不可。

  而點心坊的幕後主人白露,一回到總兵府便拿出了今日的所有營收,在左安陽面前像個小財奴般計算起來。

  「今日收入總共五十兩三百七十八文,扣掉製作點心的成本約二十多兩,今日淨收大概三十兩啊!」三十兩,在張平這個窮地方,可以買下好幾棟宅子了,而且還是青磚房,白露面露喜色地朝著左安陽道:「這會兒要發財了!」

  她笑得眉眼彎彎,上身是米白襖子,腰上繫了一條淺綠色的留仙裙,更顯腰肢纖細,穠纖合度,像那雪白的茉莉花,清新淡雅,卻又嬌麗婉媚。

  左安陽看著她燦爛的笑顏,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為她的喜而喜。

  「你這離發財還遠著。」瞧那一點銀子就逗得她樂不可支。

  「這只是一開始啊,如果我的珍饌點心坊越開越大呢?第一天就有三十兩,等名氣打出去,就會有商賈來跟我們合作了,賺得肯定更多。再者,我們並不只靠賣甜點賺錢,不管是牛乳或者是加工過的乳酪,也是有銷路的,如此一來,賺的錢只會比今天多,不會少。

  「先前跟你說的作坊,可以僱用張平鎮的百姓幫忙,製作乳酪等材料,讓百姓多了生財之道,且牛羊乳有了銷路,百姓便會傾向願意配合我們養牛羊取乳,這樣一來,同時振興了張平鎮的畜牧業,你說這不是一舉兩得?」

  「原來你已經想得那麼遠了。」左安陽頓覺自己眼光真不錯。「看來本官未來的媳婦兒可真是個財神爺呢!」

  媳婦兒這個詞刺了白露的心一下,讓她忍不住嘲諷道:「總兵大人未來的媳婦兒不是嚴尚書的女兒嗎?倒不知道原來嚴姑娘還是個財神爺?」

  「能不提她嗎?」左安陽一想到嚴玉嬌,心情便鬱悶起來。

  「明明是你先提的。」不過兩句話的時間,白露竟覺得自己賺得銀兩的歡欣消散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漸漸升起的不甘與失落,當然還有些慍怒。

  「我說的是你!」左安陽瞪著她,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意,為何偏要這樣歪曲他的意思?

  問題又回到原點,雖然他們還有情愫,也還為彼此著想,願意幫助對方解決困擾,兩人之間最大的問題卻始終沒有解決,這些日子不談,只是因為在逃避。

  白露有些挫敗地反問道:「你真敢看著我的眼睛,說你未來的媳婦不是嚴玉嬌?」

  「我……」左安陽皺起眉,臉色有些難看了,實在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那就是了。」白露自嘲地一笑。「我在大人身邊,頂多是個過客,待我替你解決張平鎮的問題,那五百兩應該也還得差不多了吧……」

  「我不許!」他永遠不會放她走!

  左安陽氣得拍案而起,霸道地將她扯到懷裡,低頭就是一記粗魯的親吻。

  白露掙扎著,左安陽卻是不放,大手甚至放肆地開始在她身上摸索,竟撕開了她的衣襟,露出象牙色的抹胸,這讓她急了,內心真怕他將錯就錯,讓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心一橫便輕啟朱唇,用力一咬。

  「該死的!」左安陽吃痛,力道終於放鬆。

  白露連忙伸手一推,退得遠遠的。

  「左安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白露真是委屈了,淚水聚在眼角,原本就是我見猶憐的美人,在這瞬間看來更是脆弱無比,猶如狂風呼嘯中的一朵小嬌花,只要是男人見到了,都能為她豁出命來。

  左安陽同樣後悔了,再怎麼樣他都不該用強,但他想到白露的話就低不了頭道歉,強撐著道:「誰讓你將我們的關係撇得那麼清!」

  「因為那就是事實。」白露忍住心酸,跟他挑明血淋淋的事實,只要那個無解的難題在,他們永遠不會有真正相守的一天,「你與嚴府有著婚約,你的妻子永遠不會是我。而我只要還清五百兩,就能離開你,這是你親口答應我的。」

  她狠下心說出當時的約定,她知道左安陽是想用這種方式把她留在身邊,可是問題解決不了,這麼做也沒有意義。

  她寧可把話說得像是一場交易,寧可傷了他,也傷自己,因為必須讓心夠痛,才能清楚的拉開距離。

  左安陽再也聽不下去,亦是怕自己盛怒之下真的做錯了事,兩人之間便再無轉圜餘地,遂憤而轉身離去。

  又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張平鎮的天氣轉熱,太陽正烈的時候,大家都不喜歡走在毫無遮蔽的官道上,加上這裡風大,大風一刮來能將沙土吹得人滿頭滿臉,連說話都會先吃滿口沙塵,聲音都不清楚。

  屹立在官道上的珍饌點心坊卻佔足了天熱的便宜,有不少客人原只為避暑歇腳而去,卻愛上了裡頭的點心。

  漸漸的,每日聞名而來的客人如織,其中不乏回頭客,尤其官道上多是商人,亦有幾個商賈向珍饌點心坊詢問了合作的意願,但都以暫時考慮被擋了回去。

  畢竟白露是個弱女子,不方便出頭,左安陽便撥了一個人替她管事,是個因傷退下的百戶,名叫李三郎。他原籍山西,家中行商,為人精明卻不偷奸耍滑,原本傷後無處可去,留在軍中辦些採買的小事,左安陽將他派到白露手下後才真正發揮他的功能。

  他將珍饌點心坊管理得井井有條,白露囑咐他要注意潔淨,那櫥櫃上的紗布就是他的建議;最近因為生意太好,許多客人埋怨來了幾次都買不到,他便大膽的提出限制購買數量的規定,雖說得罪了一小票人,卻滿足了更多人,這一切讓白露對他更加放心,自己也能放手去做更多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總兵府那幾頭黃牛產乳量有限,要做那麼多點心是不可能的,目前雖有和少數百姓購買,但看這個趨勢,牛乳需求日增,再沒有更多牛乳來源,只怕來不及供應。

  第二件事則是要將牛乳加工成乳酪和奶油等原料,也需要不少人手。

  於是白露很快地將作坊辦了起來,透過官兵的力量,通告張平鎮的百姓作坊要收牛乳,還要招工,忙得不亦樂乎。

  透過這種忙碌,她也總算能逃離這陣子與左安陽僵硬古怪的情況。

  從那日兩人再次不歡而散後,他一次都沒來過珍饌點心坊,甚至搬出了總兵府,住到軍營裡,美其名方便操練,事實上她知道他是不想見她。

  這回,她真的讓他氣炸了。

  但是她不後悔,因為這才是對兩人最好的結果,就算她再愛他,也無法忍受與他人共事一夫,就算她忍耐一時,也將一輩子不快樂,而她的不快樂也會導致他的不幸福,她不能踏錯這一步,否則怕是會毀了彼此的一生。

  她歎了口氣,乘馬車慢慢的來到珍饌點心坊,雖然她不管事,偶爾視察卻還是必要的。她手裡還拎著一個鳥籠,裡頭關著小黑。

  這隻鳥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死活要跟著,在外頭還可以放任它亂飛,但到作坊及點心坊這種要求清潔的地方,卻是非得關起來不可,而且還要掛在客人看不到的地方,免得被客人嫌棄她的店不乾淨。

  籠子裡的小黑似是不喜被關,整隻鳥看起來奄奄一息,垂頭喪氣,白露也不管它,這等裝模作樣的把戲,她自己就玩得爐火純青了,還會被只傻鳥給騙了?

  拎著鳥籠進到點心坊,她讓人將小黑的籠子掛到後頭窗外的屋簷上去,自己就在後頭的小房間開始看起這幾日的帳。

  李三郎奉上帳本後,便沒有打擾她,回到前頭鋪面,繼續慇勤地招待客人。

  此時一名衣著不凡的年輕人,身後帶著兩名人高馬大的猛漢信步而入,他不像普通客人一般進門就往櫥櫃湊,流著口水看自己想吃什麼,反而一副囂張狂傲的態度,大馬金刀地站在店舖中央,相當引人側目。

  李三郎一見就知道這三人來者不善,不過上門是客,他依舊有禮地迎了上去,詢問道:「幾位客人想買什麼點心?需要替你介紹嗎?」

  「不必,把你們這什麼點心坊的東家叫出來。」華衣少年姿態倨傲,眼睛像是長在頭頂上,正眼都不看李三郎。

  李三郎沉住氣,含笑說:「不知客人找我們東家什麼事?說不定我可以代勞?」

  華衣少年皺起眉,不耐煩與李三郎糾纏,喝斥道:「叫你去喚東家你就去,囉唆什麼?信不信本少爺讓人砸了你的店?」

  這家店背後是左安陽,在整個張平鎮還有誰比他大?

  有著靠山,李三郎並不懼這華衣少年,挺直了背說道:「要砸我們的店,只怕客人還沒這資格。」

  「沒有資格?你知不知道我是誰?」華衣少年當真火了,終於看向李三郎,卻是惡狠狠的,似要撲上去動手,「本少爺乃是宣鎮首富之子賈容,宣鎮裡唯一賣甜品的賈記糕餅鋪就是我們賈府開的,你這破點心坊在這裡經營,已經影響了本少爺糕餅鋪的生意了,本少爺今天來就是要向你們東家討個說法。」

  李三郎終於冷下聲來,「貴店在宣鎮,我們珍饌點心坊在官道上,似乎沒有踩了你們的地盤,何況做生意就是各憑本事,你們糕餅賣不好,就該檢討自身有什麼不足,何以怪到我們點心坊頭上?」

  「連本少爺一向交好的商賈都跑到你們這兒買什麼蛋糕,還說沒踩地盤?本少爺就是要找你們算帳,你們能怎麼樣?」

  賈容一擺手,他身後的猛漢,立刻舉起一張茶几砸了下去,榆木的材質也算堅韌,居然嘩啦一聲被砸得木屑四散,嚇得周圍的客人都躲到店外去,只不過膽子大些的還在探頭探腦,想看看事態如何發展。

  而李三郎也終於生了點忌憚,這人硬要生事,顯然來頭真的不小,難道真要抬出總兵大人的名頭嗎?

  白露本來在後面看帳,聽到吵鬧聲就來到分隔鋪面和後院的簾子邊,看到這情景,不禁皺了眉,原想李三郎就能擺平這事,誰知賈容這麼蠻橫霸道,李三郎身上有舊傷,萬一被打傷那就不好了。

  這時候如果左安陽在就好了……只可惜他不在,而且依照他們如今的關係,她也絕對不會去尋他訴苦求助,只能自己解決。

  白露想著自己一介女流,又是在眾目睽睽下,賈容說不定會有所顧忌,便撩開了簾子,走到了李三郎身邊。

  今日她身上一襲淡紅斜襟立領長衫,搭配深緋色繡金線襴裙,別人穿起來或許毫無曲線,但在她身上就是能穿出靈動俏麗,行進間裊裊婷婷,眉眼清麗多嬌,賈容看得眼睛一亮。

  「點心坊只是做點小生意,遠遠比不上貴府家大業大,賈公子何苦為難我們?」白露一說話,聲音清脆甜柔,聽得賈容心都酥了。

  這犄角旮旯怎有如此美麗的女人?放在這破店裡豈不是可惜了?

  賈容原只是想來找碴,沒想到會遇到白露這等尤物,只覺是意外之喜。

  「你是東家?」他露出一抹邪笑。

  「是。」白露清淺一笑,笑意卻未達眼中。「賈公子有何指教?」

  「我看你這點心坊也別開了,嬌滴滴的姑娘不待在家裡享福,拋頭露面做什麼?你就跟著本少爺回宣鎮,當個第七小妾好了,本少爺會好好待你,保證你穿金戴銀。」賈容分明是色慾薰心,卻還要擺出一副為她著想的樣子,讓人看了作嘔。

  白露心中鄙夷此人,表面上卻是一副受盡欺凌、搖搖欲墜的樣子,「賈公子如是說,不就欺我是個女流之輩嗎?」

  「就是欺你又如何,本少爺想得到的從沒有失手過!」

  賈容瞧她嚇壞了,益發得意,伸手就要去抓她,她自然不會讓賈容得手,身子一避,卻像是失足扭了腳,靠在了牆壁上,杏眼浮現水霧,咬著下唇,看起來好不可憐。

  一旁圍觀的百姓原本還怕惹事,但現在看賈容欺負一個弱女子,那女子又是這麼柔弱嬌美,性子比較剛強的人都受不了了。

  「喂!你這什麼賈家的少爺也太過分了吧!剛才氣勢洶洶,現在又見色起意了?」

  「再怎麼樣你都不能對一個弱女子出言不遜,我們不會讓你得逞的!」

  「你今日的所做所為,我們都看在眼裡,你敢動這姑娘,我、我們就去報官!」

  一群人義憤填膺的站到了白露身前,想擋住賈容的威脅,但賈容只是冷冷一笑,做了個手勢,他身後兩個壯漢往前踏一步,光是那氣勢就將眾人逼退了好幾步。

  白露看得出來,賈容並不畏懼自己的名聲敗壞,更不怕什麼衙門,這倒也不奇怪,若真如他所說,賈家是宣鎮首富,那麼必然與官府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裝模作樣、忍氣吞聲,利用輿論逼退對手的方式,看來並不適合對付賈容……她心裡忍不住有些著急,眼下就算通知總兵府的人來救,也遠水救不了近火,早知道就雇幾個打手在店裡了。

  白露再次在心中偷偷罵了左安陽,雖然這事和他似乎沒太大關係,但以前他總會留兩個小兵在店裡鎮場子,現在他住進軍營,不知是忘了還是忽略,小兵也就不來了,害她落到被人威脅的境地。

  「謝謝各位相助……」白露神態依然楚楚可憐,轉向賈容時,說出來的話卻帶了幾分剛強,「只不過賈公子,即便貴府是宣鎮首富,但珍饌點心坊的根基是在張平鎮,那兒可是一群蠻不講理的兵痞子駐紮之地,你是否連張平鎮都能一手遮天?若真要動我,為何不想想我一介弱女子,又怎麼敢獨自在往來複雜的官道上開店?」

  她可沒說假話,張平鎮的所有兵將她都能請得動,只是最近與靠山鬧翻,只能對著賈容唱空城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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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珍饌點心坊(2)

  她這般柔弱模樣還敢站出來跟他對抗,似乎真有靠山的樣子,倒讓賈容遲疑了一下,只是最後還是色心壓倒一切疑慮,一咬牙,猛地往櫃檯桌面上一拍,「本公子倒是不信你的邪!」

  白露心頭一驚,遇到一個不會動腦、靠山又硬的麻煩,這下該糟了。

  孰料,方才鬧事的猛漢砸壞茶几都沒發生什麼事,但賈容這一拍卻是驚動了後院。

  「吵吵吵,吵什麼?老娘久沒殺人當我是病貓?殺千刀的,來人,把老娘的狼牙棒拿來!」

  這聲音雖是個女子,聽起來卻慓悍非常,武器是狼牙棒非同小可,難道是這標緻女東家的女護衛?

  這個聯想讓賈容臉色一變,他帶來的猛漢壯是壯,但也只是普通人,真要遇上武功高強的,也只有被打趴的分。

  想到這裡,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了,但令他驚駭的可不只如此,那粗豪女子才說完,後院又立刻傳出一陣清冷的吟詩聲……

  「結髮未識事,所交盡豪雄,卻秦不受賞,擊晉寧為功,托身白刃裡,殺人紅塵中,當朝揖高義,舉世稱英雄……英雄啊英雄……」

  當那聲音吟到「殺人紅塵中」時,居然聲音依然平穩,像是一點感情都沒有,聽在賈容耳中,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形象,後來吟到「舉世稱英雄」,又讓他不禁猜測,難道是個小有名氣的殺手?那他躲得過嗎?

  賈容本能的退了一步,身上冷汗直流,而那詩的餘韻還在影響他的心神時,居然又有第三個聲音傳出,彷彿是個凶神惡煞的漢子。

  「格老子的,老子的刀呢?你給老子等著,不把你砍成十段八段的老子就不配當老大!」

  老大!賈容這下真怕了,這點心坊的後院,裝的都是些什麼人啊?持狼牙棒的凶狠婆娘,殺人不見血的冷血殺手,還有犯案纍纍的土匪頭子?

  難怪這女東家一點都不怕了!這等陣容,他賈容就算再帶十個人過來都不一定打得過,看來他得重新掂量掂量如何處理這家鋪子了。

  「好!既然你裡面藏了高手,今日我認栽。」賈容非常識時務,眼睛死死瞪著通往後院的簾子,口中卻依然朝白露撂著狠話。「下回我再來,就沒你好果子吃了!我們走!」

  說完,他帶著兩名猛漢,飛也似地逃離了點心坊,身後百姓指指點點,鄙夷唾棄,都管不了了。

  其實要是賈容分心看一眼白露,應當會看到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卻又強忍著。

  白露想都沒想到,那只她一度想宰了的八哥,居然在這時候聒噪起來,還替她擋了一劫,看來回去得替它加菜了!

  是夜,白露並沒有回到張平鎮內的總兵府,而是直接歇在點心坊的後院。

  以前她會回去,是因為左安陽在那兒,如今他既然待在軍營裡,那麼她也就懶得費工夫坐這麼一段路的車,這樣明日還可以繼續查帳。

  有了白天賈容找碴的經驗,她倒是請李三郎回鎮裡帶了兩個會武功的婢女來點心坊陪她,畢竟今日能將賈容嚇走是靠了小黑,那只傻鳥今日恰好吟對了詩,說對了話,卻不是回回都能這麼好運氣。

  在與左安陽冷戰這幾日,她也徹徹底底檢討了自己的態度,原本留在他身邊是為了債務,她原想與他似朋友般相處,直到還清債務,好聚好散,但顯然他並不這麼想,對待她的態度如舊,即便不敢如相戀時那般恣意與她親熱,可真要爭執起來,他還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任意妄為,認為她是他的女人,這樣只會讓她更捨不得他啊……

  懷著心事睡不著,白露索性坐在桌前,琢磨起新的糕點。

  張平鎮作坊裡的乳酪、奶油等原料,珍饌點心坊的點心,都是她腦子裡既有的東西,她不想深究自己究竟哪裡學到這些前所未有的甜點,總之適合就拿出來用了。

  如今已然入夏,她考慮著也該換些夏季時令點心,比如杏桃餡的鮮奶油蛋糕可以換成李子蛋糕、糖梨蛋糕,奶酪可以換成焦糖布丁,還有南瓜卷、桃子凍等等,或許也能來些冰涼的,比如泡芙、雞蛋牛奶冰等等。

  「可惜沒有檸檬啊!又酸又香,有助夏季開胃……」她忍不住歎息,但又隨即怔住,檸檬是什麼玩意兒?她怎麼會認識的?

  白露想了一瞬,隨即又將檸檬拋諸腦後了,兀自列著夏季點心的菜單,就在即將擬訂完成時,外頭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她的房間便像打雷似的,門板啪啪啪被擂響。

  「誰?」白露心跳加速,有些緊張。

  來的卻是歇在前頭店面裡的婢女,她焦急地喊道:「白露姑娘,店裡著火了!為免危險,請你先離開點心坊!」

  白露一驚,幸好她尚未入睡,身上衣服整整齊齊,也不耽誤逃命的時間,她起身開門,果然一股焦味便飄了過來,而前面店面的方向可見火光隱隱。

  「怎麼失火了?」她急忙問道。

  婢女亦是慌張地回道:「有人將桐油潑在前門點火,現在前面店鋪的地方已經燒起來了,另一個丫鬟已經先去滅火了,奴婢先來請白露姑娘離開,還要再回去。」

  這要是在張平鎮內,只消哪家起了一點火苗,很快就會被人發現,周圍鄰居都會守望相助上來幫忙救火,但珍饌點心坊孤伶伶地位於官道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好,那你快去……等等!小黑,小黑還在屋簷下!」

  她心頭一緊,腦子一亂就想往火場的方向衝去,那婢女連忙攔住她。

  「白露姑娘,你想做什麼?」

  「小黑……我是說我的八哥,它還掛在店面後的屋簷下。」白露眼眶都紅了,小黑固然嘴賤了點,但這陣子的相處,她已經視它為親人,何況小黑白天還救過她一回,她如何能眼睜睜看它被燒死?

  「但是那裡危險……」

  那婢女的話才說一半,就被白露打斷,「無妨的,我的店失火,我總不能不挽救,你說桐油是潑在前門,火也是從前門燒起,那麼短時間內還不會燒到店後,這樣吧,你先在後院打些水,去前頭幫忙滅火,我把鳥籠取下就回頭再取水過去,我們三個串成一條汲水的人龍,能救多少是多少。」這一會兒,白露已然恢復理智,仔細地安排起來,「你放心,如果真的危險,我不會勉強的。」

  那婢女聽她說的有理,遂取了水,帶著她急急往前奔,到了掛著鳥籠的地方,婢女留下她,自己繼續往前門跑去。

  鳥籠裡的小黑果然已經在上下撲騰了,方才離得遠還聽不到,現在就能聽到它毫無章法地叫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子照你媽……他娘的殺人啦!老娘要被殺啦……」

  要不是時機不對,白露真會忍不住笑出來,現下她只想著趕緊救鳥,取過竹竿,匆匆將鳥籠取下,邊往後退邊將籠門打開,小黑沒頭沒腦地便撞了出來,沖天而去,中途還掉了兩根黑羽。

  「你自由了……」在漫天火光中,隱約還能看到振翅高飛的小黑,她突然有點羨慕。

  不過眼下卻無暇讓她傷春悲秋太久,她急忙回到後院從水缸汲了水,拎著水桶又趕了回去,彎低身子躲著濃煙,看了看情況,火似乎被控制住了,就是前頭的店已經燒了一半。

  她振作精神,趕緊繼續幫忙滅火。

  三個女子忙了大半夜,終是把火滅了,只是隔日想買點心的客人們特地來到珍饌點心坊,看到的卻是一座半毀的廢墟。

  得知是有人縱火,眾人都紛紛為白露抱不平,究竟是誰這麼缺德?

  左安陽即使在軍營之中,亦是時時關注著白露的情況,他放不下那個女人,但更拉不下面子,只能就這麼僵持著,然而天知道,他想她想到心口都痛了。

  因此清晨時分,小兵向左安陽通傳說李三郎來尋他,左安陽看到李三郎風塵僕僕、神情凝重,一顆心也不由得提了起來。

  「白露怎麼了?」他鐵青著臉問。

  李三郎搖頭,可凝重的神色沒有變化,「白露姑娘還好,只是受了點驚嚇,是珍饌點心坊……昨夜失火,已然付之一炬。」

  「什麼?」左安陽半站起身來,而後又重重地坐下,竟有一種挫敗感,他知道白露在點心坊花了多少心力,就這麼被燒了她肯定心痛不已,而他卻不在她身邊。

  他沉默一會兒,冷聲問:「怎麼會被燒?」

  「稟將軍,一切尚不清楚。與白露姑娘住在點心坊的婢女說,她晚上聽到點心坊的大門有動靜,本想去開門看看,結果一眨眼外頭就燒了起來,她還聞到桐油的味道,必然是有人縱火。」李三郎忿忿不平,「可惜店裡只有兩個婢女守著,一個急著救火,另一個去尋白露姑娘,卻沒有人手能出去追那縱火之人。」

  「……是本官的疏忽。」左安陽更後悔了,這陣子他固然在跟她賭氣,但也是真的忙,就忘了交代小兵去保護珍饌點心坊,結果就出事了。

  她對他,應該更失望了吧!

  有那麼一刻,左安陽想立刻飛奔回去看她好不好,但轉念一想,他又躊躇了,這當頭她對他怕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說不定心裡還會怨他。

  畢竟她弄那點心坊,也是為了讓張平鎮富裕,讓他的兵能吃飽穿暖,武器鎧甲不虞匱乏,但他連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沒能為她做到。

  左安陽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就如同面對數十萬大軍一般冷靜,這樣他才能從容的分析情況,找出最妥善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

  「點心坊是被人縱火,白露最近得罪了什麼人嗎?或者不是白露,點心坊最近遇到什麼問題?」左安陽一下就問到關鍵了。

  李三郎想了一下,蹙眉道:「白露姑娘一向與人為善,不曾……等等!昨天早上倒是發生了一件事。」

  「什麼事?」

  「一個自稱賈容的人來,說我們點心坊影響到他家糕餅店的生意,似是要來砸店,後來白露姑娘出面,那賈容又見色起意,想納白露姑娘為妾,幸好後來白露姑娘機智,讓門外的小黑裝神弄鬼嚇走賈容。不過賈容臨走時那架勢,不像會善罷甘休。」李三郎越說越覺得此人可疑,心中也不禁懊惱,如果自己能提高警覺,也許縱火的事不會發生。

  「賈容?宣鎮首富之子,一個不學無術的紈褲,燒了別人店舖洩恨這種事,賈容倒是真做得出來……」左安陽語氣滿是不屑。「賈家是真有糕餅鋪,但他們在宣鎮的生意清淡,竟不檢討自己,還跨過縣城來找珍饌點心坊的麻煩?簡直可笑。」

  他目光變得銳利,瞇起了眼,做了個手勢,門旁小兵就被他招了過來,附耳說幾句話之後,那小兵便恭敬地退下,迅速離開。

  李三郎見左安陽有了決斷,便不再提賈容,而是說到另一件事,「將軍,其實我來求見將軍,也有白露姑娘的意思在,如今點心坊已然不在,但作坊裡的乳酪等原料及點心仍持續在生產,她想問大人這作坊是否要停幾日,這陣子就先認賠?」

  左安陽沉吟了一下。「白露在說這些話時,應當很不甘心吧?」

  「將軍料事如神!」

  李三郎一記馬屁拍上去,左安陽險些學白露那般賞他一記白眼,沒好氣地道:「那珍饌點心坊才開張兩個多月,正是聲名鵲起之時,卻遭此橫禍,是個人都會不甘心。」他都能想像出她腮幫子微鼓、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樣。

  白露很擅長利用自己長相的優勢裝可憐博同情,但這回她是真委屈,想也知道她的神態會有多惹人憐惜了,要不是面子拉不下,他真想抱她入懷,好好疼惜一番。

  左安陽歎了口氣,「你回去告訴白露,作坊不必停工,軍營裡雖是軍需不足,但帳篷卻是不少,保證又大又堅固,你領幾個人去珍饌點心坊旁搭個帳篷繼續賣,我會在半個月內替她把房子蓋回來,保證和以前一模一樣。」

  李三郎一聽,面露喜意,這代表他這陣子也無須擔憂沒了收入,遂痛快地與左安陽告辭離去。

  傍晚,左安陽打發離開的那名小兵回來了,不知與左安陽說了什麼,只見後者面沉如水,最後露出一記十分危險的冷笑。

  是夜,天空暗無星月,一個黑衣人悄悄地由張平鎮的城牆飛越而出,城牆外有著馬匹接應,黑衣人便沿著官道朝著宣鎮的方向直奔而去。

  宣鎮首富賈府,最得意的就是那高達兩層樓的大門,豪華氣派,幾乎都不輸給宣鎮的城門,只是賈府的建築在白日看起來高大華美,但在夜晚之中卻如同一座陰暗的大山,不知藏納了多少不堪之事。

  賈家人由屠戶發家致富,用的卻不是正當手段,只不過如今成了氣候,又與官府交好,百姓受了欺凌也只能忍氣吞聲。

  所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今日或許是神明認為是時候了,那由張平鎮急馳至宣鎮的黑衣人無聲無息地入了賈府。

  隔日一大早,賈府裡響起了驚天的尖叫,由於那叫聲實在淒厲,傳遍巷弄之間,左鄰右舍連忙前來關切,就看到賈府的家主鐵青著臉,主母哭哭啼啼,而他們的紈褲兒子賈容,居然被剃光頭剝光了衣服,高高掛在那兩層樓高的門楣上。

  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賈容羞憤欲死,賈家人即使想加以遮掩,一時之間也遮掩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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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貪婪陰險的巡撫(1)

  賈容受到這麼大的羞辱,賈家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好不容易將賈容救下後,便氣呼呼地要找出兇手。

  然而兇手也沒讓他們多費心,甚至極為貼心地自己放出風聲來——這件事情,就是張平鎮總兵左安陽親手干的。

  而他會教訓賈容的原因很簡單,因為珍饌點心坊的東家白露是他的女人,賈容使壞心眼,生意競爭不過竟命人暗夜縱火燒了珍饌點心坊,所以他便出手替她報仇。

  這下賈家立刻像鵪鶉似地縮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你說既然兇手有了,賈家怎麼不去報官?那你怎麼不想想,張平鎮甚至是宣鎮,誰的官位比左安陽大?

  而左安陽雖沒有賈容縱火的證據,可他根本不需要,他在這裡就是老大,說有這麼回事,就有這麼回事,教訓賈容是理所當然。

  那賈容已然遭了大罪,賈府的家主在得知他是招惹到左安陽後又狠揍了他一頓,免得這個軌褲兒子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由於點心坊正在重建,白露白日巡了一下作坊後無事,便慢慢逛回總兵府,偏生賈府的事也在張平鎮傳開,百姓談興正濃,讓她聽了一耳朵,聽眾人說左安陽如何衝冠一怒為紅顏,叫她啼笑皆非。

  稍微動腦子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左安陽那幼稚鬼自己放的謠言,用意就是反制她一直刻意撇清兩人關係。

  果然當她回到總兵府時,那個幼稚鬼早已回來,還施施然地坐在堂中喝茶。

  雖然這麼久沒見,白露心裡也是有些歡喜,不過並沒有理會他,逕自往後院走,左安陽一看惱了,立刻開口道:「你就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她終於正眼望向他,「你要我說什麼?」

  「我辛辛苦苦替你報了仇,你有什麼感想?」他滿懷期待地問。

  白露還當真尋思了一會兒,正色說道:「仗勢欺人的感覺挺好,難怪賈容樂此不疲。」左安陽差點一口茶噴出來,這是在諷刺他還是賈容?

  替她報仇她還無動於衷,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教人氣悶,究竟要怎樣她才會開心?

  「你……」他不禁有些氣餒,揮揮手懶洋洋說道:「不領情就算了,順帶一提你要的西瓜種子已經尋來,至於葡萄,尋來的倒不是種子,而是葡萄籐枝。」

  左安陽沒料到他熬了一夜替她教訓賈容,她毫不動容,但提到這些西瓜葡萄,她居然美目一亮,抿唇笑了起來。

  「真的?太好了!珍饌點心坊還在重建,我這會兒正好沒事做,剛好能處理這些事。」

  美人一笑果然不同凡響,左安陽頓時覺得這大堂明亮了起來,他原本有些惱怒的心情也全拋到九霄雲外,看著她的眼中都帶笑。

  「你要怎麼種?」他好奇的問道。

  「張平鎮適合種西瓜的地不少,你找幾個熟悉農事的人給我,西瓜得先育苗,光這就能忙死人。還有葡萄是籐枝扦插沒錯,上頭的芽眼只要沒有被破壞,隨時能長出葡萄籐來,這些也需要人幫忙,之後還要搭架子呢……」說起種水果,她隨即滔滔不絕起來,對他的態度終於好了許多。「等我教會那些人,那些人就得親自下地去教其他百姓。」

  「我給你二十個人。」他很大方地撥人給她,畢竟上回打了勝仗後,韃子大概是被打怕了,最近安分得很,那些小兵反而沒事幹了,要找幾個有務農經驗的熟手還不簡單?這可是對張平鎮都有益的事,也不算徇私。

  「太好了!這樣就夠了!」白露喜悅地拍了拍手。

  左安陽長吐出一口氣,打趣道:「姑奶奶可終於高興了,不生我氣了?」

  白露笑容一斂,口氣頓時變得有些沒好氣,「從頭到尾都是你左大將軍在鬧脾氣啊!小女子何曾負氣了?」

  一句話差點噎死左安陽,合著最近過得這麼不快活,都是他自找苦吃就是了?

  「你……既然氣順了就回來吧!那軍帳住著始終不舒適。」白露看著他神情的變化,終是有些彆扭地道。

  所以這是心疼他了?左安陽喜上眉梢,傷疤一好馬上忘了疼,大手一撈就將她抱到懷裡,白露沒防備,居然身子一歪就坐到了他大腿上。

  以為她投懷送抱,左安陽得意洋洋,雙唇就這麼不客氣地湊了上來。

  她伸出玉手一擋,俏臉一沉。「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還用問嗎?」左安陽因她的拒絕怔了一下,似乎怕她又生氣了,居然沒再靠過去。

  「我沒有說可以,你就不許亂來!」白露將他一推,順勢站起身。

  左安陽彷彿洩了氣,「還得你說可以?」

  「那當然!」白露瞪著他,心頭泛起的那微微酸意卻是無法忽視,畢竟以前兩人曾經那麼親密,如今卻必須漸漸拉開距離……

  「好吧,那我今天可以從軍帳搬回來了嗎?」他騫然問。

  「可以……」

  白露的話才出口,那無賴就欺了上來,很快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下,接著逃之夭夭,臨走前還不忘扔下一句話——

  「你說了可以!」

  左安陽乾脆地撥了二十個人給白露後便撒手不管了,一頭鑽進了公務裡。

  或許是他那封向朝廷求助的信起了作用,聽說年底朝廷將會派一名直隸巡撫前來,視察張平鎮的情況,所以他得將一切情形弄清楚了,才好向朝廷開口要東西。

  不過他沒想到,張平鎮的軍需問題,竟然在巡撫到來之前就先解決了大半——

  話說白露得到那二十個人之後,很快地教會了他們育種以及扦插葡萄籐枝,預計一、兩個月之後,西瓜苗就能真正下地,而葡萄籐的芽眼也能培養嫩芽出來。

  張平鎮只有少數人種麥子等糧食作物,產量雖不高,但多少能餬口,大多數的人種的都是黍稷和芋薯苞米等粗糧,黍稷種得早的人,八月底、九月就可以收割,而粗糧更是無所謂產季之說,現在正當成熟,隨時都能收了。

  由於黍稷一季一產,之後田地便空下來到明年,粗糧則是不值錢,種多種少都一樣,抓著這一點,白露便輪流帶著那二十個人,還有左安陽特地配給她的女護衛,到張平鎮的農地四處走動,像是政令宣傳那般,說服大家和她一起種西瓜和葡萄。

  橫豎田閒著也是閒著,種粗糧也不能發大財,聽到西瓜與葡萄在京裡都是昂貴的水果,人人都心動了,何況是白露親自來,現在誰不知道她是總兵的女人,百姓基於對左安陽的信心,相信他不會做出危害百姓的事,自然也樂呵呵的答應願意試種。

  何況這秋西瓜趕種下去,六七十天就能收成,葡萄則是入冬過年前後,屆時天涼蔬果漸少,西瓜和葡萄可不就成了稀罕物?

  白露還說,葡萄可以釀酒、做果脯,保證是京裡都沒有的味道,屆時同樣開設作坊來做,定可賣個好價錢,百姓對此莫不抱著期待。

  於是張平鎮這頭熱火朝天地種起葡萄西瓜來了,而珍饌點心坊那頭也沒放鬆,果然如左安陽保證,半個月後珍饌點心坊便重建完畢,比原本的更大更寬敞,甚至還增加了地窖,裡頭藏冰可保存一些沒賣完的點心。

  由於作坊未曾停工、存貨足,幾乎是重新開幕的前三天就已經將先前休業半個月的損失給補了回來,之後整整一個月皆是門庭若市,甚至有人大老遠跑來與珍饌點心坊預訂以後的糕點。

  而眾人知道這些糕點都是用乳酪等原料做的,買原料也會提供簡單的食譜,因此也有許多人願意買回去嘗試製作,原料也跟著供不應求,訂單都已經排到半年之後。

  手裡有著大把銀錢,白露自然是先將軍需的問題給解決了。

  冬天一向是韃子時常進攻的時機,因為韃子住的大草原糧食匱乏,不像中原如此富庶,所以冬天顆粒無收的時候便習慣來搶。

  韃子習慣極寒的天氣,他們又盛產毛皮等御寒之物,兼之體格天生高壯,根本不怕冷,相較起來王朝的守軍因為軍需不足,在大冬天的仍穿不上棉襖,衣著單薄,手都僵得拿不起刀了,打起仗來自然輸多贏少,所以韃子們都搶得很習慣了。

  軍中將領都有些憂心,韃子這幾個月的消停,有部分是被左安陽打怕了,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們正在蓄積實力,準備冬季時幹一票大的,所以張平守軍過冬的軍需必須在這幾個月趕緊置辦起來。

  不過置辦軍需這件事跟白露也沒太多關係,只要把銀子塞給劉達,軍隊需要什麼他自會去購置,這事不必她多費心。

  然而第一筆錢花下去後,白露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珍饌點心坊吸金的實力,居然手裡還有幾百兩的富餘,對此思考了一陣子後,她叫來了李三郎吩咐些事情。

  「什麼?」李三郎以為自己聽錯了。「白露姑娘你要買地?」

  「對,按這個勢頭,以後我們的收入在滿足了張平鎮守軍的需求後,必然還會有大量的剩餘,更別說還有西瓜與葡萄還沒賣出去了。」依她的構想,張平鎮負責種,自然是左安陽負責賣,屆時獲得的利潤恐怕不會比珍饌點心坊少多少。「所以除了買地僱傭人種田,我以後還會蓋倉收糧,糧食要收得充足,我要倉廩都是滿的。」

  李三郎越聽越不解,不禁問:「這兩年風調雨順,又沒有天災,收那麼多糧食做什麼?」

  「我不是要賺差價,我只是未雨綢繆。」白露歎息一聲。「總兵大人那麼信任我,將讓張平鎮繁榮的差事交給我,我自然得多想一點。你想想,如今張平鎮的大部分農地都種下了西瓜與葡萄,如果真的大賣,來年應當如何?」

  李三郎小心翼翼地道:「當然是繼續種繼續賣,甚至連那些沒種的肯定也會跟著一起種。」

  「那就對了。」白露讚賞地微彎唇角,「不用幾年,張平鎮就會種滿西瓜與葡萄,說不定還會有更多值錢的作物,而那些黍稷糧食反倒沒有人種了,長久下去,你再想想會發生什麼事?」

  「本地會缺糧!」李三郎茅塞頓開,「那些外地的糧商若知道張平鎮缺糧,一定會過來高價倒賣,屆時百姓即使由賣西瓜與葡萄賺到了錢,卻也討不了好!」

  李三郎原以為白露是胡亂花錢,想不到她竟已想到那麼長遠去,他一開始只是佩服她賺錢的本事,現在更佩服她的高瞻遠矚,已經五體投地。

  白露也對他靈敏的腦袋很滿意,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勁。

  於是兩人商討了一陣,決定地與糧倉都要置辦在外地,李三郎便急匆匆的要去辦了。

  「你等一等!」白露遲疑了一下,終是咬咬唇,又多交代了一句,「今日我們買地儲糧之事,你暫時不需要告訴總兵大人。」

  不告訴左安陽購地儲糧那些事是白露的私心,那私心卻並非出自於她對錢財名利有什麼貪念,而是她……還不想離開左安陽。

  其實讓張平鎮致富這件事,白露已經開了個頭,接下來只要按部就班的做,那麼張平鎮的繁榮指日可待,而身為主事之人的她也是有薪俸的,當初左安陽很大方地表示收入的千分之一作為她的薪俸,但他可能沒想到生意會蒸蒸日上,也徹底忘了她只要攢夠五百兩就能離開他。

  到如今,光是那千分之一份的收入已遠遠超過她欠左安陽的五百兩銀。

  她暫時不打算還他錢,把自己那份也貼了進去到外地買地買糧,就是不想離開。

  若是一不小心還清了債務,她就該走了,可是現在她身上事情那麼多,如何丟得開?她還得開發珍饌點心坊的新甜點,她還得幫著把西瓜和葡萄賣出去,她還沒教百姓做果脯制酒,她還沒看到張平鎮富起來,她還沒……她還沒親眼看到他娶妻生子,然後死心。


☆、第四章 貪婪陰險的巡撫(2)

  白露的心事左安陽並不清楚,也沒心情顧及,因為那個聽說入冬才會到來的直隸巡撫居然提早出發了,而且來的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人——

  那個人便是兵部尚書嚴明松,也就是左安陽未來的岳父大人,奉命巡查北直隸一帶,而張平鎮更是重中之重。

  左安陽不得不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他並不打算討好嚴明松,但也不能被對方抓出什麼大錯,於是這陣子他又住到了軍帳之中。

  兩個月後,嚴明松的車隊浩浩蕩蕩地抵達了張平鎮,左安陽率三百兵將於城門親自迎接,算是給足了面子,只是他仔細瞧瞧,覺得嚴明松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左安陽本以為這種態度是嚴明松想避嫌有意為之,故不以為意,但事實上令嚴明松不悅的卻是另一個人——白露。

  在來到張平鎮前,嚴明鬆去的就是宣鎮,宣鎮的首富賈家負責一切招待事宜,難得來了一個比總兵還大的官,賈容的父親自然是帶著兒子好一頓訴苦,將左安陽說成十惡不赦之徒,白露則是那狐媚惑主的女子。

  老實說,左安陽就算逢場作戲,或是再仗勢揍個賈容十次,嚴明松都不會皺皺眉頭,不過獨寵一個女人他就不能接受了,他不禁問起白露的來歷,而賈家早就密謀對付白露許久,自然是將她的來歷查得清清楚楚,加油添醋地告訴嚴明松。

  賈家家主說,白露是左安陽三年前在寧夏當參將時救回來的孤女,由於朝夕相處才得了左安陽的歡心,甚至調職張平鎮時還將她帶了過來,如今她在官道旁開的點心鋪還是左安陽給她的本錢,對她寵溺至極。

  於是嚴明松還沒見到白露就已經在心裡把她打上了必須除去的記號,抱著這種心情,他風塵僕僕的來到了張平鎮,一見面就沒給左安陽好臉色看。

  休整一日後,左安陽便帶著嚴明松巡視張平鎮,他並沒有像賈家那樣好吃好住的巴結嚴明松,更讓嚴明松心懷不悅。

  一行人由中央大街行去,能住在中央大街的都是生活比較過得去的百姓,而從好幾個月前,白露的作坊就已開辦,也向百姓收購牛乳,大家的生活有所改善,有些人見生活穩定,便咬牙蓋起新房,有人起了頭,就有更多人蓋新房,幾個月下來,中央大街兩旁的房舍,青磚房竟比泥坯茅草房還多了,百姓的衣服也不再破破爛爛。

  來到了地裡,由於西瓜苗早已下種月餘,爬了滿地的籐看起來長勢喜人;葡萄也扦插完畢,連架子都搭了起來,葡萄籐正努力地往上爬,一片欣欣向榮。

  「張平鎮看起來不像很窮的樣子?」嚴明松納悶問道。

  「由於朝廷不理,我們只好自力更生。」左安陽知道嚴明松為官不甚清廉,也不打算細說。「我們成立了作坊,收購百姓家產的牛乳,製成乳酪等物銷售出去,有了額外收入自然能改善百姓的生活。」

  他又指著田里的作物說道:「這些是西瓜,還有葡萄,雖說是些稀罕水果,但只是試種,未來會不會豐收還未可知,但至少讓百姓有了些盼頭。」

  「西瓜和葡萄?」嚴明松來了興趣,「若是這些都長成了,可是一筆好大的收入!」

  「我們也是如此希望。」左安陽嚴肅地說。「張平鎮其實仍是窮困,只是眼下情況稍好一點而已,如果這些水果豐收,不只百姓能過得好,重點是我們張平守軍的軍需也能勉強得到滿足,要知道冬日可是韃子進犯的時節,如今軍營裡的兵將連棉衣都還沒能備齊……」

  「行了行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嚴明松極為不耐揮了揮手,他原就不想走這一趟,張平鎮很窮,守軍缺軍備,不正說明了是他這個兵部尚書無能?

  就連左安陽那封請求撥款的摺子,他也扣在了兵部,萬一讓脾氣暴躁的皇帝知道兵部缺了北方軍餉,他這個尚書能好過?

  當然,這其中涉及的貪墨,嚴明松是不會透露一絲半毫的。

  然而今日見到張平鎮漸漸興起的盛況,他不由得有了些想法。那些西瓜與葡萄他可是知道有多大價值,夏日時一顆西瓜就能賣到幾兩銀,葡萄那更是稀奇,宮裡的娘娘可愛吃了,一串就抵得一支一兩足金的金釵。

  如今時機正巧,他身兼直隸巡撫,這張平鎮的收入自然也管得,而他的未來女婿則是張平鎮總兵,左安陽要是聰明一點,未來在賣水果這件事情上給他點好處,那麼他不排斥日後替左安陽走動走動,在京裡謀個更高的官職,畢竟女兒是要嫁給他,若隨夫君來到張平鎮這等邊疆苦寒之地,他也是會心疼的。

  「你說的那些作坊什麼的,怎不帶我去看看?」嚴明松突然開口問,光憑那作坊就能支撐如今的張平鎮,不知道又是如何賺錢,讓人心癢癢的。

  作坊勉強算是公家的財產,但點心坊那就絕對不是了,兩者都是白露一點一滴自己做出來的成績,左安陽頂多用自己的私產支持了她起始的經費。

  她能將作坊和點心坊的收入投入張平鎮的建設及軍需,已經算是達到當初興建的需求,再向她要求更多,左安陽都要慚愧了,所以他並不想說。

  可是左安陽身邊的劉達及陳、方兩位參將,並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尤其是陳參將,那就是個平時沒把腦子帶在身上的人,劈頭就說道:「那作坊如今生意可旺啦!做出來的東西好吃又實惠,訂單都不知道排到幾個月外去了,都是我們白露姑娘的功勞!」

  「白露?」終於在張平鎮聽到這個名字,嚴明松眼睛一瞇。

  「是啊!白露姑娘開了家點心坊,那裡頭的甜點口味空前絕後,說有多好吃就有多好吃,為了有充足的貨源,白露姑娘向百姓收牛乳,又開了作坊,聘請咱們張平鎮的人,讓大夥兒都有錢賺,最近街上可是越來越熱鬧,和去年的光景大不相同啊!」陳參將憨憨地道。

  左安陽一聽他開口,臉色微沉,卻已來不及阻止他。

  嚴明松別有他意的瞄了一眼左安陽,「白露這名字我倒在宣鎮聽過,還有左總兵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蹟……」

  「那只是百姓傳得誇大了。」左安陽淡淡解釋。

  他的輕描淡寫讓陳參將有些不服,還想再說,卻被劉達暗暗用肘頂了下側腹,痛得他齜牙咧嘴,無法再說。

  嚴明松卻是笑了,笑容卻有些陰惻惻的,「聽說白露只是個被左總兵撿到的孤女,竟能如此自立自強,倒令人佩服,不知本官能不能見見這個奇女子?」

  左安陽無奈,只能帶嚴明松來到珍饌點心坊。

  一進門那明亮潔淨的鋪面,還有櫥櫃裡精緻又充滿香氣的點心,夥計慇勤有禮的招呼聲,都讓嚴明松頓時心生好感,但下一個眨眼就又緊繃起來。

  連他都這麼容易生出好感了,難怪這裡賓客如雲。這樣好的一門生意,進項應當是不少,聽說這裡能夠開設點心坊,有左安陽的一分力,那身為未來岳父的他是不是可以……嚴明松不由得斂了目光,掩去了貪慾。

  恰好白露今日正來查帳,左安陽便將她喚到跟前,和嚴明松介紹道:「嚴尚書,這位便是白露。」

  嚴尚書?左安陽未來的岳父?

  「民女見過嚴大人。」白露有禮地一福,垂首斂目,態度上抓不出一點錯處。

  她知道嚴明松身兼直隸巡撫,前日嚴明松的車隊經過官道,還有客人特地為她介紹了一番,如今找上門來,白露有種不祥的感覺。

  而嚴明松審視她片刻就將目光移開了,並沒有將眼光放在她身上太久,他雖貪財,卻不是喜好漁色之人,這一眼他便瞧出白露不只容貌不凡,舉手投足間嫵媚卻沒有半絲挑逗,顯然並非心思不正之人,而能成功開辦一個點心坊,自有其強韌之處,他的女兒恐怕比不過。

  不過他的女兒嬌嬌可是從小在蜜罐子裡嬌養起來的,那身貴氣也不是白露這個民女可以比得上的!

  「這麼風格獨特的一家店,竟是由你這麼一個弱女子撐起來的,令本官大為驚訝。這些點心及乳酪等物可都是你想出來,親手製作的?」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這試探意味實在太濃了,白露眼角餘光偷偷地瞄了一眼左安陽,見他幾不可見地搖搖頭,心領神會,便抿唇一笑回答,「稟大人,有些是民女想的,不過店裡已有學徒,也會提供意見,至於做倒不全是民女做的,數量多的部分由作坊生產。」白露倒也沒有扯謊,只是說得比較簡潔籠統罷了。

  不過嚴明松已經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並沒有追問,有學徒便好,作坊能做出更好,這代表少了她,也不會太影響這家店舖的收入。

  「嚴大人可要品嚐看看小店的點心?」她順勢岔開話題。

  「可以。」嚴明松架子擺得十足,這是他看上的東西,試試口味也不錯。

  左安陽代替白露引嚴明松到屏風後落坐,白露端來幾個店裡熱銷的商品便退下了,在嚴明松面前讓她不自在。

  乳酪蛋糕,杏桃奶酪,以及她最近新做出來的奶油千層派,賣相高雅細緻,口感甜美柔滑,搭配一杯熱茶,就連嚴明松這心存偏見的人也不由得讚了聲好吃,只道是人間享受。

  左安陽陪著嚴明松,其實心裡已經有些厭煩,他以為嚴明松多少會做些實事,關心一下軍營的將士,但他一整日除了看了幾個地方,就是一直吃喝玩樂,這簡直就是無用的應酬。此時原本尚稱清靜的點心坊突然嘈雜起來,還傳來陣陣哭聲,令人心生狐疑。

  「發生什麼事了?」嚴明松皺眉。

  「嚴尚書稍安勿躁,末將去看看。」

  左安陽起身,但嚴明松竟也跟著起來,道:「我和你一起去。」

  即使心中不願,但左安陽也不能駁斥他,所以只能和他一起走出屏風。

  入目的是一名年約三十許的婦女,濃妝艷抹,身上衣裙是桃紅色與鵝黃的搭配,顯得有些庸俗,正抓著白露哭個不休。

  「嗚嗚……你瞧瞧,你這模樣與我年輕時一模一樣,嬌俏可愛,溫柔婉約,嗚嗚嗚嗚嗚,我年輕也是鄉里間的一朵花,誰知道就……嗚嗚……」

  「對不起,這位大娘……」白露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抽不回,手腕被抓得都發痛了,想來等會兒該會有一圈淤青。「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能先放開我嗎?」

  「我不能放,放了你又不見了怎麼辦?」那婦女吸了吸鼻子,石破天驚地突然開口道:「你就是我的女兒啊!芸兒啊!娘找得你好苦啊……」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白露本能的很是排斥,左安陽皺起了眉,嚴明松卻是見獵心喜。他正想除掉白露,得到這家珍饌點心坊,卻不知從何下手,這婦人出現認親倒是一個好的借口。

  「你怎麼會覺得……我是你的女兒?」白露臉色有些難看。

  那婦人已經不哭了,面帶哀戚地道:「你爹早死,你舅舅在寧夏花馬池附近的軍營裡當兵,約莫三年前我帶你去投奔他,怎知走著走著你就丟了,也不知道人去了哪裡。後來你舅舅戰死,我獨身一人,這幾年來沒有一天睡好的,都在找你啊,你怎麼就不認我了呢……」左安陽把話聽在耳中,思索起來,這婦人說的地點與他撿到白露的地點倒是符合,時間上也差異不大,不過太多人知道白露是如何來到他身邊的,要胡謅出這番話也不難,何況這婦人冷不防地出現要認女兒,怎麼看怎麼怪異。

  思及此,他冷聲打了岔,「你說白露是你的女兒,可是我撿到她後,她跟我在寧夏待了兩年,你為何不來尋?甚至我當初也為她找過親人,卻是一無所獲,怎麼反倒如今離開了寧夏,你倒是知道她的下落了,你是怎麼知道她在這裡的?」

  「這位是總兵大人?」婦人像是在左安陽面前有些畏縮,戰戰兢兢地道:「在寧夏時,我因為失去了女兒心急如焚病倒了,只能拜託她舅舅,大人說的尋人之事我也聽說過,當時她舅舅去了一趟,但只怕是多年沒見認不出來,他告訴我那不是我的女兒……早知道,我、我就親自去了……」

  婦人說到這兒抽噎了聲,又小心翼翼地道:「我本來也是不知道我女兒在這裡的,只是前陣子我到了宣鎮,總兵大人教訓了賈家的兒子,說是為了一名女子,我聽當地的人談論那名女子,說到她是總兵大人在寧夏救的孤女,就覺得她一定是我的芸兒,如今一見果然是這樣……」

  她這麼說看似合情合理,但左安陽仍然不信,「除了這個呢?總不能每個人來說自己是白露的母親,我們就得認吧?」

  他當年可是沒少費勁去查白露的背景,如果像這婦人說得這麼單純,為什麼他查不到?在他看來,這婦人比白露還可疑。

  而他對那婦人咄咄逼人質問的態度落在嚴明松眼裡,讓他內心更加不滿。

  左安陽對白露越上心,他的嬌嬌就越委屈,他嚴明松的女兒,再怎麼樣都不能被個來歷不明的孤女壓一頭!

  看著眼前的情況,嚴明松更堅定了要除掉白露的決心。

  而那婦人被左安陽逼問後,突然用著只有站得近的幾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芸兒的左腰際後方有一顆紅色星形的胎記,大概這麼大。」

  她比出了一個大小,她的話讓左安陽與白露都驚訝了。

  「你怎麼知道?」左安陽直覺反問,因為他早已認為婦人是假貨,可偏偏這胎記是真的有的。

  「你又怎麼知道?」白露還想問那婦人,聽到左安陽的話,馬上轉向他,低聲質問。

  左安陽被她這麼一問,不由得訕訕地摸摸鼻子,卻是沒有回答。

  嚴明松自然也聽到了,而左安陽及白露的反應讓他知道那婦人說的應該是真的,於是他在心中冷笑了起來,表面上卻大義凜然地道:「既然如此,本官就來做個裁斷。」

  在場還有不少人,只是離得遠沒聽清那婦人最後說了什麼,嚴明松要介入,向前走了一步,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便集中到他身上。

  這種眾星拱月的情況令他滿意,遂擺足了架子道:「方纔此婦說出了白露的身體特徵,不是母親必不能得知。既然如此,此婦應當是白露的母親無疑。白露,你母親為你受盡苦難,為表孝心,還不快些認下?」左安陽一聽就想反駁,這簡直太兒戲了,嚴明松刁難白露的姿態太過明顯,然而他才一動,白露便偷偷地一扯他的衣袖,朝他搖頭。

  她吸了口氣,朝嚴明松一福,「嚴大人,其實民女是真的認不出這位……這位大娘,因為當初總兵大人救下民女時,民女幾乎喪失了所有的記憶,所以無論大娘是不是我娘,事關重大,民女如今心慌意亂,能否請大人待民女細問之後再做定奪?」

  白露失去記憶一事,同樣是眾所皆知,而她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嚴明松倒是無法在眾目睽睽之下再強逼,否則就要落人話柄,覺得他與這婦人有什麼勾結了。

  「嗯,就如你所願。」

  嚴明松臉色同樣不太好,轉身便欲回到屏風後,方才白露緊緊拉著左安陽的衣袖,他是默默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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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剝下母親假面具(1)

  白露在張平鎮裡是住總兵府,總不可能讓那婦人也住進去,何況她雖失去記憶,卻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婦人絕不是她母親,如果是她真正的母親出現,她一定第一眼就能認出來。

  基於這種排斥,白露不想與婦人多說什麼,反正問了也是白問,左安陽做主撥了一間民房給那婦人住,從此之後白露便對她不聞不問,這麼清楚的態度就是要告訴那婦人知難而退。

  婦人卻並不安分,老想上總兵府找白露,都讓總兵府的侍衛擋了,她猶不死心,躲在總兵府外想攔下白露,也總是撲空。

  最後她想著上回那巡撫大人似乎很支持她,差點當場就要白露認下母親,自己似乎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這後盾……於是她索性日日到珍饌點心坊白吃白喝。

  李三郎知道她的背景,拿她沒轍,又對她頤指氣使的態度很是惱火,這幾日還自以為是當家的,得罪了好些客人,無奈之餘只好前來稟報白露。

  白露歎了口氣,她到現在都沒能弄清楚這婦人是什麼來路,為什麼就要訛上她,但那婦人有嚴明松撐腰,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卻是令人十分困擾。

  不得已來到了珍饌點心坊,那婦人坐在屏風後的雅座,吃乳酪蛋糕吃得正歡,要用來販售的乳酪蛋糕切成了八塊,可以賣給八個人,她卻一個人全包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白露耐著性子,挑明了與她說。「我們都很清楚,你不會是我母親,只要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我根本就毫無相似之處,你前來訛詐,不就是要錢?我給你一筆錢,你從此離開兩不相干。」

  婦人的眼光轉了又轉,她承認自己先前到來,確實是想敲詐一筆,不過如今情況不同了,那個傻巡撫這麼支持她,有了這個靠山她還不多拿一點不是太蠢?

  而她也在珍饌點心坊白吃白喝多日了,看看這家店日進斗金的樣子,如果她能搾乾了白露,還讓白露用這家店來替她賺更多銀兩,豈不更好?

  於是那婦人直接在店裡鬧了起來,推倒了屏風,居然像個孩子般賴在地上大哭,「我命苦啊!我親生的女兒居然不認我,還想用銀子打發我啊!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啊……嗚嗚嗚嗚嗚……」

  在場還有許多客人,有些知道先前這婦人來找白露認親的事,很快向不明就裡的人解釋了一番,眾人看著這婦人撒潑胡鬧,那德行跟俏生生的白露哪裡像了?雖然有人信有人不信,不過倒是有志一同地旁觀看起熱鬧。

  白露的額際都痛起來,「你先起來。」

  若是可以,她早就將這女人掃出門去,她根本不怕別人戳她脊樑骨說她不孝,反正跟在左安陽身邊三年餘,再難聽的話都聽過了,一點風言風語還影響不了她。

  她擔心的是嚴明松,萬一嚴明松真要為這婦人出頭,她受點罪不打緊,卻很可能會連累左安陽,左安陽一定會為了這件事和嚴明松槓起來。

  「我不起來!我偏不起來!」那婦人臉上塗了極厚的脂粉,一張臉都哭花了,雙手雙腳往地上拍打著。「我是你娘啊!你這狼心狗肺的女兒要趕我走!我不走,我偏不走,有種你就把我打死好了!這裡的人都能為我作證,你狠毒弒母,嚴大人一定會為我報仇的……」不知道為什麼,白露腦子裡浮現一段畫面,一個孩子躺在地上灑潑打滾,直嚷著「這不是肯德基、這不是肯德基」,可是肯德基是什麼,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甩了甩頭,她都有些佩服自己在這狀態下還能走神了。

  她給了自己的兩個婢女一個眼神,她們都是身懷武功的,一人一邊上前,輕易地將婦人拽了起來。

  「你們想做什麼?」那婦人面露驚恐,嚷嚷起來。

  「夠了!」白露冷聲道:「你在此裝瘋賣傻,必有所求,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那婦人果真安靜了下來,在心裡盤算了半晌,當下大言不慚道:「我要宣鎮裡錦雲閣那最沉的金釵子,還要日日到春來酒樓吃圓滿宴,我這身衣服也該換換,就換成京織坊的衣服,綢緞或雲錦的都可以!還有……」

  她的獅子大開口不僅白露聽了覺得不悅,連旁觀的百姓都覺得太過分了!這哪裡是認女兒?根本是敲詐嘛!

  白露告訴自己要忍,等查明這個女人的來歷,她終究會為自己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這才淡淡地開口,「我給你五十兩,隨你去花,至於要用在什麼東西上我不管。」

  白露說著,由櫃檯取出了五十兩。

  五十兩算是非常優厚了,足可抵一戶普通人家十年的花用,旁觀者都聽得咋舌,偏偏這不要臉的婦人似乎還不滿足。

  「才五十兩就想打發我?你以為老娘是什麼人……」

  白露的話聲轉冷,「要就拿,不要就算了。反正我只要不趕你,嚴大人也拿我沒轍,了不起我這家店休個一陣子,看你去哪裡鬧!」

  那婦人死死瞪著白露,最後竟是一把抓了銀子就跑,還撞翻了幾個放點心的檯子,將店裡弄得亂七八糟。

  白露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心頭很是煩悶,雖然暫時將人弄走了,但事情還沒結束……

  總兵府中,時已入秋,北方冷得快,院子裡的幾株雲杉和側柏都略顯枯黃,讓原本就肅穆的總兵府更顯蕭瑟,西風吹過揚起地面上的塵土,讓路過的小兵打了個寒顫,攏了攏領口後縮著脖子繼續向前走。內署裡,只有左安陽與嚴明松在議事,借口事關機密,所有將領侍衛全被請了出去,空曠的室內幾乎說話都有回音。

  左安陽這幾日荒廢公事陪吃陪玩,已極為不耐,若是嚴明松執意不辦正事,純粹吃喝玩樂,那他再也不奉陪,不管嚴明松是不是他未來岳父,就算天皇老子來都一樣。

  左安陽真的很懷疑,就嚴明松這德行憑什麼坐上兵部尚書的高位?

  「既然沒有旁人,叫你將軍太過見外,我就托大稱你一聲世侄。」嚴明松身形肥胖,坐在太師椅上有些侷促,便扭了扭身子,看起來有些猥瑣,接著他清了清喉嚨,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道:「咱們先說正事。你上任時上奏說張平鎮軍需不足,向萬歲要糧餉,我這會兒來看,似乎張平鎮的情況並沒有你說的那麼糟糕。」

  居然還有臉說?左安陽鐵青著臉道:「距離我上奏京城已要過一年了,中間毫無回音,若這一段時日就乾等著朝廷撥銀撥糧過來,軍隊裡的人早已死掉大半,更不用說保家衛國了。萬歲既不管,我們只好自立自強!張平鎮能漸漸的脫離貧困,是這裡所有兵將與百姓一起熬過來的!」

  「你這是批評朝廷辦事不力?」嚴明松聲音變得尖利。

  「末將不敢。」話是這麼說,但左安陽的神情及語氣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嚴明松彷彿很生氣,拍了一下扶手,「你知不知道,由你這總兵直接上奏萬歲,那是僭越職權!這應該是巡撫的職權,你這麼做,應受兵部責罰!」

  「那就責罰吧,看要罰俸什麼的,隨便你們。」左安陽根本一點也不在乎,他在意的是張平鎮的民生與軍隊的情況,因此他說得大義凜然,「我豈不知那是僭越?但在張平鎮糧盡援絕的時候,巡撫在哪裡?就是嚴大人這直隸巡撫還是萬歲如今才任命派遣的,張平鎮如今雖是看起來好一些了,卻也不代表朝廷可以任由這兒的百姓自生自滅,該補足的軍需仍是要補足,否則等嚴冬一到,我們守不住了,大家都討不了好!」

  嚴明松沒想到左安陽這麼強硬,原還想跟他發一頓脾氣,施個下馬威,才好商量自己真正想說的事,可如今看來再爭下去,那事情就更難開口……既然左安陽硬的不吃,那就來軟的。

  於是嚴明松放緩了語氣,一副無可奈何的惋惜樣,「你說的我都知道,你可是我未來的女婿,我怎麼會放任不管?你不清楚我在其他官員和皇上面前為你施了多少力。我本來還想幫你進言,讓你離開這個鬼地方,依你的能力,絕對可以有更高的職務。」

  嚴明松會與左家定下兒女婚約,就是因為兵部雖然掌控天下軍隊,但北方邊軍的利益,他一直無法將手伸進去,而左安陽看起來很有前途,若他成為自己的女婿,嚴明松都不敢想像自己能得到多少好處。

  先表現得一副為他著想的樣子,拉近關係,嚴明松繼續道:「你那封奏摺,其實萬歲根本不管,直接扔到了兵部來。原本你該受責罰的,是我刻意按下不發,否則皇上詔書一下,你麻煩就大了,也是因為這樣,巡撫的到來才會拖得久了一點兒。現在我不是來了?張平鎮的軍需倒是好辦。」

  真是如此?左安陽眼底精光一閃,表面古井無波,僵硬地說了一聲:「那就謝謝嚴大人相助了。」

  「好說好說,咱們兩家未來是親家,我幫你,也是你幫我嘛!」嚴明松話鋒一轉,終於說到了重點,「只不過你也知道,你那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既要壓在兵部,也是需要銀兩打點一下部裡的人。可惜本官為官清廉,兩袖清風,這個部分卻是幫不了你太多,還是需要你多少補貼一下。」

  「要多少?」左安陽眉頭一挑,心中微冷。嚴明松要是為官清廉兩袖清風,那秦檜都可以挖出來立忠臣牌坊了!

  「那就看你的誠意了。」嚴明松瞇起了眼,心中浮現的是張平鎮那綠油油的瓜田,工坊裡忙得馬不停蹄的雇工,以及珍饌點心坊賓客如雲的盛況,「你們張平鎮也漸漸富裕了,那些工坊點心坊什麼的都很賺錢,等瓜果種出來,賣到京師那可是天價,隨便幾千幾萬兩銀的,應該也是拿得出來……」

  這般無恥的話,臉皮要有多厚才說得出來?分明就是想貪墨還裝成一副好心的樣子,比直接的貪婪還令人噁心!

  左安陽的怒火瞬間衝到了極點,聲音硬邦邦地說:「那些錢是要用來加強張平鎮軍備的,即便如此猶是不足,如何能夠用在別處?」

  「難道你想讓皇上惱怒,奪了你的官職?拿銀錢來打點是必要的,要是拿得少,就被人小瞧了你不懂?權衡孰輕孰重你都辦不到,還當什麼總兵?」在嚴明松眼中,左安陽就是拿喬,他不相信左安陽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就儘管將我的軍銜奪了,只要有我在張平鎮一天,就沒有人能動張平鎮的一絲一毫!」左安陽直接冷下臉來,再也不想虛以委蛇。

  「好,你有種,看來本官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你就看看若沒有我在京師保你,你這總兵還能當多久!」

  嚴明松大怒,直接想起身,想不到太師椅居然卡在他身上,被他一起帶了起來,左安陽原本處於盛怒之中,看到這畫面都忍不住差點笑出來,倒是有出了口惡氣的感覺。

  嚴明松出了糗,更待不住,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太師椅從身上拔了下來,用力喘了幾口氣後便拂袖走人。

  為了避免嚴明松直接找白露麻煩,左安陽在與其鬧翻後,便出府直奔珍饌點心坊。

  然而他才靠近點心坊,便見到店外圍著一圈的人,指指點點的像在看熱鬧,一點也不像在買甜點,他連忙下馬,將馬順手綁在路旁的樹上,狐疑地靠了過去,便聽到裡頭傳來尖銳的叫嚷聲——

  「你才給了我五十兩銀子,三天就花完了,你這是要我死啊……」

  「五十兩已經夠一般百姓活個好幾年了,你揮霍無度,難道還是旁人的錯?」

  「總之你就是不孝!就是瞧不起我這個平民百姓的娘!你以為自己攀上了總兵大人就能忘恩負義,棄我這個母親不顧了嗎?我呸!今日你若不再拿個一百兩出來,我跟你沒完!我一定要告到嚴大人那裡,砍死你這個死沒良心的,讓左安陽連官都沒得做……」

  白露還沒回答,左安陽已聽得火冒三丈,他撥開人群走進店裡,果然看到那個自稱是白露母親的婦人,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撒潑,而白露則是既無奈又懊惱地瞪著她,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左安陽處理的方法很簡單,也極為粗暴,他走到白露身前,給了她一記安心的眼神,接著伸出手,扯著後領將那婦人拎了起來。

  由於左安陽比一般男人都還要高壯,婦人被他這一摶,整個人懸在空中,看起來就像只耗子。

  「幹什麼?殺人啦!總兵大人殺人啦!快來救我啊……」沒料到會在這時候遇到左安陽,婦人驚慌地叫了起來。

  左安陽不理會她,別過頭問白露道:「這潑婦常來?」

  白露無奈地點頭,「天天都來白吃白喝,前幾日還要我孝敬她,取了五十兩銀,結果沒兩天就花完,現在又來鬧了。」

  「很好。」左安陽轉回目光,仔仔細細地將這婦人從頭看到腳,看得她毛骨悚然。「是你說要本官丟官?」

  「我……只要大人你不護著那不孝女,我自然會在嚴大人面前替大人美言幾句……」都被吊起來了,那婦人不敢再撒潑。

  左安陽聽得笑了起來,但開口時語氣冰冷得像是能凍死人似的,「我告訴你,連嚴明松的威脅老子都不怕了會怕你這西貝貨?也不想想就你長得這副德行也敢自稱是白露的娘,說你是癩蛤蟆都污辱了癩蛤蟆。」

  旁觀者原就對這婦人很不滿,打擾了眾人買東西不打緊,可說是娘親好不容易尋到女兒,卻只會給女兒添亂,口口聲聲都是在要錢,要不到錢就撒潑胡鬧,巴不得用個不孝罪名讓親女下大獄,有點腦子的都覺得不對勁。

  要知道白露在張平鎮的風評極佳,她的作坊不知道救了多少貧戶,收購牛羊乳也為農戶帶來生財之道,而左安陽更是神一般的人物,保衛了家園,所以在聽了左安陽的話之後,眾人都覺得十分有理,齊齊哄堂大笑,笑聲毫不掩飾對那婦人的鄙夷。

  那婦人終於覺得難堪,但旋即心想自己有嚴明松做後盾,還是倔強道:「你敢和嚴大人作對?」

  左安陽順著她的話問:「所以你是嚴明松的人?」

  婦人一下沒搞清楚他的意思,腦袋被血氣一沖便直覺答道:「對!老娘就是嚴大人罩著的,你敢動我一下,我就在嚴大人那裡告到你丟官!」左安陽冷笑,環顧四周,「大家都聽到了,這婦人自稱是嚴大人派來的人!如果將來查明這婦人不是白露的母親,那可是明明白白的污蔑,到時大夥兒可要幫忙作個證人!」

  「沒問題!」幾名常客乾脆地搭腔,能在左安陽和嚴明松面前賣個好,誰不想幹?

  左安陽就這麼拎著婦人,走到了店門口,直接將人往外一扔,也不管她哭天搶地,冷笑著扔下一句話——

  「你既然來頭這麼大,那麼去找你的嚴大人吧!希望他真能替你做主。」說完,他便大搖大擺地回店裡,再也不看那婦人一眼,拉著白露就要到後院。

  抬起頭還能看見蔚藍的

  白露讓李三郎安撫一下客人,便跟著左安陽走了。

  後院裡,比起前頭的擾攘,倒是一片寧靜,恰好今日天氣不錯天,天空中連一朵雲都沒有,令人心曠神怡。

  左安陽總覺得這種太安靜的氛圍少了什麼,驀地挑了挑眉,「你那只傻鳥呢?倒是幾日沒見了。」

  原本因為左安陽替她出頭,將婦人趕跑,白露還眼角帶笑,聽到這個問題,笑意立刻斂去,神色多了一股黯然,「小黑它……離開了吧?」

  「離開了?」那隻鳥在這裡好吃好住好玩,被白露服侍得比他這個總兵還舒坦,會這麼容易走?

  「上回點心坊失火,小黑被關在籠裡,差點燒死了,我將它救出來後,它便飛走了……」白露說得極為不捨,她還記得它振翅而去時那種義無反顧的感覺。

  左安陽卻是樂了,「那只傻鳥倒是無情無義啊!」

  人說不可背後議論人,果然冷不防地一道黑影就由空中俯衝而下,滴了滴東西在左安陽衣袖上,接著才施施然地在白露的肩膀停下。

  「塞上風雨思,城中兄弟情……啊啊啊……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

  「小黑!你這些日子去哪了?」白露驚喜地讓肩上的小黑跳到手上,接著看著左安陽一身狼狽,不禁噗哧一笑,將自己的手絹拿給他。

  「傻鳥!你滾就滾了,又回來幹麼?」左安陽臉色陰沉,身上那坨鳥屎他捨不得用她的手絹擦,便隨手摘了葉子,淋上水清理一下。

  「老爺!你好久沒來了,一點都不想妾身,妾身好想你啊啊啊……晚讓妾身好好服侍你,包你滿意……」

  小黑突然發出一個從沒聽過的嬌媚聲音,那聲音簡直酥麻入骨,讓左安陽與白露同時一抖。

  「這傻鳥,該不會嫖妓去了吧?」左安陽不由得如是猜測。

  白露哭笑不得,「我倒覺得,這幾日小黑可能在那風花雪月之地找到了其他飯碗。」

  「倒是學得挺像。」

  左安陽伸手想把小黑抓過來玩兩下,想不到小黑拉長了嗓音,尖細還帶點喘音叫道——

  「老爺輕點啊!你弄得奴家好痛啊,奴家不來了,嗯嗯嗯啊啊啊……」

  這下不用左安陽了,白露臉色通紅,直接捏住小黑的嘴,連忙轉頭向連接店面的那道小門看去,視線卻與傻眼的李三郎對個正著。

  「是它說的,不是我。」白露露出一個無辜的神情,將小黑亮給李三郎看。

  「是是是,是它說的。」李三郎口中這麼說,表情可不是那麼一回事,而且還邊說邊後退,最後居然轉身就跑。

  白露完全攔不住李三郎,只能遷怒小黑,但小黑也不是省油的燈,早就聰明地飛上樹梢,由上而下睥睨似地望著她,這會又吟起詩了。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總被無情惱啊啊啊……」

  白露氣得跺腳,「臭小黑!你到底要陰我幾次,我玉潔冰清的名聲,總有一天會被你這只傻鳥搞挎……」

  左安陽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笑聲倒是酣暢,他終於找到白露的剋星,每次都是她陰人,現在看到她被陰,實在令人爽快。

  他笑個不停,直到一道利箭般的目光咻地一聲射了過來,他才連忙轉換了話題。

  「我今日來找你是有要事,嚴明松今日向我索賄,被我嚴厲拒絕了,我怕他遷怒來找你,所以特地來通知你一聲,讓你有個防備,見到他可記得躲遠點。」

  聽完他解釋嚴明松索賄的整個過程,白露皺起眉,「那個嚴大人既貪婪又昏庸,居然還能當上兵部尚書,看來這個朝廷真是烏煙瘴氣。」

  「不然我們張平守軍的軍需怎麼會還要自己來補足呢?」左安陽歎息。「先前嚴明松硬是順著那婦人的話,要你認下她是母親,我就覺得不對勁了,與今日他索賄的事情連結起來一看,我覺得他很有可能是在針對你。」

  「他既然要出這個頭,只要我們查明那婦人確實不是我娘,嚴明松的跟頭就栽大了。」白露眼底泛冷。

  「只是那婦人怎麼會知道你左腰後側有一顆星形的紅色胎記?」左安陽納悶不解。

  白露卻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你難道不知道總兵府的婢女們都是睡大通鋪,一起用餐一起洗澡的?我們府裡春花和秋月身上有什麼特徵,我也能說得出來呢!」

  「你獨個兒住西次間,那裡有地方讓你洗,你不需去和她們擠啊!」左安陽又問。

  被他這麼一說,白露像被提醒了什麼,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你記不記得你受傷回來那時,有個叫翠兒的奴婢,她曾與我換過一陣子的房間,就是為了要貼身侍候你,但翠兒並不知道西次間後的浴房是她可以用的,仍是跟其她婢女一起洗浴,當時我去睡大通鋪,我那胎記很多人都看到的……」

  左安陽也明白了,話聲轉為肅殺,「那翠兒與你有些齟齬,或許有可能利用此事針對你……當初只是發賣真是便宜她了,像這種麻煩一開始就該扼殺。」

  這件事似乎有些頭緒了,白露便不再說,反正他會去查清楚,不過倒是有另一件事她想和他計較計較。

  「話說你還沒回答我,」白露好整以暇地看他,「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左腰後那個紅色胎記的?」

  左安陽眼角抽了一抽,試圖糊弄她,「那個……」

  「你要是騙我,我聽得出來。」白露緊盯著他不放,不准他糊弄過去。

  左安陽只得支支吾吾地道:「就是那時在寧夏,你不是住在我的副帳嗎?但洗澡都是在主帳用大木桶的。有次我急著回帳拿東西,你恰好正在洗澡,就……就不小心瞄了那麼一眼……」看她杏陣圓睜,他臉色一正,「真的只有一眼,而且一眼看完我就退出來了。」

  「你一眼看到了多少?」白露覺得自己的臉都熱起來了。

  「全部。」他老實回道。

  「你……」白露面上一熱,嬌嗔地瞪著他。

  「但我可沒告訴其他人你身材有多好,你放心。」

  這男人不知是傻了還是自做聰明,居然又補上一刀,白露又羞又氣,掄起粉拳就在他肩頭捶了一下。

  小黑更是湊熱鬧般,嬌滴滴地叫道:「少爺打得奴家好爽啊!再來,再來……」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左安陽怕她惱起來又是十天半個月不理他,隨即逃之夭夭,留下原地跺腳不已的白露。只是有這一事,她與他的羈絆,好像又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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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18: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剝下母親假面具(2)

  便如白露與左安陽的判斷,那婦人上回沒能訛到銀子,沒兩天又來鬧了,而且又是挑客人眾多的時候,彷彿左安陽對她沒有絲毫恫嚇力。

  那些客人也都習慣了,還挺好奇這婦人的底限在哪裡,今日不知又要鬧哪一出,一見到她就各自站到一邊,讓出一條堂堂大道來。

  婦人見狀自以為眾望所歸,走進來時居然還抬頭挺胸很驕傲。

  「……瞧瞧你一個黃花閨女,成天拋頭露面,這樣以後怎麼嫁得出去?」婦人一見到白露,就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說了這番話。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成,居然換了招數?

  白露面無表情地回道:「這就毋須你關心了。」

  婦人湊上來想抓住白露的手,繼續施展懷柔手段,卻被白露一躲,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教訓道:「瞧瞧你這性子,不管你怎成?我說啊,操持這珍饌點心坊這麼大的生意,哪裡是一個嬌滴滴未出閣的女娃兒做得來的,我看你就把這生意都交給我,我呢,幫你找個好夫家嫁了,免得這家點心坊生生把你拖垮了啊!」

  她今天真是演得一個好慈母,白露怒極反笑,這番話徹底洩露了婦人的目的,她可不想繼續陪演下去。

  「是不是我嫁出去之後,這家店仍是我的嫁妝?」白露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冷靜地問。

  婦人驚訝地說道:「那怎麼可以?這娘家的生意,豈可讓你帶到夫家去!」

  「也就是我白送這麼一家店給你?」白露看了眼四周的人,只見他們也全都聽呆了,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她不由得在心裡覺得好笑。

  還以為古代人都是鄉願的,這婦人打母女親情牌總會引來一些人同情,不過看起來大多數的人還是保有理智,這婦人鬧得太過火,貪得無厭,反而招來眾怒了。

  等一下!古代人……白露頓時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她到底是怎麼理解這個時代的,怎麼會覺得是古代?

  不過她也沒混亂太久,因為婦人太過無恥的回答,讓她很快的把注意力又轉了回來——

  「珍饌點心坊是咱們家的財產呢!哪能說是你送我的?這本來就是我該得的呀!」婦人說著說著,居然還得意洋洋起來了。

  「奪人財產還能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夠無恥了,我不認為自己有這樣的母親。」白露連一點面子都不給她,指著門口,「你可以走了。」

  要是平常,婦人該是開始大哭大叫,賴在地上不起來了,不過今日她顯然有備而來,居然陰笑得滿臉皸紋,臉上的粉都像快要掉下來。

  「就知道你會這麼不孝,忤逆我這個親生母親,我早請來嚴大人,讓嚴大人為我做主了!」

  婦人話聲一落,嚴明松還真的挺著個肚子,大搖大擺的走進來,臉上皮笑肉不笑,渾身透出來者不善的感覺。

  他一進門也不廢話,端著高高的架子直言道:「事情的過程本官都看到了!白露,你的母親出身低下,說話不加修飾,或許你聽了覺得刺耳。不過孝順母親是應當的,你身為子女,就該答應她所有要求,『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這道理你該懂。」

  「嚴大人的意思是,即使她來歷不明,還沒調查清楚她的背景,我也要將這家店奉送出去?」白露像是受了驚嚇,語氣惶惶,一臉委屈的樣子。

  旁觀的人聽到了,不認同的目光也一道道射在嚴明松身上,讓他極為不自在,尤其那些群眾小小聲地議論著什麼「官大壓人」、「不明是非」之類的話時,更激起了嚴明松的怒氣,驀地大喝一聲,「放肆!本官說的話就是金科玉律!上回本官已確認此婦人就是你母親,何來來歷不明之說?你如此不孝,大逆不道,休得替自己找借口!」

  罵完,嚴明松隨即話鋒一轉,「本官今日就命令你,將這家店交由你母親管理,聽從她的教導在家待嫁,說不定本官看你表現好,能替你找個乘龍快婿。」

  離開珍饌點心坊就沒了利用價值,只怕這女子也沒這個命嫁人了。

  嚴明松在心裡冷笑,一下子替女兒解決了情敵,還能得到這家日進斗金的店,心中歡暢非常,那種得意勁兒便顯露在了臉上。

  正當嚴明松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時,左安陽卻是冷不防地由點心坊店面連接後院的門後出現,慢慢一步步走到眾人面前。

  與嚴明松那做作傲慢的官僚之氣不同,左安陽不苟言笑時神態凜然,殺氣騰騰,要知道他是真刀真槍在戰場拚殺過一輪又一輪的大將軍,當他走入人群,光是渾身散發的霸道氣勢就能讓四周圍觀的人不由自主退後一步。

  「嚴大人斷的好案,本官真是歎為觀止。」左安陽嘲諷地開口。

  「左安陽,你這是批評本官辦事不公?要知道本官可是你上峰!」方才左安陽突然出現,竟讓嚴明松本能地想退,但為了面子只得忍住,毫不講理粗暴地拿出官位壓他。

  「君有大過則諫,連萬歲都聽得諫言了,你這尚書聽不得?」左安陽毫不示弱,居然掉起書袋來。

  白露聞言挑了挑柳眉,拋給左安陽一記詫異的眼神,左安陽暗自朝她一眨眼,意有所指地看向後院。

  得了,小黑教的,跟那頭傻鳥相處久了,武將居然也能文雅起來。

  嚴明松沒瞧見兩人的眉來眼去,大怒道:「我如何不公了?這婦人知道白露的身體特徵,自然是她的母親,有何疑義?」

  左安陽冷回,聲音凜冽,「總兵府佔地不大,女眷洗浴都是一起的,隨便問一個府裡的婢女都知道白露的身體特徵,那有何難?嚴尚書不明所以,便混淆是非,豈有如此斷案之嚴明松啞口無言,他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等故事,一時間竟辯無可辯。

  「恰好在場觀者眾多,便都來做個見證,免得一天到晚有人要將不孝的罪名扣在白露身上。」左安陽如是說。

  白露極為配合的露出一個傷心欲絕的神情,那股我見猶憐的柔美,激起在場無數漢子的熱血,都不由得替她聲援。

  這下換左安陽拋給白露一記是不是過火了的眼神。

  白露秋波一送,幾不可見地彎了彎嘴角,彷彿在說「老娘就是受歡迎,怎樣」?

  左安陽噎了一下,不再看她,這女人給她三分顏色就能開染房,現在可是替她伸冤,太給面子她大概能將自己塑造成孟姜女,冤情足以哭倒長城。

  話才說完,左安陽打一記響指,劉達從後院押出了一名年輕女孩,那女孩已哭得涕淚縱橫,白露定睛一看,赫然是已經發賣的翠兒。

  當翠兒一出來,嚴明松還一頭霧水,但那自稱白露母親的婦人卻是慘白了臉,當下就有想逃跑的衝動,可不只門口有小兵阻攔,那些圍觀的人也自發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說說你是誰,做了什麼。」左安陽厲聲道。

  翠兒不知受了什麼罪,早已嚇破膽,聽到平時視為天神的總兵大人這麼一喝,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跪倒在地,蒼白著臉地說道:「民女……民女翠兒,以前在總兵府做奴婢,後來因為陷害白露未果,被總兵大人發賣,最後被賣到了宣鎮的青樓風月閣……」

  翠兒指著婦人道:「她便是風月閣一個過氣的妓女,名叫珠娘,一整年都接不到一個客人,要被鴇娘趕出去了,我心中對白露有怨,知白露父母不詳,又記憶盡失,見珠娘貪婪,便鼓吹她來認親,只要能奪了白露的產業,便能富貴享用不盡……」

  她的供詞說完,珠娘已是腿一軟坐到了地上,嚴明松更是黑了臉。

  在大庭廣眾之下,判決不公,這臉嚴明松可丟不起,只得硬撐到底,狡辯道:「左總兵,你指稱這名婦人有陰謀,我又如何相信這叫翠兒的婢女不是你屈打成招或刻意設計來的?而你又如何證明這名婦人就是珠娘?」

  膽戰心驚的珠娘聽著到這時候嚴明松似乎仍支持她,不由得眼睛一亮,決定抵死不認自己是誰,於是她連忙膝行到左安陽身前,只差沒抱著他的大腿,哭哭啼啼道:「總兵大人啊,你千萬別相信這賤婢的話,我不認識她啊!更不是她說的那個什麼風月閣裡過氣的妓女……」

  想不到,這時候後院居然傳來一道尖細的女聲,聲音不大,但在這種緊要時刻,人人都屏著呼吸,這道聲音倒是極為顯著——

  「……珠娘,我看你膽子不小啊?你不是已經替鎮上那周老頭生了一個兒子嗎?居然一邊勾搭劉員外,一邊還想著攀上宣鎮的胡參將,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姿色,想跟我搶?要不要我去跟胡參將說一聲,包你人頭落地啊……」

  珠娘像是聽過這個聲音,魂都嚇飛了,這下自己的底在眾目睽睽之下全被掀了,只要有人去向劉員外、周老頭,甚至是胡參將說一聲,她都沒有好果子吃。

  於是她不敢哭了,換上驚惶的表情,直接對著左安陽磕頭,「總兵大人,我招認了,我就是風月閣的珠娘,和白露姑娘一點關係都沒有,一切都是翠兒慫恿我的,求大人從輕發落啊……」

  左安陽與白露忍不住對視了一眼,小黑那頭傻鳥前陣子去了哪裡,似乎顯而易見了,想不到居然在這個時候起了作用……

  左安陽氣勢十足,轉頭看向嚴明松,「嚴大人,這個名叫翠兒的丫鬟,總兵府裡上上下下都認識,甚至發賣她的牙人、宣鎮的風月閣,都能作證翠兒與珠娘的來歷,大人隨便找個人一問便知。如今這珠娘都招了,大人應該沒話說了吧?」

  這是在諷刺他了?嚴明松已經尷尬地臉都變了形,一腳踹向了珠娘,讓珠娘滾到了旁邊,厲聲斥罵道:「賤婦!竟敢欺瞞本官。左將軍,本官雖是被其朦騙,不過本官大度,不如教訓她們一頓就罷了。」希望左安陽懂他的意思,這件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就好,輕饒這婦人,代表他這尚書兼巡撫只是被奸人蒙蔽,也不算什麼大事。

  左安陽聽是聽懂了,卻沒打算讓他那麼好過,在拒絕嚴明松索賄當下,已經算是得罪他了,就算現在給他面子,他日後就能不算帳?

  橫豎都已經得罪了,當然是要乘勝追擊啊!

  「嚴大人責任倒是推得快,其實珠娘在幾日前就已經當眾承認過是你護著的人,若沒有嚴大人在後撐腰,她豈敢如此囂張?這件事,在場不少百姓都是親眼所見的。」左安陽第一次覺得陰人的感覺真是爽啊!難怪白露沉迷於此。

  「對啊對啊,我們都聽到了。」

  「那婦人親口說是嚴大人的人,仗嚴大人的勢,貪得無厭,對珍饌點心坊的東家一再欺凌,需索無度,大夥兒早就看不下去了。」

  聽著眾人的喧鬧,嚴明松面色鐵青,惱羞成怒地指著眾人道:「本官說是被朦騙就是被朦騙!你們可是刻意誣陷本官?這件事並沒有任何人受損害,就算有人要告也師出無名!」

  除了拿官威壓人,就沒有其他招了嗎?一向自詡智取敵人的白露很瞧不起嚴明松。

  這樣的人能教出什麼好女兒?這會兒她倒是有些同情左安陽了。

  「嚴大人,民女有冤要告,民女受盡珠娘欺凌,並不是毫無損害,前日珠娘才借大人的勢訛詐民女五十兩,今日又欲來搶奪民女的店舖,請大人為民女做主。」白露上前,行了一禮,表面柔柔弱弱,眼眶含淚,但說出來的話能將嚴明松逼死。

  偏偏她這副弱柳扶風,好像輕輕一推就能將她弄死的樣子,反而令嚴明松束手束腳,在眾目睽睽之下,還真不敢對她怎樣。

  「不過一點小損失,你真執意要告?」嚴明松咬牙切齒地問。

  此時,左安陽突然在旁陰惻惻地開口,「依本朝律例,行騙術而得錢銀者,需十倍奉還,杖三十……」

  白露與左安陽兩人一搭一唱,可是威脅性十足,意思表明得很清楚,要白露不告也可以,把錢賠來就好。

  十倍奉還,嚴明松太陽穴直跳,覺得自己牙都疼了,然而事關他的顏面與仕途,再怎麼過分他也只能認了。

  「既然如此,本官就當一次好人,這珠娘本官看也是拿不出如此大數額的銀錢,那五百兩,本官替她墊付了,這個案子便到此為止。」

  嚴明松說話時直勾勾地盯著白露,彷彿白露只要拒絕,他就準備上前掐死她。

  白露眼力可好著,自然看出他的不悅,當即福了一福,感激涕零地道:「謝嚴大人,如此民女便不告了。」

  這頭嚴明松總算鬆了口氣,卻總覺得自己中了什麼陷阱,偏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一股鬱悶憋在肚子裡,令他難受非常。

  不過他這端好了,卻換左安陽感覺不好了,五百兩這個敏感的數字,他怎麼聽怎麼刺耳,那陰惻惻的目光居然轉向了白露。

  「白露,雖然嚴大人代為償付了你五百兩,但你實際上的損失只有五十兩……」

  白露怎麼會不懂左安陽的意思,瞧他一副要將她吞下肚的陰鷥神情,若非太多人在場,她可能會忍不住大笑三聲。

  不過眼下,她仍是乖巧地順著他的意說道:「既是嚴大人恩義,民女也不能顯得貪婪,平了點心坊的帳後,多餘的銀兩民女希望能捐給張平守軍,補足軍需。」

  她這番話贏得了眾人的敬意,紛紛喝起采來,左安陽的神情也如同在烏雲密佈之中透出了一道陽光,笑容都燦爛起來。

  只有嚴明松仍沉著一張臉,虧都吃盡了,卻還弄不清楚自己栽在哪裡,明裡聽著是他的恩義,但怎麼聽怎麼不舒坦。

  這樁假冒親母奪產的詐欺案就這麼有驚無險地落幕了。

  雖然嚴明松勉強保住了顏面,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位兵部尚書兼直隸巡撫大人處事不公、糊塗辦案,至少在北方,他的名聲可比鍋底還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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