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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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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我在東宮當佞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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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 00:14: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大雪封山,想尋出谷的路也只能等年後春暖花開了。

但姜執述卻破天荒地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焦躁和煩亂,只因他和香芹兩心相許之後,日日男耕女織朝夕相處耳鬢廝磨,終于能領略何為人間最單純樸實卻雋永美好的煙火氣息……

這是他在萬人之巔上的尊貴皇家中,從未感受過的熨貼和踏實。

無論功名利祿權勢滔天富貴已極,最終回歸到最初的,人求的便是一碗熱熱暖暖的飽飯,一場躺下就能酣然入夢的好覺,還有一個相知相許相愛的伴兒。

這也是天下間所有庶民百姓想過的生活……只一生豐衣足食、一家安穩和樂,于願足矣。

而他身為大晉儲君,東宮太子,未來的帝王,更該懂得百姓的心和盼望,還有自己肩上背負的究竟是怎樣的責任。

待日後回京,在面對朝堂上某些官員的私心斗爭和權力拉鋸與利益博弈,父皇的昏庸貪玩耳根子輕……他將不再為之煩躁憤慨厭煩,恨不能如在戰場上那般一記刀劍出鞘,通通斬盡殺絕!

手中權柄之刀可快,然心不可亂。

當然,他現在也不再焦灼于若晚歸京,京師動,國將亂……他東宮那一班未來的文武官員班底可不是吃素的,其中不乏名將和大儒,太子少傅和太子少師更是武皇帝親自為他這個皇孫安排好的兩大鎮山太歲。

父皇耳根子再軟,朝中寵信的那十幾個讒臣也攪和不出什麼大禍來,否則父皇頭一個要被太子少傅——傅老,親自拎去太廟跪皇祖父牌位。

他思及此,嘴角笑意不由微微上揚。

是啊,數月前終究是他年輕氣盛心躁了……父皇不爭氣,臣子難管教,可還是有更多的忠臣良將輔佐朝廷,戍守保衛這大晉王朝的江山,並非只有他這個東宮太子在孤軍奮戰。

他也相信,東宮眾人絕對不會放棄尋找他的下落。

現在只盼春日到來,這山谷好走了,他便能帶著香芹一同回宮……

一想到那巍峨尊貴威嚴冰冷的皇宮中,會有個如明月清風般疏朗歡快美好的小姑娘陪著他,一起面對這天下,這往後余生……他心中滿滿都是暖意和饜足。

「來來來,喝湯了。」

香芹高高興興地端了一鍋香氣四溢的野菇板栗松雞肉湯過來,她還用入冬前曬的干筍和腌野豬臘肉,拌炒了一碟子酸辣咸香的小菜……剛剛已經先放上那張執述親手打造的竹桌上。

他笑了,眼底滿是柔情,忙幫著接過那只瓦罐,「仔細燙手,我來。」

她回以甜甜一笑,興高采烈地跟他面對面坐了下來,然後熱情地搶著幫他添了一碗,「這是我上次趁下雨後去摘的雞油菌,曬干以後只有這麼一小把,但是放進湯里煮香得不得了,我剛剛差點沒忍住偷喝一口呢!」

他忍不住模模她的頭,「你既喜歡,先喝便是。」

「那不行。」她笑嘻嘻搖頭,「當然要一起喝才更好喝。」

他眼神瞬間熾熱又溫柔得彷佛能滴出水來,「對。」

香芹內心暗暗竊喜,如果不是年代和現實情況不允許,都想上臉書和line群組廣而告之——

姊妹們!老娘現在也很會撩漢啦哈哈哈哈!

他們一如往常對坐溫馨且愉悅地吃起飯來,那蕈菇的香氣果然鮮美甘甜得令人通體舒暢,不知不覺飄飄然……

飄飄然?

——飄呀飄呀飄到渾身酥癢難耐的香芹已經把執述高大精瘦矯健的身子壓倒在竹床上,把他衣衫扒了個亂七八糟,小腦袋伏在他光果胸膛前嚙咬舌忝弄著……不斷嬌喘磨蹭放火。

身下的俊美男人喘息著,掙扎著想要控制住一切,提醒她眼下好像有些不對勁……那蕈菇……那蕈菇必定有問題……

于是這一日,外頭下著大雪,竹屋內卻是欲火狂燒……

向來清冷守身自持的執述太子化身成了永不饜足的猛獸,很快翻身上位,無師自通地將香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吃了個遍。

當然,這一場因迷幻香菇而引發的醬醬釀釀,也就此誤打誤撞地戳破了他倆之間那層曖曖昧昧的紗……

翌日他倆四肢交纏耳鬢廝磨著醒來,執述俊美雪白的臉龐羞紅又愧疚得彷佛快滴出血來,慎重地握緊了她的手,嗓音瘖啞而繾綣——

「我,會負責的。」

母胎單身多年一朝穿越開封(?)的香芹也是害臊中透著一絲尷尬,卻在听到他這麼隆重的宣誓時,那顆怦然忐忑的心一時間奇異地安穩妥貼了,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

「你別怕,我也會負責的。」

他一怔,惶惶不安的鳳眸霎時也明亮了起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她笑嘻嘻地看著他。

「香芹,我這一生從未為任何一個女子心動過,你……切莫負我可好?」他目光深邃小心翼翼地再度求證。

她眨了眨眼,有點困惑,「你怕我負了你?」

這話說反了吧?

「是。」雖然昨夜一番翻雲覆雨顛鸞倒鳳,按理說更該是她這個女孩兒家家生怕他始亂終棄才對,可執述心底深處總覺得香芹和這世間的女子都不一樣,即便已將身子許給了他,但……灑月兌自在如她,並不似是會被這世情禮法拘束之人。

她,不像是會因為與他有了肌膚之親,便就此應了和他一世不相離。

許是他從未與一個女子這般親近恩愛過,這才患得患失至斯……所以也不知怎地,心頭始終有種說不上來的飄忽和惴惴不安。

香芹看著眼前明明是威儀無雙的高大俊美男人,眉宇間卻流露出一縷異常的脆弱感,她心都快化了……

嗷嗚……這就是傳說中絕美男神那令人揪心的破碎感吧?

「乖喔乖喔,姊姊疼你。」她邪惡的小爪爪忍不住在他英俊到教人心懾的臉頰上好一陣揉搓。

執述神情一滯,耳朵卻漸漸地紅透了。

連續幾日下的雪讓山谷冰封成了雪白晶瑩絢麗的奇異世界。

落在梅樹上的點點白和紅梅的艷,對映出了最純粹又安靜的極致美麗……

香芹靠在高大挺拔的執述身邊,驚嘆地看著這片宛若仙境又似古畫的一幕,開口呵氣成霧,「太美了吧。」

如果她手中有手機,肯定會立刻將眼前天地造化出的傾世美景連拍個百來張……不對,是連同她身邊這翩翩卓然如謫仙的古代男神一同拍下來,做成手機桌面珍藏一輩子。

「是很美。」身旁的高大俊美清冷男人卻是低下頭,靜靜看著她。

若有丹青筆墨在手,他必定要將身畔這眉目如畫眸光燦爛的小姑娘和這紅梅林一同入畫,命宮中匠師仔細裱起,藏于寢殿之中珍重一生……

「阿述,這紅梅開春以後會結梅子嗎?結的梅子好吃嗎?」不過俗人香芹文青氣質不過三秒鐘,馬上又破功了,「你覺得我們把梅子釀成青梅酒怎麼樣?再不然腌成酸梅,煮魚的時候放進去一起炖,肯定酸香解膩。」

他笑了,十分捧場地道︰「好,都听你的。」

香芹眉開眼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忽然執述警戒地摁住了她,而後迅速將她護在身後,隨手折下了一根梅枝,直指向前——

剎那間,那看似冷艷脆弱的梅枝在他手中隱隱有劍意殺氣流動。

可下一瞬,黑壓壓一片勁裝護衛紛紛竄了出來,又驚又喜地跪倒在他面前!

為首的黑衣少年更是在看到他的霎時撲了過來,抱住他的大腿嗷嗚地嚎啕大哭——

「殿下!殿下!奴才終于找到您了!您果然沒事,奴才就知道您肯定沒事,嗚嗚嗚嗚……」

執述胸膛里也暖流蕩漾,拍了拍這哭成孩子似的東宮內侍總管長年,溫言道︰「孤很好,倒是你們……受累了。」

「殿下您這話折煞奴才了嗚嗚嗚,是殿下您受苦了哇……」長年哭得滿臉亂七八糟,哪里還有素日那個東宮笑面狐的威煞?

「臣等救駕來遲,請主子降罪!」那大批精悍的東宮護衛也虎目發紅,強忍著沒掉淚,痛愧地齊齊磕頭。

「都起來。」他輕輕一嘆,瞬息間又恢復了那個冷峻肅然的太子,沉聲道,「此番是孤任性了,倒累及你們這大半年奔波搜查孤的下落,待回宮之後,孤自有重賞。」

「殿下,奴才們不要重賞,只要您能好好兒的,就是奴才們天大的福氣了。」長年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抹抹眼淚哽咽道。

長年也不是阿腴奉承拍馬屁,因為執述太子確實就是他們東宮的天,是他們所有人的命啊!

「朝中如今一切可還安穩?」他問,「陛下和娘娘身子骨可好?」「回殿下的話,您失蹤了大半年,太子太傅和大將軍他們一力鎮住了朝中好些個不長眼的東西,陛下和娘娘也命人全力搜救殿下,始終沒有放棄……」長年說到這里有些遲疑。

執述敏銳地挑了眉,「如何?」

長年訕訕然,「陛下和娘娘又因為這樣吵嘴拗上了,娘娘指責陛下就是沒個做父皇的樣,這才把殿下給氣走了,陛下則是心下不快,轉頭又點了好幾個新進的美人撫慰龍心……咳,總之,都是老樣子,都是老樣子。」

總之,帝後還是一如往常的不靠譜。

執述捏了捏眉心,險些又給氣笑了,不過想起了這半年來在山谷中平心靜氣的「修行」,不禁心中一松,嘴角微揚,「是老樣子便好。」

「……你是太子?」

就在此時,一個平靜中透著幾不可察的顫抖嗓音響起。

執述心下一震,猛然想起自己竟在驚喜之際忘了向身旁的小姑娘解釋,忙攬住了她小巧的肩頭,對長年和眾東宮護衛昂聲喜悅宣布道——

「這是袁姑娘,也是你們的良娣娘娘。」

長年和東宮護衛們大吃一驚,隨即目光亮了起來,高高興興地恭敬大喊——

「奴才/臣等參見袁良娣娘娘!」

——良娣?

她卻沒有如同執述所設想的那樣歡喜害羞,反而臉色有些蒼白起來,沉默得令他莫名心慌……

「香芹?」他下意識屏住呼吸,放柔了嗓音輕問,「怎麼了?」

「你是太子?」她仰望著他,重復問了一次。

他心一咯 ,眼底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極為罕見的小心翼翼,「……對不住,我早該同你說的,但即便我是太子,你我之間的一切都不會變。」

「不會變?」香芹想笑,想要灑月兌地攤手聳一聳肩,撂一句「你是在供三小」,但卻發現自己嘴唇竟然在發抖。

「如果不會變的話,那為什麼我會是未來的良娣,而不是太子妃?」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忠心耿耿的長年已經听不下去了,氣呼呼地沖口而出——

「袁姑娘,奴才雖然不知道您的出身,可殿下的太子妃是何等重要,定然是要聖旨以降,禮部籌辦,皇家親聘的金枝玉葉名門貴女才行。您可知有多少大儒家知書達禮的才女和將門虎女,都想做我們家殿下的太子妃而不得——並非姑娘一人意志可使。」

「所以做這個太子妃很稀罕,很神氣嗎?」她胸間一口濁氣上涌,諷刺笑了起來,眼眶卻發燙得厲害,「啊不就好棒棒?」

長年目瞪口呆,總覺得她這回話陰陽怪氣的,他卻沒有證據……

「大膽!」執述心下越發忐忑慌亂了,忙急急喝斥長年,「怎可對你未來的女主子不敬?掌嘴!」

長年一個哆嗦,這才發現自己一時護主心切腦門發熱,竟狗膽包天地敢搶在主子面前對這位良娣娘娘回嘴……蒼天在上,他肯定是這些時日找殿下找急了眼,腦子都給灌水胡涂了。

長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苦著臉忙打了自己兩個耳光,「是奴才錯了,袁姑娘——不,良娣娘娘請恕罪,奴才往後必定謹言慎行,絕不敢再冒犯您。」

可長年的下跪和自掌嘴巴卻沒有令香芹感到安慰息怒,相反的,這一剎那的動靜反倒讓她驚得後退了兩步……

陣陣不適感在她心頭翻涌著,既是對這古代帝制權威社會的清晰感知,也是在這一瞬,無比真實地察覺到自己和阿述……不,是太子身分地位之間宛若天塹的巨大懸殊。

盡管看了那麼多年的言情小說,香芹也不會當真自以為是的覺得,在古代一夫多妻制度下,一個穿越到古代的現代女人要求男方「一生一世一雙人」後,若男方不能接受就罵人家是渣男。

渣什麼渣?

現代穿越女當然有權利提出需求和建議想要一夫一妻,拒絕合法的和旁的女人共用丈夫,但古代男人倘若不認同、不接受這樣的觀念,在現今的官方體系和民情下,也屬天經地義,無可指摘。

……本就沒有對錯,只不過錯在相遇在不同的年代罷了。

尤其他還是一國儲君,不說將來注定要三宮六院廣施雨露……光是東宮的妻妾配置,少說也有二三十個名額。

她卻一點也沒興趣成為其中之一。

香芹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遏制下這突然其來的令人措手不及的劇變……

盡管心口沉甸甸的酸澀又隱隱抽痛,但她在這具年輕少女軀殼內,藏著的卻是個現代社會都三十出頭歲的輕熟女靈魂,此時此刻,還能在強大的痛楚底下清晰地思考著——

現在怎麼收拾殘局?

他倆不小心滾了床,她也可以努力瀟灑地當成一夜,男歡女愛過後不和則散,但阿述……太子願意接受嗎?

她始終安靜不說話,面露沉思之色,執述卻是看得越發膽戰心驚,總覺得這個嬌小的身影隨時都有大爆發的可能。

他俯看著她,舌忝了舌忝莫名發干的唇瓣,語氣溫柔得彷佛唯恐嚇著了眼前的少女。

「香芹,你在想什麼,能告訴我嗎?」

……別一反常態地默然到令他害怕。

香芹仰頭望入他深邃漂亮又憂心忡忡的眸底,心下一酸,嗓音卻依然保持平穩,不顫抖,「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坦白回答我嗎?」

他掌心不知不覺滲出汗意來,凝視她的目光卻真摯不移,「我答應你,你只管安心問。」

「你是大晉的太子,往後會娶很多妻妾對嗎?」

「正妻唯有一人耳,其余的都只是按宗法規矩所納的妾室。」他頓了一頓,在對上她意味深長的眼神時,心中驚惶更添三分……忙鄭重解釋道︰「但你信我,我若是貪圖之人,東宮後院也不會至今仍然空置,我姜執述這一生心中只會心悅一個姑娘,以她為重,戀她至深。」

「別這樣說,你這麼好的男人,不應該從你口中說出那樣的渣男語錄。」她笑容苦澀,眼神溫和卻有一縷隱隱悲傷,「什麼『我只愛你一人,其他的女人不過是擺設』,『只有你我生的孩子才能繼承一切,旁的女人誕下的子嗣絕對威脅不了咱們的孩兒什麼』雲雲……太惡爛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受傷,「香芹你這是不信我?」

「我信你啊。」香芹微笑,極力眨去眼眶不爭氣泛起的濕熱淚意,「我也知道以你的性子,若不是你真正喜歡的,你也不會放在心里……可是我不想當良娣,良娣也是妾,我也知道自己當不起你的太子妃,所以我們倆就算了吧!」

他臉色一點點白了,有絲艱難地問︰「你說的,我們倆就算了……是什麼意思?」

「你有你的責任,也有朝中需要制衡和攏絡的勢力吧?」她忽然改為看向在旁邊看得呆若木雞的長年,「你家主子以後的妻妾,也都會來自于這些不同的勢力對吧?」

「是……不是不是不是。」長年本能點頭,可隨即求生欲又令他猛搖頭,已然可以感覺到主子那殺氣一閃而逝的目光了。

「不用解釋了,我懂。」她心頭酸楚更深,明面上還是裝得很爽朗灑月兌地對執述道,「我完全理解你需要承擔的,所以我也不願意成為你的另一份壓力,你我與其相濡以沫,不如倆忘江湖……」

「你不願成為我的良娣?」他高大身形看著沉穩如青松,卻無人看見那骨子底隱隱的輕顫,沙啞問,「為什麼?」

「男人與牙刷一樣,都不可共用。」她坦然迎視向他灼灼然中隱晦受傷的眼神,心里的難過更加排山倒海而來。

可她承認自己平常嘻嘻哈哈的看著好相處好說話,一旦涉及原則和尊嚴交關的問題,她骨子里就是個獨立涼薄、自私無情的女人。

她不願傾盡全力、耗盡所有的去為另一個人付出,卻只能擁有對方幾分之一的愛情。

這世上公平的事情已經太少太少了,如果連愛情都要缺斤少兩到賠本的地步,她還不如獨身一人到老。

「你不願和旁的女子共侍一夫?」他微帶震驚。

「難道你願意跟別的男人共侍一妻?」她挑眉。

他眉心突突抽疼得厲害,略疲憊地揉捏了捏,努力放輕了聲音哄誘道︰「……香芹,你所說的言論未免太驚世駭俗,可我也明白你這是一時難以接受我的身分和你我未來將面對的種種,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先出谷,其余的萬事好商量。」

她搖了搖頭,目光黯然,「不,等出了谷以後,就沒什麼好談的了,等回到宮中,你還會同意跟我分手嗎?」

他目光一顫,嗓音也緊繃起來,「你為何總想著與我分開?」

「小船難以載重。」香芹堅定地道,「我身分不明,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本事,琴棋書畫更是一竅不通,我們倆在山谷里千般好萬般好,不過是不在現實世界中,可等一回歸現實,難道你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什麼都不懂嗎?再說了,你本也沒打算娶我當正妻,只不過想納我做小妾罷了。」

他又氣惱又心痛,內心深處卻又有一絲不願承認的愧疚和狼狽。「——良娣不是小妾!」

「不然良娣是什麼?」盡管心里再難過,她依然嗤地一聲笑了,「就算僅次于太子妃之下,那也是妾啊,我就算讀書少,也分得清楚何為妻何為妾……太子殿下,你這是想騙小孩呢!」

執述胸膛劇烈起伏,深邃鳳眸中痛楚之色越發濃重了,嗓音瘖啞幾乎透著一分乞求。「香芹,我這一生從未心悅任何女子,在未遇見你之前,便是按照祖制娶妻納妾,也不過想著區區三五名女子即可,皇宮後廷之中,女人多了便生亂,我不願我的後院如同我父皇那樣烏煙瘴氣不得安生。」

她仰望著他,靜靜听他說完。

這些時日相處以來,香芹深知他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出自真心,也知道他本就是個清冷自持的君子,是因為他無意中落入山谷被她救了,兩個人在這個猶如孤島般的世外桃源朝夕相處,這才漸漸生出了情意。

「我自幼見父皇新歡舊愛一輪一輪的換,見母後從最初的爭風吃醋到相敬如冰,避守一宮,便告誡自己日後莫輕易對女子動心,莫貪戀花叢,決計不可成為我父皇那樣的人,」他凝視著她,眼神真摯,「我既對你動了心,便不會讓你變成第二個母後,你信我可好?」

她鼻頭酸酸的,忽然有點克制不住地想哭,很想伸手模模他俊美清瘦落寞的臉龐……

這個初嘗情滋味的傻孩子啊!

「我明白你的心意,可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之間有了別的女人,不管是誰當了那個太子妃,你母後的悲劇就會重演——」她輕聲反問,「會是別人,也會是我。」

他陡然一震,眼神有一霎的迷茫,「我……」

「阿述,我很喜歡你,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去親近別的女人,不管有沒有睡她們,但是我也不會勉強你為了我,放棄你身為太子就應該擁有的妻妾成群。」香芹踮高腳尖,感傷而溫柔地伸手撫模著他眉宇間緊緊的褶皺,「——相愛容易相處難,我們兩個有幸能在錯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但現在你該回去了,我們有這幾個月的緣分相處,足夠了。」

「不!」他呼吸粗重起來,彷佛突然被狠狠刺了一刀的林間猛獸,痛苦中又有著猙獰的掙扎,「孤絕不放手!」

——糟,主子真生氣了!

長年嚇得臉色發白,連忙悄悄對所有黑衣護衛們擺了擺手,趕緊退出範圍外。

服侍主子這麼多年來,長年從未見性情冷峻深沉的主子情緒這般激烈過,看來這位袁姑娘……著實是入了主子的心了。

長年暗暗告誡自己,無論事情成與不成,對這袁姑娘他都得好好敬上七分才是。

保不準哪天,他們都得看這袁姑娘的臉色行事呢!

——可盡管此時此刻,執述太子神情嚴峻目光凌厲,香芹卻奇異地絲毫不覺得害怕……好像心底深處真切地感知,他就算再生氣也不會傷害自己。

也許她就是仗著這點,才敢這麼恣意大膽的說出想說的話。

「阿述,你是太子。」她嘆了口氣。

「正因孤是太子,所以才不願連心愛的女子都留不住。」他嗓音沙啞,眼眶發熱。

她眼圈一紅,強撐著笑了笑,「那怎麼辦呢?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就算你把我一掌劈昏,不顧我的意願帶我回宮,我也會想方設法溜出宮的。」

「既入了宮,我如何能允你有再離開我的那一日?」他注視著她,眸光孤傲而霸道。

香芹呼吸一窒,「你這是想強迫我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滿心苦澀和傷感,「何談強迫?香芹,你我既已有夫妻之實,為何你還能口口聲聲要與我分開?難道這些時日以來,你對我當真無半點眷戀?」

她喉頭梗住,藏在袖子里的小拳頭捏握得死緊,無助一波波涌將了上來,「如果我不喜歡你,我又何必介意你有幾個妻幾個妾?若我不喜歡你,只管隨你回宮享受榮華富貴,你來找我我便熱情招待你,你不來我也能自己找樂子……可到那時,我就是拿你當成老板,把自己當員工,而不是將你姜執述當成我袁香芹的男人,你願意嗎?」

——他如何能願意?!

「孤要你心中只有孤!」他先是一怒,而後近幾懇求地道︰「香芹,孤知道你的意思了,可你也對孤公平些,孤是太子,能掌控、享用多大的權勢,便也要付出相等的犧牲。前朝後宮向來息息相關,即便孤不會受控于朝中勢力,但太子妃和良娣、良媛、承徽之位,有時是對待朝臣的獎許與態度,你能明白嗎?」

她很想哭,但卻死死忍住,依然冷靜地仰頭望著他,「我剛剛說過了,你的處境我都明白,所以我和你不是同一路人,你這麼優秀出色,又是堂堂一國儲君,這天下有數不盡的好姑娘都能夠滿足你的期待,和你並肩同行白首偕老,所以我祝福你。」

「孤不要你的祝福!」他嗓子越發啞了,痛怒道,「孤只要和你並肩同行白首偕老——孤說過了,孤心中只有你一人。」

她心頭重重一跳,隱隱透著不敢置信的希冀,結結巴巴問︰「那,那你是願意只要我一個了?」

對不起,她還是跟言小的女主角一樣,免不了惡俗地希望搏上一把了!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她緊緊摟入懷中,俯身貼靠在她柔女敕馨香的頸項間,低聲鄭重地許諾道︰「孤心中只會有你。」

香芹滿滿的狂喜,隨即會過意來後又一僵……

「但你還是會娶別人,是嗎?」

抱著她的高大身軀一震,良久後,香芹才听到他在自己耳畔喟嘆,滿是內疚與酸澀,卻始終默然……

有時沉默,就已是最真實的回答!

「你阿嬤咧!」她眼前不知何時已經淚霧彌漫,下一瞬,也不知哪兒生來的巨大力氣猛然推開了他,而後掉頭拔腿就跑!

「香芹——」他剎那間反應不過來,隨即心慌焦灼地追了上去。

可一切發生得太快、太快……

香芹沒有注意到梅林附近有個落差極大的小山崖,就在其中一株斜生而出的紅梅樹後方,她本能地往沒人的地方沖,卻頓時一腳踩空——

「香芹!」執述驚恐狂亂的痛喊裂空而來。

他縱身一躍,卻只堪堪踫到了她下墜時錯過的指尖……

等他撲趕她身邊時,已然見到她頭磕踫在錯落的岩石上,怵目驚心的鮮血不斷從她後腦流淌了出來。

他顫抖哆嗦地輕輕抱起了她,大手緊緊摀住她的後腦勺,那豐厚的黑發很快被黏膩的血打濕了……他的掌心指縫間滴滴答答都是……

「來人!快來人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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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後來,他終于得以將她帶回了宮。

只不過她是昏迷狀態下隨著他回到東宮,幸而長年他們帶人搜尋他下落的時候,皆是有備無患地將太醫院使也拎著隨行,這才能第一時間幫香芹止血救治。

太醫院使一路上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位「女主子」,太子殿下由始至終都將她抱在懷里,連號脈的時候都不舍得放開她,灼灼然如鷹隼般緊盯著太醫院使,像是唯恐他把脈的動作稍稍重了一點兒,就會弄疼了她……

虧得太醫院使確實是當世神醫,在一邊承受這麼大的壓力下,幾次順利地幫忙香芹度過了高燒之危。

一路上無數人蔘靈芝奇珍妙藥灌入了香芹口中,沿途所有能采捕或高價購得的補血養氣藥材和食材,也由太醫院使親自在車上看著小火爐精心炖了,再仔細地捧到了執述太子跟前,看著太子珍而重之地喂給了昏迷的香芹。

執述太子也親自幫香芹淨面擦手打理一身,連長年總管陪笑著說要買個丫頭隨車服侍袁姑娘,都被殿下罵了個狗血淋頭。

「香芹不喜孤身旁出現旁的女子,」執述太子目光殺氣一閃,「你卻還要弄個不清不楚的丫頭來,居心何在?」

「奴才不是!奴才沒有!奴才知罪!奴、奴才……奴才再去幫女主子打一盆干淨的水!」長年嚇得連連磕頭,趕緊捧起金盆溜下車去。

事涉香芹,執述太子的神情才略微緩和了下來,默默地替懷里的姑娘梳理長發,輕聲道︰「香芹,只要你醒來,孤以後什麼都答允你。」

太醫院使在一旁燃著安神藥香,正感慨此姝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兒,竟這般好福氣能得太子殿下這般深情?

可太醫院使下一瞬就被執述太子的話給驚呆了——

「在遇見你之前,實則孤對成親一事,從未有過半分歡喜和期待之念,倘若這世間夫妻相處起來,都如同我父皇和母後那樣相看兩厭,那麼娶妻生子又有何趣味可言?」

「——可自從識得你之後,孤才知道……不一樣的,人和人之間是不一樣的,你我總有說不盡的話,在你面前,我便是最真實的姜執述,無須偽裝矯飾成連我自己都不喜的模樣,而你……是我連做夢都未曾想像得到的好姑娘,純粹灑月兌得像一汪清泉般,一眼就能看透的澄澈美好……」

「你不喜我身邊有旁的女子,從今往後,我這一生有你本也就足夠了,我知道,你根本不稀罕做勞什子的太子妃,你只願意我唯一的妻子,對嗎?我答應你,只要你能醒來,我什麼都答允你……以江山為誓。」

太醫院使手中的火摺子險些燒到了手,震驚萬分。

這……這……茲事體大,太子殿下知道他剛剛所允諾的,甚至嚴重的話將動搖國體嗎?

就在太醫院使蒼老卻保養白皙的手顫抖的當兒,卻听到太子殿下清冷嚴峻的嗓音淡淡響起——

「孤要你竭盡全力治好娘娘,娘娘若能痊癒,孤保你三代富貴青雲無憂,如若不然……」

太醫院使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忙恭恭敬敬伏身叩首,「臣謹遵鈞旨,必定不叫殿下和娘娘失望。」

——然而回到東宮後,太醫院使還是自己打臉了。

因為香芹外傷養好了,身子也養胖了,臉色更是養得紅潤潤如小果子,卻在醒過來的那一剎那,華麗麗的失憶了。

「哎喲帥哥!你這是在摳斯普累嗎?」她兩眼亮晶晶,對著又驚又喜的執述太子吞了口口水,傻笑嘖嘖稱奇道,「媽耶,我這個夢也做得太真實又夢幻了吧?怎麼能夢見這一款活月兌月兌從言情小說走出來的盛世美男子……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今年幾歲啊?這身行頭貴不貴啊?可不可以跟我合拍一張嗎?」

「……」執述太子滿眼錯愕,呆住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太醫院使當場就想舉金針自盡……

不過後來香芹只要開始一回想什麼,就痛得捧著腦袋在床上滾來滾去,萬分心疼又焦急的執述太子顧不得降罪于他,只好命他快些速速施針替袁姑娘止痛,若能叫袁姑娘好上一些,就不砍他腦袋了。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太醫院使這下連吃女乃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最後終于讓袁姑娘又沉沉睡了去,這才兩股顫顫地跪在底下回稟道——

「回、回殿下,娘娘恐怕是後腦瘀血未散,致使失憶忘卻前塵,最好是讓娘娘自己慢慢回想起來,莫再令她受刺激……否則……否則……」

「否則如何?」俊美嚴峻的執述太子臉色蒼白如紙。

「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在長長可怕的沉默之後,太醫院使滿頭冷汗,偷偷瞄了上首的執述太子一眼。

只見太子殿下彷佛瞬間頹唐滄桑了好幾歲……

「孤,知道了。」

——于是東宮未來的太子妃娘娘,接下來搖身一變成為小小的東宮袁洗馬,因為香芹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念頭,以為是自己女扮男裝混進東宮的,而執述太子只好一切依順于她,陪她演上這麼一場胡里胡涂恣意歡快的戲碼。

只盼她有朝一日能恢復記憶,能夠想起他們之間的兩情繾綣、點點滴滴……

也能夠給他一個機會,听他真誠隆重地對她說——

香芹,嫁我為妻,此生只你我二人共度白首可好?

可他始終沒有等到這一日……

——東宮燭淚堆疊高高,燭火已然熄滅,只余輕煙裊裊。

執述太子睜開眼醒來,昔日種種舊夢在心上烙下了一處處永遠也好不了的傷,看著彷佛已然痕跡不見,卻始終痛得令他不敢稍稍踫觸。

如今想來,香芹並不是心里沒有他,可于她而言,尊嚴、自由和獨立倔強永遠凌駕于他之上。

她更不信他願學著去懂她所想所要的,所以一有個風吹草動,她頭一個念頭就是遠遠逃離他。

他強求又有何用?

執述太子面色平靜地起身下榻,對外頭輕喊一聲——

「服侍孤梳洗。」

「喏。」長年匆匆進來,恭敬而熟練地伺候著他淨面等等,俊秀臉上有著一抹猶豫和掙扎,還努力藏著不露出來。

可執述太子目光銳利,一眼掃來,「你有話說?」

「奴才,奴才……沒話要稟。」長年瑟縮了一下,忙搖頭否認。

——稟?

他莫名心一跳,神情冷峻嚴肅地換上了太子袞服,揮去長年上前為他系紫金腰帶的動作,親自扣系住窄健的腰肢,故作不經意地問︰「孤說過了,若是關于她的消息……就不用來稟給孤知道了。」

她要自由,他給她自由便是。

「奴才知道了。」長年嘆了口氣。

他聞言寬袖中拳頭緊了緊,神情依然莫測高深地穿戴好了太子袍飾,往寢殿外走了幾步……

長年跟了上來,卻看著有些心神不寧。

「說。」執述太子再抑不住胸中煩躁,冷聲道。

長年一抖,話語成串地溜了出來︰「回殿下的話,您、您當初帶娘娘……呃,袁姑娘回京時,不是把山谷竹屋中的小衣裳和僕婦衣衫也給一並帶回了宮,命手下人按著布料質地和織法試著找出袁姑娘的身分嗎?」

他心下一凜,面上依然不動聲色,裝作渾不在意地隨口問︰「嗯,然後呢?」

長年服侍主子多年,自然知道主子這還是上心著呢,若當真主子對袁姑娘的事半分不管,听到這兒早叫自己滾了。

長年暗暗松了口氣,一本正經地稟道︰「殿下,這事說來也巧了,您在離京避暑前,還吩咐了隱衛去查鎮北侯府,看看鎮北侯府內是不是有什麼陰私之事可做文章,為袁姑娘出一出氣,尤其是鎮北侯太夫人——」

「孤還要去批摺子。」執述太子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旁的閑事,孤沒興致。」

如今他一听到和鎮北侯相關人等的事兒就厭煩得很,無論是鎮北侯太夫人還是西門紫華……

那日,若非西門紫華在亭子里攔住自己說了那一會兒話,也不至于讓香芹當場撞見——

不!那個狠心的女人又哪里會將那一幕當回事兒?

她巴不得將他和西門紫華撮合在一起,好叫他早日迎娶旁的太子妃,離得她遠遠兒的才好。

執述太子呼吸急促濁重,越發心如刀絞,眼眶灼熱……一股莫名的委屈直沖胸臆,邁開步子就想走出寢殿,一頭鑽進成筐成簍的奏摺里,一心料理國事——

如此,許是就能早些忘了她。

「噯,噯,殿下,奴才還沒說完呢。」長年硬著頭皮追上去,終于趕在太子腳步踏出寢殿大門的剎那喊了一聲,「奴才疑心袁姑娘出身鎮北侯府,她才是真正的西門大小姐!」

饒是深沉冷練如姜執述,也震驚地僵住了腳步,回頭緊緊瞪著長年,「你在說什麼鬼話?」

長年探出頭去,四下張望確定行宮寢殿門口全是東宮的人馬,絕沒可能有旁人的釘子,這才悄悄吐了口氣,而後壓低聲音道——

「殿下……」

下一刻,長年只覺自己腳下一輕,不知何時已經被自家太子拎回了寢殿內,神色嚴峻言簡意賅地命令。

「把話說清楚!」

長年偷偷抹了把冷汗,忙從袖中掏出了一卷方才從京中飛隼傳來的密信,恭謹地雙手奉上。

「主子您看,隱衛查到前鎮北侯世子夫人有個陪嫁的女乃娘,有一手祖傳的飛花繡,那兩件小衣裳上正是以飛花繡技法繡成……還有,據查在世子夫人因為世子戰死沙場也傷心病逝後,這女乃娘便突然投河自盡了……」

「投河?」他心念一動,疾聲問,「在哪處投的河?」

長年深吸了一口氣,「那女乃娘,巧得很,正是旆縣人,當初她便是回了旆縣後便投河自盡,還有鄰人為證。」

——旆縣!

他便是在旆縣群山中的其中一個深淵山谷里被香芹撿回竹屋的,難道……那竹屋是女乃娘一早就偷偷安排好的隱居住處,為的就是保全住自己和小主子的性命?

他能想像,小小的西門小姐就是這樣被迫和女乃娘相依為命,貧苦過了一二十年……

但他听聞此事後,此刻心頭最酸楚絞痛的卻是,當初香芹突然間胡里胡涂在那個竹屋之中醒來,旁邊躺著具陌生無名的女尸……

她究竟是如何在人生地不熟又四下惶然的恐懼下,獨自埋葬了那名女乃娘,並孤零零地在山谷中住了數月,還能保持住那般樂觀開朗歡快的?

若非撿到了他,她是不是終將被迫自己一人在山谷孤獨終老一生?

到死,也無人知道這世上有個她……也無人知道她曾來過……

執述胸口撕扯般劇疼得厲害,他強自穩了穩心神,瘖啞道︰「繼續說。」

「據隱衛查探得知,服侍世子夫人的奴婢也在同年陸續因犯事,或被打殺或遭發賣了出去,世子夫人娘家更是早已敗落,所以鎮北侯太夫人後來便將年僅兩歲的西門紫華小姐接到膝下,親自教養。」

長年猶豫了一下,「奴才雖然年紀不大,卻也听宮人閑話提及過,鎮北侯太夫人對長子大房一家向來冷淡——」

執述眸光敏銳如鷹,神情嚴肅凜冽,嗓音隱隱沙啞。「鎮北侯太夫人舊時便偏寵幼子,忽視長子,卻在長子因戰殉國後火速將其唯一愛女養在身邊,連太後都大為訝異,原來……其中蹊蹺在此?」

他腦中霍然閃過了自己少年時在宮中,西門紫華三歲以前,從未被鎮北侯太夫人帶進宮跟太後請安,反倒是她三歲之後,頻繁出現在皇宮……

執述目光幽深,思緒飛快回想翻查著過去種種可能的苗頭和異樣。

——竹屋中的小衣裳看著就像是還不到兩歲大的小女圭女圭穿著的,因為「西門紫華」三歲進宮時,他已有印象,雖然年歲尚小,但行走間步履已是很穩當了。

看著,並不像只是個三歲的小女娃。

太後還為此稱贊「西門紫華」不愧侯府貴女,有乃父之風。

他腦中飛快捋著諸多看似不起眼的線索,卻越覺得香芹的「原身」是前鎮北侯世子千金的可能性……極大!

「隱衛秘密審訊了鎮北侯府的幾名舊僕,都說現今的鎮北侯——就是當年的二爺育有三女二子,長女比西門大小姐早了半年出生,照序齒才是府中的大小姐,可前世子爺愛女降生後,畢竟身分不同,于是在老侯爺的堅持下,大小姐便成了二小姐。」

執述太子蹙眉,「二房本就受寵,想來這份『委屈』也是吞不下去的。」

「殿下說的是。」長年嚴肅道,「而據府中舊僕透露,這二小姐不幸在世子夫人病逝後不久也夭折了,但當時全侯府都為老鎮北侯和前世子、世子夫人的死而舉家哀痛,所以這二小姐的後事辦得極匆忙,時日久了,也就無多少人記得此事了。」

執述目光冰冷如霜,強按捺下胸中憤怒火氣,「倘若事情當真如此,鎮北侯府太夫人和如今的鎮北侯早在十八年前便串通好了,偷梁換柱……」

長年也憤憤不平,卻又有些疑惑,「殿下,但奴才有一事不明,鎮北侯府太夫人為何要把兩個女孩兒調換過來?如果前世子生的是兒子,可以繼承其父的鎮北侯爵位,那麼鎮北侯太夫人這麼做便有道理,因為她想把爵位偷給偏疼的幼子家子嗣繼承,但西門大小姐不過是個女兒家……」

「嫁妝。」他冷冷道。

「什麼嫁妝?」長年茫然。

「前鎮北侯世子戰功彪炳,歷年來打的仗獲得的賞賜可不少,私產粗略估算也有個二三十萬兩銀子,」他諷刺道,「鎮北侯太夫人怎麼可能會眼睜睜看著這麼大一筆巨款給香芹做嫁妝帶走?」

長年一頓,有些驚喜,「殿下,您也確信袁姑娘就是真正的西門大小姐了?」

執述一滯,即便長年是心月復之人,他也不願叫這天下有第三個人知道香芹並非大晉子民,更有甚者……並非來自于現世。

無論她如今在何處,他都希望能保她周全。

「……孤和她再無干系兩不相涉,可也不會坐視該當屬于她的東西被旁人謀算了去,即便是看在她父親的份上,也得為她出了這一口氣。」他清了清喉嚨,哼了聲。

長年偷偷笑了。

執述太子銳眸掃來,嚇得長年連忙接著道︰「咳,能證明袁姑娘可能是西門大小姐的證據,除了那兩件小衣裳上的飛花繡外,隱衛還探知了上回鎮北侯太夫人三番兩次下帖子想邀袁姑娘入府,便是她身旁一位積年的老嬤嬤偶然在那日賞花宴上瞥見了袁姑娘一面,驚覺袁姑娘和前世子夫人生得極相似……」

「想來是香芹的『男兒身』,讓鎮北侯太夫人只是生了疑,卻也不能確定,便只會用這般蛇鼠詭計謀算她。」他神色生厭,「自老鎮北侯和前世子過世後,這鎮北侯府已然淪為鬼域奸邪之地了。」

「這一家子,真真是敗壞了老鎮北侯父子的一世英名!」長年也憤慨不已。

只不知那位雍容高雅的知名才女「西門大小姐」,曉不曉得自己這矜貴的身分是偷竊了堂姊妹而得來的?

若知道,那可見人品之卑劣低下……若不知,也不知等將來身分換回來之後,這「西門大小姐」將如何自處?

「長年。」

「奴才在!」

執述太子眸光如冷電,沉聲道︰「傳孤鈞旨,命人把身在甘泉宮的鎮北侯府眾人,無論主僕全數看押,再傳密令將京師鎮北侯府全給孤封了,內人不出外人不入,連只鳥都別想飛得出來,等孤回京徹查此案!」

「喏!」長年眼楮一亮,痛快地大聲應道。

太好了太好了,且不說能為袁姑娘出一口氣,就說今日這樁大案能令殿下振奮起精神,不再耽溺于傷心和自苦之中……

嘿嘿,就是要他再坑鎮北侯府個十七八遍也行!

而且長年決定回去後,要掏自己的私房錢好好犒賞這一批追查鎮北侯腌臢陰私舊事的隱衛們……

干得好啊,兒郎們!

鎮北侯和西門紫華跟西門雅蘭及一干侯府護衛奴僕,在清涼山甘泉宮內被捉了個措手不及!

他們驚慌失措,無論是憤怒質問或是哀聲懇求,得到的都是精悍鐵面的東宮護衛們殺氣騰騰的一句——

「出院者,殺無赦!」

這一番大動靜自然也驚動了還在跟小美人們戲水的皇帝,只見皇帝一個哆嗦,差點就誤以為是兒子終于忍受不住自己的荒唐,要逼宮叫他退位當太上皇來了!

「太子究竟想做什麼?」皇帝火速召來執述太子,卻在看見臉色比他還要難看的兒子時,小心肝顫抖了起來,連忙放軟了嗓音,「皇兒呀,是不是這鎮北侯做了什麼惹皇兒不快的事兒?」

執述太子面無表情,「父皇,兒臣有一事要奏。」

「你說你說。」見兒子不是準備掀翻他這個老子,皇帝松了老大一口氣,慈眉善目滿面討好笑道,「居然膽敢把我兒氣成這模樣,朕看這鎮北侯是存心不要命了,他眼中還有朕這個皇帝,還有你這個太子嗎?」

見溫軟昏庸的皇帝又要胡攪蠻纏亂搭話了,執述太子壓抑下嚴詞訓爹的沖動,嗓音低沉地將隱衛這些時日查出的內情,一一上奏而來,並且把那密信上載明的證據也全遞給了皇帝。

皇帝不好意思承認自己上了年紀,那麼小的一張紙上螞蟻般大小的字兒,他看著眼花……不過絲毫不妨礙他和兒子同仇敵愾。

「什麼?」皇帝龍顏大怒,一拍金椅扶手,痛得瑟縮了一下,「咳,鎮北侯府上下竟敢犯下欺君之罪——這一個個的,都活膩味了,不過仗著和太後舊日有幾分情分,就這樣視皇家和律法于無物,重懲!通通都該重懲!此大案就交給我兒審理裁決,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執述太子看著父皇「暴跳如雷」的模樣,忽地輕輕一笑,眼神柔和,「父皇說的是。」

皇帝呆呆地看著自家清冷的兒子……竟然、竟然對自己笑了?

剎那間,皇帝不知怎地鼻頭一酸,轉過頭去偷偷擦去了歡喜感動的淚水,頓時龍心大悅道︰「皇兒放心,朝中若有人再敢唧唧歪歪想幫鎮北侯府說話掰扯,別怕!父皇給你撐腰!朕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連老子和先皇看重的儲君都敢開杠,朕削了他!」

執述太子鳳眸驀然睜大了,他神色滋味復雜地注視著還是那麼不正經、一點兒也不英明,卻眉開眼笑呵呵傻樂的父皇……

有那麼一霎,他忽然明白了皇祖父生前為何沒有听老臣們的進言,將皇位傳給其他幾名皇叔,而是堅持讓父皇坐著太子之位,並封他為皇太孫。

也許皇祖父早就知道,父皇雖然永遠當不了一個好皇帝,但只要他在位期間,也絕對干不出什麼誅弟殺子的狠辣無情行徑來。

父皇……昏庸無能,骨子里卻是個心腸軟如泥的老好人。

執述太子鳳眸底的笑意漸漸更深了,眼眶也有一絲微微發熱。

也罷,這樣的父皇……他就繼續兜著吧!

待執述太子高大挺拔身姿轉身離去後,皇帝陛下壓根兒不知道自家愛子在多年後的現在,內心深處終于和他這個父皇「和解」了。

皇帝只顧著沾沾自喜著皇兒殺伐果斷、英明神武,果然類朕啊呵呵呵。

不過鎮北侯一家實在太討厭了,那個被偷龍轉鳳的小姑娘也太可憐了……等等?

「皇兒剛剛說那小姑娘……叫啥來著?袁香芹?這名兒朕怎麼听著這麼耳熟啊?」皇帝忍不住抓耳撓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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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 00:14: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短短一日,數道鈞旨從清涼山甘泉宮東宮駐蹕中一連串飛箭般發出!

鎮北侯太夫人和鎮北侯夫婦及其兒女立時被分別關押往京中大理寺大牢,所有護衛奴僕則打入刑部牢獄,責成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針對此一樁「鎮北侯府欺君竊爵及偷梁換柱案」共同審查。

西門紫華和西門雅蘭在被推押上車回京受審前,嚇得花容失色,不斷嬌滴滴哭啼高喊著冤枉——

其中西門紫華再沒了昔日的優雅風華,只顫抖著嘴里念念有詞「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是無辜的……不是我……是祖母,是祖母……」

長年皮笑肉不笑地抱著拂塵,目送西門紫華失魂落魄地被塞進車里送走,忍不住冷嗤了一聲——

「所謂貴女,不過如此。」

雖然袁姑娘平素有時太跳月兌了些,雞賊了些,難搞了些……可袁姑娘光明磊落啊,心性純淨那是沒話說的,就算有什麼不高興的,也從不背後陰人。

往常還嫌袁姑娘對殿下不夠諂媚不夠巴結,當起佞臣的本領還有待加強,偏偏她又懶得上進,夸獎起殿下來來回回都那麼幾套,也不知換個新的招式。

不過長年現在想想,無論是當初在山谷伶牙俐齒、斗志昂揚的袁姑娘,還是後來東宮打混模魚、混吃混喝的袁洗馬……

只要她能願意陪在太子殿邊,別說恭恭敬敬喚一聲「良娣娘娘」……呃,不對,是尊稱她為「太子妃娘娘」,就是讓他長年一天照三餐恭稱她「姑女乃女乃」都願意啊!

長年想到這兒,又長長嘆了口氣,嘟囔道︰「殿下這回真被袁姑娘氣壞了,這不,都整整傲嬌兩天了,還說不讓隱衛們去找袁姑娘,不願听袁姑娘的消息呢,多虧我這東宮內侍小總管貼心……」

——為了未來的小小主子,他長年容易嗎?說多了都是淚呀!

長年又唉聲嘆氣了一會兒,正轉過身要趕回去服侍又悶聲不吭批起奏摺的太子,忽然幾道黑影神出鬼沒地竄到他面前。

「嚇!」長年一定楮,「你們回來了?動作挺麻利啊,是不是已經找到——」

只見領頭的隱衛臉色驚慌,「長年總管,不好了……」

長年听完了隱衛們的稟報後,先是死命地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好歹沒有暈厥過去後,隨即踩著恍惚失常的步子往回走……

路上還狠狠摔了一大跤!

——書軒中,執述太子正負著手,一臉落寞地望著窗外好一番夏日盛景。

放眼望去盡是滿目綠意盎然,滴紅流翠,花香撲鼻……

明明,來前她還是很期待這趟避暑之行的。

他原都想好了,假意拘她幾日,然後便陪著她在這清涼山別宮到處游玩,就像當初陪著她在旆縣的世外桃源戲水捉魚采蘑菇……

只盼她能早日想起「他倆」來。

「殿下……」長年氣若游絲地弱弱開口。

他回過神來,蹙眉道︰「什麼事?」

長年張口欲言,卻半天再發不出聲氣兒。

執述太子沒來由心中掠過了一抹不祥,腳步陡頓,胸口陣陣發冷起來,有一絲艱澀地開口——

「說!」

長年臉色慘然,結結巴巴,「殿下……奴才、奴才不知道怎麼說,奴才也不敢說……」

「和……她有關嗎?」他努力維持目光冷淡,可唯有自己知道,胸腔內的心髒已然劇烈瘋狂敲擊了起來。

長年終于有真實感了,憋不住地撲通一聲重重跪了下來,哽咽著道︰「隱衛……隱衛在距離京城外百里的一處懸崖上……發現了疑似袁……姑娘身上撕扯下的一條布……」

他高大身子幾不可見地搖晃了一下,又死死站穩了,嗓音低沉僵硬——

「胡說!」

長年吞了口口水,跪伏得更低了,淚如雨下,「那……那布料是東宮洗馬的服制,可、可用的卻是御貢的玉綢,是主子您吩咐從您分例中分出來,特地給袁姑娘做的……」

執述太子猛地閉上了眼,而後又迅速睜開,氣笑了,「長年,你好大的膽子,為了再說合我與香芹,你竟是連她墜……連這樣荒謬的事都敢胡扯哄騙于孤了?」

他目光凶狠地緊盯著長年,藏在寬袖中的大手已然顫抖得握不住。

長年急哭得抽抽噎噎,「陛下……主子啊……就是給奴才一百顆膽子,奴才也不敢拿這樣的謊話騙您啊,隱衛在竹子村附近的懸崖上發現布條後,生恐傳錯了信息,便斗膽分了一支隊伍攀岩下了崖底,找到了摔碎得七七八八的箱籠……還有散落扯爛了的書和衣衫……都是、都是袁姑娘的……」

長年話還沒說完,陡然被一股大力狠狠抓住肩膀,疼得唉叫了一聲——

「她人呢?」執述太子目眥欲裂,鳳眸赤紅如血。

「沒、沒找到袁姑娘,可林間野獸不少,隱衛怕……怕……」長年看著眼前狀若瘋虎的太子殿下,又是驚恐又是擔心得嚇哭了,接下來的話怎麼也不敢說出口。

就怕「姑娘可能叫野獸叼走了」這句話一出,殿下肯定受不住啊!

執述太子眼前一陣發黑,胸口劇痛如絞,喉頭剎那間溢出了一口咸腥血意……

不,不會的,絕不可能!

香芹最是機靈聰慧又膽小怕事,她絕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那麼高的地兒去,將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可若是被逼的呢?若鎮北侯太夫人其實已然確認了她的身分,想要提前趕盡殺絕呢?

執述太子腦子轟地一聲,霍然狂奔往外沖——

「殿下!」長年慌了,急忙爬起來拔腿就追。

隱大!隱二!隱三!快追啊……

這下真的糟、糕、了!

藺草蓆很清新,香芹卻睡得不好。

她一夜模模糊糊醒來了很多次,好像哭了,又好像沒有……

可等天亮了,她睜開了雙眼,卻直勾勾地對著上首竹子搭的「天花板」發起了呆。

睡前已是入夜,只有小小一盞油燈勉強能看清楚四周,所以香芹只顧著找到床翻上去躺著,旁的地方都沒有注意到。

可現在天色明亮,足以讓她清楚地一眼就看到竹子排列錯落緊密的橫梁屋頂……怎麼好像……有點眼熟?

她好像曾經在哪里看見過的?

「幸虧我上個月才爬上去加固過屋頂,不然我們倆就要濕身了。」有個清脆得意的女孩兒嗓音響起。

「咳咳咳。」另一個低沉好听的男聲嗆咳著了。

香芹腦子深處隱隱抽疼,雙手忍不住捧住了沉甸甸的頭……剛剛閃過的那個又是什麼?

「小袁哪,你可起來了?」胖嘟嘟大娘大嗓門在外頭熱情吆喝。

她回過神來,「醒了醒了。」

香芹匆匆忙忙裹穿好了衣衫,不忘把長長頭發梳成書生的發髻,拍了拍還有些疲憊迷糊的臉,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胖嘟嘟大娘眉開眼笑地看著這在陽光下,女敕得跟青竹苗苗一樣的少年,果然一大早就來找他洗洗眼楮是對的。

不然成天對著自家皺得跟核桃似的老頭子,看也看膩了,還是青春少年郎朝氣蓬勃神清氣爽啊!

「大姊,不好意思我起晚了。」香芹尷尬地致歉。

「沒事兒,你昨兒也累得狠了,多睡一點好。」胖嘟嘟大娘熱心地幫她打了一盆冰涼的井水梳洗,邊笑呵呵道,「小袁哪,我同你商量個事兒可行?」

「您請說。」她梳洗過後,用袖子簡單地擦了擦臉,好脾氣地道。

「我昨天原是想幫你烙些大餅,好讓你帶著路上吃,」胖嘟嘟大娘有些尷尬道,「結果……結果我家那老頭子昨晚居然把大半甕磨好的麥子借了他二哥一家去了。」

她一愣,忙道︰「沒關系的。」

「怎麼沒關系?有關系!」胖嘟嘟大娘拉著她的手就唉聲嘆氣起來,「唉,說出來不怕你見笑,咱們村里人互相借糧送菜都是老習慣兒了,誰家沒有個恰好湊不出手的呢?但我老頭子那二哥一家哪,那是出了名的懶,偏還一窩子一窩子的生,簡直比耗子還能……咳咳咳,總之,就是能生又能吃。」

香芹笑了,自然听出了胖嘟嘟大娘話里的為難,她目光澄澈道︰「大姊,不要緊的,我身邊還有一點碎銀子,當路費都夠用的,本來就不好給您添麻煩,這餅子的事您也千萬別放在心上。」

胖嘟嘟大娘更愧疚了,而且覺得有點丟人。

她好歹是村長太太,平常都是一口唾沫一個釘的,從沒答允了人的事兒沒辦到,尤其這小袁都這般淒慘了,訪親不遇還被盜賊搶走行囊,現在回鄉路上又千里迢迢的遠,盡管他說身上還有些碎銀子可做路費,但窮家富路的,誰又能保證肯定足夠?

胖嘟嘟大娘趕緊解釋,「不是不是,小袁哪,我就是要跟你說一聲,想請你幫忙看著地爐上我幫老頭子熬的湯藥,那是治風濕的,得仔細看著火……我去跟村子里相熟的老姊妹借幾斤面粉回來給你烙餅子,你看如何?」

香芹聞言心下一暖,更覺感動了,「謝謝您……真的太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胖嘟嘟大娘樂呵呵道,「人生在世,誰沒個難處的時候呢?等你日後回鄉後安穩了,有機會再到咱們這兒來,記得來看看大姊也就是了。」

「我一定不會忘了您的。」她滿眼真摯,「以後絕對會好好回報大姊您。」


「沒有要你回報啦!」胖嘟嘟大娘熱切地拍了拍她的肩頭,「等你哪日娶妻生子了,帶著孩子來找大姊玩兒,大姊再給你們烙餅子吃啊!」

「……咳,謝謝大姊。」香芹也差點嗆到。

胖嘟嘟大娘不是領她去灶房,而是帶她到老舊幾間竹屋中的主屋內,不忘殷勤地介紹道——

「我們竹子村在山坳里,春夏涼爽得很,但一到入冬冷得能凍掉耳朵呢,所以家家戶戶都在主屋里挖了個地爐,大雪天的就不用再離了屋子去到灶房,煮食燒水什麼都方便。」

香芹佇立在那彷佛又有些眼熟的地爐前,又是一呆……

……地爐周圍以石頭環繞成圈,燃燒著的柴火上頭放著個瓦罐,罐里正咕嘟咕嘟地翻騰、飄散出清新的竹筍香氣……

她好像,也看過這個。

……一個高大俊美的男人拖著條修長的傷腿坐在地爐旁,用火鉗子撥弄著里頭的炭火,挖出了埋在里頭散發出濃濃甜香氣息的野生芋頭,慢條斯理中透著掩不住的優雅。

地爐上架著的陶鍋還咕嘟咕嘟熬煮著,混合著蔬菜和肉類所飄散出的美妙香味。

「醒了?」他溫和對她淺淺一笑。

這一笑,宛若漫天桃花瓣隨著春天降臨人間……

她呼吸驀地一窒。

「小袁你怎麼了?」胖嘟嘟大娘終于感覺到她的不對勁。

香芹囁嚅了一下,腳下自有意識地慢慢走向了地爐, 哩啪啦的柴火蒸騰出瓦罐上的陣陣藥香……

「藥……對啊,『他』一身都是傷……還在發高燒,所以我摘了魚腥草丟進瓦罐里,熬了濃濃的藥汁灌『他』……」她突然喃喃自語。

「小袁你說的是誰?誰受傷了?還發高燒了?」胖嘟嘟大娘一臉莫名其妙,卻也被她恍若失魂了的模樣有些嚇住了,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袖子,「你……沒事吧?」

漸漸地,香芹努力對胖嘟嘟大娘扯動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卻不知怎地有點想哭……

「大姊,我、我好像把一個很重要的人給忘了。」

胖嘟嘟大娘呆了一呆,忙安慰道︰「不要緊不要緊,這年頭大家記性差都是正常的,我不也經常忘了在幫我家老頭子熬藥呢,灶台都不知燒塌幾回了,索性現在都改用地爐了,所以今兒也才得勞煩你幫忙看火——」

香芹腦袋瓜脹得發疼,卻不知不覺一邊笑一邊哭了起來,「可、可是我現在又想起來了!」

「呃……」胖嘟嘟大娘有點反應不過來——那這是該,恭喜?

香芹眼淚嘩啦啦如雨下,哽咽,「我還想起來他是個混蛋,老古板,愛管人……」

「……啊?」胖嘟嘟大娘傻了。

「但他是這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胖嘟嘟大娘冷不防地被塞了滿口狗糧。

大娘開始懷疑起這小袁不只是被山賊搶了行囊箱籠去,恐怕還順道挨了記悶棍,把腦子都給敲胡涂了吧?

香芹拼命用袖子抹眼淚,卻怎麼也抹不干,渾圓漂亮的雙眼此刻亮得驚人,念念叨叨道——

「——他還在我昏迷的時候說了,說在遇見我之前,他一點也不期待成親,因為他爹娘看對方就討厭,搞得他也有婚姻恐懼癥,但自從遇到我以後,發現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我們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他還說他只會跟我成親一輩子到老,沒有別的人……他還用江山發誓,而且——我原來不是號也不是號!原來我一直在吃我自己的醋!」

胖嘟嘟大娘胖臉已經嚴肅起來,胖胖手搭上了她的額頭,想測試看看她是不是發燒了?都說起人听不大懂的胡話來了?

「大姊,謝謝您!謝謝您家的竹屋,還有地爐……讓我記起他了!」香芹不由分說地緊緊握住了胖嘟嘟大娘的手,猛搖了搖,「我以後一定會報答您的,重金報答!」

「我——」

「大姊,我要回去找他!」她小臉明亮得閃閃發光。

胖嘟嘟大娘還反應不過來,忽見方才還激動得亂七八糟的小袁突然一下子像是被神仙定住了似的,呆呆的一動也不動望著她身後。

胖嘟嘟大娘心下一突,本能順著她發直的目光轉過身一看,卻差點「娘喂!」地兩腿一個酥軟跪倒在地。

——這、這、這當真是神仙下凡了啊啊啊啊!

只見她家這又老又舊又破又窄的竹屋門口,不知幾時佇立著個高大修長俊美若神仙的美男子……美男子好看得令人隱隱生畏的臉色卻蒼白得像玉,深邃微挑的鳳眸痴痴地望著自己。

胖嘟嘟大娘摀住了心房……嗷嗚!

「阿……阿述?」身旁的小袁吸吸鼻子,哽咽的嗓音卻滿溢著濃濃的驚喜和不知所措。

那個堪比神仙還美的男人卻在小袁叫喚出聲的剎那,英氣深沉的鳳眸一下子就紅了。

胖嘟嘟大娘杵在中間看得正痴迷,下一瞬卻被人點中了睡穴,神速倒地呼呼大睡去也——

不過很快的又被幾個黑影拎著飛走了。

可由始至終,執述的眼中都沒有過胖嘟嘟大娘的存在……從清涼山行宮一路以輕功提氣狂奔了百里至此,他哀痛欲絕憔悴若死,若非強撐著一口氣一定要趕到竹子村的懸崖,一定要找到她……

若非有這樣的信念支撐著,他早已一口心頭血噴了出來,肝腸寸斷地轟然倒地。

然而此時此刻,當他緊緊注視著眼前那張對著自己,淚流滿面卻燦笑得像小太陽的熟悉青女敕臉龐,腦中亂哄哄的……卻又前所未有的清澈澄明起來。

「香芹,你剛剛……喚我什麼?」他不敢置信,恍如在夢中。

「阿述,我都想起來了。」她忍不住哭著笑了起來,又胡亂抹了把涕淚縱橫的小臉,「……好爛俗的梗啊……什麼穿越……墜崖……失憶……如果這是一本小說,我一定要去投訴作者……」

執述一如往常地听不大明白她說的那些古怪詞匯,可是這一刻,他卻前所未有地感到親近、熟稔,和自心底深處無止無盡涌現而上的滿滿喜悅。

以及安心。

他高大身軀緩緩走近她,低頭凝視著她仰望著的亮晶晶眸子,沙啞低柔得彷佛害怕稍大點兒聲,就又會把她驚得失憶了——

「你想起我了,那……你這次能不能別再不要我了?」

她愣怔住,這才看見了他沉靜清冷內斂的表相底下,恍若一觸即碎的脆弱和惶然不安。

香芹鼻頭迅速酸楚濕熱了起來,頃刻間,她這才發現自己過去真的太現實、太理智到幾近涼薄了。

她穿越而來,牢牢地保留住了現代社會女孩記得保護好自己的原則,可卻忽略了身在古代的他,大晉王朝的執述太子,擁有著這世間最光風霽月,最高潔美好的品性。

他一直雙手捧著自己那顆最單純最真的心,等著要奉給她,等著她願意接過去……將他的心,妥貼安放。

而她卻輕易地因為自己的膽小懦弱,一次又一次地放棄他,推開他。

她真是太壞了……

香芹淚眼婆娑起來,他卻在看見她又噙淚的剎那慌了手腳,忙俯來,修長大手小心翼翼地要幫她拭淚,「香芹別哭,孤、孤日後絕不逼你了,你可以再放棄我,只要我不放棄,有朝一日你也許就會——」

「我永遠不會再放開你了!」她猛地撲進了他懷里,緊緊、緊緊地攬住了他的頸項,嚎啕保證,「姜執述,對不起,我以後會跟你一樣勇敢了,還有,我愛你——」

他驚呆了,而後鳳眸里漸漸地浮現了一抹淚霧,內心激蕩萬分地回抱住她,喉頭哽住……好半天才緊緊偎在她柔軟的頸窩邊,輕輕笑說了一句。

「香芹,我也,愛老虎油。」

……謝謝你,我心愛的天外飛仙,謝謝你來到大晉王朝,翩然降臨在我的世界,駐留在我的身邊。

I  love  you  forever……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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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 00:15:05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

一趟清涼山甘泉宮驚心動魄的「夏令營」活動之後,東宮正式收獲了一個閃亮亮活潑潑的太子妃……

還有一班被叫去罰站的隱衛。

罰站隊伍當中,站主咖位的正是堂堂東宮內務總管長安,不過他頭上還多頂了個水盆,一臉哭兮兮。

他們已經在東宮書齋窗下排排罰站了兩個時辰,罰的就是他們居然「謊報軍情」,害執述太子誤以為香芹娘娘當真墜崖GG了……

若非看在他們這一番狗膽欺上、裝神弄鬼,全是為了撮合太子和娘娘早日重逢的份上,否則今日的懲罰恐怕就不只是區區的罰站,而是鞭三十,驅之別院。

「長年總管,幸好只是罰站。」隱一高大強悍,江湖上武功排名能進前十名,可此刻偷笑起來看著卻有點憨。「嘿嘿嘿,還以為我們當初跟丟了袁娘娘,會被殿下罰去邊關趕羊呢!」

「那全是因為咱家機智!你們才能將功折罪的,所以晚上打葉子牌時,不準再胡咱家的牌了啊,听到沒?」長年忍不住得意洋洋地一挺胸,頭上的水盆兒微微蕩了蕩。「這職場求生晉升之道,你們還得跟咱家多學學呢!」

「不行不行!放水可不行,賭桌之上六親不認,這可是長年總管你早前自己立下的規矩的。」隱二插嘴道。

長年一滯。

那不是他們三個隱衛一開始全是牌桌上的菜雞嗎?可誰知道現在教會了徒弟沒師父,老是三個胡他一個……

——可惡,愛果然是消失的!QAQ

書齋內,香芹則是坐在執述太子的大腿上,抱著白玉盆裝著的半顆剖開蜜瓜,用巧奪天工瓖著紅寶石的金湯匙挖著吃,盡顯暴發戶一朝得勢的嘴臉……咳咳咳。

不過她自己吃一口,也不忘體貼地塞一口進正在批奏摺的太子嘴里。

看!她還是很會的喔。

而清冷俊美的執述太子則是一手摟著她,一手不停地批著奏摺,在張口吃下她喂來的蜜瓜時,深邃鳳眸底溫柔笑意蕩漾,心頭滿滿是幸福。

至于自己以前所定下「辦公桌案上不得飲食」的鋼鐵紀律和原則,早就不知被遺忘到哪個旮旯角里去了。

今日的東宮,還是無比快樂美好和諧的一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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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 00:15:21 |只看該作者
獨家番外 穿書前的淡水(?)魚日常2

自從在淡水河邊撿到了高大挺拔、英俊清冷的龍×俊一枚以後,每天上班下班忙成狗的社畜趙嘉人,終于感受到了一波什麼叫作威作福,咳,是「家庭溫暖」的滋味。

星期五的下班日常,就是從踏進捷運淡水線的那一瞬間,從台北一路擠成沙丁魚到淡水總站下車。

每每在踏出車廂的剎那,她都覺得自己這幾十分鐘內至少整整被夾瘦了三公斤——並沒有——且抓著吊環的手臂都快練出緊實健美的肱二頭肌來了。

以後她說不定還能因此在健身界開山立派,廣告標語就是——

加入我,一堂課就能教您學會「搭捷運=上健身房」的密技!

然後從此會員蜂擁而至,她點鈔點到爽歪歪,嘿嘿嘿嘿……

嘉人笑得有點猥瑣,可看在聞聲為她開門的晉臨眼中,卻覺得面前的小女人有說不出的憨傻可愛。

他在不笑時總隱隱透著威嚴鋒利的俊美臉龐,在這一瞬奇異地溫柔了起來。

「阿俊喂~我肥來啦!」她仰望著他,眉開眼笑。

尖峰時刻被擠出的滿肚子鳥氣,在看見沉默的美男子的當兒,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眼楮吃了滿滿冰淇淋的驚艷和酥爽感。

他被她歡快時不小心逸出的台灣國語逗笑了,漂亮的大手接過了她手上沉甸甸的公事背包和一袋子花生。

「晚飯做好了。」他低沉溫和地道。

嘉人歡呼,開心地跑到老式的簡單餐桌前,看著上頭的兩素一葷一湯——蒜炒高麗菜加鮮紅的辣椒絲、椒鹽四季豆、番茄醬蔥燒吳郭魚,還有竹筍丸子湯……香氣撲鼻,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型男主廚啊阿俊!」她回頭對他燦爛一笑,比出雙重大拇指。

他模了模她的頭,笑意在深邃黑眸中蕩漾開來,「餓了吧?先吃飯。」

「嗯嗯。」她捏了一根翠綠中沾著微微醬色和椒鹽粒的四季豆,塞進嘴里嚼嚼嚼,「等一下吃完飯後,我們來炒五香花生吧,今天禮拜五,周休二日前夕就是要看電影,配五香花生米剛剛好。」

他低頭凝視著她,「看電影不是吃爆米花嗎?」

「爆米花熱量太高了。」

「……」晉臨無言。

花生好像……熱量也沒有低到哪里去。

——不過,她喜歡就好。

晚飯後,一個高大身影旁邊擠著個窈窕身影,在不大的廚房里忙得不可開交,卻又出奇地和諧愉悅。

晉臨看著她俐落的動作,把泡好水過濾後的花生,倒進加了八角、香葉、小茴香、花椒和食鹽的水里煮二十分鐘,煮至花生七分熟的狀態後撈出瀝干。

然後再另起一個中華炒菜鍋,花生倒入鍋里充分炒干水分,在花生皮有些松動微干之際,嘉人拿出了秘密武器——

「這是我阿嬤教我的傳統秘招,用干淨的海砂(貝殼砂或珊瑚砂)炒花生,如果弄不到海砂,倒半包食鹽也可以。」她笑嘻嘻地解說,「就是要用海砂或食鹽的熱度均勻炒熟花生,這樣炒出來的花生不會過火,也不會有的焦了,有的還沒上色的問題。」

他恍然,敬佩地看著她,「很厲害。」

「是長輩們厲害,」她笑得眉眼彎彎,「都是生活智慧王呢!」

漸漸的鍋鏟翻炒間,含著濃濃雋永古早味的五香繚繞在鼻端和小廚房內,香香甜甜咸咸中透著中藥香料氣息……

最後嘉人把海砂通通過篩掉,留在圓圓竹篩盤里的,放涼了後便是帶著恰到好處淡褐色的五香花生米。

「來,試試?」她抓了一捧在掌心,攤開送到他跟前。

他修長指尖捻起了一枚飽滿的五香花生,放進嘴里。

「香吧?」她熱切地睜大了眼追問。

他慢慢咀嚼著,唇齒溢香,一點一滴甜到了心底,「香,而且很甜。」

「不是咸口味的嗎?」她嘀咕,疑惑地抓起了兩顆丟進嘴里嚼嚼嚼。

「很好吃。」

她聞言開心笑了起來,「嗯嗯,好吃就對了。」

晉臨嘴角輕輕上揚,目光柔和一如窗外美麗的淡水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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