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5-1-16
- 最後登錄
- 2024-11-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850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8084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四章
清涼山甘泉宮終于到了。
香芹隨東宮屬官隊伍被分配到離太子殿下最近的居所,左邊鄰居是長年,右邊鄰居是顏老……
那些傳說中身高腿長英氣勃勃、個個都是帥哥猛男的太子十衛一個都沒瞧見。
她扒在自己小院門前探頭探腦。
倒不是為了看小鮮肉,而是好奇甘泉宮這麼安全的嗎?連一點守衛都不用放?
嗯嗯,果然通通都去保護太子殿下才是最要緊的。
香芹渾然不知自己前院後院的大樹上、假山內,有一整班太子隱衛專門用來受命蹲守……不,是保護她。
「袁大人?」小院里服侍的兩名宮女小心翼翼地問,「您、您這是在等人嗎?」
她心一抖,猛然回頭一臉正經,「等人?不不不,本官沒有在等誰啊,本官……看起來像是在等人嗎?」
「像。」甘泉宮的宮女們平常在冷門單位待久了,格外老實沒心機,聞言點點頭道。
香芹一時語塞,腦中卻沒來由閃過了抹高大熟悉的端肅身影……又趕緊甩開。
不要鬧了。
「咳,」她略顯心虛地擺了擺手道︰「本官這里也沒什麼旁的事要做,你們就先下去吧。」
兩名宮女面面相覷露出了一絲擔憂驚慌,「袁大人,是奴婢服侍的不好嗎?」
「不是這個原因,只是本官清淨慣了,平常多半在屋里翻閱典籍處理公務,不習慣有人貼身跟在身邊。」她忙解釋,「你們別誤會。」
兩名宮女看著眼前這位溫文儒雅秀氣體貼的東宮洗馬,小臉漸漸地紅了。
「喏。」兩名年輕宮女羞答答地屈身福禮,而後踩著小碎步快樂地走了,還不忘一步三回頭地對著她笑。
「……」香芹一頭霧水。
此時此刻,大樹上、假山內的一干隱衛們陷入了深深的猶豫不決——
太子殿下吩咐務必要嚴加提防任何接近袁洗馬的男子……但眼下看來,好像只防男子也未必靠譜啊!
所以,這是要回報還是不回報?
但是下一刻,隱衛們就不用為此傷腦筋了——
因為執述太子來啦!
「香芹。」暌違多日不見的執述太子悄悄出現在小院門口,清冷俊美,金冠束發,一身黑色繡金邊袞服,端的是巍峨神秘尊貴無雙。
看著好像是剛剛從什麼重大慶典或祭禮場合匆忙趕來,連常服都來不及換。
她仰望著他,腦子嗡地一聲,心髒怦怦怦狂跳起來。
這一瞬彷佛能領會到言情小說描述的那種——他宛若天上神只般翩然降落而來直擊人心魂——句子是長啥樣了!
就是眼前「這樣」。
她看呆了,完全反應不過來,直到額頭出現了某個溫暖微糙的觸踫……
「怎麼,身子不舒服嗎?」他低頭看著她,黝黑眸子里浮現一縷憂心,大掌試探地貼了貼她的額心。
她打了個機伶,霎時回神,硬生生後退了兩步避開他的手,「殿下請自重。」
執述太子怔了怔,臉色微微一沉,「你對孤說什麼?」
——身為天下儲君的一縷霸氣剎時隱隱威壓而來!
香芹忍不住哆嗦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居然好狗膽地杠了太子殿下?
她是想找機會下莊,不是想領便當啊!
「臣的意思是,」她慫了,但還是吞吞吐吐地試圖做垂死掙扎,「男……男授受不親,殿下對待臣子們的一片愛護之心,若是叫外頭的人看見了生出誤會,這樣會有損太子您的英名和清譽的。」
「香芹,孤已然對你處處讓步,你還待如何?」
她心一跳,「殿下……」
「你是何身分,自己心知肚明,為何依然在孤面前做出此番情狀?」他目光銳利。
若仔細分辨,便能從執述太子的咄咄逼人中察覺到一絲澀然和委屈,可香芹被他突然凌厲強硬的態度嚇得心慌意亂,哪里還能有多余的觀察和思考能力?
「臣……臣……」她結結巴巴。
「孤的踫觸,就叫你這麼厭惡?」
她啞口無言,完全不知該怎麼解釋。
「還是,是孤硬上了你嗎?」他氣笑了。
她倒抽了口涼氣,「殿、殿、殿下您您您——」
……這還是那個一貫端肅自持的大晉王朝執述太子殿下嗎?
……這人該不會是假的殿下吧?被冒充了?中邪了?還是也被穿了?
見香芹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滾圓澄澈明媚的大眼楮里盛滿——
震驚!原來你竟是這樣的太子殿下?
「你這個沒心的……」他咬牙切齒,心中酸澀憋屈憤憤難明,硬生生把後半截那句「吃了就跑,翻臉不認帳」恨恨嚼碎咽下肚,而後悻悻然甩袖而去。
香芹傻在原地。
什麼啦?殿下您話可不可以說清楚再走呀喂?
執述太子大步煞氣騰騰,步履飛快,因為他怕他再走慢一瞬,就會忍不住轉過身去把後頭那個小女人給當場掐死!
……真是會被她活生生給氣薨了!
清涼山果然很涼……
暑氣是消了,但是執述太子火氣都上來了。
執述太子生氣的時候幾乎不會搞遷怒,但臉色很黑,四周空氣冷得能結冰,貼身服侍的長年都想偷偷在春衣里裹一件內夾衣。
唉,這天下唯一能夠引發殿下心情震蕩的也只有那一個人了……
偏偏當長年硬著頭皮旁敲側擊地問︰「要不要召袁洗馬過來聊聊詩書典籍人生哲學?」,太子殿下振筆疾書批示奏摺的動作連頓也不頓,只簡短地給了一個字。
「滾!」
嚇得長年抱頭鼠竄。
然後轉頭就跑去跟香芹「哭訴」……
「袁洗馬,您有空去同太子殿下說說話吧!」
小院後面就有條桃花沿溪綻放得粉紅繽紛的熱門打卡(?)地點,不敢隨意胡亂出入甘泉宮去逛清涼山的香芹,一下午就在潺潺溪水邊玩水抓溪蝦。
她準備集滿一簍子後就拎回去做醉蝦吃,但是捉蝦大業卻在半途被忽然竄出來的長年總管打斷了。
「陪太子殿下說說話?」她一呆,隨即猛搖頭,「不不不不不。」
長年俊秀的臉上充滿哀怨,「袁大人您這樣可就不厚道了,殿下打從晌午來過您這兒後,回去就心緒不佳,您說您是不是應該負一點兒責任?」
香芹倒騰蝦簍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來,小臉沮喪,「殿下還罵我沒心呢,我也沒有比你好到哪里去好嗎?要是我知道殿下為什麼不高興——」
不對,她知道太子是因為她不給模才生氣的,但她也不能因為怕他生氣就給模啊,這樣下去不是更加沒完沒了扯不清了嗎?
如果她是男的,也許就真的從了太子殿下,但……
「袁大人您可長點心吧!」長年痛心疾首。
「我又怎麼了?」她眨巴眼楮。
「您就嘴巴甜一點,對殿下說說好話,殿下心情便好了。」長年熱心地傳授教戰手冊。
「我平常那麼諂媚,殿下想發飆的時候也沒放過我。」她覺得長年總管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稍早前執述太子那副恨不能隨手擰斷她脖子的凶狠勁兒,她如今想起還心下害怕得厲害,要不是平常神經大條訓練有素,現在早躲在角落嚶嚶嚶了好嗎?
還能苦中作樂地出來捕溪蝦?
而看著袁洗馬一臉坦蕩蕩,長年卻是滿滿苦惱地揉著眉心。
帶不動,真真是帶不動……
袁洗馬你到底是不是個姑娘家?你女性的柔媚到哪兒去了?能有空學學陛下後宮那些小妖精好嗎?
「袁大人您太令奴才失望了。」長年恨鐵不成鋼。
「我覺得……」香芹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誠懇道,「長年總管你與其有時間在這邊跟我扯皮,不如早點催促太子殿下正式娶個太子妃吧,別讓太子殿下再誤入歧……呃,再陰陽不協調下去了,不然憋久了,早晚變……那個態,你知道的。」
「……」長年欲哭無淚。
完全不想知道。
他一個三歲就被迫終結小雞雞的少年,為何要來扛這樣的傷害啊啊啊!
但話說回來,此時此刻他終于能領略到殿下為何會罵袁大人沒心了,就連他都很想大逆不道地跟著罵一句——
袁大人,您太渣了。
當初太子殿下的童子之身是被誰破的?
太子殿下又是為了誰,強硬抵擋住前朝後宮逼婚壓力?又又是因為誰的失憶,導致如今的進退維谷局面?
若不是太醫再三吩咐,務必不能強行刺激失憶患者,免得造成不可預測的重大傷害,太子殿下用得著時時拐彎抹腳、處處旁敲側擊,這般輕不得重不得嗎?
為了護她周全,將她理所當然地留在身邊,更不欲打草驚蛇,讓她成為前朝後宮虎視眈眈的對象,殿下甚至不惜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暗中張羅偽造了她女扮男裝的東宮洗馬身分……
太子殿下貴為天皇貴冑一國儲君,卻為一個小女子費盡心思關懷備至到這種地步,可換來的卻是袁洗馬的滿眼陌生閃閃躲躲。
總之,殿下太可憐了嗚嗚嗚。
「袁大人,你太辜負殿下了。」長年越想越憤慨,「難道太子殿下的一片心,你都感覺不出嗎?」
香芹真是有苦難言。
「長年總管你不懂……」她嘆氣。
「袁大人不用再解釋了。」長年氣鼓鼓。
香芹從他幾欲氣哭、滿滿指控的紅紅眼楮中看出,好像自己當真曾經對他們主僕二人,做下了什麼始亂終棄又罄竹難書的惡行。
……可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呀!
她忽然腦中靈光一閃——
不,也許跟太子殿下產生過種種糾葛的,本來就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
香芹倏地睜大了雙眼……
那就說得通了!
難怪太子殿下對她格外包容,雖然有時天威莫測了點,嚴厲難搞了點,但大多時候都是默默在關照著她,還給她很多好吃的,還偶爾情不自禁對她流露出一兩句溫柔的話,舉止也在不經意間親昵一兩分……
原來,他是「好」錯人了。
她呆呆地,手中的蝦簍落進溪水里漂走了也渾然不知。
清涼山甘泉宮夏令營一點都沒有想像中的好玩。
一連兩日,太子那頭無聲無息,連長年也氣到不跟她這個朽木理論。
而因為「發現了真相」的香芹,也從此閉門拒絕隨行官員同僚們串門子、賞玩風景、吟詩作對、曲水流觴的邀約,天天都呈現史萊姆狀態癱在屋里裝死。
……大有一種「毀滅吧,趕緊的,我想被這個世界遺忘」的頹廢風。
第三天早上,她吃完了宮女們送來的槐葉冷淘(槐葉汁涼面)後,雖然覺得清新爽口的滋味充盈唇齒之間,令人有暑氣大消之感,可肚子沉甸甸地飽了,心口依然是空蕩蕩地發涼。
「唉。」她再度心情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兩眼無神。
總覺得,渾身哪里都不對勁,郁郁悶悶的提不起精神來……
香芹望著窗外明媚如畫的景色又發起了呆。
「——不對,我嘆氣個屁啊?」
之前不是還想著要跟執述太子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嗎?
現在知道了太子的情誼本來就是給原身的,而不是給自己,那不是正正好嗎?
所以別再耍廢了,她再這樣下去,早晚會變成連自己都鄙視的那種提不起又放不下的矯情女!
現在的狀況,不就是類似發生了——小美人魚救下的王子誤會了我是小美人魚本魚,所以對我千般好萬般好但萬萬沒想到其實我不是小美人魚而是鄰國公主——的荒謬感嗎?
換言之,就是她的頂頭上司大老板執述太子,他這三個月終究是錯付了……
而她這個後來者手捧著這堆不屬于自己的豐厚受益,既虧心又燙手,自然也難免……會有些失落。
她這幾天這麼消極喪氣,完全就是基于這個原因吧。
「振作!」香芹深吸口氣,猛地直起身握拳,「袁香芹,加油!老板可以換,工作沒了再找,有骨氣點,別貪圖不屬于自己的業績!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行的!」
她努力甩去心頭那一團亂絮,認真分析起眼下情勢,也研究起在職轉業的可能性和未來方向。
既然知道了真相,那麼她要想繼續在公家機關抱著鐵飯碗躺平(大誤)到退休已經是不可能了。
也因為她的「不願配合」已然激起太子殿下的嚴重不滿,想必將來她在東宮內的工作環境也會更加嚴峻緊張,說不定會陷入步步維艱的局面。
況且她只要無法在東宮安穩立足,不得殿下的信重和庇護,那麼其他朝臣的勢力就會開始蠢蠢而動……
有心人士若不是拿她當東宮棄子窮追猛打,就是想攏絡收買她獲得東宮內部機密,再不然就是要借由陷害她進而劍指東宮。
總之,她等于把自己變成了個明幌幌的靶子。
香芹再沒有政治頭腦,好歹也讀過歷史,看過上千本古代朝堂宮斗類小說。
古時候的黨爭遠比現代社會還殘酷厲害,動不動就是抄家滅族,男丁或斬首或流配千里,女眷則是發賣為官奴或淪落教坊……
香芹一點都不想挑戰成為酒店一枝花的艱難任務。
光是女扮男裝和冒充官員這兩點就夠她來回砍頭的了,她確實得在其他人發現前趕緊退場跑路。
她突然驚覺,也許這次的清涼山避暑之行,恰恰好就是上天給她送來的大好契機!
——也許死遁什麼的,可以考慮來一個?
于是在閉門兩三天後,香芹終于主動推開小院的門出去偵測地形了。
她還心機很重的假意準備了一背袋作畫的筆墨紙張工具,一身文官常服袍子,用一支普通的玉簪冠發,描粗了眉毛,大搖大擺地穿過甘泉宮西翼,終于看見東宮十衛之一,負責掌管東宮內外晝夜巡警之法的直蕩軍。
其余的射乘軍和旅賁軍都各有差使,大部分都去拱衛太子了,直蕩軍這次和陛下的騰龍軍聯合護衛甘泉宮里外宮禁安全。
身為東宮屬官,她自然也有隨身的一面出入小牌子,所以只要不是涉及機密之地,她還是能到處走走逛逛的。
她努力不心虛地跟直蕩軍打了聲招呼,面不改色地走了出去。
香芹一路上還和幾名臉熟的文官踫了面,也隨主流地跟著文青風了一下,詠詠荷、感嘆感嘆山光水色什麼的……這才告辭往清涼山小徑上走。
她得找幾個古偶劇里那種看著高聳危險,但實際上下面別有洞天的「落崖地點」,這樣才好安排不小心失足失蹤的橋段。
……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她在現代就該先去上上攀岩課,提前培養一下技能才對。
她沿路走沿路張望,只見四周碧綠嫣紅山林花木美景盡入眼底,空氣清新沁涼得像置身最舒適宜人的冷氣房。
且比冷氣房更棒的是山風清冽撲面而來,濃濃芬多精和沁甜濃密花香無處不在……
香芹忍不住深深吸氣吐氣,只覺這幾日來的郁悶也教此番天地間的美好淨化了大半。
果然爬山很療癒啊!
在鑽過一小片茂密的翠竹區時,她忽然瞥見了下方有座典雅竹造涼亭,有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衣袂掠過……
咦?
她怔住,險些低喚出聲,「殿下?」
衣影錯身間,她這才發現高大挺拔的執述太子跟前原來有個嬌小雍容美麗的女子,只不過他們有著最萌身高差,所以小巧的美人身形剛剛才完全被太子殿下擋住了。
她默默地看著他倆,從這個高度和距離看過去,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執述太子刀鑿斧刻般的英俊嚴肅臉龐,神情很溫和。
他很高,那嬌小美人差不多只到他的胸膛,所以他們對話時,他是配合地微微傾身彎腰,听得很專注。
那嬌小美人仰望著他,嫵媚水靈的眼楮里彷佛盛滿星光。
「……太子哥哥,對不起。」嬌小美人的嗓音也很好听,溫溫軟軟透著點兒甜,卻又自帶一股清雅風華的氣質。
「不是你的錯。」他搖了搖頭。
嬌小美人神情很真誠,感傷道︰「自然是我的錯,若不是當年我抽中了那支本不該抽中的凰簽,侯府的人也不會因此生了貪念。」
執述太子蹙眉。
「我本就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早在我阿爹過世那時……就知道了,可我終究是西門家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想受其牽連又談何容易?」
香芹心一緊,隨即恍然大悟。
原來,這位就是前鎮北侯世子的嫡親千金,西門家真正的大小姐——西門紫華。
紫華是月季玫瑰的別名,听說西門家的貴女都是以花為名,比如大小姐名為紫華,二小姐喚雅蘭,庶小姐叫粟玉,也就是水仙花。
人家是一朵名花,而她是一根芹菜……
故事中的NPC果然沒有尊嚴,唉!
香芹莫名有些小心酸起來。
只見涼亭內的執述太子沉默了一瞬,「太後一向心疼你,若你想月兌離鎮北侯府,也並非難事。」
「自古宗族血脈之親,極難分割,除非破門出族,自立女戶,成為這天地間孑然一身的孤雁,否則就算出嫁了,我也依然是西門家的女兒。」西門紫華苦笑,甜軟的嗓音有著掩不住的悵惘,「若非拿捏住了這點,我阿爹阿娘乃至于我……又何至于此?」
執述太子凝視著她,目光有隱約憐憫。
紫華幼時常常入宮,生得玉雪可愛得像只粉團子,他少年之時,對于這個粉雕玉琢的玉女圭女圭也有幾分疼愛,看著她就像自己多了個小妹妹一般。
當時的紫華是威名赫赫鎮北侯世子的掌心寶,無論在京中權貴或鎮北侯府內都是眾人眼中光華璀璨的金枝玉葉。
可惜前鎮北侯世子戰死後,紫華的身分也一夕蒙塵……
若非她自己爭氣,琴棋書畫才名遠播,又有前世子的英名坐鎮,宮中也多所眷顧,鎮北侯府終究不敢虧待、打壓于她。
只是此消彼漲之下,就連西門雅蘭這樣的貨色都敢出來做妖,甚至心機都禍害到了香芹身上……
思及此,執述太子英俊嚴肅臉龐更加森冷了三分。
「前鎮北侯世子以身殉國,不惜死戰守住北疆國土也寸步不讓,實乃我大晉一大功臣英雄,當年哀榮不該漏失了你這位親生愛女。」他忽然開口道,「孤會請陛下降旨,特封你為惠和縣主,享左縣一千食邑,好叫你有安身立足之境。」
西門紫華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淚光粼粼,「太、太子哥哥,這……這紫華怎麼受得起……」
「你父拼搏留下的功勛,不該總便宜了旁人。」他正色道。
況且日後有紫華惠和縣主身分的壓制,鎮北侯府內那些個不長眼的,就不敢再跋扈地任意去招惹他們不該招惹的人。
——比如香芹。
西門紫華熱淚奪眶而出,嬌小身子情不自禁地撲進了他懷里,「嗚嗚嗚……太子哥哥,謝謝您……」
執述太子高大身軀有一剎緊繃,幾息後,他這才有些僵硬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沒事。」
香芹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腦中有些空白……
好半晌後,她默默轉過身去,小心仔細地躡足悄悄離去。
一如來時,沒有驚動任何人。
只是始終匿蹤在暗處的隱衛見著這一切,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糾結。
不妙!
是不是該趕緊跟主子回報,主子他剛剛不小心「翻車」了嗎?
可……主子的鈞旨是讓他們護袁洗馬人身安全,以及防止旁的男子騷擾進犯到她,除此之外無須多做動作。
那,就當沒看見?
隱衛模模鼻子,咻地又消失在竹林之巔,繼續跟上香芹。
原來不管是公的母的,男的還是女的,都不是我的……
香芹往反方向走出了老遠,在一處渾然天成的小瀑布下方大石頭上抱膝蹲坐了下來。
她雙手撐托著臉頰,又下意識模模莫名悶窒的心口處,揉了揉。
……不過,像剛剛那樣的才對嘛!
尊貴霸氣的太子殿下和落魄卻傲骨錚錚的高門貴女,這完全是古代言情小說里最受歡迎的官配組合之一。
如果她是個言小作者,光是一看方才那個橋段,瞬間就能衍生出十萬字纏綿悱惻斗智斗勇可歌可泣的愛情小說了好嗎?
「袁香芹,記住,你只是個NPC,推進劇情的路人NPC啊!」她喃喃自語,反覆叮嚀,「其他的都別想。」
女主角才值得獲取男主角的憐惜與照顧,而她最常得到的是罰站……所以她不是NPC是什麼?
香芹再度粗魯地搓了搓臉蛋,揉去眼角不該出現的熱意,正想重新打起精神時,忽然听見身後有聲響。
「袁大人,您也看見了吧?」一身淡黃色宮裝的西門雅蘭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
「看見什麼?」香芹警覺,立時豎起戒備。
西門雅蘭嗓音溫柔,「太子殿下和我家大姊姊才是一對兒。」
香芹面無表情,「喔。」
她的反應教西門雅蘭像是一拳打空了,臉色微微一變,「袁大人——」
「西門二小姐從上次在侯府內就處處針對本官,今天又尾隨在本官後頭說了這樣莫名其妙的言論,到底意欲何為?」她冷靜反問。
西門雅蘭咬了咬下唇,終露一絲不甘心,「我知道太子殿下對袁大人是特別的,但又礙于……所以,我想跟您談一筆買賣。」
「本官听不懂二小姐在暗示什麼,也沒有興趣跟你做任何買賣。」她挑眉,「平日本官沒有官威,看著好相處,可不代表本官就得受二小姐的驅使或要脅,去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香芹是粗線條不是沒腦子,黨爭宮斗雖不擅長,但好人壞人還是分得清的,這位西門二小姐前幾次的綠茶行徑已經吃人夠夠了,現在還要來談什麼買賣合作,她這是想屁吃呢!
「事到如今,袁大人還以為不想入局就能安然抽身嗎?」西門雅蘭褪去了往常的嬌柔偽善綠茶嘴臉,目光異常的犀利。
「入什麼局?」她皺眉,「我和你們追求的不一樣,別把自己的觀點硬套在別人身上。」
跟老娘搞精神控制和情緒勒索那一套沒用!
「袁大人這般倔強,彷佛自己還可以置身事外似的。」西門雅蘭冷哼。
「說話干脆點,你到底想講什麼?」
西門雅蘭臉色陰了下來,「袁大人,您當知眼下有無數雙眼楮盯著東宮,已然不知有多少名門貴女和朝堂勢力都想攀上太子殿下,而您不過是好運一時得了殿下青眼,可殿下終究是要娶妃的,屆時袁大人該如何自處?又將何去何從?」
香芹听到這里也明白了,嗤笑了一聲,並不上當,「殿下成親是東宮大喜事,所有東宮屬官本就巴望著殿下能早日迎娶太子妃,本官有什麼好不能自處的?」
西門雅蘭也不示弱,「袁大人到現在還要跟雅蘭打迷糊,難不成是當真誤以為,殿下必定會寵愛您勝過自己的結發妻?」
香芹臉一沉。
西門雅蘭眼中有嘲諷,「殿下的女人能為殿下生兒育女,即便不得寵,將來也能母憑子貴,可袁大人您又有什麼可做倚仗?」
她越听越不爽,如果不是怕惹來鎮北侯府的怒火,給東宮和太子殿下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她真想從西門雅蘭頭上狠狠巴下去!
「——所以你指的買賣,就是要我助你當上這個太子妃,然後換來你日後對我和太子殿下的『往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嗎?」香芹強忍怒氣,冷笑拆穿她的裝神弄鬼。
西門雅蘭似笑非笑,「除了與我合作外,難道袁大人您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我怎麼沒有別的路走了?本官堂堂東宮洗馬,品秩雖然比不上侯府貴重,好歹也是朝廷一員,是正式編制內的文官,可西門二小姐你呢?」她也戳了回去,「就沒見過這麼上趕著倒貼的,可你想要,那也要看太子殿下要不要!」
來呀!來互相傷害啊!
西門雅蘭臉色變了,本想揚手重重掌摑于她,可還是忍住了,最後怒極一笑——
「袁大人好刁的嘴,可您別忘了,我家那位大姊姊可是抽了凰簽的,又和殿下有青梅竹馬的情分,殿下因為我大伯的戰死殉國,定會格外憐愛心疼我大姊姊……我大姊姊那樣的高潔無塵的性子,將來定然是容不下您的。」
香芹藏在袖子里的手緊緊掐握成拳,氣到隱隱發抖。
——我管你阿嬤咧十八歲!
別把人看扁了,誰稀罕跟你們在那邊演「後宮甄嬛傳」?!
「況且,東宮除卻太子妃之外,太子之妾另設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訓十六人、奉儀二十四人,」西門雅蘭慢悠悠地,惡毒地道,「袁大人您雖是前朝官員,可這後宮女子的手段和朝堂上的明槍暗箭也不遑多讓……沒有人居間護著,遮掩著,您又能指望殿下愛重您多久?」
香芹呼吸急促,越發拳頭硬了。
她想起了如今清靜的東宮,又聯想到陛下的後宮佳麗三千人……
一窩子女人天天圍著一個男人打轉,為了獲得這個男人的寵信和權勢利祿,不是使盡渾身解數博取其歡心,就是互相斗得你死我活……從抓頭發干架,到爭寵、陷害、下毒禍延子嗣……
惡心……真是太惡心了!
香芹忍不住深深打了個冷顫。
至此,她除了被蔑視的憤怒外,那被壓在理智最底下似有若無的幽微心愫及對執述太子的偶像濾鏡,也剎那間乒哩乓啷地崩碎了一地……
別說她現在是個「男的」,就算堂堂正正地恢復了女兒身,也不想因為一時的心動把自己搞進這個天下第一大坑里!
「所以我說袁大人,您聰明的話就——」
「二小姐!」她粗暴地打斷了西門雅蘭的唧唧歪歪,強忍給她一拳的沖動,面上表情卻更加冷淡疏離漠然,「你可閉嘴吧!」
「你!」
「本官是個男人,沒有分桃斷袖的癖好,太子殿下再尊貴俊美高高在上,對于本官而言就只是要效忠的主子,是下臣們的尊上,僅此而已,二小姐你別以己度人,招人笑話。」
「袁香芹你——」西門雅蘭恨恨地怒指著她。
她毫不客氣地拍掉了西門雅蘭的手,「我最討厭別人指著我的鼻子,下次再這樣,你的手指頭我見一次斷一次!」
「你敢?!」西門雅蘭氣得渾身打顫,「你不過只是個小小洗馬,若非沾著東宮的威勢——」
「我沾不沾東宮的威勢都好過你這個滿腦子只有宮斗宅斗沒有自我的可憐蟲!」她沖口而出。
西門雅蘭氣壞了,「誰是可憐蟲?你才是——」
「這世界那麼大,人生還有那麼多事可以做,你就不能去做點更有的事嗎?你的個人自我價值就只有這樣嗎?別說太子妃了,就算讓你當上了女皇又如何?斗到無人之巔你就快樂滿足了嗎?」她氣勢洶洶,「西門雅蘭,你先學會好好做個人吧!」
「我……」西門雅蘭一時被她的氣勢壓住,瞠目結舌。
「當真野心那麼大,你要不要干脆去征服宇宙好了!」
「你、你都在胡謅些什麼?你竟敢這樣同我說話?」
「我想講什麼就講什麼,你咬我啊!媽的,夏蟲不語冰,我們三觀不合,我說服不了你,你也別想把我扯進你們那一攤爛泥潭里打滾。」香芹胸口劇烈起伏,心跳依然狂跳如擂鼓,卻是已經不想再浪費唇舌了,「——告辭!」
西門雅蘭瞪著她豪情萬丈地拂袖而去,半晌後不由駭然而笑。
「……這人是瘋魔了不成?」
——而這番沖突和對話,在一盞茶辰光後就被報到了執述太子跟前。
听了隱衛支支吾吾的敘述,執述太子好半天遲遲回不過神來。
「……她說,孤是一攤爛泥潭?」他瘖啞低問。
隱衛瑟縮了一下,「主子,袁大人那應該是怒急之下口不擇言……」
不過主子更該追究的,不是那囂張自大又蓄意挑釁的西門二小姐嗎?
若非因為她的緣故,向來和和氣氣可可愛愛的袁大人也不會被惹惱之後,這般出言不遜。
而且仔細想想,袁大人那番慷慨激昂的言論還真的令人有種莫名熱血沸騰之感呢!
「連見了孤和紫華孤男寡女在一處說話,竟也毫無醋意,可見得她心中確實沒有孤。」執述太子神情冷峭中透著一絲隱痛。
「主子……」
在罕見的脆弱一閃而逝過後,身為皇族睥睨天下的金貴傲氣也自骨子里迸發而出,他大掌緊攥,心越發冷了三分,漠然道——
「既然上次在鎮北侯府花宴上,她因孤的緣故受連累了,孤是賞罰分明之人——長年!」
躲在角落的長年見情勢不好,戰戰兢兢地上前,「殿下……」
「從孤的私庫中取三百兩黃金,另外在京師北城周圍添置一處三進的宅子,」他鳳眸清冷,面無表情,「就當孤補償袁洗馬前番受驚。」
北城?
長年吶吶,「殿下,這北城離皇宮頗遠,袁洗馬無論上朝或到東宮當差都……」
「她這個洗馬官職是怎麼來的,難道你不清楚?」執述太子淡淡睨來,「進東宮本就非她所願,孤也不想再勉強。」
他堂堂一國太子,何必百般為難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弱女子?又何須將皇家男兒的尊嚴置于她足下踐踏?
他姜執述,幾時卑微可悲到這樣的地步了?
「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去辦。」長年一震,心下暗暗叫苦。
糟了糟了,袁洗馬執迷不悟倔強至斯,這下可造作出禍來了,惹得殿下心灰意冷,怕是就此要與她斷絕干系……
唉,若非袁洗馬失憶,又幾次三番在失憶後疏離、刺傷殿下的心,向來重情重義的殿下也不至于——罷了罷了,也只能說她無福吧!
否則便憑著殿下對她的心意,日後待太子妃正式入東宮後,袁大人便是僅次于太子妃尊位下的良娣……將來的將來,那最少也能得個皇貴妃的無上尊榮寵愛。
長年連忙下去吩咐了,獨留倒楣的隱衛心下惴惴地單膝跪在原地,無所適從。
「主子,那屬下等還要繼續……」
執述太子高大挺拔身軀佇立窗前,不知怎地,那巍峨高貴的身影卻看著有一抹說不出的悵然孤獨……
「她往常不是總覺得孤管束太嚴嗎?」他眸光低垂,似是隱隱意興闌珊,「你們便都撤回吧,還她一個自在。」
「是。」
就在隱衛又退下的當兒,忽听前頭的太子殿下又遲疑地開口喚住——
「慢!」
「主子?」隱衛抬頭。
執述太子沉默了良久,才道︰「北城巡城司那里命人打聲招呼,她即便官身不在,恢復本來面目,終究也曾經是我東宮的人……莫叫宵小欺了去。」
隱衛一愣。
「東宮丟不起這個人。」執述太子嘴硬地道。
「屬下明白。」隱衛忙應下,卻也打算回頭好好敲打一下東宮暗處的各方密探,在執行任務之余也別忘了多關照關照這位袁大……袁姑娘。
只怕在主子心中,這袁姑娘還是獨一份的存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