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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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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毒醫忙養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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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3: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女主角出現了

撫模腕間手鐲,是便宜貨,卻是慕容羲一文一文攢出來的。

那一吻像是解封,從此他們不再談和離或約定,他們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除了沒做那檔子事。

為什麼不做?因為他說——

我明白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即使外人都說秋家對上鎮國公府是高攀,但你肯定不這麼想。我會證明的,證明自己是個配得上你的男子漢,到時我們就當名符其實的夫妻。

那次,他是憋著一口氣把話給說全,快到讓她來不及反駁,也來不及解釋自己知道他的本質,知道他未來成就遠遠超過他所預料,他會是個百分之百的男子漢。

但看著他眼底的堅毅,以及對未來的期許,她不阻斷他的上進心與想像力。

于是點點頭,于是與他勾起小指頭,做出新約定。

他們各自為生活而努力,她看著他日日進步,他時時與她分享成就,彷佛成長是兩個人的共同目標。

他們很快樂,在每一刻——吃飯時,睡前談心時,手牽手見證農作物成長時,他們生活的每一刻都串聯著,她喜他喜,她憂他憂,他們之間不僅僅是共情而已。

她的崇拜是滋養他上進的最好肥料,而他對她的需要,也讓她成就感爆表。

人都需要被需要,她在被需要中,重新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也修補被父親拋棄的自怨自艾。

感情這種東西是慢慢累積的,她對他好、她對他更好,兩個願意為彼此奉獻的男女,漸漸愛上彼此。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在合溪村待了近兩年。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更熱一點。

馬車在往回村的小路上前進,這條路翻修過了,是瞿翊掏的銀子,所以車輪轆轆滾動,沒像第一次進村時震得她全身骨頭快散架。

車廂里塞滿藥材,每個月她都會到鎮上一次購買所需藥材。

「汪掌櫃給我寫信,他說藥不夠賣,能不能多做一點?」呂尊討好巴結地看著小徒弟,滿臉的盼望與希冀。

別說他卑躬屈膝,這一年來有小徒弟親制藥丸,京城醫館的生意好到驚人,每天都有人在鋪子前大排長龍,反觀四么爵門前冷落車馬稀,有這等光景全是子瓔的功勞。

只是……盤剝太過了,子瓔每回看見呂尊,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硬擠出來的笑容都帶著無法言喻的詭異,實在是滿腔怨恨壓在「尊師重道」之下,不敢發泄。

「不行。」子瓔用甜甜軟軟的嗓音拒絕,听起來沒殺傷力但絕對且肯定。

「制藥救人是好事,你怎麼就說不通?」

「扣掉買藥材的本錢,師叔給我結的銀子,只能賺個工本費。若要擴大制藥量就需要更多人力,這里找不到專業人士,要是請一堆外行人來炮制,第一定會浪費許多藥材,第二要花大把銀子雇用人工。

「師叔,請您張張眼,我誰啊?就一個可憐的鄉下村婦,受繼母剝削,嫁妝少到可憐,連想給我家相公買塊像樣的硯台都舍不得下手。您真忍心讓我賣肉賣血,賠錢成就您的名聲?

「要大量制藥?行,但咱們按四合館的規矩來,他們給多少銀子、師叔同樣辦理,那麼您想要的量,我熬夜都給您做出來!」

她都還不確定這個「師叔」是不是名符其實,就急著往人家坑里跳,天天填坑、天天失血,沒天理啊。

都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她不想滅亡,只好爆炸了。

「錢錢錢錢……真是俗氣。」

「我也期待高雅,問題是沒有俗氣的黃白物,支撐不起我的高貴。」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是當大夫的,你不能滿腦子光想錢啦。」

「師叔,這不僅僅是錢的事。」

「不然還能有什麼事?」

「師叔您想想,誰家開醫館不是為了賺錢?咱們用低價藥丸給患者治病,病人是好了,咱們名氣也打響了,可其他醫館怎麼辦?沒錢可賺,會不會一家家關起來?試問若京城所有醫館全都關門大吉,只有我們家醫館存活下來,我們能接收那麼多病患?如果收不了、治不完,會不會有更多的病患死于醫治不及?師叔這是在邊救命邊害命啊。」

嘶……呂尊倒抽口氣,有這麼嚴重嗎?他真沒想過。

「再說了,大夫是個人,也要食衣住行、也要養妻兒侍奉長輩,如果沒錢可賺,為什麼要當大夫?大夫的壓力多重啊,要承擔生死、要接觸老病,這工作除遠大志向外,更需要金錢支持。否則置辦幾畝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不美嗎?」

呂尊頭痛,這話好像有幾分道理。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生意沒人踫,倘若當大夫得一窮二白,只能擔著濟世救人的美名自我精神滿足,有幾個願意投入這行?程度好、本事高的聰明人肯定不樂意,找不到其他事可做的人也許能將就。

「日復一日,劣幣逐良幣,大夫素質越來越低,到時醫療品質會壞到什麼程度?會不會淪落到生病時找巫師比找大夫更管用?」

「你怎麼可以貶低大夫?」

「不是貶低而是分析,師叔目前做法定會造就這樣的後果。知道的人說師叔品格高尚不為金錢折腰,只為救人全力以赴,但綜觀全局的人看透一切,應會覺得師叔沽名釣譽、目光淺薄,師叔還是考慮一下低廉藥丸的政策要不要更動修改吧。」

「如果提高價錢,窮人就甭治病了。」

「師叔擔心這個?解決方法很多呀,比方廣開義診、派送藥材,要是擔心富人混在窮人當中,可以在醫館里闢出行政單位、建立貧民名冊,當他們上門求醫,就給予免費治療。」

她說得有理,可晚輩教訓長輩此風不可長。呂尊橫眼道︰「說這麼多,還不是想多賺點錢。」

「多賺點錢不是每個有志青年的夢想嗎?要是我想多『搶』點錢,師叔再來批判我吧,俗話說月兌單不如月兌脂,月兌脂不如月兌貧,何以解憂,唯有暴富,師叔要理解我的崇高志向。」

呂尊被堵得無話可說,哼一聲,背過身拒絕溝通。

微哂,子瓔沒指望固執的呂尊能立刻改變想法,只要別再逼她量產就行。

推開車窗,向外望去。

秋天到了,地里的馬鈴薯都收完,到處光禿禿的,只剩下慕容家的十畝田地還沒收成,今年他們種上水稻。

前幾天她同里正提醒過,如今馬鈴薯的種植遍及各處,農民貪圖它的產量紛紛改種,明年種的人越來越多,價格必定會往下掉,所以要怎麼分配種植,還得慎重考慮。

今年初瞿翊帶著寇老、夏老和慕容羲幾個出門,邊推廣馬鈴薯種植,邊拜訪各路神仙,這本來沒有她的事,她也沒打算當跟屁蟲,但阿羲倔了性子,非要帶她一起。

最後連夏老都來說情,希望她能在旁照料瞿翊,拗不過之下,只好乖乖上路。

有皇帝的金牌傍身,地方官員認分,為推廣馬鈴薯種植,一個個打雞血似地卯起勁來干。之後從各地傳來的消息,確定馬鈴薯長勢喜人,這讓子瓔松口氣,五月馬鈴薯入倉,豐收的經驗讓農民搶時間種下第二茬。

六月,瞿翊身上的毒解除,在教練三人組的幫忙下,身體日益壯實。

七月,子瓔沒記錯,蝗蟲入侵國境,不少州的農作物被毀。

瞿翊錢多口氣大,讓人拿銀子到各處購買蝗蟲,一斤三文錢,有錢有動力,買來蝗蟲能吃的吃、能燒的燒,在百姓通力合作下,蝗災危害狀況大幅減少。

與此同時,他也將馬鈴薯上報朝廷,朝廷動作夠快,在饑荒發生前,就將大量馬鈴薯運至受災州縣,這一關,朝廷平安度過。

馬車駛進自家農田,飽滿的金黃色稻谷低垂,即將迎來一季豐收。

穿過田地,下車時發現方家門口停著一排車馬,外頭站著幾十名身穿盔甲的武士,把兩家門口給佔滿了,許多百姓遠遠觀望,不敢靠太近。

師徒倆對視一眼後,相偕快步進屋。

大廳外頭有十來個人守候,從外往里探看,瞧見瞿翊、寇老等正與人對話。

院子里慕容羲和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聊天,兩人相談甚歡。

那女子膚色潔膩,額頭垂著一顆紅寶石,與鼻下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瓜子臉柳葉眉,一雙眼楮像泡在油里的龍眼子,閃閃發亮。真美……是刻進骨子里的美,是會讓人雙眼發光、嘴角不自覺上揚的美。

心頭咯噎一聲,是她嗎?女主終于粉墨登場了?

子瓔輕咬下唇,猶豫著是該假裝沒看見,還是大方迎上前證實對方身分。

然沒等她做出決定,慕容羲已經朝她奔來。

「子瓔,皇上賞賜咱們五百兩黃金。」他像等待贊美的小孩,滿眼期盼。

「那是你該得的,你非常努力。」贊美他,她從不吝嗇,她可是讀過賞識教育的。

「不,那是你該得的。」握住她的手,他把她拉到瞿盈盈跟前。「公主,她是我的內人秋子瓔。」

公主……唉,果然是她,女主角閃亮登場,男主角賀爾蒙大量分泌,兩人一見鐘情,從此情定三生,愛濃意重。

「都說別喊我公主了,叫我盈妹妹吧,我還要在這里待一段時間呢,可不想走到哪里都被人張大眼楮盯著。」她可愛地擠擠鼻子、眨眨眼楮。「公主在這里可是稀奇貨。」

因著性子討喜,瞿盈盈又是皇帝唯一的女兒,都說女兒與父親前世有不解之緣,皇帝自然把這顆明珠時時捧在掌心。

她聰慧機靈,長相明媚,那股優秀勁兒幾個皇兄拍馬都追不上,皇帝經常帶著她,御書房等同于她的書房。

皇帝上朝她常打扮成小太監隨侍在側,下朝後與皇帝論朝政也頭頭是道,京城便傳出了她小諸葛的封號。

她是奉旨到合溪村替瞿翊惡補的,以皇帝的眼光,從朝堂風雲分析到後宮爭斗,她的任務是教導他,身為皇帝父親來不及教的平衡之術,她還帶來幾箱奏摺給他當功課。想來該削該剜的,該處理打壓的,皇帝已經將朝堂整頓出新風貌,等尾巴也收拾干淨,兄妹倆就要連袂回京。

「記住了,盈妹妹。」慕容羲從善如流。

羲哥哥、盈妹妹,幾句話功夫兩人已經這般親密?這真是書中無形力量的牽引吧,莫名的一見鐘情、莫名的天生合拍……

「羲哥哥說,馬鈴薯是你整出來的?挺厲害呢。」瞿盈盈大方看向子瓔。

「我只是見過,所有事都是相公親力親為。」子瓔並不允許自己示弱。

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無聲的硝煙戰火已在中間蔓延。

瞿盈盈收斂起敵對之心,勾出笑。「你在哪里見過的,書上嗎?」

「碼頭,船夫從外邦帶回來。」

「那你可真厲害,只見過一面就擱在心里,要是換成我,能吃就試兩口,好吃就多買一些、難吃就算了。絕想不到種植,更不會去推算產量,把它變成利民利國的大事。」她夸獎得真心實意,若非身材容貌,秋子瓔確實有站在羲哥哥身邊的條件。

「多謝公主夸獎。」子瓔客氣又疏離。

「我常想,天下女子也是有本事能耐的,只是從小被限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能把所有的『睿智』用在男人身上,爭寵、扮嬌裝弱……白白浪費一生,如果能給女人廣開大門,世間定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番話讓子瓔心生敬意,佩服起她這等胸襟,這樣的女子真教人歡喜。

「眼下的教條規矩,把世間一半的能耐人圈在家里,倘若人盡其才,自然會有一番新景象。」

「你居然同意我?我太喜歡你了。」瞿盈盈攥緊她的手,把她的手臂勾抱在懷里,這個秋子瓔可真有意思啊,倘若日後……她不介意有這麼個姊妹。「你果然不是井底之蛙。」

「走得越遠、看得越廣,見識自然就多了。」

「京里的姊妹每次听我說這種話都要斥責的,說我沒個姑娘家的樣子。」

「等她們歷練過人生,想法自然會不同。」

「哈哈,我也這麼講。听說四哥身上的毒是你醫治的?」

「是。」

「四哥中毒的消息傳回宮里,父皇氣急敗壞,莫核散是連最能耐的御醫都無法解的呀,你怎麼會解?」

「師父教的。」

「四哥能遇見秋娘子真是太幸運了!父皇知道四哥病癒高興得很,只不過目前四哥的身分尚未浮上台面,不能公開表揚,只能借馬鈴薯賞賜一點黃金。」

「多謝皇上賞賜。」

看著姣媚美麗的女主,子瓔相信了,有人就是天生偶像,不管往哪里站,都會散發出天然光暈。瞿盈盈不傲嬌、不橫恣,她親切和氣,溫柔客氣,那性格是百分百的女主標配。

「我們回廳里吧,劉公公還沒見到羲哥哥呢。」

還沒見過?子瓔望向慕容羲。

「對,劉公公一到,我就被喊出來,連賞賜黃金的事,都是盈妹妹告訴我的。」

瞿盈盈接話,「父皇有話要劉公公私底下囑咐四哥,應該交代完了吧,我看見寇爺爺已經進去,我們也進去吧。劉公公還奉父皇口諭,要好好考校羲哥哥呢。」

「考校我?為什麼?」

「你這得問問四哥了,父皇是這麼說的。咳咳……」她清清喉嚨,雙手負在身後,裝模作樣地邁著大步。「這老四是不是夸張了呀,朕就不相信成天打架鬧事的壞胚子,離開京城後竟會讀書種田,還考慮起朝廷民生,難不成合溪村風水好,再桀驚難馴的人都能月兌皮換心、整出一副新風骨。去,替朕考考慕容羲,看看是老四言過其實,還是他真的改頭換面。」

瞿盈盈扮皇帝的模樣太可愛,子瓔忍不住笑出來。

「別笑,我是認真的,連一個字都沒有多學。走吧!」她自然而然地勾起慕容羲手臂往里走,那模樣不像初識,彷佛熟悉了一輩子。

看著兩人背影,女的美、男的更美,兩人並肩成了金童玉女,如果拆散他們,她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只是心中滋味太復雜,明知這是正確結局,卻還是難受得緊,默默後退,她往月亮門走去。

「子瓔,你去哪里?我們一起去見見劉公公呀。」發現她沒跟上,慕容羲停下腳步。

「我回去烤一爐餅干,再做點面餅肉醬,讓劉公公帶著路上吃。如果劉公公要在這里住幾天,晚膳也該準備起來。」

這是想幫他在劉公公面前掙好感?

繞回子瓔跟前,他握住她的肩膀,認真看著她的眉眼。「不必再幫我,我會用實力證明自己,你不總說想長見識嗎?」他壓低聲音湊近她耳邊,「沒見過太監吧,帶你去見識見識。」

子瓔莞爾。對啊,不曉得太監是不是真的陰柔,得時時捻起蓮花指說話。

「你確定,如果沒通過考核,我可是會笑話你的。」

他溫柔地模模她的頭。「你從沒笑話過我,你只會鼓勵我。」

「真不後悔?這次我非要嘲笑一回。」

「行,如果我表現不好,盡管笑。」他拉起她的手往屋里走。

大眼楮、雙眼皮,濃淡相宜的兩道眉毛橫在額前,小巧的菱唇,微翹的鼻子,可惜身材臃腫肥胖,否則定是個漂亮女子。

劉公公含笑對子瓔點過頭後,看向了慕容羲。

這家伙大名鼎鼎,是個名符其實的闖禍精,可如今一看……挺俊俏的小伙子嘛。

沒有錦衣著身,只有一襲深藍色短褐長褲,鞋子上沾了泥,听說每天都要到田里逛幾圈,之前還需要雇村民幫襯,今年種田除草插秧都不假手他人。

整個人看起來挺精神,哪有半分紈褲模樣,果然娶妻真的要娶賢,瞧瞧有妻子枕邊教育,整體模樣氣質都改變了。

他從袖子里抽出考卷。「慕容公子,皇上有幾道題,想請公子答答。」

慕容羲接過考卷坐到桌前,飛快將題目瀏覽一遍,子瓔跟著走到桌旁磨墨,她偷偷瞄上兩眼,全是政治題,是她不擅長的領域。

「別緊張,這是你推翻皇帝差評印象的第一步,好好把握。」她叮囑。

抬眉,看見子瓔的憂心,慕容羲握住她提著墨條的手。「你說過,憑運氣賺來的,早晚會因為實力輸回去,我不想輸,所以這一兩年我很努力累積實力。」

「我知道。」她相信運氣,卻認為運氣是努力帶來的附屬品,沒有能力的人,給再多的運氣也抓不住。

「別擔心,這些于我並不困難。」

他對她揚起一笑,漂亮的臉龐已夠教人驚艷,再補上這樣的笑臉,真會讓人思思念念……倘若有朝一日,他不在她身邊,她要拿什麼來掩蓋記憶中的笑臉?眾人在旁說話,談論的內容很「吸引」人,但慕容羲絲毫不為所動,謹慎專心地填寫卷子。

劉公公頻頻觀察,發現這家伙和傳言中完全不一樣。

半個時辰過去,他停下筆、吹干卷子,上前遞交給劉公公,他沒收起來卻往桌上擺去,寇老拿起來看,只見他撫須輕笑、頻頻點頭。

他的認同讓子瓔放松,寇老是個很嚴格的先生,被他認同談何容易?他們家阿羲有真本事的,對吧?

他們家阿羲……這五個字讓她的心又染上一層甜。

「進村時,我發現只有幾畝稻田,其他地里種的都是馬鈴薯?」

「是。」

「不知以後會不會沒人肯種稻米了?」

「應該不會。」慕容羲回答。

「為什麼不會?」

他看一眼子瓔,這個問題他們討論過了,子瓔朝他點點頭給予鼓勵。

「幾個原因,首先飲食是一種習慣,祖祖輩輩都習慣以稻米、小麥為主食,要百姓改以馬鈴薯為主會有程度上的困難。

「既然不當主食,需求量自然不會太多,農民種得越多價格就會越低。而價格便宜,意謂著窮人吃得起,餓肚子的百姓就會減少。只要喂飽百姓,搶劫掠奪、偷竊的情況便會減少。

「從另一方面來講,當價格低到一定程度,就會有農民開始評估,決定要不要繼續種植,要不要回歸市場機制。不過馬鈴薯肯定要種的,它多產、對土地的要求不高,就像今年喔災,立即幫上大忙了。」

「市場機制?那是什麼?」

瞿翊與劉公公對看,他為阿羲的表現感到驕傲,彷佛光圈加在自己身上。

「就是供給和需求之間的平衡——如果里正能夠每年、每季,將村民種植多少畝田地、小麥、玉米……等農作物上報縣官,朝廷把這些資料匯整起來,不僅能讓農政官更清楚全國的種植、收成、賦稅,也能在災荒發生時,知道從哪里調度糧食。

「這樣做還能提前預知,哪種農產可能面臨過剩或不足的情況,如若不足就該獎勵農民利用荒田耕種,假使過剩價格必然下降,農民無法賺得一年所需的話,就該考慮如何運送到別的州縣,適時穩定糧食價格。」

寇芹堯、夏琢聞言都驚呆了,他們沒教過阿羲這些啊,他怎麼會想得到?劉公公也詫異不已,這家伙果然已經不是吳下阿蒙。

「那幾畝稻田是你種的?」

「對。」

「為什麼在田里養魚和鴨子,是想養家禽賺錢?不怕它們吃掉禾苗?」

「稻禾剛種下,幼苗時期自然不能養上,必須等到禾苗大到一定程度,不會遭受破壞才能放養,魚還能換幾個錢,鴨子可就不行了,如果養的數量太多,就有可能破壞稻田,原則上一畝地頂多養五到十只,在餐桌上加點菜還行,想靠它們賺錢很難。」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養?」


「鴨子和魚可以吃掉蟲害和田螺,它們的糞便能當肥料,讓稻子長得更好,魚鴨共養能形成良好的自然生態,省下不少施肥除蟲的功夫。」

「原來是這樣。」

「這兩天就要收割稻谷了,如果劉公公感興趣,可以留下來玩玩。」

劉公公想了想,微哂道︰「行,就留下來玩玩。」

要留下來?那可就有的忙了,子瓔問清楚來客人數後,立即回家備餐。

翻出吳嫂子給的一筐苦瓜,再拿之前稻田鴨子攢出來的鴨蛋腌好的一甕咸蛋,炒個苦瓜咸蛋,將剛摘下的大白菜做一道開陽白菜,蝦米還是阿羲從小溪中撈曬的。

她讓教練三人組到田里抓回十幾只稻花魚,做成了酸菜魚,肉質鮮女敕,雖養在田里卻沒有半點土腥味,另外還有一道葛仙米,又稱水木耳,是種珍貴的食用藍藻,營養豐富。

最後就是重點戲了——馬鈴薯大餐。醋溜馬鈴薯,馬鈴薯炖肉,薯條配番茄醬,以及煎薯餅。飯後甜點是布丁、珍珠女乃茶和小餅干。

每一筷子、每個入口食物都讓劉公公驚艷不已,本以為也就是蒸熟果月復的東西,沒想到能夠做出此等好風味。

飯罷,劉公公留下子瓔。

詢問過瞿翊的身體狀況後,又說了些別的,對談間他越發欣賞起子瓔的不卑不亢、從容沉穩。

「他們說不管是馬鈴薯或稻田養殖都是你的主意?你從哪里學來這些?」

「師父游遍五湖四海,見識過的人事物很多。」

「對,你師父當真是個人才,可惜折在後宮爭斗之中,才會負氣遠行。你師父跟你提過這件事嗎?」

她垂眉搖頭。「師父從不談過往。」

「江坤原是太醫院的一把好手,宮里的娘娘生病,如若皇上點名江坤看診,便代表那位娘娘受皇上高看。京城貴人有誰不想請他出診的?倘若他來者不拒,恐怕早就名利雙收,可惜他偏偏對毒物情有獨鐘。」劉公公嘆道。

「對毒物情有獨鐘……犯罪了?」

「哪能呢,當年他制出來的毒粉,幫朝廷打了場大勝仗,從此聲名鵲起,人人都曉得他的本事。皇上剛登基時身邊女子不少,後來一個個沒了,皇上心灰意冷,遂不再往後宮納新人,為防止再添亡魂,皇上加派宮衛嚴加巡防,沒想到梅妃還是中了毒,所有證據都指向陳貴妃和江坤。」

「為何會扯到師父頭上?」

「陳貴妃出身民間,與江坤是同鄉,听說兩人年少時有幾分交情,進宮後江坤對陳貴妃頗有照顧,而你師父擅毒,事情便落到了你師父頭上。」

「後來呢?」

「江坤發狠,賭上性命、立下切結書,硬將梅妃從鬼門關拉回來,雖無法洗刷嫌疑卻救下兩條性命,陳貴妃禁錮冷宮,江坤被迫離開太醫院,後來他雲游四海再沒人見過他。沒想到他會回到京城,還教出你這個徒弟。」

「梅妃中了什麼毒?」

「莫核散。」

「莫核散?陳貴妃禁錮,師父離世,四皇子卻身中莫核散之毒,這代表當年下毒之人還留在京城,甚至是……後宮?」

劉公公微微一笑,輕點著頭,「是。」

所以……只能是董皇後了,兩個小妃嬪無子無女弄死瞿翊有什麼好處?

「留你下來,是想給你提個醒。皇上龍體康健,這時候大臣急著站隊,似乎是早了些,若秋娘子有空,寫封信回娘家提點提點。」

這句提醒是皇上開了恩,若非子瓔立下大功,日後怕又……誰會在乎一個小小的四品官。

她目光微閃,父親終究是攀上二皇子了。

輕淺一笑,子瓔點頭不語。女子不懂朝堂大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就不該摻和男人的大事。

望著她淡然面容,劉公公不解。真不擔心嗎?那可是她的親爹。

「還有一事相求。」劉公公又道。

「公公請說。」

「太醫建議,讓皇上服用啟陽固精丸,服用後身子果然康健許多。只不過呂太醫鋪子里賣的似乎沒有四么爵的藥效好,秋娘子可知原因?」

自從呂尊的藥鋪賣起啟陽固精丸後,四合館就斷貨了,皇上命人相詢,發現兩家的藥丸皆出自一人之手。

他還猜想秋子瓔是誰呢,正打算找呂尊問個清楚,不料大水沖倒龍王廟,她竟是自己人,偏呂尊還傻著,直到現在尚且不知四么口館的藥丸也是自家徒弟炮制的。

望著劉公公的了然目光,他都清楚了吧。「炮制啟陽固精丸需要一味藥——冬蟲夏草,它生長在大雪山中不易尋得,價格比黃金貴,但師叔堅持要壓價賤賣,希望平頭百姓也能用得起,我只能換上別的藥材。」

「明白,秋娘子能不能另外為皇上制藥?銀子上頭定不會虧待秋娘子。」

皇上賞賜五百兩黃金,足夠她搜集藥材,所以……猶豫片刻後她鼓起勇氣問︰「為皇上制藥,算得上功勞嗎?」

「算。」

「能否以此功求皇上一事?」

「什麼事?」

「民婦想求皇上為家母申冤。」她起身跪地、一揖到底。

劉公公聞言失笑,輕咳兩聲後道︰「秋娘子還是領受賞賜吧。」

意思是……不可以嗎?僭越了?托大了?

攏起眉心,她不知道該不該問為什麼,但劉公公開了口。

「慕容羲所求與秋娘子一樣。他也願以蝗災之功,求皇上為岳母申冤,真可惜,皇上打算給他個五品官呢。」

是嗎?他這麼說了?他要以前程交換為母親申冤?無數感激瞬間涌上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

「秋娘子還是盡快把皇上的藥趕出來,若能讓我帶回京城,龍心大悅,還有啥事辦不成?」

她把頭點得像在搗蒜,急急說道︰「民婦明白,絕不敢耽擱劉公公行程。」

子瓔走出大廳時,眼角泛紅、腳步躊躇,胸口起伏快速。就這樣,母親的事有了著落?

那麼秋鈺寧殺人償命,關茹娘也無法幸免吧?

驀地,一個念頭閃過。

倘若母親的離世不是命運懲罰,倘若在故事中也有所謂的平行空間,倘若結局早就改變,不再是作者設定的那個,那她可不可以為自己爭取一把?

至少她現在身處優勢,他們夫妻身分早定,且他說過喜歡她,這些早就月兌離原劇情了啊。

是呀,為什麼不?不戰而降,她會看不起自己、會遺憾滿懷,就算拼盡全力仍然得不到好結局,至少她努力過了,對,就豁出去吧!

見子瓔神情不對,慕容羲跑上前,扶住她的雙臂問︰「怎麼啦?」

抬眼,對上那張傾國傾城的俊臉,她滿懷激動喜悅,認真地說︰「慕容羲,謝謝你。」

「謝什麼?」他捧起她的臉細審,確定上頭沒有委屈。

「我母親的事。」

听懂了,他開心地模模她的頭。「有什麼好謝的,你娘也是我娘啊。」

「不管,就是想謝你。」想愛你、想跟你當真正的夫妻。她在心里想。

「那……給我做豬肉餡餅?」

「明天一早就給做。」

「太好了。」他轉頭對一旁的女孩說︰「盈盈,我用豬肉餡餅來盡地主之誼。」

瞿盈盈擠擠可愛的小鼻子。「幾塊餡餅就想打發我?敷衍。」

「等吃過我家娘子的餡餅,你就知道我有多真誠。天下一絕!」慕容羲笑嘻嘻說道。

咚地,心髒陡然一沉。

盈盈?短短時間,盈妹妹再次進化,兩人關系更上一層樓了?所以自己太慢了嗎,她再努力趕進度,也追不上一見鐘情的爆發力?

不管,就算慢了十拍,也要竭盡全力沖刺過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追不上。

夜里,兩人並肩躺在床上,秉燭夜話是他們長期培養的習慣。

「盈盈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人。」慕容羲心底眼里滿滿的贊美,急切地想找個人來分享。

「真的嗎?怎麼個聰明法?」

「她細細同我們分析朝堂局勢、大臣派系,以及他們在政事的影響力,我這才明白,要促成某項政事順利進行,不光是講道理就可以,因為永遠會有人跳出來反對。必須妥善利用派系之間的矛盾,和誰合作、與誰對立,權衡之術太有意思了。」

果然是皇帝手把手教出來的孩子,腦袋就不是凡人能媲美。「這是帝王之術,她也教你?」

「對啊,她現在可是我妹子了。」

「你很喜歡她?」

「當然,她那個樣子誰不喜歡?」

「也對,她很可愛,親切聰明又溫柔,誰都會喜歡的。」

「我就知道你也會喜歡她。」

「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下?」

他嘻嘻笑開,娘子第一次主動呢。「可以。」展開手臂,把他的糯米團子給圈進懷里,他愛死了綿綿軟軟的小娘子。

被圈進他的懷抱,心略略安定,酸酸的感覺驅逐出境。

「慕容羲,我要提醒你。你可以喜歡瞿盈盈,但是必須更喜歡我。」

「說什麼啊,那又不一樣,她是妹妹,你是妻子,怎麼能相提並論?」

「不一樣嗎?你確定。」

「你傻啊,這種事有什麼好不確定的。我喜歡她,希望找個好男人把她給嫁出去,但如果有哪個男人敢觀你,不管他好不好,我都會將他抽筋剝皮搗成泥。」他急了,把她抱得更緊。

不管是他鏗鏘有力的解釋,還是縮緊的手臂,都給她帶來足夠的信心。而這份信心將會帶領她披荊斬棘、追尋愛情。

「子瓔,別嫉妒盈盈,我真心拿她當手足。我知道這種說法很荒謬,但從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這樣認定。」

「好,我不嫉妒她,你拿她當妹妹,我也待她如親妹。」

「謝謝你,你真好。」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的眉眼,就說他很幸運吧,能夠娶到這麼剔透明理的妻子。

兩人相互依偎,靠著彼此的身體、傾听對方的呼吸,什麼都不做已是歲月靜好。

「我猜,我們很快就要回京城了。」

「對。回去後我們搬到靜王府,和義父一起住好不?」

「好啊,我想我會喜歡他。」

「肯定會的。回去後千金坊和萬花樓就交給你了,如果你想開藥鋪也行,我會支持所有你想做的事。」

「謝謝,那你呢?回去以後你想做什麼?」

「當官,當比我父親更高的官。」到時瞿翊入主東宮,義父定會為他出謀劃策,若干年後新皇登基,對政治懷有夢想的義父重新站上舞台,從此他們父子倆攜手朝堂,和瞿翊共創盛世。

「那你得非常努力。」

「我知道。但我比我爹更有優勢。」他揚起眉,開始打屁。

「什麼優勢?」

「我長得比他好看。」

「好看有什麼用,這世間沒那麼憐香惜玉。」

「你想想啊,滿朝文武全都長得辣眼楮,只有我,皇帝一見瞬間明目生津,他當然更喜歡找我講話,只要我言之有物,很快就能成為股肱大臣。」

「你是枸杞、決明子嗎?還明目生津哩。」她覷他一眼,問︰「所以你長得更像你母親?」

「我不像她,但我母親確實美艷無雙,美貌讓她在爭寵這條路上一路凱旋,卻也讓國公夫人視她如仇。」

「後院的戰爭,美女不見得能夠笑到最後。」

「同意,如果沒有清醒的腦袋,美貌就是種累贅,唯有才貌雙全才能月兌穎而出,並且全身而退。」

「你不僅才貌雙全還長大了。」成長帶給他底氣,讓他璀璨光亮。

「你在夸獎我?」

「不,是陳述事實。」

樂得笑眯眼,她每句話都契合他的心思,讓他心漲、心滿、心曠神怡。

「秋子瓔。」他鄭重喊上她的名字。

「怎樣?」

「我好喜歡你,知不知道?」

「慕容羲。」她也鄭重喊上他的名字。

「怎樣?」

「我也好喜歡你,知不知道?」

「知、道!」兩個字,他喊得又大聲又響亮。

她呵呵笑著。「你和剛來時已經截然不同,我相信你會無堅不摧、無人匹敵,記住,不要膽怯退縮,艱難來襲也要正面迎敵。」

她不知道回京後,他會不會像書中描述的那樣,面對無數波瀾挫折,但再多的苦難,只要堅定就能闖得過去,畢竟……他是男主角啊!

「我知道,有你一直在旁督促,我肯定能闖五關斬六將。」

「嗯,我會一直在你身旁,督促你闖五關斬六將,也會為你喝采鼓掌,我要見證你所有的輝煌。」

「好!」興奮的他抱起她,在床上左滾三圈、右滾三圈,最後熱辣辣地吻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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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3: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她的愛情不标價

在稻田低處挖開口子讓水往外流,稻花魚就會順著水流游到出口處,所有人都折起褲腳,月兌鞋下去抓魚,劉公公看得心癢,也決定放肆一回。

養了幾個月的魚肥嘟嘟的,抓起時,魚在掌心掙扎拍打,從未有過的經歷惹得眾人又叫又喊,笑聲不止。

「我抓到了,四哥,你看。」

瞿盈盈抓住魚,得意地向瞿翊炫耀,沒想到下一刻撲通一聲,魚掙月兌箝制跳回水里,濺起點點泥水,噴了她滿臉滿嘴。

「啊……呸、呸、呸。」她吐掉嘴里的泥巴,氣得直跺腳。「臭魚、壞魚,你欺負我。羲哥哥,你幫我打它。」

她蹶嘴告狀,嬌俏的模樣引發哄堂大笑。

慕容羲搶身上前。「我來幫你報仇。」

他看準欺負人的紅鯉魚,大掌當頭一罩並往下壓,倔強的魚立刻溫順乖巧,他把魚抓到子瓔跟前,笑得眉頭彎彎。「待會兒讓子瓔把它給炖了。」

「好。」瞿盈盈一手投腰、一手指著魚說︰「現在知道我不好惹了吧,快道歉,道了歉我就讓秋娘子下刀時溫柔些。」

她的嬌俏模樣,又引得大家一陣笑。

「哼,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要殺要剛悉听尊便。」慕容羲掐著嗓子抖著魚,為它代言。

一陣歡聲笑語,所有人都樂在其中。

他們抓了好幾筐魚,大的小的都有,大家都沒經驗,沒想到先用水把魚給養著,因此帶回家時都奄奄一息了。

廚房的水已經燒開好幾鍋,送到各處讓人洗漱後,子瓔和吳嫂子、林嬸立刻添柴燒火,忙著給大家做吃食。

滿滿的餡餅疊得像山一般高,玩過一早上,大家都餓壞了。

子瓔在廚房忙著整理稻花魚,不腌不曬,只留下中午晚上的分量,剩下的讓吳嫂子帶著人挨家挨戶送魚去。

她先收拾好小魚,放進油鍋里炸,炸得骨頭酥脆後撈起。

她打算做兩種口味,先開大火熬糖,把炸酥的小魚放進去攪拌,起鍋時撒上芝麻,香甜小魚便完成。緊接著炒香蔥姜蒜和辣椒,直到發出誘人香氣,將酥炸小魚放進去,加入鹽巴拌炒一會兒,盛盤之後香得讓人猛咽口水的麻辣小魚也完成。

她端起兩大盤小魚往外走,卻意外地在月亮門前听到壁腳。

「我想,公主喜歡慕容羲。」白霜說。

「只有公主喜歡嗎?慕容羲呢,你沒看見他幫公主抓魚,連公主的手都抓住了。」墨雨冷笑。

「他忘記自己是有婦之夫?」白霜口氣不滿。

「那又怎樣,皇上一道聖旨,他可以立刻沒老婆。」

「皇上是聖明賢君,不會這麼做的,何況秋娘子功在朝廷。」

「有功可以另賞。當初慕容羲聲名狼藉,要不是娶了秋娘子,要不是她給主子治病,寇老、夏老能收他為徒?他有今天全是秋娘子的功勞,這下子看見高枝,就迫不及待攀上,簡直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家伙。」墨雨恨恨說道。

「別罵慕容羲,不關他的事。事成定局,往後咱們多照應秋娘子吧。」藍雲插進話,輕輕嘆口氣。

「事成定局?什麼意思?」白霜問。

「劉公公對主子說,皇上有意為公主和慕容羲賜婚,所以讓公主來見慕容羲,所以考校慕容羲是否堪為良配。劉公公希望主子能幫忙敲邊鼓,把兩人湊在一塊兒。」

「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

「主子畢竟是在民間養大的,怕入主東宮百官不服,皇上想為主子拉助手,朝中盤根錯節,如今能用之人不多,若是慕容羲娶了公主,有了姻親關系總歸比朋友情誼更穩固些,屆時鎮國公和靜王都會站在主子這邊……總之這是皇上決定的事,跟慕容羲無關,你們別再說他了。」藍雲解釋。

「怎會跟他無關?」墨雨忿忿不平。

「你以為他能拒絕?還是鎮國公府會允許他拒絕?抗旨可是要砍頭的,想不想攀高枝也由不得他。」

「不管怎樣他都是佔了大便宜,秋娘子無辜,說起來皇上怎麼會……」接下來的話實在不好說出口,這已是議論天子了。

「為了主子,皇上……終歸是父親啊,屆時應不會委屈了秋娘子,肯定會有其他補償的,所以咱們也對秋娘子多加照應吧。」

聖旨、賜婚,原來如此啊,如果是這樣子就真沒辦法了嗎?

不會的,只要她和他都不放棄,誰也沒法逼迫他們分開,最終有人要退出戰局,那個人絕不是她。

抬高下巴,逼自己掛起微笑,子瓔加重腳步走到教練三人組跟前。

「白公子、墨公子、藍公子,快來幫把手。」

慕容羲搶到最後一個餡餅,看著面露渴望的劉公公、寇老、呂尊……和瞿盈盈,最後眯起桃花眼一笑,他把餡餅送到女孩碗里。

瞿盈盈驚呼道︰「我就知道羲哥哥待我最好,謝謝羲哥哥。」

「哼,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連尊師重道的道理都不懂。」寇芹堯輕哼。

「我這麼一座登天梯杵在這里他都看不見,哪還看得見老師?」劉公公湊趣。滿意地點點頭,男有心女有意再好不過,回去後可以同皇上交差了。

「分明就是重色輕友。」瞿翊說。

此刻子瓔和教練三人組成員恰好進門。已婚男人重色輕友?這話怎麼听怎麼瞥扭,何況當事人出場,整體尷尬氣氛拉到最高點。

子瓔當然尷尬,但她選擇恍若未聞。「你們連小魚都給撈上來,回到家里眼看快不行了,就算放回溪里也養不活,只好炸了吃,大家嘗嘗味道。」

見她落落大方,慕容羲丟掉尷尬,筷子往前伸。「好吃的來啦,快動手別客氣,這次我可不會再讓了。」

幾句話之後,氣氛重新熱絡。

炸酥的魚連骨頭都香,喀滋喀滋在嘴里咬著,幸福的表情濡染了大家的眼楮,眾人紛紛動起筷子。

笑了笑,子瓔隨即退出廳堂。

始終注意她的教練三人組心頭一咯噎,相互對上視線。她肯定听到對話了,他們撓撓頭,壯士斷腕般舍棄美食,相偕追著她出來。

「秋娘子。」

子瓔聞言轉身。「有事嗎?」

「對不起,剛剛那個……全是胡說八道,你別放在心上。」

怎能不放?多令人難受的話啊,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沒打算舉白旗投降。「沒事的。」

「都怪我多嘴。」墨雨往臉上據巴掌。

「真沒事,不必你們說我也知道。這世間本就是權勢大過一切,要不,怎會人人都汲汲營營?放心,我不怕。」

啥?她說不怕,意思是要和皇上死杠到底?墨雨和白霜對看一眼,心底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也許皇上——」藍雲試著想解釋幾句。

「皇上怎麼啦?」

突然插入的聲音,中斷了藍雲的解釋,四人同時轉頭,發現慕容羲站在門邊,臉臭得八百里外都聞得到。

「沒事,怎麼出來了?」子瓔問。

快步上前,他把子瓔拉到身後。「注意點,她是有夫之婦,請離遠些。」

「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墨雨滿臉不爽。

「什麼州官、什麼百姓?你們在暗示什麼?」

「什麼暗示,是明示吧,秋娘子是有夫之婦,你難道不是有婦之夫,我們靠得近些你就嫌棄,那夾菜、勾手、甜得膩人的哥哥妹妹又是什麼?」墨雨嘴里像是塞了爆竹。

「是一見鐘情、情不自禁,是相見恨晚、心跳加速。」白霜淡淡接話。

「哼哈,想挑撥離間?告訴你們,不能夠!」慕容羲上前一步,背挺得直直的,一副耐打模樣。

這德性?不打都對不起自己。

墨雨推上慕容羲胸口,他用手肘頂上,白霜上前兩步……眼看又要打起來,子瓔連忙擋在中間。「都誤會了,相公只是把公主視為妹妹,沒事沒事,大家別多想,快進去吃魚,動作慢一點肯定就沒剩啦。」

慕容羲怕誤傷子瓔,放棄練體力,攬過她的肩膀,鼻孔朝天對教練三人組哼哼哼、鼻孔連續吐三口氣。「我們一起進去吃。」

「我要整理廚房。」

「讓吳嫂子她們弄就好,要不待會兒我幫你。」他固執地把子瓔拉進屋里,替她安置座位。

吳嫂子、林嬸把剩下的飯菜端上桌,慕容羲刻意當著教練三人組的面幫子瓔夾菜,甚至為闡述自己心態磊落、舉止光明,還帶上兩分挑釁當著他們的面給瞿盈盈也夾一筷子魚肉。

慕容羲勾起嘴角。對,他就是有恃無恐,因為子瓔信他、喜歡他,誰都甭想搞破壞。

于是他持續和瞿盈盈說笑,持續州官放火,持續阻止百姓點燈,怎樣?

看著他的刻意,子瓔很想笑。

她同意男人的壞都是女人寵出來的,瞧她把他寵得多麼無法無天,但是不寵?哪能啊!

她不敢確定最終結局,不過她會用盡全力、不輕言放棄,也許穿越人真能改寫劇本,也或許終究徒勞無功,可至少在那之前,她為自己努力過……

「周尚書這麼做,不怕惹惱楊丞相?你告訴過我,楊丞相是皇後的妹婿,他擁戴二皇子不是?」慕容羲問瞿盈盈。

「對,但最近朝堂風向改變,董國舅貪贓枉法,搶地、盜賣糧倉的事陸續曝光,御史們日日上奏,他肯定聞到董家即將倒台的氣味了。」瞿盈盈解釋。

「御史的奏摺,父皇不是留中不發?」瞿翊問。

「皇上是在憋大招,想湊足了數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吧?」慕容羲接話。

「羲哥哥真聰明。沒錯,皇兄們以為四哥已經死了,父皇別無選擇,早晚要從他們當中擇一入主東宮,于是行事越發囂張,明爭暗斗、互相陷害,他們做的事父皇一筆一筆都記著呢。」

「所以周尚書知道瞿翊好好的?」慕容羲又問。

「對。」瞿翊接話。「年初我們去過臨江拜見周大儒,秋娘子還幫他治了陳年痼疾,記得不?周大儒正是周尚書的叔父。當年他得罪董國舅,被逼得無路可走,只好遠離京城到臨江辦書院。那時我帶你拜訪的名仕,多數都和董家有過恩怨,並且在朝中有親戚。」

「換言之,現今朝中有不少人知道皇上還有個四皇子?那些人都是暗中支持瞿翊的?勢力不小啊……不對,皇上讓瞿翊拜會那些人,是打算讓他們回歸朝堂對吧?那麼瞿翊背後的人就更多了。」

子瓔看著討論熱烈的三人,雖然她不懂朝政卻也听得明白,董皇後和她的兒子們,好日子快到頭了。

「羲哥哥,如果你當官,肯定是個佞臣。」瞿盈盈搗嘴呵呵大笑,笑倒在他身上。

少女的馨香鑽入鼻息,慕容羲一怔後頭皮發麻,像被火星子給噴上似的,連忙推開了她。

咚地一下,心底某根線繃斷,猝不及防的動作讓子瓔反應不過來,只能在慕容羲視線投來那刻迅速別開眼,假裝沒看見。

慕容羲心中凌亂了。

子瓔這是沒看見還是無所謂?沒有半點嫉妒反應,代表……她不在乎他?怎麼可以不在乎,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啊!

懊惱、生氣,他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椅子,瞿盈盈卻像沒發現似的繼續閑聊。

主角都裝沒事,墨雨可沒那麼好糊弄,鷹隼般的眼楮死盯著慕容羲。

瞿翊看看妹妹再看看好兄弟,輕搖頭,覺得真是一團亂麻。

好不容易結束這頓飯,慕容羲想拉著子瓔好好談談,不料瞿盈盈把他和瞿翊帶進屋里,只好讓子瓔先回家。

看著她輕松的腳步,淡然的笑容︰心中越發不得勁,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的,無比的憋屈。

子瓔更憋屈,生平首度遇見這種事情,手足無措吶!

該怎麼做?沖到公主面前,大刀闊斧斬斷兩人若有若無的曖昧情絲?

揪住阿羲衣襟恐嚇「別跟我說濕妹妹、干妹妹,你再這樣搞,老娘不奉陪,老娘的愛情有本事收放自如,也有本事丟掉老公、快意江湖」?

還是當朵溫婉小白花,用溫柔淚水將他留下?

不知道,心太亂了整理不來,她只能忙,忙著炮制藥材、忙著制作藥丸,忙到讓自己以為自己真的很忙,沒有充沛精力論及其他無關緊要。

只不過……愛情怎麼會是無關緊要?

再三思慮,最終她只能使出最糟的辦法——視若無睹。

她承認自己現在是敏感,雖下了要為愛情更改劇情的決心,卻又對于劇情是否會牽引男女主角快速相戀而不安,偏偏這是無解的……就裝吧,假裝兩人真的只是單純的哥哥妹妹。

只要不戳破,公主和阿羲的關系就會僵在那里,而他們的愛情就會持續下去。

即便他對瞿盈盈動了心,滿腔俠義的他也會欺騙自己,維護道德與正義。

沒事的,就算他把她當成傻子,只要願意哄她一輩子,她便一路傻下去。

可如果他不肯將就呢?如果他發現愛情更重要,俠義和道德無法帶來幸福,想要與她結束呢?

那麼她就……等待夢醒,再去收拾殘骸。

淚水悄無聲息滑過臉頰,臆測和想像如隕石撞擊胸口,痛得她皺緊眉頭,未來不可期許,她只能一步步踽踽獨行。

夜深,整理過廚房後,林嬸和吳嫂子回去了,月亮門的那頭還熱鬧著,喝酒說笑、偶爾傳來劉公公細尖的笑聲。

這趟公差讓他開啟眼界,在宮里待了一輩子,還以為天底下最好吃、最好玩的全在宮里,哪曉得小小的偏僻農舍,能帶給他這輩子最多的快樂。

月亮門的這邊黑漆漆的,安靜得嚇人,只有制藥室里一盞孤零零的燈火昭告著主人正在忙碌。

「子瓔……子瓔……」

慕容羲的聲音傳來,她熄掉爐火,走到門外。他喝酒了,臉上兩坨紅緋,醉醺醺地邁著踉蹌步伐回來。

子瓔上前扶持。「怎麼喝酒了?」

「劉公公想喝,陪了幾杯。」

子瓔把人送進屋里,端來熱水幫他擦洗換衣,突然間他拉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邊,冰冰軟軟的小手貼在熱熱的臉上,很舒服。

「子瓔。」

「怎麼啦?」

「你不要听他們亂說,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

笑容跳回臉龐,她問︰「是嗎?那瞿盈盈呢?」她不期待一個醉鬼能給出什麼答案,卻還是下意識問了。

「那是小妹妹啊……你別氣我,我只有你了……」

不會只有她的,他的世界將越來越大,那里有廣闊天地、有榮華富貴,再回京,曾經的「周處」會成為京城姑娘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看著他的臉,不知該把他的話定義成酒後吐真言還是不值得信任的醉言醉語,可他願意說,她便樂意听,收拾殘骸太辛苦,她願意停留在夢中,只要他不催醒她的夢。

「別離開我好不好?我那麼好看,你繼續喜歡我好不好?」

被哄得順了心,子瓔笑開,軟軟的唇瓣貼上他的額頭。

「好,我繼續喜歡你。你乖,快松手睡覺吧,劉公公就要回京了,我得把皇上的藥丸炮制好。」

喝醉的他很听話,得了承諾便放開手,閉上眼楮沉沉睡去。

子瓔拉過棉被將他密密實實蓋緊,起身下床走出臥房。

門關上那刻,慕容羲張開眼楮,清澈目光中沒有喝醉的痕跡,視線定在門扇上,淺淺一笑便風華絕代。

因為,她信他!



「你看!京城快馬加鞭送來大理寺的卷宗。」

瞿盈盈對慕容羲很用心,知道他喜歡斷案,就讓劉公公帶信返京,皇帝命人快馬加鞭把卷宗送過來。

「子瓔,我和瞿翊、盈盈要到鎮上,你去不去?」

「子瓔,盈盈喜歡韭菜盒子,明天可不可以做?」

「晚上不回來了,我住在那邊,和盈盈一起研究案情。」

盈盈兩個字充斥她的耳膜,從早到晚,現在連寇老、夏老和師叔看著她的眼神都帶著淡淡的悲憫,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結果,卻沒有說破。她笑著回答「知道了」,也笑著說「我幫你送棉被過去」。然後他就一直待在隔壁,沒回來了。

種種趨勢都在告訴她,人無法勝天,書中劇情牽引就是這里的天,慕容羲總有各種理由離她越來越遠。

慌嗎?當然,但沒人有義務為她解決恐慌,她只能強自鎮定甚至是自圓其說。

她告訴自己,信任是愛情的基石,如果他那樣坦蕩自己還要心存疑慮,愛情要怎麼持續下去?

所以她落落大方,所以她逼迫自己和他一起寵愛瞿盈盈,所以她刻意刪除那段皇帝賜婚的記憶。

把藥丸包好,放進匣子里,通過月亮門走到隔壁。

寇老、夏老正在幫瞿翊、慕容羲上課,白霜幾人被派出去辦事,院子里空蕩蕩的。

她敲開呂尊房間。

「藥丸做好了?」

「對,帥叔點一點。」

呂尊打開匣子,數量有點少,他看一眼子瓔卻沒多說什麼。

她從衣袖里抽出幾張紙。「師叔,這是幾味藥的藥方、炮制方法和炮制過程需要注意的事項,我寫得很仔細,有經驗的人多試幾次,應該都能夠做得出來。」

「你這是干什麼?做師叔的能圖你的東西嗎?」

「就當徒弟孝敬師叔的吧!」

「為啥?」

因為……在替自己鋪後路。

如果皇帝奸計得逞,不夠豁達的她做不到分手後依舊是朋友,那麼既然要斷就得斷得干干淨淨,和他、和他身邊的人事物。

「師叔處處照應,我當然要懂得回饋。」

「別說場面話,暗地里你都不知道罵老頭子幾回了。」

「冤枉。」

「說實話,為什麼給我這些?」

「我說的是大實話啊,接下來我打算閉關,好好研究師父留下來的《毒經》,那方面我始終學得不好,師父很是懊惱。」

「你管他懊不懊惱,依我說,學救人本事才是正道,研究毒物做啥?」

「話不能這麼說,如果不是認得莫核散,我也救不了四皇子。何況這是師父的遺願,身為徒弟有義務完成。」

此話合情合理,呂尊再阻止就沒天理了。「好吧,這個我收下,但師叔不會讓你吃虧,會算紅利給你。」


「好啊,祝師叔生意興隆。」

呂尊抓起筆桿敲她一記。「 咒誰啊?你師叔是開醫館的。」

她呵呵一笑,離開呂尊的屋子,卻發現瞿盈盈在外頭等她。

「公主有事?」

「談談?」她指指自己屋子。

子瓔隨她進屋。剛落坐,瞿盈盈連杯水都沒給倒、直接進入正題。「秋娘子,你想與羲哥哥和離,還是自願為妾?」

「是相公委托你問的?」

她可以說謊,但她沒有,她是個磊落女子,不喜歡搞手段。「羲哥哥不知道這件事。」

「既然如此,公主為什麼覺得自己有權替他做這件事?」

「父皇想籠絡鎮國公府和靜王府為四哥的助力,若我與羲哥哥成親,此事能成。」

「在你眼里,相公只是枚平衡朝政勢力的棋子。」

「不是這麼說的。在來之前我也猶豫過,畢竟羲哥哥的名聲太『響亮』,因此父皇有這個想法時,我是排斥的,但在見過羲哥哥,與他相處這些時日之後,我認為我們可以當一對人人羨慕的神仙夫妻。」

「婚姻不是單方面『認為』就能成就的,你應該先問問相公的意思。」

「不管問不問,從小到大只要是我想得到的,最終都能順心遂意。」

子瓔眼中光芒暗下,她知道對方說得沒錯,瞿盈盈就是個有女主光環的人,但她不想認輸。「如果如你所言,公主就不必找我談,直接與相公表明心意便是。」

瞿盈盈頓了一下,皺起眉心,咬緊下唇。她……可以退而求其次。「我允許你為妾,只要你不使手段不爭寵,我保證讓你平安終老,一世富貴。」

「我當正妻不好嗎?為什麼要因為你的允許,自貶身分?」

「不必頂嘴,這對你沒有好處。」

深吸氣,子瓔淡淡笑著。「有個姑娘名喚柳嬌,她的父親是一方富商,為四皇子所用,這段時日為四皇子添了許多助力,因此柳嬌經常在此進出。她對我說過同樣的話,並且說得更明白也更強勢,她清楚地點出我的不足,以及我與相公不匹配的十大原因,她認為我應該知難而退。知道我怎麼回答的嗎?我說這件事的決定權在相公手上,請她直接去找相公談。然後今年初,她出嫁了,听說上花轎時哭花了臉。」

「你是在炫耀?」

「不,我是在點出問題本質。如果相公喜歡你,他自然會為了你而放棄我,即使我是天上仙女,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奔赴愛情。如果相公不樂意當平衡勢力的棋子,對你又沒有太多懸念,當然會拒絕這種事。所以你來找我,實屬不智。」

瞿盈盈咬唇,她沒想到秋娘子這麼難應付。

「父皇知道是你救了四哥,也覺得這樣做對你不公平。如果你堅持不願為妾,可以選擇和離,回京後父皇會封你為郡主、賞食邑,有這個身分,你想嫁誰都行,並且此生衣食無憂。」

「首先我已經嫁給慕容羲,再者衣食無憂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我知道你心有志向,若你想開醫館藥鋪,我能成全你,宮里只有醫女,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代替父皇承諾,讓你進宮當太醫。」

子瓔想笑,突然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女主,而是男主的娘,她正拿著空白支票等著自己填,要不要填個天文數字啊?

見她遲遲不語,瞿盈盈又道︰「羲哥哥願意用功勞換得清你母親死亡的真相,如果你點頭,我保證讓凶手會受凌遲之苦,替你親娘出氣。」

真的很心動啊,有錢有名有權勢有工作,連娘親的仇都有得報,這麼好的條件只要……

讓出喜歡的男人,實在太賺了。

不過很抱歉,她的愛情不標價。

「若相公喜歡你,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得到他;如果他不喜歡你,就算他與我和離,下一個女人也未必會是你。」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說吧,給一句準話。」

準話是嗎?子瓔靜靜看著她,許久後咧唇一笑。「我不。」

瞿盈盈猛然吸氣,強壓怒火。她已經夠卑躬屈膝,卻不料秋子瓔如此不識好歹。「你就不能為了朝廷犧牲自己?」

「如果四皇子需要靠我的犧牲才能坐穩龍椅,這樣的皇帝不值得支持。」

「這麼固執對你有什麼好處?」

「公主知道嗎,有兩件事千萬不能做。第一,用自己的嘴巴干涉別人的人生;第二,靠別人的腦子來思考自己的人生。我還有事要忙,不打擾了。」丟下話,她站起身來。

「你這是在為難羲哥哥,難道你希望羲哥哥為你抗旨受罰?」

所有的話她都可以慰回去,只有這句……不行!

誰讓皇權大過天,誰讓一旦違抗就是生死大事。瞿盈盈不能代替慕容羲逼她和離,同樣的,她也不能代替慕容羲決定,是否違逆皇命。

子瓔不接話,低頭走得飛快,臉上依舊帶著笑意,只是心中波濤洶涌,層層大浪幾乎要將她淹沒。

月亮門前,墨雨擋在前方,子瓔抬頭,迎上他的視線。他眼底有著陌生的情愫,彷佛有什麼東西即將月兌僵而出。

「如果秋娘子願意,我帶你離開。」

「你希望我不戰而降?」她不認輸、不退讓,除非是慕容羲做出決定。

「對手是皇上,除了降,你沒有第二條路。」

「或許我偏偏有這等本事呢。」

他沒接話,黯然了神色,輕輕搖頭。

子瓔撇下他,沖回自己家里,背起蘿筐飛快往外走。

「秋娘子要去哪里?」吳嫂子問。

她壓抑哽咽,假裝無事。「去山上采藥。」

她很傷心,走得飛快,她知道墨雨說的是大實話,也知道自己選了條很爛的路。

笨吶,明明點個頭就可以輕易得到好處無數,她卻選擇撞得頭破血流?但……她是真的不想啊,不想放棄最後的掙扎。

她沒有心情找藥,只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崩潰。

這座山,她早已熟門熟路,哪里有洞、哪里有崖,哪里有慕容羲帶她設下的陷阱……閉著眼楮都能找到。

這里是他們的游樂場,她曾經驕傲地說,就算敵人武功蓋世,但到了她的主戰場,也只能被她吊打。

她喜歡自己的地盤,這里能治癒她所有不安。只是……今天失效。

來到熟悉的山洞,她曾和慕容羲在這里躲雨,她在這里跟他說了《西游記》。

他問︰既然孫悟空有肋斗雲,為什麼不直接帶著唐僧一翻三千五百里,奔赴西天取經?

她回答︰成就唐僧的不是經書,是取經的道路,沒歷過劫就成不了仙。

她談的是人生道理,他卻跟她講愛情。

他說︰艱險劫難困擾不了我,從來成就我的,只有你。

听著這樣的話,她如何能不陷入他的網?

曾經,她認為自己有機會翻轉原著設定,哪曉得最終還是作者無敵。

窩進洞里,上回堆積的樹葉已經枯黃,最近天未落雨葉子一壓就碎,劈劈啪啪的碎裂聲听在耳里,好像碎的是她的愛情。

始終不肯離眶的眼淚終于淌下,她抱緊自己放聲大哭。

曾經她相信,當結果不如她意,自己有本事瀟灑轉身,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自己沒有那麼無所不能。

鋪天蓋地的委屈將她淹沒,她怨恨一場愛情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怨恨作者沒有良心,把她搞得那麼悲慘。

大概是 咒罵太過惹惱作者,于是作者惡意地讓她的悲慘更上層樓。

許久沒下的雨突然自天而降,稀里嘩啦澆透整片森林。山嵐升起,一片朦朧美景,她卻彷佛看見作者在對她比中指,嘲笑道︰繼續罵吧,看看是你有本事,還是我更強大。

哭著哭著她笑了,像個瘋子似的。

雨越下越大,空氣又濕又冷,鼻息里全是泥土的腥味兒,子瓔雙手環抱自己,用體溫向自己證明,失敗尚未來臨,不該解甲歸田。

然而四周襲來的寒意卻像在冷眼奉勸——早低頭、早輕松。

心情起起伏伏,眼淚落落止止,本以為這場雨下不久,她幻想慕容羲自雨幕中穿梭而來,拯救她于困窘,誰知雨一路下到深夜,暗自期盼的那個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不等了,丟掉幻想,她離開山洞冒雨歸家。

下山的路好滑,她摔了幾下,撞出無數青紫瘀斑,沒哭的啊……沒有觀眾的眼淚多余且廉價。

她咬緊牙關踉踉蹌蹌回到家,站在大門外的她,一身濕、滿身泥。

最後一次幻想,幻想那個男人像無頭蒼蠅似地在院子里來回繞,想像下一刻他就要推開大門往外跑。

一、二、三……她強忍寒意,站在門口,給自己的幻想落實時間,但是她一路數著,沒數出想像中的場景,卻數出自己的眼淚和傷心。

真是的,讓別人據巴掌不夠,自己還要揭幾下來湊,這不是自虐嗎?

推開門,家里一片漆黑,吳嫂子已經回家,那阿羲……

傻瓜,肯定在隔壁,最近他熱衷和瞿盈盈研究大理寺的案子。舉目望去,缺乏人氣的屋子比剛來那時更淒涼。

是啊,不管她在瞿盈盈面前多逞強,命運不把阿羲往自己這里推,她就半點也沒轍啊。

模進廚房、燃起蠟燭,大鍋里有吳嫂子燒好的水。

很累,全身疫痛,她還是一桶桶提著水,洗掉滿身 泥巴。

超餓的,但頭暈得厲害,她懶得做飯,隨意喝兩口冷茶,往床上撲倒。

她以為滿月復心事會讓自己久久無法入睡,但錯了,她一下子就熟睡,直到半夜渴醒,才發現全身發熱,她病了。

蠟燭尚未熄滅,下床就著壺口咕嚕嚕,咽下苦澀茶水,與此同時,她發現手腕處有一條條紅色絲線朝手臂蔓延。

居然是在這個時候顯現……這算是上帝關了她一扇門,便為你開一扇窗?不,這都是為了劇情吧,這個時間點剛好讓她離開……

無力輕笑,她為自己把脈,嗯,確實受風寒了。

不怕的,旁的沒有她家藥丸多。只是想起上次生病,那個煮藥熬粥、想方設法嫗出化釉丸的男子,鼻頭不禁微酸。

扶著桌沿牆壁慢慢走到制藥室,找到藥丸,卻沒有水了,只能仰頭干咽。

不怕,她會好的,明天一定要痊癒,那麼就沒人知道她傷心過,她依舊是驕傲自信的秋子瓔。而瞿盈盈口中的聖旨,從來沒有嚇倒過她。

想到這里,她又抓出一把藥丸塞進嘴里,死命嚼、用力嚼,苦澀藥味在唇齒間蔓延、侵蝕了知覺。

想吐,但她不允許,她非要好好的,她的脆弱不見客。

嘔……忍不住還是吐了。

不許,再抓一把、再塞滿嘴巴,死命嚼、拼命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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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3: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被放開的是她的手

她的臉色為什麼那麼蒼白?看著靠在桌邊一手抓著水壺的子瓔,慕容羲心驚,快步朝她跑去。

「你怎麼了?生病嗎?」捧住她的臉,他口氣急促。

才一個晚上……不對,是兩個、三個……他整整五天沒回來,很抱歉,他對那些卷宗太入迷了。

「沒事,受了風寒,吃過藥就好。」她笑得很甜,好像笑得越甜就越真的沒事。

「為什麼不把我叫回來?你吃飯了嗎?我給你熬粥?」他懊惱、對自己很生氣。她頭暈得厲害,恨不得喝完水就去床上躺著。「我渴,沒水了。」

「等等,我去裝。」

阿羲接過水壺往外跑,不多久回到屋里,給她倒滿一杯,子瓔渴壞了,仰頭一口喝光,他又倒,接連喝上七、八杯才解了渴。

「我過去請呂太醫過來幫你看看。」說著又要走人。

「不必,已經吃過藥,睡一覺就好。」

「好。」他打橫抱起她、送上床,除去鞋襪,躺到她身旁,輕拍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慢慢哄她入睡。

「怎麼會生病呢?」她的身子骨明明很好。

「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

「等你好轉,每天抽點時間,我教你練武。」

「好。這幾天你在那邊還好吧?」

「白天上課、晚上研究卷宗,在案件當中抽絲剝繭、從證據里面找線索,實在太有趣,我都快廢寢忘食了。」

「听起來你是真的很喜歡。」

「可不是嗎?盈盈說,回京後要想辦法求皇上,把我送進大理寺。」

又是瞿盈盈……「她好像能夠幫助你很多。」

拍背的手停在半空中,嘆口氣後重新落下。

他想起瞿翊跟他說皇上想給他跟盈盈賜婚,想讓他跟皇室親上加親,他其實知道大家在盤算什麼,但他已經謝絕皇上的好意,不說他對盈盈完全沒有妹妹之外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有子瓔了啊。

不過這事他暫時不想跟子瓔提,一是他雖然拒絕,可畢竟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得回京再周旋,他不願徒增子瓔煩惱。再者,大伙還住一起,他也不想子瓔覺得跟誰處了尷尬,就像現在這樣就好。

沒有順著她的話說,動作跟表情凝滯,畢竟夫妻多年……子瓔垂眉,他已經知道皇帝想賜婚?那麼他是什麼想法?堅決反對還是順水推舟?她想要試探,他卻先開了口。

「盈盈告訴我許多官員們私底下的關系,錯綜復雜,一潭深水。」

他在轉移話題?這是不想讓她知道?可公主已經宣示主權了呀,他還能隱瞞多久?非要木已成舟才讓她知曉?想打她個措手不及,讓她無從掙扎只能認命?

「公主是皇上手把手教出來的,自然懂得多。」她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她很聰明,從卷宗里找到許多疑點,我決定回京後要替受害者翻案。」他依舊歪樓,不肯踏上主題。

「公主是個聰明人,在京城時就听說她才華洋溢、聰慧機敏,還是京城第一美女呢,若不是生在皇宮,門楣早就讓媒婆給踩破。」她邊試探邊觀察他的表情。

「這話沒錯。」皇帝一定能幫她找到如意郎君,不必非要委身自己,至于義父……就算他不娶盈盈,義父都會扶持瞿翊,而父親那邊他也會想盡辦法極力說服。「瞿翊說,有不少男人對她傾心,可惜她都看不上眼,盈盈不愁嫁的。」

言下之意是——她不愁嫁卻只想嫁給他?他在預告自己對瞿盈盈已然傾心?

子瓔不想這樣猜忌的,這也不是她的個性,但她是知道故事劇情的人,無法不細思他每一句話,總覺得一句句都是暗示,火氣頓起。

好啊,他不想說嗎?行,這層窗戶紙她來捅破。「之前公主跟我談過,皇帝想為你們賜婚。日後我與她姊妹相稱,你覺得如何?」

盈盈已經找子瓔談過了?可為什麼她要用這種口氣問他?之前不是說過了會信任他,明明前面已經趕走一個柳嬌,她卻仍舊要這樣對他嗎?

突然間他想起親娘。嫡母嫉妒娘受寵,娘卻不在乎自己是否受寵,她不嫉妒、不爭風吃醋,她甚至想把父親推到別的女人身邊。

他心底清楚,娘不喜歡爹,她心里有別的男人,若非無從選擇不會委身父親。子瓔也是這樣嗎?她的喜歡不夠深刻,不管嘴上怎麼哄他,卻終究不肯為他相爭是嗎?

越想越惱火,他暴跳起身,怒指她的鼻子,想劈里啪啦痛罵她一頓,可是對著那張蒼白憔悴的臉龐,污言穢語出不了口,最終只能咬牙切齒恨道︰「你不介意跟別人姊妹相稱是嗎?太好了,那就兩全其美了,盈盈生性善良,脾氣溫和,肯定會因為你這麼識相而善良對待,以後你們就好好相處吧。」

撂話,他怒氣沖沖跳下床,扭頭往隔壁跑。

看著他的背影,子瓔苦笑……果然沖動是魔鬼,捅破窗戶紙有什麼好的,與其如此,不如讓他瞞到最後一刻。

也好,早點知道他喜歡瞿盈盈,就可以早點按熄心中想望。

頭痛、心也痛,全身細胞都痛到她想叫囂,所以流淚很合理……

慕容羲其實並未走遠,他站在月亮門後等待。

等子瓔沖過來賞他兩巴掌,怒斥他︰想坐擁齊人之福,慕容羲,你作夢去吧!

但是沒有,她沒有出現,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始終待在房里。

所以她是騙他的,她沒有好喜歡他,沒有想一直陪著他,她……半點都不愛他!



京城不斷有新消息傳來——皇後進冷宮,國舅入大獄,皇子們做的傻事被御史台翻出來,朝堂上皇帝嚴厲斥責,許多過去被排擠而離開的清貴儒士在皇帝聖旨下達後,紛紛返回朝堂……

每天發生的新鮮事,讓心眼多的臣官們嗅到不同尋常,但……皇帝還能搞禪讓?這說法不科學,于是眾人紛紛猜測各種可能。

但那幾個傻皇子仍心存僥幸,認定最後的結果必是三選一,因此即便被斥責依舊信心滿滿,依舊持續你踩我、我捅你的日常。

合溪村里的「某些」住民心情一天比一天開朗,因為打心底清楚,很快就要撥雲見日,歷史將會進入嶄新一頁。

只是子瓔和慕容羲之間越發尷尬了,不知哪里對不上線,每次想坐下來好好談談,總會被一堆事情打斷。好不容易排除萬難終于能安靜對話,卻又是無效溝通,兩人總是溝通出一堆的言不由衷。

就算過了這麼久,他心里總有那麼點自卑驅不盡,而子瓔的態度老讓他覺得他不值得她費力爭取,有也好、不行她就讓。

子瓔心里也很痛苦,正文女主的出現打碎她所有的自信,她想相信自己跟慕容羲之間的愛情,卻又不知道慕容羲到底有沒有受瞿盈盈吸引,就算他表現得沒有,她也會東想西想折磨自己。

這一局,兩人無解,一路僵在那里,且缺乏經驗的他們都不曉得該如何打破僵局,而企圖趁虛而入的那位,早在後宮磨練出一身刀槍不入的宮斗本事,她總能在關鍵處用幾句漫不經心的挑逗言語擴大兩人矛盾。

這天清晨瞿翊收到京城來的信,皇帝病重,讓瞿翊數人盡早返京。

這是晴天霹靂,每隔十日他們都會收到一封來信,前一封皇帝還歡天喜地地布局迎接未來太子,這一封皇帝就病重難癒,急需瞿翊返京?

「怎麼看?」寇芹堯把信攤在桌上,目光望向每個人。

「陷阱,目的是誘捕四哥。」瞿盈盈道。

慕容羲搖頭。「如果這樣,代表瞿翊行蹤早已曝露,那麼毋須誘捕,他們可以直接殺過來,把事情弄得這麼復雜,反倒會打草驚蛇。」

何況守在暗處的影衛和白霜、墨雨等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們並沒發現任何異動。

「所以你認為可信?」瞿翊以指頭敲敲信紙。

「義父早就安排人手暗中盯住三個皇子,倘若他們有風吹草動,我會提前收到消息,但是並沒有。」皇宮內不敢講,義父的人滲透不到里面,但是在皇宮外,他們打個噴嚏,義父都會立刻知道。

「倘若信上所言為真,我們該盡快上路。」瞿翊道。

子瓔看過眾人,在這當中她最沒有發言權,但是她已經站了隊。

「公主曾經說過,太醫會定期為皇上請平安脈,龍體康健並無大恙,在這種情況下,我想不出有什麼疾病能在短短十天中,從微恙發展成病入膏肓。除非是……」

「是什麼?」夏琢問。

「時疫、重傷或者中毒。時疫基礎上可以排除,倘若連身處深宮的皇帝都染疫,那麼疫情肯定早已擴展至全國,但我們並沒有听到任何消息。」

「如果受傷,陳御醫在這方面是一等一的好手。」呂尊順順胡子接話。

「若是中毒,子瓔,你有辦法嗎?」慕容羲抓著她問。

軟軟的手被握進掌心,連日來的隔閡瞬間消弭,他看著子瓔的目光中充滿期許。子瓔輕喟,還真的是有啊。

皇帝果然是天公國仔,她的「小金」剛剛大成,就有了需要救命的人,而且她連知道是什麼毒都不用。

「就算是中毒,我們現在也還不確定是中什麼毒……」

「沒關系,我對毒可比對醫更有辦法,但是需要上山一趟,我在那里種了些藥草。」

「好。」瞿翊點頭道︰「即使排除陷阱的可能,行事仍須以小心為上,白霜裝扮成我,與寇老、夏老、呂太醫、盈盈先行回京,我點一隊影衛暗中保護,倘若你們一路無事,到達京城後便直接進靜王府,先行聯系朝堂重臣。我與阿羲、秋娘子、墨雨和藍雲隨後跟上。」

瞿翊的安排無人異議,唯瞿盈盈大力反對,她不能就這樣回去。「讓我跟著四哥吧。」

「別擔心,阿羲的分析很正確,我也認為這一路上應是風平浪靜。」

「我不是膽小,而是……」

「而是什麼?」

狹長的丹鳳眼一轉,她找到好說詞。「沒人認得四哥,這一路上如果有我在,進京路程會更順利些。」

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幾度微服私訪她都跟隨帝駕,說不定認得三位皇子的人還沒有認得公主的人多,有她隨行,地方官員自然會便宜行事。

沒人能否決她的提議,于是瞿翊點頭同意。

「好吧,你跟我們一起,秋娘子,采藥制藥需要很久嗎?」

「采藥一上午就夠,我可以在馬車上制藥。」

「好。墨雨、藍雲,你們先到鎮上買車馬,下午寇老幾位先行出發。倘若一切順利,我們明天下午就走。阿羲、白霜,我們來討論進京路程。」

這麼著急嗎?瞿盈盈抿緊雙唇,瞿翊話音方落,她立即轉身往外。

寇老等人回房打理行李,子瓔也回到老宅將藥材、藥書等物整理好後,先給吳嫂子和林嬸結了工錢,之後到里正家打聲招呼。

家里的十畝田地花大把力氣養肥,若就此丟下不管很是可惜,因此她將土地托付給里正,里正想也不想就點了頭。

然另一事經過再三猶豫後,里正面有赧色的說︰「秋娘子,實不相瞞家里太小,孫子一個個長大,住得越來越逼仄,在你們回來之前,我本打算讓二房搬到慕容家老宅,後來你們……我想租下老宅,你是否願意?」

這趟進京,慕容羲將會飛黃騰達,之後再沒有機會回到這里……

她考慮片刻後,回答道︰「這件事我得先跟相公商量,公爹若要回鄉祭祖,總得有個落腳處。」

「這點秋娘子大可放心,倘若慕容老爺回來,我們定會把房子整理得干干淨淨騰出來。」

「這樣可太好了,租金就不談,畢竟房子沒人住也壞得快,就當是幫忙照顧老宅。我回去跟相公說一聲,應該沒問題。」

見事情談成,吳嫂子心底樂壞了,之前公爹讓搬,他們夫妻還不樂意,總覺得那房子陰氣森森鬼屋似的,可現在……那宅子可是出過一個鎮國公吶。

當時沒搬成,沒想兜兜轉轉繞一圈,宅子又落到他們頭上,就說秋娘子是個有福氣的,跟著她準能好運連連。

瞧,他們搬來才多久,大嫂又生了個兒子,而自己肚子里也擱上一個,之前二寶多病多災,自從秋娘子看過後,現在養得多壯實。她樂呵呵地送子瓔出門,嘴里沒口的道謝。

租房一事慕容羲首肯之後,子瓔立刻跑了趟張木匠家里,請他把通著兩家的月亮門給安上兩扇厚實的木門,這是她打一開始就想做的,沒想到真的落實,終于有了隱私權,卻要離開了。

搬家瑣碎事很多,不比當初搬來時輕松,但在子瓔井然有序的指揮下,很快就打理好行囊。她在院子里慢慢踱步,養大的雞已經送人,平日里覺得雞叫得有點吵,現在沒了雞鳴聲,安靜得讓人心慌。

模模門、模模窗,模模桌椅櫃床,所有東西都盛載著記憶。人是習慣性的動物,之前的桌子長短腳,每回擱上東西就會晃兩下,後來換上新桌子,過上好幾天才逐漸習慣桌子不再晃,即將離開處處習慣的家,心底空落落的。

還記得剛搬來時連一塊抹布都沒有,每個什物都是他們一天一點慢慢添置上的,那時邊買邊想,住不久的、很快就要搬走、別買太貴太浪費……現在,真的要走了。

夜深,慕容羲從隔壁回來,看見子瓔斜靠在廚房門邊,朦朧月光照在她身上,想起兩人莫名其妙的爭執,他嘆了口氣走到她身後。

「在想什麼?」

子瓔轉身看見他,指指灶間。「記不記得我們搬來的第一個晚上,差點兒把這里給燒了?」

「記得,當時我想,你連火都不會生,三餐是指望不上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往村里跟大媳婦小嬸子套交情,趕緊弄點吃的回來,免得你餓肚了。」

「你擔心我餓?」

「能不擔心嗎?我再沒用,終歸是個男人,養家的事總得一肩扛起。」

他是這樣想的啊?她低看他了,他不只俠義,還很有責任心,可以再加五分。這一兩年來,東五分、西五分,原本負分的他早已經變為資優生。

唉,世間就是這樣,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她把他教育得太好,好到連皇帝公主都上了心。不該全怪他,她也得負一點責任。

「平心而論,那三十兩真的讓人感動。」

「三十兩就讓你感動了?」

「是啊,銀子握在掌心,突然覺得未來有了盼頭。」

「你嫁給我時,覺得沒有未來對嗎?」

「猜錯了,我打一開始就認定你是璞玉,只是缺了把好刀,我打定主意邊承擔養家重責,邊砥礪頑石,直到你透出熠熠光芒。」

「言不由衷,京中流言那麼多,你憑什麼看好我?」

「憑我親眼見你幫師叔找回失物,短短時間就看透其中關鍵,憑沒當過訟師的你,有條有理地在堂前為受害者平反。

「我說我會下毒,不是隨口說說而已,如果我打定主意不嫁,毒昏那群人離家出走並非難事。何況你也知道,一賠六的賭局我掙下一幢宅子,憑著啟陽固精丸,我可以留在京城吃香喝辣。」

她又往他胸口灌入自信,滿了、暖了,心漲得很舒服。「所以你認真看好我,一蘿筐一籬筐不要錢的好听話,不僅僅是為了鼓勵我?」

「當然,我這麼現實的人,怎會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下投資?」

她理解他的自卑來自于環境的長期霸凌,那些壓抑對他並不公平,他有抬頭挺胸的資本,就不該低眉順眼。

她看著他,雙眼熠熠生輝。

又來了,她不經意透露出的崇拜,總是能飽滿他的信心、驅逐他的自卑,天曉得他有多依賴這個眼神,那是他人生最重要的養分。

「你很快就能得到回收的。」他發誓、他保證,回京後他會讓她成為人人羨慕的夫人,而不是人人同情的女子。

認了,他跟自己妥協,就算她沒那麼愛他,就算她對嫉妒沒感覺,就算她的在乎不如他,通通都沒關系,她只要待在他身邊就好。

日子很長的,他有足夠的時間對她好,有足夠的時間看著她改變。

子瓔靜靜回望。他指的回收是什麼?榮華富貴嗎?她並不期待那樣的回收,她更想回收的是真心實意,有一度她認為自己運氣爆棚,有機會成為他的女主角,可如今看來,好運跟偶像一樣,它美好、存在,卻指望不上。

「剛剛,我收到義父的來信。」

「所以皇上真的生病?」

「應該沒錯,京城上下彌漫著一股緊張氣氛,好像有大事即將發生。」

「我們動作得再快一點了。」

「對,義父信上還提到幾件事。秋婉寧發現鄭儀好男風了。」

「她氣壞了吧,可又能怎樣?女人踫到這種事只能藏著掖著,打落牙齒和血吞。」畢竟已經出嫁,她的下半生早和鄭家綁在一塊兒。

「這是正常女人的表現,可她不一樣。」

「她做了什麼?」

「她在武昌侯府鬧,鬧完家里鬧到大街上,鬧得人盡皆知,還鬧出鄭儀和三皇子有一腿,皇上大怒,鄭儀丟掉前程,原本該封王的三皇子貶為庶人,被遣送出京。」

「罰得這麼嚴重?不過是好男風,這種人多著吧?」

「皇上這是殺雞儆猴,敲打給其他兩個皇子看呢。」

「鬧得這麼大?武昌侯府還能容得下秋婉寧?」

「自然是容不下的。在武昌侯夫人的生日宴會上,秋婉寧與成功伯被抓奸在床,當天就被休棄送返秋家。」

「現在秋家肯定很熱鬧。」

「對,增添新人手,母女倆合力對付申姨娘。」

「團結力量大,申姨娘肯定不是對手。」

「猜對了,她們弄掉申姨娘肚子里那塊肉,你父親氣得暴跳如雷,不過秋家還有件慘事等著你父親發現。」

「什麼慘事?」

慕容羲從衣袖里拿出一疊房契地契。「都全了,只差他們現在住的宅子。」

「這麼短的時間,秋鈺寧就敗光秋家財產?真是能耐。」

「等著吧,秋家很快就要斷糧。」

「關茹娘籌謀多年好不容易搶來的,沒想到會丟得這麼快。我父親呢?上回劉公公的言下之意,他好像攀上皇子、站穩隊伍了?」

「對,他是二皇子黨,正得意風光著。你那位兄長也不簡單。」

她晃晃手上契書,諷笑說︰「當然不簡單,那麼快就把家產還給我,良心足足的啊。」

他呵呵大笑,喜歡她的傲嬌。「他勾搭上靖寧侯府嫡女,靖寧侯對他頗為欣賞,兩人也許會成就好事,日後有人幫扶,仕途指日可待。」

「靖寧侯府?是三小姐鄒玉琴嗎?」

「你知道她?」

「知道。性格很不錯的姑娘。」

只不過容貌丑陋,皮膚坑坑疤疤,身材高就碩壯,定過親、兩任未婚夫都在婚前夭折,素來有克夫名聲。

自詡光風霽月、俊美無雙的秋鈺寧竟如此犧牲?他把婚事當籌碼?果然虎父無犬子,為求前程行事沒底線,太有其父之風。

「那麼配他倒是可惜了。」

這點她不評論,青菜蘿卜各有所愛,誰說不會造就一門金玉良緣?

秋家現在夠慘的了,落井下石不是她這個秋家人該做的,但睚皆必報是她的人格特質,誰欠了自己,她一定會悉數討回。

轉身向外,他看向院中那棵不結桃子的桃樹,嘆道︰「剛來時,這屋子遍地淒涼,入眼淨是蕭瑟,現在待出感情卻要離開了,希望吳嫂子能好好打理這宅子。」

「會的,慕容少爺說過,鎮國公曾花重金聘請高人,說這屋能蔭子孫、出狀元。」

想起當時的隨口胡藹,慕容羲大笑。「那時為盡快融入這里,沒臉沒皮的話說了不少。」

「是啊,我心想真是奇怪,這人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如果有心建立好名聲,根本就是信手拈來,怎麼會在京里鬧得人憎狗厭?」

他輕輕一笑,那是因為自卑自厭,覺得自己不該被生下來,覺得反正做什麼都會被討厭,不如一路爛到底。

是她說「命是弱者的借口,運是強者的謙詞」,于是他反覆咀嚼、不斷省思,慢慢地重新自我定義。

慕容羲回答,「也許是這里的人與京城里的不同吧。」

尤其是他身邊有了一個秋子瓔。她總愛看他、看得發痴,看得不經意間流露出崇拜,是她讓他開始正視自己、相信自己。

「永遠別為不值一哂的人付出心力,你只要負責替自己的成就開心就行。」她笑著說,彎彎的眉毛讓她看起來很漂亮。

他也跟著笑。是啊,他學會了,旁人批評已經再也影響不了自己。

走到大樹前,掌心貼上樹干。「我一直在等它結果,它辜負我了。」

慕容羲意有所指地看著她,心底卻想︰無妨,他有足夠耐心慢慢等待,等她回饋自己一季豐收。

「吳嫂子早就說它不會結果。你們打過賭,你輸了。」

「我沒輸,說不定它明年就開花。」

「勝負欲這麼強?」

「對,這件事情我非贏不可。」贏得她的心,贏得她的感情,這件事,他不允許自己一路輸到底。

拉起她的手走到房間前方,兩人抬頭看向屋檐,那里有幾個燕子築的泥巢,每年都會有春燕在里頭誕下小寶寶。

「沒想到我會對這個破房子心生不舍。」

「人生總是充滿悖謬,沒有失去就不會懂得珍惜。」

「對。」他同意,所以她……他不允許自己失去。「明天一早我們就上山,爭取中午之前趕回來。」

「我們?不必,我可以自己去。」

「你不是要去采月夕草?那草我也有分的。」當日是他們一起種下,自然要一起收成。

望著他的堅持,她笑開,或許這是最後一次的「約會」,享受吧、珍惜吧。



子瓔起個大早,剛打理好自己,慕容羲已經在外頭敲門。「你好了沒?」

「好了。」推開門,發現他已經拿了窶子、抓著藥鋤站在門外。

「我們早去早回,回來時順便把鑰匙送到里正家。」

「好。」

「若他們把宅子打理得好,就一直給他們借住,若打理不好就收回來。」

「你怎麼知道他們打理得好不好?」

「有空咱們得回來小住,我還等著桃樹開花結果呢。」

他是認真的嗎?和誰回來?她嗎?

子瓔沒接話,和他一起往外走,沒想到瞿盈盈也站在外頭,好像已經等了好一會兒。

「你怎麼起得這麼早?」慕容羲訝異。

「我要和你們上山采藥啊。」她笑得一臉討人喜歡的天真爛漫。

「山路不好走,我們又趕時間,你就別去了。」

「不行,離開之後,恐怕這輩子我都沒機會再來了。羲哥哥答應過我,要帶我上山玩,可不能隨口說說,今天就得落實。」

慕容羲為難地看了一眼子瓔。

子瓔輕嘆。看吧,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昨兒個夜里還想著呢,最後一場約會,她要制造許多回憶殺,留待日後細嚼,平添幾絲甜蜜。她沒表示意見,只是接過窶子、藥鋤,搶快一步往前走。

舊時的風、舊時的景,他們來過無數次,哪里有松樹、哪里有野果,哪里能夠摟到小兔子,這座山是他們的後花園,心情好或不好,一有機會兩人就會攜手到此一逛。

他還笑話過她,「老這麼爬,會不會把你給爬瘦了?」

旁人在意她太胖,他卻在意她變瘦,他說過最好听的那句話是什麼?

萬一你瘦下來,變得比我好看,被旁的男人覦了,我該怎麼辦?

然後他撕下一支烤得油亮金黃且肥滋滋的兔腿給她。

她不解,問︰「人人都喜歡女子貌美如花,你怎麼會看上我?」

他說︰「要看貌美如花,我找面鏡子照照自己就行。」

她問他看上她什麼?他想也不想就回答,「我看上你對我好,這世間再不會有人比你對我更好。」

真是傻瓜,別人待他好,是因為看見他的價值,而她不過是比旁人更早知道他的價值。

瞧,原書里的女主角不也是看清他的價值,明白這男人值得托付?

但她沒有戳破事實,只回答道︰「你值得,未來你會變成人人都消費不起的奢侈品,屆時他們仰頭看著你、羨慕你,即使想要對你千般好萬般好,你也不見得願意給他們機會。」

這話讓他滿意極了,樂得一把抱住她飛轉好幾圈。

他停下來,她喘、他也喘,他抵著她的額頭說︰「人人視我如糞土,只有你見我如黃金。」

那時……他們很甜蜜。

「有果子,羲哥哥你看!」瞿盈盈清脆響亮的聲音在林間穿梭。

說實話,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聰明剔透、靈慧美麗,性子親切不矯情,連村人都能與她打成一片,可見她有多討喜。

這樣的女子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如果子瓔是路人甲或觀眾A,也會期待嗑瞿盈盈和慕容羲的CP,偏偏她不是觀眾路人吃瓜群,她是倒楣的女炮灰。

她已經用盡全力給自己加戲了,她拼盡全力把炮灰變成正派女配,本還妄想著晉身女主,但眼下看來……怕是不能夠。

為了讓觀眾替自己意難平,她還能做什麼?只剩下在最合適的時機點,退出這場競爭罷了。

在愛情面前,能像她這般理性的女子不多,有時候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只……她不僅僅是個角色,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吶,她也會心酸難受,會委屈哀愁。

但成年人的崩潰不能現于人前,如若在人前崩潰,那麼她丟失的除了愛情男人,還要賠上驕傲自尊。她無法爭取前者,只能竭盡全力保住後者。

假裝沒察覺身後的甜蜜互動,她埋頭快走,這時咻咻咻、幾道黑影從天而降,子瓔猛然抬頭,對上犀利目光。

「子瓔!」慕容羲大喊,沖上前把她護在身後,警戒問︰「你們是誰?」

「取你性命之人。」說著長劍一揮朝他肩頭砍去,慕容羲推開子瓔,迅速迎戰對方。

你來我往幾回合試探後,慕容羲確定對方的身手不弱,他邊戰邊退,慢慢來到子瓔和瞿盈盈身邊,下一刻猛然轉身,左手抓起子瓔、右手拉過瞿盈盈,飛快往森林深處跑去。

死命朝前奔跑,在這場追逐戰中,子瓔和慕容羲佔了大便宜,他們對這里的地形林木了若指掌,哪里有水、哪里有洞,哪個轉彎處可以藏身,哪里會讓人產生錯覺、追錯行蹤……

于是他們很快甩開刺客,跑到她上次躲雨的山洞里。

在山洞前方不遠處有三條小路,一條通往水潭,是他們種植月夕草的地方,一條通往山崖,這條路的樹木最高、動物最多,因此他們置下的陷阱也最多,最後一條路很小,彎彎繞繞的,路旁伸出來的雜枝常常會把衣服勾破,但那是下山道路,一路到底就能回到村子。

慕容羲把兩人拉進洞中,扯來一堆藤蔓蓋住洞口,他不敢心存僥幸,張大眼楮頻頻往外張望。

「如果刺客追過來發現我們,子瓔,你帶盈盈往水潭方向跑,直接躲到瀑布後面,他們肯定找不到。」慕容羲說。

「那你呢?」子瓔剛要開口,瞿盈盈搶先一步問。

「我往山崖方向跑,那條路上有陷阱,我引誘他們入殼。」

「可以。」子瓔從荷包拿出藥瓶遞給他。「危急時將藥粉撒出去。記得,要站在逆風處。」

「那是毒粉?」瞿盈盈嚇得倒抽口氣,死死盯住瓶身。真是看錯秋子瓔了,還以為她柔弱可欺,沒想到竟然這麼狠毒!

「不算,但是有刺激性,眼楮沾上會暫時的失明。」解說過後,她看向慕容羲。「記不記得我們獵山豬的那個陷阱,一直都沒有用上,你試試看能不能引誘他們跳進去。」

「那個陷阱不夠深,就算掉進去,憑他們的身手,三兩下就能月兌困,這樣反倒讓他們心生警惕,不如再往前跑,到竹……」

看著正在討論方案的兩人,瞿盈盈強勢插話。「你們不要擔心,只要我出去就可以,那些人的目標是我。」

「為什麼是你?」子瓔眼帶疑惑。

「離京前,父皇就預估過這種狀況,畢竟董家盤據朝堂這麼久,哪能鐘除得干淨,定會有漏網之魚,誰曉得他們還有沒有藏得極深的勢力,為保萬一,父皇給我一紙遺詔貼身收藏。

「所以我猜他們是為我而來,只要奪走遺詔、殺我滅口,就沒人知道世問還有個瞿翊,更不曉得父皇想傳位給四哥。」她邊說邊取出遺詔。

慕容羲撥開藤蔓,靠著透進來的一絲光線,和子瓔飛快讀取內容。

他頓時更急了,莫非自己評估錯誤,此番上京真是二皇子的誘敵大計?

「羲哥哥,我必須完成父皇命令,我出去把人引開,你們留在這里,等安全離開後,還請羲哥哥保護四哥進京,傾全力助他登基。」

丟下話,她起身往外跑。

匆促間慕容羲急忙將她抓回,瞿盈盈沒站穩摔進他懷里。

這一摔,像是把她好不容易聚積的勇氣都給摔沒了,她癱軟地趴在他胸前,抓住他的衣襟嚶嚶哭泣。

慕容羲邊拍背安撫,邊將遺詔塞給子瓔,說︰「還是按照我們所議行事,子瓔,我把盈盈托付給你了。」

給了遺詔,又親口托付?什麼意思啊?意思是緊急時刻,她必須代替瞿盈盈赴死,盡忠盡義保百年聲名?真是對不起啊,她不想名留青史,對死後牌位送不送忠烈祠沒有Fu。

子瓔想把遺詔推回去,還想諷刺兩句——喜歡的女人自己保護,這時不英雄救美,啥時救?

可惜她難得地想刻薄一回,老天卻不給機會。刺客到了,他們在附近兜兜轉轉,像在思考獵物會往哪個方向逃。

從藤蔓縫隙間往外看,慕容羲壓抑呼吸,緊盯那個走到洞前的黑衣男,汗水從額間滲出、滴落,他輕輕轉身卻用力握住子瓔的手心,再次鄭重托付。

她一點都不想答應,但他篤定的眼神讓她無法反駁,只能咬緊牙根點下頭。

他松口氣,壓低聲說︰「跑!」

慕容羲拉著子瓔、子瓔拉著瞿盈盈,三人沖出山洞,黑衣人迅速圍攏。

子瓔剛抬腳準備往水潭方向跑,誰知瞿盈盈不照計劃行事,竟然一把甩開她的手,朝彎曲小徑跑去。

見狀,子瓔想追上前,但慕容羲反應更快,他甩開子瓔朝瞿盈盈飛奔,然後刺客全向他們追去。

停在原地的子瓔傻了,看著空空的兩只手。她被拋下了嗎?她是不是也該朝小徑跑去?

一聲低笑喚回她的神智,抬眼,她發現僅存的一名刺客正朝自己迫近。

子瓔一步步往後退,對方則慢慢靠向前,獵物已在囊中,他不心急,還能用目光上下打量,嘲笑對方身材。

一退、再退,下一刻她猛然轉身,別無選擇地朝山崖跑去。

計劃驟亂她只能臨機應變,子瓔很清楚自己的體力和腳程絕對贏不了刺客,想活命就沒有猶豫空間,于是她死命往前狂奔。

刺客半點都不心急,像玩貓抓老鼠似的,帶著幾分逗弄意趣,不疾不徐的跟在子瓔身後。

她記住阿羲的話,放棄捕抓野豬的地洞,憋氣咬緊下唇,邁起兩條小肥腿繞過陷阱,邊跑邊往後看。

刺客還在笑,她停下來他也停下來,彎彎腰、攤攤手,他請她繼續往前跑。她只好深吸氣,使盡全力,氣喘吁吁繼續往前。

他又笑,在看見她狼狽摔跤時,更是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

看著一顆球在前方連滾帶爬,很有趣是嗎?別人的性命在他眼里不過是空氣?憑什麼啊,他是主宰生死命運的上帝嗎?

子瓔越跑越生氣,終于她跑不動了,背靠在參天大樹前,她放下窶子、取出里頭的藥鋤和小斧頭,緊緊握住抵在胸前,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想跟他對干嗎?刺客忍不住又捧月復了。

實在是她的模樣太可愛,像只胖兔子似的,鼓著圓嘟嘟的腮幫子,張起無害的小爪子想威脅獵人,這樣的萌娃讓人很難下手啊,可惜主子有令,真是對不起了。

他慢條斯理地提起劍,慢吞吞地走向前。「不跑了嗎?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陪你再跑一段。」

要是直接累死她,不必血濺長刃,罪惡感會比較輕吧?他想。

可惜,就是太花時間了點。

搖搖頭,高舉長劍,他會快一點的,快到讓她感受不到疼痛就進了閻王殿,他能為她做的,就只有這樣了。

殺氣在眼底凝結,子瓔看得清清楚楚,她縮緊雙肩,鼓勵自己不要害怕。

不怕,堅持,她會活下來的,一定會活……五、四、三……心底默數,她高舉斧頭,所有力氣在指尖凝聚。

時間到!她把斧頭朝身後樹干砍去,刺客被她的動作搞得一頭霧水。這是在干麼?想砍斷樹干壓死他?那可得砍上大半年吧……

還沒想完,一片布滿尖銳利刺、長方形用竹子編成、門板大小的暗器朝他身後甩去。

那是子瓔和慕容羲用來殺野豬的,他們曾經在這里被攻擊過,狼狽的兩人爬到樹上,俯瞰野豬不斷用撩牙撞樹干,心驚膽戰。

那幕讓她夜夜惡夢,安神湯也救不了她的睡眠。

他說︰「解決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面對它。」

于是他帶著她過來設下這個陷阱,心想再遇到相同的事,就能保住身為人類的尊嚴,沒想到尊嚴還沒受到威脅,卻先救了她的命。

重力加速度朝對方身後甩去,瞬間七、八寸的銳刺從對方身後扎入、自前胸鑽出,十幾個血窟窿,讓他變成被釘在木片上的中國耶穌。

子瓔閃避不及,鮮血噴了她滿身滿臉,濃濃的血腥味鑽入鼻間,溫熱的液體佔據知覺,她嚇懵了。

那人怒目暴張,低頭看著自己身體,死不瞑目啊……無害的胖兔子,怎麼會這麼惡毒……

隨著鮮血噴出,失去生命跡象的刺客緩緩往後仰倒,他的眼楮張得很大,到死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

子瓔就這樣站著,直勾勾地與刺客對視。

殺人了,救人的手奪走人命……她試著抹掉臉上血漬,可是越抹越大片,再也擦不掉了,這將烙印在她的生命里,成為她翻不過去的那頁。

她發抖,抖得無法站立,順著樹干滑倒在地,血腥味、土腥味、冰冷的氣息席卷全身,她很害怕很委屈,她很希望慕容羲就在身邊,抱抱她安慰她,告訴她,那不是她的錯。

但是在最危急的時刻,他選擇了瞿盈盈。

做出決定了……不必懷疑了……他愛她、她愛他,男女主角終于排除萬難走到一起,這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若不是皆大歡喜,書不會暢銷,不會翻拍成電視劇,更不會讓作者聲名大噪,所以啊……命運早就做好安排,即便她努力洗白自己,即使她用盡全力發揮價值,也……沒用。

所有的心血都是白費,所有的竭盡全力都很可笑,到最後作者會不會用「一相情願」來解釋她的愚蠢?

他終究是選擇了瞿盈盈……

呵呵,還以為能夠撐到進京,還以為能夠好聚好散好好說再見,還以為自己有機會瀟灑揮手,用酷颯風說「我們更適合當朋友」。

她想過很多劇本的呀,誰知一章都沒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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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4: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取出藥蠱大變身

「她沒死!」慕容羲死命瞪著墨雨。

他認真找過的,找到觸動的機關,找到被野豬啃得剩下半邊身子的刺客,也找到被拔得一干二淨的月夕草。

子瓔全心惦記著皇上中毒,她絕對沒死,肯定是躲在哪個山洞炮制藥丸。

對,沒死,不會死,絕對不可能死……

憑著這個念頭,慕容羲不放棄找尋。

他形容憔悴、滿臉胡璉,全身上下都是泥巴,這五天他不吃不喝、像個瘋子似的到處跑,如果不是墨雨將他敲昏綁回來,這會他還在山上。

「死了,在你拋棄她那刻,她就死定了。」墨雨聲音很冷、目光更冷,沒本事保住她們,干麼帶人上山。

「我沒有拋棄她!」慕容羲像只受傷的野獸,嘶吼吶喊。

「沒有嗎?別說你不知道她沒追上來,別說你不知道那些刺客動動小指,她就會死得尸骨無存,別說你不知道在決定保公主那刻,就代表了放棄她。忘恩負義的東西,想想秋娘子為你做的,你對得起她嗎?」墨雨咬牙切齒。

「夠了,不是阿羲的錯。」溫和的瞿翊第一次斥喝下屬。

「主子說得對,是秋娘子的錯,她錯付真心。」忠心耿耿的墨雨也第一次反駁主子。

「你不知道的事,憑什麼下判斷!」慕容羲握緊拳頭,朝墨雨揮去。

但虛弱的慕容羲根本不堪一擊,手臂一架、一托,他原地轉圈後仰倒在地,躺在冰冷的底板上喘息不定,像只瀕死的魚。

「我有眼楮,看得清楚分明。秋娘子寬厚,你便當她是傻子,你什麼時候在乎過她。」墨雨冷眼俯瞰。

「誰說我不在乎?我在乎!」慕容羲握緊拳頭,揮向半空,眼淚自眼角滑落。

「在乎到把她丟給刺客,你的『在乎』好危險……」

瞿翊死命狠瞪墨雨,但對方火氣燒得熾烈,哪停得下來,于是他轉而沖著藍雲喊,「還不把他拖下去,看戲嗎?」

藍雲也想踩慕容羲幾下,卻不得不搗住墨雨的嘴巴,把人往外拖。

瞿翊把慕容羲扶起來,他卻虛弱得支撐不了自己,掩面順著牆壁緩緩坐在地上。

他……再生氣也騙不了自己,墨雨沒說錯,是他拋棄了子瓔……

「我錯了、大錯特錯,我不應該對她生氣,不該胡言亂語,我壞透了,如果她死了,我怎麼辦?」

「不會的,秋娘子那樣聰慧,怎麼可能死去。她只是在生氣,等氣消了就會出現。」看著他的痛苦糾結,瞿翊環住他的肩低聲安慰。

其實他也難受,像有人舉了塊大石頭壓在他胸口,害他喘不過氣,但是他和阿羲不同,連傷心的資格都沒有。

「你說的是真的?」他的話像救命浮木,慕容羲牢牢拽住瞿翊。

「真的。」

瞿翊的篤定讓他緊皺的眉頭微松,下一瞬,他狠狠擄了自己兩巴掌。

「對,她氣壞了,我不該在緊要關頭拋下她,如果她拉別的男人卻松開我,我不光生氣,還會想砍人。她應該砍我兩刀的,瞿翊你幫她砍吧,我不動,就這麼受著。」他瘋了,死命拉住瞿翊。

「阿羲,你不要這樣,相信我,她肯定還好好地活著,只是躲在某個角落,你也要好好養著,如果她回來了,你才有力氣留下她。」

「她會不會氣上一輩子,永遠不見我?」

如果是秋娘子……應該會吧,她不是會在權力面前低頭的女子。「阿羲,你和盈盈相處一段時日了,如果現在父皇賜婚,你還會反對嗎?」

「之前我怎麼回答,我現在還是同樣的答案。」

「盈盈聰慧可人,你為何不喜?」

「我沒不喜,但在我心里她就是妹妹,我無法與妹妹結為夫妻。」

瞿翊苦笑,盈盈並不這麼想,她堅持、頑固,她對阿羲勢在必得。

一邊是弟弟、一邊是妹妹,身為哥哥的他左右為難。「那你對秋娘子呢?是什麼心思?」

「能有什麼心思?她是妻子,要跟我過一輩子的。」

「以現實角度來看,她長得並不美麗,而家世……過去勉強湊得上,但要是二皇兄落馬,秋學陽受到牽連,這樣的岳家對你並非好事。」

「我不在乎。」

「若父皇執意為你和盈盈賜婚呢?你應該清楚,父皇寵愛盈盈,與她成親你的仕途前景一片光明。」

「我的前程自會靠雙手爭取,不需要靠聯姻來推進。」

「秋娘子的容貌身形、學識才華都比不上盈盈。」

「比她美、比她縴細的女子滿街跑,可我就是喜歡她,我想每天清醒,身邊躺的人是她。」

阿羲比他想像中更在乎秋娘子啊……

「知道了,父皇那邊我會盡力周旋。」但如果……瞿翊道︰「我們已經耽擱太久,還是盡快啟程返京吧。」他不知道現在京城里的情況如何。

「你先回去,我等找到子瓔後再進京。」不找到她,他絕不走。

「你說陷阱殺死刺客,還說種在湖邊的月夕草被拔光?」

「對。」

「秋娘子為什麼拔光月夕草,就是為了炮制藥丸為父皇解毒吧?我們上上下下找了那麼多天,翻遍每一寸山林,都沒找到秋娘子,足以證明她早就不在這里。再說了,她制的解毒丸最後會送去哪里?」

「京城、呂太醫的醫館?」

「我也這麼認為。」

「好,我們立刻出發。」

「今天不早了,明天吧。」

「不,我一天都等不了,我們快馬加鞭趕回去吧。等等我,我現在就回去拿行李。」不等瞿翊回應,他轉身就跑。

瞿翊皺眉,希望父皇病況沒有想像中嚴重,希望盈盈改變心意,希望秋娘子平安,也希望父皇別強人所難……

「主子,有人送信來。」藍雲送信進門。

接信、打開……嘴角慢慢往上揚,終于有個令人開心的好消息了。

「阿羲想要立刻上路,你們把行李都放上馬車吧。」

「天色已晚,現在出門不妥。」

「沒事,阿羲等不及了,我們先到鎮上住一晚,明早再加快行程,就住在……」他看一眼手中信紙,微哂。「福居客棧。」



氤氳水氣蒸騰,水是黑色的,藥材在中間載浮載沉,子瓔泡在水里、閉上眼楮,第一百次告訴自己沒關系。

沒關系的,用這種方式中止關系能省去糾葛紛亂,她從來都更喜歡簡單。

沒關系的,傷心在所難免,幸好光陰本領高強,很快就能療傷祛疤。

沒關系的,備胎之所以是圓的,就是因為這樣比較好滾。

她會沒事的,堅強是她的特質不是口號,一個真正優秀的人,沒有時間抱怨脆弱。

她不停給自己灌雞湯,她欺騙自己心髒沒有受太大的傷,她假裝這個結局早在預料中。

秋子瓔……就算很不好,也要扯起大旗,佯裝自己過得舒坦愜意。

一層黃色油脂浮在水面上,抬起手臂,她又瘦上一圈,皮膚白皙發亮。

從水中站起,她擦干身體換上衣裳,剛買的新衣又寬了。

一百五十斤重的她在短短五天內剩下九十斤,丟掉六十斤肥肉的她,有了教人驚艷的好身材,以及截然不同的五官。

望著銅鏡,瓜子臉柳葉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膚白如雪眸如點漆,整個人雪雕玉琢像下凡的仙女。

她連自己都不認識了,還有誰能認出她?原來這就是秋子瓔真正的模樣?難怪原書中她能爬上瞿翊的床。

將水中藥材和浮在上面的油脂撈起,到客棧後院悄悄埋在樹下,之後她喚小二進屋,把洗澡水給倒了。

打開木盒,兩只小金蜷著身子一動不動。

它們是幼年期的藥蠱、一公一母,以女人的精血為食,成長期約六到八年,終生只產一對子女,因此數量稀少,成年的藥蠱磨成粉加入藥材,能解百毒、治百病,還能延年益壽。

八歲時師父詢問過她且得她同意後,將它們埋進她的身體,它們對宿主沒有壞處,相反地還會讓女子皮膚白皙柔女敕,也能促進傷口癒合速度,唯一的壞處就是它們排出的毒素會令女子發胖。

直到藥蠱成熟準備交配時,寄宿的女體手腕處會長出紅色血線。

這時就要準備月夕草,剪下葉子鋪成窩巢,再將根睫磨成泥,在埋蠱處割一道傷口敷上根泥,以氣味引誘它們爬出、進入窩巢,半天之內,它們就能產下幼蟲。

產下幼蟲後,成蠱就能用來制藥。而剩下的月夕草則放入浴湯中,每日泡澡半個時辰,就能將藥蠱毒素排出,女子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窈窕身材。

這幾天她讓乞丐到城門口守著,有車隊入鎮就立刻通知自己,這里是進京的必經之路。但整整五天都沒等到人,于是書信一封,讓人送到瞿翊手中。

子瓔不清楚瞿翊為何延遲行程,但延遲對她而言是好事,這讓她有足夠的時間炮制藥丸並且改頭換面。她不確定收到信後,瞿翊什麼時候會到?但現在的她以逸待勞,有時間也有耐心。

剛打算請伙計送膳,她就听見了敲門聲。

一瞬不瞬、目不轉楮,瞿翊為眼前女子所驚艷。

明眸皓齒、飄逸出塵,恍若蟾宮出走的仙子,大家都說盈盈漂亮,但往她身旁一站……

比較很傷人,但事實無法抹滅,兩人之間存在著極大差異。

這女子來自蓬萊仙島嗎?

于不上心的瞿翊也不禁害羞了,他面紅耳赤、心跳加速,陌生的感覺在血脈里流竄。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見鐘情,但他的視線無法轉移。

「方公子請進。」子瓔讓到一旁。

這聲音?瞿翊驚呆……微微的嬌喙,是秋娘子?但不可能啊,秋娘子她……

說不出話了,在幾次深吸深吐氣過後,他勉強回神,抑下激動拱手問︰「是姑娘讓人送信給在下?不知姑娘與秋娘子可是相識?」

果然沒認出她,這樣很好,子瓔淺淡笑開。

「方公子不認得我了?」她將人迎進來後關上了房門。

真的是她?秋子瓔的嗓音太獨特,嬌柔綿軟、甜得讓人心悅。

「你真的是秋娘子?」他一臉的難以置信。

「以前臃腫肥胖,是因為師父在我身體里養了一對藥蠱,這蠱能解天下九成毒,如今為替皇上制藥,我已將蠱蟲取出來,身體便恢復原來的模樣。」

她仔細解釋過藥蠱後,瞿翊依舊難以置信,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

「取一丸、以蜜水化之,服下。」

她將藥盒推到他前面,瞿翊打開,里面有三顆赤紅色、小指甲蓋大小的藥丸。「多謝秋娘子,我立刻命人送回京城。」

她點頭道︰「我想以此藥丸與方公子做交易。」

「什麼交易?」

「與四皇子一起上京,但身分保密。」

「你不想讓阿羲知道?」看著她秀麗姣媚的面容,他推敲原因。

「是。」一個字,態度篤定。

「這幾天為了找你,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瘋了似的成天在山上翻找,你該看看他狼狽的樣子。」

為什麼找她?是道德感還是俠義心作祟?他肯定覺得對不起她,想用愛情報答她的恩情?

這個慕容羲啊,做人真的不必這麼周全。「他是個好人。」她笑著說話,眼底卻少了神采。

「他是你的丈夫,為什麼避不見面?」

「我們離京時就做好約定,回京之後立刻和離。」

有這回事?但阿羲的態度分明不是這樣,會不會是她弄錯了?

「你對阿羲,真的沒有那份心思?」若存在他們之間的只是約定,她怎會對阿羲事事妥貼,般般設想?

她微微垂眉,就是有那份心思才諸般困難啊,自己的心髒承受力不如想像中堅強。

「我們本就不合適,當時父親逼嫁、鎮國公府逼娶,兩人才會勉強湊在一起。不合適的我們,能夠因為合作相處幾年,卻無法廝守終生,強行聚首只會把好友變成怨偶,現在這種情況……恰恰好。」離別後,她會想起他、他會思念她,兩人對彼此都停留在最好的記憶點。

「但相處過這麼久,也許你們對彼此的感覺,已經和當初不同。」

確實是不同了,但又如何?

書里是怎樣描繪慕容羲和瞿盈盈的愛情?它說︰他們子女緣分淺薄,瞿盈盈所出的孩子都沒活過三歲,但他寧願膝下無子也不願納妾,夫妻情深、羨煞眾人。

那才是愛情最真實的模樣,而他與她,充其量只是善緣,但她沒打算對瞿翊分析。

「若方公子願意交易,就把藥丸帶走。」為了安全,在外就稱他方公子。

「這個交易你很虧。」

「我不介意方公子發達後,用黃白之物報答我。」

瞿翊失笑,都這時候了,她還能開玩笑?「真的不考慮和阿羲面對面好好談談?就算你們之間只是約定。」

「談不談都要分離,多說無益。」

「你是生氣吧,氣阿羲在那當口選擇保護盈盈。」

是,她氣死了,氣到想踹他幾腳、罵他忘恩負義。但她寧願他忘恩負義,也不想他為她將就。

感情這種事可以將就一天、將就不了一年、十年,他現在有多妥協,未來她就要用多少委屈和眼淚來歸還。

快刀斬亂麻吧,痛上半年、一年,總好過痛一輩子,何況既然喜歡他,成全他、祝福他,遠比逼迫他、強求他來得幸福。

「事過境遷了,生不生氣都已經過去。」

「父皇想為阿羲和盈盈賜婚,如果你不現身會錯失爭取的機會。」

「……如果我爭取,皇上就能不賜婚?」

這話問得他尷尬,其實就算他答應替阿羲周旋也完全沒把握,身為上位者認定的事很難改變。「父皇說如果你願意低頭,降妻為妾,可安享一世榮華,若你願意和離,便封你為縣主、賞賜若干,也會為你母親主持公道。」

瞿家人真的很擅長開支票啊。「行,我自願和離,只不過縣主我不感興趣,但賞賜小女子願意笑納。」

她早就知道結果是這樣了,所以她不想進宮為皇帝診斷醫治,寧可取出藥蠱,也不想面對皇帝、不想旁生枝節,其實她也可以像原書那樣讓皇帝駕崩,但那表示阿羲幾人還要走幾年的困難路,她……終究是不願。

說到底,賜婚這事的確難以解決,可真正教她下定決心的依舊是感情,這賜婚不賜婚倒是其次了。

「不後悔嗎?阿羲是個好郎君。」

「祝福他。」說完,子瓔再次把藥丸往前推去。

見她態度堅定,瞿翊放棄勸說,收下了藥丸。「成交。」

「成交。」一笑,她把「遺詔」交給瞿翊。

隔天,同行數人都听到消息,瞿翊在福居客棧偶遇青梅竹馬夏繡伊,失散多年、再度重逢,舊情復燃、同行回京。



第三次讀過「遺詔」,瞿翊控制不住滿腔怒火,長袖一甩出了房門。

瞿盈盈剛要歇下,門板卻被敲個不停。

就說明天再上路,偏偏沒人肯听,害得她只能住在這麼破爛的客棧,吃難以下咽的飯菜,這已讓她滿肚子怒火,現在連睡個覺都不得安寧。

氣鼓鼓地下床,她隨意披了件斗篷就去開門。

「四哥?這麼晚了……」

「進去再說。」瞿翊臉色鐵青,越過她走進屋里。

她隱隱覺得不安,壓下不耐煩,關上房門走到桌前。「四哥,京城發生什麼事了嗎?」

「遺詔是誰寫的?」他把東西往桌面一拍。

這種東西騙得了阿羲、秋娘子,哪騙得了他?聖旨有固定規格,不能胡亂書成,再說立遺詔是何等大事,豈能隨便蓋上皇帝私印卻不用玉璽?

東窗事發了……她扭著手指,低頭,默不做聲。

「遺詔、刺客,整件事是你一手策劃的?」

她悄悄看一眼瞿翊,不敢回答。

「你的目的是什麼?一場英雄救美,阿羲把自己當英雄,就會死心塌地愛上美人?不對,你沒那麼蠢,你是想……殺死秋娘子?你認為她不在,阿羲就會同意與你成親?瞿盈盈,你在想什麼啊?」

「秋子瓔又胖又丑,家世不好,學識不行,她根本配不上羲哥哥,可她打死不肯退讓,她這麼固執,會影響羲哥哥前程的。」

又胖又丑?瞿翊嗤笑、無奈搖頭,如果不是和秋娘子做了交易,他真想把這個蠢丫頭提到秋娘子跟前,讓她自己比對比對,誰才是丑的那一個。

「你不知道秋娘子要為父皇制藥?她死了,父皇怎麼辦?」

「……京城名醫那麼多,哪里就用得上她了,她都沒診斷就說一定能治,想來也是大話。」她知道自己是嘴硬,但她就是不想退讓。

瞿翊很無奈,不解聰慧如她,怎會在感情上犯糊涂?「如果阿羲知道你做了什麼,他會做何感想?」

瞿盈盈終于著急了,一把拽住瞿翊。「四哥,千萬不能讓羲哥哥知道這件事。我真的很喜歡他,不能沒有他啊!如果不是每次羲哥哥都要拿秋子瓔來推開我,如果不是秋子瓔打死不退讓,我絕對不會出此下策。我也想過讓步,想與秋子瓔姊妹相稱,但他們都一樣固執,我是沒法子了才會出此下策的。」

「這不是你可以殺人的理由。」

盈盈從小到大活得太順利,所有人都遷就她的性情,父皇的寵愛讓她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可世間不會一直遷就她的所需。

「我知道這件事做錯了,但事已至此,只能將錯就錯。」

「你又確定阿羲願意將錯就錯?」

「四哥,離京前父皇向我提及賜婚時,我是不樂意的。羲哥哥的名聲那麼差,暴戾狠惡、不學無術,京城百姓提起他,就沒有半句好話。可是父皇細細分析聯姻可以為你帶來的助力,我才勉強同意。」

「誰曉得第一眼,英姿颯爽的他便佔據我全部視線。日日相處,他對我的疼惜體貼,他的機敏聰慧……他的一舉一動都深深吸引我。四哥,我真的沒辦法舍棄他,就算手段用盡,我都要嫁給他。」

「你可知道,是誰把那個滿身戾氣、不求上進的混小子變成如今的模樣?你可知道秋娘子在他身上花多少心思?沒有秋娘子,就沒有今天的阿羲,你從未為他付出,卻想跳出來收割,公平嗎?」

「人間本來就沒有公平這回事,我出生尊貴,秋子瓔只是個小官之女,我從小刻苦自勵,她享盡父母寵愛,命運給每個人安排了不同的路。」

「但命運不會給你資格,插手別人的命運。」

「羲哥哥娶了我,才能前程似錦鴻圖大展,他現在想不明白,但早晚會懂的。」

「你把夫妻關系當成什麼?互相利用還是相互合作?」

「不管是利用或合作,只要能廝守一輩子就夠了。」

「盈盈,放手吧,秋娘子曾說過不合適的兩人,能夠因為合作相處幾年,卻無法廝守終生,強行聚首只會把好友變成怨偶。」

「辦不到!我絕對不會放手。」

「你這是作繭自縛。」

「四哥,你別要求我放棄好不好?你怎麼知道我一定不會成功?絆腳石不在了,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把這條路走到底。」

「盈盈,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怎會如此冥頑不靈。」

「我不求四哥幫我,只求你別把這件事告訴羲哥哥。你只要當個沉默的旁觀者,看我如何使力,讓他愛上我。好不好?」

「不要一錯再錯,相信四哥,你無法在強求來的愛情里痛快。」

「我可以……」

砰地門被用力踹開,慕容羲大步走進來,他臉色慘淡,雙目噴火,額頭青筋暴出,緊握的拳頭帶著殺人的沖動。

彷佛一只巨掌戳進胸口,心髒被掐成肉汁,說不出口的痛楚迫得他無法呼吸。她說子瓔打死不退讓,听清楚沒?子瓔「打死不退」啊!

他誤會她了,她沒要「配合」,不打算把他送出去,她堅定地想當他的妻子,不畏懼與皇權對抗,她沒有說謊,是真的真的好喜歡他。

自己怎麼會蠢到這等田地,為什麼要松開她的手?配合瞿盈盈的計謀?

瞿盈盈嚇得全身戰栗,他站在這里多久了?他听到多少?他眼中的厭惡……不要啊……

「羲哥哥。」

「瞿盈盈,你好樣的。枉我對你那樣好,你卻用殺我妻子做回報。是我的錯,是我瞎了眼寵上一只白眼狼。」

日以繼夜的搜尋,時時刻刻的憂慮焦躁,憔悴疲累的慕容羲臉色灰白,他真沒想過,真相竟會是這樣。

「羲哥哥,對不起。」她抱住他的手臂。

「滾開,我永遠都不想看見你。」他一把甩開她。

「我愛你啊,請你相信我,我會用下半輩子彌補你。」她泣不成聲。

「相信?在你做過這麼多事之後?」他嗤聲冷笑。

「羲哥哥,你不要這樣,我好害怕。」她又抱上他的手臂。

「該害怕的人是我吧,子瓔擋了你的道,你就殺她,他日我父母對你不敬,你要不要滅我全族、殺盡慕容家?」他再度甩開她。

「我不會的,羲哥哥……」她撲身上前,從身後抱住他的腰。

扯開她的手臂,使盡全力將她推開,砰的一聲瞿盈盈摔倒在地。

慕容羲冷冷看著她,陰惻惻地笑著。「離我遠點,我怕死你了。」

疼痛驟然襲來,她的自尊驕傲被他放在腳底下踩,嬌生慣養的她從來沒有遭受過這種對待,怒氣陡然爆發,她對著他大聲咆哮。

「你以為秋子瓔還活著?你以為追殺她的刺客只有一個?錯!她死了,死到不能死,我保證,你永遠都找不到她。」

這話把慕容羲徹底打倒了,一股腥咸涌上,兩步踉蹌,他噗地噴出鮮血,一陣暈眩後墜入一片黑霧間……



看著昏迷的慕容羲,子瓔心疼他的憔悴,心痛他的……

何必呢,為那點兒罪惡感,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她不氣他了呀,她只是想要成全,想讓劇本走回原軌,男主女主組CP才是王道,也才不會發生不幸事件啊。把脈、開藥,瞿盈盈警戒地看著美到讓人心驚動魄的夏繡伊。

她是從哪里來的?為什麼言行舉止看起來和秋子瓔那樣相似?

瞿盈盈很害怕,戰戰兢兢的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成了驚弓之鳥,任何人靠近慕容羲,都會讓她深感危機。

瞿翊與子瓔走到外頭、避開瞿盈盈。「阿羲怎麼了?」

「急怒攻心、身心俱疲,讓他好好休息幾天吧。」

「好,我們在這里多待幾日。」

「皇上的病情還能耽擱?」

「我已經讓藍雲快馬加鞭把藥送進京城,有呂太醫在,不必擔心。」

「既然方公子有安排就好。我去熬藥。」

「多謝秋娘子。」

「方公子慎言,我已更名換姓。」現在她是夏繡伊。

「是,多謝夏姑娘。」

此時屋里的瞿盈盈握住慕容羲的手,手指細細描繪他的眉眼唇鼻,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對他如此痴迷,好似初見就天雷勾動地滅,一發不可收拾。

她深信兩人之間有難解緣分,他們注定要成為一雙璧人,可為什麼會發展到這一步呢?

如果秋子瓔願意退讓就好,如果她認識羲哥哥在先就好,她不懂自己的愛情為何要波瀾處處?

再給她一次機會吧,她會有本事扭轉他的心意,一定能焙熱他的感情……

「盈盈。」瞿翊溫暖的大掌貼上她的肩膀,她是他唯一的手足。

自從娘親失去弟弟,他再沒見過娘親的笑容,父皇為了安慰母親,把盈盈帶出宮。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 粉妝玉琢的小姑娘骨碌碌的大眼楮看著他。她說︰「你是我哥哥,我要待你特別好,以後我把好東西都留給你吧。」

那時他便認定這個妹妹了。

她說︰「我會加倍努力,把皇兄們學的東西通通記起來,教給四哥。」

她和旁人印象中的公主不一樣,不矯情、不任性,她事事自己動手,從不需要下人伺候。

她說︰「宮里生活看似錦衣玉食、高貴尊榮,實則是烈火烹油,一不小心就會被燒得尸骨無存,比起宮里,我更喜歡待在方家後院。」

那話酸了他的心,方知天真爛漫、備受寵愛的她,活得不容易。

因為這話,讓他清楚父皇為了保住自己,費了多大的精力,也因此不明不白的身分,並沒有帶給他太多的失落自棄。

「這段時間你先別在阿羲跟前晃吧。」

听到這句,她再也忍不住傷心,轉身抱住瞿翊的腰放聲大哭。「四哥,我喜歡羲哥哥,好喜歡好喜歡,我放不下他,你幫幫我吧。」

瞿翊溫柔地撫上她的頭。真是個傻丫頭,愛情這種事,沒有人能夠插手。

「我了解阿羲的性子,表面固執內心卻再柔軟不過,他正在氣頭上,等過一段時間,你再慢慢靠近他,情況會好一點。」

「真的嗎?」

「我能幫你的只有忠告,如果你听不進去,我也沒有辦法。」

「我听我听,但……」她趴到慕容羲身上,喃喃道︰「我真的喜歡羲哥哥。」

听著她頑固地重復心意,瞿翊不禁搖頭嘆息。

真的嗎?喜歡就能納為己有嗎?



再度上路,已經是七天過後。

子瓔的藥讓慕容羲昏昏欲睡,每天除吃喝之外就是睡覺,直到他養好精氣體力,一行人才再度踏往京城道路。

「你知道那個女大夫是誰嗎?」補了藍雲位置的侍衛隨侍在主子車駕旁,他壓低聲音問墨雨。

「她叫夏繡伊,是主子年少時認識的姑娘。」

「這就怪了,咱們七歲就跟在主子身旁,主子成天讀書練武,被夏老、寇老操得連飯都沒時間吃,哪有時間去認識姑娘。」

「你在質疑主子?」

墨雨冷眼朝身後望去,慕容羲的病痊癒了,但形容憔悴。

他精神郁郁,本不想回京,但主子告訴他,秋娘子已經把藥送進宮里,確定秋娘子沒死,他才像打了雞血般一起上路。

「我總覺得,夏姑娘很像秋娘子。」

「像?你瘋了嗎?」墨雨輕嗤。兩個夏繡伊加起來才抵得過一個秋娘子。

「我知道你指什麼?可你仔細想想,第一兩人都會醫術;第二兩人聲音很像;第三兩人身上都有一股相似的藥香。我真心覺得像。」

「你什麼時候听見她說話?」墨雨反問,他還以為夏姑娘是個啞巴呢。

「就那天她幫慕容公子脈診時,喃喃地說了幾句。我真覺得夏姑娘是仙女版的秋娘子。」

兩人壓低聲音的對話,卻像雷聲劈上他的知覺,始終魂游在外的慕容羲陡然回神。

所以不是幻覺,真的有人在病床前對他說話?鼻息間那股熟悉的藥香真的存在過?

他驅馬上前,拽住墨雨的僵繩,問︰「還有什麼?」

「還有什麼鬼?沒頭沒腦的,松手!」

「她們還有哪里像?」慕容羲急問。

墨雨被這一問,不禁細細思量起來。

哪里像?穿衣樣式嗎?看人目光嗎?走路習慣嗎?越是認真細想,就越發感覺……真的很多地方都像,但他為什麼要告訴慕容羲?

搶回強繩,他淡淡拋下話。「你別多想了,夏姑娘很快就會成為我們的女主子,別想用那張狐狸臉勾搭人家。」

丟下他,墨雨縱馬快跑,直到車隊前方才放松繩。

慕容羲望向侍衛。「夏繡伊真的幫我看過病?你真的覺得她說話聲音和秋娘子很像?」

侍衛連連搖頭,回答,「沒的事,我胡說八道的。」

沒人願意告訴他?慕容羲揚鞭來到瞿翊馬車旁。

「停車。」他大喊著跳下馬,一把推開木門。

車廂里瞿翊兩人正在對弈,慕容羲突如其來闖入。

一驚,子瓔手上的白子啪地落在棋盤上,她無法反應,只能瞠大眼楮和他對視。

看著她的眉眼鼻唇,看著她完美的臉龐,夏繡伊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身材窈窕縴細,脖子柔美白皙,天鵝般的長頸微微側過一邊,整個人看起來恬然婉約。

是的,他也聞到了,她帶有子瓔身上那股熟悉的藥香,她的眼神和子瓔一樣清澈潔淨,可心卻往下沉,她終究不是她……

「阿羲找我嗎?」瞿翊打破沉默。

「沒事。」他轉身準備下車,然在下車之際,鬼使神差地,他突然轉過頭多看了兩眼。視線落在矮幾上的棋盤,那不是圍棋,心跳瞬間變強加快,他強忍滿腔激昂,把目光移到她的耳垂上,沒穿耳洞、五子棋……

說不出的混亂,說不出的激動,他不知道要怎麼說服自己。

「阿羲?」瞿翊又喚。

「沒事。」他用力吸氣,逃難似地推開門,縱身回到馬背上。

望向緊閉的車門,瞿翊輕嘆。「阿羲發現了。」

「不會的。」子瓔咬牙。她與過去判若兩人,他絕對認不出來,也不允許他認出來。

「非要這樣做嗎?為什麼不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這個話題我們討論過了,況且也不是只有賜婚一個難題。」她撿起掉落的白棋,落子。

「你的意思是?」

「要回京了,你覺得慕容羲在鎮國公的勸說壓制下,還能堅決反對賜婚的立場嗎?」

這點他不確定,但瞿翊知道,阿羲一直希望能得到鎮國公的認同。

與之對視,瞿翊苦笑,她總是把事情看得太透澈明白,才會如此自傷。「也許不能。」

「不管走哪一條路,我的出現都會讓事情回到原點,不如就我自己走我自己的路吧。」她堅定的再次落子。

見她如此,瞿翊握緊拳頭,難以壓制的想望蠢蠢欲動,眼看京城將近,再不說就失去機會,只是阿羲的痛苦讓他不敢自私,然她的堅定……自己會有機會嗎?

「夏姑娘……」瞿翊鼓起勇氣。「若姑娘無心阿羲,可願伴我入主東宮?」

子瓔愣住。總覺得拗不過劇本的她應該要點頭的,但是很難……她很難在心底裝下兩個男人。

在她還能自主的時候,終究都是想努力一把的。

「後宮那一畝三分地,從來不是我心之所向。」

果然,她心有大志,和母親一樣。「首先,後宮不只一畝三分地;再者,我能允諾與你榮華富貴、尊榮無憂。」

「比起榮華富貴,我更向往自由快樂,我想主宰自己,不願為人主宰。」

「沒有權勢支持,人人都必須被主宰。」

「這話沒毛病,但只要我夠渺小,就沒有人想要主宰我。」

「真不再考慮?我能給的,遠比你想像的更多。」他真的很想說服她。

「相處這麼久了,還沒看透我的本質?我從不在別人手上獲得,我習慣用雙手爭取所欲。」她堅持堅定堅毅,不願被說服。

瞿翊苦笑,好吧,終歸是他貪求了。退回原點,他知道再強迫下去,他們連朋友都當不成。

「方家的宅子、僕人都還在,進京後,我讓墨雨送你過去,我與父皇欠你的救命之恩,那宅子就當是補償。」這樣的話他就知道她在哪里,可以護著她。

「不必,我在京城有自己的宅院。」他的妥協讓子瓔松口氣,畢竟日後榮登高位的他,確實有能力主宰她的決定。

「不給我報恩的機會?」

「給,但我收黃金白銀。」

無奈苦笑,瞿翊說︰「好吧,我會給足真金白銀。我們接續剛才被阿羲打斷的話題。」

「好的。」

「早上我收到寇老的飛鴿傳書。」

「怎麼說?」

「你父兄扯進二皇子謀害聖上、篡奪皇位一事,怕是無法善了,如今全家被收監入獄,連遭休棄的歸家之女也牽連在內。回去後你可以將母親冤死的證據上呈,父皇自會為你母親主持公道。」

二皇子不甘封王離京,買通太監下毒,並聯合朝堂臣官與董家殘余勢力企圖篡位。藍雲快馬加鞭、披星戴月將藥丸送到京城,皇帝用過藥後,毒解身癒,開始大力清洗朝堂,于是京城又上演一番腥風血雨。

秋學陽算是倒楣的,若是在二皇子輝煌時期,以他的身分根本無法牽扯得上,但二皇子頹勢已現大臣倒台,于是輪到他上位,本以為是從龍之功,沒想到竟成滅家之禍。

「多謝。」

「這是你該得的,繼續下棋吧。」

「好。」落子聲再度響起,只不過看似平靜的兩人,心底都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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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4: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你還要我嗎

只消一眼……

看著跪在瞿翊身後的慕容羲,皇帝瞪大眼楮無法置信,他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花了很大力氣,手指才順利指向他。「把頭抬起來。」

慕容羲遵旨,他抬起臉與皇帝四目相對。

這個皇帝他很喜歡,不是因為他位高權重,而是因為他和瞿翊長得很像,一股油然而生的親切感,讓他忘記禮儀下意識朝皇帝一笑。

這一笑,皇帝更懵了,他怔怔地看著慕容羲,表情無比詭異,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震驚。

頓時御書房里的氣氛凝結,人人噤若寒蟬落針可聞,尤其是站在旁邊的鎮國公,打從看見兒子那刻起,他的心情就沒平靜過。

「快來人。」皇帝突如其來大喊。

「奴才在。」太監連忙跪到御前。

「立刻請淑妃來見。」

「是。」太監領命,躬身往外退。

皇後被賜死于冷宮,現在的後宮只有兩個嬪妾,和一個入宮不久的淑妃。

在皇帝簡短的幾句話後,屋里又陷入嚇人的靜默,氣氛極其壓抑,連站在旁邊的寇芹堯和夏琢也感受到非同尋常。

鎮國公更是冷汗直流,還以為這次進宮要被嘉獎,可皇帝態度不太對勁。

瞿翊與慕容羲對看一眼,不知該怎樣打破沉默,瞿盈盈也深受驚嚇,她從未見過父皇如此,心慌地扯扯瞿翊衣袖,讓他試著救場。

瞿翊點點頭正要開口,卻不料皇帝搶快一步。

「鎮國公。」

「微臣在。」一被點名,鎮國公心驚膽戰,往前走兩步,腦子里亂成一團。難道阿羲不是立功而是又闖禍了?

本以為把他送回故宅終老一生,從此父子不再相見就沒事,這安排雖然無情,卻也算對得起齊詩,沒想到這小子竟得奇遇,立下功勞。

听聞此事時,他本打算立刻把人接回來,妻子卻說︰「秋子瓔懂得醫術,陰錯陽差救下四皇子,阿羲又與老家村民打成一片,找到量產豐富的農作物,在災情嚴重時拯救受災百姓。」

「如今正是鴻運當頭,不如讓他留下,老老實實地在四皇子身邊伺候,日後四皇子登基,看在今日共患難情分上,他才有機會得到重用。否則以他那不學無術、處處招禍的性子,離開老家四皇子還能記他多久?恐怕只記得他又惹了什麼禍吧。」

妻子一番話讓他歇下念頭,沒想到……定是又闖禍了,就不該听婦人之言。

見皇帝目光微閃,鎮國公身心一抖,暗道︰死了,皇帝這是要算大帳啊。

砰!皇帝抓起紙鎮,重重往御桌一拍,嚇得眾人膽寒。

皇帝沉眉,口氣不善。「你這兒子哪里來的?從實招來。」

斥喝聲在鎮國公耳里嗡嗡作響。這話是什麼意思?兒子不就是上床,天雷勾動地火,運氣緣分恰恰接到一起……就出來的啊?

這問題讓慕容端滿頭霧水,但身為當官多年的老油條,他很擅長忖度皇帝的態度,心里清楚這答案肯定對皇帝至關緊要,若不悉心作答,怕是會連累全家。

他在腦中整理過一番後才回答,「皇上可記得,二十年前朝廷曾查辦過一宗瀆職案,三名內務部官員被抄家,男子午門受戮,女子發賣或沒入官妓。」

「當初被抄家的官員齊贊虞,他的女兒齊詩被賣到青樓,那時臣年輕氣盛,砸重金買下她的初夜,一夜春風後本欲返家與妻子商議,將人接回府中,卻沒想到有人比臣早一步將她從青樓里救出。」

「三年後臣再遇齊詩,得知她已為臣生下一子。臣自是不能讓骨肉流落在外,便將母子倆接回府中。」

「好得很吶,原來是躲進鎮國公府,難怪朕命人四處搜捕,都快把京城土地翻遍了也找不到人。來人!宣齊詩進宮,朕要看看她有什麼臉面對昔日恩人。」

皇帝問完兒子又問齊詩,難道兒子是她和皇帝生的?慕容端心髒砰砰跳個不停,同時也恍然大悟,難怪那夜過後他要帶她離開青樓,齊詩打死不肯,原來有更高的枝極等她攀,至于三年後,她願意隨自己回府……是被董皇後逼迫得走投無路了?

小時候阿羲模樣好,聰明機靈學什麼都快,這讓他對阿羲偏疼幾分,怎知府中卻傳出謠言,說阿羲不是他的兒子,他氣得找妻子理論。

妻子呼天搶地指天發誓,說若是她傳的謠言就讓她斷子絕孫、五雷轟頂。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也只能偃旗息鼓壓下流言了事,誰知妻子不依不饒非要找到黑手,不料一二竟查到齊詩身上,他還當是妻子的手段,沒想到竟然是……

不管怎樣他還是對謠言上了心,阿羲確實長得不像自己也不像齊詩,從那之後他漸漸冷落阿羲,除非他又惹禍、不得不抓起來狠狠教訓,否則他連看都懶得多看阿羲一眼。這下慘了,他打的是皇帝的血脈,是天潢貴冑,是龍嗣啊……婦人誤他……

慕容端猜出來了,卻不得不裝死,讓自己置身事外。「齊詩已經亡故多年,敢問皇上她做錯什麼事?」

「她偷走我的兒子。」聲音自外傳入,眾人紛紛轉頭。

淑妃進屋,身材窈窕、身姿筆挺,氣勢十足半點也不輸皇後。

她裹了一身的花團錦簇,窄袖銀紅色深衣,袍子上金絲銀線繡滿團花,領間袍角衣袖無不遍布錦繡,腰間掛著五彩荷包。右手無名指上戴著紫金蘭形花戒,頭上插著金絲鳳簪,胸前嚶珞上的寶石閃閃發光,一派的富貴,只是臉上覆著一層紗,讓人看不清面貌。

她舉止端莊,但兩條腿在裙下早已抖得幾乎撐不住身體,尤其在看清楚慕容羲那刻,淚水瞬間淌下。

她的駿兒真的回來了?

太監來報時,她還不敢相信,沒想到竟是真的。

「娘,您沒死?」瞿翊驚呼,雙膝往前爬。

那是巨大的驚喜啊,瞿翊快樂得合不攏嘴,他還以為相依為命的母親已經死去,而中毒的疼痛讓他痛不欲生,他怨恨那張龍椅粉碎他的家庭,一度失去求生意志,沒想到……

「娘……」他克制住落淚的沖動,重重地對母親磕三個頭。

瞿翊的叫喚,拉回淑妃的神智,她輕撫兒子的頭,心疼吶。

失去駿兒後,她片刻都不讓翊兒離開視線,生怕一覺醒來,翊兒又丟了。她始終不願讓兒子去爭取龍椅,她只求兒子一世平安。

直到那場劫難徹底將她打醒,她終于明白不爭不搶也換不來平安。

于是她放棄自由之身進宮,處處與皇後作對,逼得皇後跳腳,她有意無意放出消息,說翊兒非但沒中毒,還在暗中經營各處勢力,待他日歸返京城入主東宮。

商場多年,什麼爾虞我詐沒見過?後宮女子哪斗得倒她?她刻意把生意做往北方,誤導董家翊兒在邊關,引得一批批影衛離京尋訪,削弱董家在京城的人手。

因為慕容羲,靜王鼎力相助,他的萬花樓提供消息無數,讓她得到許多興風作浪的素材,幾個皇子被她逼得焦頭爛額,導致皇後動作頻頻,董家曝露破綻無數。

在她的幫助下,皇帝順利收拾董家,鏟除心中多年疙瘩。

她本以為翊兒能健康返京,已是了此生所願,沒想到翊兒居然能把駿兒帶回來,謝天謝地,她感激上蒼垂憐。

「娘,您怎麼得救的?」

「讓翊兒擔心了,那日客棧大火,幸得皇上派影衛暗中保護,娘才能躲過此劫。」

「父皇竟是半句都未透露。」他不滿地望向皇帝。

皇帝揉揉鼻子,輕咳兩聲。「是你母妃的主意,她想你心無旁驚留在合溪村治病。」

至于京城的詭譎風雲,就讓他們當爹娘的來處理,他們打定主意留給兒子一個干淨清明的後宮朝廷。「先不談這個,來說說你弟弟。」

「弟弟?」瞿翊順著父皇的目光望向慕容羲,這意思是……

數道目光聚集,慕容羲彷佛被下了定身咒,他像個泥塑女圭女圭般一動不動。

眼珠逐一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鎮國公身上,自己傻傻地看著喊了二十年的父親……他真不是慕容家的兒子?

所以滿府上下傳遍的不是謠言?他不是慕容家子嗣、也不是母親所出?

難怪母親對他陰陽怪氣,難怪父親見他如鯁在喉,原來他真是鎮國公府的一根刺。

錯怪了,還以為自己所有不幸都出自國公夫人的手段,是她散播謠言,是她的枕邊風吹得自己不受父親待見,是她處處從中作梗,不允許自己的風頭越過哥哥們,卻原來……錯了。

謠言是真,不平等對待全是他該受的?

心亂如麻,認知瞬間被推翻,原來他的不滿怨慰弄錯了對象,原來沒有任何人需要他的自暴自棄來成全,他被討厭不是因為過度優秀,而是因為——他本就與他們不是一家人。

「父皇的意思是,阿羲是駿兒?」

「翊兒,四歲時你弟弟被偷走,還記得嗎?」皇帝問。

「記得。」弟弟丟掉,母親大病,病好之後便以紗掩面,多年下來他都不記得母親容貌了。

「皇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鎮國公憋不住了,听起來他好像又猜錯了。

「本宮來為鎮國公解答吧。當年我是商戶之女,做生意時曾被高門淑媛欺辱,齊詩挺身助我,從此我記取她的恩惠,逢年過節便往齊府送禮。但她是官宦之女,自然看不起商家婦,因此我並未強求與之結交。」

「直到齊家獲罪,得到消息時我在外營商,只能托人傳信給她,說我定會救她于水火,哪知鎮國公早了本宮一步。帶她回府後,我曾問她,是否願意進鎮國公府?如果她點頭,我便想辦法周全。」

「但是她告訴我鎮國公夫人嚴厲尖刻、自私偏狹,如果她進國公府必會尸骨無存,所以她決定留在方家,于是我待她如姊妹,誰知她竟對皇上芳心暗許,表明態度願與我為姊妹共侍帝君。」

「可我是個沒名沒分的外室夫人,有什麼資格答應?為此她恨極了我,說我無才無德、粗鄙無禮,不堪常伴君側,她才配為皇帝的解語花。我以為她魔怔了,只能尋來大夫為她治病,可怎麼都沒想到,她竟對我下藥、毀我容貌,並趁著滿府上下混亂之際,抱走我的小兒子……」

說到這里,她已是淚眼迷離,還以為此生再不得見,沒想到……

淑妃走到慕容羲身前,緩緩屈身跪地,捧起他的臉細細輕撫。「駿兒,對不起,娘把你弄丟了。」

那是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不知怎麼形容,不是好也不是差,但慕容羲下意識後仰,避開她的踫觸。

「你有證據嗎?也許我是她從旁處撿來的。」

那個「娘」對他而言很陌生,他沒有被愛的經驗,只有被恨的成長過程。所以他不懂得如何愛人,是子瓔讓他明白何謂被關懷,讓他敞開心胸接納被疼惜、被在乎的感覺。

「你想要證據?很容易的。」淑妃翻手解下面紗。

面紗落下那刻,周圍驚呼連連,一道又深又長的刀疤橫過左臉,隨著傷口癒合,形成丑陋的蟹足腫。她將完好的右臉轉向慕容羲,活生生的證據擺在眼前,那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任誰都無法否認他們的親緣。

「你哥哥長得像皇上,你像我,出生時很多人誤以為你是女娃兒。你還想要更多證據嗎?你的右大腿內側有一塊掌心大小的胎記,對不?

「駿兒,皇上為了你的安全,不敢光明正大找你,我只能把生意做到全國各地,試圖探得你的消息,然而一年年過去,你杳無音信,但我依舊堅持找你,不過我怎麼都沒想到你就在京城里,還是鼎鼎大名的三害之一。」

淑妃苦笑不已,果然是他的孩子,霸道、權威,即使身分不高、學識不足,都能在一眾紈褲中混出霸王名號。

全怪她,早知道就不該掩面自禁于門戶內,倘若有更多人見過她的真容,或許駿兒早就被認回來。

緩緩吐氣,沒得否認了,兩張九成像的臉啊……何況他的大腿內側,確實有著胎記。他垂頭,久久不發一語。

「好孩子,你怨我吧,是娘沒把你照顧好,讓你受苦了。」她不管慕容羲的排斥,環住他的肩膀,硬將他抱進懷里,她想要這麼做已經很多年了。

他想推開淑妃,但是被從頸間滑落的溫熱液體阻止了動作。

她在哭?慕容羲慌亂了手腳,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視線滑過,對上皇帝鼓勵的目光,他只能硬著脖子,尷尬地抬手輕拍淑妃背脊。

瞿翊控制不住情緒,他爬上前,伸出雙臂環住母親和弟弟。「太好了,我們終于一家團聚。」

難怪他第一眼就喜歡上阿羲,難怪他們有旁人都比不上的默契,難怪他只想和阿羲分享心事秘密,答案揭曉——原來他們是真正的親兄弟。

「弟弟,這些年娘經常在夜半想起你,總是抱著你的衣裳低聲哭泣,娘怕你沒得穿,每年都給你做新衣,這下子……我的好弟弟……」他激動到語無倫次。

所有人都為這一幕而感動,突然砰的一聲,瞿盈盈眼前漫過黑霧,下一刻暈癱倒地。

羲哥哥變成五皇兄,那她怎麼辦?



陰暗的監牢里,一家人分左右關押,關茹娘和秋婉寧關在左邊,秋學陽和秋鈺寧關在右邊。

父子倆各據一角,秋鈺寧躺在地上,從小小的窗口望向外面的天空。

剛關進來時,他還會放聲喊冤,口口聲聲怨慰,怨出身不好、怨父親不負責任,怨秋學陽腦袋不清站錯隊,怨到後來連話都懶得說了,成天像躺尸般直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真是想不透啊,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短短幾年不到,命運竟然給了他一個大轉折。

小時候知道父親娶了別的女人,不能時常回家照看自己,心底免不了忿忿不平。後來父親拿回家的銀子越來越多,他頓頓都能吃上雞鴨魚肉,能穿上綾羅綢緞,還能跟著夫子讀書,漸漸的就不再生氣了。

隨著父親的官位越來越高,他飄了,他想跟書院同僚公開身世,想讓喜歡的那個女孩知道,自己也是官宦子弟。

貪念成形,他鼓吹母親取而代之,父親已是四品大官,再不需要夏羽晴的扶持。然後一張凳子,他親手結束那個女人的性命,妹妹取代秋子瓔嫁入武昌侯府,秋子瓔遠離京城此生不會再見,而自己也順利通過鄉試成為舉子。

他以為自己的人生邁入成功之境,哪里曉得一眨眼……全變了。

像受到詛咒似的,父親迎回小妾,家里天天雞飛狗跳,妹妹被休回府,自己染上賭癮……他急著往上爬,急著娶心愛的女子回家,他鼓吹父親站到二皇子的隊伍,再然後……

他是招誰惹誰了,命運就見不得他好過?

秋學陽面對牆壁,用指甲畫著牆面,一道豎線、四道橫線,同樣的符號他已經畫五組,換句話說他們已在這里待了二十幾天。

皇帝當機立斷,處置速度奇快無比,參與篡位的臣官,一個個被推出去斬首,大牢里漸漸空下來,卻只留下秋家遲遲不動。

之前,他還心存僥幸,以為皇帝打算放過秋家,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越來越沒把握。

努力一輩子,每步都走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從沒想過自己會銀鐺入獄。

其實他算幸運的,四十幾歲已是四品文官,這個成就很值得驕傲。他本以為自己會順風順水走完此生,卻沒料到……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楣運的?

自從羽晴死後吧。

那些曾經提攜自己的長官再不肯搭理他,直到那時他才明白,妻子為自己搭過多少橋梁,結下多少好人脈。茹娘生下小兒子後,他的人品開始被唾棄,官場上處處踫壁,能力遭受質疑,連番被上級斥責,壞事發生、自己被推出頂缸,生活變得一團亂。

後悔極了,他怎麼會把生活過成這副模樣?

另一邊,關茹娘神情恍惚,滿腔憤恨無從傾訴,尖尖的指甲往身邊女子腰際死命掐上。

「娘,你在做什麼?看清楚,是我!」秋婉寧大喊,尖銳的聲音鑽入耳膜,秋學陽下意識皺眉。

關茹娘轉頭看了看,對,那是婉寧、不是申姨娘……申姨娘被靜王保出去了,太不公平,正頭夫人還在這里受苦呢,小姨娘卻不必一起遭罪。

不對,最遭罪的是她的小權寧,他死了,全家入獄那天他染上風寒,撐不過幾天就死了,軟軟的小身子在自己懷里變得僵硬,她嚎干眼淚都沒有人理。

後來權寧被衙役帶走了,他們有沒有給他買副棺材好好安葬?還是扔進亂葬岡,被野狗啃咬?

她不懂怎會變成這樣?如果當初她沒進秋家大門,那麼現在被關在大牢里的就是夏羽晴那個賤人了吧?

還以為當四品官夫人會有許多貴婦邀約,結果她做了那麼多漂亮衣裳,卻沒人肯相邀,好不容易有小官送帖子,她正想好好風光一把,誰知整場宴席她被明嘲暗諷、護罵辱笑,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話。

突然懷念起當外室的生活,錢花不完,想做啥就做啥,多少商家太太前前後後巴結,雖然丈夫不在身旁,但關起門來她就能主宰一切。

懷念那樣舒心的日子,懷念那張大到可以翻滾的床,懷念院子里的葡萄藤,夏日在下面乘涼,一張軟榻、一柄絲扇據出微風徐徐……

「父親。」嬌女敕脆亮的輕喚響起,恍惚間秋學陽回到過去,看見從門里沖出來要自己親親抱抱的小女兒。「父親,我來了。」

秋學陽抬頭,看著美得令人睜不開眼的女子,她是?

「父親,我是子瓔。」

他激動起來,踉踉蹌蹌往前跑,緊緊握住鐵欄桿。「子瓔,我的好女兒,你終于來看爹爹了,你是來救我們的對不對?你求鎮國公了對不對?」

听見這話,秋家其他人全都圍到欄桿前,期盼地看著子瓔。

秋婉寧瞪大雙眼無法置信,這是那個又丑又胖的秋子瓔?怎麼可能,她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妹妹、妹妹,你快救哥哥出去。」秋鈺寧抓住欄桿搖晃不止。

秋婉寧也回過神了,她跳起來,朝子瓔伸出枯瘦骯髒的手臂。「我不該搶你的婚事,但鄭儀不是個好東西,是我代替你到鄭家受苦,如果不是我,你哪能得到鎮國公府這門好親事,你要感激我、救我出去。」

天,有這樣的邏輯?子瓔不理會,靜靜望向秋學陽。「父親,女兒想知道娘是怎麼死的?」

「她、她……受了風寒,你娘自娘胎里便帶了病,身子骨不好……」

都這時候了還想欺瞞?「求父親給自己一點體面吧,別再說謊了,娘的身子有外祖和師父調理,早就痊癒。」

「我沒說謊。」他咬牙矢口否認。

「玉碧沒死,我找到她了。」她看著父親的臉,緩聲道。

听到這里,關茹娘放聲大笑。「哈哈哈,你以為她是來救我們的?錯,她是來秋後算帳。我就想呢,怎地別家男人犯罪,不關押家眷,咱們秋家就特別了,是因為慕容羲嗎?皇帝拿我們給他做人情?」

秋鈺寧也想起來了,指著子瓔問︰「打一開始你就想替你母親報仇,這才故意誤導我們二皇子能入主東宮,你推論過許多事,事事成真,爹便信了你,原來如此,原來……」

兒子的提醒讓秋學陽恍然大悟。難怪子瓔篤定沒有她們母女的幫助,自己的仕途會就此止步……「那是意外,子瓔相信爹爹,那只是個意外。」他用力搖晃欄桿。

「敲碎顱骨只是意外?不,那是蓄意謀殺。而你謊言相護視同共犯。」

「我是你親爹啊,你怎能不救我?難道你要眼睜睜看我去死。」

「不為母親報仇已是不孝,還要我拯救弒母凶手?如果我這麼做,才真是天理不容。」

「我沒殺羽晴。當時錯誤已然鑄成,就算把鈺寧扭送官府也救不回你娘,我這是顧全大局啊。」

「原來爹的大局是放任秋鈺寧逍遙法外,任由關茹娘侵佔母親掙下的家產,奪走母親為我籌劃的婚事,讓秋婉寧取而代之?請問你的大局里,我和娘在什麼位置?」

秋鈺寧反唇相譏。「你還不滿意?如今慕容羲出人頭地,若不是當初婉寧嫁入武昌侯府,你會有今日的風光。」

好笑啊。這兩人果然是兄妹,想法一樣、價值觀一樣,好似全天下都欠了他們倆。

「我今日的風光是靠著勤勉掙下的,就像昔日父親的風光是靠母親掙下的,你們啥都不做只想掠奪,掠奪不成還成了旁人的錯?」

「好,是爹的錯、是你哥哥的錯。子瓔啊,我的好女兒啊,這些錯可不可以等我們出了大獄,回家關起門來再慢慢說?我們終究是一家人,鎮國公府那麼大,如果沒有娘家支持,你的日子不會好過,你還是需要我們的。」

子瓔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能冷笑連連。「爹爹太高看我了,你們犯下的是篡國大罪,我哪來的能力救你們出獄?再說了,離開京城時我沒有娘家支持,也一樣活得風風火火,實在看不出『娘家』對我有什麼用處?不過終究是父女一場,身為女兒、待你受戮後,我定會為你收埋尸骨。」

她怎麼都不肯救是嗎?秋婉寧絕望了。「你還是個人嗎?那是你父親,我們是你的兄姊家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不能看在我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拉我們一把?」

「在沒有你們出現之前,秋學陽確實是我的父親,但是在他決定為了你們,放棄我們母女之後,對不起,血緣關系已經維系不起任何感情。」退後一步,雙膝跪地,子瓔對著秋學陽磕了三個響頭。「我是母親教養長大的,這三個頭就當還你生恩,從此你我之間再無負欠,至于你欠娘的,就請黃泉之下、悉數歸還吧。」

說完最後一句,她轉身,背挺得筆直,好似意氣風發,可沒人知曉她心底的委屈泛濫成災。

曾經父親疼她寵她,曾經她倚在門邊,等待夕陽西下時父親歸家,曾經他是她的驕傲,讓她情願逆勢更改劇情、助他仕途向上,可到頭來,她失去母親、失去一世情感歸依。

她不想哭,但眼淚潸潸而下,她不願傷心,但心碎難當。想報的仇、想說的話都完成了,她卻沒有得到半點成就感。

走出監獄,明亮亮的陽光照上眼楮,掃除一身寒意。

她會好好的,一路、好好的、走下去。子瓔倔強地抹掉淚水,假裝自己的心完整無缺。

「秋子瓔。」

她下意識轉身,映入眼簾的是那個帥到令人發指的男人,他雙手環胸、慵懶地靠在牆頭。

反應過來後,她飛快扭頭轉身疾走。

然而下一刻他大步追上,拽住她的手臂,一扯後拉回懷里,長臂圈住她的身體,將人禁錮起來。

「原來秋子瓔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難怪不被我傾國傾城的美貌迷惑。」

「大爺認錯人了。」

他根本沒把她的話听進去。「我就說嘛,天底下不穿耳洞的女人只有一個,怎麼還會多出一個?那個五子棋,好像是秋子瓔發明的,是誰偷了她的棋?原來……沒有多出一個、也沒有偷學,你只是變了張臉,換了副身材。」

這是什麼口氣?她不說破,不過是給彼此一個體面退場,他還不領情。

不等她回應,他問︰「你打算生氣多久?」

「我沒生氣。」

「說謊,你分明氣我追著瞿盈盈而去,卻沒護著你。可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為什麼會做這個決定?」

她撇開臉,不想問、不感興趣。

才不管她感不感興趣,他非要解釋到底。「因為我看見你朝山崖跑去,而你很清楚哪里有什麼陷阱;因為我認為你身上有藥粉,對付一、兩個刺客不成問題;因為我認為刺客針對的是瞿盈盈,只要我們離開,你就會安全無虞。」

原來……如此,這是直男分析法,比起過程更講究結局,卻不曉得女人在意的是,他的心思、他的選擇問題。

「我沒有因為這件事生氣。」她是傷心。

「不生氣為什麼要躲著我,我們一起進京,你卻在一旁冷眼欣賞我傷心,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壞?」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她幾時欣賞過他的傷心?她也不願意他頹喪、郁郁寡歡的呀,她只是不得不快刀斬亂麻,縮短兩人痛苦的時程。

「不承認對我很壞嗎?你答應過一直陪在我身邊,可你卻單方面決定與我分離。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卻把我推給瞿盈盈。你半點都不顧慮我的心情,逕自替我選擇要跟誰在一起。」

「我不是無的放矢,你是喜歡瞿盈盈的,對我只是責任和道義,畢竟我們一起走過最辛苦的時期。」

「這話誰告訴你的?」

「我有眼楮。」

「我說過她只是妹妹。」

「哪個哥哥一天到晚把妹妹放在嘴邊,時不時就提一句?哪個哥哥會到處和妹妹曬恩愛?哪個哥哥一喊妹妹,嘴角就忍不住上揚?」本就是C位主角,她再用力否認都沒有意義。

「我沒有,是你夸張了我的行為。何況……我也生你的氣。」

「生我的氣?你哪來的立場。」

「我給盈盈夾菜,你不嫉妒;天黑我不回家,你不關心;我口口聲聲喊盈盈,你不生氣。如果一個女人對男人上心,就會在乎他的一舉一動、就會多疑、就會妒忌,可你通通沒有,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打從心底要與我和離,我知道我是三害,我名聲很糟,不夠優秀杰出,你根本就看不上我。」

最好的防守就是攻擊,一味的解釋她不見得听得進去。

但他確定她會心疼自己,知道她對他的自卑總是在意,所以他使出最佳武器,直攻她的心。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看不起你。」

果然,輪到她心疼、她緊張、她開始解釋了。「不然是怎樣?」

「皇上要為你和瞿盈盈賜婚啊,如果我堅持當你的妻子會造成什麼局面?是要逼你抗旨,還是要我降妻為妾、共侍一夫?不管是哪種,我都不樂見。」

「在感情上,我寧可玉碎不願瓦全,若不能一心一意,不如分道揚鎌。秋子瓔的『死亡』恰恰可以成全你們,解決僵局。」

「還真是大度啊,什麼都設想周到,皇帝滿意、瞿盈盈開心、你成全自己,那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傷心失意?為什麼你不在乎我的感覺,很簡單,因為你不喜歡我、討厭我,我只是帶你回京的工具,但是有了瞿翊,我就可以丟棄。」

「誰說的,你以為我樂意退讓?那是因為不得不,你喜歡瞿盈盈,在你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發現你們出奇地有默契,你們有許多共同話題,你們在一起時會自然而然的靠近。」

「何況我拿什麼跟她比?她身分高貴,可以為你帶來光明前程。她博學聰慧、 窈窕美麗、親切甜美,是男人都會選擇她,我沒條件與她攀比,我自慚形穢,我知道自己該功成身退。」

「你以為我不難受?你以為我的心是石頭做的?你以為我做那麼多,只是想找一個帶我回京的工具,而不是真心喜歡你?你太不了解女人,如果不是喜歡,沒有女人會無怨無悔,如果不是太愛,沒有女人會無條件妥協,慕容羲,你不可以冤枉我。」

說到最後委屈悉數涌上,她哽咽了聲音。

慕容羲緩緩松口氣,終于逼出來了……逼出她親口承認愛他,很好,什麼都不重要,只要她愛他就好。

輕輕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額頭,他輕聲說︰「知道我們的問題是什麼嗎?你總是不求不說不爭不計,我自然要懷疑,你心里是不是沒有我;而我用最幼稚的方法,企圖挑惹你的妒嫉,引發你的自傷。我們心里都堵著一口氣,卻誰也不肯說,于是鬧出這番景況。

「瞿盈盈身分再高貴,我也看不上眼。就算她更聰慧美麗,我愛的還是秋子瓔,不管你胖或瘦,聰明或愚鈍,我就是喜歡你,誰也不能取代。

「我喜歡審案子,喜歡朝堂上那些彎彎繞繞,也許是因為我身體里流著父親的血,而她從小在後宮長大,那些恰恰是她的專長,所以我們有共同話題。至于你說我們出奇地有默契,也許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親兄妹。」

「什麼?」子瓔推開他,看著他的眼楮。是幻听嗎?她怎麼會听見……

「別懷疑,你沒有听錯,我說我們本來就是親兄妹,同父異母的兄妹,而且她將要遠嫁南方。」

「怎麼可能?」

微微一笑,他說︰「我不叫慕容羲,我叫瞿駿……」

他開始講故事了,一個有關自己身世的故事,他說自己受的委屈全是無妄之災,他說他的親娘沒有死,多年來不曾放棄尋找自己……她听痴了,居然是這個原因?

書上說他們回京時皇帝已死,所以無人揭穿他們是親兄妹的事實?所以成為夫妻的他們,因為血緣太近生不出健康孩子?

「所以……」

「所以我說盈盈是妹妹,是因為打心底認定她是妹妹,所以沒有賜婚,你不需要委曲求全,所以……你還要和離嗎?你還要我嗎?」

她沒有逆天更改劇本?是劇本要讓他們成為夫妻?

「我要,我要你!」緊緊圈住他的腰,她激動大叫。

「說定了,就不能更改。」

她又哭又笑、又點頭又搖頭。「說定了,打死不改。」

他沒哭,他笑出桃花舞春風。「有空嗎?我們進宮見見父皇和母妃吧!」

「丑媳婦見公婆?」她笑問。

「你這樣叫丑,讓不讓別的女人活了。」

「他們會不會想替你挑個般配的妻子?」

「一你救下哥哥性命;二你為父皇解毒,挽救一場朝堂動蕩;三你的馬鈴薯,拯救百姓于饑荒;四你弄出稻田養魚,富足民生;五你把三害教育成良臣……有這麼多功勞在身,父皇不賞還要奪你夫婿,你當他是狼心狗肺的壞東西?放心,他不是,雖然他有點強勢霸道,但還算個賢君。」牽起她的手,他笑咪咪的說︰「走吧,我們回家。」

「回家?鎮國公府?」

「哈,我敢把那邊當家,他們還不敢點頭呢。父皇過幾天要在朝堂公布我和哥哥的身分,認祖歸宗後我就要封王。母妃希望我能待在京城,時時進宮請安,便賜我一幢五進宅子,正在裝修……」

牽起她,兩人邊走邊說,如果她覺得兩人的共同話題太少,那麼從現在起,他會努力慢慢增加,將來他們會有說不完的話,會有共同的興趣,會有所有她認為夫妻間應該有的東西。

夫妻……想到這個,他笑出一臉賊氣。「有件事,我想值得討論一下。」

「什麼事?」

「你覺得生幾個孩子好?」

「兩個吧,一男一女。」

「我覺得不夠,至少要四個,兩男兩女。」

「生孩子要精耕不要粗耕,教養……」

她越說越熱烈,他搗住她的嘴,在她耳邊低聲說︰「要不,今天晚上先試著生一個看看?」

風吹過,吹紅她的臉頰,京城三害今晚要禍害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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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5:0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很多年後……

時間過去很多年、很多年,皇帝還穩穩地坐在龍椅上,絲毫沒有退位的征兆,大概是因為他有個很會治病制藥的媳婦吧,一味啟陽固精丸讓他老當益壯,身體一年比一年好。

听說後宮里最尊貴的方皇後臉上那道疤也淡化不少,很早就不再以紗覆面,敷上粉幾乎都看不見了。

有這樣一個媳婦,簡直就是健康長壽的保證書,以至于新太子始終沒有上位的機會。

大概不當皇帝,日子又過得太清閑,太子卯起來猛生孩子,太子妃一年一個,肚子剛平下去、不久就又脹起來,這種時候太子弟妹的妊娠霜就成了她居家外出的必備良藥。

至于錦王瞿駿,在生孩子這方面確實遠遠不及自家哥哥,成親多年就一兒一女,不過錦王妃說了,孩子在精不在多。

錦王府的小郡王、小郡主, 粉妝玉琢、聰敏伶俐,簡直是他們爹娘的翻版,皇帝和皇後把他們當成眼珠子疼愛,日日都得見上一面才成。

「三千六百兩。」呂尊把銀票和帳簿推到子瓔面前。

經過多年勸說,已經當上太醫院院正的呂尊終于願意修改價錢,讓藥丸維持在合理的販售價格內。

為了不讓其他藥鋪因為競爭倒閉,他們開設藥廠、大量制藥,供給其他藥鋪,現在子瓔只需負責提供藥單和技術養成,其他瑣碎事務不需她操心。

不過即使在合理價格,每個月她能分得幾百兩紅利就該偷笑了,這點錢要維持全府收支、教養孩子、積存嫁妝聘禮,還是有點困難的。

于是她開發中藥美容用品和藥膳調理,這方面不涉及人命救治,因此價格由她來定。

短短幾年業績飛漲,她終于可以賺得缽滿盆溢,兩袖金風。

「什麼時候給新藥單,鋪子里很久沒新品了。」呂尊撫著胡子慢悠悠說。

他比過去更富態了,實在是名利雙收的他,覺得人生至幸莫過于此,心寬體自胖。

「藥廠的工人已經忙得一個頭兩個大,還要增加新品?要他們的命哦。」

「這點不用你擔心,陳廠長已經在找土地、蓋新廠,到時自然會添入新人。」陳廠長的行政能力很強,什麼事情一句話交代,就能使命必達,搞得其他掌櫃處處學他,白熱化競爭得很厲害。

子瓔不懷好意地掃了眼自家師叔,笑道︰「如果有余力,我倒希望開發減肥產品。」

「減什麼肥?能胖就是福。」

「那可不一定,胖的人容易中風、得消渴癥,也是會害人命的,師叔要特別注意。」

子瓔笑得眼楮彎彎,當了娘後年紀漸長,她沒變丑反倒一天比一天更漂亮,她說這是因為早年用身子養藥蠱的關系。

所以即使她家女兒身材以眼見的速度「茁壯」,她半點都不擔心,還說女兒的身子能用來養救命藥,可是莫大功德。

「呸呸呸,少詛咒我。我那兩個未來的小徒孫呢?」

「義父帶他們進宮了。」

也不知道是瞿駿向皇帝要求還是湊巧,錦王府就在靜王府隔壁,兩家相隔一面牆,打了個月亮門,兩家變一家。

好像是宿命般,不管搬到哪里,他家的房子都會出現這麼個通關道。

「靜王現在倒是樂意進宮了。」過去皇帝得大力邀請、還讓官員去當說客,他才勉強肯在宮里現身。

也莫怪他生氣,一個半生戎馬、連家人都賠進去的男人,打了勝仗沒有榮祿加身,反倒被奪了兵權,任誰都會不服氣。

但即使他再生氣,當年二皇子叛變,他不但沒有摻和,還在緊要關頭帶府衛保護皇帝平安,皇帝能不心生愧疚?

「被幸兒、瑜兒一鬧,義父想不進宮都難。」天底下一物降一物,幸兒、瑜兒肯定是義父的報應。

「都以為要孤老終生了,沒想到還能含飴弄孫,我看靜王的精氣神越來越好,我那兩個小徒孫很有些本事。」

「本事高強著呢。」

「行,我先回去,新藥的事你再想想,開新廠子嘛,總得有點新氣象。」

「知道了。」子瓔呵呵笑說︰「二寶送了些菜蔬過來,師叔帶點回去吧,別老大魚大肉,多吃菜蔬身體好。」

吳嫂子的兒子沒變成進士狀元,倒是讀書把人的腦袋給讀靈活了,兩年前鼓吹家人到 京郊附近買地,在子瓔的建議下蓋起大棚,種植反季蔬菜大賺特賺,又經常到港口淘買外國的種子種苗,這兩年連番茄、青椒都給種上了。

每回說到這個,吳嫂子就會忍不住夸耀——書中果然真有黃金屋,讀書大有用處!

「別老管我,你自己也調養調養,瑜兒都四歲了,該準備生老三。」

「那跟我身體調不調養無關,父皇老派相公到外地出差,這大半年里,他待在家里的時間十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我又不是雌雄同體的水,還能自己跟自己生?」

「你這是在埋怨皇上?行,我跟寇老說兩句,請他去給皇上吹吹風,讓錦王在家里多待幾天。」

他邊說邊抬步往外走,卻在門外撞見環胸靠牆竊听老婆日常的瞿駿。

「說人人到!徒弟,生孩子的回來了。」他抬抬手與瞿駿打過招呼,邁著粗壯肥碩卻依然穩健輕快的腳步往外走。

子瓔轉頭對上瞿駿的笑臉。

又黑了,也老了一點,他不再是當年的女乃油小生,多年歷練讓他變成有肩膀的男人,他勤奮自律,穩重理性,給人踏實的感覺,他有充足的實力,不當花瓶很久了。

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夫婿,現在的他全身散發光芒,帥得教人移不開眼楮。「回來了?」

「想我了?」

「嗯,很想。」

他一把將她抱離地面,鼻子蹭著她的鼻子,低聲說︰「我已經跟父皇抱怨過,之後我會一直留在京里。」

「男兒志在四方,把你留下,你能快意?」

「朝堂上自有我翻雲覆雨的地方。」這次他要大戰戶部那幾個老不死的。子瓔咯咯輕笑。「說得好像游戲似的,還翻雲覆雨呢。」

有人就是天賦高,回想當時秋學陽當官,全家人得卯足力氣幫忙,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竭盡全力才能不把差事搞砸,而他總在輕描淡寫中就立下一筆又一筆的大功勞,讓那些 吃飽沒事干,老想拿他過往「偉業」做文章的人啞口無言。

「我不在家,有沒有人來煩你?」

「誰敢?誰不知道我家王爺是護妻達人。」

「可我怎麼听說,慕容健經常上門煩你。」

「沒煩,他就想與你這個昔日弟弟重新建立交情,當回親戚。」

「晚啦,小時候他欺負我、欺負得最慘。我是個睚皆必報的壞蛋,不踹倒他已是手下留情,還想當兄弟?下輩子吧。」

「他和他家夫人對咱們挺好的。」有啥好東西都往家里送,人家把他們當正經親戚交往。

「勢利家伙,可惜過去他看不上我,現在他攀不上我。他要是夠聰明就別老在我面前蹦,若是非要把我給惹毛……嘿嘿。」

「喂,你這樣笑得很奸詐,有損你俊美無儔的形象。」

他不在乎形象,又奸笑兩聲。「我今天跟父皇提了個好建議。」

「什麼建議?」

「他就要調到邊關打縫子了,也不知道我那個情深義重的好五嫂,肯不肯跟著去?」他幸災樂禍道。骨子里的他,還是那個喜歡挑事的少年。

「你這樣公報私仇好嗎?」

「為國舉薦人才,是所有臣官應盡之責,何況鎮國公府本就是武將世家,如果連刀槍都拿不起來,豈不愧對祖宗?我這是為慕容家好。」

這句話真爽啊!那時他被打得體無完膚時,慕容瑞是怎麼說的?哦,對了,他說「我這是為慕容家好」。

「小心眼的家伙。」

「我不否認,所以你得對我很好、再好、更好……」他低下聲,頭漸漸往下沉,額頭貼著她,輕輕封上她的唇。「子瓔,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她笑開,扣住他的脖子加深這個吻,直到兩人氣喘吁吁,他打橫將她抱起往臥房走去……

雲雨數度乏了身子,她躺在他身上,听他左一句、右一句說著皇差經歷。

有驚險,但他總輕描淡寫滑過去,漸漸地他們雙雙入睡……作夢了,她的夢里有他,他的夢里也有她。

這一覺睡到夕陽西下,暮色游入,在彼此懷抱中尋覓安慰的兩人醒了,卻是誰都不想睜開眼楮,想延續此刻的安寧。

直到哭鬧聲從外傳來,兩人心頭一驚,猛然起身,急忙下床。

丫頭正把兩個孩子擋在花廳里,安撫著正哭個不停的幸兒。

「怎麼了?」

听見父親聲音,幸兒飛快跑來,一把抱住他的腿。

瞿駿把女兒提抱起來,呃……又更胖了,不過沒關系,胖胖的糯米團子最教人喜歡。

「莙哥哥要跟他爹爹去邊關打仗了,怎麼辦?」

莙哥哥是鎮國公府五爺慕容健的長子,而去邊關打仗這回事,恰恰是她家老爸的「善意之舉」。

見女兒哭成這模樣,他尷尬地揉揉鼻子自辯,「這很好啊,身為武將是該磨練磨練。」

「可是莙哥哥得留在京城才行。」

「為什麼?他勾引你了、挑逗你了,他撩撥得你對他放不下心?」突如其來的聯想,讓瞿駿的聲嗓提高八度。

「在說什麼,慕容莙才十歲,你家女兒六歲而已好嗎。」子瓔瞪他一眼,把女兒接過來,輕拍她的背細細安撫。「沒事,男孩子要經歷風雨才能成長,莙哥哥出去歷練幾年,回來就會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可是……真的不行啦。」她哭得越發精神。

「為什麼不行?」

「不能更改劇情,否則會有人倒大楣。」

幸兒一句話,瞿駿滿頭霧水,卻挑動子瓔的敏感神經。

更改劇情?穿書?天吶……她頭皮發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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