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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毒醫忙養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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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08: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千尋 - 毒醫忙養家

因為子瓔,我想成為世上最好的人,
也唯有她,讓我想一起白首、共享黃土……

娘親過世後子瓔的家崩毀了,同時被迫嫁給京城三害之一的慕容羲,
一成親兩人便遭發配下鄉,可她不打算對命運低頭,
看著愛唱反調的紈褲相公,她一邊用美食抓住他的胃,一邊設法誘他上進,
幸虧這男人知好壞也懂得疼人,就是泛濫成災的正義感讓她覺得心累,
畢竟為弱勢族群出頭就罷了,連不知底細的病患都拉著她去救實在讓人無奈,
好在穿書的她知曉未來,清楚眼前這病患可是將來的皇帝,
于是她苦心為夫謀劃,以解毒救人為條件,替他請來名師教導,
看著越來越成熟自信的他笑著對她說喜歡,子瓔無比驕傲也無比憂慮──
她的英雄已慢慢走向正道,但在故事里他的女主角卻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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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09:07 |只看該作者
序言 希望你,只是你

曾經,我問過一個從小就不乏追求者的朋友,為何她最終會選擇現在的老公結婚,因為在她過去的戀情中,比這個男人更帥氣、更幽默、更富有、更有社經地位的人很多,那麼是什麼關鍵讓她篤定這個人就是她的Mr.Right?

朋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淡淡的說生活並不能靠顏值來妝點,有錢也難買價值觀契合,就是因為在愛情的路上遇過很多人,所以她更知道自己想要牽手過一輩子的是怎麼樣的伙伴。

我想朋友所要表達的,是她選擇的人或許不是最好的,卻是最適合她的,唯有合適的人才能一同經歷風雨後,還能笑著看看彼此,然後握緊對方的手繼續往下走,而這樣的情感也才能歷久彌新……

這一次千尋老師的《毒醫忙養家》,說的就是一個這樣的故事——男女主角的結合並不是心甘情願,甚至他們還都是被家族拋棄的人,但女主秋子瓔卻沒因為拿到一手爛牌就對人生失望,反而堅定信念要好好「教夫」,將京城三害之一的慕容羲打磨成璞玉,帶著榮光重新回到世人眼前。

至于慕容羲的惡名昭彰並非真的罪孽深重,發現這一點的子瓔也察覺了他的溫柔和善良,于是賞識教育開啟,她用心用力地找回男主的信心和自我價值,也讓他心尖上從此住了一個女孩。

究竟什麼樣的組合才是絕配?

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每個人的心里肯定都不同,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願你眼中總有光芒,願你活成你想要的模樣,而在《毒醫忙養家》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份情感,淡淡的卻雋永。

如果在忙碌的生活之余,想來一份恬淡又溫馨的閱讀享受,那麼我將《毒醫忙養家》推薦給你,這是一個看完之後能添加力量的故事,適合疲累時想稍稍休息一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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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09:36 |只看該作者
序言希望你,只是你

眼淚和著鮮血,帶著腥咸的氣味兒,她咬緊下唇把這股味道鎖入唇舌間。

屋外花香陣陣,沖淡鼻息間的血腥,她緩緩偏過頭望向窗邊,彷佛母親還坐在那邊,拿著醫書讓她逐字逐句背下。

他們家不大,卻有個很大的花園,因為母親愛花,所以父親親手為母親栽下,所有人看見這對夫妻相處皆滿心艷羨,稱贊父母鶼鰈情深。

鶼鰈情深?想到這四個字,她不禁惡心想吐。

什麼樣的情深,會讓父親前腳葬了母親,後腳便帶回新人?

不對,說錯了,不是新歡是舊愛,是隱藏版的親密家人。

秋子瓔冷眼掃過關茹娘。

一雙細柳眉,丹鳳眼,菱唇,年近四十尚存幾分妖嬈,年輕時想必也是好顏色,她說話細聲細氣,望著父親的翦翦秋瞳漾著水霧、楚楚動人,活生生的綠茶婊老白蓮。

她身旁站著秋婉寧及秋鈺寧,這幾天子瓔算是看清楚了,他們和爹爹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瓔兒,快喊母親、哥哥、姊姊。」秋學陽眼底有著藏不住的羞愧,卻還是硬起脖子,張揚父親尊嚴,企圖逼迫女兒就範。

「娘才入土,爹就迎人進門,還帶回兩個陌生人,哥哥?姊姊?對不起,我沒有這號親戚。」她眼底凝上戾氣。

秋婉寧聞言,水閘大開淚水翻落,活生生的小碧曲。

子瓔斂起眉,突然間很想笑,秋家的風水寶地能種得活大小兩朵白蓮?

「妹妹,我們不是陌生人,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她滿臉淒楚,搞得子瓔才像是壞人。

子瓔望向父親、求解答。

面對疼愛的女兒,秋學陽啞口,他不想破壞女兒心目中的形象,但事已至此,他必須為鈺寧正身,他終究是自己唯一的子嗣。

大白蓮細聲細氣解釋,「我與你父親是表兄妹,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及笄後我們在長輩的主持下明媒正娶結為夫妻,誰知相公進京赴考,你外祖榜下抓婿,令相公娶你娘為妻。我也曾低聲下氣願以妻為妾,豈料你娘心胸狹隘、以勢逼人,不允我們母子進門,迫得我只能割舍夫妻情分,母子孤苦無依。」

子瓔听明白了,原來是翻版的陳世美啊!只不過這位秦香蓮特有耐心、特有魄力,等到後妻死了才翻身蹦。

「三點申明——第一︰外祖膝下唯有一女,若非兩情相悅必不允許她委屈低嫁,榜下抓婿這種爛劇情,別往我外祖身上栽贓。第二,『心胸狹隘、以勢逼人』更是胡說八道,倘若知道你們的存在,母親定會和離,共侍一夫這種破事兒,驕傲如我母親,不屑做!第三,大嬸孤苦無依怎會生出這位姊姊,可見離了父親,大嬸身邊亦不乏男人,既有新歡何必回頭尋找舊愛?莫非新歡不如舊愛便棄之?大嬸的貞操觀念可真前衛吶。」

關茹娘火冒三丈,明明是夏羽晴鳩佔鵲巢,若不是她插足,自己早就是誥命夫人,何必躲躲藏藏,不見天日?

但她知道這種時候更要示弱,她委屈地看向丈夫,低頭嚶嚶哭泣。

先不說子瓔每個字都刻薄得戳人心,至少關茹娘的委屈很受用,秋學陽惱羞成怒,「你這孩子淨胡說,婉寧、鈺寧都是我的孩子,是你的哥哥、姊姊。」

「喔,那就是說跟我母親走不走沒關系,兩位一直才是鶼鰈情深的那一對啊,世人都誤會你們了真抱歉,要不要當女兒的去外頭幫你們澄清澄清?」冷哼一聲,子瓔反諷著戳破那層窗戶紙。

想她外祖當年之所以同意這門親事,便是想著她父親性格溫順,是人見人愛的好好先生,這樣的人不至于讓女兒受委屈。可事實上他野心勃勃呢,不僅不想放棄能在仕途上幫助他的夏家,也不想舍棄他跟關茹娘的一家和樂,可真真是性格溫順,很能隱忍啊。

「你這樣說長輩,難道不怕傳出去有礙名聲嗎?」見父母都被氣到臉色紫紅,秋鈺寧忍不住開口。

看著身材肥胖、手腳臃腫的子瓔,他眼底透出鄙夷,這樣不自律的女子怎能當官家千金!

子瓔不理他,直接望向秋學陽。「父親非要讓他們進秋家大門嗎?」

她傷心難過,也認真深愛父親,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要面對這丑陋的情境,雖然因為情緒嘴上不饒人,但如果可以她還是不想走到最後一步。

當年爹爹是個身無分文的窮進士,是娘帶來的豐厚嫁妝讓爹過上富裕生活,是外祖的人脈、娘的醫術,以及自己對朝堂局勢的預知,一步步將秋家門楣立起來。

他們曾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三口,每每爹爹下衙就趕回家抱著她、哄著她,手把手教她讀書做文章是假的嗎?旁人讓爹爹納妾傳宗接代,他坦然道「沒兒子又怎樣,我閨女比十個兒子還強」,這也是假的嗎?

怎麼會才升到四品官就翻臉不認人了?她還想給彼此留一線情啊。

望著仍淚流不止的茹娘,秋學陽挺直肩膀,已經走到這步,由不得他退卻。「茹娘是我的正室嫡妻,她和孩子本就該留在秋家。」

正室嫡妻?子瓔冷笑不止。「所以娘和我是妾室庶女?」

真諷刺吶,人家不是不要兒子,而是早就有兒子。自始至終活在「楚門的世界」里的都是她,甚至現在想留一點情分也是可笑。

但最最可憐的是她娘親啊,到死都相信父親對自己一心一意,是真愛、是生生世世可以相守的男子。

「你這是鑽牛角尖了,你們都是我的孩子,總之你以後要當他們是你的母親兄姊,好好相處,日後出嫁,他們就是能為你撐腰的娘家。」

「如果我不呢?」

秋婉寧見狀心中嘲笑頻頻,盡管倔強吧,越倔強父親就越能痛下決心。腰肢搖擺款款上前,她輕拉子瓔衣袖,怯懦道︰「妹妹別讓爹爹為難……」

子瓔覺得造作惡心,手一甩,秋婉寧順勢往旁邊摔去,眼看就要撞上桌角,秋鈺寧連忙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妹妹。

秋學陽見子瓔動粗,怒氣升騰,對女兒僅存的兩分歉意也消散了,「我才是秋家的主人,這個家我說了算,你答應也得做,不答應也得咬牙做,你回房安心備嫁吧。」

聞言,子瓔心更冷,「娘剛死,我尚未及笄,你就迫不及待將我掃地出門?」

「百日內不出嫁,你就得耽擱三年,我是為你好。」

為她好?真是人不要臉,什麼話都能說出口。

穩操勝券的關茹娘細聲細氣說︰「二姑娘別惹老爺生氣了吧,還是回屋里安安分分繡嫁衣吧。」

望著那張有恃無恐的臉,子瓔咬牙。「你哪位?我們父女說話與外人何干?」

關茹娘委屈巴巴垂眉低喚。「相公……」

秋學陽拍拍她的肩膀,無聲安撫。「子瓔,同樣的話我不說第二遍,往後茹娘就是你的母親,請你尊重她。來人,送二姑娘回房。」

二姑娘?母親?尊重?

子瓔氣笑了,笑出滿臉淚花。這就是娘全心托付的真愛?果然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謙謙君子、端方郎君撕去遮羞布,也不過是狼心狗肺。

子瓔與秋學陽冷眼望對,下人上前,推搡著她離去。

在經過父親身邊時,她輕聲說︰「爹爹篤定二皇子能入主東宮嗎?」

秋學陽一愣,眉皺起,「難道不是二皇子?」

四目對望輕淺一笑,子瓔的笑容里滿是嘲諷,卻是一語不發。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是你父親。」

「我保證,不管是不是二皇子,沒有我和娘的鼎力相助,父親仕途將止步于此,我給過你機會的啊,你要記得。」

丟下話,子瓔決然轉身,再不回頭。

凝睇她的背影,秋學陽愣怔,難道不是二皇子?

不會的,一定是他,當今三個皇子中,他最聰明、最禮賢下士,唯有他備受皇帝看重,子瓔是在生氣才刻意誤導,想讓他做出錯誤判斷。

沒錯,絕對是這樣,他的女兒他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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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不如當朋友吧

馬車轆轆前行,子瓔靠著車廂,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丈夫。

母親去世的第三十五天,她出嫁了,嫁給京城三害之一——慕容羲。

京城有三害,尚書府庶子周宇城、皇後親佷董赫與鎮國公府的慕容羲,都是皇親貴冑,打架鬧事是日常,斗雞走狗是生活。

上個月慕容羲揍得周宇城連娘都認不出來,無奈鎮國公勢大,周尚書只能模模鼻子認下,一頓教訓從此周宇城安分不少;這個月慕容羲又把董赫打殘,再除一害,但這回慕容羲可就沒那麼幸運了,國舅爺不依不饒,非要鎮國公給個說法。

事情鬧到皇帝跟前,鎮國公只能道歉賠罪,允諾把兒子送回祖籍老家,在除掉京城雙害之後,慕容羲連自己這第三害也順手給除了。

于是有人玩笑道︰「古有周處除三害,今有慕容羲除三害。」

知道他被迫離京,不少人暗中拍手喝采,盼著京城迎來安寧日。

慕容羲排行第六,家中父兄均是菁英人杰,于朝堂頗有建樹,唯獨他,穩穩妥妥的一枚廢渣。文不成、武不就,成天打架鬧事,用傷人練身子,燒房當休閑娛樂,最大的嗜好是搞得天下不寧。其實身為庶子,家族成員對他沒有過多期待,只求他別到處樹敵,可惜慕容羲天生反骨,不惹禍日子沒法兒過。

雖然是庶子,但總歸是自己的兒子,多年來鎮國公總跟在他後收拾爛攤子,任憑打罵都無法改變他的性情,只這次招惹上不能踫的,禍事大到親爹兜不住,只好把人打包往外送。

慕容羲已年滿十八,至今京城名媛無人肯下嫁,回鄉之後沒有長輩主持,婚事定會遙遙無期。

與妻子商議後,鎮國公匆匆擇好人選、定下親事,急忙辦完婚禮,在皇上指定的日期內將小夫妻流放。

但怎就挑上秋子瓔?這只能說關茹娘吃相太難看。

去年夏羽晴就盤算起女兒婚事,本已開始與武昌侯長子鄭儀談論婚事,可惜夏羽晴病逝,議親暫停。

武昌侯府雖已沒落,但鄭儀勤勉向上,科考中了探花,前途看好。

對秋家而言,這是門相當好的親事,若非夏羽晴救了武昌侯老夫人,親事也落不到子瓔頭上,可到最後子瓔怎會嫁與慕容府?

此事說來頗為傳奇,是近日里京城百姓茶余飯後的談資。

上月秋學陽的發妻過世,出殯當天某婦人看見送葬隊伍中的秋學陽時突然放聲大哭,緊拽他的衣袖不松手。

經過兩人一番淚眼對話,圍觀百姓方才明白始末——

若干年前秋學陽進京趕考,考中進士後正準備衣錦還鄉,不料家鄉突發大水,妻兒被惡水沖走,從此斷卻聯系。

當年,所有人都說他的妻兒已歿,為傳宗接代,秋學陽才在京城擇妻另娶,沒想十幾年後,後妻因病去世,前妻卻領著兒子赴京趕考,機緣巧合兩下人重逢。

秋學陽自認對不起前妻,因而接納關茹娘後來與旁人所生之女,開祠堂將秋鈺寧兄妹都寫入族譜,為不耽誤女兒婚事,義女、親女都選在夏羽晴百日內出嫁。

對武昌侯府而言,身材窈窕、琴棋書畫皆通的秋婉寧,比起痴肥到令人嘆惜的子瓔,絕對是個更好的選擇,因此當秋學陽主動上門提議照長幼齒序、易女而嫁時,連考慮都不曾便答應了。

就這樣秋婉寧成為武昌侯世子夫人,而秋子瓔跟著渣夫被打包、快遞下鄉。

不出意料,子瓔的嫁妝寒酸到令人發指,畢竟不是親生的,誰會多花心思?何況關茹娘早就對秋家財產眼饞,好不容易叼到嘴邊的肥肉,即便消化不良也得硬吞,哪里舍得吐出一口兩口。

幸好鎮國公府大氣,沒把媳婦的嫁妝看在眼里,直接將「福氣滿滿」的媳婦收下。對此,子瓔相當感激。

側臉望向窗外,近日始終在心底盤桓不去的問題沖了出來——她想問︰母親的死是不是因為反噬?

她因一場車禍來到這里,雖弄明白是穿進一本她看過的小說,但不說書中只有主線劇情跟大致方向,旁支細節沒有,她一個配角要面對的人生可不是書中都有寫。再者,她每每逆天改運都會遭到反噬,只一直以來倒楣的都是自己,且多是小病小痛,是以為了助父親升官,她才不遺余力。

原書中秋學陽當了一輩子縣官,夏羽晴穩穩妥妥地活到終老。

但父親對仕途有強烈野心,她為幫助父親,把原該爬上四品位置的趙啟良拉下台,為此趙啟良落寞失意,最終辭官返鄉當田舍翁。

眼看父親順利升上正四品,她耐心等待反噬之際,卻沒想過會等來母親過世的消息。

是她改變秋學陽和趙啟良的人生,于是遭到反噬,導致她失去母親嗎?

畢竟這次改運太過,如果父親一直是七品縣官,雖說因為權勢逼人,她還是會嫁給慕容羲,但是不是母親會如原書那樣活得好好的,而關茹娘一家壓根不會出現?

這想法讓秋子瓔罪惡且痛苦,她不該的,即便知道父親會因總升不了官而抑郁一生,也不該強行更改,現在全毀了……

娘逝世,而爹……一次次失望累積出絕望,短短數十日,她對父親的愛消耗殆盡,他成了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心被砸碎,鮮血四濺,父女情在母親下葬當天同步埋葬。

慕容羲不爽,冷眼看著子瓔,他討厭她,非常非常討厭,討厭被押進洞房,討厭被強行塞了只母豬當妻子,更討厭無法掌控命運的壓抑感。

是嫡母的惡趣味嗎?在出京前給他弄了個一百五十斤的胖媳婦,她想惡心誰?還是說他越倒楣越可憐,就有人越開心?

何必呢,他從沒想過與誰敵對,就因為聰明過幾回,就讓人產生危機感,非要把他踩進爛泥,永世不得翻身?

新婚夜,他踹開喜房大門往外跑,不進書房的他沖進書房,本想來個孫悟空大鬧天宮,可那個道貌岸然的老虔婆下了死令,所有人都拿他當瘟疫。他一靠近,眾人便退散,找不到人發泄不滿,他想爬牆到外頭鬧個天翻地覆,誰知剛上牆頭就被一棒子打落。

能不埋怨?好端端一個英俊倜儻小郎君,竟淪落到娶秋子瓔為妻,簡直是天地不公啊!

心里極度不舒服,腳伸直,朝豬腿踹去。

子瓔被踢個正著。痛啊……她的皮膚白皙,鮮女乃油似的,這一腳肯定踢出大片瘀青,她不發一語,對上慕容羲那雙散發勾魂魅力的深邃大眼。

平心而論,這家伙帥到沒有天理,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精致五官以最完美的比例分布在最完美的臉型里,這是張老天爺賞飯吃的臉,偏偏他把自己搞到沒飯吃,人生啊,就是存在著種種不公平。

確定仍要嫁給慕容羲的那天起,她就反覆思量,要如何為自己的角色定位。思量再三,如今她決定再不逆改劇情,要陪著慕容羲一路走向屬于他的光明。

只不過不當原書女配那般冷漠的路人甲,她要熱烈參與他的人生,教育他、輔導他,竭盡全力協助他從三害蛻變為英雄,戴上男主光環,朝開掛人生勇往直前。

唯有他的人生結局依照劇本設定,她便不會受反噬,也能重返京城,接著橋歸橋、路歸路不說,背靠這座大山,往後日子也不會太差。

因此面對慕容羲的挑釁,子瓔不反應,比起發泄情緒,眼下……

他們會來幾個人?荷包里還有幾枚啟陽固精丸,她必須借由此事,打破兩人僵局、交代實力,並且贏取他的信任。

「擺啥臉色?不樂意嫁爺?」他的態度幼稚得令人發指。

「難道你樂意娶我?」她淡淡懟回去。

「是不樂意,但成了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樂不樂意你都得受著。」他鼻孔朝天,不爽這件事只有他能做,長成這副德性的秋子瓔,能嫁給他就該偷著樂了。

唉,她何嘗不是受著呢,否則早就月兌掉嫁裳跑得沒影兒,即使以她的身材條件,「跑個沒影兒」這事有實行上的困難。

「放心,咱們不會拴在一根繩子上。」她眯眼斜望,笑得很欠扁。

「不然呢?我能停妻再娶。」

「你能不能停妻再娶我不知道,但我把你毒死後,就能立刻再嫁。」

子瓔邊懟人、邊迅速擬定屁孩教育守則第一條——壓制,展現實力,折服對手。要把他從廢渣壓成前程遠大的帝君臂膀,這勁兒不能太小。

「你,最毒婦人心!」慕容羲怒,活一輩子沒踫過這種女人,忽然覺得老虔婆挺溫良恭儉。

「請相信我,我有比人心更毒千百倍的東西。」她輕拍手邊藥箱,驕傲地朝他抬抬下巴,里面的東西足以毒死整群大象。

「可以,不想和我拴一起,以後你過你的、我過我的。」

他負氣地將大氅卷成條狀,在兩人中間隔出界線。只是躺下後倏地發現,他本就打算各過各的,干麼氣成這樣?

看著他的動作……小學一年級嗎?果真幼稚、無知、愚蠢、又廢又渣……

唉,悲涼,要把這個劣等生教育成資優生?光是想像她就覺得任重道遠,不曉得自己粗壯肥厚的肩膀能不能扛得住?

心底默哀,捧著胖臉,她想娘了。

娘是她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見過最溫柔、最聰慧、最可親的女子,她的寵愛讓子瓔覺得,這輩子只要有娘,其他的可以全數舍棄。

她是娘唯一的學生,娘手把手教她醫術時說︰「你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孩子,娘現在明白,天底下哪有什麼名師,成就與否在于學生是不是優秀。」

如果讓娘來教慕容羲,她的溫柔也會化成暴戾吧。

韁繩猛地一扯,大馬揚起前蹄,嘶叫聲起,車子急煞。

沖力令子瓔重心不穩,差點滾出馬車,緊急間一拉一扯,慕容羲把她拽回來,砰!她的後背撞上他前胸,在撞擊聲之外,她還听見他痛苦地悶哼。

子瓔心中閃過一絲動容,他明明可以不理會她,任由她跌出車廂、摔個狗吃屎,但他卻選擇保護她,好吧,其實他也沒那麼討人厭。

吸氣,她在心底給他加五分。

「慕容羲,你給我滾出來。」

「慕容羲,別當縮頭烏龜。」

「慕容羲下來,慕容羲下來,慕容羲下來……」

眾人的嘶吼叫喊加上他的陽光帥臉,如果不是言詞太暴力,感覺很像演唱會場景。

慕容羲嗤笑一聲,知道自己弱勢,對頭一個個上門討債啦?

他蹙起濃眉,推開子瓔。雖沒打算拿她當妻子看待,但好歹名分已定,再不爽她都在自己的管轄區,身為男人,自己闖禍自己扛,不能讓女人遭殃。

就在他準備下車「還清欠債」之際,一只豬蹄握住他。

豬蹄軟軟、肥肥、女敕女敕的,觸感挺不錯,讓他下意識想再磨蹭磨蹭,但理智被外頭的蠢貨拉回。

「你干麼?」他沒甩開她,手腕表現得很友善,但口氣不友善。

「還想不想回京?」

「回得去?想太多!」他臉上淨是嘲諷。

「為什麼回不去,難道你就這麼點志氣?輸過一場,就不敢再下棋?行,去吧,最好被打死打殘,徹底斷卻夢想,就當那是年少輕狂的妄想,如今夢醒,了卻塵心。」她知道的,那些打壓並未壓熄他心頭火焰,因此一把稻草加入便讓他燒出萬丈光芒。

胖臉上的不屑很戳人心,一把甩開豬爪,慕容羲怒斥,「你在教訓我?」

啊不然咧,對著糞坑講道理哦?藥箱里啥藥都有,就是沒有精神科用藥。

「沖動和勇氣是兩碼子事,明知非勢均力敵,還妄想憑借一身蠻力改變局勢?愚蠢至極。」

「你以為我不下車,他們能放過你?」

笨女人,他是在保全她、讓她不受污辱,當他喜歡挨打?他是肉身凡胎,不是泥塑木雕好嗎。

「打賭。」肥肥的食指戳上他完美鼻梁。

「賭什麼?」抓住指頭推開,舒服的觸感再度誘發他的心悸。

「賭你不下車他們會自動離去。」

「行,如果你輸……」話沒說完,銀針飛梭,下一刻他變成殭尸動彈不得,只剩下眼珠子能夠自由。

子瓔從木箱里取出一卷棉布,撐起他的頭、東繞西繞,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轉眼殭尸改了國籍變成木乃伊,紅色汁水灑上,她將他放倒,取薄被蓋上。最後捻起一塊香,頓時刺鼻的血腥味充滿車廂。

秋子瓔沖他一笑。「好好學著,狗吠獅子,獅子不會回頭,你要當獅子還是當狗,取決于態度。」

最後一根銀針往他胸口插去,頓時他出氣多、入氣少,白眼上翻,連眼珠子都失去最後自由,五感只剩下听覺還能啟用。

子瓔下車,朝挑釁隊伍走去。

目光隨意掃過。天吶,長得還真是無比整齊的……獐頭鼠目!她邊走邊自我安慰,沒事,再討厭的人還是有好的一面,比方好煩好賤好機車。

目光與子瓔相對,男人們的發音器同時關閉,半晌後某個傻子發出一聲難以控制的大笑。「哈哈哈,慕容羲居然娶頭母豬當老婆,報應啊。」

有了第一傻,第二、第三傻紛紛跳出來,眾人跟著放聲大笑,都以為子瓔要被羞辱得無地自容了,沒想到她面帶愜意微笑,手指一點、喊出幾個人。

「楚東霖、岳紹恆、劉慶和。沒喊錯吧?」

「你怎知道我們?」被點名的幾人驚訝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婦女也認得他們,莫非他們的名氣早已響徹雲霄?

子瓔點名的全是四合館的病人,去治腎虧的,多謝他們的捧場及口耳相傳,否則她的啟陽固精丸哪能賣得那麼好?

所以,對VIP顧客下手,良心有些難安。

子瓔拍拍染塵袖口,狀似不在意地問︰「你們是慕容羲的朋友還仇人?」

「朋友如何?仇人又如何?」

「如果是朋友就盡快離開吧,你們救不了他,如果是仇人……他正躺在車廂里,你們聯手把他弄死,再把車夫打成腦殘,就沒人能夠指認你們。要是有狠心下得了狠手的,我建議把他的尸體切成數段,這樣一來你們泄了恨,二來可以推給強盜為禍。事成之後,我每人贈三顆啟陽固精丸,就當酬謝。」

啟陽固精丸?就算沒服用過此等良藥,也听過它的鼎鼎大名啊。

四合館每月只賣百丸,每次藥上架,一人限購兩丸,到得太晚還搶不到。

「你怎會有啟陽固精丸?」

「誰知是真是假?」

子瓔不爭辯,從荷包里面倒出一顆並打開錫紙,那形狀和極其特殊的味道,一看就……

「是真的。」身為愛用者,劉慶和一眼認出。

楚東霖沒被藥丸迷心,理智問︰「身為妻子,你為什麼要殺慕容羲?」

「錯,是你們要殺他不是我,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她慢條斯理地把藥丸包回錫紙里,十根圓女敕白皙的手指捻針穿線似的、動作極其優雅,可他們卻從這動作中聞到嗜血氣息。

「你是什麼意思?」

「你們想殺人,我不過無力阻撓罷了,能有什麼意思。」她緩聲輕道,噙著笑意,眼尾一勾,勾出眾人的膽戰心驚。

這女人看起像個無害的死胖子,可那眼神……怎麼回事啦,怎會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

「懂了,你不想當慕容羲的妻子,但手無縛雞之力,便想借我們的手殺他,但是你認得我們,若鎮國公逼問凶手,就會把我們交代出去?」楚東霖的豆渣腦袋難得清醒。

鎮國公府舍棄慕容羲是一回事,若慕容羲真死在他們手里,鎮國公能善罷甘休?說不定還會借機一番操作,弄下幾個朝堂政敵。自家長輩對鎮國公可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每句評語都很……不動听吶。

「如果能糊弄過去,我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她的安慰薄弱無力。

「不怕我們反咬你?」

她咯咯輕笑,嗓音嬌甜無比勾人,眾人不由得暗想真是可惜了,這麼甜美嬌柔的聲音,居然安裝在胖子的喉管上,簡直太過浪費。

「誰會相信比起當國公府的媳婦,我更樂意當寡婦?更別說你們與慕容羲之間的舊怨,想想,鎮國公會相信你們還是相信我?」

她舉手投足嫻雅大氣,態度端莊,儀態柔美,可偏偏她用這樣的口氣動作,攤出惡毒計劃,讓人不寒而栗。

風吹,一陣惡寒掠過,楚東霖臉頰肉微抖。「你為什麼要弄死慕容羲?」

「第一,我想留在京城。第二,他不堪為良配。第三,他被國公爺打個半死,能不能痊癒難說,我可不想一輩子伺候殘廢。快動手吧,盡快了結你們的恩怨。」

「女人……好恐怖。」楚東霖喃喃道。

她瞄一眼楚東霖,淡笑不語,不見殺傷力的目光卻讓人心底浮上一層戰栗。

「別听她,她在說謊!」

劉慶和不信她會盼著慕容羲死,畢竟慕容羲那張臉可勾人啦,瞧瞧萬花樓的小娘子是如何對他趨之若鶩的。

他朝車廂走去,有人帶頭大家立馬跟上,邊走邊喊彷佛要壯大膽量似的。

「慕容羲,你這個孬種……」

刷地,劉慶和用力將車簾掀開,瞬間濃烈血腥氣味傳來,站在前頭的聞到那股味兒,腦袋一陣暈眩。

在看清楚慕容羲慘狀後,他們嚇得說不出話。他爹是、是親生的嗎?

這時不知誰大喊,「快走,毒婦已經對慕容羲下黑手,她想找人背黑鍋。」

這一聲嚇退眾人,他們爭先恐後回頭牽馬。

看著落荒而逃的京城渣滓群,子瓔笑著坐回車上,銀針一拔木乃伊瞬間復活。她朝他邀功,「我替你報仇了。」

「什麼報仇?」他邊扯下棉布邊問。

「看看你的手臂。」

慕容羲撩開衣袖,上頭有點點紅斑,用力搓也搓不掉。「這是什麼鬼?」

她將香餅熄滅,等那些人不見蹤影了才拉開車簾,沖淡車廂里的血腥氣。

抬起香爐解釋。「里頭燒的藥餅叫梅香,吸入後約三到五天發病,病征是氣虛體弱、不舉,身上皮屑月兌落,直到全身換掉一層新皮,才會逐漸好轉。」

「你對他們下毒?」

與其說是毒,她還覺得是效果良好的換膚產品呢,就是有那麼一丟丟……癢得讓人想撓牆的惡感。

「聰明人得懂得迂回成事,傻瓜才會鑼對鑼鼓對鼓。」她把瓷瓶丟給他。「吞三顆。」

人家好心替他出氣,可屁孩不甘認輸,咬牙切齒吞下藥丸,硬著脖子挑釁。「那麼厲害怎不對你爹『迂回成事』,那你就不會嫁給我這個倒楣鬼了。」

原來他也听過秋家大劇——天之驕女貶入凡塵,關茹娘領軍入侵,驕女婚事驟變,秋婉寧步入勝利人生。

听起來很委屈,可看在外人眼里卻不可憐,反倒覺得安排正確。

畢竟秋婉寧縴細柳腰、嫵眉媚眼,詩詞書畫樣樣通達,而子瓔啥都不會,只贏在腰圍……足足是人家的兩倍。

兩相比較,她的人生很有被掠奪的必要。

「倒楣歸倒楣,但你風流瀟灑、俊美無雙,鄭儀拍馬也追不上。嫁給你,養眼養肝腎。」

他在嘲笑她,她卻夸獎他?

突然間面紅耳赤,一輩子沒被夸獎過的慕容羲竟然結巴。「你、你、你這個胖子,你瞧得上我,我、我可沒瞧上你!」

「我胖怎麼啦?吃你家大米啦?」

子瓔發現他臉紅。是害羞嗎?為什麼?因為她說他風流瀟灑俊美無雙?不會吧,那麼敷衍的夸獎,看來真如書中所述,他以前的人生缺乏贊美和肯定。

「沒事,天長地久的,看著看著也就看順眼啦,我們早晚會發展出山無陵、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濃烈愛情,因為這麼俊俏的你,讓人情難自禁。」她湊近他,挑挑眼,故意逗他。

這動作若讓美女來做,定會勾得男人心癢難耐,但她來做,只會讓人出現腸胃不適的油膩感。

他這是被挑逗了?慕容羲的臉紅到快爆漿,從脖子一路紅到額頭。

抖、抖、抖……動作像狗狗抖落一身雨水,他感覺自己有中毒跡象,因為心跳很亂,呼吸失序,因為他竟然想要靠她更近,並且幻想起她柔軟的掌心。

子瓔瞠大雙眼不敢置信,真的是害羞啊?看來比起鞭策他,咱們男主更適合愛的教育。

見她一雙眼楮牢牢盯著自己看,慕容羲惱羞成怒,咬牙說︰「你這個又丑又笨又肥又蠢的死豬,我打死都不承認你是我的妻子。」

「謝謝夸獎,承不承認無妨,反正都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拿他的話逗他,逗得他雞飛狗跳,這種事她最愛做。

「繩子,剪啦!」他鼓起腮幫子,幼稚地比出剪刀。

「拿鐵線圈上。」她張開五指,大布包上他的剪刀。

幻想成真,她的手心超軟超女敕,軟到刺刺麻麻,他有被電的感覺。連忙甩開,慕容羲不敢看她。「誰要跟你圈在一起?」

「你呀,我的老公。」他不敢看?恰好讓她對盛世美顏欣賞個徹底。

「不要亂喊。」

「不喊老公,那喊親愛的?寶貝?心肝?小愛愛?」

「你、你要不要臉!」

「對,我不要臉,我只要你……」

好吧,雖然她這次會乖乖當配角,但至少這一趟的旅程不會無聊,比起書中的文字,活生生的男主更有人情味。



什麼叫家徒四壁,她總算是有了初步認知。

當車夫把老宅地契、田契交到慕容羲手上後,便見鬼似的駕車逃跑,慕容羲從容不迫地抓起石頭朝他後腦射去,千鈞一發之際,車夫閃開了。

果然有武功,既然如此在渣滓群攔車時,為何袖手旁觀?是鎮國公的交代,他打定主意拋棄兒子了?沒有遠見的男人,他絕對會後悔。

推開大宅木門,嘎吱聲下,密合度不怎樣的門在幾下搖晃後,轟然一聲倒落,塵土飛揚,兩人滿頭滿臉都是沙。

呸呸呸,慕容羲吐掉嘴里沙子,子瓔皺緊雙眉,抽出帕子掩面擋灰。

終于漫天塵埃落地,兩人並肩進入眼前的屋子……沒有青磚、瓦片,全是用土磚築成,房間門都開著,可一眼就能望透。

正中央那間擺了張木頭桌子和四條長凳,桌子四條腿中有一只短了一截,下面用木塊墊著。正廳左右邊各有兩間房,最左邊那間設置灶台,沒有鍋碗瓢盆、沒有柴火,只有微風從空蕩蕩的廚房里刮過,讓人心頭微涼……

剩下的三間屋子,只配備一張木床,簡陋到令人發指。

這能住人?兩人都深切懷疑,但別無選擇。

不過前後院都大,前院有棵大桃樹,後院還打了口井,從井口往下望去,水質尚稱清澈,院里荒草蔓延,有庭院深深的惡鬼入住感,夜半不知道會不會有花非花、霧非霧的東西陪睡?

連三嘆,這個鬼地方,不知要待多久?

「你想住哪間?」慕容羲問。

還曉得女士優先,沒有渣到太徹底,她指向右邊。「靠近正廳那間。」

邊角間多了個窗戶,窗外有棵不知名的小樹,雨季到來,風雨吹打,淺眠的她會睡不安穩。

他把她的箱籠送進屋里,子瓔抱起箱籠上的盒子和布疋,分幾趟拿進屋,全是她的回門禮,中規中矩、東西不多卻精致,鎮國公夫人不會在這種地方失禮。

但關茹娘膽敢置辦那等嫁妝,自己不要臉,子瓔何必給她送顏面,因此三日新娘回門時她沒回,直接將禮物扣下。

抱著布匹進屋時與慕容羲擦身而過,瞧一眼,他的行李很少,就一個小包袱,但願里頭有足夠的金錠銀元寶,否則真得到田里刨食了。

東西放好,子瓔里里外外繞圈,家里鍋碗瓢盆半點不剩,連塊抹布都沒留下,只有一把剩不了幾根毛的掃帚孤零零地站在牆角。

猶豫片刻後,她拿兩個盒子往外求援去,離開前看了眼慕容羲屋里。沒人?去了哪里?

合溪村是個小村莊,只有四、五十戶,在問過幾位村民之後,她找到里正家里,里正不在,里正太太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看見子瓔滿臉都是笑。

「您好,我們今天剛搬過來……」

「是慕容端家的對吧?今早你們進了老宅,村里就傳遍啦。」里正太太熱切道。

回想當年,慕容端孔武有力、高大健碩,不管上山打獵或種田抓魚都是一把好手,村里多少姑娘想嫁他,可惜先死爹後死娘,為了守喪,一年年蹉跎下去,後來國家戰亂,他就蓋手印打仗去了。

多年來杳無音訊,都以為他死在戰場上了,村里有那窮得揭不開鍋的,偷偷跑到他屋里搬鍋偷碗,東西拿了個遍,誰知今日馬車進村,有好事者跟在後頭,竟發現一對男女在慕容老宅前下車。

村民暗暗猜測,兩人是兄妹還是夫妻?倘若後者,嘖嘖……一朵鮮花插牛糞。

「是,慕容端是我公爹,今日與我一起同來的是相公。」子瓔委婉道。

夭壽,竟然是牛……呃也行,沒有牛糞滋養,鮮花怎能開得好?

她的目光上下掃過,打量著牛糞何德何能,能引得鮮艷玫瑰往上插?

最終視線停留在她手上的點心盒子,那是永昌齋的糕點,鎮上開一家,听說全國好幾十家,京城里的總店蓋得像皇宮似的。

永昌齋糕點貴得要命,有的光一盒就要價二兩銀子。二兩是什麼概念?鄉下人家,許多人一輩子都攢不了那麼多。

見里正太太心不在焉,子瓔意會,忙把糕點遞上。「給孩子甜甜嘴。」

答案出爐,難怪玫瑰會心動,牛糞會做人唄。「怎麼這麼客氣,人來就好。」她嘴上說著,手卻誠實接下。

「那宅子二、三十年沒人住了,肯定髒得很。」

「是啊,得打掃一下,只是里頭什麼東西都沒有,即便要添置,也是明天的事兒了。」

「也對,村里離鎮上有段路,今天怕是來不及,要不家里還有些舊東西,你們先拿去用?」

「多謝,等我買新的後立刻歸還。」

「沒事兒,你等等,我讓我大媳婦、二媳婦去幫個手。」

「謝謝嬸子。」



就這樣,一人出門三人回家,還帶來鍋子、碗盤、清掃用品。

兩個媳婦都是勤快人,做事俐落,天剛擦黑就幫著把里里外外打掃過一遍,院子里的草也拔得干干淨淨,她們沒忘記婆婆交辦的任務,邊打掃邊找機會和子瓔搭話。

「婆婆說慕容端是你公爹?」

「是呀。」她笑得眉彎眼彎,像福娃兒似的,看著喜人。

「你知道打完仗後,你公爹去了哪里嗎,怎麼都沒回來?」

「他在戰場上立下一點小功勞,朝廷封賞,給他當個小官,之後就留在京城娶妻生子。」

功勞不大,就是拯救國家元首之類,官也不大,就是世襲的國公爵位。看!她做人多低調,半點不惹人心生妒嫉,這樣的人才活得久,不像那只囂張孔雀,現在又不知道去哪里遛羽毛了。

「小時候我就常听爹娘提起慕容端,都說他是個有本事的,果然有造化,那麼妹妹可就是官家夫人了。」

「相公還沒出仕呢,稱不上。」

「待在京城不好嗎?你們怎麼會回來?」大媳婦王氏道。

「京城朋友多、交際應酬也多,公爹讓相公回老家定心念書,等來年科考再回京赴考。公爹說老家風水好,相公沾沾福氣說不定能一舉出仕。」她委婉編造出一套說法。

鄉下人再純樸,也听得出她話中有話,肯定是交到狐群狗友,斷不了交情,只能遠遠避開。理解,都是有孩子的娘,孩子身邊要是有那一兩個壞家伙,天天帶著惹禍,確實讓人頭痛。

「可不就是風水好,你公爹可是咱們村里的頭一份啊。」二媳婦吳氏接話,心頭卻是懊惱,先前屋宅小,十幾口人住著挺逼仄,公公還想著把這老宅劃為公地,花點小錢買回來,讓二房搬過來。

她打死不肯,誰不想住青瓦房卻搬到土磚屋,更別說慕容家長輩都死在這屋里,連慕容端都沒消沒息的,這可是滅門宅子啊。

怎知主人家不聲不響搬回來,更想不到慕容端當了官,人家還說這里風水好,特意送兒子回來。唉,要是早知道就搬了。

王氏看著弟媳滿臉懊惱,暗暗好笑卻沒多話,她拉起子瓔親近道︰「別嫌嫂子托大,我就喊你一聲妹妹啦,往後是街坊鄰居,有什麼需要盡管上門來,千萬別客氣。」

「謝謝嫂子。」

「沒事,時間已經不早,我們得回去做飯了。」

子瓔連聲道謝,一路送出大門。

送走里正家的媳婦後,她飛快把箱籠歸置好,沒有枕頭棉被,只能攤開「回門禮」,拿綢緞當床單被子,以他們現在的處境而言,還真是奢侈。

鋪好床,猶豫片刻後,她拿起兩疋布,到隔壁房間也給慕容羲鋪上,再將包袱往床頭一擺,枕頭有了。

左右看看,屋子依舊簡陋,但掃除了灰塵勉強可以接受。正準備退出房門,卻發現慕容羲雙手環胸,斜靠在門邊,心情很好似的。

她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麼,不過看他心情好,她覺得情緒也被牽引了。

子瓔深吸氣,強行將目光自他身上拔回,帶著對自己的不滿意,轉身往廚房走去。

她是可以逗逗男主當娛樂,卻不能忘了自己只是輔佐的女配命啊。

廚房里有一捆柴禾,是里正太太送的,吳嫂子問她,「要不要我家那口子把院子里的桃樹砍了當柴燒?反正不開花結果,留在那里佔地方。」

天底下哪有不結果的桃樹,應是房子多年無人打理,桃樹的營養水分補充不上。子瓔心里這麼想便回答,「留著吧,只要悉心照料,終究會結果。」

吳嫂子沒爭辯,聳聳肩道︰「也行,就怕白費功夫。」

缸里裝滿水,該借點糧食菜蔬的,不過借了也沒用,她不會生火燒灶。

娘寵自己,認定她能一世無憂,時刻有婢僕伺候,認定她的女兒就該十指不沾陽春水,哪想得到自己一離開,她便進退不得。

人生,變數處處。

蹲在灶前老半天,始終找不到操作鈕,眼看天邊最後一抹余光將盡,她嘆氣,考慮要不要用冷水擦澡就好。家里沒蠟燭,她必須在把自己一身細皮女敕肉撞出小紫大紅之前上床。

「你在干什麼?」她就蹲在那邊,拿著柴禾東模西擺,遲遲不見生火,慕容羲看著好笑。

「燒水。」

「不做飯嗎?」

做飯?有這麼理直氣壯的喔,她天生廚娘?

「不會。」她拍拍手說氣話,放棄和大灶較勁。

「嗄?女人不該是天生會做飯洗衣打理家務的嗎?你居然連飯都不會做,還會什麼?呃……懟人倒是很行。」他諷刺她。

臭嘴家伙,子瓔白眼大翻,很想反諷︰那男人不是天生會賺錢養家掙功名榮耀妻兒的嗎?

眯眼楮勾嘴角,她笑出一臉陰惻惻。「我會下毒殺人,試試?」

「你……燒水就燒水,快點燒好洗洗睡,天一下子就亮了。」算了,天亮後再出門找點吃的吧,有不少大媳婦小娘子邀他回家吃飯呢,今晚先忍忍吧。

他心情無比的好,因為村民和善,下午一路逛過去接收到善意無數,親切無數,歡迎無數,這和他在京城的人憎狗厭截然不同,原來他也能大受歡迎?無形中他千瘡百孔的心靈被修補,身上銳刺掉下幾根。

人生首度,他刻意展現親和力,滿面笑容替自己勾拉出了好人緣。

「我也不會燒火。」她擺手,這才是癥結所在。

「連燒火都不會?」他音調提高兩度。

「你會?你來!」說得好像不會燒火就要更名改姓喊笨蛋似的。

「我……」

「怎麼?君子遠庖廚?」那也得他先當個君子,紈褲可不會遠庖廚。

瞬間氣勢轉弱,他吶吶地回上一句。「我也不會。」

連燒火都不會,還會什麼?對,他會欺男霸女、斗雞走狗、夜夜笙歌。子瓔再度月復誹,沒出口的話依舊是為他保留自尊。

「還以為顏值即正義,漂亮臉蛋是成功的加分項目,原來一張沒有實力的臉,只能當花瓶。」

「秋子瓔,你不要欺人太甚。」

「懟人、欺人太甚,謝謝你又幫我找到一項專業。」她比出兩根手指,肥屁屁靠坐在灶台邊,攤手撂擔子。

「難怪鄭儀不要你,你這種心惡嘴壞的女人,娶進門就是攪家精。」

「沒錯,所以老天讓我嫁你,反正你連家都沒有,想攪也沒得攪。」

「你!」慕容羲氣得滿臉通紅。

「不要過度激動,要是中風,我下毒可以,醫術還差了點兒。」

恨恨咬牙,明白嘴皮子功夫是贏不了她了,只能認命往灶里添柴。

Round  one——小小火苗在灶中得不到安慰,熄滅……

子瓔輕嘆,如果燒柴可以用來測智商,慕容羲的智商肯定不超過三十。

Round  two——「來了來了!燒起來了,快給我柴。」慕容羲大喊。

子瓔遞給他一把,迅速塞進去,小火苗在兩人見證下,被柴火活活壓死。

Round  three——子瓔驚呼,「太多了,快把柴拉出來。」

白煙彌漫,天色本就昏暗,被煙一燻,咳咳咳、咳咳……兩人捧住胸口,各佔廚房一角,咳得連肺都要跳出來。

無數Round後——子瓔叫「救命」、慕容羲喊「走水了」,罪魁禍首沖出廚房,善良鄰居從那扇陣亡的大門外沖進來,他們飛快進屋、飛快滅火、飛快……



在鄰居的幫忙下,子瓔和慕容羲終于學會了燒火。

紅紅的火光照亮兩人,看著她滿臉黑炭,頭發燒焦,慕容羲忍不住指著她捧月復大笑,子瓔原想遷怒發火的,但看他那張俊美無儔的帥臉變成花貓,也忍俊不住噴笑。

笑會感染,她笑、他也笑,他笑、她跟著笑。在這個被驅逐出境,原該挫折哀愁倍感淒涼的夜晚,他們笑著展開人生新階段。

這一刻兩人清楚意識到,不管高不高興,是不是命運擺布,他們都成了生命共同體,她好他才會好,他不好她也跑不掉。

兩分善意浮上,笑聲阻隔愁緒,並肩坐在灶前,看著熊熊火焰,用缺了角的舊碗裝起熱水,一口永昌齋點心、一口水,甜甜的滋味弭平心頭不安。

「秋婉寧嫁給鄭儀不會有好日子過。」慕容羲突如其來迸出一句。

子瓔微愣,他也知道鄭儀和柳氏小表妹暗度陳倉?她本以為這已是驚人消息,沒想到他的八卦比驚人更驚人。

慕容羲揉揉鼻子。「鄭儀更喜歡男人,這件事鄭府上下沒人知道,大家都以為他心系柳舒媛。柳氏出身商戶,武昌侯老夫人重體面,不讓柳舒媛當正室,因此心急想找個合適的姑娘進門。」

這是安慰她?「三害公子」人品不差啊。

再加分,三分,不五分,獎勵他願意學生火,也獎勵他懂得安慰人。

本以為他的頑劣天性要遇見人生導師才能幡然大悟,在這之前她只有當老媽子的命,沒想到孺子可教。

子瓔笑著加入水果雜志行列。「我不知道鄭儀喜歡男人,卻曉得柳舒媛已經身懷六甲,鄭儀著急娶妻,不是因為年歲大,而是柳氏的肚子已經藏不下。為名聲,武昌侯府不得不盡快定下婚事,若非如此,除了秋家鄭儀能有更好的選擇。」

娘在時親事沒順利談成,並非鄭儀看不上她,而是她抵死不嫁。

她並不討厭鄭儀,但認定鄭儀心里有個白月光,她這顆月餅湊上前干麼,慶中秋嗎?如今……不簡單啊,白月光竟是雄性動物,那柳氏肚皮里那個怎麼來的?不簡單啊,看來天下表妹都是危險配備。

表妹加上白月光,秋婉寧這門親事結得很熱鬧吶!

「武昌侯府早已沒落,只剩下家風端正的好名聲,若鄭儀好男風的消息傳出,侯府牌匾可以當柴燒了,若是被嗜血的御史聞到血腥氣一狀往上告,人品受質疑,武昌侯和鄭儀的前程就都毀啦。」

「到時父親想依靠鄭家人脈、仕途再上一層樓?希望破滅羅。」子瓔失笑。

就說吧,離了自己和娘親,父親前途堪慮。

「你不嫁鄭儀卻選擇我,就是因為知道柳舒媛的事?」

選擇他?想太多,他可是京城有名的闖禍精暴力男,她怎會替自己招惹麻煩?她更想招贅婿替秋家傳宗接代,可惜事與願違,秋家的枝葉早已分枝繁盛。

見她苦笑不語,他能猜出她的想法。「你怎知柳舒媛身懷六甲?」

「我與母親上門為老夫人看病,柳舒媛借口不適,讓我到屋里給她號脈,卻話里話外暗示她與鄭儀情深似海。」

果然,柳舒媛不是個好相與的。慕容羲輕哼。「你信?」

「信的。雖時日尚淺,但我模到滑脈。」

「你知道為了我和鄭家誰能娶到你,坊間還開了賭局。」

「知道的。」武昌侯府為保名聲,鎮國公府為把孽子送出京城,兩府同時向秋家拋出橄欖枝,賭坊開盤,賭子瓔花落誰家。

「我賭你選鄭儀,投注五千兩,輸掉所有積蓄。」

抿唇輕笑,她也賭了,一賠六。眼看關茹娘作風,她得替自己盤算,有內線消息,她當然要典賣首飾頭面,投入賭注。

「慕容羲,商量一件事好嗎?」

「說看看。」

「你不想娶我,我對你也無心,這樣的男女當不了一世夫妻,不如當朋友吧,當互為勉勵、互相幫助的朋友——我助你回京,你與我和離。」

和離?果然……

就算鎮國公府位高權重、秋家人微位卑,就算他俊美無儔、她又胖又丑,她也不願意嫁給自己,也對,對女子而言他就是個糞坑,誰跳誰倒楣,好處撈不到只會惹來滿身臭。

他自慚形穢,卻驕傲地抬高下巴,假裝正合自己心意。「好得很,幸好你想和離,如果你不肯,我還得想方設法寫休書咧,就照你說的辦,兄弟。」

他一掌拍上她的肩,眉在笑、眼在笑,卻不明所以地讓她感覺心酸,子瓔不理解自己的感覺,帥哥的笑靨本該宇宙無敵,為何她會如此?

「兄弟有通財之義,你養我吧……」

他叨叨絮絮不停說著,她卻酸得淚水卡喉,吸吸鼻子,她玩笑道︰「我養你,會不會想太多?男主外女主內,我的權威領域是內宅料理,沖鋒陷陣打天下是男人的主業,這養家任務由你負責。」

「我沒養過家,而是從小被家族養大,而你有那麼多箱籠,肯定藏富其中,咱們是以夫妻為名的兄弟,夫妻本是同林鳥。」

「大難來時各自飛,顧好你的翅膀小心飛翔,祝你一路順風。」

「這麼無情?果然最毒婦人心。」

「我還有更毒的東西,很樂意在未來的日子里,為你一一展示。」

他們一句搭著一句,臉上含笑,心底都有那麼幾分不是滋味,最終子瓔忍不住了,抬手阻止對話,認真看著他的帥臉說︰「慕容羲,我們接觸的時間雖然不多,但我覺得傳言不實,我認為你是個很好、很值得被喜歡的人。」

那你又不喜歡,還沒開始當夫妻呢,你已經在做全身而退的準備。他想反駁的,但更強烈的感受是……他被夸獎了?

瞬間覺得被流放不是件壞事,至少在這里,他得到人生首次的肯定賞識。

「我哪里好?」他討拍。

「你很善良,在我差點兒掉下馬車時,不怕被我的體重扯斷手腳,硬是救下我;你長得俊逸清朗,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心花怒放;你很有責任感,在那群紈褲挑釁時,明知雙拳難敵群猴,依舊決定挺身下車、不教我受辱……目前只看到這些,但我相信以後會挖掘到你更多的優點。」

勾眉、挺胸,自信充塞心中,全身上下千千萬萬個毛細孔瞬間通暢,那些年的憋屈難受消弭無蹤。他像只剛被夸獎很會生蛋的老母雞般無比驕傲,吃掉最後一口點心,拍掉手心屑屑,說︰「我替你把熱水送到房間。」

看著他微翹的、得意的笑容,子瓔突然出現「未來日子不會太辛苦」的幸福感,即使洗澡時發現右大腿撞出一片青紫也沒在意,只當是趕走紈褲、改變劇情的懲罰,懲罰一過,此事也就了了。

慕容羲回到房間,借著窗外月光看著煥然一新的空間,心中微暖。傾國傾城的笑靨拉上,他挺開心的,因為在困頓之際,有個人和自己同甘共苦、並肩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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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養家的活兒

本以為換張床會睡不著,沒想到卻是一覺到天亮,只是床板過硬,沒有棉被墊著,今晨醒來全身痹痛。

子瓔在床上掙扎時,听見院子里傳來呼喝聲,抬身望向窗外,看見慕容羲在院子里打拳。

不熱的天,他揮汗如雨。回想書里是怎麼說的?對,說他文武雙全……

這評語是在他成功之後才陸續出現,之前的描述全是紈褲廢物,她懷疑過,作者起初給的人設是陪跑男,只不過他的個性太鮮明,因此讓他扶搖直上奔赴男主位階,當時她還暗地吐槽,要是作者再多寫上五十萬字,或許他能篡位,成為新朝君王。

因此成功重不重要?當然重要。成為王、敗為寇,只要成功,歷史就會站在你的角度書寫。

起床換衣,給自己紮個馬尾,不好看但干淨俐落,這時她听見屋後井邊嘩啦啦的沖水聲,他在洗澡嗎?

為避開不該看的場景,她沒出屋,從箱籠里翻出為數不多的首飾,那是「嫁妝」,廉價粗糙、簡陋到讓人看不下去……

之前娘陸續給攢的,她全數變賣、豪賭一場,給自己在京城里留了個尾巴,慕容羲不會一輩子在此停留,她也不會,他們遲早要回到熟悉的地方。

磨磨蹭蹭打理好後出房門,她打水洗臉,昨天王氏教過她好幾遍,還是只能打上小半桶,水位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不怕的,慢慢練習,早晚能練出熟手。

梳洗過後,把首飾放進包袱里往外走,昨晚雖是玩笑話,但她確實準備擔起養家責任,她打定主意抱緊男主大腿,悉心當個扶龍王,借此結下善緣,好為自己的未來圖謀光明。

吳嫂子告訴她,今晨有牛車在村口,兩文錢就能捎一趟,雖然身上連兩文都沒有,但她還是想搭牛車,初來乍到獨自上路心里沒底兒。

剛到門邊,發現慕容羲迎面而來,他手拿著白面饅頭細細啃著,餓過一晚,他連王孫公子的儀態都顧不得,邊走邊吃,來到子瓔跟前時,剝了一半給她。

鄉下人幾時能吃上白面饅頭,他能蹭來著實了不起,更了不起的是,餓過一夜的他,小小饅頭只能填牙縫,他卻想也不想就分她半個,這行為激起她的感動,對比起「寵愛」自己,卻連半塊壓箱銀都沒給的親生父親……再給他加五分。

見她眼眶泛紅,暗忖這是餓狠啦?他連忙再掰下一塊。「給。」

望著他拙拙憨憨的傻樣,想笑。「饅頭哪里來的?」

「隔壁大嬸給的。我嘴甜臉帥,再把人夸上幾句,就得了個饅頭,不知道往村里逛兩圈,會不會半個月的雞鴨魚肉全有了?」

他在逗她開心,她明白,但……他不會一路紆尊降貴的。「虧你說得出口,真真是好志氣。」

「人窮志短嘛。」看見她手上的包袱。「去哪里?」

「鎮上。」

他接過包袱,「一起去。」

「你身上有錢嗎?」兩個人得要四文。

「有……」他下意識轉頭,卻突然想到隨身小廝早就不隨身,行動荷包不在旁邊。他不由輕嘆,怎就沒想過窮家富路有備無患,應該順手從府里掏點東西出來的,真是順風順水、好日子過得太久,忘記柴米煙火味兒。「我沒有。沒事,夫妻一體你有就好。」

「我也沒有。」

「你沒有,去鎮上做什麼?」

「變賣家當。」

「那行,我也去變賣家當。」敗家事兒,他經驗豐富。

「你哪來的家當變賣?」

「十畝田契。」他笑眼眯眯地拍拍胸口,里頭有車夫交給他的兩張薄紙。

「賣掉它,以後要靠什麼吃喝?」

「眼前都沒得吃喝了,還管得了以後?人生得意須盡歡。」

這話說得真欠揍!覷他一眼,她深吸口氣道︰「田還是先留著吧,眼下我賣的應該夠用,家里放那麼多錢也不好。」

「好吧,听你的。」

兩人前後走著,在村口看見牛車時,她快跑上前,已經有幾個婦人坐在上面,沒有男人,大概是男人體力好、舍不得花錢,都走路去鎮上。

子瓔笑問車夫,甜甜女敕女敕的聲音,讓人光听都覺得嘴里含了糖塊。「大叔,我身上沒有銅錢,能不能到鎮上兌了零錢,回頭再還您三文行不?」

看他們一身打扮,說沒錢都沒人相信。「沒事,誰沒個手頭不方便時,上車吧!」

「多謝大叔。」

慕容羲湊上。「我家媳婦太小氣。大叔,回頭我們還是搭您的車,到時我們還您二十文。」

老大叔呵呵笑開。「行,二十文我能打一斤好酒啦。」

慕容羲樂呵呵地拉子瓔上車,往她身邊一坐,木板很硬、車子避震度差,路上一顆小石子都能磕得骨頭生疼,這時旁邊坐著胖子就有福利啦,人形軟墊,壓上了軟乎乎的,挺舒服。

「身無分文還大氣,你可真行。」子瓔皺皺鼻子。

「不擔心,我主外、你主內,家我來養。」

靠什麼養?嘴皮還是臉皮?滿村子到處亂笑,笑得小媳婦、大閨女心花怒放,家里就能囤上半年分的白饅頭?

「听說你爹在京里當官,多大的官啊?」婦人問。

鄉下生活步調緩慢,沒啥新鮮事兒,有這一樁新聞,能聊上好幾天。

早上慕容羲出門閑晃,同樣的問題回答過好幾遍,幸好兩人對過口,答案一致。

「小官啦,小到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在京城里一塊招牌砸下來都能砸中幾個三品大官,我爹看到人就得鞠躬哈腰,日子過得挺艱難。」

鞠躬哈腰?鎮國公听到這話,會不會氣到血壓飆高?子瓔撇撇嘴。

「可終究是個官兒,難道還有人敢欺負。」婦人一臉有趣新鮮,原來當官沒她想的那麼好。

「這您就不知道啦,官高一級壓死人,我爹誰都不敢得罪,要不我怎會被送回老家?不就是得罪大官兒子,他們總仗勢欺人,我不過說兩句公道話,就喊打喊殺的,爹也是怕了,才連夜把我送走。」

這兩句「公道話」的威力還真大,大到董赫得一輩子拄杖,三條腿過一生。人家能不喊打喊殺?做賊喊抓賊,她算是親身經歷一回,長見識了。

「那些大老爺兒們不都是知書達禮,溫文儒雅嗎?」

「您可別當讀書就比常人高貴,其實有許多讀書人都是滿肚子歪主意,壞得很。」

此話無謬,眼前這位就是代表人物。

「听說你回來是想要念書,準備參加科考?」

「我爹是這麼盼望,可看爹爹日子過得艱難,我著實沒有當官的心思。」

屁啦,書上股肱大臣寫的是誰?是誰汲汲營營一路往上爬,非要把鎮國公府里那一窩哥哥壓窒息,一個個對他逢迎拍馬屁?

「別,讀書好著吶,村里多少人想送孩子上學堂,可惜窮得響叮當,只能光想,你爹給了機會,你就得卯足力氣好好念,以後當大官,讓旁人對你鞠躬哈腰。」老太太們苦口婆心。

「听說你們那宅子風水好?」

「我爹花重金聘請高人,他說合溪村地靈人杰,我們家屋宅方位好,住在里頭的人定會功成名就,我爹信得很,總說他一輩子認不了幾個字,竟能和讀書人同在朝廷里當官,定是風水問題。這不,立馬把我們夫妻送過來。」

子瓔兩道眉毛皺成麻花,這麼會編怎麼不去寫話本子?下意識轉頭,恰恰踫上他側過臉,目光相對他朝她挑眉。怎樣,小爺厲害吧,幾句話就翻轉丑聞。

「高人來過咱們么口溪村看風水嗎?我們沒見過呀。」終于有個腦袋清楚的婦人提問。

咳咳,子瓔噴笑,下一刻連忙掩嘴,假裝被口水念到。

「真正有道行的大師能夠開天眼,不必親身到位,就看得一清二楚。」

呵呵,原來古代就有衛星定位,外星人蓬勃發展的年代啊,難怪金字塔蓋得又高又雄壯。

「那麼神?大師住在哪里,我也要去請他算算!」

「他住在京城,回去後給你們寫地址,大師算命奇準無比,就是收費貴了點,看一次得花五萬兩。」

「五萬?」聲音突然拔高,大南寺的和尚幫人批個八字也就五十文,還以為三、五百文能成的事兒呢。

「你爹只是個小官,怎拿得出五萬兩?」腦袋清楚的婦人再度提問。

惹得子瓔喉嚨又癢,想笑,但理智阻止,拆他的台不會讓情況變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甭做。

「您沒听過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嗎——」

天,這家伙真敢,這是眾目睽睽之下污蔑鎮國公貪賄啊,她下意識看看左右,希望鎮國公沒派暗衛「照料」不肖子孫。

截下話,子瓔道︰「往後我們夫妻要麻煩各位伯娘嫂子們照顧了。」

「應該的。」婦人們的注意力終于回到子瓔身上。

俊逸倜儻的小哥兒VS臃腫肥胖的丑媳婦,嘖嘖嘖,真可惜,不過也好,听說高門大戶的老爺公子都是三妻四妾,想想自家閨女對比眼前胖子瓔,忍不住彎了眉。

一路上說笑,下車時,慕容羲已然成為眾婆娘心目中的佳婿人選。

叮囑過集合時間後,她問明當鋪方向,不等還在廢話連篇的慕容羲,逕自離去,他瞄見子瓔背影,匆忙道別追上前。

陳家嫂子輕嘆,滿目惋惜。「真是棵好白菜被野豬拱了。」

「野豬」頭也不回,「白菜」追蹤速度頗快,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當鋪,掌櫃把首飾一個個拿起來看。

慕容羲似笑非笑,「嘖嘖,這種嫁妝也只有秋大人置辦得出來,依稀記得慕容家送的聘禮頗豐富,秋家這是賣女兒?幸好,若以斤兩秤算,娶你算是虧得不多。」

嘴真臭,一開口就讓人想呼巴掌,難怪到處惹禍,根本就是天生欠揍。

掌櫃修養佳,假裝沒听見。「姑娘想死當還是活當。」

「死當。」慕容羲搶話,說完轉頭對子瓔說︰「等我賺錢,給你買好的。」

值得期待的話瞬間澆滅她的火氣,畢竟是男主,日後要飛黃騰達的。

「死當的話簪子十兩,鐲子……總共七十八兩,姑娘覺得如何?」

「行。」慕容羲不耐煩在幾兩小錢上頭計較。

子瓔滿臉無奈。這家伙還不懂金錢有多不忠,它們一出門就會想方設法跳進別人口袋啊!

掌櫃熱愛這等不羅唆的好顧客,痛快地給了銀票和散銀。

子瓔剛收起銀子,心底盤算著要置辦些什麼?棉被枕頭、鍋碗瓢盆,筆墨紙硯、蠟燭木炭、藥材藥爐……還得再買點米糧肉蔬,如果看到小雞也買幾只,攢了蛋,多少能改變伙食。

跟在她身後,慕容羲東張西望,鎮子頗大,縱縱橫橫好幾條大街,商鋪里買氣不差,今天是趕集的日子,街道旁有許多百姓拿著自家生產的東西在叫賣,熱鬧極了,就在這時一聲暴吼突然傳來——

「你不把銀子還給我,我就跟你拼了。」

子瓔差點被鋪子里丟出來的算盤給砸中,幸好慕容羲手腳俐落,抓起路邊算命先生的硯台使勁一拋,與算盤對撞,雙雙落地。

劣質硯台對上沉重算盤,算盤裂開、珠子滿地滾動,意外地,硯台毫發無傷。強啦,這硯台牌子可以大量生產,不用來寫字,還可以當暗器。

子瓔拍拍驚惶的小心髒,只見慕容羲撿起硯台,微笑地對算命先生生道歉,神色鎮定,彷佛啥事都沒發生。

他是身懷武藝,隱藏版的絕世高人?哇,再給他加五分。

「你想訛誰啊,就憑你這副窮酸相,身上怎麼可能會有三十兩。」掌櫃一臉輕蔑。好事的慕容羲拉起子瓔鑽進人群,探听幾句,得知了始末。

男人家里種姜,挑兩大蘿筐進京賣,一天賣不完,就在客棧住一晚,沒想隔天做完生意回來,竟發現枕頭底下的錢不翼而飛,他認定客棧的伙計手腳不干淨偷走他的錢,客棧掌櫃當然打死不認,現在兩方爭執不下。

男人面紅耳赤,氣得頭頂冒煙,看起來不像說謊,但掌櫃據理力爭,說的話有條有理,也不像小偷。

子瓔天性怕麻煩,對這種事自然是能避就避,正準備拉走慕容羲時,他撥開人群往前大步一跨,走進客棧。

「我來幫你們把錢找出來吧。」

玉樹臨風,俊美無儔,宛若天仙的男人翩然降臨,女人見之睫毛彎彎眼楮眨眨,心髒蕩秋千臉像紅隻果,男人自慚形穢恨不得重新投胎做人。

目光聚集,像是頭上擺了盞聚光燈,倏地,眾星拱月、舉世焦點的酸爽感在他心中出現,慕容羲熱愛這種感覺。

男人像是找到救命浮板般。「如果公子能幫我找到錢,我給十兩報酬。」

如此斬釘截鐵的口氣、堅實的態度,足以證明他沒說謊,他確實丟掉三十兩,不過……

「說話算話?」慕容羲微微一笑。

瞬間春色滿園、千嬌百媚,高品質的顏值具備高品質的說服力,若不是確知他的底,子瓔真的相信他是名偵探柯南。

「說話算話。」男人用力回答。

「請問,你用什麼包錢的,什麼顏色?」

「藍色的布。」

「多大?這麼大嗎?」他從伙計身上抽出掛在肩膀上的抹布。

「還要再大一點。」

慕容羲又找來一條抹布放在桌面上拼接,問︰「這麼大嗎?」

男人回答,「對,差不多。」

「三十兩是怎麼來的?」

「是我賣姜得來的,還有一些是村里叔伯湊出來的。我娘病得厲害,我要拿錢給娘抓藥,那是救命錢,你們偷的不是三十兩,是我娘的命啊。」激憤不已的男人說著說著不禁哽咽出聲。

「今年的姜一斤多少?」

「十二文。」

「價錢挺不錯,對吧?」

「對,我全賣光了。」他懊悔不已,姜沒賣完就算了,干麼住這賊窩。

「鄉里鄉親也不容易,都是大家一文兩文慢慢湊出來的吧?」

「對,全是鄉鄰的善心。」

慕容羲走到掌櫃身邊說︰「掌櫃也瞧見了,這是個孝子,你客棧生意興隆應該不差三十兩,不如舍給他,就當成全他的孝心,否則大家全擠在這里,你做不了生意,萬一他想不開鬧出人命,客棧傳出惡名,豈不是虧得更大?」

掌櫃聞言,猶豫片刻。「算了,就當我倒楣,把錢給他就是。」

慕容羲眉頭一勾,壓低聲音。「記得,全兌上銅錢,三十兩、三萬枚。」

掌櫃腦袋轉動飛快,听到這里哪還有不懂的。「我馬上去準備。」

他抓起褲腰帶上的銅鑰匙,領伙計拿錢去,沒多久三人挑來一蘿筐銅錢。

這會兒看熱鬧的人全清楚了,桌上那塊布哪能兜得住三萬枚銅錢,更別說這麼多銅錢怎能藏在枕頭底下?

百姓紛紛指手畫腳,指責男人訛詐。

事情演變至此掌櫃樂了,搭上慕容羲肩膀。「小老弟好樣的,謝謝你挽救咱們客棧名聲,這樣吧,我給十五兩當酬謝金。」

男人急得團團轉,滿腔委屈擠得胸口快爆炸,三十幾歲的大男人再控制不住,放聲嚎哭。

「我沒說謊,錢真的被他們偷了,這里是黑店,你們要相信我……」

「潑皮無賴!再鬧就告官去,對你客氣,還當我沒法子整你?」見百姓站在自己這邊,掌櫃的背脊硬了,嘴角揚起諷笑。

一名穿著綢衫的中年男子撥開人群走進店里,他身材圓潤、留著一把胡子,在慕容羲身邊,身高只到他脖子,目光溫和,身上有濃濃的書卷氣,讓人感覺可親。

他身後跟著一個穿黑色短褐的男子,身材粗壯、肌肉賁張,一看就是健身房教練級別的。

看見他時,賣姜男縮起背停止嚎哭,悄悄地想退出人群,卻被教練先生揪住後領提了過來。

中年男捻捻胡子,微眯的眼楮對上慕容羲,徐徐說道︰「他沒說謊,錢確實是在這間客棧丟的,但三十兩不是鄉里鄉親湊出來,而是從我這里偷走的。小兄弟能幫我找出失銀嗎?」

慕容羲眯起雙眼,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掌櫃,別有深意道︰「能,但找出來之後,先生能把三十兩給我嗎?」

見他這麼說,吃瓜百姓哄堂大笑。又不是傻子,三十兩找出來後給他?那和不找有啥差別。

但笑聲在男人回答「沒問題,就這麼辦」時戛然而止。不會是個傻子吧?找出來卻全部給人,那……是在賭一口氣?

慕容羲笑眉輕勾,勾得吃瓜雌性芳心蕩漾,眼底冒星星。

「我帶先生去找,但誰都不許跟,我的看家本領可莫要教旁人學去。」

丟下話,慕容羲領著男人在客棧里外上下逛一圈,再出現時手上拿著三錠十兩紋銀,而男子胸前一塊凸凸的,像是藏了東西。

慕容羲樂呵呵地朝人群揮手。「娘子,我找到了,相公厲不厲害啊?」

他這一喊,百姓紛紛想看看花美男之妻是啥天仙模樣,便順著他的視線找去,在看見子瓔時……不會吧?不可能吧?這是月老眼瞎了?

子瓔無奈,卻泰若自然地朝他點頭微笑,假裝那些目光影響不了自己。

見他滿臉得意,掌櫃忙給伙計使眼色,只見伙計趁沒人注意,悄悄往後走,目光微閃間,肌肉教練跟上。

不久,肌肉教練提著伙計後領出現于人前,手里抓著賣姜漢子說的「藍色包袱」。

「呂爺,找到了。」

呂爺似笑非笑地瞄掌櫃一眼,當眾打開包袱,里面確實有三枚銀錠子,旁邊還有個木盒,打開木盒那刻……

子瓔失笑,三十兩算什麼,貴的是木盒里的東西啊,一棵年分至少百年的人蔘,一塊比男人拳頭還大的牛黃,這兩樣拿出去,至少可以賣數千兩。

「多謝小兄弟,這是謝禮。」呂爺把三枚銀錠子交給他。

道聲謝,慕容羲轉頭全交給子瓔。

看著大帥哥對個胖丫頭服服貼貼,雌性動物艷羨不已,這小娘子肯定前輩子做了救國救民的好事。

子瓔不是故意的,但那個表情就很故意,故意收下錢同時故意收下旁人的艷羨。慕容羲也故意,故意對子瓔低眉順眼、柔情萬分,故意讓她被無數道不善目光圍剿。

但意外的,她居然不見委屈難受,一副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的泰若自然。這讓他不得不高看她一眼,除了使毒之外,她還有過人之處,光這副榮辱不驚的樣子就很難得。

「我沒說錯吧,養家的活兒,我來。」他低頭湊近她耳朵說話,暖暖的氣體呼出她的潮紅。

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模樣,都不曉得是該踩他兩下,還是任由他繼續膨脹。眼看他越靠越近,她想推開他,但手剛踫上,就被他反掌握住。

「表現一下鶼鰈情深,滅滅那群女人的蓬勃想像,省得人家以為有機可趁,待會兒咱們都別想安安靜靜不受打擾的置辦東西。」

瞄一眼虎視眈眈的眼楮,嗯,是復數、數不清的復數,唉……藍顏禍水啊,她合作地把頭靠上他的手臂,他將她的肩頭一攬,瞬間清清楚楚的嘆息聲四起,她听見玻璃心碎滿地的聲音。

她壓低聲音問︰「你是怎麼看穿的?」

「首先我認定賣姜漢子不可能有這筆錢,但他的著急很明確、不摻半點水,因此我先用三萬枚銅板,讓掌櫃放下戒心。

「在我說服方掌櫃花錢了事時,他並沒有太多猶豫,由此可知賣姜漢子丟掉的東西,價值遠遠不止三十兩,可他並不曉得其價值,才會心心念念三十兩卻未提其他,這足以證明,被偷的東西不屬于他。」

「後來呢?」

「呂爺出現,我猜既然有更珍貴的物品,三十兩要求他必定會欣然同意。他果然點頭答應,因此我帶他里外逛一圈並提出計劃,之後如你所見,我假裝找到被竊之物,掌櫃見狀心驚,當然想立刻確認東西還在不在,于是眼神示意伙計去看贓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人贓俱獲。」

子瓔暗嘆,他果然聰明睿智反應機敏,先天條件這麼優,不當男主都對不起上天恩賜。

「先給我二十文還大叔,讓他不必等咱們,既然有錢就一次把東西買齊,雇馬車回去吧。」

才欠二十文錢便牢牢記住,急著歸還?

由小看大,不肯虧欠他人的慕容羲怎麼會是個渣,是哪里不對,才給他烙上「三害」惡名?子瓔細細推想,眉心攏起。

把想得到的全買了,不只鍋碗瓢盆,桌椅床被,米糧菜蔬,連恭桶、草紙、泡澡的大木桶通通買足,還約好匠人到家里修繕,既然一時間回不去,就得方方面面考慮周到。

東西裝上馬車後,慕容羲想起昨晚的慘烈,建議道︰「買個廚子吧,我們剛學會燒火,別說一日三餐,就算想吃百家飯人家也不肯。」

「廚子住哪里?」她反對這筆消費。

做菜于子瓔並不難,她的廚藝可是拿過證書的,只是不會使用古代爐具,既然已經學會燒火,再練習幾回,火勢控制應該不是問題。

「把廚房隔壁那間整理出來。」

單手投腰、一手拄著下巴。「你對二十兩有概念嗎?」

「有。」春嬌樓的二等妓子一個晚上再加一桌席面,就這個價。

「你知道我們剛才花多少?」

「十幾兩……吧?」

「正確的數字是十八兩六百錢,但修房子的錢沒算在里面,我還想壘個灶、做個烤窯,再釘幾個木櫃,至少還要花七、八兩,買一個沒有受過訓練的普通丫頭要三、四兩,一個會做飯的僕婦至少要六、七兩,至于你提議的專業廚子……」她看著他笑了笑。

「行了行了我錯了!我只是想,如果我不在家,來壞人怎麼辦?你一個人能應付嗎?」

她自信一笑。「我會下毒。」

「可以停止炫耀你的特殊技能嗎?我知道你很厲害,但買毒不花錢嗎?」

「不花,我能自產自銷。」

還真與他杠上?「算了,下次賺錢再買廚子,順便買僕人打掃家里。」

「請記得我們是被發配的,別以國公府的標準來過生活,我們該學著未雨綢繆。」

「放心,臨渴我會給你掘一口井。」

她失笑,這位公子哥兒……未來,辛苦了。



每天一早練完拳,慕容羲就往外跑,跑到哪里不知道,但子瓔清楚他在短短時間內建立了完善的人脈網絡。

從哪里知道的?從家里吃不完的雞蛋和青菜了解的,每個送菜上門的村民,都會補上一句「給羲少爺(公子、哥哥)補補」,好像沒交代這句話,東西就會被送進她肚子里,讓她的肥肉恣意瘋長。

這不能怪誰,實在是她的身材有強烈的誤導效果。

而子瓔不知道的是,慕容羲正在別人的善意熱情中,一點一點自我修復傷痕,在別人的敬佩里建立自我形象,過去的心靈傷痕,被村民爭先恐後送上的OK繃癒合了。

家里的修繕完成,稱不上完美,但比起剛來那時好太多,至少那兩扇大門結結實實地擋住外人窺探視線。

多出來的空房,她釘了幾個木櫃,擺上器具,弄出一個簡單的制藥室。

前世家里開中藥鋪,從小玩著藥材長大,別人的零食是糖果餅干,她的零食是仙楂枸杞,之後在長輩的殷殷期盼下考上中醫系成為領有執照的中醫師。

穿越後,有著相似背景,外祖和娘親從小就傳授她醫術,他們說祖上留下來的本事,必須傳承下去,之後更是運氣好到爆,她遇見師父,指導她制藥以及制毒。

懷抱著一身技能,她炮制出啟陽固精丸,與四合館合作,本只打算試水溫,沒想會廣受好評,若非母親病故,現在她恐怕已經開了制藥廠,把這門生意做大。

書里,慕容羲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勵志型角色,秋子瓔是空有美貌沒有腦袋,既可憐又可卑的蠢人,著墨不多,但確定的是直到故事最後,她雖慘死父母依舊存活。

穿越而來十幾年,漸漸找到定律,改變劇情會受到懲罰卻無傷大雅,比方受傷、生病,然改變旁人一生,下場會嚴重無比,比方母親之死。

她的母親經常往來高門大戶為貴人治病,替秋家掙下一片產業,母親不只是個好的大夫,還是個心理醫師,她善長傾听病人心聲,結下無數好人緣,這些在父親的升遷上多有助益,而子瓔擅長分析,再加上原著的描述,屢次助他做出正確判斷、政績斐然。

書中的秋學陽始終是個七品小官,直到女兒高攀貴婿,作者才給升了官,還是個沒有實權的閑差。因此這輩子她每幫父親升一級,就多少會倒點血楣,她無所謂的,只要爹娘開心、家庭美滿,她樂意。

父親的一生得益于她們母女,可陡然出現的母子,讓她有嚴重背叛感。

因此即便認定母親之死是受自己所害,她還是想弄清楚,母親是否真的死于風寒?

猶豫片刻,她提筆添上幾項藥材,手中銀錢還是太少,能制的藥丸有限。

「秋子瓔,你在哪里?」慕容羲在門口處大喊。

她放下筆,走到院中。「怎麼了?」

「你會下毒,那會不會治病?」

「會。」她望著跑得滿頭大汗的慕容羲。

「快跟我來,有人生病。」

「好,等等,我拿醫箱。」

她快步進屋背起醫箱,慕容羲二話不說接過手,拉著人就往外跑。

這情況……真不是她拿翹,實在是身土肥肉阻礙了俐落行動,更何況他那速度是正常人能追得上的嗎?她懷疑他練過 凌波微步。

跑沒幾公尺,子瓔就氣喘吁吁,就怕還沒見到病人,她先死于換氣不及。

听見粗重喘息,慕容羲回頭,發現她臉色泛紅,像抹了兩筆芙蓉艷色,于是往她身前一蹲,「上來,我背你。」

他背?她的體重哪是正常人能夠負荷的?瘋了他!她可不想救一個、殺一個,倘若壓死無名氏的跑龍套,或許只是大病一場、閻王殿跑兩趟,但壓死男主,說不定歷史朝代都得改寫。

「等我喘幾下再走。」子瓔揮揮肥胖圓潤的手。

慕容羲把醫箱掛在脖子上,滿臉認真。「放心,我發誓絕不摔了你。」

哪是怕摔啊,她是擔心他負荷過度,脊椎斷裂好嗎?見她遲遲不動作,他再三保證。「我是真的沒問題。」

見他如此堅持,子瓔叮囑。「別勉強,如果不行,就放我下來。」

不行?這是對男人的莫大嘲諷,哼哈!就算真不行、他也會一路行到底。

往後撅,挽住她的大腿,一顛後將她固定在後背,他邁開飛毛腿飛快往前奔。哇咧,刷新三觀,他真的有負重本領啊!居然負重百余斤,雙腿脊柱依然健在,要是放到現代,肯定能在清潔隊員的考核中輕松過關。

不僅如此,他上竄下跳之外,偶爾還來個小飛躍,想像一下超跑專家的靈活身姿,再想像一下被負在身後的感覺,沒錯、是的,在雙腿站在實地上那刻,子瓔吐得天昏地暗,中午的湯面全養了里正家前的桂花樹。

額頭黑線縱橫密布,交織出一張黑網,網住慕容羲為數不多的良心。

他羞愧地偷眼瞧她,好像……炫技過度了。

胃部殘食排空,她要一碗清水漱口,把嘴里那股酸臭味沖掉。

「病人在哪里?」

慕容羲連忙指向正屋說︰「在里面。」

那是個男人,二十來歲,皮膚白皙、五官姣好,睫毛濃密、一雙斜飛劍眉掛在額下,他緊閉雙眼,彷佛正在忍受劇烈痛苦。

汗水不斷從額頭流下,枕頭棉被暈染出一片墨色水漬。

子瓔為他號脈,撥開眼皮,他的牙關咬得死緊怎麼都扳不開,無法觀察他的舌頭。扯開衣袖細細檢查過後,她拉開他的衣襟,意外地在中府穴、雲門穴處看見幾道黑色浮筋,竟然是……

「你坐過來。」

她指揮慕容羲上床,把男人的腳彎折盤起,讓慕容羲坐到他身前。「你把他撐住,月兌掉他的衣服。」

她取出金針一根根往後背插去,半炷香左右,男人不再疼痛,停止了冷汗狂流,短暫的舒適讓疲憊的病患沉沉入睡。

後背的金針沒拔除,慕容羲繼續當靠枕。

「他生什麼病?看起來有點嚇人。」慕容羲問。

「他不是生病、是中毒。」

「中什麼毒?」

來不及回答,幾個男人闖進屋里打斷了她的話。

其實也不算闖,他們幾人本就在屋外待著,大概誤以為她是里正家的人找來的大夫,而慕容羲應該也是受人所托去找她的。

見她頓住,突地有人拽住她的手,急問︰「你怎會金針刺穴?誰教你的?你和江坤是什麼關系?」

抬眼對上呂尊視線,是他——牛黃人蔘的失主?

他知道金針刺穴?他也是個醫者?那麼隨身攜帶人蔘牛黃就很合理了。

黑色短褐的肌肉型教練也在,除他們之外還有三個男人,兩少一老,一看打扮就不是普通百姓。

「快說啊,你光看我干什麼?」

「江坤是我師父。」那年她收留了一身是病,狼狽落魄的江坤,娘治好他的病後,她成為江坤的關門弟子。師父的醫術令母親艷羨,但比起醫術,師父更擅長用毒解毒。

呂尊猛然倒抽了氣,興奮地對其他人說︰「主子有救了。」迅速轉身,他抓起子瓔肩膀。「快告訴我,江坤在哪里?」

「師父去年過世了。」

「什麼?」瞬間從天堂掉入地獄,原來希望和絕望只有一線之隔,如果不是和閻羅王不熟,他很想到地獄求情。「他怎麼死的?」

「年邁體衰。」

「別騙我,他肯定以身試毒,試出問題來了對不?早告訴他別這樣,可他脾氣比誰都倔……」開啟碎碎念模式,呂尊垂頭喪氣,眼角浮上淚花,早就猜到了,若非出事否則怎麼那麼久不見消息。

夏琢氣弱問︰「你學到江坤幾成本事?」

「五成。」她不往多了說,師父告誡過,世俗容不下擅毒之人,即使習毒是為拯救更多性命。

寇芹堯緩步走到子瓔跟前,迎上她的視線沉聲問︰「你能醫好主子嗎?」

主子?她看看眾人再看看慕容羲,人是他救回來的,身為前途光明的男主,她有必要為他爭取善緣。「可以。」

寇芹堯強忍心中狂喜,表情卻依舊刻板堅硬。「需要多久?」

「得看病患體質,施針用藥,若加上藥浴,快則一年慢則兩年足矣。」

「別夸口,你可知道患者身中何毒?就算是你師父……」呂尊反駁,擔心小娘子年紀輕不知輕重,如此夸下海口,倘若圓不回來……她可是江坤的弟子啊,他得護著。

「患者中的是莫核散。中毒之初的癥狀是疲倦,多夢夜遺,慢慢地皮膚變黃、眼球混濁,月復痛、嘔吐,大夫常會誤診,當成肝病來治,但用藥後癥狀卻越來越嚴重,他運氣不錯,中毒時間約半年左右,倘若得到正確療治,有機會完全康復,但若是再拖上一年半載,即便毒素清除,肝髒受損也有礙壽元。」

子瓔娓娓道來,所有癥狀皆吻合,呂尊驚喜外更多的是驚訝,江坤將畢生所學全傳給小娘子了?

「每天都要施針嗎?」寇芹堯滿懷希望地問。

「隔一天做一次施針藥浴,每日湯藥一劑,十天一個療程,療程結束後,再依病人情況斟酌藥方與療法。」

最近剛學會熱情對待必得真心反饋的慕容羲道︰「既然如此我們把他帶回家吧,住在里正這里肯定不方便。」

「此事不勞公子,我們自會想辦法。」子瓔尚未拒絕,寇芹堯搶先回答,眼神里有淡淡的鄙夷。

子瓔注意到了,他竟看不起慕容羲?受人救命之恩,居然做出這等表現?

他誰啊?要比顏值,在場眾人無人可比擬;比武功,他會 凌波微步、負重超跑;比學識,那也得考校過再來說大話。

重點是沒有慕容羲,她哪會出手相救?真是個不懂感恩圖報的壞老頭。

子瓔不爽,不爽狗眼看人低的老先生,但很明顯的,這群人以狗眼看人低的大叔當頭。

子瓔撇撇嘴不以為然,走到旁邊寫藥方。

「寇老、夏老,兩天施針一回,咱們在村里找地方住吧。」呂尊建議。

啥?寇老、夏老?寇芹堯、夏琢?手一頓,子瓔猛然回頭。

如果真是這兩人,那麼所謂的主子,不就是改變慕容羲一生的方瞿翊!

見她目光落在自己和主子身上,寇芹堯問︰「小娘子有話要說?」

她連連搖頭。「先生最近是不是睡得很糟?」

他臉部浮腫,黑眼圈很深,加上主子中毒,就算不是大夫,也能猜出他多思多慮,夜不成寐。

「是。」

「我可為先生開藥方。」

「麻煩小娘子。」

「不麻煩。」她寫下藥方的同時,腦筋也飛快轉動。

方瞿翊是貴人,寇芹堯是恩師,夏琢是慕容羲未來的頂頭上司……所以寇芹堯的輕蔑來自于慕容羲的杰出名聲?

沒錯,書上是這樣寫的,起初寇芹堯和夏琢看不起慕容羲,但方瞿翊和男主忒有緣分,感情日漸深厚,之後經過無數次的「人格考評」和「智商測驗」,兩人才勉強收孽障羲為徒。

子瓔不知道整個過程有多久,卻曉得作者用很長的篇幅來詳述。

她該如何在篇幅里插上一腳,凸顯自己的重要性,好在分手日來臨時,讓慕容羲顧及恩情,一路為她的人生開外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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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俠義心腸專找事

取出金針,遞出藥單,肌肉型教練男擋在門口,給她一只荷包。

「不必,等你家主子病情好轉,再談診金一事。」

子瓔和慕容羲離開正屋,王氏正在院子等候,她抹抹額頭汗水撓撓頭發,不安地在裙子摩擦掌心。

「嫂子有事?」慕容羲關心問。

他的關心立刻化解對方緊張,這是打娘胎帶來的本事,凡人難以匹敵,只是此等本事在不友善的環境里蒙塵,如今塵嫡除盡、光輝立現,這種人自帶桃花,天生適合搞行銷,當然,還有個千年不改的稱號——狐狸精。

「弟妹會醫術,可不可以麻煩他幫大寶看看?」

「可以,嫂子不必客氣。」他問都沒問直接幫子瓔應下。

王氏感激涕零,凝睇慕容羲的眼楮里冒出小星星,直接拿他當偶像。

不公平啊,看病的是她,他卻成為好人好事代表?

慕容羲回頭看子瓔,一笑,帥得閃瞎她眼楮,讓她一不小心喝了口蜜,要是腦子再糊涂兩分,定會誤解自己落入愛情陷阱。

好啦,她理解王氏的心情,他是暖男教主,是帥哥代表,是顏值大勝才能的小哥哥,所有眼楮欠保養的人,都會被他一笑軟化心腸。

「我去看看。」

慕容羲繼續和王氏攀談。「大寶不是挺好的?昨天我看他和村口小孩玩得很高興。」

這話沒錯,她也看見了,如果要找大夫,王氏更有必要。

「他白天都挺好,但一到晚上就哭鬧不休,老喊有鬼,婆婆去廟里求平安符給他戴也沒有半點用處,這兩天又尋思著祭拜祖先,怕是老祖宗作弄,我倒覺得應該看大夫,只是婆婆……」她欲言又止。

明白,長輩覺得與其看大夫不如問鬼神,但這時代一個孝字,父母權利大過天,即便當娘的心頭不安也不敢置喙。

他們走到廚房,五歲的大寶坐在灶邊,拿著小木棍在地上推球玩,把一顆土灰色球狀物推來推去,球狀物滾到子瓔腳邊,她彎腰拾起。

馬鈴薯?這種東西已經出現了嗎?在京城待十幾年,她從沒見過吃過,子瓔湊近鼻子嗅聞。

「別!」王氏急喊。

「怎麼啦?」慕容羲發現子瓔拿著土球放到嘴邊,疑惑她是餓了嗎?

王氏拍掉子瓔的馬鈴薯。「這東西有毒,吃了會惡心想吐、拉肚子。」

子瓔笑道︰「沒事的,它叫馬鈴薯,是可以吃的,但長出芽眼的過程會產生大量茄鹼,就算高溫煮過也會中毒,我沒見過有人賣這個,嫂子從哪里買來的?能告訴我嗎?」

「我娘家弟弟是跑船的,船家好心讓船員帶點貨物進出做買賣,上次他在番邦買了些玉石,兜里剩下一點碎銀子,見它便宜就買回兩大袋,沒想到根本賣不掉,他一個大男人老在外面吃飯也沒開伙,等想起來後就把它們送過來,上回我蒸一個試吃,味道不壞,但吃完沒多久就上吐下瀉,慘得很呢!」

事後她感到萬幸,幸好全家只有她吃了,萬一別人也吃,一條妥妥的謀殺罪名,逃都逃不掉。

「嫂子幸運,我猜那時剛冒芽眼,否則不光是上吐下瀉。」

「還會更嚴重?」

「對。」

「好好好,我馬上把它們全丟了。」就不該舍不得,還想著等弟弟下次過來問清楚,是不是煮法不對才會拉肚子。

「若嫂子不想要,能不能便宜賣給我?」

「你要那個做什麼?」慕容羲急問,真想毒死他啊?

「沒發芽之前是可以吃的,可以代替用來主食。」

「要不,我幫著挑挑,把沒長芽眼的挑出來。」王氏好意說。

「不必,都給我吧,我有用處。」

「行,秋娘子要就通通拿去。」

子瓔來到大寶身前,拉著他坐到板凳上,為他號脈,翻翻他的眼楮、看看他的舌頭,最後牽起他的手問︰「和姨說說話好嗎?」

大寶乖巧點頭。

「你看見鬼了嗎?」

「對。」

「鬼長什麼樣子?」

「頭發很長、牙齒很尖,手指這樣這樣……會吃人。」

「很害怕嗎?他每天晚上都來嗎?」

「沒有,跟爹娘一起睡,鬼就不會來。」

她湊近他耳邊低聲說︰「等弟弟妹妹生出來,鬼就不會來了。」

垂眉垮肩,小寶低頭。「到時爹娘就只要弟弟妹妹,不要我了。」

「誰告訴你的?到時他們不但會更疼你,還每天都需要你。」

「為什麼?」

「因為你是好哥哥啊,你聰明懂事,弟弟妹妹卻什麼都不會,只會整成纏著爹娘哭鬧,讓他們什麼事都做不成,你爹娘需要你幫忙,把他們教得跟你一樣乖巧懂事又很厲害。」

「真的會……更疼我?」

「沒錯,一定會。」

大寶吐了口長氣,緊繃的五官瞬間柔和下來。

慕容羲看兩人說悄悄話,幾句功夫,孩子眉宇間抑郁掃除,她好厲害啊。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子瓔臉上,把上頭細細的細毛照得分外清晰,她的眼楮閃閃發亮,睫毛長長、嘴唇紅艷、神情溫柔,專注的神情讓他覺得……美麗。

聳肩顫抖,一拳捶上額頭,自己在想什麼啊?

「今晚鬼又來的話,你就大聲告訴他,我要當哥哥了,很厲害的哥哥,我不怕你,以後我還要保護弟弟妹妹。」

大寶用力點頭。「好,我不怕。」

「太好了。」她起身對慕容羲說︰「你能幫我把馬鈴薯帶回去,順便到我房間里,把放在床上的布偶帶過來嗎?」

「行。」慕容羲雙肩各扛起一袋馬鈴薯。

看著他輕松的腳步,子瓔想,自己太小看他了,那兩袋馬鈴薯加起來遠超過她的體重,他都能走得輕松自在,所以啊……他到底還有多少隱藏版才能呀。

子瓔把王氏拉到一旁。「嫂子懷孕了,對吧?」

「你怎麼知道?大夫說時間還早、模不準。」倒是公公婆婆樂壞了,還沒個影子呢,就樂得到處說。

「嫂子臉上冒痘子,額骨出現淡斑,又不時抓抓手腳……癥狀滿多。」

「秋娘子真能耐,我這樣子需要吃藥嗎?」

「若不是太嚴重就別,無藥不毒,不舒服的話就拿蘆薈或黃瓜切片敷在臉上試試。」

「好。」

她對王氏解說老大面對老二即將降臨常有的心理恐懼,讓她多體貼關心,予他足夠的安全感。

「我明白了,謝謝秋娘子。」

「我才要謝謝嫂子的馬鈴薯呢。」

交談間,慕容羲回來,抱回棉布縫制的泰迪熊。

子瓔把熊交給大寶。「這是我的熊熊,名字叫泰迪,它可不是普通的女圭女圭,它是有魔力的,鬼看到它會自動退避三舍,我把它送給你,以後你抱他睡覺,再凶惡的鬼都不敢靠近。」

「謝謝秋姨。」

「真乖,秋姨等著你把弟弟妹妹教得跟你一樣有禮貌。」

「好。」

離開里正家時,寇芹堯已經和里正談定,買下慕容家後面那片土地,準備蓋紅磚房,在這之前先租下村里一戶陳姓人家的屋子。

陳家離慕容家不遠,走路只要一刻鐘。

說來他們只是恰巧路過此地時主子病癥發作,幾人一時慌亂托里正找大夫,又恰巧慕容羲人在現場,緣分莫名牽了起來。

回家路上,慕容羲問大寶生什麼病,怎麼不施針用藥?子瓔將來龍去脈對他解說清楚。

「意思是大寶裝病?」

「不,他是缺乏安全感。」

「從小住到大的家,身邊都是再熟悉不過的親人,哪有什麼不安全?」

「安全和安全感是兩碼子事,比如人站在懸崖邊,明知自己不會往下跳、不至于發生危險,但還是會心驚膽戰。導致恐懼、造就不安的,並非不安全而是缺乏安全感。」

「女圭女圭就能給足安全感?」

「倒不是,讓他安心的是長輩態度,但女圭女圭里有讓人放松助眠的藥草。」

慕容羲停下腳步。「女圭女圭原本是你的,所以你抱它是因為沒有安全感?」

子瓔微愣,這人還真是敏銳,是的,對于未來她非常不安。

書中的「秋子瓔」不討喜,在這段同居生活里,帶給慕容羲無止境的厭惡煩膩,明知她與人眉來眼去,他還搧風點火、暗暗鼓勵,最終的最終他得償所願,而原主表面上是如意了,實則萬劫不復。

「你認識病患嗎?怎會救他?」

「見過一面,在京城他被壞人攔住調戲,這種破事我踫過,非常令人痛恨,當下我沒多想直接動手。但二對五,我們被揍慘了,說來這真是緣分,他原來是身邊一定都有護衛的人,就那麼一次出來散心卻出了事,哈哈。」

直接動手?好個俠義心腸啊。不過居然是性騷?

唉,都說美是王道,能得蒼天賞賜是三生有幸,誰知在更多時候美是包袱,沒有負重本事的話,美只會拖累前行腳步。

望著那張誘發人類心律不整的帥臉,想起京城流行的斷袖之風,子瓔斟酌片刻後問︰

「傳言你橫行霸道、行事殘暴、毆打百姓,其實是為了保護自己?」

她為他的敏銳驚訝,他也為她反應詫異,她比他想像中更聰明。

慕容羲淡淡一笑。「于我,那些傳言並非壞事。」

「卻讓你付出不少代價。」她點出事實。

「對,但我寧可付出代價,也不想總被有意無意……」

「騷擾?」她問,他點頭。

不由得一聲輕嘆,她理解但……「這會造成人們先入為主,一旦有事發生,尚未審判,你便搶先受盡撻伐。」

「又怎樣?」他蒙冤受委屈,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是啊,又怎樣?就算她想「怎樣」,還能揪住過往不放?那些人一個個都是權貴之後啊!

無妨,等他改頭換面再返京城,那時頂著護龍之功,身分地位截然不同,那些家伙只有退避三舍、恐懼因果上門的分。

她于是轉移話題,「這幾天我們把那十畝田給種了。」

「種田?我不會。」

「我也不會。但村里會種田的人很多,多問、多想就行。」

「我為什麼要種田?」

「你真不想回京城?」

他想,但……「回不回京,跟種田有什麼關系?」

「馬鈴薯產量比稻米高數倍,生長期短,若種植成功,在荒年里能挽救無數百姓。而你,需要一筆貨真價實的功蹟,才能頂著榮耀返京,它是個很不錯的突破口。」

「你想說服我?」他桀驚的望向她。

她沖他一笑。「錯,我想命令你。」

「我從不乖乖接受指令。」連他爹都沒辦法命令。

「想掙扎幾下彰顯風骨嗎?行,我允許你鬧幾句。」

「哈哈,鬧事是我天生的劣根性,還需要你允許?」他抬高下巴,裝出驕傲表情,但一個不小心自卑泄底。

她看見了,蠢蠢欲動的疼痛在心底翻涌。

天生劣根性?是長輩給的評語吧?怎麼當爹娘的,不知道批評毀謗會傷害孩子的自我認定?

哼!那個國公府,給一百個差評!

她佯裝沒發現,投腰演惡婆娘。「不做事就沒飯吃。男主外女主內,掙錢是你的本分。」

自從學會燒火,漸漸能控制火候,她的廚藝表現令人驚艷,所以別怪她口氣大,實在是因為她在用實力說話。

「我能找別的方法賺錢。」

「再去鎮上搜尋盜竊案?守株待兔?」

「別管,我自有辦法。」等信送回京城,義父知道他的窘況,肯定不會餓著他,這信一來一回要兩個多月吧,兩個月後他將咸魚翻身。

有點後悔,不該背著義父偷偷留下銀票,當時相信父親不至于那麼殘忍,至少會給他留下三五僕婢、現銀千兩,哪里曉得他真是被家族舍棄了。

窮人乍富,挺胸凸肚,富人乍窮,寸步難行。他已經嘗夠寸步難行的痛苦,接下來……等著他挺胸凸肚吧。

「我還真不能不管,相公朋友,別忘記咱們是生命共同體。」

生命共同體?什麼鬼啊,他惡意挑眉。「我就不種,看你能怎樣!」

「不能怎樣嗎?行,那位一面之緣的朋友,你自己醫吧。」她算準了他的俠義心腸。

「當大夫本該濟世救人,你不醫?沒醫德。」

「種馬鈴薯能挽救百姓于饑餓之中,你不種?沒人性。」

「我別的都好說,就是堅決不種地。」

這麼堅持?為什麼?唉……想起來了,書中提過的。「有人嘲笑你,說你被發配下鄉變身泥腿子?」

哇咧,有這麼神嗎,連這都能猜到?慕容羲猛然抬頭,覺得牙酸。

他的表情證實她的記憶,只是他還在硬撐。「我誰啊,嘲笑?我早就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她不理他裝出來的傲氣。「與其理會無謂蠢話,不如等著豐收換得帝王青睞,到時你大可站在高崗上,欣賞那些人的嫉妒羨慕。」

真沒必要的,沒必要讓別人惡毒的嘴巴來控制自己的未來。

「你真的相信我能重回京城?」他是千真萬確被國公府拋棄了呀。

「對,我真的相信你可以,京城是你的舞台,敏銳聰明、長袖善舞的慕容羲,肯定會在那里發光發熱。」

她堅定的口氣滿足了他,瞬間他覺得自己變得很強大。

慕容羲激動地握住她的手,眼底射出光芒,照在她白白女敕女敕的臉龐上,下意識地,他伸手掐上。

皮膚掌管觸覺,但他卻掐出甜蜜滋味,越掐越甜,害得他睫毛彎彎、眼楮眨眨。

明明已經把她的話塞進心底,打算認真執行,但嘴賤的他卻做出欠修理的表情,說︰「到處都是我的舞台,敏銳聰明、長袖善舞的慕容羲,在哪里都會發光發熱。」

一個踉蹌,子瓔沒走穩差點摔倒,他的話讓她頭頂冒火,真真是浪費唇舌,甩掉他,快步走開。

只見她越走越快,用不符合胖子形象的速度往前狂奔,要是不小心摔倒,肯定會一路滾回家。

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氣鼓鼓的秋子瓔好可愛,捧起肚子,他笑得不給人留情面。

既然決定種田,農具就得準備起來。

四處打听過後確定耕牛不必買,需要時去張大叔家里租,一天十五文,有點貴但能夠省去養牛的瑣碎事務,還是劃算的。

另外要幫方瞿翊治病,就得到鎮上購買藥材。

和上回一樣,牛車在城門口放人,約定好時間後各自分散。

子瓔和慕容羲邊走邊逛,慕容羲是個好聊咖,說話風趣、反應靈敏,加上如果他樂意,很有本事讓周遭的人如沐春風,這足以解釋為何村里上下個個都喜歡他,他的IQ、EQ都強。

以他為例,可證明人只要擺在正確的位置上,就會有不凡表現。

慕容羲也覺得子瓔好聊,她見識廣泛,說什麼都能接得上,況且總是真心鼓勵他、強化他的自信,讓人听得飄飄然又充滿激情。

他最喜歡她不矯情、不裝模作樣,說話坦白直率,不會只說半句、剩下的半句讓你自己猜,是少數不為難男人的好女人。

兩個好聊咖可以開啟任何話題,透過對話他們對彼此的了解更上一層樓。

「你不買早說啊,為什麼等鴨子全烤好才說?你是故意的,害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一名中年婦人與一個二十來歲的成年男子相互拉扯,中間有個少年死命攔阻,婦人身後有輛推車,上面放著幾個木桶。

男人長相不差,但雙眼精賊精賊的,看起狡獪、心機重,他臉上帶著惡意的笑容讓人不喜。

他將婦人推倒在地,雙臂在半空揮舞作勢打人,「我幾時跟你買烤鴨?簡直胡說八道,我一個人能吃得了這麼多,你不是發瘡病了吧。」

「明明就有,五天前你說認識陵香酒樓的掌櫃,還說我們家的烤鴨好吃,想訂五十只轉手賺點辛苦錢,我想著大家都不容易才壓價賣給你,好讓你多點賺頭,這幾天為這單生意,我忙里忙外,昨晚全家人熬著,連夜把鴨子烤好,一大早給你送過來,生怕耽誤你的事,沒想到你竟翻臉不認人。」婦人邊說邊哭,好不淒慘。

「信口雌黃,嘴皮子一踫就想訛詐,你怎不去搶?我訂烤鴨誰看見了?有契書嗎?沒憑沒據的事,能讓你敗壞我的名聲?我要去告官,讓縣太爺把你抓起來,看誰還敢亂說話。」

「我對天發誓絕對沒亂說話,就算你不要烤鴨,至少把買鴨子的錢給我吧,我還欠著人家呢,一只鴨要六十文……」

「我呸,強買強賣哦?別說六十文,六文我都不付。」他朝地上吐一口濃痰,大步走開。

一旁的少年神情惱怒卻無法可想,扶起母親道︰「算了,我們回家。」

「造孽啊,五十只鴨子啊,我們欠人三兩銀子要拿什麼還?學堂里馬上要繳束修,可怎麼辦才好?」婦人放聲大哭,明知孫壹堂不是好貨,兒子早就提醒過自己,她怎還讓錢迷了眼楮。

「這件事終歸是我惹出來的,我不去上學就行。」

「胡說,你怎能因為娘的糊涂斷送前途,馬上就要府院試,夫子說這回你一定能夠考上秀才啊。」婦人抓著兒子的衣袖,懊惱至極。

少年名喚李青,與孫壹堂在同一個書院念書,孫壹堂能讀會算但對舉業不上心,二十九歲還沒考上秀才,家中不富裕,平日靠老婆給人漿洗衣物維生,听說他有項厲害本事——能將別人的筆跡模仿得分毫不差。

李青是個認真勤勉的杰出少年,平日頭懸梁錐刺股全心向上。

眼看府院試即將到來,書院對下場的學生非常嚴格,必須先經過審核考試,才會進行推薦。

而本朝提拔人才,考慮到若選出耄耋老者,好不容易在任上累積出政治經驗,卻一只腳入了土,不符合政治效益。因此有項規定,年過三十尚未考上童生,便不能再考。

孫壹堂眼看年屆三十,今年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于是大膽買通書院管事,在審核考試後,將兩人的卷子偷出來。他模仿李青的筆跡謄寫卷子,成績下來孫壹堂高中第一,李青卻剔除于推薦名單內。

李青心中不服找上先生,默背自己的試卷,這才把事情給捅出來,書院將孫壹堂驅離,兩人就此結仇,被驅離的孫壹堂從此在街上擺攤賣字畫,幫人書寫信件。

慕容羲看著孫壹堂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子瓔上前問李大娘。「嬸子,您這烤鴨怎麼賣?」

李大娘忙道︰「小娘子想買嗎?我不賺錢,一只一百文。」

「您和孫壹堂原本說好,一只要賣他多少?」

「兩百文。」

子瓔道︰「鴨子我全要了,但您得幫我把鴨子送到陵香酒樓。」

「小娘子想把烤鴨賣到陵香酒樓?不成的,陳掌櫃曾說鴨子味道不好,肉又比不上雞鮮軟,酒樓不賣。」

「既然如此,為什麼孫壹堂一哄,您就信了呢?」子瓔問著李大娘卻望向李青,那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子,稚女敕了些,但眼底有股不服氣的堅毅,這樣的人往往能有一番作為,她樂意幫這個忙。

「陵香酒樓老東家有三子,前幾天我見三公子和孫壹堂在字畫攤子上談詩論畫、相談甚歡,看起來關系很好,我想有這份情誼在,余南想幫扶孫壹堂也無可厚非。」

「往後不要輕信他人。」她從荷包里掏出十兩銀子,李大娘猶豫著遲遲不敢接。

「小娘子,你真要把烤鴨送到陵香酒樓?要不要再考慮?」

她篤定道︰「麻煩幫我把鴨子送過去。」

李大娘將錢往回推。「等小娘子真把烤鴨賣出去再說吧。」

自己都泥菩薩過江了還擔心她?看來這家子是良善人。

子瓔和李青母子推著車邊聊邊走,慕容羲湊近她耳邊說︰「我到處逛逛,午時在城門口集合。」

「好。」她應聲,他轉頭離開。

到達陵香酒樓,子瓔帶兩只烤鴨進去,陳掌櫃迎面而來,本想招呼客人,卻在看見子瓔手上的烤鴨時皺眉。「小娘子這是……」

「我替鴨子正名來了,誰說鴨子肉柴味道不行?那是廚師手藝不行,若掌櫃肯將廚房借我,我立刻做出讓人吮指留香的鴨肉料理。」她刻意揚聲,說得在場顧客紛紛豎起耳朵,目光朝這邊投送。

「小娘子這是正名還是踢館?」

「掌櫃想多啦,我只是替養鴨人家不平,怎地辛辛苦苦養出來的鴨子會被這般認定。」

看一眼客人餐桌上的菜盤,她微笑道︰「我可與掌櫃打賭,待會兒做出來的鴨子,肯定比您桌上其他菜肴都好吃。」

陳掌櫃不服氣,剛要怒聲反駁,卻听得顧客說︰「好大的口氣,陳掌櫃讓她試試吧,看她能做出什麼味道來。」

看戲不嫌事多,其他顧客跟著鼓噪,陳掌櫃見狀連忙讓小二到後頭請示東家余東。不久余東跟在小二身後出現,打量子瓔一眼便點了頭。

「李嬸子,你來幫我打下手。」

「好。」

兩人在小二的帶領下進廚房,這會兒廚房各個都忙得熱火朝天,哪有閑心管閑事,只撥出一個爐灶和台子給子瓔使。

子瓔放下烤鴨先制作甜面醬,以花椒、香葉、桂皮、茴香加水煮開撈出,加入面粉攪拌,再加入白糖、醬油,放以小火慢慢熬煮,等稍稍黏稠後趁熱加入油攪拌即可。

緊接著做薄面皮,切蔥絲、小黃瓜絲,將鴨肉片得薄薄的。

不得不夸夸李大娘,她的手藝還是相當不錯的,挑的鴨子都肥,因此烤出來之後,皮酥肉不柴,可惜少了點滋味。

她先示範、將薄面皮攤在掌心,把蔥、小黃瓜和鴨肉放進去,淋上甜面醬包裹,順手放進李大娘嘴里,她嚼幾下後,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她家的鴨子!

「先端出去,我再做一道。」

「好。」李大娘揚著眉頭、挺起背脊,滿臉驕傲。

子瓔將剩下的骨頭切塊,熱油後大火爆香蔥姜蒜,放入鴨肉、醬汁和大量蔥段,可惜沒有九層塔,否則味道會再更上一層樓,但即使如此,香氣已經引得廚房里的人紛紛轉頭。

裝盤往外送,片好的鴨肉已被分食光,看著眾人點頭如搗蒜一個勁兒夸獎,李大娘笑得嘴巴合不攏。

怎能不好吃?要不北平烤鴨名聲能遠播四方?

子瓔把炒好的肉往桌上擺去,蒸騰的香氣誘得人食指大動,食客顧不得禮貌抓起筷子就夾起來,之後佳評如潮。

實力是天底下最好的磨子,足以碾壓所有不屑鄙夷。

余東上前詢問,「小娘子肯在我們這里當大廚不?每月薪俸五兩?」

她笑著搖頭。「我沒住在鎮上,不太方便,但我能把做法教給大廚。」

「太好了,姑娘請,我馬上讓他們來學。」

子瓔莞爾,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余東見狀,一巴掌拍上自己額頭。想啥吶,人家又不欠你!

笑出額頭三道橫紋,都怪他心急,實在是爹剛把酒樓交給自己,他一心要做出成績。

「不知姑娘要多少錢才願賣這食譜?」

「東家開價。」

「二十兩?」話音剛落,余東立即改口。「五十兩吧。」他開得高了些,心想說不定小娘子還有不少拿手絕活,倘若這回合作得好,下次說不定還肯再露一手。

「四十兩好了,但我有兩個附帶條件。」

「小娘子盡管說。」

「第一︰我帶五十只烤鴨過來,一只二百五十文錢,東家要全數買下。」

「沒問題。」

「第二︰之前我買過幾家烤鴨,選料、烤制手法都不大好,怕是會砸了這道菜的口感,還請東家跟李嬸子進貨,至于契約……」她指指李青,他連忙上前。「你們談吧。」

李家母子滿心感動,今兒個是遇到貴人了,不但解決他們的困境,還為他家謀到新出路。

李青激動得漲紅臉,心底些微不安,子瓔卻笑著對他點頭。不知怎地,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動作,竟成功安撫下他的不安。

「公子請。」余東邊讓人把烤鴨扛進廚房,邊把李家母子迎到樓上。



和李家母子道別後,時辰已近午時,雖然東西還沒買,還是得先到城門口與慕容羲會合,這時她分外懷念起手機。

正待離去,就見有人進酒樓,不久余東匆匆出門。

她只多看兩眼便往城門走去,等過好一會兒,慕容羲始終沒到,她與趕車的張大叔叮囑兩聲,轉身往藥鋪走去。

藥鋪在東大街上,從城門往前走三百公尺後右轉,經過兩條街再向左轉就到了,途中會經過糧食鋪、賣酒小鋪、官衙和幾間客棧,屬于鎮上的蛋黃區,人流很多。

她慢慢走著,想起方瞿翊。

書上說呂尊用四年的時間治癒方瞿翊,這四年慕容羲向寇芹堯、夏琢學習經世之道,日後方瞿翊帶領著他乘風破浪走向人生高峰。

至于「秋子瓔」,即便有母親的悉心栽培也沒習得幾分醫術,對方瞿翊的毒毫無助益,她滿心回到京城過富貴日子,最終爬牆成為方瞿翊後院眾美之一,過上兩年風光日子,卻因宅斗技能不足而被設計慘死。

說起來,爬牆這舉動在原書中是慕容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結果,夫妻倆本就從頭到尾沒有感情,而方瞿翊就是上位者的思想,原書的「秋子瓔」可是個臉蛋身材都好的大美人,收了也無妨。

恰恰是她的爬牆,讓白月光順利登場站上C位。

如今新魂魄入體,更改中心思想的子瓔不打算爬牆,那麼如何退讓以便女主順利卡位,就得好好思考了。

眼下她與慕容羲相處融洽,建立起良好的同袍情誼,抱大腿初步階段完成,接下她打算做更多于他有益之事,試著將他往坦途再推一把,這段日子交心,她確定慕容羲是個有恩報恩,滿懷俠義心腸的人,她相信付出不會落了個寂寞。

邊走邊琢磨,不料抬頭竟發現寇芹堯和夏琢等人,他們站在人群中央,通身打扮與氣質鶴立雞群,護在他們後的是「肌肉教練」墨雨。

本就想與他們建立好關系,打破慕容羲給的既定印象,而今半路偶遇當然要上前打招呼。掛上合宜的微笑走近,直到靠得夠近才發覺這里是衙門前,而慕容羲的聲音正從里頭傳出。

要死了又闖禍,他曉不曉得自己發配下鄉留校察看屮?這里沒有鎮國公老爹兜著,他若鬧出事來,人微位卑的她怎麼處理?就算破財消災,也得等她賺到足夠的財啊。

又急又氣的排開人群往里鑽,就在她靠近縣衙大門時,被抓住肩膀往後拉,而抓住她的人便是墨雨。

見她焦慮,墨雨道︰「秋娘子莫急,慕容羲沒闖禍。」

「你知道相公他怎會……」她指指衙門。

「趙奎的小妾劉氏失蹤,今晨有人在梅園發現她的尸首,下人找到余三公子寫給她的書信,信中約定在梅園會面,縣太爺認定余三公子與劉氏有奸情,失手將人殺死。余三公子上過刑具,仍咬牙不認罪,堅持不識劉氏。

「余大公子方才到場,指控趙奎惡意毀謗,說兩家是生意對手,多年來趙奎手段層出不窮,如今余家看見趙家的狗都會下意識閃躲,弟弟再傻也不會去招惹趙家小妾。這時慕容公子挺身,亮出鎮國公府名號,向縣太爺解說案情。」

又來?這家伙真拿自己當柯南,路見不平非要橫插一腳?要不要給正義達人搞一套超人裝?唉,就是這樣的性子才會招來毀謗吧。

放下心,朝兩位大人屈膝為禮後,朝公堂望去,這才發現剛打過交道的余東在里頭,所以他匆匆離去是為了自家三弟?

「趙奎可听清楚了,昨日余南並未出門,更沒去過梅園。」

趙奎激動得一張大餅臉抹上番茄醬,眼看縣太爺都要判刑了,誰知會冒出這個程咬金,他咬牙切齒怒斥,「為替余南月兌罪,余家人什麼謊話都能說。」

「有道理,為替余南招罪,貴府丫頭什麼謊話也都能說,劉氏與余南真的有曖昧嗎?可能需要更多證據。」

「證據就在大人案上。」

「請問大人,在下能看看證據嗎?」

縣太爺哪敢說不,他勤勤勉勉當官,熬一輩子還是七品縣官,眼前這位打出生就和一品國公爺關系親密,人家隨便甩個臉子都能把他給壓死。

不過鎮國公府的公子還真是好看吶,光憑那張臉,別說想看證據,就算要他把椅子讓出來給他坐,他也樂意啊。

「行。」他把余南給劉氏的情書遞出去。

慕容羲讀過後,笑眼眯眯問余東。「余大公子生意做得很差嗎?是不是負債累累啊?」

見他嘻皮笑臉,余東臉色難看,自己剛接手父親部分事業正想大展手腳,這人居然說他負債累累?憋住氣,他道︰「慕容公子說笑了。在臨州,余家的生意雖不能說獨佔緊頭,但前三名定有余家一席之地。」

「嘖嘖嘖,既然家中富足怎能虧待兄弟?不給徽墨、湖筆用,好歹也給幾張白玉紙使啊,貴弟可是要給心上人寫信的,瞧瞧這墨汁顏色不均、味道帶著惡臭,紙質粗劣,這封情書從頭到尾都擺出兩個字——敷衍。」

听到此處,余東豁然開朗。「不,我家三弟最是講究,什麼都要用最好的。歙硯、徽墨、湖筆,連筆洗非官窯制都不用,倘若大人不相信,可以立刻派人到余家,家中連管事都不用這等劣質貨。」

「許是余南在路上的字畫攤子,借人紙筆給劉氏寫的信。」趙奎心頭一急連忙反駁。

「這倒有趣了,偷情是何等秘密的事,偷的又是別人家小妾,不關起門來偷偷做,還光明正大在街上借筆墨,余南腦子被驢踢了嗎?」慕容羲諷笑。

「來人,去余府將余南的筆墨紙硯取來。」縣太爺這時方從慕容羲的「美色」中驚醒。

慕容羲朝縣太爺勾勾眉,這家伙上道。勾眉代表夸獎,但縣太爺被他這一眼給勾走魂魄,再度發傻。

一個瀟灑轉身,他繞著劉氏的尸首轉兩圈,視線對上趙奎眉眼。

「劉氏行事張揚,次次出門都打扮得金光閃閃炫目動人,听說臉上的粉得擦上三層,即便密會情人必得低調,也不至于穿一身陳舊常服出門。再者昨天下了場雨,梅園滿地泥淳,劉氏赴約就算運氣好沒踫上下雨,但梅園地濕,進出腳底必會沾滿泥淳,可她的鞋底干淨,衣裳只有背後沾上泥灰,這不合理啊,會不會是今晨才被人遺尸梅園呢?」他丟給趙奎一個惡意笑靨。

「或許是余南在別處把人殺死,再將尸體移到梅園。」趙奎心急不已,本以為穩妥的計劃,不料竟是處處疏漏。

「那更說不過去了呀!信上約定的地點是梅園,就算兩人先在梅園見面再往別處幽會,之後余南把人弄死,那……別的地方不好藏尸?非要丟回梅園,好與信紙寫的地點對上,他腦子有洞嗎?」

「可信上的字明明就是余南的。」

「我都說得這樣明白了,你還要跟我討論那封信?也行。你知道街上賣字畫的孫壹堂嗎?他擅長模仿旁人的字跡,前幾日有人看見他和余南在攤子上談詩論畫,筆談愉快。」

他朝縣太爺又一勾眼,這回縣太爺反應飛快。

「來人,逮捕孫壹堂,把他的筆墨紙硯通通帶回來。」

縣太爺命令下達,趙奎立刻懵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不久,人和東西都帶回來,夾棍一上,孫壹堂啥都招了。

原是趙奎領劉氏外出踫見余南,兩家生意競爭本就如火如荼,見面哪能不慰上幾句?沒想劉氏見余南模樣俊俏,一雙眼珠子直往人家身上黏,趙奎心底窩火,回來使勁兒折騰劉氏,人被他給玩沒了,心存惡念的他想到這招禍水東引,先令孫壹堂吹捧余南,夸他字好詩好,在自家攤子上留下筆墨痕跡,以便模仿構陷。

這幕恰恰被李大娘看見,孫壹堂因李青被趕出書院,失去最後一次府院試的機會,正愁找不到機會報復,這下子機會送到跟前,他能不好好利用?

真相厘清,定案、處刑,慕容羲拍拍胸口,心底那股俠義之氣平順了,揚眉闊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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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1: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廚藝收服人心

發現子瓔站在外頭,他笑彎一雙桃花眼,閃瞎附近無數少女眼,他像只得意洋洋的開屏孔雀,帥到讓所有人目不轉楮。

子瓔也被閃瞎了,嘴角微揚,但她控制住了!

她把這輩子的定力額度通通拿出來。不能閃瞎,不能激動,不能忘記即將登場的女一號,他再帥,自己都只能當他的工具人、心靈導師,絕對不能勇往直前篡掉女主之位,否則命運被強行更改……會死人的吧。

「相公,事情都辦好了嗎?」刻意親熱、刻意杜絕一雙雙貪婪的眼楮,她這是在做好事,為女主掃除雜枝,絕對不是因為嫉妒。

「辦好了。」

「我還沒買好東西呢。」

本就嬌女敕的嗓音,又壓了壓、壓出三分柔媚,超級勾人,勾得他頭皮發麻,心髒一顫一顫,很想當眾把她壓進懷里。「我陪你去?」

「好啊。寇老、夏老,我們先行一步。」

她朝兩人行禮準備離去,轉身之際臉上笑齬立刻收拾得干干淨淨,此番變臉功力,讓慕容羲肩膀下垮,看來她打算在外給他做臉,回到家再枕邊訓夫。

他是大膽了些,萬一沒弄好,擾亂公堂是要打板子的,但他胸有成竹啊。

心里盤算,回到家要不要溜到隔壁鄰居家作客,省下一頓叨念?

不過這樣做同時得割舍幾頓餐飯,當控火功力日漸嫻熟,子瓔頓頓餐食令人驚艷,他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想當初橫行京城時,啥好料理沒嘗過,但他必須承認子瓔的廚藝無人能及。

「慕容公子,請稍等。」余東領著余南奔出府衙,快步上前向慕容羲道謝。「今日舍弟能躲過此劫,全仗慕容公子大義,多謝。」

「沒事。」

「午時了,請公子移駕到陵香酒樓用膳,今日酒樓里有道新菜……」這時他才發現站在一旁的子瓔。

莫怪他,子瓔雖體積龐大,但人都有基礎審美觀,看到慕容羲那張禍國殃民的帥臉,誰都會自動忽略旁邊的胖子。

「秋娘子,你怎麼在這里?」

「她是我娘子。」慕容羲想也不想就接話。

「娘、娘、娘子?」余南都嚇得結巴了。

老天爺真是太……公平啦,英俊男人要是再娶個漂亮妻子,還讓不讓人活了?所以這個鍋蓋配得無比恰當的好。

「今日還有他事要忙,下次吧。」子瓔拒絕,拉著慕容羲離開。

余家兄弟跟著離開,方才不在的白霜走近寇芹堯和夏琢身邊,低聲稟報。

方進鎮他們就看見子瓔出面幫助李青母子,于是留下白霜盯著,他們逕自去辦事,待事情辦妥準備回村里時,卻發現慕容羲走進府衙大門。

白霜始終跟在子瓔身後,看她如何幫助李家母子,現正稟告。

細細听著,夏琢眼底浮上欣賞之情。這對夫妻的品行不錯嘛,至于慕容羲更與傳言不符,可見是以訛傳訛。

慕容羲是個傻惡棍,呵,他哪里傻?分明就聰明得緊,這孩子值得收徒。

「知道秋子瓔的出身嗎?」寇芹堯問。

「听過。」

失蹤前妻在現任妻子過世後突然出現,這是冥冥之中亡妻庇佑丈夫,希望他身邊有人知暖熱、懂照顧。

寫話本呢,編出這麼纏綿憐惻動人心弦的故事,騙騙無知小兒還行,哪能騙得過他們這種當官的老人精?

「信嗎?」

「倘若秋學陽的亡妻真那麼有情有義,豈不更顯這男人狼心狗肺?」

他把武昌侯府這門好親事定給前妻女兒,卻把亡妻之女推給聲名狼藉的慕容羲,何止是恩將仇報啊,根本是毀女兒一世!

「我本以為有秋學陽那種爹,女兒品行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看來倒是不然。」寇芹堯暗斥自己的先入為主。

「離京時,我听人說了一嘴,秋學陽的前妻懷上了。」

「動作這麼快?難道秋學陽連一天都沒替亡妻守。」

「誰知道。」

「若果真如此,秋子瓔的生母太委屈了。」

「當事人都不委屈,你就別擔心了吧。」

「可不是,咱們現在亂成一團,皇上那邊……」

走遠之後,子瓔甩開他的手,慕容羲不讓,非要牽回來,她的手胖胖軟軟,牽起來觸感特棒。

走出衙門那刻,他清楚看見她松一口大氣。那是在乎,是從頭到尾吊著心提著氣,她對他很關心。

被關心對他而言是經驗稀少、是強烈陌生。他以為這世上沒有人會在乎他的,卻沒想過自己會被她擔在心上。

真是心曠神怡,舒暢極了!

「放開我。」

「那可不行,我們是一對深情繼繕、你儂我儂的『夫妻』。」牢牢將她的手攥緊壓在胸口,就算僅僅是朋友、就算只是演戲,他也要演到徹底。

望著他英俊帥氣的臉龐,哪里像演戲啊?真的你儂我儂也就這樣了,這演法會讓人入戲的。

猛然搖頭,她阻止自我感覺良好,提醒自己,演技再高超假戲都不會成真,老天爺讓她預知下一站,絕不是讓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是讓她避開景陽崗,安全抵達下一個戰場,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武松的高強本事,所以再次甩開他的手。

慕容羲站定看她,下一刻揚眉重新把她的手攥進掌心。

「你在干什麼?」子瓔斥問。

他沖著她嘻皮笑臉。不干什麼,就是想牽,牽起多年以來,第一個對自己表達關心的人、第一雙在乎自己的手。

轉頭相望,一雙微挑的桃花眼脈脈含情,一張面若春曉的俊臉灼灼其華,他的身姿有如松柏般挺拔,淡淡一點笑意,就讓人忍不住彎下眉毛。

算了,他想怎樣就怎樣,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人又不是玩不起,不過是牽牽小手有何畏懼?就當是員工紅利小確幸吧。

她拉回正題。「剛剛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想到孫壹堂?又怎會摻和縣太爺辦案?」

「本只想替李家母子打抱不平,給孫壹堂教訓,問清他的住處就找了去。」

「他家里沒人應門,我直接跳牆,進屋後左看右看,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就進他的書房,卻意外發現桌上一疊模仿余南字跡的草稿,我讀兩遍,心想這人不知憋著什麼壞招,于是隨手抽走兩張塞進懷里,都沒想好如何運作呢,就看見寇芹堯、夏琢圍在府衙前。」

「我湊上前,發現模仿信的落款人余南正被壓跪在大堂中央,我邊听百姓說事兒,邊看縣太爺審案,見他來來回回說的證據根本狗屁不通,再見被用刑的余南打死不承認,眼看他就要被判刑,情急之下,我只能拿鎮國公府的名號出來威風一把,沒想還挺管用的。」

「那是你運氣好,若離京城近些,他听過『慕容羲』的昭彰惡名,縣太爺肯理你才怪。」她想數落他的沖動。

「沒錯,偏偏這里離京城夠遠、偏偏縣太爺沒見識,所以我成功唬人、成功破案啦。」

他兀自得意著,眼底卻閃過一抹失落。

所以他也會在意名聲?

當然,誰不在意?他只是對改變無能為力,只是不相信自己。

胸口微澀,她反手攥緊他的,改口道︰「你做得很好,如果沒有你,昏昧的縣太爺地牢里肯定要添一條冤魂。虧孫壹堂還是個讀書人呢,不把自己的弱處當成可以改進的缺點,反而拿來當成欺負別人的理由。不尋思上進光嫉妒別人的優秀,這種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因為嫉妒輕松又不費力,只要張口一頓怨天尤人,就能把自己的不幸推給環境和外人,這比起勤奮自律容易多了。」

「說到底就是見不得別人好,自己懶還要拖別人下水。」

「沒錯。人最怕有登天夢想,卻沒有登天實力,怕苦怕累不願意努力。」

「那你呢?有登天的實力嗎?」她笑著反問。

他挑挑眉拒絕闡述真心。「我沒有登天的夢想。」

說謊、心口不一的家伙,分明是時不我與,哪是缺乏夢想。「意思是你有登天實力?怪了,有實力的你怎會混到發配下鄉?」

頓時,笑容凝在嘴角,他沉吟道︰「很多時候過度聰明是原罪。」

又是一部大宅門?都是男人惹的禍,搞來一堆女人天天《紅樓夢》,死完晴雯死黛玉,非要弄得涂炭生靈,民生不寧。

子瓔怒其不爭。「即使如此也不須矯枉過正,把名聲搞得體無完膚。」

出嫁之際姊妹上門添妝,她們不自禁流露出同情,連添妝都多上幾成,眾人認定慕容羲是佛地魔、藍胡子,認定她有命出嫁沒命回娘家。

不是姊妹認定有誤,而是他不珍愛自身,又不當將軍,哪來那麼多噬血因子?幾個紈褲打打架消消食便罷,他卻每每打得人斷手斷腳、傷重吐血,讓鎮國公夫人日日備禮處處致歉,日子過得忙碌而精采。

你說他傻不傻?既然討厭宅斗首腦,何必總給機會讓她表彰賢德呢。

嘴角浮上譏誚,他痞痞地勾動眉梢。「如果我說替天行道,你信不?」

有譏誚、有痞氣,態度吊兒郎當,明明是叫人咬牙暗恨的表情,可她卻胸口發悶、堵塞酸澀。

說不清是同情還是心疼,但認定他的暴力不是單純的意氣之爭,不是拳頭太閑,需要找幾塊小鮮肉來進行磨練。

轉身面對他,她捧起慕容羲的臉,目光無比認真。「我相信。」

這樣就……相信了?子瓔的回答不在他的預料中,是詫異也是驚喜。因為「相信」對任何人來講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對他而言卻難能可貴。

沒有人相信他,不管是父親、兄長、夫人或者親生母親,所有人都認定但凡出事,必定是他的過錯,是他骨頭里流著不安分的血液,是他身體里住著惡鬼,可是她竟然說相信?

不是客氣,不是敷衍,她的目光清澈,態度篤定,她的話出自真誠。

「為什麼相信?你沒听過別人對我的評語?」

是感動,但他的表情瞬間僵硬,嘴唇抿出一條堪比以尺描畫的直線,然而不經意間,他眼底透出小女乃狗般的……依戀,害得她的心髒被送進鍋里烹煮得軟糯。

肥女敕的手掌補上幾分力道,握住他骨節分明的手。

「听過,但我更相信親眼所見,賣姜漢子、余南和你沒有半分情誼,你卻為他們出頭,若非秉性良善,沒人會吃撐了替自己找事做。」

大概是她的話很暖,也大概是她的解釋鏗鏘有力,硬是把他的倔強化成繞指柔,于是眼底的嘲諷淡了,嘴邊的自嘲消弭……鼻子酸酸,他有想哭的沖動。

「但為什麼不用對待客棧掌櫃和孫壹堂的方式,找出證據揭露他們的罪行,為什麼要用暴力解決?」

事實證明,他沒解決任何事,只將自己的形象給賠進去。

「比起權勢,證據、正義不堪一擊,那群男盜女娼之輩不會講道理,官官相護,律法保護的是權貴不是平民。」他義憤填膺。

「情況有這麼糟糕?」

「當今皇帝仁厚,京城世家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一個個失去分際,他們視百姓如芻狗,認定自己是操縱生死的神仙,虐待下人欺辱百姓,非但不覺得慚愧,還沾沾自喜相互攀比。」

「官府不管嗎?」

「民不與官斗,只要不鬧出人命,誰願意和官府打交道?就算鬧出人命,幾兩銀子就能讓親人低頭認下,只是死者何辜?」

猶豫片刻後,子瓔問︰「國舅庶子董赫做了什麼?」

「他買許多小孩,拐騙不少乞丐,關在京郊的田莊里。」

「做什麼?」

「打獵。」

「以人為獵?」

他沒想到她的反應那麼快,苦苦一笑。「對,拿那些人當獵物射殺。」

「可惡!那種人只打斷他一雙腿,太便宜了,你就應該叫上我,讓我替你出謀劃策,我肯定能整得他生不如死,卻不知道自己得罪哪一路神仙。我的毒藥一大堆,一種一種試、試到天荒地老,他拿旁人當獵物,我就拿他當藥人。」她正缺人體實驗呢。

他樂歪了,握住她的肩膀,首度為這此事驕傲。

可惜那時他還沒認識她,要是早一點娶了就好,屆時夫妻倆合作,一手毒藥懲惡揚善、縱橫天下。

「其實不只打斷他的腿,我還殺光田莊里的下人,把孩子放出去,一把火燒掉那里。」

就是因為孩子們活著,鎮國公手里握有充足證據,權柄滔天的董國舅才沒辦法弄死慕容羲吧?否則只是小小庶子,沒有非保不可的必要性,畢竟鎮國公府里旁的不多,嫡子多到能組隊賽球。

「這件事你父親知道嗎?」

「知道。」

「他為何不把事情捅出去?屆時天子震怒,國舅爺位置也坐不牢。」

「不少高門大戶的公子都參加過狩獵活動,這一捅牽連太大,國公府得罪不起。」

「所以把你送回老家,是他們妥協之後的結果?」

「對。」在回應過後,周遭陷入一片沉默。

「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倘若你握有權柄,情況將會大不同。」

「什麼意思?」

「如果你有權,就能把一干惡人如數擒獲,逼出口供、面見天顏、昭告天下,若皇帝真如你所言那般仁慈寬厚,豈會坐視不管?

「再說那些被你放走的孩子,他們才幾歲,有沒有辦法在外面獨立生活?到最後會不會流落街頭,再度淪為乞兒,萬一踫到同樣的變態,是不是要再次重復同樣苦難?倘若你有權有勢,就能蓋起育幼院,將他們養大,教會他們做人與立足世間的本事,他們的人生將會大不同。

「也許你見識過臣官的丑惡嘴臉無心仕途,但你可以和他們不同,可以進御史台,可以獨木支林,把惡官面具撕扯下來,讓百姓看清他們的嘴臉,讓他們惡有惡報,而不是只動拳腳,搞搞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手段。」子瓔勸說。

是的,他也想過這些,但他更相信嫡母的手段,即便他有科考能力,恐怕剛報上名就注定名落孫山,既然結局都是失敗,何必做無謂之舉?獨木支林談何容易?

「沒用的,我家嫡母的兄長是當朝丞相,有他在,我永遠無法冒出頭。」

想當初他連國子監都進不去,義父給他找了間私塾,結果夫子被打得鼻青臉腫,親自歸還束修,嫡母打定主意要把他養得廢上加廢。

「還沒做的事怎能預知結果?即便千難萬難也要試過才能下評語。」

「從小到大我已經試過無數次,結局雷同。」

「但現在你不在國公府,你是自由的,再沒人能壓抑你。試試吧,為自己努力一把,旁人越是壓迫,我們彈得越高。」

看著她白女敕白女敕的臉龐,久久後不由失笑,為了說服自己上進,她很賣力吶。

臉突然朝她靠近,子瓔身子猛往後傾,警戒地看他。「你做什麼?」

「你居然沒有穿耳洞?」

笑了笑,子瓔直起身。「對啊,我怕痛,娘舍不得動手。」

「真好,有個疼人的娘。」他就沒有,他的娘恨他……

見他滿臉失落,她把自己的肥手塞進他的掌心中,不知怎麼安慰,只能轉移話題。「回家吧,我教你玩五子棋。」

他不知道什麼是五子棋,但他喜歡「回家」。

是啊,他有家了,他還是家里的頂梁柱,必須為他的妻子遮風擋雨。一笑,他又覺得自己強大起來。



這天清晨他打完拳正準備出門,卻不想被豬蹄給抓回來。「去哪里?」

「閑來無事,到處晃晃。」

「今天不行,你必須先去松土,等我把馬鈴薯處理好就帶過去。」她把鋤頭遞出去。

「我不會種田。」

「我雇村里幾位大叔大哥一起種,他們會教你。」

「我不。」

「你不去,就沒飯可吃。」

「隨便,反正滿村的大嬸娘、小嫂子都歡迎我去蹭飯。」

「不管,你非去不可。」

慕容羲嘻皮笑臉地朝她做個鬼臉,甩開豬蹄後大步往外跑。

耶!寄信去,他要告訴義父錢收到了,從此天寬地闊,他又是一尾活龍。男主外女主內,從今天開始身為老公的他,有條件給老婆吃香喝辣。

子瓔凝視他的背影與自己對賭,賭他秉性純良,俠義心重,不會放著自己和大叔大哥在田里忙,自己卻滿村子亂晃,也賭他是個吃貨,不會放著好吃的不吃,跑去將就他人廚房。

帶著三分自信,開始著手處理從里正家里帶回來的馬鈴薯。

她先把稻草燒成灰,避開芽眼處,將馬鈴薯切分成數個,再將切口處裹上草木灰,分裝入麻袋里。

一袋袋馬鈴薯放上借來的推車,再將綠豆慧仁湯搬到車上,運到自家的十畝田旁,幸好田地離家不遠,否則依她蹩腳的推車本事,肯定無法全須全尾安全抵達。

舉目望去看不見慕容羲的背影,她賭輸了,說不出口的失望,胸月復間沉甸甸的,有些喘不過氣。

呼……別失望、慢慢來,早就知道他有些執拗,哪能灌上幾碗心靈雞湯,就立刻從紈褲變男主。寇芹堯不也細細考察一年多,才決定收他為徒?

收起失望,她招呼大家用點心,再把說好的每人十文發下去,她雇的人多,又都是種田老手,泥土已經全部松開,挖成一壟一壟的。

「秋娘子別急著給,我們先把土疙瘩種完,再來領錢。」

「不必,說好只請你們松土整地的,吃過點心就能離開。」

「我們人多,松土這麼點活兒拿你十文錢,心里過意不去啊。」

「別這樣說,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往後還有很多事要麻煩各位大叔大哥,你們先回去吧。」

在子瓔的堅持下,他們把一袋袋馬鈴薯分擺在不同地方後就離開了。

看著開墾好的地,她深吸氣,頂著大太陽種植馬鈴薯。

慕容羲從鎮上回來,遠遠看見她彎腰在田里忙。

她沒戴斗笠,太陽把她女敕白女敕白的臉曬得通紅,雙手沾滿泥巴,衣服被汗水濕透。

慕容羲皺眉。她這是在干什麼,不是雇了人?人都到哪里去了?

不知哪來的莫名怒火,他快步上前,一把搶下她的鋤頭。「人都去了哪里?拿錢不做事嗎?」

「我雇他們松土,他們不但把土松完,還把田畦壟好,夠了。」

「那就再多花點錢,讓他們把馬鈴薯給種了不就完事?」

「第一,他們沒有種過馬鈴薯,要是種壞怎麼辦?第二,今天雇他們種,明天呢?繼續雇他們澆水、施肥、除草、收成嗎?」

「有何不可。」

「你啥都不做,什麼都沒學會,如何將它們推廣到各處,如何說服各地父母官鼓勵百姓種植,又如何解救百姓于糧荒?」

「你就這麼有把握,它一定能成?」

「我有,如果種植正確,一畝地可以產兩到三千斤。」這是保守估計,以現代農業科技,至少可以產三千到五千斤。

兩到三千斤?一畝地水稻能產五百斤已夠驚人……「你別說大話。」

「要打賭嗎?」

跟她對賭,他還沒贏過。

目光對峙間,她篤定自信,他卻驚疑不定。若真像她所言,那就太……胸前快速起伏,腦袋飛轉不停,片刻後他驟下決定,沉聲道︰「教我怎麼種。」

子瓔笑開,跟自己的對賭……又一次贏了!



子瓔幫方瞿翊治病,要求慕容羲每次都要陪伴,目的是刷存在感,寇芹堯的觀察試探遲遲不見開始,她只能制造機會讓兩人接觸。

至于什麼時候寇芹堯才能對慕容羲另眼相看,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至少寇芹堯對慕容羲的鄙夷明顯消失,而最近幾趟夏琢會拉著慕容羲下棋。

但墨雨對他無由來的、掩也掩不去的惡意……好吧,人與人之間有難解的緣分問題,不強求。

她擔心過慕容羲的忍受力,生怕兩人打起來,畢竟他曾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暴躁打仔。但她多慮了,慕容羲對墨雨並無惡意,反倒客客氣氣、保持距離。

她問︰「為什麼你能容忍墨雨,卻不能忍下楚東霖、岳紹恆?」

他不假思索回答,「墨雨沒傷天害理也沒欺辱百姓,他們頂多是不喜歡我而已,天底下的人那麼多,總不能逼著他們各個都喜歡吧。」

听听這回答,他真的是正義達人,真的秉性純良,真的豁然大度,終究是那個離這里很遠的京城虧待了他。

兩天施針一回,他們會等方瞿翊喝過藥、泡完藥澡後,再一起踏著夕陽歸家,兩人的相處越發融洽,他們談心論事,她告訴他,她有多麼好的外祖、母親和親如生父的師父;而他告訴她,從小到大遇過的不平事兒,他說幸好有義父拉他一把,否則他現在肯定是殺人放火、無視世俗的家伙。

當然,最融洽的時光是在餐桌上,她的廚藝在經過一段日子的練習後,恢復過往水準,為獎勵他的勤奮與容忍,香料再貴,子瓔都買得不手軟。

昨天訂的石臼送來,刷洗過後,她蒸上五斤糯米,打算做麻薯。

之所以想到做麻薯,還是因為他老抓著她的手不放,揉揉捏捏玩個不停,她抱怨不止,可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笑亂她的心跳。

他說︰「可我喜歡啊,軟軟的,像糯米團子似的好捏。」

她的手成了他的舒壓小物?

她聯想到麻薯,于是訂了個石臼,買回一大袋糯米。

慕容羲剛給馬鈴薯澆完水,一進門便興沖沖跑到子瓔跟前,滿臉的炫耀。

「都活了,已經有一大半開始長葉子。」他興奮不已,差點跳起來。

就說園藝這種事很療癒吧,打死不當泥腿子的大少爺,現在天天玩泥巴,不僅玩出興趣也玩出成就。不過話說得輕松,事實上過程並不容易,從抗拒到接受再到歡喜,他掙扎過好一段時日。

細皮女敕肉的白面公子,被太陽曬得紅通通,身上月兌皮、疼也不敢說的那幾天,她看了都心疼。她時時搗鼓藥膏,就怕苦頭太多,大少爺熬不下去導致前功盡棄。

幸好雖有少爺秉性,但畢竟有幾分武功底子和不服輸的性子,他還是一路熬下來,令人欣慰。

「厲害,我開始期待豐收啦。」

夸獎的話短短兩句,卻夸得他面紅耳赤,真真是可憐的孩子,連被稱贊的經驗都少到令人心疼。

他得意驕傲卻極力掩飾,但翹著的他看起來像高傲的波斯貓。

「哪有這麼快?林伯說種地的要看天吃飯,不到收成那天,沒人知道是什麼結果。」

這話說得真好,加分!「這倒是沒錯。」

慕容羲揉揉鼻子,用力嗅幾下,聞到香得讓人肚子咕嚕咕嚕作響的氣味,口水止不住快速分泌。「什麼味兒?」

「紅燒牛肉。別饞,還得熬上一個時辰。」

牛要作為耕田之用朝廷禁止宰殺,但張大叔家的母牛上個月生小牛,原本養得好好,沒想兒子牽出去放牧,竟被別家的牛給撞了,回來後蔦蔦的,養兩天就死掉了。

子瓔听到消息,連忙揣著銀子去買牛肉,那肉貴著吶,豬肉一斤十到十五文,牛肉一斤就要四十文,村里人舍不得花這個錢,她樂呵呵地買下七八十斤,熬一大鍋牛筋、牛肉、牛腱湯。

太久沒吃牛肉面,光聞香氣就讓人心情激蕩,于是跑到里正家里要了酸菜,回來炒上一大鍋,準備拌牛肉面。

慕容羲淨過手,看著子瓔不停搗熟糯米,搗三下休息兩下再喘三下,實在是忍不住,接走石杵道︰「我來。」

他把袖子挽上手肘處,用力搗著糯米,肌肉賁張,線條好看得緊,這段日子的勞作讓他曬黑了些,卻無損于容貌,現在的他少了娘氣添入幾分英姿,紈褲氣質消弭,給人篤定踏實的感覺,真是月兌胎換骨啦。

「餓嗎?我給你捏兩個飯團墊墊胃。」

她捏的飯團也是一絕,里頭的肉松油條加在一塊兒就是人間美味,前兩天他嫌棄了句肉松不算肉,她索性加入荷包蛋和烤肉,大大一團,他可以連吃五個。

「不餓,但待會兒的牛肉我可以吃一鍋。」

居然拒絕?他可是個大吃貨啊!

平日不覺得他挑食,只感覺公子哥兒吃飯斯文秀氣,直到踫上他喜歡的,才曉得胃口大開的他,進食可以粗魯到什麼程度,食量直達平日三倍半吶。

他真的很能吃,家里的盤子連油渣都沒剩下,若非確定他出身鎮國公府,會以為他是從哪個貧窮的荷角昔晁里冒出來的餓死鬼。

「放心,管夠。」

從廚房里搬來小石臼,往里頭先放入炒香的花生,搗碎後倒出,再放入炒過的黑芝麻搗碎,分別加入磨碎的糖粉後,第一臼麻薯捶好了。

兩人合力取下,慕容羲忙著搗第二臼時,她將軟軟糯糯的米揉成小團,往里頭分別包入花生碎或芝麻碎,外頭裹上白芝麻後,放在抹過油的葉子上,排進食盒里,這是要送去給方瞿翊的。

蓋上食盒,她把剩下的料包完,一個個排進盤子,第二臼搗好了,用粗線刮下糯米團。她往他嘴里塞個麻薯。「別吃太多,嘗嘗味道就好,牛肉面馬上就好了,要是太飽會吃不下。」

他笑著撓撓頭,本想回答這種事不會發生,但白女敕女敕的小團子入口,話就忘記說了。那口感和手感一樣,軟軟的、糯糯的,讓人想一捏再捏、一咬再咬。好吃、好香……她還忙著,把糯米捏成團、壓扁,放在竹屜上頭曬。

「你做什麼?」他塞進滿口麻薯,話說得不清楚。

「曬起來當餈粑,忙的時候煎幾塊,配泡菜、豆腐乳就能解決一餐。」

「我不喜歡豆腐乳。」

「烤一烤沾點醬汁味道也不錯。」

「你怎麼曉得那麼多好吃的?以前我連听都沒听過。」京城酒樓他還找不到沒逛過的。

「有的看書,有的自己瞎琢磨。」

「你既然會做這麼多好吃的,為什麼剛搬來時連火都不會生?」

呵呵,戳中重點。她是不會生火,但她會用微波爐、瓦斯爐、氣炸鍋啊,有先進廚具擺在跟前,別說做菜,辦酒席也難不倒她。

「誰說會做飯就要會生火?我有專用的燒火丫頭。」她幾句帶過。

呵呵一笑,慕容羲不再多話,風從耳邊吹過,吹散滿身大汗,經過一早上的勞作,饑餓的肚子塞進食物的感覺真好。

他終于懂得,農人的心為啥這麼小,為啥有富足三餐就謝天敬地,感激蒼天賜予,那是因為他們明白糧食得來不易,要努力更要感激。

突然不覺種田丟臉,甚至隱約升起幾分驕傲。

他邊吃邊看著子瓔做餈粑,她低著頭神情認真地搓著糯米團,好像題詩作畫般,一整個全神貫注,這畫面讓他偷偷笑了。

好像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不管做什麼都認真極了,炮制藥材、洗衣做飯,便是勸說他勤奮上進、邁入仕途,也是滿臉滿眼的專注真誠,這樣的她看起來很美麗,美得……令他動心。

好笑吧,閱人無數的他,竟然覺得小胖子很美麗,想抱她、想護她在身邊,想要一世不離……

這話要是傳出去,定會被嘲笑吧?但是笑就笑吧,他被嘲笑的事還少了?

想把竹屜擺到架子上曬干,剛起身他立刻接手,跟接過石杵一樣自然而然。兩人對視一眼,子瓔覺得很好笑,不光是自己呢,紈褲哥哥的手指也沾上陽春水、落了泥。

吃過午飯,換上干淨衣裳,兩人來到方瞿翊的小宅院。

說小?那已經是合溪村最新、規模最大的宅子啦,連里正家里都沒這麼大的屋子。慕容家後頭、他們的新房子也蓋好了,曬幾天就能入住。

這一次是墨雨來開的門,看見子瓔,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白牙黑皮膚,非常適合做牙膏廣告——他最近被子瓔投喂得過度幸福,于是一看到她就露牙齒。

「這是麻薯,有兩種口味,你們當點心嘗嘗,我還帶一鍋牛肉湯來,請吳嫂子下點面當晚餐吧,如果不夠家里還有,你們自己過去吃。」

幾個男人不會做飯,便雇里正家二媳婦吳氏來打理三餐。

「多謝秋娘子。」謝過子瓔後,目光淡淡掃過,給慕容羲投去一個不友善的白眼球。

為啥?嫉妒?不不不,實在是這小子名聲爛到爆,般般好、樣樣佳的秋娘子竟然嫁給他,實在是老天不開眼、爛人運道好。

敏銳的慕容羲當然曉得自己被針對,然而無所謂的,從小到大被討厭的事蹟族繁不及備載,他要是一個個計較,日子甭過了。

所以他忽略墨雨,忽略得徹徹底底。

墨雨的不友善也沒持續太久,實在是牛肉湯的香味太霸道,勾人注意。

對話間香味傳進屋里,寇芹堯、夏琢還勉強端著,白霜就沒這等定力了,走出屋外,視線略過帥到讓人觀的慕容羲和體積龐大的秋子瓔,直直落在墨雨手中的食盒上,暗喜涌上。

「方公子情況怎樣?」子瓔問。

「已能吃下一整碗白米飯。你帶來的烤魚味道很好,主子還想再進第二碗,我沒讓。」白霜回答。

「這是對的,今天的牛肉面也別讓方公子踫,麻薯倒是可以嘗一點,但也別吃太多。」

主子不能吃,那他們能多分小半碗?白霜樂得……

咧開的嘴巴迅速口起,這是不忠的表現,身為下屬該為主子沒口福感到遺憾,他使勁將嘴唇抿緊,只是控制不住抖動透露出心喜。

「我會注意的。」白霜面色凝重,充分表現為主子難受之心。

夫妻倆隨後進屋,方瞿翊半躺在床上手里拿書,寇芹堯坐在床前與他說解經義,勤奮的主子加上勤奮的先生,兩人組合即將開創未來幾十年的太平盛世。

「秋娘子來了。」夏琢招呼。

「給夏老、寇老請安。」她走到床邊,放下藥箱為方瞿翊號脈。「現在能一夜到天亮了吧?」

「是。」過去經常夜半痛醒,那等煎熬傷人碎心。「白天也睡得多。」

「能多睡是好事,之前身子虧得太嚴重,睡眠能修復細——」她把最後一個胞字吞進肚子。「今天我打算增減些藥材,味道會比之前的好些。」

比起怕痛,方瞿翊更怕苦,吃藥對他而言是件辛苦差事。

這點和慕容羲很像,上回耕地他被冒出來的毒蛇咬了腳,刀子剜肉放血他半聲不吭,但一碗黑糊糊的湯藥讓他又躲又賴,子瓔沒法子,只好自制蜜餞配藥,誰知他越吃越上癮,每天都要來幾顆,那之後她終于明白他嗜甜。

方瞿翊有相同問題,仗義的慕容羲貢獻自己的專屬蜜餞,從此同甘不共苦的兩個人,時時交換甜品心得。

「多謝秋娘子。阿羲,我的蜜餞……」快沒了。

「知道知道,子瓔又做了些,但得多腌漬幾天才夠味兒,今天你先吃麻薯,味道很不錯。」分明是子瓔軻手藝,但從他嘴巴說出,看那副得意勁兒,好像成了他的本領。

「多謝。」

「我先給公子施針。」

「麻煩秋娘子了。」

方瞿翊拉開衣服躺下,子瓔心無旁驚扎針。

寇芹堯、夏琢看兩人一眼,拍拍慕容羲。「走,到外頭去,有話問你。」

施針、泡澡、用藥,整個過程將近兩個時辰,子瓔負責施針熬藥,泡澡則有墨雨、白霜陪在身旁,但今天他們按捺不住全都跑去吃面,獨獨留下慕容羲。

浴室里蒸騰霧氣中充滿藥味兒,慕容羲坐在矮凳上,手肘撐著大腿、手臂支起下巴,和方瞿翊面對面、眼對眼,兩人都有點尷尬。

方瞿翊審視慕容羲那張絕世容顏,濃濃的兩筆劍眉,筆直的鼻梁,紅菱似的嘴唇,沒想過男人可以長得這麼漂亮,若非身量太高,扮成女子也不違和。

「你樂意嗎?」方瞿翊找來話題。

沒頭沒腦的一句,誰听得懂他說啥?但慕容羲就是听懂了,這算……心有靈犀?不知道。但慕容羲眉彎眼彎,笑得甜甜蜜蜜,回答,「樂意。」

「我以為你們是被長輩硬湊成對的。」

「是父母之命,但哪對夫妻不是這樣成事兒的?」方瞿翊打量他,他也打量方瞿翊,半點不客氣。

方瞿翊長得也不差,在男人堆里排得上前幾名,雖說慕容羲的容貌是斷層式大勝,但方瞿翊與生俱來的氣質,慕容羲拍馬也追不上。

他看起來高貴,彷佛一出生就該睥睨天下,三年前他們曾見過一面,當時被騷擾的人雖然是方瞿翊,可到最後自己看起來更狼狽。

事實上兩人受的傷相差不多,方瞿翊的衣服被扯亂,發髻也歪到一旁,臉和他一樣腫脹,但他筆直站在牆邊,高傲地昂起下巴,像個不屈武士,渾身上下充滿自信光芒。

慕容羲也驕傲、也同樣昂起下巴,但騙不了人的,他的驕傲全是佯裝,他的自信不過是自卑的偽飾。

他很少佩服人,方瞿翊是少數的一個。

「你長這模樣,真甘心與秋娘子做一世夫妻?不覺得委屈?」

一世夫妻?慕容羲但願自己有此等好運,可她只想和他當朋友啊。

「起初確實覺得委屈,但子瓔……誰跟她處久了,都會忘記委屈怎麼寫。」

她不只沒有帶給他委屈,還把他多年累積的委屈給清除殆盡,誰說她光會治病療毒?

錯,她還會收拾受傷心情。

「你被她的廚藝收服?」

「別把我想得那麼膚淺,我們家的爐子,可是我燒起來的。」

「對,差點兒把房子燒了。」方瞿翊忍不住大笑,吳嫂子講起夫妻倆剛搬來時的慘狀,一屋子人全笑了。「鎮國公夠狠,把兩個金嬌玉貴的人送到這里,打算讓你們自生自滅?」

慕容羲冷笑,視線掃過手腕。「誰讓我好命,出生在鎮國公府。」

「別用這種口氣說話。」方瞿翊蹙眉,像咬下一口未熟桃子,苦澀味兒直往胸口鑽。

「鎮國公顧不上你,親娘也對你不好嗎?」

「我娘是妾室,在我七、八歲時死了。她厭惡我,不對,應該說是憎恨,有人說她不想入府為妾,是父親強求了她,這才對我不喜。」

方瞿翊沉吟片刻後分析。「會不會是因為『憎恨』才能保全你?」

「保全?哈哈,太好笑。」他伸出手腕,讓方瞿翊看清楚腕間那道睜獰傷疤。「她臨死之前把我叫到床邊,使盡最後一分力氣,拿刀子劃下這道傷,血噴濺出來,染紅了她的臉,她放聲大喊就算下地獄也要帶我走。」

母親臉上的厭恨,他永遠忘不了,她是真心想要他死。

方瞿翊伸手,直覺想模模他的頭寬慰幾句,但話到嘴邊,想到他的自尊心,臨時換上一句玩笑。「也許是你太杰出,太招人嫉妒。」

「沒錯,肯定是這麼回事。」

慕容羲跟著說笑,只不過這句笑話扯痛了方瞿翊,他柔聲問︰「鎮國公也對你不好嗎?」

「幼時他挺疼我,打府里出現流言蜚語後就變得不好不壞,本以為只要表現得好,父親自會青睞疼惜,但……你說得對,他的兒子太多顧不上我。」

慕容羲心中暗自嘆息,國公府少爺竟不如平頭百姓,但凡百姓家里有個聰慧兒子就會傾全力栽培,而在國公府「優秀」的另一詞匯是「競爭」,出身下賤的庶子沒有資格參與競爭。

「他漠視你,于是你壞事做盡,用敗壞名聲報復他?」

「也許是吧,我發現闖禍後,他得花力氣出面收拾,之後把我抓進祠堂痛扁一頓,約莫我天生犯賤,寧可挨打也不願被無視。」

「能長這麼大,你挺不容易。」

「是啊,幸好我踫到義父,他說我是練武的好苗子,自那之後我待在義父身邊的時間比在國公府多。」義父教他為人處事、見義勇為,教他不畏強權,也教他積極上進不見得能得到想要的結局,人生快意最是要緊。

他說人生得意須盡歡,他說勸君莫上最高梯,他說人生走向往往取決于命定,他也說努力是為一時成就與歡喜,並非一世布局。

很消極的人生觀,卻恰恰符合慕容羲的經歷。

于是被放逐的慕容羲決定舍棄上進,放棄爭取夢想和功名,他想要從此隨心所欲、恣情快意,卻沒料到會遇見一個相信他,認為他是神雕,有權盡情展翅的秋子瓔。

她說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夢想,他不該受囿于他人,被困在原地。她不美,但對他說話時,那雙眼楮炯炯有神,說服力高漲,他很難不被說服。

「你的義父是誰?」瞿翊問。

「申韜光。」

竟然是他?方瞿翊暗嘆。

申將軍領兵三十余載,把邊關守成鐵板一塊,讓異族無法跨越,他將所有心力放在戰場上,連妻子過世都沒趕回來。

他把兒子交給父親教養,父親為感謝申將軍功勞,處處維護偏寵,不料最終養出個做啥啥不行,只懂風花雪月的渣滓。

後來邊關戰事消停,父親明示暗示申將軍交出虎符,心懷大志的申將軍豈肯就此消寂于朝廷?但為保獨生子還是低頭,乖乖領下靜王頭餃待在京城。

誰曉得兒子與人爭花魁被活活打死,從此申家絕後。

父親慚愧後悔,金銀財寶、美人不斷往靜王府送,申將軍全數收下,只是再不見往日的意氣風發,他當起富貴閑人,成天斗雞玩鳥、扎在美人堆里。

誰想到,他竟和慕容羲有這層關系。

「靜王府美人無數,這些年卻沒听說有孩子出生。」

「義父在戰場上傷及根本,早就不能人事,但皇帝樂于賞賜,身為臣子自然得乖乖領受。」

听到這里,方瞿翊越發慚愧,終究是辜負申將軍一世忠心。

「義父曾問我,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對或不對?」

「你怎麼回答?」

「我回答,倘若一世經歷過後,不悔便是正確。」

「若悔了呢?」

「那便改弦易轍、老子不賣啦。」

老子不賣?這是對皇帝叫板吶,臭家伙果然膽大無邊,方瞿翊哈哈大笑。「也許不必改弦易轍,只需調高價碼,靜待慧眼識珠。」



端著牛肉面唏哩呼嚕吃得滿頭大汗,沒想到一碗面竟然能夠好吃到這等程度,看得吳嫂子蠢蠢欲動,只是主人家沒剩下的菜飯,哪輪得到她品嘗,于是只能憋著忍著,盯著人家的吃相。

秋娘子的手藝真教人羨慕啊,如果能學上幾成,不知多好。

子瓔站在灶邊,邊看藥爐邊熬粥。

先用細布濾掉魚骨頭,再用魚湯來熬粥,米粒吸飽湯汁變得軟糯香稠後,加入金黃色蛋碎、紅色蘿卜絲、魚片和翠綠色蔥花,看起來便讓人食欲大增。

盛出魚粥和藥汁,子瓔端進廳里,見眾人撫著肚子畫圈一臉滿足。

「公子藥浴應該結束了,沒人過去伺候嗎?」子瓔訝問。

「有啊,慕容羲在。」墨雨想也不想回答。

「他?」子瓔微訝,成長得這麼快?學會添柴燒火、下地鋤田,現在連伺候人的活兒都會了?環境果然能夠改造人,只要不介意在命運面前彎腰,就能避過風雨長得更加強韌。表現優異,再給他加五分。

白霜率先回神,踹墨雨一腿。答得那麼自然?再不喜,慕容羲都是鎮國公府少爺,哪能做僕婢差事。

他連忙起身接走木盤,拉墨雨一起回屋伺候,兩人邊走邊交頭接耳。

「秋娘子說家里還有牛肉湯,伺候過主子,我們再過去敲一頓。」

「還有?」

「對,說是煮了一大鍋。」

「行,咱們別跟寇老、夏老和呂太醫說,悄悄過去。」

以前幾位老爺吃飯像小雞啄米,可最近改了性子胃口大開,要是讓他們知道,那鍋牛肉湯肯定存不了底。

「要是能天天吃到秋娘子做的菜就好了。」

「可惜被慕容羲捷足先登,耍不然娶回家多好啊。」兩人邊走邊議論。

這邊寇芹堯和夏琢還在打眉眼官司,子瓔問︰「有話想跟我說嗎?」

夏琢說︰「上回提到醫藥費,秋娘子說等主子好轉後再談;現今主子病況漸入佳境,秋娘子可以提了。」

可以提了嗎?如果她想要……會不會太過分?

子瓔斟酌字句,緩慢開口。「我畢竟是女兒身,師父和娘雖教會我醫術,卻沒讓我行醫救人,相公偶遇方公子,希望我能出手相救,我是應了相公才出的手。」子瓔把功勞歸到慕容羲身上,畢竟未來他要與方瞿翊攜手合作,提早為兩人結下善緣是好事一樁。

「是,我們都感念慕容公子恩德。」

皆是老人精,子瓔一開口,他們就猜到標價,不過談判嘛,就得先等對方亮出底牌。

「京城百姓以訛傳訛,把相公形容成無惡不做的匪類,可寇老、夏老親眼所見,相公秉性純良,正氣正義、扶助弱貧,這樣的人不該埋沒鄉間。」來了來了,她果然和他們想到一處。

自從「殺妾案」後,夏琢和寇芹堯就產生收徒念頭,最近下棋考校幾番試探,他們發覺慕容羲並非傳言中那等蠢材,相反地還頗有資質,兩人正想提及此事,卻不料秋娘子先一步開口。

「秋娘子希望……」

「若你們肯收相公為徒,傾囊相授,就當是付了醫藥費。」

兩人分明心底樂開花,卻非要猶猶豫豫表現得很勉強,這是想端著呢。

「秋娘子心真大,一次拜兩位師父,讀書人可不這麼做的,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寇芹堯沉吟道。

他們各有所長,書中慕容羲確實得兩人悉心教導,難道是慕容羲尚未通過寇芹堯考察,不願輕易收徒?

見子瓔面露難色,夏琢瞪寇芹堯一眼,開口解套。

「要不這樣吧,慕容羲拜你為師,我也將畢生所學傳授予他,只不過秋娘子還得答應老夫一個條件。」

「夏老請說。」

「秋娘子廚藝高超,過幾日我們搬到貴府隔壁,這三餐可不可……」

「可以,往後府上三餐我包了。」生怕兩人改變主意,子瓔飛快答應。

「一言為定,明天起就讓慕容羲過來和主子一起上課吧。」

啥?和方瞿翊一起上課,他學得可都是帝王之術啊。

子瓔裝作不知,連連點頭正高興時,一身泥巴的呂尊出現了。

自從子瓔接手治病事宜,呂尊閑下來就到附近山上采藥,一回生二回熟,發現合溪村附近的山脈竟是座天然寶庫,里頭的藥材不計其數。

「快來看看我挖到什麼?」獻寶似的,呂尊把百年人蔘遞給子瓔。「給主子入藥。」

「好。」子瓔觀察須臾,取出帕子包裹起來。

呂尊看一眼桌上空碗。「這麼早就用過膳了?煮什麼?有剩下嗎?」

「我做牛肉面,廚房里沒剩了,我家里還有,如果不嫌棄……」

「不嫌棄,我洗掉一身泥就過去。」說完,他提腳便往屋里走。

「我先回去了。」她要回去為自家相公上學做準備。

見狀,兩個老頭子又打起眉眼官司,這次寇芹堯落敗,只能壓住羞愧出聲問︰「秋娘子家里還有牛肉面嗎?」

子瓔失笑,心知兩人之意。「還有的,要不要再過去用一點?」

「行,別讓白霜、墨雨知道,半大孩子餓死爹,他們的肚子是無底洞。」

「就這麼辦。」夏琢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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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1: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他是喜歡她的

子瓔起得很早,本以為那鍋牛肉湯可以撐個兩三天,沒想到它受歡迎的程度超乎想像,于是迅速被消滅。

天剛泛起一抹魚肚白,慕容羲已經給幾畝田地施肥翻土澆水,平日里時間充裕,他可以打兩套拳再出門,不急著用早膳,但今天他正式入學,早飯必須提前,因此子瓔一大早就進廚房。

打著呵欠走出房間,昨晚她熬夜給慕容羲做後背包,前後三層,能收納很多東西。

她的心情很像送兒子上幼兒園的新手媽媽,恨不得把所有東西都收進去,若有必要,她不介意縫一套被褥枕頭,讓他帶過去中午休憩用。

為讓他進學,她真是操碎心,直到上床還想著要準備什麼點心?想著想著漸漸入眠,布丁、餅干、面包、雞蛋糕……各類甜點在她的夢里鑽進鑽出。

醒來後,滿腦子的糖。

她開始想像他步入男主大道,想像他夢想成真,到時……分道揚鎌?

突然怔忡、頓住,理所當然的事卻像銀針扎心,不舒服極了。

這份難受不合理,因為是必然的結果,沒道理疼痛揪心。

她抱男主大腿,目的是成就未來的自己,眼看計劃順利進行,她應該興高采烈、成就非凡才對,怎麼會是難過?

她很棒的呀,成就完慕容羲的故事,就可以著手另書「女主」秋子瓔的故事。

她既傲嬌又自我中心,絕不允許自己演炮灰女配,在穿越文中,她要從頭到尾耀眼奪目。既然如此……怔忡這種感覺太矯情。

揮掉多余情緒,她努力表現正常,鑽進廚房淘米煮飯,早上做個簡單的廣東粥好了。

大米入鍋,她到外面燒熱烤爐,再回廚房取蛋清、糖、鹽、面粉均勻攪拌,放入前幾天好不容易才搞出來的女乃油,做成面糊後放入杏仁碎攪開。

杏仁應該切片的,但沒機器可使,只能將杏仁搗碎。

鐵盤抹油,把杏仁面糊薄薄地鋪成小片,整整三盤放進烤爐後,再回廚房繼續煮飯。

慕容羲提著鋤頭回家,推開門就聞到濃濃的甜香。烤餅干嗎?太好了,他和瞿翊都熱愛甜食。

廚房里子瓔忙得熱火朝天,她邊看粥、邊煎蛋,還得往燒水的大灶里添柴禾,然而動作不見窘迫反倒行雲流水,彷佛像在跳舞的感覺。

你以為胖子跳舞很丑?錯!她不遲鈍,反倒白白軟軟糯糯像顆可愛的小團子,蹦來跳去俏皮優雅,看得站在門口的他目不轉楮。

匠人修繕屋子時,他覺得奇怪,兩人吃飯干麼壘出四口灶?現在方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廚房是她的舞台。

「回來啦?」打開木蓋,用手背試試溫度。「水溫剛好,可以洗澡了。」

「不必燒熱水,我在後頭用井水沖沖就好。」

「剛出完汗,用冷水洗漱對身體不好,口渴的話桌上有烏梅仙楂茶,馬上就能吃飯。」

「好。」他接受她的體貼,取來木桶提水回房。

待慕容羲一身干爽來到正廳時,桌上已有兩個青菜,一盤麻油姜絲荷包蛋,再加上盛在碗里放涼的廣東粥,又是頓讓人食指大動的好餐。

以前覺得吃飯是日常生活,是為生存不得不進行的活動,但現在他感覺吃飯是種幸福,熱熱的菜、熱熱的飯,還有人怕燙口,為他盛起放涼。

微微一笑,是真心實意的笑容,配上他完美無瑕的俊顏令人陶醉,她不知道會不會真的魚沉雁落,但如果她是鳥,肯定會被他的笑搞得忘記拍動翅膀。

非常具有殺傷力啊,她需要給心髒加上保護膜,才能得到較長保固期。

悄悄吐氣,子瓔假裝沒被美色所迷。「快吃吧,別去晚了,對寇老、夏老不好意思。」

「放心,還早。」

趁著慕容羲吃飯,子瓔回房拿背包,她的女紅還是很拿得出手。

「這是給你縫的背包,里面有三層,第一層有兩本我給你釘縫的筆記本,可以節錄重點、寫下疑問,事後復習或向師父提問,我怕毛筆寫不夠快,所以給你做了枝炭筆,時間太趕只能綁一層布,有點粗糙,暫時先用上,等有空我再做幾枝好點的。

「中間層我放筆墨硯台,外面這層有個小袋子,里面裝了手帕、草紙和萬金油,上課累了就拿萬金油涂在鼻下或雙鬢能夠提神。另外我還給你做了杏仁瓦片,放在食盒里,肚子餓就吃一點……」突然想起昨晚他和墨雨搶牛肉湯,連忙補上話。「不要小氣,跟大家一起吃,中午我給你送飯過去。我知道墨雨沒給你好臉色,別放在心上,人都要慢慢相處才會了解性情……」

她叨叨絮絮說個不停,但很奇怪呀,女人嘮叨很煩人,可他听著听著嘴角卻不由自主上揚,被人擔心的感覺挺奇妙,他喜歡、非常非常喜歡。

「我以為只有當母親才會嘮叨。」

對,她也這麼以為,適時閉嘴。「知道了吧,對你我太太太用心啦。受人點滴當涌泉相報,以後功成名就,自己吃肉別忘記給我喝點熱湯。」

他放聲大笑。「什麼熱湯?整鍋都端給你好不好?要是還不夠,以身相許行不行?」

以身相許?不行的,改變男主女主命運會被詛咒、會永世不得翻身,她沒有這等勇氣,豈敢奢望他的「身」,還是留待有緣人。

她笑而不答,端來早飯坐到他身旁,安靜把廣東粥吃完。

送他到門邊,臨出門時還是又嘮叨上了。「好好學習別怠惰啊,今天的努力是為了填明日的坑……」

然後她的碎碎念又成功引發他淡淡的、甜甜的幸福感。

大門打開,吳嫂子站在門外,手里提著一籃雞蛋。「公子早,秋娘子早。」

「嫂子怎麼來了?」

「我來送點雞蛋,二寶的事多謝秋娘子。」

二寶上回病過一場後,每到夜晚就咳嗽不止,看了大夫吃過藥卻始終不見起色,還是秋娘子在方公子那里听她提及,隔天給她帶幾枚藥丸,睡前用溫水化開喝下,二寶才能睡上安穩覺,這兩天夜里都不咳了。

「別客氣,小事一樁,街坊鄰居的,哪還送上禮啦。」

「哪有客氣,若真客氣就不會只送幾枚雞蛋。前幾天婆婆都急得想請道婆到家里來看看了,要是讓道婆上門,沒幾兩銀子可完不了事。」

又說上幾句吳嫂子才離開,子瓔看著雞蛋,笑得眼楮眯成線。

慕容羲皺鼻子不解。「不過是幾顆蛋,值得你那麼開心?」

她搖搖頭,比出食指,得意洋洋說︰「第一次。」

「第一次什麼?」

「送上門的禮物指定給我,以前也有人送東西,可都再三矚咐,指名道姓要給你。」她不以為然撇撇嘴,不明白他爆棚的好人緣怎麼就不在京城發揮?

「你這是嫉妒我?」

「是啊,嫉妒得光明正大、坦蕩俐落。」

「沒事,你盡力嫉妒,我心胸寬闊不會計較。」

他哈哈笑開,大步走出家門,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熱熱的,把他全身上下的毛細孔都給曬上,悄然無聲地融化他一身硬殼銳刺。

子瓔靠在門邊望著他逐漸遠離的身影,她很清楚,終有一天自己要對著他的背影告別,終有一天兩人交集將會歸零。

但是在那之前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先盡情享受這份溫情吧。



家搬了,方瞿翊正式成為隔壁鄰居。

他們把中間的牆打穿,兩家變成一家人,嚴重破壞子瓔的隱私權,但……

男主大腿要抱,男二的大腿更是非抱不可,因此即使滿肚子不樂意,她也只能含淚點頭,不過這也大大縮短她做飯送飯的路程。

沒錯,這是交換條件,她必須負責鄰居的一日三餐,幸好鄰居良心沒被狗吃了,除吳嫂子之外又雇用林嬸幫忙,否則光是三餐和男二的病,她的制藥大業非得停擺。

銀子對未來想要獨立的她,非常重要。

小米南瓜粥,三道青菜、蛋蛋加肉肉,以及三十顆豬肉餡餅送過去後,吩咐好林嫡中午要備的菜肉,她就回制藥室忙了。

子瓔預計先做出一批啟陽固精丸。

啟陽固精丸的制藥成本高,制作過程繁復,因此要價貴又限量發售,好幾個月沒給四合館送藥,怕是伍掌櫃要急得跳腳了。

她真沒想過啟陽固精丸會熱賣,東西再好也只是藥,好端端的沒事吃它干麼?可……約莫是天性吧,許多男人必須靠床上表現來證明自己的實力,于是它就熱銷起來了。

如果有時間她更想做一貫煎、小建中湯、玉屏風散、生脈散……等等治病良藥,可現實就是啟陽固精丸賣得又貴又好——有金銀這根紅蘿卜吊在眼前,子瓔哪能不低頭?

在熬好的藥湯中加入蜂蜜,濃濃的藥香散出去,最後一個步驟了。

「餡餅還有……」呂尊推門進來,連敲門的基本禮儀也舍了,難怪子瓔對隱私權喪失有滿腔怨恨。「咦,什麼味道?」

他大步上前,看見她正在攪一鍋新藥。伸出食指往鍋里插……

「別!」子瓔及時阻止,就算不考慮衛生問題,也要考慮手指的組織成分是蛋白質,踫到高溫也會煮熟的。

她取來竹簽,挖出一小坨給他,呂尊放進唇舌間細細品嘗,分辨當中成分,片刻後雙楮發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這是啟陽固精丸,你怎麼會做這個,誰給你的藥方?江坤嗎?」

「呃,算是。」醫術這種東西,她只能算在母親或師父頭上,總不能把中國醫藥學院推出來說項。

「太能耐啦,果然是我呂某人的小徒弟。」

听到小徒弟三個字,子瓔直想翻白眼,卻硬生生把眼給翻回來,為啥?沒種唄。

呂尊說他和江坤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朋友,比親兄弟更親,連褲子都可以共穿的兩個人,什麼東西不能共享?于是未經過認證同意,她就變成他的小徒弟,無端端多出長輩一枚。

這個善緣要不要結?當然要,未來他可是主持太醫院的院正,所有大夫的領頭羊,想吃這行飯,他的大腿肯定不能少抱。

不等子瓔開口,他自顧自說︰「你知不知道,之前四合館靠這味藥打遍天下無敵手,看得滿京城的藥堂醫館分外眼紅,問題是四合館的錢東家人品差透了,他賣藥只賣貴的,醫人只醫身分高的,好像只有貴人才能入他們的眼。」

「可憐平頭百姓進了四合館還要被轟出來,偏偏啟陽固精丸威名遠播,百姓傻吶,還以為有人大排長龍的醫館才是最好的。那個四合館,那個制藥的……真是害苦百姓,沒道德吶。」

呵呵,子瓔干笑,那個沒道德的,彷佛依稀是本人在下……她?

「既然你也能做出啟陽固精丸,那就跟師叔合作吧,師叔在京城也有間藥館,以後你做出來的藥通通交給師叔賣。」

「呃,可、以、啊。」反正她是買斷賣斷,和四合館沒有合約限定。

「你放心,師叔不會虧待你,利潤給你一半。好不?」

一半?四合館收她的藥丸,十兩一丸,卻轉頭賣五十兩,如果能分一半……二十五兩,嘴角不自覺上揚,大大的圓盤臉上烙著幸福And快樂。

「行,就照師叔說的辦。」

這聲師叔她喊得心服口服,認親大典到此正式成立,呂尊不但是她的師叔,還是親人、貴人、最愛的人,以後孝順養老看她的。

呂尊找來紙筆,笑得像尊彌勒佛。「口說無憑,我們立契。」

「這是一定要的啦。」

五成利潤耶,傻子才不簽,萬一哪天他反悔,哭都沒地方抹眼淚,于是她提筆豪邁落款。

呂尊滿意地看著她的簽名,吹干契書、細細摺疊、收進懷里。

他語重心長地拍拍她的圓肩膀。「小徒弟,啟陽固精丸是好藥,可惜世人都拿它當藥用,實在是暴殄天物。」

「對,它是養腎聖藥。」終于有人能夠了解它的珍貴!

沒錯,她的心血不應該只是四合館私欲的傀儡,太興奮啦,有它可以減少多少洗腎人口。師叔萬歲,愛你愛你愛你呦。

「所以咱們和四合館不一樣,我們要做的是濟世救人的大業。」

五成利潤成功激起她濟世救人的神聖。「師叔,我一定會努力的。」

「江坤真是收了個好徒弟,從今以後你要更勤奮,做出更多濟世救民的好藥,造福天下千萬百姓。」呂尊笑出一朵花,小徒弟讓人越看越滿意。

「我一定會的。」

「這藥咱們一丸賣五兩,在最快的時間內拼倒四合館,把沒有醫德的錢德福踢出京城……」

等等?有沒有听錯?賣五兩?她分一半,那是不是意味……她只能拿到二兩半?那她賺什麼啊,賺了個寂寞?

瞬間神聖被大雨澆熄,心透涼透涼的冷,她可不可以在造福天下百姓之前,先小小地造福一下自己?

「師、師叔,那個價錢我們可不可以再討論討論?」

「小徒弟,買賣的事你別操心,你只要專心負責制藥就行,剩下的師叔一手包辦。」

不要,她想參與行銷企劃。

呂尊輕拍她的肩,滿臉都是寵溺,這個徒弟他打定主意捧著寵著,誰都不能給她半點委屈受。「事情就這麼定了,一切有師叔在,你別擔心。」

可、可是……這個師叔讓人很擔心啊。

這麼一句「定了」,子瓔瞬間失去點石成金的狂喜,只剩下聚沙成塔的踏實安心,不對,她不踏實也不安心,她沮喪無助哀愁悲涼……

她的失望害得呂尊的良心被掐,不過濟世救人真的是好事情,徒弟年紀太小,尚且無法體會,等她再大一點,就會明白積功德的重要性。

「小徒弟,有錢太俗,咱們清高人不要那個。」

「可是沒錢太奴啊。」奴隸這一行可清高不起來。

「師叔是過來人,金錢買不到快樂。」

所以呢,濟世救人才能得到永生?她猛地搖頭。「不對。是師叔那點錢買不到快樂。」

如果金山銀山橫在眼前,快樂就會蜂擁而至,瞬間把人給淹沒在幸福沼澤里。

這孩子……怎麼這麼固執?呂尊揮揮手,決定對她的失望視而不見。

「小徒弟,豬肉餡餅還有沒有剩?藍雲回來了,不夠吃。」

有剩、但是……不給!她都烏雲罩頂了,哪還管得上藍雲有沒有得吃,她不想讓自己的淚水成為他們配飯的點綴。

「沒有。」子瓔一口氣拒絕,帶著憤然決絕。

他失望卻能理解,沉重地拍拍年少無知,無法體會濟世救民幸福感的小徒弟。「行,以後飯多做一點,藍雲和墨雨、白霜一樣會吃。」

她回答,「呵呵、呵呵、呵呵……」

「你繼續努力,我會每天過來看進度。」她回答,「呵呵、呵呵、呵呵……」

轉身走出去,呂尊咧唇笑開。有啟陽固精丸就不需要良知,沒有良知、壓榨小徒弟就不會肝疼,這種連鎖反應令他很滿意。

拍拍胸口的契書,萬分得意地走出制藥室。

快樂呀、欣喜呀,他做了拯救萬民于水火、愛國愛家愛百姓的慈善大事,他一定會名留青史,一定會進太醫院,曾裕……等著吧,等老夫回京,把你從院正位置上拉下。

瞪著門,她握緊雙拳、咬牙切齒,果然會坑自己的都是自己人。

「林嬸、吳嫂子。」

揚聲一喊,在晾衣服的兩人把濕衣服往竹竿上一搭,走進制藥室。

「子瓔找我們?」

「鍋里有幾個豬肉餡餅,你們分了吧。」

「那不是要留給公子的?」

「不需要,男人忒自私、忒沒品,只會照顧自己不會照顧女人,我們要學會自立自強、照顧自己、珍愛自己。」她劈里啪啦說了一串。

遷怒嗎?當然不是,錯的就是慕容羲。

她之所以倒楣,全是因為他,為幫他討好貴人,為幫他拓展人脈,為幫他戴上男主光環。嗚、嗚……犧牲好大……

她們不懂子瓔為什麼突然發火,但子瓔出品必屬佳作,她做的飯菜無人可及,就是鎮上最大的飯館也沒她做得香。

所以她的好意怎麼能拒絕?

「好咧。」兩人喜孜孜出去。

子瓔還是不解氣,抓起木杵,斗斗斗……發狠似的把藥材搗得爛碎,她要回京城啦,她要自己開藥館啦,她要賺大錢進入上流社會啦……



藍雲兩天兩夜沒睡。

寇老等人護送主子離開時,主子下令,讓他回到京城等候消息。

倘若主子不幸離世,他就將消息傳進宮里,並將方家財產悉數變賣,分給多年來隨侍主子的寇老、夏老等人。

主子說︰「人死如燈滅,父皇再疼我,都不能置江山不顧,屆時定是二皇子繼位,胳膊摟不過大腿,什麼恩恩仇仇的都算了,別恨也別報仇,大家拿著銀子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吧。」

這是他領過最教人傷心的命令,然從小被教導以主子為天的藍雲無法違抗,他只能邊盯著掌櫃們,邊等待主子傳訊。

老天有眼,主子得遇貴人,身上的毒解除。

接到消息那天,他立刻潛伏入宮,將主子安然的消息送到皇帝御前。皇上龍心大悅,賜下金牌一面。

他餐風宿露、快馬加鞭前往合溪村,在看到主子這一刻,控不住眼淚翻落,真是太好了啊,主子無恙。

雖知有神醫能為主子解毒,卻沒料到主子能恢復成這番模樣,他的臉色紅潤、精神奕奕、神采飛揚,與離別時判若兩人,那時主子被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氣若游絲,形容枯槁。

因此打進屋後他就傻笑不止,啥話都說不出口,光是笑著。

方瞿翊無奈揮手。「停,別再笑,多瘞人啊,父皇有沒有讓你帶話?」

「有,皇上讓主子暫時隱瞞行蹤,朝堂紛亂自有皇上處理,二皇子下毒縱火之事,皇上會給主子一個交代,主子只需耐心養病,其他無須多慮。皇上還賜下一面金牌,倘若有事可調動官府軍隊。」

方瞿翊接過金牌,細細撫模上頭紋路。如朕親臨……

眯緊狹長雙眼,父皇對他和母親從來都是盡心竭力,母親的死帶給父皇劇烈震撼吧,可憐母親葬身火窟,身為兒子卻無法親自為她收尸。

那麼這回,父皇下定決心對皇後和董家出手了?

「除金牌外,父皇還有東西要給我嗎?」

「有,皇上讓屬下轉交一份名單,待主子身體痊癒,依次拜見……誰!」

突如其來一聲暴吼,藍雲旋身,刷地用力拉開房門,如果拉的是慕容羲家的薄板門,應該會當場裂成兩半。

門外,站在一臉無措的慕容羲,藍雲怒問︰「你是誰?」

「別失禮。阿羲,快進來。」方瞿翊招呼。

慕容羲端著小米粥和餡餅,臉上的傻氣掩不住,進屋,他迎上方瞿翊的目光中盛滿疑惑。

腦袋懵著,他的耳朵沒毛病吧?他怎會听到瞿翊喊「父皇」?會不會不是父皇,而是富凰、付黃……或者其他?

嚇得這麼嚴重嗎?方瞿翊失笑。「藍雲,這是我的小師弟慕容羲,以後他就是你的小主子,要忠心待他如同待我,知道不?」

同樣的命令,他也給了墨雨和白霜,很可惜兩家伙明里一套暗里又一套,從不把「小主子」放在眼里。

小、主、子?藍雲一眼認出他,他不就是京城三大廢渣之一?周處除三害,他把其他兩害給除掉,之後遠離故土,從此京城再無禍害。

他是主子的小師弟?誰收的?寇老、夏老?這麼缺學生嗎?都不挑挑的?他想諫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主子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你先去吃飯吧。」

「屬下不餓。」

方瞿翊拍拍他的肩,滿臉實誠。「相信我,錯過這一頓,你會痛恨自己。快去吧,去晚了可就沒得吃啦。」

在主子的堅持下,藍雲依依不舍離開房間,臨行前又瞥了慕容羲一眼。

不行,得問問寇老、夏老,他們是皇上給主子挑的先生,多少人想拜在門下卻不得其門而入,他們怎能紆尊降貴,忘記自己的身分,得好生勸勸才行。

藍雲出去時把門帶上,慕容羲依舊保持發呆模式。

真嚇得那麼厲害?還以為他天不怕地不怕呢,方瞿翊朝他招手。「過來,我快餓死了,秋娘子今天做啥好吃的?」

慕容羲回過神,把小桌子搬到床上,再將早餐擺好。

方瞿翊拍拍床鋪示意他坐下,他們習慣吃飯的時候聊天,這違反從小到大的教養,但就是很喜歡。

他喜歡慕容羲的聰明機智,總是能迅速接上自己的思緒,喜歡和他談國家大事,他對朝政陌生,卻往往舉一反三,喜歡兩人之間好到無法形容的默契,也喜歡他好看到令人羨慕的長相。

總之方瞿翊就是特別喜歡他,樂意待他與旁人不同。

咬下餡餅,看一眼筷子還停在半空中的慕容羲,方瞿翊微哂。「嚇到了?」

他點點頭,遲疑問︰「我听錯了……對吧?」

他知道阿羲指什麼。「沒听錯,我父親確實是當今皇上。」

「所以你是哪個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他見過大皇子一面,兩人光是身形就相差太多。

皇上後宮清淨,除皇後和兩個妃嬪外沒有其他的了,皇子公主數量也少到令人鼻酸,目前只有三個皇子、一個公主,皇子都是皇後所出,而妃嬪生產力不高,只生出了個公主。

「我的名字其實叫瞿翊,是沒上皇家玉牒的皇子。」

「不會吧,皇上想要哪個女人,直接納進後宮就好,怎會讓皇家骨血流落在外?」就是平頭百姓也在乎血脈,不至于讓骨肉在外流浪。

「父皇痴情,年少時期便結識家母,我的母親是商家千金,兩人一見鐘結同心,但商戶女入不了官家門,即便太後再疼愛父皇,也不會允許母親成為父皇的結發妻。太後更中意娘家佷女,最終董氏嫁入皇家成為父皇的正室,並一路順利坐上皇後之位。」

這下子慕容羲懂了,有太後為娘家佷女加持,董氏當然能夠一手遮天,將後宮把持得滴水不漏,于是所有皇子只能從她肚皮爬出來,所有女人僅能止于嬪位,給皇帝當玩物點心,就算一不小心成為生產工具,也只能產下雌性生物。

雨露不均沾,董氏的中獎機率自然比旁人高,兒子一個接一個往外蹦。

「既然如此,你母親為何又跟了皇上?」慕容羲問。

「外祖父寵愛獨生女,豈肯讓母親為人妾室?為此不顧女兒意願,找了個贅婿進入方家門庭,從此父皇和母親雖然同樣身處京城,卻相隔千里。」

「然外祖父識人不明,贅婿狼子野心——秦修有個自小訂親的表妹,他既愛母親的美貌聰穎,又對青梅竹馬小表妹有情,魚與熊掌他全要,因此想方設法害死外祖父母、霸佔方家財產。」

「一朝奪得主導權,他立即迎回表妹,讓母親與對方並稱姊妹共侍一夫。然而在母親多方探查,查出父母之死出自丈夫手筆,她豈肯對仇人低頭?屢次逃跑失敗後,秦修擔心殺人之事外傳,于是痛下決心打算殺害母親。」

「他對外宣稱母親因喪親之慟身體虛弱,要搬到莊子休養,暗中卻安排盜匪半路劫殺,許是父皇和母親緣分未盡,此事竟被父皇遇上,他救下母親,對母親的遭遇震怒,助母親奪回方家財產,最終秦修因殺人入獄,斬首于午門。」

「然後皇上就把你母親接回宮中?」

「這倒沒有,父皇原有妃嬪十幾人,董氏善妒惡毒、手段殘忍、控制欲極強,妃嬪們死的死傷的傷,只有不受父皇喜愛的才得以苟延殘喘,他深知母親進宮怕是無法保住性命。

「另一邊母親也不願意進宮,一次失敗的婚姻讓她對成親深感恐懼,加上好不容易得來自由,哪里舍得丟出去?更重要的是,她打定主意接手家業,將父母親一輩子的心血發揚光大。

「商談之下作出兩人都能接受的安排,父皇請人教導母親經商之道,重振方家產業,而母親委身父皇,成就兩人一世情感。」

「是成為皇商的那個方家嗎?我記得當家主母身邊確實有個贅婿。」

慕容羲听過方紫璇,那是個傳奇故事,在經歷過風浪後方氏大徹大悟,她將家族產業經營得風風火火,還一路晉身皇商,成為京城商會傳奇。

「你指的那個贅婿是陳叔,他早年跟隨父皇在戰場上打仗傷及根本,父皇令他保護母親,後來母親懷上我,孩子需要一個身分、一個父親,他便領贅婿名頭在方家待下。

「從小母親對我悉心教導,她不願我去爭那個位置,因此我一直不曉得,隔一段時間才能出現的親生父親,竟是世間最尊貴的皇帝。原本父皇也同意母親的堅持,但隨著年歲漸長,父皇眼看我與三個皇兄之間的差距,語重心長地對母親說朝廷國家需要有人承擔。

「那年我十歲,突然被告知父親身分,說不上來是震驚還是訝異,總之從那年開始,我的生活翻天覆地改變了,我被當成儲君般金尊玉貴地教養起來,父皇將數名當代大儒與致仕賢臣送到我身邊,教我學識、為君之道,計劃在合適的時機把我送入朝堂。」

「去年太後薨逝,父皇嘗試將董家權勢收回,沒想到董氏一族在朝堂上盤根錯節,人脈廣權勢高,父皇首戰告敗,一場揭發董氏貪污弊案硬生生被反轉,倒了幾個維護皇權的官員。

「母親見微知著,立即處理生意家產,一封書信送進宮,準備帶我南下避難。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我與母親落腳的客棧慘遭祝融,母親被活活燒死,而我逃離後,一路被匪徒攔路劫殺,幸好有墨雨、白霜保護,否則活不到現在。」

「你是怎麼中毒的?」

「父皇在我身邊安排四個侍衛,除白霜、墨雨、藍雲之外,還有一個黃霓,她是女子,經通醫術,誰知黃霓投靠董氏,暗中給我下毒。毒發後我們一路逃竄,寇老憑借關系找到呂尊,他想盡辦法為我解毒,但試過無數回始終無果,幸好遇上你和秋娘子。」

故事完結,慕容羲沉下眉頭。「這男女婚嫁怎麼就不能隨心所欲?」

若沒有太後的固執,皇帝、方氏和瞿翊就能快快活活全家團圓了吧。

「你在影射自己嗎?難道你不喜歡秋娘子。」瞿翊失笑。

國公府這場婚事辦得人盡皆知,沒听人評論秋子瓔,更多的評論是——慕容羲非良配,而那位「良配」卻換了個新娘。

喜歡?不喜歡?對女人,他很少有過這種分辨。

義父說男女相聚,就是演一場男歡女愛、彼此盡情的暢快戲,久而久之就會發現見面時沒有多快樂,分手時也不見相思,只覺男女之間僅僅是那三兩肉的小事。

他同意義父說法,對毫不上心,甚至對脂粉味過敏,可京城里人人說他風花雪月、流連青樓。

秋子瓔,是第一個讓他感覺到溫度的女人,活生生的、有情緒的、會逼他、鼓勵他、贊美他、處處為他著想的女人。

他想,他是喜歡她的。

喜歡的起源也許是同病相憐,也許是感激,也許是彼此依賴的安全感,但漸漸地,他發覺跟她在一起處處舒服。

她的聲音好听,講話有趣,她的故事精采無比,她的廚藝更是時時給人驚喜。他喜歡每天醒來可以看見她,喜歡回到家時,有她站在牆邊等待,喜歡她問「今天過得怎樣」,喜歡她說一大堆鼓勵看好的話,更喜歡她——相信他。

在她眼里,不是英雄的他,是貨真價實的英雄。

「她很好。」說完,慕容羲點點頭,像附和自己的話似的。

「我也覺得她很好。」

墨雨、白霜愛上她的廚藝,呂尊為她的醫術驚喜,而自己則喜歡她言談舉止間帶給人的沉穩平靜,好像只要她在,再艱難的狀況都不值得一提。

「你可不能搶,她是我的妻子!」慕容羲防備地看他。

倘若一切順利,瞿翊真的當上皇帝,天下女人都會朝他飛奔,到時當中會不會有一個秋子瓔?她說他們只是演戲,而他同意日後和離,屆時她確實有資格也有條件站到瞿翊身邊。

「我有這麼小人?放心,除非她自願琵琶別抱,否則我絕不主動招惹。」

「不行,她就算琵琶別抱,你也不能接收。」糟糕,他開始擔心也後悔極了,他沒事干麼同意和離啦!

「你自己對她不好,還不允許別人對她好?」

「我沒有對她不好。」

「既然沒有,你干麼擔心琵琶別抱?」

「女人心海底針,我怎麼知道她會不會變心?」

「你成天摟著護著寵著溺著,她想變也沒機會。」

之後兩人打起哈哈,一個說女人難填平,若有機會撿漏也不錯,畢竟本人家產萬貫;一個信誓旦旦,自家妻子熱愛顏值,他的臉足夠讓女人心生滿足。

說著辯著瞿翊笑聲不止,不知道為啥,自己身邊從沒少過人,能說話的對象一路可以排到京城,但在這麼多人當中,他特別喜歡和旁人口中的「窩囊廢」聊天,彷佛他每句話都能打中他的心弦,引發他的反駁或共鳴。

小師弟嗎?他滿意自己臨時給他加上的身分,這個小師弟,他罩定了。



原來學習有沒有意思,跟上課的先生有偌大關系,慕容羲越來越喜歡上學,喜歡那些他曾經覺得無趣的四書五經,連他認定的酸文酸詩,都覺得有意思極了。

更難得的是夏老大大夸獎他,說「此子聰穎可教也」。

並且今天瞿翊還把身分告知,這意味什麼?是信任吶!

他相信人與人之間有說不清模不透的緣分,否則憑他這張傾國傾城的容貌,在府中怎會不討人喜歡?不過是他跟鎮國公府無緣罷了。

如今他換了塊地方生活,子瓔喜歡他,村民喜歡他,先生喜歡他,連瞿翊那樣疏淡的人都信任他。突然覺得,過去老天爺忘記給的好運,累積到現在一口氣全給了他。

看向天邊橘色紅色交織的雲彩,他踩著輕快腳步喜孜孜回家,想起子瓔給自己留的五個餡餅,笑容越發燦爛。

不料在走到兩家相連的月亮門前,他被墨雨、白霜和藍雲給攔下。

他們氣勢洶洶來者不善,這種狀況于他不陌生,過去踫到這情形,他就知道要準備干架了。

他跟義父學過兵法武功,對付京城混混綽綽有余,但和瞿翊身邊的侍衛對干,瞬間從大咖變成軟腳蝦,沒有半分把握。

慕容羲把背包摘下,小心安置在旁邊的大石頭上,那是子瓔親手縫制的,全天下只有這個,旁人沒有、屬于他,可不能弄壞了。

擺放好背包,他站到「敵人」面前。

以身高相論,自己小輸一點點,誰讓他們長得鐵桶般雄壯威武,往哪邊一擺,敵人都會嚇破膽。不過義父教過,兩軍對戰最重要的不是武器人數,而是氣勢,氣勢出來就先贏五分。

他牢記此話,因此挺高背脊、拉長脖子,冷眼相看。

「有事?」咱沒事不惹事,有事也不怕事。了不起明天頂著豬頭上課,還可以順勢跟瞿翊告小狀,何況怕啥?他家老婆醫術頂天。

「秋娘子怎會看上這只草包?」白霜問。

慕容羲長得風流倜儻、俊美無雙,而子瓔的身材……一言難盡,即便如此他們就是覺得,慕容羲沒資格娶回子瓔。

慕容羲頭頂冒火,這是清楚又明白的蔑視鄙夷啊。什麼草包?最近他往肚里灌進不少墨水好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為女子,秋娘子身不由己。」剛從京城回來,什麼小道消息都清楚無比的藍雲回答。

這話傷害性不強,但污辱性極高。

倘若在成親之初听見此話,慕容羲肯定會找人干架,但現在倒有幾分認同,除容貌和家世外,他確實沒有能匹配得上子瓔的條件。

所以在瞿翊之後,又來一群想和他搶老婆的?

「所以呢,你們打算聯手打我一頓出氣。」

「聯手?哼,你太看得起自己。」話出口的同時,墨雨一拳往他那張漂亮到極其礙眼的臉上招呼。

大哥,他靠臉吃飯的好嗎?險險地,慕容羲避開這一拳,邊躲邊說︰「講不講武德啊?啥話都沒說就直接開打!」

好歹要給人一點心理準備啊。

墨雨倒是訝異了,這只弱雞居然能躲過自己這一拳?再伸手、再動腿,他一下一下往慕容羲身上招呼。

之所以出現這幕,是因為呂尊討不來餡餅,白霜、墨雨特地領藍雲到隔壁見見投喂者,順道哭哭悲哀,看能不能有意外之喜。

卻沒想到會看見子瓔正被一個小姑娘諷刺,頓時火冒三丈。他們不打女人,只能到慕容羲跟前找確。

在慕容羲順利躲過三拳後,墨雨不放水了,一拳比一拳快且猛,轉眼功夫,帥臉挨上一拳,細皮白肉的他一秒變一零一忠狗。

墨雨還不放過,出拳踢腿繼續打,打得他抱頭鼠竄才肯歇手。

不久後慕容羲倒在地上,墨雨的臭腳踩在他胸口,他俯瞰著地上的失敗者,寒聲問︰「知道錯在哪里了?」

「知道。」

「錯在哪里?」

「錯在不學無術,沒有好好學習,錯在會點拳腳就誤以為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錯在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人。」他示弱了,如果是個人就該松手。

「不對,錯在到處招蜂引蝶。」

「我哪有?」這個錯他不認,要是讓他家娘子知道,會難受的。

「鎮上富商柳大林的女兒柳嬌。」

「那是什麼鬼啊?我又不認識。」

不是慕容羲讓她來的?三人面面相覷,眉頭皺得半天高。

「你家來了位姑娘,要秋娘子與『慕容哥哥』和離,別給『慕容哥哥』造成困擾,還說她和『慕容哥哥』郎情妾意,秋娘子該有自知之明,盡早離開免得丟臉。」白霜每次說到「慕容哥哥」四個字,那討人厭的聲調表情,讓人很想往他臉上塞拳頭。

污女子長相等同刨人祖墳,若非慕容羲示意,柳嬌敢這麼說?

听到這里慕容羲不淡定了,推開墨雨的腿,彈身立起、朝他猛捶。一個沒防備,武林高手竟被街頭混混給捶個實實在在。

痛吶,這家伙沒想像中的弱。

慕容羲氣急敗壞,一個一個輪流指著他們的鼻子。「你們幾個大高個兒就在那里听,沒搧柳嬌幾巴掌?」

「我們不打女人。」

「所以站在旁邊,眼睜睜看子瓔被人污辱?你們有沒有一點點道德、一些些正義、一絲絲良知?虧了瓔還天天給你們弄飯吃,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不知感激……」

哇啦哇啦罵上一大串,只差沒說他們狼心狗肺、人面獸心、喪盡天良了。

三人面面相覷,發現自己好像揍錯人了。

直到罵夠了,慕容羲長吐了口氣,問︰「子瓔怎麼回答?」

白霜訥訥說︰「秋娘子讓她去找『慕容哥哥』商量,如果你願意和離,她便放手。」

「不許,誰敢讓我跟她和離,我砍他祖宗八代。」

「人家的祖宗全死了,怎麼砍。」

「扒墳鞭尸。」

陰森森的目光讓人背脊一涼,這家伙是個狠人!

丟下話,怒氣沖沖的男人快步往家里跑,連背包都忘記帶。

三人看著他的背影,藍雲問︰「他這樣會出事嗎?」

「要不要過去看看?」在關鍵點……撲撲火?

「走吧。」白霜點頭,三人齊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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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2: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污穢不堪的真相

「怎麼回事?」正在做晚餐的子瓔被怒氣沖沖的慕容羲嚇到。

她忙翻了,要治病、做三餐,還要應付呂尊的碎碎念,一個頭兩個大。

好不容易把第一批啟陽固精丸交出去,心底盤算著要找時間給慕容羲做兩套新衣,就見他一路跑回來,怒氣未平的眼楮一圈紅腫青紫。

怎麼啦?誰欺負他們家小霸王?

子瓔來不及詢問,他張嘴就問︰「那個柳嬌是怎麼回事?」

他知道了?子瓔淺淺一笑,看了看火,叮囑吳嫂子幾句後,將他拉出廚房。

「還問我,誰曉得你在哪里惹的風流債。」她不疾不徐地把他拉進屋里,取來膏藥輕輕上藥。

很痛吧她想,但他太過生氣,氣到忘記疼痛這件事。

「我什麼都沒做。」慕容羲抗議。

明白,光是這樣一張桃花臉,啥事都不做也會招惹無數風流債。

「好,我知道,你最乖了。」她邊上藥邊說。

嗄?就這雲淡風輕的兩句話?不可以這樣啦,她應該生氣、應該大聲質問、應該怒火沖天,她可以讓他到牆角跪算盤,反省己身過錯才對。

她怎地不生氣?是因為心里沒他?因為她打定主意和離、打定主意拿他當朋友?轟地,烈火添入油,燒大了。

啪!拍開她上藥的五根蔥白手指,怒眼相對。

「怎麼啦?脾氣這麼大。」

避居鄉間數月,同在一個屋檐底下生活,她模清他的本性,都快忘記他曾經是京城三害之一。

「你沒把我看在眼里。」

啥?他從哪里得來的結論。為抱他大腿,她做的事還少了嗎?他竟說……不在乎?冤枉啊,青天大老爺,六月飛雪濺白練,她冤得好可憐。

「誰說的?不是你,我怎會幫方公子治病?不是你,我吃飽睡飽不好,干麼日日辛苦整治三餐,討好隔壁兩尊大神,求他們盡心教導?我分明把你看得比誰都重要。」

前面討人情的話,他半句都沒听進去,但最後那句「我分明把你看得比誰都重要」梳順了他的逆毛。

像吞下兩斤黃連,火氣迅速消除,漂亮嘴角揚起,勾起魅惑人心的笑意,害得子瓔心髒狂跳、血壓飛飆。

他的笑應該列入十大致死武器,會害人死于非命。

「既然我很重要,為什麼對柳嬌說願意同我和離?」

為這話生氣?他腦子沒病吧,和離不是早早商量好的,願不願意又如何?

但目光一閃,她發現站在窗外的白霜等人。唉,有觀眾在呢,約定一事不能隨意宣之于口。

她只能耐心解釋,「我沒要和離,我對柳嬌的原話是——如果她有本事讓你為她和離,我絕不霸佔慕容夫人位置。」

「不可以,就算她有本事,你也不能跟我和離。」

有這麼霸道的嗎?都說好的事,兩句話就能推翻?他是哪家的國際總裁?

「為什麼不?不能好聚就好散,愛情只是一段,人生卻是長遠,死抓住不屬于自己的男人,為難的不是對方而是自己。」她試著講道理。

「別說這種鬼話糊弄我。」

她根本是在替未來謀劃,她就是看不起自己,沒把他放進眼里,她處處為他籌謀,只為讓他帶她回京,一旦目的達到,她就會跑得不見人影。

他不想遵守約定了呀,因為喜歡上她了呀,他喜歡她的鼓勵寬慰,喜歡她的笑臉,喜歡一看見她,就覺得風光明媚。

于是不想遵守諾言的慕容羲耍賴了,手臂一勾一拉,把她圈進懷抱,緊緊箍住,不允許她逃跑。

「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他滿臉的無賴。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做不出正常反應,只能傻傻待在他懷里。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有必要演得這麼逼真?問號纏繞腦袋,讓她恍惚失神。唯有心底那一小片清明持續提醒——她不是他的,他也不是她的,他們的關系只會維持一小段,對彼此都有利益的一小段。

他瘦瘦的,胸膛卻很寬闊,長長的手臂一兜,兜出一塊安全園地。

她很早就知道,安全感這種東西並不存在。要度過危機,能仗勢的只有自己的實力,而不是別人給的、虛無縹縱的安全感。

但很誘人啊,即使明白這種感覺不存在或者不該存在,她都貪戀上。

宣示般,他說︰「你不能把我推給別人,我們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是誰都無法離間的關系,就算外面有再多的狐狸精,你都不能把我送出去,不但不能,你還要挺身而出竭盡全力維護自己的權益。」

這話說得多幼稚,怎能把問題都推給她?男人不被勾引,哪需要女人竭盡全力維護權益,問題根源在他不在她呀。

但她沒費力辯解,只想享受短暫滿足,不想辨別這種感覺是安全、愛情或者其他,她只想……留著自己的貪戀。

「你可以罵柳嬌恬不知恥,可以賞她兩個大嘴巴子,也可以潑她一身屎糞,警告她——要是再敢肖想我的男人,我就挖你的色眼珠、剝你的狐狸皮、抽你一身賤骨。」

哇,好狠吶,暴戾紈褲再現江湖,他又有了京城氣勢。

「那我得挖多少眼珠子,你長得那麼好看,誰都會忍不住被勾引。」

「我只想被你勾引。」

一句話甜入心,這家伙果然是風月常客,太清楚女人的淪陷點,害人身不由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她不想調頭轉向,實在是小老虎萌得太勾人心。怎麼辦啊,她入戲了,倘若她放任沉淪,結局是她能夠承擔的嗎?

她無法樂觀說服自己,說她有本事翻轉設定,讓炮灰翻身成女主,書名更改為《小豬豬翻身記》,更無法忽略懲罰的存在,為愛情冒險?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

她邊抵抗著,不教自己入戲太深,卻邊勾起嘴角,享受他的溫暖懷抱。

應該義正詞嚴堅拒誘惑的她,在一句長嘆後自我安慰︰人生,哪能沒有幾段傷心事?就算這以後會成為她的傷心泉源,她也實在無法在此時推開他的懷抱。

放棄抗拒,放棄矛盾糾結,貼近他懷里,她听取他的心跳聲,越跳越樂趣。

「我成功了嗎?」他問。

「什麼成功了?」

「勾引你。」

子瓔失笑,推開他的胸膛,仰頭對望,這張臉真的很禍國殃民……

不管了,他喂她一杯糖水,她便還他一匙蜂蜜。「成功了。」

三個字惹得他呵呵傻笑。「以後不提和離?」這話他問得無比認真。

「不提了。」只做,她說。

「會拿起掃帚暴打狐狸精?」他認真到不能更認真。

「我會。」她只求在這段過程中,他開心她也開心。伸手撫上他眼楮的紅腫,柔聲問︰「誰把你打成這樣?」

夭壽爽,丟掉和離問題,老婆心疼他了,慕容羲笑得眉彎眼彎,這幾拳挨得值當,不過他鼓起腮幫子裝委屈。「是白霜、藍雲、墨雨,三人聯手。」

哇咧,如果聯手他連骨灰都找不到好嗎。屋外偷窺的三人組,心中不斷吶喊。

「他們憑什麼打你?」

「看我不順眼。」

「那可不行,我家相公不能白挨打,走,我帶你討公道去。」

看她不只心疼,還要幫他討公道。多琴瑟和鳴、多鶼鰈情深啊。

「好。」握緊她軟軟糯糯的手,心中充滿底氣,一把拉開房門,三個偷听賊被抓個現場,慕容羲指向三人。「就是他們打我。」

這舉動幼稚到爆,但人家長得好就有天生優勢,即使被打成一零一忠狗,帥氣依舊,于是幼稚舉動看起來可愛、招人疼。

「我沒有。」白霜兩手在胸前猛揮,自證清白。

「我沒有。」藍雲小小地指向墨雨,不顧情誼出賣禍首。

「我……」墨雨想辯解,但……坦白從寬,他舉雙手投降。

討公道娘子繃起臉、鼓起腮幫子,投腰凸肚當茶壺。「打了人還敢來我家,是覺得打不夠,想再補幾下?我辛辛苦苦為你們的三餐絞盡腦汁,不但沒換來對我家相公善待,還讓你們酒足飯飽體力無從宣泄,拿我家相公來盡興?既然如此……謝謝、再聯絡、尊駕請回。」

「娘子不給他們做飯了嗎?」慕容羲站在子瓔身後,嬌萌地拉拉她的衣袖,可愛度兩百分。

手伸,勾住相公肩膀,子瓔霸氣地把他的頭壓靠在自己肩膀。「當然,你家娘子恩怨分明,喂飽敵人、殘害家人這種傻事做不得。」壓低聲嗓,她在他耳邊說︰「餓得他們頭昏眼花後,你再去報仇。」

「娘子對我最好了。」他環抱起子瓔,笑得春花朵朵開。

意思是……以後別人吃著他們看著?不行!墨雨反應過來。「那不是打。」

不是打?啊不然咧,喔?看見帥臉上方的黑眼圈沒,那得滾多少雞蛋才能解決。

「不然這是?」

「是、是……」墨雨語塞。

看他掰不下去,白霜立馬接話。「是測試,慕容公子根骨奇佳,若好好學習武藝,日後定大有長進。」

根骨奇佳?人為一口吃的,什麼鬼話都說得出來啊!藍雲悄悄翻個大白眼,這卻發現子瓔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連忙立正站好接下白霜的鬼話。

「沒錯,我們之所以過來,就是想問慕容公子有沒有空,以後每天撥一、兩個時辰給我們,我們願意將一身武藝傾囊相授。」

傾囊相授?也得紈褲公子有本領。墨雨月復誹,卻發現所有人目光在自己身上凝聚。

呃,人在屋檐下,民以食為天,生命的意義在于延續幸福光陰……呵呵呵……越笑越干,為了美好的明日餐桌,他硬起脖子違背心思。「就是這樣,若慕容公子不嫌棄,我有一套劍法……」

最不甘心的墨雨開了頭,剩下兩只沒風骨的熱情無比,把慕容羲的「奇佳根骨」夸得天上有人間無,百年難得一見。

看著言不由衷的三位肌肉型教練,子瓔和慕容羲對視一眼。他微微點頭(早就想偷學,只是找不到機會),她輕輕一笑(對嘛,男主就該文武雙全)。

子瓔不疾不徐回答,「三位這般熱心,我們自然是不會嫌棄,就照你們說的辦吧。」

嗄?不嫌棄?還是嫌一嫌吧,他們只是說場面話,沒真心收徒弟啊!三人心底無聲哀嚎。

看著哀怨的教練三人組,子瓔說︰「雖然你們願意教相公武功,但無功不受祿,我想以後除三餐之外,還得多做些點心零嘴,畢竟練武挺耗體力的。」

此話一出,教練三人組點頭如搗蒜,哀嚎尚未出口,就此消弭無蹤,異口同聲說︰「記得,練武是苦差事萬萬不能怠惰,明天早點過來。」

「是。」慕容羲立正站定、拱手為禮,颯爽英姿,看得子瓔沉迷。

瞧他們踩著輕飄飄的腳步回家,慕容羲轉身抬高右手,子瓔左手擊上,拍出一個響亮的Give  me  five。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掌心貼掌心,他喜歡和她牽手。

「餓不餓?去洗洗手,要吃晚飯了。」

「先不急,我有重要的事告訴你,去屋里?」

「好。」她折回廚房拿來一顆熟蛋,把慕容羲推進屋里,邊往他臉上滾邊問︰「你要告訴我什麼事?」

「瞿翊的身世。」

手一頓,他把身世對慕容羲說了?瞿翊那麼早就把他當成自己人,賦予全然的信任?

她看著眉飛色舞的慕容羲,果然學習力量大,才跟著寇芹堯和夏琢沒多久,他整個人氣質明顯不同。但更讓她欣慰的是,他很少自卑了,他總是開心的。

開心地告訴她,朝堂平衡是門有趣學問,越深入越教人著迷。他說,自己曾經是學堂里的常勝軍,但木秀于林,吃過大虧、受過誣陷,他一天一點學會藏拙與放棄,如今終于得償所願,可以盡情展現自己。

她想,他是天生的明星吧,喜歡被關注被看見,不願一世默默無聞,她很高興他找到人生第一個舞台。

她問︰「方公子的身世是個秘密,不能隨便透露的,對不?」

「對。」若非自己入了他的眼,瞿翊不會對他和盤托出。

「那你怎能隨便告訴別人?」她指指自己。

「你又不是別人,你是自己人。」這話沒有分毫猶豫,他就是這樣認定。

自己人?突然間她找到歸屬,失去母親、失去父親,甚至是失去家庭的她,又有了歸屬感。

怎麼辦啊,他這樣待她,日後分離……她該是怎樣的難過?



吳嫂子提食盒送來飯菜,搬家一段時日,生活模式漸漸定型。

慕容羲和瞿翊共餐,夏琢和寇芹堯、呂尊共食,他們用餐斯文,再上一壺好酒,就能談天說地,享受用膳的幸福感。教練三人組共用一張餐桌,沒辦法,他們不是吃飯而是爭食,要是動作稍慢,就只能舌忝盤底。

四菜一湯,有葷有素,只不過今天的菜看起來……有點怪,哪里不對勁?

白霜沒想太多,筷子往紅燒五花肉夾去,肉塞進嘴巴瞬間皺眉,喊住前腳已經跨出房門的吳嫂子。

「今天的飯菜不對,秋娘子怎麼了?」他問。

吳嫂子苦了臉,差這麼多嗎?她是照秋娘子的方式做菜的呀。

還來不及回答,門外慕容羲快步奔來,還沒進門就問︰「子瓔不在家嗎?為什麼沒做飯?」

又來,雖然沒有責備,吳嫂子卻覺得被責備了。

每次秋娘子做菜,她都看得很仔細,回到家里練習,菜端上桌後長輩孩子都贊不絕口,這讓她對自己手藝很是自信,怎地換個地方就……唉……

「秋娘子心情不好,讓我給老爺公子做飯。」吳嫂子聲音悶悶的。

心情不好?三道目光把慕容羲射成篩子,語帶恐嚇,墨雨問︰「你欺負她了?」

什麼眼神啊,就算欺負,他欺負的也不是他們的娘子啊。搞清楚,子瓔是誰家的好嗎?

一個白眼,擋回掃射目光,慕容羲沉聲問︰「發生什麼事?」

「家里來客人,秋娘子見過後就回房了,任誰敲門都不理會,眼看老爺公子要用飯,我只好先下廚,不過林嬸說,好像看見秋娘子哭了。」

子瓔怎麼會哭,娘死、渣爹迎舊人、嫁廢物……她都沒哭,那是得有多大的事才能讓她掉淚?

哼,啥等級的客人,能上門把主人逼哭?

他還沒開口呢,教練三人組相視一眼,異口同聲喊出,「柳嬌。」

柳嬌?該死。「那女的有病啊,我非拆她骨頭、毀她容貌不可。」慕容羲義憤填膺、丟下話轉身就跑。

墨雨等人跟在後頭跑,準備看熱……不對,是跟在後頭……那個、那個……同仇敵愾。

沒錯,就是同仇敵愾!

穿過月亮門,慕容羲往家里飛奔。他沒看到柳嬌,卻看見一個虎頭虎臉、身體壯實的年輕男子。

他濃眉大眼,一雙眼楮精明干練,只是現在兩道眉毛緊蹙,滿臉糞便不通的郁悶感。

呂箏很沮喪,打從離開京城那天起,他就一路沮喪,那消息連他都受不了何況是小姐?

他蹲在子瓔窗邊,拿著一塊石頭,在地上橫橫豎豎畫線,不明原因的哀愁也在他臉上橫橫豎豎畫粗線。

慕容羲目光橫過,欺負子瓔的不是柳嬌,而是這個侵門踏戶的男人?

「你是誰?」白霜口氣不優。

「你來這里做什麼?」墨雨擺出打架氣勢。

「誰允許你欺負秋娘子的。」藍雲沒在客氣,一把推倒對方。

三人句型不同,但態度都擺明了威脅。

慕容羲沒理會他們,直接繞到子瓔門前,揄起手,砰砰砰如驟雨似的敲個不停。

「子瓔,開門,我回來了。快開門,你關在里面做什麼……」口氣急切,心情更急,莫名的心慌壓在胸口,彷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來。

突然發現自己的情緒深受牽動,她穩穩的、他就心情穩定,她一個輕微晃動,他就地裂天崩。

砰砰砰,慕容羲的拳頭加重力度往門板捶,雖說門是新安上的,但修繕時期經費不足,用的是薄木板,本就禁不起重擊,而近日他被墨雨幾個當禽獸般操練,一日兩日地練出了銅筋鐵骨,一拳雖打不碎大石,但薄木板肯定抗不住他的蠻力。

于是……砰!門被打穿了。

剛下床準備開門的子瓔,愣愣地望著穿門而入的拳頭,這是?

刷地,拳頭從洞口迅速抽回,木屑扎進皮肉,他不覺得痛,子瓔卻疼得皺起眉頭。

「不要亂來。」她氣急敗壞跑到門前,飛快打開。「你干麼啊?」視線盯上他滲血的手背。

他沒發現自己受傷,眼底只看見她泛紅的眼眶。果然哭了,果然被欺負了,果然那個……怒火蹭地上揚,他轉身往外跑。

站到呂箏跟前,手指直接戳上對方鼻梁。「為什麼欺負我家娘子?」

他說的是疑問句,墨雨卻當成肯定句,一把揪住呂箏衣襟往上提。「誰給你的膽子……」

子瓔心急,抓住慕容羲。「住手、快住手,他是我的人。」

呂箏是她的人?那麼……三道視線準確無誤地落在慕容羲身上,帶上兩分惡意,三分看好戲。他是誰的人?

這個質疑太清楚,清楚到慕容羲的自尊受到嚴重打擊。

黑眼圈消除,他當不了一零一忠狗,但蹶嘴賣萌效果還是不錯的,他環起子瓔肩膀,屈膝壓低高度、以便把頭貼在她頭上。

「說錯了,我才是你的人。」他在宣示主權,只差沒抬高一腳撒泡尿。

「在說什麼啊?他是我女乃娘的兒子,離京時我讓他和女乃娘留在京城辦事,事情有了眉目,他特地過來告訴我。」

原來如此,慕容羲松了口大氣。

「呂大哥,林嬸還沒幫你整理好屋子嗎?怎麼不休息?」子瓔對呂箏說。

「小姐傷心了,休息不了。」

看著「姑爺」紅腫的拳頭,呂箏抬眼望向小姐,眼底全是心疼不舍,不開門就把門打穿?傳言果然真實,慕容羲嗜血暴力,多少公子遭他荼毒,他的惡名滿天下,老爺竟舍得把姑娘嫁給他,這不是禍害姑娘一生?

「一路勞頓,你先歇歇,我們明天再說話。」

呂箏看著凶神惡煞般的姑爺,滿月復不安卻不能違抗命令,只好沉默低頭,一步三回頭,地慢慢進屋。

她朝墨雨等人點頭打過招呼後,拉著慕容羲回屋上藥。

「你不是在上課?怎麼跑回來了?」看著扎在皮肉里的木屑很無奈,他的皮是什麼做的?沒有安裝末梢神經嗎?

「吳嫂子說你心情不好,林嬸還說你哭了。」

她心情不好他就無心上課,她哭了他就砸門弄傷自己,他這樣待她,就不怕她誤會他的感情?

萬一她弄錯,做出錯誤回應,他怎麼辦?是害怕的呀,害怕他走得太近,自己沉淪了心。

不願意種花,是害怕看見花瓣一片片凋落;不願意種情,是恐懼自己無法承受結局;不敢樂觀也不敢豁出去的她,沒有資格讓太多的甜蜜襲心。

她只敢品嘗一點點小確幸,不敢或忘即將出現的劇情。

子瓔沉默地細細幫他挑出扎進皮肉的木屑,他看著她牛女乃般白皙的後頸,心底某處蠢蠢欲動。

「到底發生什麼事?」慕容羲沉聲問。

她抬眼看他,嘆氣、搖頭、低頭。

「不好說嗎?」

「沒事的。」

「你不說,是因為我不值得相信?你認定我沒有解決能力?」

「別胡思亂想。」

「我們是夫妻,有困難你應該向我求助。」

抬眼對上他的臉,猶豫片刻後她說︰「當手背朝下,會讓我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無助,我痛恨無助。」

「你習慣用抗拒無助來逼迫自己堅強?」

她聳聳肩、搖搖頭,把他的手包紮好。「吃飯沒?」

他往她身上靠,口氣帶上幾分撒嬌。「不是你做的飯,吃不了。」

微哂,兩人的親密讓她感覺窩心。哄孩子似的,她柔聲哄他。「你先將就吃一點,晚上我給你做好吃的。」

「好。」坐直後他想再次說服她,自己可以托付心事,但看著她雙眼紅腫……他不想勉強她的意願,只能轉移話題,「寇老說我的文章做得極好。」

「你的努力,我都看見了。」她不說他厲害、不夸他優秀,只說親眼所見,不是夸獎,卻比夸獎更入人心。

「我會持續努力。」

「我拭目以待,快回去吃點東西吧,夏老馬上要講學了。」

「嗯,你……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傷心,情況一定會好轉,你和我……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我知道。」

慕容羲終于離開,她望著破了個洞的木門,暗忖他很擔心她吧?

心口暖暖的,她很高興這個時候的自己,身邊有人關心。拉過棉被躺回床上,她需要靜一靜。

晚飯又是吳嫂子的手藝,不必嘗,慕容羲一眼就看出來。

邁開長腿,他轉身回家。

這次門沒鎖,不需砸出第二個洞,他輕輕松松進了屋。

太陽西落夜幕游入,屋里黑蒙蒙看不清楚,他點亮蠟燭,看見鼓鼓的被窩,她還在睡?

是奇怪,勤奮的子瓔永遠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從不貪戀被窩。

走近床邊拉開棉被,發現她眉心皺出兩條線,臉頰有不正常緋紅,用手被輕觸,子瓔發燒了!

心一緊,他邁起飛毛腿迅速沖到隔壁。

幾個人正圍在桌邊吃飯,邊吃邊叨念今晚的飯菜不優,慕容羲進屋,直接朝正夾起五花肉的呂尊跑去。

肉還沒塞進嘴里呢,筷子被拍掉,攔腰被人……扛起。哇哩咧,這小子幾時開始對男人感興趣。

見他扛起人、抬高腳,寇芹堯忙問︰「發生什麼事?」

「子瓔生病了。」

嗄?短暫錯愕後,一眾人紛紛丟下碗筷,跟著出門。



呂太醫說她郁結于心,是因為呂箏帶來的消息很糟糕?這麼糟糕為什麼不對他說?他真沒有她想的那麼廢。

他想從呂箏身上旁敲側擊、追出實情,可那家伙不知跑到哪里去。吳嫂子、林嬸做完飯後就回家了,他只能憑借一手「燒火」功夫,和些許的想像力熬藥煮粥。

他盡力了,盡力把五碗水熬出……半碗藥,也盡力讓白粥糊得不是太精采,本來還想臥顆蛋,但他舍不得生病的子瓔飽受心靈摧殘。是的,他非常努力做荷包蛋,但荷包蛋也非常努力讓自己燒焦。

看著托盤里顏值低劣的食物,嘆了一口氣,他閉眼默念——下次會更好。

「子瓔,起床。」他推她好幾下,她才迷迷糊糊睜開眼楮。

「下課了?」

「你生病了。」他端過碗,臉上出現難得的羞赧。「先吃點飯再喝藥。」

生病?苦苦一笑,果然心理影響生理。

接過碗,看著灰褐色的稀飯,這是皮蛋瘦肉粥還是過度進化的水米?看起來有點瘞人,不過是他親手做的吧?找出帕子抹掉他一臉黑。「辛苦你了。」

他抓抓頭發,笑出幾分羞赧。「煮飯很累,比被藍雲胖揍更累,如果太難吃……捧場幾口就好?」

「什麼幾口,要全部吃完才能顯現我的感謝。」

仰頭、米飯入口,滋味比看起來更嚇人,不過她喝光了,再拿起熬出苦味加強版的湯藥,嘔吐強烈,她有想死的感覺。

但是一顆糖擺在眼前,迎上他鼓勵的眼神,張口、含進去。

那不是糖,是呂尊秘制的化釉丸,以三十幾種中藥制成,炮制過程繁復,用來化解用藥後的苦味,還能促進藥效。

呂尊的病人滿街跑,只瞿翊有資格服用。

他懶得做,好幾次想把秘方給子瓔,她打死不收,因為一旦收下,有事弟子服其勞,她會勞上加勞。

「你怎有這個?」箍門師叔算得緊,一頓藥一顆,連瞿翊都不肯多給。

「我跟瞿翊拗來的。」知道身分後,他沒打算紆尊降貴,還是照著朋友標準來相交,瞿翊樂意、慕容羲開心,旁人無法置喙。「等你身體好了,再給他做點蜜餞。」

「好。」她最近忙壞,已經很久沒做蜜餞了。

「我扶你出去消消食,然後泡個溫水澡,呂太醫說發了汗就會好。」

「嗯。」他扶她坐起,幫她穿鞋,體貼而細心。

兩人在院子里、繞著那棵據說不會結果的桃樹慢慢走動,今晚無月很不浪漫,但他唱了好幾首歌。

呂太醫說郁結需要開心來推翻,他想要她心花盛開,不介意彩衣娛妻。

她泡過溫水澡,水是他燒的,這次沒有發生進化過度的問題。就說吧,他會一回做得比一回好。

洗過澡她躺上床,蠟燭未滅,不顧她反對,他硬要與她並肩齊躺。

「今晚我要照顧你。」這話,說得口氣有些無賴。

「我已經好了。」她使勁推他。

操練必留成果,現在慕容羲肌肉硬得像石頭,推不動且只會痛了她的手。

「門被砸破,要是盜賊闖進來,你很危險。」他強行拉過棉被,把兩人蓋得密密實實。

「是誰砸的?」她斜眼睨他。

他勾起嘴角,笑得無賴。「我砸的,所以要負責到底。」

子瓔還沒來得及接下一句,只听得他低聲說︰「砸得好。」

什麼啊,他居然……想罵人的,但他下一句阻止了她。

「心事說出來會比較好,就算我很糟糕,幫不了你的忙。」這話說得輕飄飄的,她卻听見他重重的自貶,心頓時被狠敲。

她不願意他自貶,沉吟須臾後說︰「呂大哥找到玉碧了。」

「玉碧?」

「母親的貼身婢女。」

「她失蹤?」

「外祖忌日時,母親原打算帶我回老家祭拜,但襄陽侯太夫人病況嚴重,母親猶豫再三決定留下,讓女乃娘和呂大哥陪我回去。一趟路來回需要十日,誰曉得等我祭拜過外祖回到家,所有事情全改變了。襄陽侯太夫人還活著,母親卻因病逝世。」

「岳母生什麼病?」

「說是風寒,但我比誰都了解母親的身體狀況。娘親出生時確實有不足之癥,但前有外祖後有我師父為她調理身體,早就不是當年的情況,一場風寒絕對要不了母親性命。但我追問為母親號脈的余太醫,他堅持自己沒誤診,父親也咬定母親是死于風寒。」

「爹娘感情甚篤,多年扶持互敬互愛,是人人羨慕的鴛鴛眷侶,因此父親的篤定解開我滿月復疑問。當時我覺得奇怪,玉碧怎麼會失蹤?父親卻說母親死後,家中無人主持、各院亂成一團,玉碧怎麼逃跑的沒人發現。」

「她的出現解開你滿月復疑問?」

「對。原本我不理解,父親的『前妻』怎會突然冒出來?父親又怎會默許她接管中饋?他們之間真的情深意重,分離多年不曾更改?更令人懷疑的是,父親向來寵我,他怎會放任秋婉寧霸佔鄭家親事?」

「所以你讓呂箏留京,試圖找到玉碧,你認為她知道真相?」

「對,關茹娘接管中饋,我被禁足,身邊只有女乃娘伺候,在得知父親決定後,我把身邊所有的 首飾金錢交給女乃娘,讓呂大哥到賭坊下注,賭我會嫁進鎮國公府。開盤大贏、一賠六,我把贏來的銀子交給女乃娘,讓他們留在京城,買宅子安置,並尋找玉碧下落。」

「玉碧有什麼說法?」

「她目睹母親逝世過程,因而被打殺、丟進亂葬崗,幸好善心人發現她還有一口氣,將她救回。為揭發事實,她咬緊牙關活下來,傷勢痊癒後憑著一手好繡技,進入紅繡閣當繡娘。

「我出嫁時她還傷著,並不知道我已經離開京城,待安定後她經常喬裝打扮在秋府附近徘徊,希望能夠遇見我。她沒遇見我,卻遇到經常到秋家附近打探消息的呂大哥。」

被打殺、丟進亂葬崗,所以……「岳母的死和岳父有關?」

子瓔紅著眼啞聲回答,「他背叛母親。」

「把話說清楚。」

「父親考上進士時一貧如洗,不可能在京城定居,但他野心勃勃想要留在京城鑽營,不肯到外地擔任小小的七品縣令。可明眼人都曉得,沒人脈、沒背景的他,存有這種想法非常不智,即使有不少同僚勸說,他都听不進去,偏偏榜下抓婿這等好事又輪不到他頭上。

「他又急又氣、身心煎熬之下病了,巧遇心慈的母親將他帶回家醫治,外祖只有母親這個獨生女,娶母親等同娶回一大筆嫁妝。父親外貌俊逸,母親芳心暗許,父親為得嫁妝好在京城立足,于是一邊假裝未婚、娶母親進門,一邊安排老家妻兒進京安置。」

「兩人成親後,母親和外祖全力助父親仕途高升,母親以嫁妝為父親周旋出一份好職務,母親與外祖醫術高明,救治過不少貴人,更替父親打下了好人脈。」

「然父親不思感激徹底與關茹娘了斷,反倒以妻做妾,把關茹娘母子養在外面,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當中還生下秋婉寧。很諷刺對吧,人人都說父親對母親情深意重,豈知事實如此污穢不堪。」

「關茹娘願意接受這等安排?」

「依外祖和母親的性情,確知使君有婦,定會要求和離。貴人們是看在外祖和母親的面子上才願意提攜父親,失去岳家相扶,父親仕途想再前進一步怕是難了。何況事情鬧大,即使父親再善于鑽營,品行受到質疑,真能穩穩妥妥地待在原位置?再說了,沒有外祖和母親行醫救人,賺大把銀子供養,秋家將很快被打回貧窮原形,哪還有吃香喝辣、綾羅綢緞、琴棋書畫的條件?」

「然後呢?」

「外祖去世後,關茹娘數度想回歸秋家,當個名正言順的官夫人,卻在父親的阻止下偃旗息鼓,直到今年父親升任四品大員,再度懷孕的關茹娘認為秋家再不需要母親相扶,時機已然成熟,便刻意露出破綻,引誘母親追真相。」

「我一直認為母親是因為襄陽侯太夫人的病才沒歸鄉祭拜。其實不是的,母親知道我與爹爹親昵,倘若曉得他們要和離,定會百般阻撓,于是刻意將我調離。」

「玉碧說那日母親到關府時,一家人正親親熱熱共進晚餐,母親大怒、父親沉默,關茹娘上油添柴。母親自然是要和離的,但父親剛升官,無論如何都不能傳出惡名,于是百般懇求母親原宥,再三保證絕不讓關茹娘母子進秋府。」

「玉碧表示娘考慮再三之後,決定先拖延一兩年,等把我嫁出去,再與父親和離。但關茹娘知道父親的態度後失望極了,她主動出擊,帶一雙兒女登門,打定主意要讓母親立刻下堂。」

「母親擔心事情鬧大礙我名聲,畢竟我正在說親,于是關起門想與關茹娘好好商談,卻沒想到她突然撒潑起來,抓住玉碧就是一陣推打,母親試圖維護玉碧,卻被秋鈺寧抓起凳子砸碎後腦。」

「母親死去,傷痕累累的玉碧被關入柴房,父親回到家發現情況無法挽回,為保住秋鈺寧這根獨苗,也為讓關茹娘月復中胎兒正名,便買通余太醫……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曾經她熱愛父親,她以為自己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是他割舍不下的小棉襖,沒想到父親竟有另一番面目。她很傷心,非常非常……紅通通的眼楮里寫滿隱忍痛苦。

這才是真相?當初只覺得秋學陽腦袋有病,分不清遠近親疏,卻原來……真是好啊,秋學陽、關茹娘、秋鈺寧、秋婉寧,這麼壞的人如果一世順遂就太沒天理了。

滿腔俠義的他見人落難,拼著名聲不要都得幫上一把,如今是他家娘子的事,豈能置身事外?

子瓔抓住他的衣袖,對天發誓道︰「我要回京,一定要回去。」

「好,我帶你回去,親自為岳母報仇,這些人我們一個都別放過!」他側過身擁她入懷,收納起她軟軟的身體,也收納下她的傷心。

現在的慕容羲尚無實力,可他斬釘截鐵的口吻、堅毅的目光……讓她無比相信他的承諾。哽咽著點頭,她低聲說︰「謝謝。」

「謝什麼?那是我岳母,這仇你不報,我都要報。」秋學陽野心大對吧?對仕途有強烈企圖對吧?行,那他就來幫上一把。「多說一些你父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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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4 00:12: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馬鈴薯大豐收

秋學陽哼著小調,邁著輕松步伐往回走。日子真是越過越暢意,兩個女兒都順利出嫁,他成了武昌侯府和鎮國公府的親家。

不管慕容羲是不是棄子,子瓔都是鎮國公的媳婦,在外頭見了面、打聲招呼,鎮國公也不好不回應,偶爾向國公府討要一點小好處,他們也不好意思拒人千里。

重點是鈺寧通過鄉試,很快秋家就要出第二個官員。如今他正想方設法搭上劉尚書,若能站穩隊伍,日後二皇子入主東宮,他就是妥妥的太子人馬,到時二皇子登基,他的仕途自然要節節高升。

屆時他倒要看看,還有誰敢在背後議論,說他一路高升,皆得助于夏羽晴。

大夫說茹娘懷的是兒子,哈哈!誰說秋家會在他手上斷根,他有的是兒子吶,想到這里他笑得合不攏嘴。

「哎呀!」女子撞到他,一跌坐在地,他連忙上前扶起,兩人對上眼,女子嬌羞低頭。

她身穿緊身小襖,外罩珍珠比甲,腰內束一條粉色條兒,淡妝麗雅,膚色粉女敕,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眼波斜溜,分外姣楚可人,女子身上有股香氣,讓人忍不住想要湊近嗅聞。

這是什麼味兒?真香。

秋學陽下意識往前靠,女子害羞退開。回過神後,他連忙拱手致歉,「對不住,在下沒注意到姑娘,姑娘可有傷著?」

女子微微側臉點了下頭,回道︰「沒事,多謝秋大人相扶,小女子告辭。」

急切間,他喊了聲,「姑娘。」

「秋大人還有事?」

「姑娘認得我?」

「秋大人風度翩翩、卓爾不凡誰不認識?」

「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小女子姓申,目前暫居靜王府。」

申姓?她是靜王的親戚?申韜光妻兒皆亡,膝下空虛,皇帝賞賜美人無數,卻再無所出,前陣子听說皇帝勸靜王認義子義女承歡膝下,莫非……這位姑娘就是?

為朝廷立下無數功勞,皇上對旁人感情一般,待靜王卻截然不同。有人道帝王心中有愧,也有人說皇帝把靜王當成親兄弟看待,不管怎樣,每每皇室家宴總有申韜光一席之位,這足以證明皇上對他的看重。

如果能借這位姑娘攀上靜王府……突如其來的念頭讓他心跳飛快,笑容溢于言表。「此處離靜王府甚遠,在下疏忽弄髒姑娘衣裳,前頭有間衣鋪,煩請姑娘移步,讓在下略做彌補。」

申姑娘為難地看著裙邊灰土,這樣走在路上確實失卻禮數,她嘆道︰「那就麻煩秋大人了。」

「應該的。」

揣著懷中請帖,秋學陽滿腔興奮,他沒想到不過是送了套衣服,竟能得到靜王邀約。那可是靜王的生辰吶,就算皇帝不出席,其他皇子總會受邀吧,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太好了!

下馬車、回府,只是……剛進大門就听見婉寧的哭聲?

他下意識皺眉。這丫頭以前看起來挺好,乖巧溫順性情柔和,從沒和人紅過臉,怎地一出嫁事情那麼多?三天兩頭回娘家哭,一下子告狀鄭儀待她不好,一下子說柳氏給她臉色誰瞧。

鄭儀待她不好,她就更該溫柔迎合、小意伺候才對,這樣三天兩頭鬧,男人會歸心才怪。

至于柳氏?不過是個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妾,若鄭家有意為她撐腰,就不會急著幫鄭儀娶回名門正妻,有那一層親戚關系,直接娶柳氏進門便是,鄭家沒這麼做,分明是看不起柳氏身分。

退一萬步來說,婉寧親哥哥是舉人,她親爹又是四品大官,明明握有一手好牌,真不知道有啥好哭?如今想想,子瓔才是個知書達禮、聰明懂事的。

他雖不甘心外人總說自己靠女人發家,卻無法否認自己能爬上今天的位置,羽晴和子子瓔幫了大忙。而今……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孩子,不知慕容羲待她好不好?她心中對他是有怨的吧?

那時候他是真不知道怎樣面對子瓔,羽晴的死讓他心生愧疚,但是為了鈺寧、為了茹娘肚子里那塊肉,他不得不壓下真相,不管是他的未來或秋家的未來,都不能敗在這件事情上頭。

也好,子瓔離得遠遠、此生不再相見也好。

「別哭,娘已經在想法子,听說有種藥、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把孩子弄掉,等我拿到後,你再想個辦法讓柳氏吃了,到時肚子沒有那塊肉,我們再看她還怎麼張揚?」

「可弄掉孩子,相公還是不肯踫我,怎麼辦?」

「男人不都是那麼回事!別怕,凡事有娘呢,保證幫你收拾得妥當。」

听不下去了,秋學陽在心里暗罵一句蠢。茹娘沒墨水看事情就是缺格局,如果是羽晴,定不會這樣教導女兒。「你別胡亂出主意。」

關茹娘輕嗤一聲反唇相譏。「我亂出主意?那相公來給個好主意啊。」

自從掌管中饋手上捏著錢,有權有錢的關茹娘性情大變,強勢得讓人生厭。

「怎不說話了?相公這個爹可真好當呀,女兒從小到大你抱過幾次?是吶,沒在膝下養大,自然就不心疼了。哪像秋子瓔,從小抱到大,養得肥肥胖胖……」看著她臉上敷著厚厚一層粉,張揚地說著刻薄話,忍不住越發厭煩。他突然想起偶遇的申姑娘,人家何等親切溫柔?心頭不由怦然一動。

秋學陽怒拍桌子,砰的一聲嚇得關茹娘止話,冷眼一瞪,他對秋婉寧說︰「耐心等柳氏把孩子生下來,抱到身邊養著。從小你琴棋書畫樣樣沒落下,雖比不上鄭儀卻也堪稱才女,只要你好好把孩子養大,鄭儀不是個白眼狼,你做了什麼他都會看在眼里,自然不會虧待你。」

「爹怎麼知道他不是白眼狼?」

「我會同意把你嫁過去,自然是看中他的人品,他是個端方君子。」

關茹娘冷笑。「你不也是個端方君子,夏羽晴嫁進秋家十幾年,最終卻圖了個寂寞!」

這話太扎心,他之所以里外不是人、遭子瓔埋怨,不就是因為他們母子三人,如今卻倒咬一口,誰才是真正的白眼狼?

一甩袖,秋學陽恨恨道︰「不知所謂!」

關茹娘冷眼看著秋學陽,當十幾年外室,她滿腔委屈怨恨,若不是她果斷弄死夏羽晴,恐怕直到今天,他們母子還見不得人呢。

淡淡一笑,她說︰「女兒的事就用不著你花心思了,有空多照顧兒子功課,都說打仗父子兵,他早點當官,你才有人幫襯。」

說完看也不看丈夫一眼,便拉著女兒離開。

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秋學陽氣得想吐血,心里越發想念夏羽晴和子瓔。



村子上下全都過來幫忙,連墨雨、白霜、藍雲也下田了,亮晃晃的陽光照在殷勤的男人身上,他們彎下腰一鋤頭一鋤頭翻開地里的馬鈴薯,辛勤的汗水順著臉頰落入泥土,滋潤大地。

在挖出一顆顆大疙瘩時,慕容羲笑容燦爛。

幾個月下來,他變黑了,油亮的皮膚、堅硬的肌肉線條、寬闊的肩膀,他在短時間里飛快成長,性格越發沉穩,不曾有過的書卷氣在臉上現形。

他再不是機靈聰明的女乃油小生,現在的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娘子,你看!」抓起一叢馬鈴薯高高提起,他笑出滿口白牙,向田堰邊的子瓔炫耀。

確實很值得炫耀,那是他數月來的心血,每天起早貪黑,再忙都要到田里來巡兩圈,看著它們日漸茁壯,像養大孩子的父親般滿心驕傲。

子瓔朝他用力揮手,跳著比出大拇指,她為他的驕傲而驕傲。

他白天進學、晚上練功,子瓔本想雇人幫忙,他卻堅定地搖了頭,變成自己曾經不屑一顧的泥腿子,最終卻為了當上泥腿子而榮耀。

他常常拉著子瓔說話,說夏老教的書、寇老說的為官之道,他說能夠深刻體會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辛苦,他的人生在這個小村莊里翻了頁。

他總將新學的武功招式搬到她面前比劃,告訴她義父教我的是殺人,沒有花俏招數,一招就能斷人手腳——就是那等狠毒招數才成就他暴戾小子名號。

過去他看不起花招,現在卻被塞進一堆花招,學著學著便改了口。他說其實各有各的好,花招里面暗藏玄機、旁人難料。

他喜歡跟她對話、向她炫耀,她用崇拜回饋他的炫耀,然後她的崇拜教會他自信,這是種正向循環。

一天天下來他變成最佳演說家,而她是最好的傾听者,無數互動讓兩人在不知不覺間感情濃度大幅提升,他們迷戀起和對方在一起的感覺。

「大豐收。」他圈起嘴巴朝子瓔喊。

「你是最厲害的。」她用力鼓掌,把掌心給拍得通紅。

夫妻倆隔著那麼多人對話,句子很普通,氣氛卻讓所有人都咧嘴笑開。甜吶,是戀愛的味道。

「阿羲沒騙我。」瞿翊笑著對子瓔說。

他已經能下床走上兩刻鐘,今天是墨雨扶著他一路走來的,白霜搬了張椅子跟在後頭,夏老、寇老放兩個學生一天假,滿屋子人全聚到田里來,因為他想確定,馬鈴薯真有那麼高的產量。

比鄰而居,子瓔對他有粗淺認識,加上書里描述……她想,瞿翊會是個好帝王。他刻苦自勵,即使在病榻間也沒停止學習,這種態度簡直吊打京城里的三位皇子。

莫怪,近親成婚子女基因本就堪慮,踫上瞿翊這等天生聰慧又勤奮向學的,那三位當然只剩下吃土的分。

書上說呂尊花四年才將瞿翊的毒解除,眾人緊趕慢趕回到京城,一場原因不明的疾病導致帝王駕崩,之後慕容羲、寇芹堯以及皇帝布下的暗樁,經歷無數危難艱辛,終將瞿翊扶持上位。

登基後的幾年,朝堂紛爭不斷、人心不服,還有臣官質疑他的身分,最後憑借他的聰明才智、慕容羲的機靈勇猛,他們用絕對實力碾壓一切,慢慢整合各方勢力,不穩的江山硬是讓兩人給盤穩了。

瞿翊是實力派選手啊!

「秋娘子從哪里得知馬鈴薯這種作物?又怎知它有如此高的產量?」

果然來了,幸好她未雨綢繆,早早編好一套謊話。「第一次是在船夫手上看見的,還以為是藥材呢,反正價格便宜,師父就買了一袋回去。」

「你師父就是這副德性,什麼東西越稀奇、越沒見過就想試試,他是不是一回去立刻嘗了?」呂尊問。

「是,我也常取笑師父是神農氏投胎轉世。不過船夫告訴我們,番人拿它當飯吃,回來後我們煮熟吃了,師父特別喜歡馬鈴薯的味道,擔心吃完就沒得買,于是把後院那一塊地拿來種植。幾個月後收成發現產量很高,粗粗估算一畝地竟能達到兩千斤收成,在荒年里定能夠救活許多百姓。」

「那段時日挖出太多馬鈴薯,師父由著我折騰,蒸煮炸炒烤,我試過用各種方法做美食,師父成天吃、肚子胖上一圈。後來馬鈴薯發芽,我舍不得丟還是下鍋煮,幸好吃的不多,我們猛拉肚子,這才學會發芽的馬鈴薯不能吃。」

「沒有繼續種?」

「想的,但那年下大雨,擱在外頭幾天全泡爛了,後來再到碼頭尋找,卻不見船夫帶回來,我猜也許有人跟我們一樣鬧肚子了吧。」

「倘若產量真的有那麼多,把馬鈴薯送進朝廷便是大功一件,秋娘子覺得呢?」瞿翊問道。

這功勞不能牽扯到他頭上,否則行蹤被發現,還得再遭受幾波暗殺,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他得靜心養傷。

「我要覺得什麼?」子瓔滿頭霧水。

「功勞落在你頭上,秋大人定會受朝廷褒獎,落在阿羲身上,鎮國公府就會有人跳腳。」

听懂了,這是讓她選擇好處落在誰頭上呢。

「我覺得與其現在論功勞,不如先想辦法到處推廣。」她沒正面回答。

「鎮國公再現實不過,若功勞論定,不管記在誰頭上,應該都會飛快把這對小夫妻接回京城,到時主子的病……」夏琢提出憂慮。

鎮國公確實是個打仗好手,一上戰場就跟不要命似的,砍起頭來半點不手軟。只不過泥腿子出身沒讀過幾本書,行事粗魯、目光短淺,皇上常說那家伙有個狗鼻子,哪里有好處就往哪里鑽。若非如此,沒仗可打的武官,有幾個能像他這般左右逢源,官位穩穩地往上升。

幸好他那幾個嫡子養得不錯,雖沒大智慧卻穩妥實誠,還保有祖上苦干實干的精神。倒是大名鼎鼎的慕容羲令人一言難盡,當礙著董國舅了,立馬將人給舍棄,要是小夫妻真的成就大功勞,恐怕八人大轎會立刻上門。

夏琢考慮得沒錯,秋娘子說的也沒錯,還是先推廣種植吧,父皇的金牌派得上用場了。

「秋娘子。」瞿翊低喚。

她分神了,書上提過瞿翊到合溪村的第二年,全國遭遇過一場蝗災,許多地方鬧饑荒,慕容羲用他三寸不爛之舌到處游說富商捐錢捐糧,那是他第一次在瞿翊面前證明實力,也是在那次之後寇老、夏老正式收他為徒。

「秋娘子,主子問你話呢。」夏老輕推她。

「方公子何事交代?」

「听說馬鈴薯不難種?」

「對,它對環境的適應力很好,不需要太好的土壤,但對溫度的要求相對較高。」

「如果要普及種植,需要多久時間?」

「這事我必須問問相公,畢竟這幾畝田,是相公一手侍弄的。」

望著子瓔,瞿翊笑容熱烈,她這是不想居功啊。

不提她在京城就有種植經驗,阿羲也說是她發現馬鈴薯、是她逼迫阿羲種植、是她教他如何耕種、堆肥、澆水,整件事全是她的主意,可到頭來卻要問阿羲?

到底是有多喜歡啊?她從不為自己謀好處,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周全阿羲。

為他療毒,旁的不求,只求寇老、夏老收阿羲為徒;呂專意氣,一心打倒太醫院院正,她忍著吃虧、咬牙制藥;她挖空心思備三餐,成天從早忙到晚……

她圖什麼?只圖討好他和他身邊的人啊。

「明白,我會和阿羲談談。」

遠處慕容羲捧起一把馬鈴薯,大喊道︰「子瓔,你看長好多。」

她笑著點頭,笑著把大拇指比得又直又翹,然後邁起兩條小肥腿朝慕容羲跑去。

「你看,我種得好不好?」他無比驕傲。「不知道吃起來是什麼味道。」

「今天就給你做。」

她掏出帕子幫他擦汗,看著他滿臉塵土,感覺成就滿滿。可不是嗎?處處講究的公子哥兒不再講究,子瓔也驕傲了呢,這個男人是她親手教出來的。

她擦好了,他又把臉湊上前要求再擦幾把,他喜歡她帕子上的味道,那是淡淡的藥香,令人心曠神怡,跟她的人一樣,讓人心曠神怡。

人類有種能力叫做聯想,而子瓔給他的聯想,不是藥香菜香,也不是軟軟糯糯的團子,而是目光——帶著崇拜、驕傲、欣賞、信任的目光。

以前他認真覺得自己是個廢物,覺得這輩子得過且過算了,跟義父學一點殺人本事,他就當自己是游俠兒,能鏟奸除惡了,誰知每回的替天行道,都讓自己的惡劣名聲更上一層樓。

有沒有自暴自棄、自厭自惡?當然有,即使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但眾口磔金、千夫所指,旁人的看法讓他鄙夷自己。

但她純粹的欣賞、簡單的崇拜,澆灌出他的自信。他喜歡她,喜歡到再也放不下她,喜歡到想要一生一世。

「我想吃你說的薯條。」

「沒問題。我給你做馬鈴薯全席宴。」

「光做給我吃嗎?」

「可以啊,但是你確定……」那個院子里,師父一抓一大把呢。

猶豫片刻後慕容羲小聲說︰「給師兄和師父做一點吧,墨雨他們就不必了。」

「他們還欺負你?」

「欺負慘啦,沒看你給我做的衣服糟蹋成什麼樣子!」他惡意告狀。

最近他的衣服確實耗損得很快。「我還以為練武都會這樣,他們教得不用心嗎?如果是,明兒個起他們的飯讓吳嫂子做。」

清楚明白的維護,讓他爽了心。「你見過哪個當師父的,每回下課都要來場三打一,一對一都是勝之不武了,還三人聯手,這樣對嗎?」

不就是他多看柳嬌一眼,但他哪是因為喜歡,是她臉上的粉涂得太厚,他心里便盤算著,如果每個女人都像她這種涂法,脂粉生意能賺多少錢?

是的,他想賺很多錢給子瓔,她天天忙,卻窮得連支漂亮簪子、一匹好錦緞都買不起,他舍不得她過這種日子。

至于義父的錢……以前用得理直氣壯,現在不了,他已經懂事,不想光受庇蔭,他要成為一堵堅實的牆,讓她依靠、為她遮蔽風雨。

「真假?我待他們真心,他們竟聯手欺負我家相公,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容羲呵呵笑著,最喜歡她為自己打抱不平,放下鋤頭,拉著她走過田間,他說︰「我算是相信了,馬鈴薯產量果然很高。」

「最好能盡快推廣這件利民好事。」子瓔道。

「推廣是好事,但種苗不足,還能再種一茬嗎?」

子瓔忖度,馬鈴薯的種植,溫度以十五到二十四度最合適,不能太熱或太冷,冬天會下雪恐怕不行,所以……

見她面有難色,慕容羲改口。「事緩則圓,咱們一步步慢慢想。」

「蓋大棚吧,在大棚里燒炭、蓋稻草,確保溫度,應該能再種一茬。」

「這樣成本太高,不是每個百姓都吃得起。」

「只在這個冬季種一茬,明年初培育出大量種苗後,就能將馬鈴薯推廣出去,到時就不必再花這個冤枉錢。」

「好,我那里有三千兩夠不夠?」

「你哪來的錢?」子瓔吃驚,是……鎮國公良心發現?

對,他們頗窮,瞿翊每月給的錢只能買食材、藥材,以及支付吳嫂子和林嬸的月俸,至于師叔給的,攢兩個錢買布料珠花還行,根本沒有能力做奢侈性消費……想到這個子瓔就滿腔哀怨,人家穿越女一個個實現金錢自由,怎麼到她這里,只能奢望小康?

「義父給的,離京前義父就給過但我沒收,到這里之後才發現,父親半兩銀子都沒留,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只好腆著臉寫信向義父求救。」

「你義父待你真好。」

「那是,將來我要給義父養老送終的。要不是皇上不讓義父離開京城,他肯定跟我一起來。」

兩人來到田邊,她給他倒茶水。

他攤攤手。「髒,喂我。」撒嬌這種事,他越做越順手。

「好。」把茶遞上,他就著她的手喝下。

看著他們的親昵勁兒,甜得讓人牙酸,村民背過身掩嘴偷笑。

發現墨雨也在偷看,慕容羲挑釁地覷了眼沒老婆福利的教練組,放大音量。「你給我做的衣服可好看啦,他們都羨慕我有媳婦兒。」

「村里未嫁姑娘那麼多,找個唄。」子瓔知道他的刻意,順著他的話說,只是心里不解,他和教練組怎就沒緣。

「人家眼光高,非要找懂琴棋書畫的,依我看那不是娶老婆是養戲子。」

「高門大戶誰不精心栽培姑娘的琴棋書畫。」

「過日子嘛,琴棋書畫能做啥?依我看小娘子就得學廚藝,有個會做飯的老婆多幸福,看我就知道。」

「不養戲子養廚娘嗎?」

「哪能一樣?只有滿心喜歡一個人,才會精致他的三餐。」說時像是想起什麼,眉頭勾起,他倏地湊近她。「你喜歡我的,對吧?」

同樣的話他怎麼一問再問,是缺乏自信嗎?

總之她是樂意的,樂意為他的自信施肥。「當然,廚房那麼熱,如果不是喜歡,哪個女人樂意當黃臉婆。」

幾句話就滿了他的心,慕容羲咧出大大的笑,不顧雙手沾滿泥巴,他壓住她的後腦貼上自己胸口。「我會的,會努力變成你喜歡的那種男人。」

不必變也不能再變了,這樣的他已經夠好,夠讓人情難自禁。她多麼害怕啊,害怕「那日」來臨,迎面而來的傷心會讓自己承受不起。

「是鋤地還是談情?膩成那副樣兒,沒出息!」刻板嚴厲的寇芹堯皺眉。

「咱們徒弟與眾不同,旁人得花前月下,他在田里直接談起來。也對,阿羲那張臉,就算在茅廁里,也有女人追著想跟他談情說愛。」夏琢捧月復。

「阿羲很好,不以貌取人,秋娘子也好,值得他傾心。」瞿翊看著兩人,胸口又甜又酸,他在他們身上看見歲月靜好。

「呸呸呸,傷眼楮。」墨雨連呸好幾聲。

「你罵秋娘子?她不給飯吃羅。」白霜大笑,明白他拈酸吃醋。

「傷眼的是慕容羲。」

「沒弄錯吧?兩人站在一起,慕容羲更像被拱了的大白菜。」白霜懷疑墨雨罹患眼疾。

藍雲擦掉汗水。「不,秋娘子才是大白菜,慕容羲是頭欠揍的蠢山豬。」

意見一致的藍雲、墨雨站到一塊兒,搭起肩膀。「為啥想揍他?」

「誰讓他長了張紅杏出牆的臉。」藍雲純粹的嫉妒。

「沒錯,多揍揍,讓他成天到晚腫著,勾引不了別的女人。」

「有道理,就當回報秋娘子了。」

「下回我們把他帶到……」

正在曬恩愛的慕容羲,突然感覺一陣陰風台上後腦,冷……

黃昏時分,馬鈴薯全數挖出來了,一秤竟有兩萬九千多斤,平均算下來,每畝產量將近三千斤。這是非常驚人的數字,依如今的農耕技術,一畝稻田平均只有五百斤產量,若達六、七百斤已經稱得上豐收年了。

知道結果,瞿翊的喜悅溢于言表,子瓔本想說現代農耕技術,一畝地可產五、六千斤呢,但這樣的收成已經讓村民驚呆。

人人都有了種植念頭,不過秋收剛過,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就算想種也得等開春。

確定村民意願後,慕容羲開始撥算盤珠子,倘若花錢租地四個月,請農丁、搭棚子、養土……三千兩夠不夠用?倘若做了卻沒成功,錢打水漂兒無所謂,沒了馬鈴薯,來年怎麼擴種?

不過這都是明天的事,今晚馬鈴薯窖藏後,子瓔大展廚藝。

一桌子各式各樣的馬鈴薯,吃得人人肚脹,說明天還要。

洗過澡,慕容羲進子瓔屋里,二話不說往被窩鑽,自從「照顧病人」之後,誰都別想逼他從這張床上離開。

開玩笑,他可是三害之一,誰遇見誰低頭,何況門板上還有個打死不修的洞。

上床後,他把信拿到裝睡的子瓔面前揭,一陣風據開她眼瞼。

抓住他的手,看清收信人。「誰寄來的?國公府?」

「不,是我義父。」

子瓔知道他的義父是申將軍、靜王,從封號就曉得皇帝有多希望他安安靜靜當個閑散王爺,他依從皇帝心意,卻覺得滿心抱負無從伸張,閑來無事悶得慌,就想上街找幾個紈褲子弟泄泄火氣,誰知偶遇暴戾小子。

要比暴戾,誰能贏過靜王這個人頭收割機,于是一拍即合,兩人揍出惺惺相惜。比起冷漠家人,對慕容羲而言,他更想親近愛打人訓人的申韜光,就這樣越走越近,兩人認了親。

皇帝不允許靜王擁兵,訓不了軍隊,他就訓娘子軍,于是開了間青樓,由徒弟坐鎮,之後暴戾小子的風流名號便傳揚出來。

又愛喊打喊殺、又愛折騰女人,這樣的慕容羲就算長著一張潘安臉,也沒有女人敢嫁。

「你義父的信干麼給我看?」

「看看唄。」他硬是遞給她。

信里面寫的全是秋家的事,秋學陽愛上靜王府親戚,迎進府里為妾,本想是齊人之福,哪知一進門正妻小妾時時打群架,鬧得高齡產婦日日延請大夫過府,偏偏小妾手段好,讓每件事看起來都是正妻在迫害小妾。

秋婉寧終于出事了,她害死柳氏月復中胎兒,一尸兩命,鬧出軒然大波。

鄭儀本就喜歡男人,踫到女人就鬧心,柳氏那胎是界心計和藥物好不容易才懷上的,當初鄭儀想娶表妹為妻,並非為了情愛或責任,只是想順勢為自己留下子嗣,沒想到秋婉寧手段如此凶狠,鄭儀結結實實地恨上她了,夫妻之間的戰爭越打越狠。

收起信紙坐起身,她問︰「怎麼回事?」

「我告訴過你,我請義父派人盯著秋家。」

秋婉寧就算了,她早就曉得這門親事不會有好下場,但……「靜王府的親戚至于跑去當秋家姨娘?」

「申姨娘不是義父親戚,她是萬花樓的清館,三兩下就勾搭上你爹。」

「你安排的?」

「對,讓關茹娘也嘗嘗丈夫背叛的滋味。」

「可是你又不在京城……」

「萬花樓是我義父的鋪子,我還是里頭管事的,找個人進秋家攪和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意思是……都批評他流連青樓、斗雞走狗不求上進,卻原來……

老白蓮VS小白蓮,端看哪家品種優?其實真比不了,一個花期將盡、一個含苞待放,至于勾引男人方面,一個自學自成,一個有專業教導,結果不言而喻。

子瓔還是感到悲哀,本以為爹爹是專心專情的好男代表,誰知他的忠實不過是因為對仕途野心強大,迫切需要娘親幫忙,這才表現得像個好好先生。

自詡閱人無數,卻看不清身邊的親人,是她開了美顏濾鏡吧。

慕容羲從懷里掏出一疊紙。「秋家的田莊和鋪子。」

「你怎麼拿到的?」這些東西已經落入關茹娘手里,她哪能乖乖交出來。

「搶來的。」

不會吧,他不在京城,京城依舊盛行暴戾風格?「關茹娘把財產看得比命還重,你不可能搶得走。」

「秋鈺寧欠下賭債,怕被砍去手足,從家里偷來的。目前只拿回三成,你放心、陸績還會有。」人一旦染上賭癮便很難戒除。

「他看起來穎慧睿智,是父親精心栽培的好苗子,你怎麼……辦到的?」

「窮人暴富,幾個女人、幾個弟兄吹捧就能糊弄。」

「你哪來的錢從賭坊贖回這些?又是義父幫的忙?」這下她欠靜王的多了。

「千金坊也是我義父的。」

「什麼?」子瓔吃驚不已。

萬花樓和千金坊,京城最賺錢的兩個鋪子都是靜王的?他是將軍還是商戶?投資眼光如此精準,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紀,肯定是穿著西裝天天在節目上說「老師說話,一定要听、一定要听……」的人物。

他呵呵一笑,撓撓頭說︰「閑散王爺,不整點事業來做做,會悶出病的,那兩處可以得到很多消息,也可以瞧見人性,義父本想讓我接手千金坊玩玩,沒想到出了董赫那檔子事。」

「謝謝你為我出氣。」

他握住她雙肩,沉聲道︰「子瓔,我不確定你想做到什麼程度,畢竟那是你父親。」

「我要他從我娘身上得到的,通通還回來。」子瓔咬緊牙關。

「那行,你等著看吧。」他扯下荷包遞給她。「這是義父好幾個月前寄的,以前不想用,覺得……」

丟臉、傷自尊,比起只給一間破宅院和十畝田的親爹,他越發感覺自己是孤兒。

他沒說透澈,但她听懂了。「現在又怎麼想用了?」

「租地、蓋棚子處處要用錢,我是男人,本就該我來想辦法。」

她知道的,知道他需要很多夸獎,想培養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得先把他的自信養得拔地參天。「有肩膀、有擔當,你是真正的男子漢。」

「哈哈哈……」他大笑出聲,傾身向前,一把將她抱進懷里。他喜歡她、她是他的!



快過年了,下了場雪,一整天下來整個世界銀裝素裹,大地換上新衣。

年夜飯兩家計劃合成一家,子瓔當總指揮,其余男人全數听她號令。

寇老、夏老在門口擺攤寫春聯,一副春聯十文錢,村人趨之若驚。

教練三人組擔任衛生股長,把家里打掃得干干淨淨,買花擺瓶、換上新紗新簾新棉被,短短幾天門里門外煥然一新。

瞿翊、慕容羲負擔采買工作,瞿翊的腿已經能夠行動自如,多走動對身體有好處的。

快過年的鎮上熱鬧非凡,許多人擺起攤子,想趁過年前賺上一筆。

瞿翊悶在家里太久,這一逛竟逛出購物狂體質,方家有錢,啥貴他就挑啥買,他堅信一分錢一分貨。

買完子瓔交代的年貨買日常用品,買完煙花爆竹買禮物,最後又給每個人挑上幾身新衣,老規矩,照價格挑、越貴越好。

「你買禮物做啥?」慕容羲問。

「過年都要給親友準備禮物。」

「你的親友不都在京城?」話出口慕容羲立馬後悔,很不得把舌頭給吞了。

是啊,娘一死,他就沒有年可過了,苦澀爬上他眉間。

「對不起。」慕容羲道歉。

「沒事。」他攬住慕容羲肩膀。「你就是我的親友。」

慕容羲松口氣,也攬上他的。「對,情深意切的親友,誰都別想拆散咱們。」

瞿翊抖抖肩膀,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干麼?情深款款哦。」

「對啊,你儂我儂,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誰教你的話,真肉麻。」

「子瓔啊。」想起她圓滾滾的小身子,還沒抱上呢,已經覺得滿心柔軟。

「你有個好妻子。」瞿翊羨慕。

「天底下最好的妻子。」慕容羲口氣加重。

「你要好好待她。」瞿翊朝他撇撇嘴。

「這種話還需要說?」慕容羲對他眨眨眼。

兩人的感情與默契與日漸增。

一路忙到除夕,子瓔大清早起來熬湯、準備祭品,沒有祖先可拜,他們便祭天謝地。

天黑後庭院里的燈籠點亮,長廊擺上桌子,大家圍成一圈,咕嚕嚕的熱湯滾著,很冷的天、熱呼呼的湯,暖暖的人心。

大家說笑玩鬧,不分主下尊卑,都是異鄉游子,有緣相聚自該珍惜。

飯罷,整理好碗筷桌面,換上水酒點心瓜果,他們為天地萬民守歲,煙花點燃,璀璨了夜空。

桌邊只剩下瞿翊和子瓔,他們笑看著瘋狂玩鬧的慕容羲,和圍在一塊兒斗詩的寇老、夏琢及呂尊。

「我沒過過這麼熱鬧的新年。」父親缺席的團員桌上,母親的抑郁不曾缺席,他很清楚,母親的堅強是被她自己的驕傲逼出來的。

子瓔捧著臉,她不一樣,從小到大每個新年都很熱鬧,家里成員雖然不多,但整合起下人,她總有本事弄出一個聯歡晚會。

誰曉得人生大轉折,本以為這輩子再沒有熱鬧年可過了,沒想到……她終究是幸運的。

「阿羲告訴過你我的身世嗎?」

「說了。」

「我就曉得他不會瞞你,阿羲很依賴你。」

子瓔搖頭,那是錯誤認知,事實上他很強的,書上的慕容羲沒有秋子瓔的幫助,也一樣發展成男主,他需要的是一個成長茁壯的機會。

「寇老對學生嚴厲苛刻,但他告訴我,阿羲是他教過,記憶力最好、學習最快、反應最靈敏的學生,他將來必有大作為。」

「我相信。」而瞿翊也會成為歷代以來最好的皇帝。

「下午我和阿羲去大棚看過,再半個月就可以收成了。」

「我知道。」

「如果成功,層層上報,會是場潑天富貴。馬鈴薯是你發現的,是你說種植成功能在饑荒時救下無數百姓,也是你逼迫他拿起鋤頭。」

「所以……」

「阿羲說你想回京,有這個功勞,你可以風風光光回到京城。而你父親將因你受益,對你的態度定會大轉變,到時你想為親母做些什麼都可以。」

瞿翊說得沒錯,若此事榮耀歸于己身,她可以光鮮亮麗地站回父親跟前。

但她不想這麼做,她更想把慕容羲推上去,想陪他繼續走完這段路,即使結局……

「第一,方公子的毒尚未全解,我還不能返京。第二,是相公起早貪黑耕田,是他頂著太陽雨水打理農作,這件事若能夠成功,全是他流血流汗的結果,方公子怎麼會想讓我剽竊他的功勞?」

瞿翊的眼楮像個深潭,黑不見底、能把人吸進去似的,但他沒將她吸進去,相反地卻掉進她的目光里。她真的做什麼,都只為阿羲謀劃。

真的有這麼喜歡?喜歡到顧不得自己,心里眼里只有阿羲?

說不清楚感覺,是一點點落寞、一點點寥落,一點點的酸澀撞擊胸口,他肯定是嫉妒了,嫉妒有人對阿羲全心全意。

「既然你已經決定,等馬鈴薯挖出來後,我便帶阿羲離開,推廣馬鈴薯種植,也帶他認識一些人。」

行動自如的他,早該依著父皇給的名單,一一拜訪賢人名仕。

「好。」到時給他們烤點餅干、做點肉醬咸菜、炸些面條,讓他們在找不到客棧時,還有熱呼呼的東西可以下肚。

轉頭看著又「切磋」起來的幾個男人,子瓔笑開,在心底補上一句︰還得多準備點傷藥。

是真的,一對一已是勝之不武,竟還三對一,簡直是不講武德。

只是被三個不講武德的男人長期修理,阿羲的武藝突飛猛進,再這麼修理下去,他會不會變成武林盟主,改寫原著、開發另一條男主光明路?

這麼棒的他,再加十分吧!

打打鬧鬧、喝光幾罅酒,慕容羲醉得亂七八糟,是子瓔將他扶回家的。

許是習慣使然吧,她沒送他回房,直覺來到自己房間,直到兩人都躺平了,她才低聲失笑。

在想什麼呢?平常趕不走他,現在人醉成這樣,她干麼又把人給拉回床上?是被制約了嗎?

但天這麼冷,好不容易打理妥當雙雙躺下,她懶得再動了。

迷迷糊糊的慕容羲突然翻滾,趴到她身上,一雙黑黝黝的眼楮盯著她猛瞧。

「你沒醉?」

他呵呵笑著,把頭搖得像潑浪鼓。「我沒醉,再來十壇也撂不倒我。」

哦,醉了,通常喝醉的人都會說自己沒醉。

「不管醉不醉,都快睡吧。」她拍拍他的背,讓他翻下去。

明天是嶄新的一年,沒有親戚需要走動,大家約好一路睡到午後。

舊的一年對她、對阿羲、對瞿翊來說,都太艱難,他們有權利偷得浮生半日閑。

他沒听話,繼續呵呵笑著,笑得像朵盛開桃花,紅艷艷的,很勾引人。

「子瓔,你答應我的,不和離了。」

有嗎?她有說過?

「我會帶你回京,我會努力上進,我會變成有肩膀有智謀的男人,我會為你和岳母討回公道,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為什麼不離開?」

「因為我愛你啊,我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想看你笑,想看你的眼楮,想听你說話,想要你一直一直說我很厲害,一直一直給我加分。」

心念得厲害,這是酒後吐真言,還是酒後胡言?她喘了氣,突然無法應對。他捧起她的臉,逼著她四目相對,鼓起腮幫子的他,萌翻她的心。

「你不說話?你不愛我?你說我厲害都是假的?就算我加到一百分,我在你心里還是個禍害。」他委屈控訴。

「沒有,你很好,你從來都不是禍害,你是行俠仗義,是維護天下公理,你很厲害的,連寇老那樣的人都看好你,你也要學著看好自己,有點信心。」

「信心有什麼用,又不能讓你愛上我。」

愛上?那是她不敢捅破的窗戶紙,害怕一旦捅破,喜歡便藏不住,她連欺騙自己都沒機會,到時結局翻轉,她會丟了退路。

不過……早愛上了,所以面對瞿翊的問話,她堅持到底,非要成就他先于成就自己,所以想要和他在一起,久一點、再久一點。

只是,不能認的……認了,她就沒有回旋空間。

「我哪里做得不夠好,你告訴我啊,我會改,會變成你喜歡的那種人。」

「對不起,你是個好人,是我配不上你。」听听,她居然抄襲渣男語錄。

「不對,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他拉起她的手貼在胸口。

「我是為你好,你會找到更好的人。」又是語錄名句?她真想暴打自己。

「我不要更好的人,我只要你。」他把頭埋進她的頸窩里。

「分手後,我們還會是朋友。」這句更渣,難不成她有渣女體質?

「不分手,不當朋友,我們要當夫妻,永永遠遠在一起。」

彷佛宣示似的,他捧住她的臉,俯,喝醉的他競然準確無誤地封上她的唇。酒香滲入唇舌間,她醉了。

而那層窗戶紙,咚地一聲,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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