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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誓做將軍妻(妃臨九天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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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 - 誓做將軍妻(妃臨九天卷二)

親耳聽聞萱姨娘承認害死自己的母親,
心情大受震盪又無人可傾訴的黎育清寂寞又無助,
可齊靳總是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出現,
她可以放心的在他懷裡大哭,跟他說自己的奇思妙想,
他總是包容她的大放厥詞,一邊擔心著她被離經叛道的嫡母帶壞,
一邊又寵溺的想,如果沒人娶她大不了他負責,
來到樂梁城出秘密任務的他就此藏匿在黎府裡,
享受她添衣做飯的關心,竊喜又能和她日日在一起,
他們自然的賞月談心,親暱的餵食彼此,
忘了男女大防,催眠自己這些親密的牽手擁抱沒什麼,
兩顆心越來越靠近,卻沒人敢率先打破這不能言說的感情……
然而大將軍總是要回到戰場上的,當兩人依依不捨的分開,
她只能回到藉著通信思念他,順便發展衣鋪香皂賺銀兩的日子,
原以為在楊家人應驗了她前世的詛咒,全家不得善終死個精光後,
她今生再無所懼,已經改變了前世的命運,過著充實的生活,
直到五哥哥與二皇子遇刺身亡的消息傳來,
悲痛欲絕的她這才知道,原來她根本沒有能力改變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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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3: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溫暖妳的心

  黎育清放聲大哭、不管不顧地,好像要把肚子裡所有的委屈全化成淚水流盡方肯罷休。

  她緊抱住齊靳不放,在他懷裡哭得恣意,外頭天氣那樣冷,他胸口盔甲那樣冰,凍得她的小臉發紅,淚水才翻出眼眶便結成冰珠子,但她不介意,只想這樣待在他懷裡,不願離開。

  而被抱住的齊靳,從原先的手足無措,到慢慢地在嘴角處儲起一朵笑花……他歎息,然而這歎息聲代表的不是難受而是高興,他高興,自己是那個能讓她傾訴委屈的人。

  反手回抱她,拉拉大氅、將她包進懷間,為她隔出一方溫暖天地,他沒說話,但已立場表明——他的胸口任由她恣意使用。哭吧,她的淚水,他樂意收留,她的委屈,他樂意包容,她想給他什麼,他無條件接納。

  低頭,看著懷間的頭頂心,齊靳微哂。

  她只是個小丫頭,雖然長大一點點、變美了許多,終究是個丫頭,而他不是沒見識過女人的男子,然而小小軟軟的身子擁在懷中,竟勾出他些許意動?

  這情緒怪異難理解,但他喜歡這個感覺,好似自己飄蕩多年的靈魂,終於重返家門;感覺這個世上,還有人需要自己;感覺胸口那顆寒冽的心臟,被注入絲絲暖意,瞬間,溫暖順著血管流入四肢百骸,這感覺……他喜歡。

  情不自禁地,抱住她的雙臂緊了緊。

  這時,拿著傘和燈籠的木槿終於追上發狂的黎育清,她喘息不已,正想趕上前時,居然發現自家姑娘哭倒在一個大男人懷裡,這怎麼行吶,姑娘是個黃花大閨女,這事若被人看見了還得了

  想也不想,她直覺衝上去想把姑娘搶回來,但人衝到齊靳跟前,這才看清楚,姑娘那模樣哪像是被強迫的,比較像是姑娘強迫了人家……

  她又急又臊,怕得緊卻還是沒忘記要壓低聲音,她連續喚了幾聲姑娘,又扯扯姑娘的衣襬,誰知道姑娘非但不應,還往人家胸口鑽得更緊,弄得她像是迫害嫡女的壞後娘似的。

  木槿視線與男子對峙許久,方才認出他是幫自家姑娘許多忙的世子爺,他對姑娘沒存過壞心眼,幾經猶豫考慮後,她轉身,站到不遠處,警戒地四下張望,替自家姑娘擔任起守衛。

  擰緊的眉頭一彎,齊靳相當滿意木槿的表現,滿意她的知情識趣,也滿意她雖然不是合格守衛,但丫頭身邊能有這樣一個忠心人,很好。

  黎育清哭很久,哭到眼睛發腫、鼻子通紅,哭到冰冷的盔甲染上幾分溫暖,哭到飄散的理智從九霄雲外慢慢自腦中回返,她這才抬起頭,從他的大氅中退出。

  對上他的眉眼,看著他似笑非笑的容顏,她害羞地別開眼,才發現他頭髮、肩膀、眉毛都蓋上一層薄雪,天!她是哭了多久,竟然讓他站在大雪中挨凍,心一驚、唇一咬,她窘迫無措。

  「哭夠了?」齊靳問,那聲音溫柔得不像自己,彷彿她是雪地裡找不到窩的兔子,需要他安撫疼惜。

  淡淡一笑,他未拂去身上積雪,透過木槿手上燈籠的微小扁芒,心疼地望著她紅腫雙眼,這丫頭哭得真淒慘,誰給她委屈受了?又是那對囂張跋扈的母女?該死,雖然他不欺婦孺,可這會兒他有動刀動劍的慾望。

  「糟糕。」黎育清一句低喊,描深了他的笑意。

  現在才想到糟糕?在大雪夜裡、奔入男子懷抱,被人看見,她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他才想要開口叨念幾句、順道賞她一顆栗爆,沒想到,她竟道——

  「我給你做的衣服太小了。」

  要是知道他會變得這樣高大偉岸,胸口這般寬闊溫暖,待在他身邊像被一堵安全密實的牆圍住……等等,她在想什麼啊,這跟衣服大小有什麼關係?驀地,她紅了臉蛋。

  居然是因為這個出聲喊糟糕?齊靳早已深刻的笑紋,再也忍俊不住大大的勾動,他呵呵大笑,笑彎嘴角也笑彎眉毛,瞬間,堆積在眉間的雪花落下,灑了他滿臉白。

  見狀,黎育清也忍不住微笑,真好……能夠見到他,真好;能在這樣的夜裡見到他,更好;這是不是老天賞的禮物啊?在最倉皇悲慼的夜裡,把他送到這裡……

  見她又哭又笑,齊靳無奈搖頭,這一搖,連同頭上的雪也搖落下,黎育清含笑上前,替他把頭上、肩膀的積雪拍去,動作輕輕的,一下一下像拍在他心口上似的,舒服得讓他微瞇起眼睛。

  「你不是在雁蕩關嗎?怎麼來了?戰事怎麼樣?大將軍離營,手下的士兵怎麼辦?敵人會不會突然來襲?」

  她一口氣問出一串問題,讓他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只能用最簡單的五個字交代,「戰爭結束了。」

  黎育清腦子轉過,對哦,她早知道的,這場戰爭會在年底前結束,齊靳將梁國一半江山給劃進大齊國土,這場戰役讓齊靳聲名大噪,齊梁百姓都知道大齊王朝有個威風凜凜的戰神,這次返朝,皇帝將親封他為平西大將軍,賞賜無數,紅了多少人的眼……

  「就算戰爭結束,也有許多事要忙吧?」

  「對,邊關還在整頓,我已在營裡留下人手,處理善後。」

  所以他是特地來陪她過年

  念頭乍然興起,黎育清心頭激奮,可她沒樂呵太久,下一刻便腦子清明。哪可能啊,他是堂堂大將軍,該忙、要忙的事堆積如山,怎麼可能專程來陪小丫頭過年?她真是想多了。

  抿抿冰涼的嘴唇,她仰頭問:「你來樂梁,有事要辦,對嗎?」

  「嗯,來查一點事。」

  他說得含糊隱約,黎育清也懂事地不去追問,在朝中為官,有多少不能為外人道的機密,便是爺爺,也不會事事都讓自己明白。

  「你沒讓下人通報,悄悄潛入黎府,是為了要掩人耳目?」

  若有下人通報,以他的身份,就算爹爹不在府裡,定是由大哥哥、二哥哥出面接待,可竹院那頭靜悄悄的,並未聽見半分動靜,再加上齊靳身邊連半個黎府管事、小廝都沒有……依他那一竄身就可以飛上大樹的功夫,肯定是學那樑上君子從圍牆進出,再加上特地挑這樣一個大雪夜造訪,動機不言而喻。

  他喜歡她的聰敏,喜歡她幾句話便能猜出玄機。

  「對,妳這裡有地方可以安置我嗎?」齊靳微笑點頭。

  得到答覆,黎育清動起腦筋,既然他的行蹤不可以教人知曉,那麼錦園就不是安置他的好地方,就算奶奶出門前已經將裡頭的人清理過一遍,誰曉得有沒有又被安插了新眼線。

  二房的竹院不行、三房的蘭院更不行,知道世子爺來到,滿腦子想嫁人卻又尚未找到合適對象的九妹妹還能不動腦筋?照理說,大房的菊院最合適,四哥哥搬出去後,那裡沒人居住,只不過菊院裡的都不是自己的心腹,就怕自己鎮不住人,若是往外洩漏出隻字詞組,怕是會壞了他的事。

  算來算去只有挽月樓最合適,那裡的下人全是蘇家人,他們只對蘇致芬忠心耿耿,何況守著後門的蘇大、蘇二,守著前門的蘇三、蘇四和阿壢……他們都有一身好武功,可以照顧他的安全。

  「走吧。」

  她想也不想地拉起齊靳的手就走,走過三、五步方覺不對,自己太理所當然了,一個羞赧,連忙將手鬆開,抿唇、偷覷他一眼。

  齊靳假裝沒察覺,待她轉過身後,輕搖頭。這丫頭,抱都抱過,現在才來顧慮這個,未免太后知後覺。

  一個惡意調皮,他挑高眉,將她的手拉回來,欲蓋彌彰地解釋一句,「手冷。」

  轟地,臉色爆紅!

  黎育清用力擠了下眉眼,這、這……這手冷要牽手,那胸口冷、肚子冷,豈不要把人給抱進懷裡?抱……不是哦,剛才不是他抱她,是她自己跑去抱人家,人家連胸口都出借了,她的手難道就借不得?

  等等,女子的手怎麼可以亂借,讓男人不小心看見都得嫁了,何況……

  天,她肯定是受致芬影響,把男女大防給徹底忘掉……鄭嬤嬤,清兒對不起您吶……

  她滿腦子紛亂時,齊靳突然問一聲,「要去哪裡?」

  黎育清直覺回答,「去挽月樓。」然後繼續糾結掙扎。

  齊靳聽到答案,心底不豫,那個挽月樓,他知道的。

  她在信裡不斷提及嫡母蘇致芬,說她的才華、說她的理念,說她與眾不同的想法,說得他心驚膽顫,這年頭,像她那樣的女人很難存活,可她不但活了,瞧那樣子,還活得挺有味兒的。

  這不重要,教齊靳感到意外的是,黎育清竟對她信任至此?信任到他的事,不求助父親、不求助堂兄弟,卻求上嫡母?

  不對,她是信任蘇致芬,還是阿壢?想到那個「長相端正、身材好、個子高,腦袋清楚、武藝高強、氣質尊貴,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下人」的阿壢,他微蹙眉心,說不出心口堵著的那個感覺是怎麼回事。

  黎育清丟開糾結,反正手拉都拉了,再扭扭捏捏更不是回事,順著原路返回,她將手掌心的商借問題拋卻,微微竊喜的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暖。

  木槿見主子離開,也快步跟上,她向前奔過幾步,想想不妥,把燈籠滅了,反正朦朧月色照映著地上雪,反正世子爺總不會讓自家姑娘給摔了,反正……

  唉,她歎口氣,這樣孤男女寡的真的不妥,但只要姑娘喜歡,再不妥,她也會想盡辦法替姑娘周全。

  木槿的猶豫、掙扎到妥協,盡落入齊靳眼中,他對木槿的忠心感到十分滿意,低頭,看一眼和黎育清交握的手掌心,他不輕易示人的笑容再度勾起。

  而黎育清越走心越甜,也不知道是否在不經意間,熟透的果子墜入心田,讓迸出的汁液瞬間染蜜了心間。他、齊大將軍,秘密到樂梁辦事情,第一個找的不是別人,而是她黎育清。

  笑,拉開嘴角、拉彎眼睫……

  到挽月樓時,阿壢恰恰領著下人要將園門上鎖,黎育清快步上前,低聲阻止。

  「阿壢哥哥,致芬歇下沒?」

  阿壢哥哥乍聽見這個稱呼,齊靳的眉心打結,當年齊鏞要聽她喊一聲鏞哥哥,可是花上了大把力氣的,她居然隨隨便便就……

  視線觸上對方,他嘴角笑意瞬間隱沒。

  同一剎那,阿壢也抬眸對上齊靳,兩人眼神交會,雙雙心頭一震,相同的念頭躍上各自腦中——他怎麼會在這裡?

  黎育清看不明白阿壢臉上是哪號表情,他在……生氣?生氣她深夜時刻、領一名陌生男子進挽月樓,敗壞致芬名聲?可眼下她哪顧得了這個,不過依致芬的脾氣,肯定是樂意幫這個忙的。

  「阿壢哥哥,你別一動不動呀,先把門給關上,別讓人瞧見,這裡離柳姨娘的院子可不遠。」

  盡避她相信,沒有人會冒著大風雪外出看夜景,況且今晚上那兩個通房丫頭的事,肯定嚇得滿院子的姨娘通房丫頭緊閉門戶,生怕楊秀萱下一次發瘋,被她的矛頭給對上。

  黎育清輕聲喚醒阿壢回神,他命蘇三、蘇四將院門緊緊關閉,轉身領黎育清和齊靳登梯上樓。

  歲歲聽見動靜打開門,尚未做出反應,黎育清先開口問:「歲歲,妳家姑娘歇下了嗎?」

  「還沒呢。」

  「我領人到隔壁書房等,妳告訴致芬,我有重要事要她幫忙。」

  致芬?不喊母親,居然喊對方閨名?齊靳心底覺得怪異,卻沒有多言。

  「是,八姑娘。」歲歲應聲。

  「有沒有熱茶?先送一壺過來。」

  「是的,八姑娘。」

  歲歲離開後,黎育清熟門熟路的,不等阿壢安排就帶著齊靳到二樓最左邊的屋子等候,屋子裡未燃炭盆,有點寒意,方才在外頭哭得挺歡,不覺得冷,這會兒待在屋裡了,反而感覺微寒。

  她選這屋子是有道理的,二樓扣除蘇致芬使用的寢屋、書房和小廳外,右邊那間是阿壢的屋子,最左邊空出兩間房,樓下則是歲歲月月幾個大丫頭的屋子,平時沒有主子的吩咐,底下人是不允許上二樓的,因此相較起樓下,樓上更為隱密。

  「你吃過飯沒?」進屋後,黎育清問。

  「還沒。」

  「木槿,妳去小廚房張羅些吃食送上來。」

  黎育清自在得像這裡是她的地界似的,這就是沒規沒矩帶來的壞處,況且眼下她只心心唸唸把人給安頓好,哪會分心注意到規矩禮數上頭,也因為太專心,阿壢和齊靳幾度眼波交鋒,她都沒發現。

  黎育清指令下得快,蘇致芬也出現得快,一進門,她尚未看見齊靳,先瞧見黎育清兩顆大紅眼,疾走上前,急急道:「方纔我就覺得妳不對勁,要哭幹麼跑到外頭哭,我這挽月樓就找不出一間屋子讓妳哭嗎?說,誰欺負妳了,母親在下本人我,替妳出頭。」

  蘇致芬說得義憤填膺,殊不知自己的態度讓齊靳極其滿意,更不知道這番滿意,往後讓自己得到多少好處。

  「先別管這個了,我有事需要妳幫忙。」黎育清反拉起她的手臂說道。

  「說啊!」

  黎育清將蘇致芬帶到齊靳面前介紹,「他是平西大將軍齊靳,身負機密要事,必須暗地行動,眼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不在雁蕩關卻在樂梁城,他與爺爺有舊,前來求助。我思來想去,整座黎府就妳挽月樓最安全,我想,能不能把他安置在這裡?」

  平西大將軍?阿壢和齊靳同時挑了挑眉,這丫頭送上的名頭還真大,敢情她把自己當成皇帝,有封官賜相的權力?兩人想法相同,又是一陣對視。

  這個晚上,齊靳和阿壢相同的動作、相同的心思可不少。

  「當然可以,妳的事就是我的事。歲歲,去找床褥子來……等等,育清,妳今晚要不要也歇在這裡?進進出出的怕動靜太大,不知道會不會又讓誰給盯上,還不如住這方便些。」她意有所指地道。

  黎育清想了想,點頭。

  「我讓人把隔壁屋子給整理起來。」

  「好,謝謝。」黎育清滿心感激,在這府裡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覺真好。

  「妳在說啥傻話,咱們是什麼交情吶。」蘇致芬大手一拍、一勾,把黎育清給扯進自己懷中。開玩笑,她們是什麼?是閨蜜、是拍檔、是手帕交耶。

  黎育清一哂,摟了摟蘇致芬的腰。

  她們沒有太多交談,但幾個眼神交會,齊靳已看出兩人交情匪淺,只不過這舉止太輕浮,太不大家閨秀,太……齊靳滿臉的不贊同。

  阿壢看見,清淺一笑。不習慣嗎?那麼他要住下來,還有得適應,至少得適應這裡的主子不比下人大,挽月樓裡論的是道理和能耐,不是身份和地位。

  蘇致芬重新發號施令。「歲歲,去找兩床褥子出來,把這兩間屋子給佈置起來;年年,將這屋子裡的炭盆生起來;月月,去燒幾桶熱水,再熬兩碗濃薑湯,將軍和八姑娘都得洗洗、去去寒氣,順便到我屋子找幾件衣服給八姑娘換上,至於將軍……」她上下打量齊靳一番,將視線挪到阿壢身上,走到他面前,笑得滿臉諂媚。「阿壢,借套衣服給齊將軍,可以嗎?」

  齊靳不自覺地又挑高眉頭。

  照理說,他是高高在上的將軍,阿壢不過是個小廝,她應該問問自己願不願意紆尊降貴,換上小廝的衣裳,然後再誠懇道歉,解釋挽月樓裡除小廝之外,沒有男人的衣服可以借給自己,可她詢問的人居然是阿壢?

  下人的東西都是主子賞的,主子要什麼,不過是一句話的工夫,是這個蘇致芬太奇怪特殊,還是阿壢在這裡的地位遠遠超過自己想像?

  齊靳的視線定在阿壢身上,久久不挪轉,阿壢在允下蘇致芬之後,轉頭回瞄齊靳,兩人視線再度相接,又交換意味深長的一眼後才各自別開。

  黎育清很忙,忙著去小廚房催促食物,沒注意到兩人的眉來眼去,只想著自己鼻子酸酸的,怕是要著涼了,而閒閒沒事幹的蘇致芬發現了,她有相當不錯的觀察力——這是她自己說的,但她卻什麼也沒問。

  黎育清進廚房,飛快做好幾道菜,數了數,又燉上一道新湯品,讓木槿守著爐火,自己跑回屋子裡飛快洗澡。

  回到蘇致芬為她準備的房間時,黎育清有些震驚,這屋子不是自己前世出嫁前住的那間,但是床、桌子、櫃子、妝台……的擺設位置,和前世記憶中一個模樣。

  有一點心慌、有一些意亂,也有許多難以鎮壓的恐懼感,可這會兒,她不想也不需要這樣的情緒。

  因此她走到鏡前,對著裡頭反映出來的黎育清說:「怕什麼?前世的蘇致芬與父親相愛,前世的萱姨娘始終把持中饋,前世的哥哥沒有考得任何功名,前世的自己只會低頭做人,現在不一樣,完完全全不同了,妳沒有害怕的必要。」

  她深吸幾口氣,再深吐幾口氣,她對鏡中的黎育清微笑,然後笑容越發燦爛。

  是啊,她在害怕什麼?前世的自己連想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可以開舖子掙錢,可以擁有男子才能夠得到的成就感,可以號令府中下人,可以高高在上地對楊秀萱露出鄙夷目光。

  不一樣,所有事通通不一樣了,她再也不會走前世走過的老路子,不會嫁給楊晉樺,不會被扶桑出賣。

  她輕拍幾下自己的臉,再度拉起笑意,發狠似的咬牙說:「誰說一模一樣的,明明就完全不相同。」

  她安心地拿起衣服、走進屏風後,熱騰騰的水已經備好,在泡進浴桶的同時,眉開眼笑地又安慰自己一句,「上輩子的我,可沒有真心真意同致芬這樣好過。」

  打理好自己後,黎育清再回到齊靳房裡時,木槿已將菜餚一一擺上,剛梳洗過的齊靳一身清爽利落,濕濕的頭髮隨意披在腦後,幸好屋子裡夠暖和,否則肯定要生病。

  黎育清讓木槿先回屋裡,她拿了塊長棉巾替齊靳慢慢擦拭頭髮,他的頭髮又濃又密,黑得發亮,握在掌心裡,柔順無比,人人都說他性子剛硬冷僻,他們應該來看看這頭黑髮,他原先的性子也是如這頭黑髮般柔軟的吧,只是環境造就出他的剛強性子,也是啊,若他不夠堅強,怎能活下去?

  低下頭,她的頭髮與他的迭在一起,兩股黑絲交織成一片細網,網上她的心,突地,詩句入心——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

  手一抖,滿面飛紅,她在想什麼呵?他們只是朋友、無涉男女之情,鬆開他的髮,黎育清欲蓋彌彰地解釋一句,「行了,差不多要乾了。」

  她的腳步有點侷促,坐到對面,看他吃東西。齊靳注意到了,卻故作無所覺。

  他很能吃,才一會工夫,大半盆的飯已經吃得見底,滿桌子菜餚也掃得差不多,她特意做三人份,本來還想多了,肯定要浪費掉,大冷天的,明兒個剩菜會凍成冰,沒想到,他還真能吃……

  她替他盛湯,一碗一碗又一碗,直到連湯鍋也見了底。

  「你餓得很厲害?是不是軍糧沒補上?」

  如果是的話,那就太慘了,這樣寒冷的天,千萬將士餓著肚子打仗……光是想像,她眼底便浮上一抹哀憐。

  他微笑道:「不是軍糧的問題,我很會吃,也很愛吃,小時候,最深刻的記憶是飢餓,所以只要有東西,我都會吃光,免得下一餐時挨餓。」

  還笑得出來?黎育清聽他這樣說話,鼻子發酸。

  堂堂的世子爺吶,童年最深刻的記憶竟然是飢餓?如果是她這種沒娘疼、沒爹愛的也就罷了,可他又不是。

  但她沒問,心知肚明是因為珩親王妃,只是王妃怎麼能夠這樣痛恨親生兒子?都是從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怎就忍心這般對待?

  齊靳見黎育清聽完自己的話,眼底沒有疑問只有瞭然,所以是齊鏞早就對她說過?那麼江雲的事,她定也明白,難怪了,難怪她突然寫信給他,難怪她會找一堆瑣碎雜事來鼓勵他好好活下去。

  其實,他並沒想過死,即使江雲因自己而殞命。

  這樣是不是有些薄情?

  都說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都說雙飛蝴蝶生不同衾、死同墳,在許多人眼裡,他與江雲是極恩愛的一對夫妻……也是,堂堂世子爺,若不是因為真心愛著,怎肯求娶一個小辟員的女兒?

  如今她為自己而亡,照理說,他該為她的死而悲憤哀慟、傷心欲絕,但或許是性格冷僻,他並沒有太深刻的傷心。

  生氣?有的,因為動手的是自己的母親;憤怒?有的,因為動手的那個女人懷胎十月生下他,他即便有怨恨,也無法找她復仇。

  傷痛多少有,但並不到與江雲生死相隨。

  他不知道自己哪裡不對,也許是從小沒被疼愛過的男人學不會怎麼疼愛女人,也許是他天生冷情,無法拿愛情回饋女人,所以他在戰場上,對著敵人宣洩滿心憤怒,卻從來沒有想過要為江雲殉情。

  黎育清擔錯心了,但他不打算點明說破,因為她的來信,總是教他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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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我只和你說

  見齊靳把最後一口飯吞下肚,黎育清喚來下人把餐具收走,回頭,見到他已經斜靠在軟榻上,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昏昏欲睡。

  知道他肯定很累,不過這會兒睡下可不行,頭髮還沒完全乾,肚子裡食物尚未消化完,這樣躺下去、肯定要生病,就算他身強體健,也禁不起這麼糟蹋。

  黎育清硬拉起他的手,逼著他在屋裡來回走動。

  他沒有反對,因為在喜歡上她的信之後,他也喜歡上握住她軟軟的小手心。

  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沒什麼力量,恐怕一把刀都握不牢,但他大大的、硬硬的、很有力量的大掌,只要握上她的,不知不覺間就會湧入源源不絕的力氣,好像天塌下來,自己也能輕易頂起。

  這樣有礙小泵娘的閨譽?可不是嘛,但他看看身量只到自己胸口的黎育清,替自己找到好理由,丫頭還小,很小很小,小到不必在乎那種東西。

  可才說她小,她立刻老氣橫秋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嘮叨。「剛吃飽不可以躺下,會積食。」

  何況吃這麼多,真不曉得他的胃是什麼做的,黎育清嘟囔兩聲,拉著他,在屋子裡慢慢踱步,她沒吃東西,卻樂意陪他一起消食。

  「邊關的事,你不在真的沒關係嗎?」

  她只是找個話題,並非刻意探聽,因為真的想要聽聽他的聲音,很久了呢,好久不見,久違的世子爺、久違的情誼,她仰頭、飽含笑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這個男人。

  「我培養不少自己人,在明裡、暗地都有,他們辦事,我放心。」這些年他和齊鏞沒白混,能夠替他們做事的人,一代接一代,栽培實在。

  這種事,便是對父親齊靳也沒提過,怎會對著一個小丫頭提?只為安撫她的心?安撫……明明是陌生的行為、陌生的經驗,可怎麼一面對她,他便做得駕輕就熟?

  黎育清沒注意到他的糾結或者疑問,只是點頭,再問:「你預計什麼時候班師回朝?」

  「待朝廷派大臣同梁國談停戰合約,大概也要開春二月左右,等大小事處理完畢,約莫是三月底、四月初吧。」

  「接下來,你要去打哪裡?」

  黎育清記憶中,在這場大勝利之後,齊靳將南征北討,立下無數戰功,皇帝龍心大悅,在他死前兩年曾欲封他為定國公,但齊靳拒絕了。

  也是,有親王爵位可以世襲,誰會想當國公爺。

  齊靳聞言,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黎太傅將朝堂裡的每件事都與小丫頭分析嗎?她怎會知道接下來自己不是返京休養生息,而是走往下一個戰場?

  「妳沒想過,也許皇上會讓我留在京裡?」

  他的反問讓黎育清心頭一抽!她暗罵自己一聲笨蛋,問得太過理所當然,卻沒想到露餡了,她總不能說自己是根據上一世的經驗得知的。

  她支吾一陣,才順利找了個理由,「你是個將軍,戰場是你的舞台,就像珩親王,不也長年待在邊關?」

  假設珩親王知道,這樣一個般般傑出、樣樣肖似自己的兒子被妻子苛待,他心裡會怎麼想?

  「我與父親不同,我本是文官出身,若非前兩次戰事興起時,我在皇帝面前透露了一些作戰法子,皇帝哪有那麼大的膽識,敢任用我為將軍,讓我領兵上戰場。」說到這裡,他面上透出兩分得意。

  「所以,皇帝知人善任,而你大勝了,不是嗎?」這回,她說話時多留了幾分心思,沒提及大梁那一半被他挖過來的國土。

  「對,我大勝,大齊得到梁國近半的國土,土地不算什麼,重要的是那些土地上有煤、銅和鐵,有許多大齊沒有出產的礦產。」

  得意更甚,齊靳心底思量著,皇帝收到告捷書信,這個年要過得更歡快了吧。相對地,京城裡那些對齊鏞暗裡動手腳的人,這段時間必會歇手,然後轉往順縣、應縣、勤縣、樂梁,佈置下一波行動。

  這回,守株待兔,他耐心等著吶,就怕他們不動。

  「你可是替朝廷立了大功,說不定朝廷會頒下聖旨、往雁蕩關論功行賞,你不在的話,沒關係嗎?」

  「放心,朝廷休沐到十五,就算要擇定前往雁蕩關頒布聖旨之人,也得等到十五過後,從京城出發,至少要一、二十天才能到達邊關營區,我只要在元月底之前趕回去就行。」

  換言之,他要在黎府待上近一個月?

  這個消息讓黎育清笑逐顏開,所以有二十幾天呢,二十幾天的朝夕相處,他們可以不停不停不停說話,她可以不停不停不停餵飽他讓人心疼的肚子,她可以不停不停不停地看著他,忘卻想念有多麼令人討厭。

  想念……他?

  是啊,怎麼不想念,他們碰面的時間那樣少,離別的時刻那樣長,長到令人心發慌,若不是一封接一封的信相接系,也許他早已忘記自己。

  可她也怕自己的信擾人,每回常業送完信,她都要厚起臉皮問上一句,「將軍厭煩我的信嗎?」非要他篤定搖頭,她方能安下心。

  黎育清仰起頭,直覺對他言道:「雖說士為知己者死,你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卻也得把自己的命給好好留著,千萬別為著搶功勞,把冒險當吃補、越吃越樂。」

  「妳為什麼一次兩次提醒我,把命給好好留著?妳認定我會在戰場上丟掉性命?」

  她就這麼擔心他為江雲,連命都不要了?齊靳低頭,灼灼目光盯上她的臉。

  聽他出口問,她又忍不住想罵自己一聲笨,怎老是忘記在他面前保留?

  低頭,她細細挑揀起合宜說詞,「我這不僅僅叮嚀你,也是叮嚀五哥哥,在謝教頭的悉心指導下,哥哥這條武舉路是走定了,武官要往上爬、要功成名就,約莫只有上戰場這條路子,我真擔心哥哥那瞻前不顧後的性子,怕他衝動冒進,更怕他以命搏功勳,只能時刻叮嚀,念著念著就念到齊大將軍頭上,你能多少聽進去就聽一些,若覺得厭煩,就請大人大量,原宥小丫頭多嘴。」

  他莞爾一笑,嘴上沒有回應她,心底卻回了:這世間怕只有她會這般叮嚀自己,他怎會因此而生氣?不會,他只會更加珍惜……珍惜與她之間的情誼。

  「妳不必擔心育莘,人都是在摔過之後才學會謹慎的。」他不再質疑她,唯想勸慰她。

  「這道理我明白,就怕那一跤摔得太重太深,怕他摔過之後,再也爬不起來。」別怨她過度悲觀,前世的經歷 實在讓她樂觀不起來。

  若前怕狼後畏虎的,什麼事都不能做了。」齊靳失笑,小女子就是小女子,再聰慧能耐,還是少了那麼幾分 勇氣與見識。

  「可天底下有什麼事比活著更重要?」她答得抑鬱。

  又是同樣的調調,他不明白她怎會如此害怕死亡? 「你被兩年前摔入塘中的事,嚇得挺凶的?

  她微笑,知他想錯方向,敷衍反問:「不應該嗎?」

  他搖頭不與她爭辯,換個話題道:「說吧,方才為著什麼事哭紅鼻子?」

  吃泡喝足了,現在他多得是力氣為她出氣,誰敢讓小丫頭傷心,就該做好被修理的準備。

  她抒起眉目,遲疑片刻,方才回答,「我剛剛聽見楊秀萱親口證實,娘的自殺是她所為,雖說早就知道的事, 可這樣赤裸裸聽進耳裡……,頭好苦,像是不仔細咬破了膽囊,偏又找不到清水來漱。」

  「今兒個是閤家團圓的日子,哥哥不在,沒辦法賴在他身上哭,致芬這裡又是我參與不來的熱鬧快樂,心很 悶,想找個地方大哭,卻突然發覺黎府這麼大,但好像……」

  「好像怎樣?」

  「好像找不到能夠容納自己的地方。」

  然後他來了,他的胸口夠寬也夠大,二話不說便接納了她,接納她的心煩心悶,接納她全數的哀傷,如果可 以,她但願一直待在他懷裡。閨譽?她不在意,名聲?隨便他人評說,她只想要這樣一份實實在在的安心。

  看著她的頭頂心,輪到他咬破苦膽。

  如果他沒出現呢,她要冒著風雪跑到什麼時候?跑到胸中那股氣消掉?跑到淚水流罄?這樣寒冷的夜裡,若是 病了呢?誰會為她擔心著急?

  一個一個問號像雨後春筍似的接連著冒出頭,這些話他沒問出口,卻問出自己滿臉滿眼的不捨得。

  「不怕,我替你報仇。」他一口氣扛下她的事。

  黎育清搖頭。「我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何況爺爺、奶奶己經知道這件事,他們會幫我作主的。」

  齊靳嗤之以鼻,齊錆說的對,這丫頭就是在袖子底下攥緊拳頭的性子,氣得要死卻不敢對人動手,說什麼寬厚 仁慈,倒不如說是膽小如鼠。

  偏偏有人想替老鼠向獅子討公道,老鼠還怕著嚇著,難怪老鼠一輩子只能住在地洞,無福享受驕陽旭照。

  「就不想親眼見她下場淒慘?」齊靳慫恿。

  只要她敢開口,他就敢動這個手,即使會因此惹惱黎太傳。

  「倘若下場淒慘也會是她親手造成的,我才不希望是自己動的手腳,那麼我豈不是變成和她一樣的人?」

  _事事都指望天,老天爺會不會太忙?

  黎育清看他一眼,笑道:「你的口氣同四哥哥真像,是不是你們這種男子都太能幹,能幹得以為自己負有使 命,必須替天行道?」

  不過,有這個想要替她行道的男人在身邊,即便什麼都不必做,她心裡己裝下滿滿的幸福感受,再容不下半點

  哀愁。

  他和黎育岷是同一款人?錯,她的眼力太差,與黎育岷相像的是她的鏞哥哥。「能力大者,本該負更大的責 任.

  「所以嘍。_她俏皮地指指上面,在他耳畔低聲說話,怕被人竊聽似的。「誰讓祂要當老天爺,能力大者,本 該負更大責任,位置坐得越高,就得越刻苦耐勞,我不指望祂指望誰去?至於祂是不是太忙,小女子哪裡管得 著。」

  「連老天爺的小話都敢講,真不知道你是敬天,還是欺天。」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老天爺,自然是寬宏大量的。」

  她擠擠鼻子,可愛的小動作看得他臉部線條硬是柔軟下幾分,於是他又有了新發現,在喜歡上她的信、她的小 手心之後,他又喜歡上她可愛到讓人心疼的小表情。

  要當你的老天爺還真不容易,話全由著你講。」他的手指戳上她額頭。

  「我巧言令色、牙口伶俐嘛,四哥哥常被我嘔得說不出話。」黎育清得意一笑。

  黎育岷會被她嘔得說不出話?連聖賢話他都能駁上一駁的人,會輸給這個小丫頭?

  不,恐怕只是讓著她,卻教她沾沾自滿起來。

  黎育清道:「不知道哥哥情況怎樣,也不捎封信回來,奶奶倒是有回信,可信裡不過寥寥數語,老教我別擔 心,但怎能不擔心?」

  瞧她一眼,見她為親人操心的模樣,心頭一動,有人擔心著真好,無來由地,他羨慕起黎育岷、黎育莘,想成為她心頭上的那抹憂慮。

  「放心吧,你兩個哥哥都表現得可圈可點,不光你爺爺奶奶,就是皇帝也滿意得很。」這話有他想把黎育莘、 黎育岷給擠下,好讓自己穩站她擔心排行榜第一名的嫌疑。

  「皇帝?他們還沒通過科考呢,怎就辦差辦到皇帝跟前了?」

  「因為他們跟了齊鏞。」眼下那兩人風頭好著呢,黎家大老爺都沒他們有能耐。

  來了!黎育清忍不住歎氣。

  當年哥哥信誓旦旦,絕不攪和皇儲之爭,現在爭不爭尚未現出端倪呢,哥哥己經選邊站了。

  可是能怪哥哥嗎?早在她成為懷恩公主那天,不只是哥哥,怕是整個黎家都被劃入三皇子的勢力範圍,至於大皇子要采懷柔手段,將爺爺攏絡過去,還是拚死打壓,取決的關鍵,應該是皇帝的態度吧。

  政事錯縱複雜,若非出生官家,她寧願像致芬,一心一意專注在營生上面,讓自己的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至於士農工商,士為上、商為末,別人是否瞧得起自己?

  蘇致芬問得好,「你是為自己而活,還是為別人的眼光而活?」

  以前的黎育清為後者,可再怎麼努力,還是得不到任何人的看重。

  重生一回,她發誓要讓自己活得好,她不再畏首畏尾、勇於替自己爭取機會,事實證明,現在的她比過去活得更自在愜意。

  致芬說,人唯有先看重自己,才會受人看重,如果你把自己當奴婢,怎能期待別人的尊重?

  黎育清低聲埋怨,「三皇子自己都麻煩不斷了。」

  「所以這個時候選邊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換做你,你會記取雪中送炭情,還是錦上添花意?」

  黎育清偏過頭,微微撇嘴,她要選的是平安順遂,既不要「雪中送炭」,也不要「錦上添花」,可她心知,這話同齊靳是說不通的,別說他,怕是連四哥哥、五哥哥那裡都說不通。

  男人嘛,立場永遠與女人相悖,男人要三妻四妾、享盡齊人之福,女人卻要一生專注,執子之手相待老,男人 想展翅高飛、海闊天空,女人卻想守著一片家園,平靜祥和度一生。

  微微一笑,她轉開話題,「怎麼會講到這裡?我們方才說……哦,班師回朝後,你預備要留在京裡?」

  「不,我得去一趟嶺南。」

  捷報都還沒有送到皇帝手中,京裡己經先透露出些許消息。

  也不知道是大皇子的慫恿,刻意將自己和齊鏞分隔開,還是皇帝的心意本就如此,想利用這幾年好好將自己給磨練磨練。

  但不管是誰的意思,訊息是從皇帝那裡透露出來的,就代表皇帝也認同這回事。因此,在雁蕩關戰事尚未結束之前,齊鏞就己經派暗衛將嶺南的情況探聽得一清二楚。

  「嶺南?」

  黎育清兩手捂著頭、閉眼努力回想,拚命想要尋出有關那場戰役的記憶,好半晌她才懊惱地搖頭,她一點也想不起來,前輩子的自己對這位大將軍非常地不上心。

  齊靳見她想破頭,企圖想出什麼似的,忍不住發笑。

  她能想出什麼?不過是個長年關在高宅大門裡的小姑娘,她若真能說出幾分嶺南情勢,他就要擔心她是不是被鬼魂附身了。

  但他很滿意她的表現,不介意將來龍去脈解釋得更清晰。「嶺南有一群盜匪佔山為王,前些年,朝廷未將他們看在眼裡,但這兩年勢力逐漸擴大,時有強搶行商和百姓的事件發生。」

  揉揉她的頭髮,齊靳把她拉回自己身邊,他想靠她更近一點。

  「盜匪人數多嗎?」兩人靠得太近,她若要對上他的眼睛得仰高下巴、酸了頭頸,但是,她樂意。

  「不多,約三、五千人左右。待班師返朝時,我打算在渭水與大軍分道揚鑣,他們繼續打著勝利軍旗前往京城重地,而我悄悄地帶領一萬士兵由渭水搭船南下。」這個佈置,足為著防人扯後腿。

  「以一萬打三、五千,擺明以多欺少。」

  黎育清雖然記不住此回戰役誰勝誰負,但印象中,與梁國大戰過後,齊靳幾乎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獨得帝 心眷寵。

  「你可知道過去幾年,地方軍隊有多少人折損在那群盜匪手裡?」

  看她那副勝券在握的神情,齊靳笑開懷,小丫頭對自己不是普通的篤定吶,戰未開打,就篤定自己必贏?

  「不知道。」

  「前前後後有近一萬兩千餘人。」

  「怎麼可能!那些軍隊是怎麼搞的,難道未經訓練就上場打仗?」這下子,黎育清開始害怕了。

  「話不是這麼說,嶺南山高峻嶺,處處叢林,叢林裡有惡蟲毒蛇、有兇猛禽獸,還有咱們聽都沒聽說過的險峻地形和吃人沼澤,說實話,要進嶺南,我還真有幾分擔心。」

  這還不包括康家和大皇子暗地裡使的手段,這回他刻意帶兵由謂水先走,卻讓凱旋回京的隊伍緩慢行進,那麼在軍隊回到京城之前,他便能在嶺南駐軍,並做足準備。

  當康家發現他不在返京隊伍裡面時,己經來不及使暗招了。

  這不是齊靳第一次領兵作仗,卻是第一次立下這潑天功勞,康家怕是怎麼也料想不到,他願意放棄親受皇帝封賞的機會,直接前往嶺南剿匪.

  「這麼危險?不行、不行,我得問問致芬,有什麼辦法可以幫上忙。」

  黎育清的口氣讓他不自覺揚眉,帶笑的臉惹出些許嚴峻。

  藏個人,蘇致芬能幫點忙,他認同她的能幹,至於打仗,她也要幫上忙?

  不,他不信。蘇致芬再厲害,不過是個見識比小丫頭多上幾分的精明女人,管家理財、營商賺錢或許難不倒 她,但戰事……當女人的,還是管好後宅之事就好。

  「你就這麼相信她?」他的眉心有點緊,吃味了,因為居然有人比自己更能影響小丫頭。

  她毫不猶豫的回答,一顎頭點得快要暈弦。

  「是,致芬不是普通聰明,再難的事,往她腦袋裡鑽兩下,就能鑽出好幾條解決方法。」

  「你會不會太崇拜她了?」他臉上有幾分不以為然。

  不過是一個女人,還是個不守禮教、想法出格的女人,竟能得到小丫頭這麼高評價?鬧不清楚地,他覺得糟心,盯著齊靳的表情,黎育清笑容可掏。

  「你不相信,對不對?你肯定想著,哼,不過就是一個女人,能有怎樣的見識,繡繡衣服、嗛賺銀子,那把本 事就到頭了,連戰事也想摻和?還是別了吧。」

  「同你說吧,四哥哥、五哥哥原本也是這樣想的,可幾次聊天之後,他們不得不低頭承認,天底下女子並非個個無知,女人不是只能關在後院鬥來鬥去,何況致芬是異類中的異類,她才不屑做這種事。」

  「她不鬥,楊秀萱能放過她?」

  「剛開始當然不,可致芬不同她爭搶。」而黎育清擺明態度,如果楊秀萱膽敢再來,她保證楊秀萱會每況愈 下,遭遇只會一次比一次更淒慘。

  想鬧得家宅不安的人,別說她,就是大嫂、二嫂也不會輕易放過,何況現在的自己,可是能夠扯著祖母這面大旗作文章。

  「她能相信? _齊靳嗤笑一聲,經驗教會他,不是自己願意息事寧人,別人就願意同你和平相處。

  需要時間證明,不過如果每次的計謀手段都失敗……就像梁國,打一次輸一次,它還會吃飽沒事做,邀請齊大將軍同他再戰上幾回合?

  「這個比喻不好,我是狠狠地把梁國嚇到不敢再有下一回,蘇致芬卻是選擇不爭。.

  她想了想也是,自己的比喻是不太恰當。

  「總之,楊秀萱久了自會明白,致芬對中饋或掌理梅院都不感興趣。是了,她說過一句話,挺有意思的。」

  「是嗎?」齊靳敷衍應和。

  「致芬說,老虎口中的美味,在兔子眼裡不過是塊發臭的腐肉,在旁人眼底的璧玉,於她不過是無用的石頭。 這個黎四夫人位置,她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偏偏有人想到死、惡毒手段用罄也落不到手裡。」

  提到蘇致芬,她興致勃勃發亮的雙眼像兩顆璀璨星子,讓他看得目不轉睛,他不喜歡蘇致芬,但是喜歡看她這 般自信,於是誘著她,一路往下說。

  只不過黎育清並不曉得,齊靳早己分心,他沒認真將她的話聽進去,只認真地在她臉上搜尋每一分表情。

  同樣的,齊靳也不曉得,自己將她的表情一個個全存進精明的腦子裡,在未來漫漫的軍旅生涯裡,每當累了、 倦了、疲憊不己時,她的笑顏就會自動跳出來,帶給他新的力量。

  「她不要這個位置,為何要嫁進黎府?」

  「致芬是個孝女,蘇老爺過世的時候,幾次哭倒在地,她是為了安蘇老爺的心,才肯坐上大紅花轎。」

  「她真打算這樣過一輩子,沒有子嗣、沒人可依靠?」

  「女人不一定要依賴子嗣才能終老呀,有本事的女人,可以讓自己過得很好。」這完全是蘇致芬的想法,黎育 清在最短的時間內被同化。

  「那是現在,三十年、五十年後呢,她不需要子孫來照顧送終?」

  他不是求知慾旺盛,也非對蘇致芬的論調感到新奇,只是他想繼續和黎育清說話,不願輕易結束這得來不易的 重逢,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下下一站在哪裡,但他知道不管在哪裡,自己都不會遺忘這個下著大雪的夜晚。

  他看著她,專注無比。

  「不能由幾個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小廝丫頭來替自己送終嗎?若身邊有足夠的金銀,會怕沒有人搶著照顧?假使忠心丫頭知道老夫人死去後,自己可以繼承遺產,那個照顧起來,才叫做盡心盡力吧。」

  「再者,天底下有多少不肖子孫吶,年幼時父母教養成人,長大後不知道感恩圖報的不知凡幾,所以,養錢比養兒子不會差到哪裡去。」

  黎育清笑盈盈說著,齊靳雖然不太專心,卻也聽了個七七八八,額上的兩道濃眉扭曲著。

  蘇致芬太可怕,才多久的時間,一個知書達禮、規行矩步的小丫頭竟會說出這等離經叛道的話,若是再讓她們相處幾年,真不曉得這丫頭會變成什麼樣? !

  不行,他得同阿壢好好談談!

  黎育清看見齊靳陰晴不定的臉色,臉上隱約透出幾分得意。

  嚇著了吧? !這還不是最恐怖的,蘇致芬更嚇人的言論,是不能盲婚啞嫁。

  她說:「難道嫁錯人,媒婆或父母親會跳出來負責任?當然不會,既然作主的人不能負責,甜果苦果都得自己 吞,為什麼不能由自己來作這個主? 」

  黎育清反問:「既然這樣想,為什麼你當初要嫁給父親?」

  她笑得神秘,「你怎麼確定我沒有替自己鋪好後路,有人規定,女人非要從一而終嗎?何況,我還沒從你爹爹呢。」

  多大膽的言論!初初聽見時,黎育清也嚇得夠嗆,身為女子哪能有這等想法,若是被旁人知道,還不抓去浸豬 籠、綁在木粧上拿火烤?

  何況,她的娘就是因為沒有從一而終,才會教滿府下人瞧不起他們兄妹,四哥哥的娘就是因為經歷太多男人, 不管她多麼有智慧才氣,最終也只能落得一個悲劇收場。

  可是致芬說服了她,用娘的例子、用楊秀萱的例子,用一堆她聽說過或沒聽說過的女人做例子。

  黎育清歎氣說:「到頭來,婚姻只是一甕用許多年時間醞釀出來的苦酒。」

  蘇致芬笑道:「不,婚姻是一場掛羊頭賣狗肉的謊言。」

  嫁過人的,把婚姻說得天花亂墜,好像女人不走上這樣一遭就得落入不幸下場,誰曉得,真正不幸的,是信了騙局的笨女人。

  然後一代騙過一代,女人明知道嘴巴裡嚼的是狗肉,還得笑著騙那些未入局的女子說這羊肉啊,不擅不腥,真正是上等的小羔羊。

  她們說著說著,笑翻了桌,阿壢卻一臉古怪的看著蘇致芬,半晌才憋出幾句話,「你吃過狗肉嗎,怎麼知道狗肉不美味?怎麼知道那些女人不是樂在其中?等你真正知道男人的好,就知道自己有多以偏概全!」

  說完,他一把將蘇致芬抓出去,黎育清想出手相救,月月卻笑盈盈地把黎育清按在桌邊,給她倒水,說:「別擔心,阿壢這是要帶主子去試試狗肉的滋味,沒事的。」

  黎育清滿頭霧水,問:「樂梁城裡沒聽說有人賣狗肉的呀,阿壢哥哥要帶致芬去哪裡嘗滋味?.

  她的話惹來歲歲月月年年一陣大笑,歲歲還說:「自然是去找那個掛羊頭的地方。」

  這會兒,黎育清再笨也懂了她們的隱喻,她終究是嫁過人的,致芬和阿壢……她不傻的呀,多少可以看出幾分端倪,蘇老爺子在世時,絕不可能把女兒托給一個身世來歷不明的男人,既然致芬為自己鋪了後路,那個後路裡頭,定有阿壢的位置。

  致芬雖總是說出一堆奇怪言論,可卻沒有錯,而且還是難得的真理。

  是呀,誰規定女人要從一而終?

  倘若前世,她發現楊晉樺的真面目後便決定放手,再不把滿屋滿箱的嫁妝往外倒,是否還會落得一個不得善終的下場?女人的確不該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一旦發覺那棵樹不結果、只長蟲,早早就該跑掉了。

  齊靳半晌才歎口氣,「這些話,你別再同旁人講。」

  這話是在替她著想,黎育清心底明白,她笑得眉彎眼彎,不理解為啥這麼危險、不合規矩、會被抓去浸豬籠, 綁在木粧用火烤的話,她居然可以毫不避諱地和他講?

  那是因為她信任他,她敢傾盡一切去賭,賭這個像天神似的男人,會為她擋去所有風雪。

  她無法解釋這份信任是從何而來,她也試圖問過自己為什麼?

  因為他是她的恩人?因為幾封信,他成為她願意負擔的男子?還是因為,在他身上尋求安全感的習慣未變,雖然時光流逝,但她與他的交情,並未因為時間的隔閡而有所折損?

  笑靨燦爛,她說:「我知道,這些話我只和你說。」

  她的回答沒什麼特殊地方,可是……莫名地,他的心情高漲。

  因為她說「只和你說」,於是他做出這樣的解釋——他在她心裡有重量,她當他是盟友、是可以談心的對象。 這個理解教他心情飛揚。

  遠方傳來爆竹聲,新的一年開始,齊靳與黎育清間的感情更上一層樓。

  他們都沒有分析這份感情除友誼之外,有否摻雜其它成分,一個是不願、一個是不敢,都有掩耳盜鈴之嫌。

  但……何必在意呢?接下來,他們有很長的二十幾天!

  「這道理我明白,就怕那一跤摔得太重太深,怕他摔過之後,再也爬不起來。」別怨她過度悲觀,前世的經歷 實在讓她樂觀不起來。

  若前怕狼後畏虎的,什麼事都不能做了。」齊靳失笑,小女子就是小女子,再聰慧能耐,還是少了那麼幾分 勇氣與見識。

  「可天底下有什麼事比活著更重要?」她答得抑鬱。

  又是同樣的調調,他不明白她怎會如此害怕死亡? 「你被兩年前摔入塘中的事,嚇得挺凶的?

  她微笑,知他想錯方向,敷衍反問:「不應該嗎?」

  他搖頭不與她爭辯,換個話題道:「說吧,方才為著什麼事哭紅鼻子?」

  吃泡喝足了,現在他多得是力氣為她出氣,誰敢讓小丫頭傷心,就該做好被修理的準備。

  她抒起眉目,遲疑片刻,方才回答,[我剛剛聽見楊秀萱親口證實,娘的自殺是她所為,雖說早就知道的事, 可這樣赤裸裸聽進耳裡……,頭好苦,像是不仔細咬破了膽囊,偏又找不到清水來漱。」

  「今兒個是閤家團圓的日子,哥哥不在,沒辦法賴在他身上哭,致芬這裡又是我參與不來的熱鬧快樂,心很 悶,想找個地方大哭,卻突然發覺黎府這麼大,但好像……」

  「好像怎樣?」

  「好像找不到能夠容納自己的地方。」

  然後他來了,他的胸口夠寬也夠大,二話不說便接納了她,接納她的心煩心悶,接納她全數的哀傷,如果可 以,她但願一直待在他懷裡。閨譽?她不在意,名聲?隨便他人評說,她只想要這樣一份實實在在的安心。

  看著她的頭頂心,輪到他咬破苦膽。

  如果他沒出現呢,她要冒著風雪跑到什麼時候?跑到胸中那股氣消掉?跑到淚水流罄?這樣寒冷的夜裡,若是 病了呢?誰會為她擔心著急?

  一個一個問號像雨後春筍似的接連著冒出頭,這些話他沒問出口,卻問出自己滿臉滿眼的不捨得。

  「不怕,我替你報仇。」他一口氣扛下她的事。

  黎育清搖頭。「我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何況爺爺、奶奶己經知道這件事,他們會幫我作主的。」

  齊靳嗤之以鼻,齊錆說的對,這丫頭就是在袖子底下攥緊拳頭的性子,氣得要死卻不敢對人動手,說什麼寬厚 仁慈,倒不如說是膽小如鼠。

  偏偏有人想替老鼠向獅子討公道,老鼠還怕著嚇著,難怪老鼠一輩子只能住在地洞,無福享受驕陽旭照。

  「就不想親眼見她下場淒慘?」齊靳慫恿。

  只要她敢開口,他就敢動這個手,即使會因此惹惱黎太傳。

  「倘若下場淒慘也會是她親手造成的,我才不希望是自己動的手腳,那麼我豈不是變成和她一樣的人?」

  _事事都指望天,老天爺會不會太忙?

  黎育清看他一眼,笑道:「你的口氣同四哥哥真像,是不是你們這種男子都太能幹,能幹得以為自己負有使 命,必須替天行道?」

  不過,有這個想要替她行道的男人在身邊,即便什麼都不必做,她心裡己裝下滿滿的幸福感受,再容不下半點

  哀愁。

  他和黎育岷是同一款人?錯,她的眼力太差,與黎育岷相像的是她的鏞哥哥。「能力大者,本該負更大的責 任.

  「所以嘍。_她俏皮地指指上面,在他耳畔低聲說話,怕被人竊聽似的。「誰讓祂要當老天爺,能力大者,本 該負更大責任,位置坐得越高,就得越刻苦耐勞,我不指望祂指望誰去?至於祂是不是太忙,小女子哪裡管得 著。」

  「連老天爺的小話都敢講,真不知道你是敬天,還是欺天。」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老天爺,自然是寬宏大量的。」

  她擠擠鼻子,可愛的小動作看得他臉部線條硬是柔軟下幾分,於是他又有了新發現,在喜歡上她的信、她的小 手心之後,他又喜歡上她可愛到讓人心疼的小表情。

  要當你的老天爺還真不容易,話全由著你講。」他的手指戳上她額頭。

  「我巧言令色、牙口伶俐嘛,四哥哥常被我嘔得說不出話。」黎育清得意一笑。

  黎育岷會被她嘔得說不出話?連聖賢話他都能駁上一駁的人,會輸給這個小丫頭?

  不,恐怕只是讓著她,卻教她沾沾自滿起來。

  黎育清道:「不知道哥哥情況怎樣,也不捎封信回來,奶奶倒是有回信,可信裡不過寥寥數語,老教我別擔 心,但怎能不擔心?」

  瞧她一眼,見她為親人操心的模樣,心頭一動,有人擔心著真好,無來由地,他羨慕起黎育岷、黎育莘,想成為她心頭上的那抹憂慮。

  「放心吧,你兩個哥哥都表現得可圈可點,不光你爺爺奶奶,就是皇帝也滿意得很。」這話有他想把黎育莘、 黎育岷給擠下,好讓自己穩站她擔心排行榜第一名的嫌疑。

  「皇帝?他們還沒通過科考呢,怎就辦差辦到皇帝跟前了?」

  「因為他們跟了齊鏞。」眼下那兩人風頭好著呢,黎家大老爺都沒他們有能耐。

  來了!黎育清忍不住歎氣。

  當年哥哥信誓旦旦,絕不攪和皇儲之爭,現在爭不爭尚未現出端倪呢,哥哥己經選邊站了。

  可是能怪哥哥嗎?早在她成為懷恩公主那天,不只是哥哥,怕是整個黎家都被劃入三皇子的勢力範圍,至於大皇子要采懷柔手段,將爺爺攏絡過去,還是拚死打壓,取決的關鍵,應該是皇帝的態度吧。

  政事錯縱複雜,若非出生官家,她寧願像致芬,一心一意專注在營生上面,讓自己的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至於士農工商,士為上、商為末,別人是否瞧得起自己?

  蘇致芬問得好,「你是為自己而活,還是為別人的眼光而活?」

  以前的黎育清為後者,可再怎麼努力,還是得不到任何人的看重。

  重生一回,她發誓要讓自己活得好,她不再畏首畏尾、勇於替自己爭取機會,事實證明,現在的她比過去活得更自在愜意。

  致芬說,人唯有先看重自己,才會受人看重,如果你把自己當奴婢,怎能期待別人的尊重?

  黎育清低聲埋怨,「三皇子自己都麻煩不斷了。」

  「所以這個時候選邊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換做你,你會記取雪中送炭情,還是錦上添花意?」

  黎育清偏過頭,微微撇嘴,她要選的是平安順遂,既不要「雪中送炭」,也不要「錦上添花」,可她心知,這話同齊靳是說不通的,別說他,怕是連四哥哥、五哥哥那裡都說不通。

  男人嘛,立場永遠與女人相悖,男人要三妻四妾、享盡齊人之福,女人卻要一生專注,執子之手相待老,男人 想展翅高飛、海闊天空,女人卻想守著一片家園,平靜祥和度一生。

  微微一笑,她轉開話題,「怎麼會講到這裡?我們方才說……哦,班師回朝後,你預備要留在京裡?」

  「不,我得去一趟嶺南。」

  捷報都還沒有送到皇帝手中,京裡己經先透露出些許消息。

  也不知道是大皇子的慫恿,刻意將自己和齊鏞分隔開,還是皇帝的心意本就如此,想利用這幾年好好將自己給磨練磨練。

  但不管是誰的意思,訊息是從皇帝那裡透露出來的,就代表皇帝也認同這回事。因此,在雁蕩關戰事尚未結束之前,齊鏞就己經派暗衛將嶺南的情況探聽得一清二楚。

  「嶺南?」

  黎育清兩手捂著頭、閉眼努力回想,拚命想要尋出有關那場戰役的記憶,好半晌她才懊惱地搖頭,她一點也想不起來,前輩子的自己對這位大將軍非常地不上心。

  齊靳見她想破頭,企圖想出什麼似的,忍不住發笑。

  她能想出什麼?不過是個長年關在高宅大門裡的小姑娘,她若真能說出幾分嶺南情勢,他就要擔心她是不是被鬼魂附身了。

  但他很滿意她的表現,不介意將來龍去脈解釋得更清晰。「嶺南有一群盜匪佔山為王,前些年,朝廷未將他們看在眼裡,但這兩年勢力逐漸擴大,時有強搶行商和百姓的事件發生。」

  揉揉她的頭髮,齊靳把她拉回自己身邊,他想靠她更近一點。

  「盜匪人數多嗎?」兩人靠得太近,她若要對上他的眼睛得仰高下巴、酸了頭頸,但是,她樂意。

  「不多,約三、五千人左右。待班師返朝時,我打算在渭水與大軍分道揚鑣,他們繼續打著勝利軍旗前往京城重地,而我悄悄地帶領一萬士兵由渭水搭船南下。」這個佈置,足為著防人扯後腿。

  「以一萬打三、五千,擺明以多欺少。」

  黎育清雖然記不住此回戰役誰勝誰負,但印象中,與梁國大戰過後,齊靳幾乎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獨得帝 心眷寵。

  「你可知道過去幾年,地方軍隊有多少人折損在那群盜匪手裡?」

  看她那副勝券在握的神情,齊靳笑開懷,小丫頭對自己不是普通的篤定吶,戰未開打,就篤定自己必贏?

  「不知道。」

  「前前後後有近一萬兩千餘人。」

  「怎麼可能!那些軍隊是怎麼搞的,難道未經訓練就上場打仗?」這下子,黎育清開始害怕了。

  「話不是這麼說,嶺南山高峻嶺,處處叢林,叢林裡有惡蟲毒蛇、有兇猛禽獸,還有咱們聽都沒聽說過的險峻地形和吃人沼澤,說實話,要進嶺南,我還真有幾分擔心。」

  這還不包括康家和大皇子暗地裡使的手段,這回他刻意帶兵由謂水先走,卻讓凱旋回京的隊伍緩慢行進,那麼在軍隊回到京城之前,他便能在嶺南駐軍,並做足準備。

  當康家發現他不在返京隊伍裡面時,己經來不及使暗招了。

  這不是齊靳第一次領兵作仗,卻是第一次立下這潑天功勞,康家怕是怎麼也料想不到,他願意放棄親受皇帝封賞的機會,直接前往嶺南剿匪.

  「這麼危險?不行、不行,我得問問致芬,有什麼辦法可以幫上忙。」

  黎育清的口氣讓他不自覺揚眉,帶笑的臉惹出些許嚴峻。

  藏個人,蘇致芬能幫點忙,他認同她的能幹,至於打仗,她也要幫上忙?

  不,他不信。蘇致芬再厲害,不過是個見識比小丫頭多上幾分的精明女人,管家理財、營商賺錢或許難不倒 她,但戰事……當女人的,還是管好後宅之事就好。

  「你就這麼相信她?」他的眉心有點緊,吃味了,因為居然有人比自己更能影響小丫頭。

  她毫不猶豫的回答,一顎頭點得快要暈弦。

  「是,致芬不是普通聰明,再難的事,往她腦袋裡鑽兩下,就能鑽出好幾條解決方法。」

  「你會不會太崇拜她了?」他臉上有幾分不以為然。

  不過是一個女人,還是個不守禮教、想法出格的女人,竟能得到小丫頭這麼高評價?鬧不清楚地,他覺得糟心,盯著齊靳的表情,黎育清笑容可掏。

  「你不相信,對不對?你肯定想著,哼,不過就是一個女人,能有怎樣的見識,繡繡衣服、嗛賺銀子,那把本 事就到頭了,連戰事也想摻和?還是別了吧。」

  「同你說吧,四哥哥、五哥哥原本也是這樣想的,可幾次聊天之後,他們不得不低頭承認,天底下女子並非個個無知,女人不是只能關在後院鬥來鬥去,何況致芬是異類中的異類,她才不屑做這種事。」

  「她不鬥,楊秀萱能放過她?」

  「剛開始當然不,可致芬不同她爭搶。」而黎育清擺明態度,如果楊秀萱膽敢再來,她保證楊秀萱會每況愈 下,遭遇只會一次比一次更淒慘。

  想鬧得家宅不安的人,別說她,就是大嫂、二嫂也不會輕易放過,何況現在的自己,可是能夠扯著祖母這面大旗作文章。

  「她能相信? _齊靳嗤笑一聲,經驗教會他,不是自己願意息事寧人,別人就願意同你和平相處。

  需要時間證明,不過如果每次的計謀手段都失敗……就像梁國,打一次輸一次,它還會吃飽沒事做,邀請齊大將軍同他再戰上幾回合?

  「這個比喻不好,我是狠狠地把梁國嚇到不敢再有下一回,蘇致芬卻是選擇不爭。.

  她想了想也是,自己的比喻是不太恰當。

  「總之,楊秀萱久了自會明白,致芬對中饋或掌理梅院都不感興趣。是了,她說過一句話,挺有意思的。」

  「是嗎?」齊靳敷衍應和。

  「致芬說,老虎口中的美味,在兔子眼裡不過是塊發臭的腐肉,在旁人眼底的璧玉,於她不過是無用的石頭。 這個黎四夫人位置,她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偏偏有人想到死、惡毒手段用罄也落不到手裡。」

  提到蘇致芬,她興致勃勃發亮的雙眼像兩顆璀璨星子,讓他看得目不轉睛,他不喜歡蘇致芬,但是喜歡看她這 般自信,於是誘著她,一路往下說。

  只不過黎育清並不曉得,齊靳早己分心,他沒認真將她的話聽進去,只認真地在她臉上搜尋每一分表情。

  同樣的,齊靳也不曉得,自己將她的表情一個個全存進精明的腦子裡,在未來漫漫的軍旅生涯裡,每當累了、 倦了、疲憊不己時,她的笑顏就會自動跳出來,帶給他新的力量。

  「她不要這個位置,為何要嫁進黎府?」

  「致芬是個孝女,蘇老爺過世的時候,幾次哭倒在地,她是為了安蘇老爺的心,才肯坐上大紅花轎。」

  「她真打算這樣過一輩子,沒有子嗣、沒人可依靠?」

  「女人不一定要依賴子嗣才能終老呀,有本事的女人,可以讓自己過得很好。」這完全是蘇致芬的想法,黎育 清在最短的時間內被同化。

  「那是現在,三十年、五十年後呢,她不需要子孫來照顧送終?」

  他不是求知慾旺盛,也非對蘇致芬的論調感到新奇,只是他想繼續和黎育清說話,不願輕易結束這得來不易的 重逢,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下下一站在哪裡,但他知道不管在哪裡,自己都不會遺忘這個下著大雪的夜晚。

  他看著她,專注無比。

  「不能由幾個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小廝丫頭來替自己送終嗎?若身邊有足夠的金銀,會怕沒有人搶著照顧?假使忠心丫頭知道老夫人死去後,自己可以繼承遺產,那個照顧起來,才叫做盡心盡力吧。」

  「再者,天底下有多少不肖子孫吶,年幼時父母教養成人,長大後不知道感恩圖報的不知凡幾,所以,養錢比養兒子不會差到哪裡去。」

  黎育清笑盈盈說著,齊靳雖然不太專心,卻也聽了個七七八八,額上的兩道濃眉扭曲著。

  蘇致芬太可怕,才多久的時間,一個知書達禮、規行矩步的小丫頭竟會說出這等離經叛道的話,若是再讓她們相處幾年,真不曉得這丫頭會變成什麼樣? !

  不行,他得同阿壢好好談談!

  黎育清看見齊靳陰晴不定的臉色,臉上隱約透出幾分得意。

  嚇著了吧? !這還不是最恐怖的,蘇致芬更嚇人的言論,是不能盲婚啞嫁。

  她說:「難道嫁錯人,媒婆或父母親會跳出來負責任?當然不會,既然作主的人不能負責,甜果苦果都得自己 吞,為什麼不能由自己來作這個主? 」

  黎育清反問:「既然這樣想,為什麼你當初要嫁給父親?」

  她笑得神秘,「你怎麼確定我沒有替自己鋪好後路,有人規定,女人非要從一而終嗎?何況,我還沒從你爹爹呢。」

  多大膽的言論!初初聽見時,黎育清也嚇得夠嗆,身為女子哪能有這等想法,若是被旁人知道,還不抓去浸豬 籠、綁在木粧上拿火烤?

  何況,她的娘就是因為沒有從一而終,才會教滿府下人瞧不起他們兄妹,四哥哥的娘就是因為經歷太多男人, 不管她多麼有智慧才氣,最終也只能落得一個悲劇收場。

  可是致芬說服了她,用娘的例子、用楊秀萱的例子,用一堆她聽說過或沒聽說過的女人做例子。

  黎育清歎氣說:「到頭來,婚姻只是一甕用許多年時間醞釀出來的苦酒。」

  蘇致芬笑道:「不,婚姻是一場掛羊頭賣狗肉的謊言。」

  嫁過人的,把婚姻說得天花亂墜,好像女人不走上這樣一遭就得落入不幸下場,誰曉得,真正不幸的,是信了騙局的笨女人。

  然後一代騙過一代,女人明知道嘴巴裡嚼的是狗肉,還得笑著騙那些未入局的女子說這羊肉啊,不擅不腥,真正是上等的小羔羊。

  她們說著說著,笑翻了桌,阿壢卻一臉古怪的看著蘇致芬,半晌才憋出幾句話,「你吃過狗肉嗎,怎麼知道狗肉不美味?怎麼知道那些女人不是樂在其中?等你真正知道男人的好,就知道自己有多以偏概全!」

  說完,他一把將蘇致芬抓出去,黎育清想出手相救,月月卻笑盈盈地把黎育清按在桌邊,給她倒水,說:「別擔心,阿壢這是要帶主子去試試狗肉的滋味,沒事的。」

  黎育清滿頭霧水,問:「樂梁城裡沒聽說有人賣狗肉的呀,阿壢哥哥要帶致芬去哪裡嘗滋味?.

  她的話惹來歲歲月月年年一陣大笑,歲歲還說:「自然是去找那個掛羊頭的地方。」

  這會兒,黎育清再笨也懂了她們的隱喻,她終究是嫁過人的,致芬和阿壢……她不傻的呀,多少可以看出幾分端倪,蘇老爺子在世時,絕不可能把女兒托給一個身世來歷不明的男人,既然致芬為自己鋪了後路,那個後路裡頭,定有阿壢的位置。

  致芬雖總是說出一堆奇怪言論,可卻沒有錯,而且還是難得的真理。

  是呀,誰規定女人要從一而終?

  倘若前世,她發現楊晉樺的真面目後便決定放手,再不把滿屋滿箱的嫁妝往外倒,是否還會落得一個不得善終的下場?女人的確不該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一旦發覺那棵樹不結果、只長蟲,早早就該跑掉了。

  齊靳半晌才歎口氣,「這些話,你別再同旁人講。」

  這話是在替她著想,黎育清心底明白,她笑得眉彎眼彎,不理解為啥這麼危險、不合規矩、會被抓去浸豬籠, 綁在木粧用火烤的話,她居然可以毫不避諱地和他講?

  那是因為她信任他,她敢傾盡一切去賭,賭這個像天神似的男人,會為她擋去所有風雪。

  她無法解釋這份信任是從何而來,她也試圖問過自己為什麼?

  因為他是她的恩人?因為幾封信,他成為她願意負擔的男子?還是因為,在他身上尋求安全感的習慣未變,雖然時光流逝,但她與他的交情,並未因為時間的隔閡而有所折損?

  笑靨燦爛,她說:「我知道,這些話我只和你說。」

  她的回答沒什麼特殊地方,可是……莫名地,他的心情高漲。

  因為她說「只和你說」,於是他做出這樣的解釋——他在她心裡有重量,她當他是盟友、是可以談心的對象。 這個理解教他心情飛揚。

  遠方傳來爆竹聲,新的一年開始,齊靳與黎育清間的感情更上一層樓。

  他們都沒有分析這份感情除友誼之外,有否摻雜其它成分,一個是不願、一個是不敢,都有掩耳盜鈴之嫌。

  但……何必在意呢?接下來,他們有很長的二十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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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5: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捨不得吵架

  睡醒那刻,她的心情美妙。

  己經很久沒睡得這樣舒服過了,黎育清起身、伸個大懶腰,木槿是個盡責的好丫頭,把炭盆燒得挺旺,屋子裡暖烘烘的,教人無法想像,外頭是風大雪大的大冷天。

  赤腳下床,踩著軟軟的毯子,她舒服得低嗚一聲,有錢真好『環顧四周,這屋子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不管前世或今生,致芬待自己都是極好的,捨得她吃用、捨得她奢侈,捨得一個小庶女沾上嫡妻之光。

  那時她怎會傻到認定致芬別有居心?怎會傻到同她作對來討好楊秀萱?人吶,沒腦子就是會往死路上走,她死過一回,得好好記取教訓。

  所以她變聰明了,尚未得到這份好處,便決心護致芬到底,我本將心向明月,幸得明月照人影,致芬成為她最親的姊妹、最好的閨蜜,套句致芬的話——鐵打的死黨。

  黎育清走到臉盆邊,拿起水壺灌注熱水,洗臉淨口後整個人神清氣爽,走到窗邊想打開窗,吸一口清冽空氣,卻意外聽見木槿和歲歲的對話。

  歲歲是個圓臉丫頭,不算胖,但給人一種圓圓的感覺,致芬的三個丫頭都很有意思,月月就像月亮似的,姣美柔白,連笑起來都像月光般溫和,她做事最謹慎細心,不必交代,就會做到你無法想像的好。

  至於年年,她的特點是愛笑,動不動就笑,笑得眉彎眼瞇,眼睛像被蘆葦割出的一道小縫,她有兩顆很可愛的小虎牙,脾氣好、性情隨和,人緣好到一個淋漓盡致,因此她最重要的工作是負責探聽,不管致芬到哪個陌生環境,她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弄清楚所有的重點人事物。

  因此致芬雖不管黎府事,但黎府裡頭發生什麼大小事件,都逃不過她的雙眼。

  當初「黎育鳳情定楊晉樺」的事,就是年年給打探出來的,今天一大早,這丫頭又把楊秀萱昨兒個院子裡發生的事鉅細靡遺的報告給主子。

  她甚至比黎育清更早一步知道,被罰跪的其中一個通房丫頭不好了,從昨兒晚上發燒到今晨都沒好轉現象,而楊秀萱不讓下人去請大夫進府,說是大過年的怕晦氣,但若是再拖下去,就怕梅院裡真要晦氣到底了。

  蘇致芬不打算理會,不管事的態度己經放出去,沒有出爾反爾的必要,但她讓人把消息傳到黎品為耳朵裡,至於他要不要回來,就得看他自己了。

  木槿對歲歲說道:「我們家姑娘很久沒睡這麼香了,自從四少爺、五少爺進京後,她經常在半夜嚇醒,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為什麼,因為錦園太冷清嗎?如果是的話,就稟了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讓姑娘挪到挽月樓來,反正八姑娘和咱們主子焦不離盂、盂不離焦,最好是時時刻刻把對方拴在自己的褲腰帶上才好。」歲歲笑道。重點是,她們幾個也喜歡八姑娘,更喜歡木槿這個傻里傻氣,卻厚道忠實的好丫頭。

  「若能這樣就好,回頭我同姑娘說說,看她怎樣想的。咱們小點兒聲,免得吵醒姑娘。」聽見木槿的體貼細心,黎育清不好拂她的意,走到桌旁,倒了點清水在現台裡、細細研開,思索半響,才將昨天與齊靳的對話寫上,下筆前雖有些猶豫,但下筆後便運筆如飛,不多久信寫好了,吹乾,收進信封裡,走到窗邊,窗下有個長榻,黎育清爬上去,雙膝跪著、手肘擱在窗台邊,偷聽兩個丫鬟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看來木槿和自己一樣,也挺喜歡熱鬧的挽月樓,不愛清冷的錦園。

  待兩人聊到個段落,黎育清倏地打開窗,脆生生的一聲「砰」,驚得木槿和歲歲嚇一大跳,兩個人捧著胸口猛拍。

  黎育清擠眉弄眼,因自己的惡作劇而得意,她拉出滿臉春風笑意,說道:「外頭這樣冷,有話要說不會進屋裡啊?難不成是在背後說主子的不是?」

  「木槿,你家姑娘被我家主子帶壞,越來越調皮。」歲歲埋怨,好端端一個知禮守禮的姑娘家,才跟她們家主子沒幾天就變成這副模樣,以後還要不要議親?

  「這樣才好呢,性子活潑些、人開朗些,老夫人也說啦,人生短短幾十年,不掙著快樂,難不成還搶著哀愁啊?」木槿替主子講話,老實說,她比較喜歡小姐現在這模樣,不必像過去那樣,小心翼翼、害怕東害怕西。

  「唉呦,我們家木槿越來越會說話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歲歲、月月、年年,別的不說,至少機靈很多。」

  「姑娘這是嫌奴婢木頭?」

  「哪兒嫌吶,木頭、我愛,機靈、我也愛,各有各的好。」黎育清微微一笑,伸手,把信遞到歲歲面前道:「幫我交給你家主子,請她務必盡心。」

  「八姑娘這是說笑了,主子對你的事,哪件不盡心?」歲歲笑著說了一句後,便拿著信轉回蘇致芬屋裡。

  木槿道:「我去給姑娘端早膳?」

  「嗯,齊將軍用過早膳了嗎?」

  「都什麼時辰,自然是用過。」說完,木槿眼睛瞟了瞟齊靳屋子的方向,壓低嗓音在黎育清耳邊說道:「當將軍的果然不一般,武曲星降世的就是與咱們凡人不相同。」黎育清配合她壓低聲音,半個身子鑽出窗外,在木槿耳邊說悄悄話,「怎麼個不一般法?」

  「將軍一口氣把四個人的早膳全給吃光。」比起昨晚吃更多了,昨兒個是三人份,今天是四人份,如果來個十人份大餐……不過,這怎麼也跟武曲星扯不上關係吧?「無所謂,挽月樓主子什麼東西都缺,就是不缺錢,大將軍吃不垮的。」黎育清笑道。

  「奴婢哪是在擔心將軍吃垮夫人。」木槿覷黎育清一眼,她是在比喻將軍很厲害好不好,算了,不跟主子磨嘴皮子了。「姑娘快進屋裡吧,也不怕凍著。」說完她把主子往窗裡頭一推,將窗子給關上,往挽月樓後方的廚房走去。

  黎育清笑笑,重新開窗子,捧著小臉望向樓下梅園,深吸一口撲鼻的清新空氣。

  她想,不論誰跟這些挽月樓裡的人親近,性子都會變得活潑開朗吧,她是,木槿也是,她們都不由自主地受這裡的氣氛影響,這裡不同於黎府其它地界,笑口常開的人比比皆是。

  那麼,鄰房那位冰將軍在這裡住上一個月,會不會也變成截然不同的人?好期待吶……「在想什麼,怎麼笑得滿臉傻氣?」黎育清回頭,發現齊靳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窗邊,他雙手橫胸、背貼著牆壁,側著臉同她說話。

  真不會說話,什麼滿臉傻氣,明明就是笑得滿臉甜蜜。她也不揪著這個同他爭論,只回答,「想到開心的事。」

  「能說嗎?」

  看著她的笑臉,不由自主地,眉心舒展。好吧,他承認自己奇怪,很久沒睡上這等舒服床鋪,卻是徹夜難眠,可他有睡不著的痛苦嗎?並沒有,因為不管幾度輾轉,小丫頭的笑臉總在腦海間盤旋,他沒睡,卻喝了一整晚的蜜,也許蜜汁真是不折不扣的好東西,於是清晨下床,精神飽滿。

  「能,怎麼不能?我在想啊,大將軍的胃像無底洞似的,如果派你一個人深入敵營,能不能就吃罄敵軍的米糧,讓他們沒本事同咱們打仗。」她盼著激出他臉上笑紋。

  「你是在嘲笑我?」

  「什麼嘲笑,明明就是讚美。」她偏過頭看看他,又點頭又搖頭,未梳成髻的長髮柔柔順順地在她臉頰邊滑過,看得他心思浮動,欲伸手為她撥開那片黑瀑。「致芬說了,做人不可以悲觀,要朝樂觀處著想。」齊靳氣噎,又是那個女人!

  「這跟樂觀、悲觀有什麼關係?」他不平,非要從蘇致芬的話裡挑出錯處來反駁個幾句。

  「悲觀人會想:糟糕,我只剩下半杯水;樂觀的人會說:真好,我還有半杯水。悲觀的將軍會說:你這是在嘲笑我?樂觀的將軍會想:能不費一兵一足就吃垮敵方,那可是天底下誰也比不上的大功勞。」話說完,她抱著肚子樂呵呵笑不停,一個後仰,差點兒摔下軟榻,幸好齊靳眼明手快,隔著窗將她給拉回來。

  他是粗人,使力氣不節制,一個不小心便把人給拉進自己懷抱。

  是不小心,絕對沒有半點刻意,只是啊,在她落進自己懷裡那刻,兩個人心裡都響起一聲滿足的喟歎,誰也沒有對誰承認,只是雙雙微瞇起眼睛,享受片刻的……感覺。

  什麼感覺?還是一樣,一個不願分析、一個不敢胡思亂想,但他們都同樣珍惜著,珍惜得來不易的片刻。

  須臾,她重新跪穩,他輕輕放開她的身子,兩個人依然隔窗說話,只是齊靳不自覺地雙手放在背後,微微磨蹭自己的雙手,回味留在上頭的溫馨,而黎育清一手擱在胸前,感受上頭的餘溫。

  「剛才不確定,現在確定得很,你就是在嘲笑我。」他瞪她,生氣她差點兒把自己給弄傷,但這回帶上幾分刻意,目的是要掩飾方纔的情不自禁。

  她也想掩飾些什麼似的,故意正起神色,翻出新話題,「你昨兒個說要辦事,要不要我讓木槿去吩咐馬車,從後門進出?」

  「放心,不必事事皆由我動手,自會有人到此,聽我發號施令。」黎育清沒有訝異,只是點了點頭。她不訝異,是因為知道自家爺爺也有這樣一幫子人,否則對朝廷中大小事怎能瞭如指掌?

  曾經祖父問他們,「你們覺得一件事的成功關鍵是什麼?」四哥哥說:「先機。」五哥哥說:「敢做與否。」她回答,「謀略。」祖父笑道:「岷兒說對了,搶得先機者勝,有勇有略都不如『早知道』,先有『早知道』,才能做出正確謀略,當然敢與不敢也重要,卻是得排在後頭。」為這個「早知道」,祖父養不少人替黎家取得先機。所以……她看一眼齊靳,他不只是個武夫,也同爺爺一樣,是個城府深沉、有謀有智的男子?

  「真的沒有需要我幫上忙的地方?」黎育清又問。

  「你是真心想幫忙,還是想套出我在忙些什麼?」

  「都有。」她不作偽,實話實說。

  他揚起眉毛,嘴角往上提,她總是能夠輕易勾引出他的笑意,如果以「在誰身邊越感到輕鬆,就代表你越喜歡他」為標準,那麼他絕對是喜歡黎育清的。

  只不過若以這個標準,那麼他喜歡梁國軍隊的程度一定遠遠勝過喜歡大齊皇帝,因為面對梁軍遠遠比面對皇帝輕鬆,他可以看明白詭譎多詐的齊鏞,但皇上……他看不透,有時候,他和齊鏞琢磨半天,卻往往琢磨出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以至於暗地裡吃過不少虧。

  幸好有黎太傅——這句話沒有吹捧虛偽,齊靳對黎正修的看法大逆轉,原以為他只是只狡猾的老狐狸罷了,可能夠狡猾得摸透帝心,那就不是普通能耐。

  黎太傅說過,爭是不爭、不爭是爭。

  他捻著鬍子笑道:「皇上現在正值英年,看著你們這群兒子一個個想的全是他屁股底下的龍椅,心裡會是什麼想法?眼下,當個受人擁戴矚目的皇子,不如當皇上得力的股肱,皇上說一,你們便幫他把一給拿下,皇上要二,你們拚死拚活也要替他去把二給掙回來。」一句話,破解他們多年迷思。

  過去兩年,不管是齊靳或齊鏞都沒在皇位上算計,齊鏞甚至放棄在京城裡營私結黨、討好臣官的機會,在全國各地到處跑,盡心盡力當皇帝的眼線,替皇帝把不想要的人給掎除掉。

  而齊靳領軍,南征北討,替皇帝打下一塊又一塊的領土,不斷擴展大齊疆域,宣揚大齊國威。

  黎太傅歎氣道:「你們得明白皇上想要什麼?他要的是名留青史吶。」於是齊鏞向皇帝提議,編撰《大齊志》,尋一票有能耐的文臣,利用幾年時間,周遊大齊及鄰近列國,寫下各地風土民情,由地方角度看中央朝廷行政。

  一方面讓足跡無法踏遍全國的皇帝,能夠藉此瞭解治下的每一寸土地以及各地需求,另一方面也能歌功頌德皇帝的德政,這可是一箭雙鵰的好事。

  過去,他們有許多事想做卻不能做,最大吃虧處在於可以用的人手太少,大皇子有整個康家做後盾,財力人力樣樣不缺,現在他們有黎太傅在暗處相助,再加上辦了幾次皇差後,手底下可用的人漸漸培養起來,暗衛組織擴大,眼下的他們與兩年前己經大相逕庭。

  幸好有黎太傅!這句話,真的沒有半分吹捧虛假,只有真心實意。

  「有那個閒情幫我,倒不如把心思用在別的地方。」

  「眼下日子越過越平順,哪還有需要用心思的地方?」黎育清回答。

  齊鏞與齊靳己經大不相同,黎育清、黎育岷和黎育莘又何嘗不是?

  四哥哥、五哥哥有祖父護著,日後前程定不可限量,而眼下,待京裡的衣鋪子開張,手邊的錢活絡起來,她就能不動聲色地不時給兩個哥哥送銀子,她的心大得很,不只送銀子,還要置辦起大宅院。

  人嘛,住在一起閒話多,何況二伯母不是個省事的,待大哥、二哥考上功名,定也不會留在樂梁小城,到時……哥哥曾寫信回來,都說京裡土地貴、宅子小,時常磕磕碰碰的,幸好大伯母脾氣好,又有祖母鎮壓著,否則糟心事多著呢!

  可不是嘛,人越多的地方是非越多,白日裡,哥哥要在外頭面對那些紛紛擾擾的爾虞我詐、心計競爭,若是回到家裡,戰事還得一場一場接連上演,生活未免太累。

  所以她要弄一處宅院,一處讓人走進去就心安心平的淨土,這是她暗暗對自己立下的誓目。

  「過了年你便十三歲啦,楊秀萱要忙親生女兒的婚事,哪有心思替你張羅,老夫人、老太爺眼下怕也是照管不到,你難道不擔心錯過?」這話帶著試探意味,他想試出她心中有沒有人,他懷疑過阿壢,但昨夜觀察,不認為阿壢對她上心。

  他的話讓她的臉倏地飛紅,暗暗埋怨著,這個人不是心思挺細的嗎?怎大刺刺地把這等事搬到女兒家面前,就是自家哥哥也不好同她這樣說話呢。

  這話教她怎麼回答?心裡頭有些惱怒,她嘟著嘴道:「論年紀,將軍比丫頭還大呢,請問哪天,我能得一位新嫂嫂?」話甫出口,黎育清便恨上自己,她這是在做什麼啊,為一逞口舌之快,往人家傷處撒鹽,他心疼心愛的妻子才離世,她竟挑這個話題惹人難過?

  況且旁人不知,她S會不曉,他與江雲之間,不是父母之命,那是真真實實的感情……垂下眉睫,她覷他一眼,看見他臉上的惆悵,後悔得想咬掉自己多事的笨舌。

  黎育清,你是個蠢貨!悄悄地,她痛罵自己,偷眼,見他始終不言不語,心知自己弄出的僵局得靠自己來化解。

  她幽幽開口,「蘇家老爺以為把女兒嫁進黎府,便能了卻心中事,他想,有黎府的金宇招牌壓著,蘇家那些豺狼虎豹似的族人,定不敢謀奪致芬的嫁妝,而有黎府的品德家教、以嫡妻為尊的規矩在,致芬定會一世幸福平安。」

  「蘇老爺生意能經營得那樣好,絕不是個蠢人,以外人的眼光,他的安排設計樣樣在理,你不能說他有半句錯,可他錯了嗎?錯了!切切實實的錯了。」這話稀奇,齊靳怎麼都看不出半點錯處。「他錯在哪裡?」

  「蘇老爺再疼愛女兒,終究是個男人,站的是男人立場,不曉得女子心裡要什麼。」

  「女子心想要什麼?」

  「很簡單,一個字——愛。」

  「你爹不疼愛妻子?」

  黎育清搖頭。「我爹是喜愛美色,他愛女子,是因為可以在女子身上恣情放縱、一晌貪歡,但女人不是玩物或工具,用來取樂男人。」

  「所有男人之所以喜歡女人,不就是因為女人的善解溫柔?」

  「致芬說,喜歡一個人,就會想為他付出、為他改變,而不是期待他能夠為自己提供什麼。愛一個人,是因為愛他的心、愛他的情,愛你與他的心靈契合,而不是喜歡對方會隨著年歲漸長、慢慢逝去的美貌青春。」

  「愛他,你會喜歡看他、聽他、碰他,喜歡天南地北的說著話、再無聊的話也想同他分享,你會想時刻與他在一起,見不著面,便無止境的想,而那份思念不會隨著時間轉淡,只會因為光陰流轉,漸濃漸深。」

  「他是你的責任,卻是最甜美、你最樂於負擔的責任,因為他快樂你便快樂,因為他傷心你便難受,你們總是同喜同悲同歡同樂。」

  「世間有這樣的感情?」他是喜歡江雲的,喜歡她的溫柔、她的善解人意,喜歡她在寒冷的珩親王府裡,帶給自己一絲暖意,但他不會喜歡同她天南地北的說著話、再無聊的話也想同她說,更不會想要時刻與她在一起,見不著面,便無止境的想,她是他的責任,他卻沒想過這個責任是否甜美,是否自己樂於負擔,他只想掙出一片天地,讓她與孩子不至於和自己一樣艱苦困難。

  「有,只是能碰上的人太少。」

  「若始終碰不上,難道就不成親?」

  「還是要的吧,可就因為這樣的真感情為數稀少,男人怕女子不願為自己付出心力,於是編造出夫妻之道,要求女子遵守、要求女人以夫為尊,夫為妻天,妻為夫地,甚至把男女比作雲泥,泥只能仰頭尊崇男子,而天則可以俯視鄙夷女性,殊不知,女子以夫為尊,男人更該以妻為敬,天若不感恩於地,地何以支撐起整片天?」

  「你這是把世俗婚姻全給批判了。」齊靳所知的夫妻之道,恰恰是黎育清批判的那種,他不認為自己有錯,相反地認定黎育清強詞相辯,且其錯誤觀念,來自於蘇致芬的惡意灌輸。

  瞧他一臉的不認同,黎育清不得不同意,要說服男人放棄既定想法,確實不容易。

  「也許吧,世間為家族利益成親的人多,為一份純真感情相守的人少,也許到最後我得順從爺爺奶奶的意思成親,但你問的是我的心思,我便給你這份誠實的回答。」

  「就算世人不容,我還是要說:夫妻一體,心合則圓,心不合,怎能老來相伴一生?男人允許自己三心兩意,卻要求女子專情,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許女人表面上遵循,卻絕不會對男子付出真心。到最後,夫妻之間變成各取所需,你要我的溫馴體貼,我要你的財富地位,這便是後宅爭鬥的萬惡根源。」

  「這些,全是蘇致芬教你的?」

  「是。」她答得驕傲非凡,好像能得此教導,是人生大幸。

  「你有沒有想過,蘇致芬教你的並非正理。」他並不討厭蘇致芬,但她的想法言論影響黎育清太深,倘若因此耽誤她的一世,誰該為此負責任?

  「我同意,她教我的道理,能理解的人太少、願意遵行的人更少,若以此為定論,天底下大概有數不清的男女不願意成家。」

  「你知道那將導致什麼後果嗎?」

  「我知道,女人必須強出頭,為保障自己的生活而拚搏,家族中沒有後代子孫可以延續性命,男人女人在社會上、在朝堂上競爭,而且男尊女卑再不是常態。」可不與男人競爭,與女人競爭就會比較容易嗎?如果是的話,母親怎會離開人世?

  四哥哥的娘怎會香消玉殞?而楊秀萱又怎會凶狠毒辣、面目猙獰?女人與女人競爭的下場是不管勝負,唯一的贏家都是男人。

  「蘇致芬想推翻這世間所有規矩?」

  「放心,她沒那樣的雄心大志,她求的不過是一個人的幸福,不背負家族責任,任性一點、恣意兩分,甭因後院的小小權力與人爭得頭破血流,她沒有娘,送走爹爹後,世間獨留她一人,她為什麼不能為自己的快樂打算?」

  「她有丈夫。」齊靳反駁黎育清口中的「世間獨留她一人」。

  「丈夫?哈哈!」她抬起下巴,嗤之以鼻。「你當真認為她與我爹是一對相知相守、命運相系的夫妻?就算不渴求那份珍稀難得的真感情,試問,我爹為她做過什麼,讓致芬必須事事考慮他的感受?爹爹可以在無數女人身上尋找他的快樂,致芬難道就不能為自己製造快樂?」在無數男人身上製造?!齊靳兩道濃眉狠狠打上死結,蘇致芬太大膽,而這丫頭中毒太深……他想說幾句話教訓黎育清,想導正她錯誤觀念,更想把長歪的秧苗弄直,但木槿端來早膳,切斷兩人間的談話。

  他們觀念不同,意見相悖,再爭下去定會吵架,但,他們只有二十幾天呢,怎麼捨得浪費在吵架上頭?

  是啊,怎能捨得?他們有默契的停止這個話題。

  黎育清接過木槿手上的托盤,見她後頭還跟著兩個丫頭,手上都端著東西,大開眼界了,這挽月樓到底有多闊氣,一個早餐可以弄到這麼豐盛。

  木槿發現黎育清的瞠目,笑著解釋,「夫人說,早膳要吃得像皇帝,午膳要吃得像平民,晚上則吃得像乞丐,這才是身體保健之道,所以夫人交代,要小姐全數吃光。」

  「就算是皇帝,也吃不下這麼多東西吧?」看著三個人進屋,擺碗、鋪盤、布筷箸,她向齊靳望去一眼,明知道這顆武曲星剛吃下一堆東西,卻只能朝他發出求救信號。

  齊靳大方走進她屋裡、走到桌旁坐下,彷彿剛才他們沒有爭論過夫妻之道,沒辯論過世間規矩,態度自然又隨意。

  黎府的餐食算得上不差了,但挽月樓的更沒有話講,樣樣精緻、樣樣講究,菜不見得是最名貴的,但要做到這番滋味,不是一般功夫能辦得到。

  但他更喜歡昨晚的菜餚,因為木槿說,那些菜均出於黎育清之手。

  黎育清隨他坐下,把筷子遞到他手上,自己拿起湯匙,一口口把碗裡的稀粥喝掉。

  齊靳見她光喝粥不吃菜,心想,難怪丫頭長個兒不長肉,再過個三、兩年,她還是這副瘦巴巴的難生養模樣,別說什麼情啊愛的,恐怕非得抬出黎府這塊金宇招牌才能找得到男人嫁。

  他夾一筷子豆乾肉絲到她碗裡,黎育清想也不想自進嘴裡,半點沒考慮這樣的舉止會否太過親密,對彼此的身份都不合眼見她吃下,齊靳又用筷子將蛋給弄碎,夾進她碗中。

  他經常這樣吃東西,在軍中時間緊湊,他就讓人拿一大缽盆,把所有的菜全弄碎、攪進碗裡,他一面看公文一面吃,大雜菜的滋味好到不行,只是有人不欣賞——齊鏞說他這是在吃餿水。

  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黎育清,他得意的想,看吧,有人和他口味一樣。

  見她吃得香,他來勁了,把魚也弄碎碎放進她碗中,他啃骨頭、她吃肉;把冬天裡難得一見的蔬菜也弄碎碎,她吃嫩葉、他吃梗;把肉塊弄碎碎,她吃瘦、他吃肥。

  兩人通力合作,將皇帝大餐給掃進肚子裡。

  黎育清很少吃得這麼多、這樣愉快,尤其在哥哥進京之後。她吃得滿臉紅通通、滿嘴油光閃亮,興高采烈的模樣落進齊靳眼底,逗出他無限笑意。

  突然,她那些出人意表的言語躍入他腦海裡——她會是你的責任,卻是最甜美、你最樂於負擔的責任,因為她快樂你便快樂,因為她傷心你便難受,你們總是同喜同悲同歡同樂……是嗎?現在他胸口處擺著的,是她形容的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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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5: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夤夜談心

  黎育清順理成章地住下來,住在齊靳的隔壁。

  黎府上下都知道掌中饋的八姑娘與挽月樓交好,下人們慇勤起來,往挽月樓送的東西再不敢拖延或以次充好。

  幾個丫頭們看出來了,悄悄地同蘇致芬多嘴幾句。

  蘇致芬笑笑回應道:「這便是人性,趨吉避凶,以前咱們是這府裡的『凶』,和咱們交往太密切,怕是會被楊秀萱給惦記上,現在育清住下,咱們搖身一變,成為這府裡的『吉I,誰不趨之若鶩?」往常,他們有自己的後門,又不缺銀子,想買什麼,後門一開,什麼好東西不能送進來?所以倒也不在乎黎府下人的剋扣。

  現在好東西從前面進來,不必自掏腰包,尋常人定會得意大笑,蘇致芬最多也不過是撇撇嘴說正好把銀子省下來,給鋪子添資金。

  只是該從楊秀萱手裡發下來的月銀,始終遲遲不見蹤影,這也難怪了,蘇家下人到現在拿的還是蘇家銀,怎麼可能讓黎家人鑽到漏洞,竊取挽月樓的消息。

  蘇致芬不惱不怒、不喜不嗔的隨遇而安態度,讓齊靳對她多出幾分欣賞,即使他並不喜歡蘇致芬教給黎育清的驚世觀念。

  多數時候齊靳是在家的,他並沒有黎育清想像中那麼忙,寫寫東西、讀讀書冊、畫些沒人看得懂的佈兵圖……而當中,他最常做的事是吃東西。

  黎育清愛上做菜,大概是因為太有成就感,自從齊靳住進來,黎育清每天為著他的三餐點心沒少操過心,然而東西捧到桌子上頭,見那個人一掃而空後整臉的滿足時,她偷偷告訴自己,她樂意為這種事操心。

  然後她又對齊靳提一次,女人也能擁有成就感,這並非男人的專利。

  於是齊靳對蘇致芬生出的好感迅速降低幾分,之後黎育清每說一次「致芬說」,好感就自動往下調降。

  他總覺得,蘇致芬在挑撥黎育清敵視男人,許多話在他面前說無關緊要,若是搬到別的男人跟前講,恐怕黎八姑娘會臭名遠播,嚇得好人家的男子不敢上門求娶。

  將來,她是要出嫁的,萬一丈夫不能容忍她這些言論,起了口角,誰負責?

  齊靳不否認,自己擔心得太遠也太多,但他無法忍受她受到分毫委屈。

  想起那個大雪夜,她軟軟的身子投進自己懷裡,她的心酸委屈,直到今時想起,他的心依然微微抽痛。

  他不知道自己怎會同小丫頭有了情感牽扯,但他希望她過得好,衷心希望。

  由於齊靳非常清閒,閒到黎育清誤以為他才不是為了辦什麼機密要事而來到樂梁城,純粹是打仗壓力太大,跑到這裡暫作休息。

  直到上次和上上次,黎育清夜訪隔壁鄰居,發現他根本不在府裡,挽月樓上下找過一圈也找不到人,她才明白,他不是沒事幹,只是某些行動必須在夜裡進行。

  這天黎育清在惡夢中驚醒,惡夢裡的楊晉樺在耳畔對自己甜言蜜語,唆使她把銀子拿出為他求官,她二話不說同意了。

  黎育清看著夢裡的自己傻得上當,急得跳腳,又是吼又是叫,又是繞著圈圈急轉不停,偏偏夢裡的傻育清無視聰明育清的存在。

  一個激靈,黎育清生生嚇醒,她呆呆坐在床鋪上,撫著胸口不斷喘息,直到確定再確定,確定夢裡情境再不會發生,她才垂下眉睫安慰自己,沒事的,她己經為自己走出一條新道路。

  木槿在軟榻上睡得很熟,黎育清不想吵醒她,輕手輕腳下床,替自己倒一杯茶喝,那茶己經涼透,喝得她打了個寒顫,連忙取來架上的毛皮披風圍上。

  外頭天色依舊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這樣鬧騰過後,她失卻睡意。是,再多的鼓勵安慰,也不能三兩下便收拾起她的心慌,偏生這樣的慌,無法對人說。

  望一眼那片與鄰房相接的牆壁,她緩緩走近、臉貼上,牆有些冰涼,像他的盔甲,她閉上眼睛,開始想像,想像他躺在床上,拿著一本書在翻讀,想像他一手拿著茶水、一手支著額,用無可奈何的神情對她說:「這些話,千萬別對外人講。」最近她對他,還真的說了不少不能對外人講的話。

  不過,光是這樣的想像,那顆窘迫焦灼的心便緩緩地歇下速度,裡頭的焦慌憂鬱慢慢地被驅逐出境,就說吧,不管是什麼形式的存在,只要他在,她便不害怕。

  黎育清從桌邊尋來一本閒書,本想挑亮燭火,躺回床上閱讀,卻發現一個黑色影子從窗邊閃過。

  是齊靳外出辦事回來?

  下意識起身,黎育清走到門邊、悄悄打開,往外探頭。

  齊靳的屋門卻在她探出頭那刻關上,她沒真正看見對方,只瞧見一片黑色衣角。

  原來他每天都這樣日出而息、日落而作?可白天也沒見他怎麼休憩,不累嗎?欲成大事者,都得這般勞心勞力,連睡眠都不能順意?

  不知不覺,她走到他房門前,舉手想敲,轉念又想,他剛辦完事回來肯定累得緊,還是讓他歇歇吧。

  念頭轉過,她旋身欲回房,門卻在此刻打開,齊靳與她四目相對。

  「都來了,為什麼不進門?」

  他望著黎育清,剛睡醒的眼睛帶著微微的惺忪,左臉有個小小的紅印子,頭髮有些亂,她偏著頭,衝著他笑,這樣的丫頭,純真得讓人心疼。

  「就想……也許你累了……」

  她看一眼他身上的衣服,是白衫,不是方才見到的那身黑,他換衣服的速度還真快,才一眨眼工夫。

  只一眼,他便猜透她心底的疑惑,說道:「進來吧,你看見的黑衣人不是我,今晚我沒出門。」不是他,那足誰,可以自由進出挽月樓?

  阿壢說過,蘇大、蘇二幾個都是有硬底子功夫的,這世間要找到對手,屈指可數,這樣的話,齊靳的人&不是技高一籌?

  齊靳見她猶豫著要不要進門,忍不住失笑,才說她變得自信不猶豫,現在看來,怕是有些習性早己經烙進她的骨子裡,就算是暗虧吃盡,也無法改變。

  他握住她的手,輕輕一個用力,將她拉進屋裡,屋門關上,他對著暗處說:「李軒,出來。」一道黑色影子不知道打哪裡竄出來,黎育清眼睛眨都沒眨,他己經直直站在兩人跟前。

  李軒是個臉型有點方正,眼睛有幾分殺氣的男子,尤其是那兩道眉,又濃又黑、往上斜飛,這樣的樣貌擺在大街上,絕對能夠收到驚嚇小兒的功效。

  「她是黎府八姑娘。」齊靳說道。

  「八姑娘。」李軒拱手,黎育清還以福禮。

  齊靳道:「他叫李軒,是我身邊的暗衛首領。」黎育清點點頭,算是回應。

  「說吧,京裡最近有什麼消息?」齊靳對著李軒發問。

  「三皇子貪贓枉法、偷盜糧倉之事越鬧越大,皇上惱怒,滿朝臣官都要皇帝表態,不斷上書,但直到目前為止,皇上依舊扣下奏章、留中不發。黎太傅要屬下傳問,將軍這裡佈置得如何?」黎育清柳眉微緊,這等機密大事,居然不避開自己?他查辦之事,不是不能教她知道的嗎?

  「小老鼠逮到幾隻,但無關痛癢,為抓大的,放任他們再逍遙個幾天,帶話給齊鏞和黎太傅,月底之前,定會把人如數交上。」齊靳回答。

  意思是一切順利?李軒僵硬刻板的五官緩和了些。「是。」

  「還有其它的事?」齊靳又問。

  李軒雎一眼黎育清,見齊靳並未因為自己的眼色而改變決定後,開口說道:「黎育岷率人到東北搜集《大齊志》資料,受到當地官員處處掣肘,不過他見招拆招、履險如夷,日前,第一筆資料己經送返京城、上呈天聽,皇上龍心大悅,宣黎太傅進宮,著實將黎育岷誇獎一回。」

  「黎育莘己與二皇子搭上線,兩人同樣好武厭文,很有話聊,很快便成為好友,如今焦盂不離,此事被皇上知曉後,召見黎育莘兩次,黎育莘為人坦蕩、性子純厚,頗得皇上讚賞,他亦在皇上跟前耍演過一番武藝,若非黎太傅堅持兩個孫子待兩年後再參加科考,今年定會雙雙榜上有名。」這話說得明白,連皇帝都大加褒揚的人,主考官敢把他們的名次往下壓?就算主考官是康黨,也得賣皇帝幾分面子不是?

  只不過,一筆資料、一個皇子好友……怎就引得皇帝青睞?

  眼底疑惑漸濃,事情定不如表面上這般簡單,黎育清靜坐一旁不出聲音干擾,待齊靳與李軒又提過幾侗她不認識之人、說了幾件她無法參透之事後,李軒退下,門關起,她抬頭迎上齊靳的視線。

  「有疑問?」她的臉像白紙,把心事全給填上,半點不藏。

  「嗯。」她點頭,希望他願意為自己解惑。

  「問吧。」

  應該問問四哥哥、五哥哥之事的,但忍不住地,她還是先問:「你不累嗎?」她不由自主地關心他,好好的人大半夜不睡覺在處理事情,很傷身子的。

  齊靳收到她的關心,卻也明白這丫頭心思重,不釐清始末,哪睡得著。

  「今晚沒出去,精神不壞。」意思是,有話直講,不必顧慮其它。

  黎育清眨了眨濃密羽睫、細思片刻後,清亮的眸子揚起,不迂迴的直接問:「為什麼要當著我的面讓李軒稟報?你剛來的時候,並不打算讓我知道你在查辦什麼事,不是嗎?」

  「少一個人知道、少一分洩漏的危險,但我己與黎太傅聯絡上,他說你年紀雖小、卻是個穩妥人,對於朝堂局勢,並非全然無知,讓你多少知道一些事,若京裡有變,你才能循線摸索出風向,提點你父親在緊急時刻避險。」果然吧,她沒猜錯,還是有風險的,不過既然是爺爺的意思,就說得通了。

  「所以你來,不是為查案,而是要佈置陷阱,逮捕誣賴三皇子之人?」

  「對。過去兩年,齊鏞在全國七處開糧倉賑災,本是利民之事,怎會有百姓出頭為證,證明齊鏞貪贓枉法、偷盜糧倉?」

  「糧米能發送到手中,百姓只會感激不盡,哪會計較糧多糧少,甚至敢以小搏大,一狀告到皇子頭上去,這不合理。」黎育清接話。

  「況且就算告贏此狀,於公,皇帝會懲戒齊鏞,於私……哪個當父親的會輕饒狀告兒子的傢伙,不管對方是對是錯。」皇帝也是人,還是個再護短不過的男人,出這一招的幕後主使定是病急亂投醫,頭昏了。

  見齊靳認同,黎育清接著往下說:「要把這件事掀到皇帝跟前,除人證之外,必定要找到強而有力的物證,可三皇子沒做的事,哪來的物證?因此他們需要花時間精力來作偽證,你到這裡是想先下手為強,他們佈置出一個人證、一個物證,你就在後面收網,將他們逮捕。」望著她,濃濃的笑意在眼底滿溢,他對她的欣賞不僅是一絲半點,這丫頭夠伶俐通透,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叫做驕傲,但他真喜歡她的聰明穎慧,喜歡她的舉一反三。

  「誣陷齊鏞的第一把火,他們選在京城,見皇帝遲遲不願意出手,只好造謠、製造民怨,但即便如此,皇帝還是將言官奏章留中不發,於是他們猜測,皇上在等待我班師返朝,想用戰事大勝來壓制此事。」

  「他們定不會就此收手。」

  「沒錯,所以他們必須在我進京之前,點上第二把火,待第二把火燒旺,緊接著第二一、第四、第五……直到民怨沸騰,逼得皇帝不得不處置齊鏞。」他們這是擺明同皇帝對著幹,好大的膽子,是康黨?「你怎麼知道第二把火會選在樂梁?」黎育清眼底掛上憂心。

  「黎太傅己返回朝堂,卻遲遲不願表態加入康黨,而育岷隨齊鏞辦差,育莘又同二皇子交好……」除了出生沒多久的八皇子,宮裡從大皇子以下,有五個皇子出身良好且能力十足,足以問鼎大位,老大、老五皆為皇后所出,老二、老四的母妃是淑妃,老三是德貴妃所生,其中六、七皇子生母地位太低、四皇子因身體孱弱,亦早早退出太子之爭,除了齊鏞受黎太傅指點,隱去野心、專心朝政外,其餘的都野心勃勃。

  皇帝正值英年,對於兒子們的頻頻動作不耐煩,而康黨勢力擴大、己威脅皇威,這些都是皇帝不能容忍的。

  若大皇子、五皇子夠聰明,願意為父皇分憂,將康氏這條大尾巴砍除,或許皇帝還會對他們青睞幾分,可多年來康家提供的人力金錢早己養肥了他們的膽子,他們怎麼捨得斷去這一切。

  幾次試探後,皇帝漸漸對這兩個兒子離心,便重用起二、三皇子,讓原本被認定資質偏弱、無競爭之勢的二皇子逐漸抬齊靳的解釋,讓黎育清心頭有底。

  四哥哥、五哥哥隨了二、三皇子,擺明惹惱康黨與大皇子一派,所以三皇子貪墨之事必是大皇子在背後操縱無疑。

  忖度半響後,她問:「這把火,他們也想燒到爺爺頭上?」

  「是,齊鏞經常來往黎府,這是皇帝應允之事,明裡大皇子無法置喙,若是能往黎太傅頭上潑一盆髒水,敗壞他的清廉名聲,就算燒不到他頭髮,毀他一把鬍子也值得。」

  「你說小老鼠入籠,等著碩鼠出頭,是否代表他們的算計都在你掌握中,你勝券在握?」

  「話還不能說得太滿,齊鏞與黎府多數成員都在京城,三老爺在榆州、育岷在東北,眼下樂梁城只有你爹在,四老爺的性子脾氣眾人皆知,就算他們在這裡掀起滔天巨浪,四老爺大概也沒有足夠能力察覺此事與黎家有關,屆時,得靠著你在四老爺跟前提點幾句。不過最近,四老爺還是多點風花雪月,少摻和政事好些。」他意有所指地說。

  黎育清聽明白了,若是齊靳所辦之事不順,自己就得到父親跟前分析利弊,讓父親出頭,促使樂梁的官員襄助一把,若他可獨力完成此事,那麼爹爹越糜爛、越風流,就會讓對手越輕忽怠慢。

  瞧齊靳一眼,他那個態度,大概己經知道爹爹養外室的事了,也是啊,他有一堆暗衛替他辦事,再瑣碎的小事也逃不過他眼底。

  只是連他都曉得,爺爺不可能不知情,但家書上卻半宇未提,那麼爹爹這回的事……是爺爺暗許?

  的確,示人以弱,在康黨勢力如日中天時,黎家還是別太張揚,對方不就是吃準了爹爹的沒出息,才敢選在樂梁動手,恰恰給齊靳一個最好的籠子,逮捕橫行鼠輩。

  「但李軒提到四哥哥……」

  齊靳沒等她問完就接下話,「育岷的能力,假以時日,不會屈居黎太傅之下,他有心計、有謀略,每次出手都讓小覷他的敵人猝不及防,誰想得到初生之犢,犄角這般凌厲。」黎育清聞言,幽幽歎息。「所以我並沒有猜錯,只是幾筆風土人情的數據,怎會受到當地官員處處掣肘,何必見招拆招、履險如夷,怎會惹來敵人覬覦,又怎能讓皇上龍心大悅、召爺爺進宮褒揚,所以……你能實話告訴我,四哥哥暗地裡在幫三皇子做什麼事嗎?」這丫頭,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幾句話就讓她循脈追源、猜出要點,若她是男子,黎家新一代要在朝堂上翻雲覆雨又有何難?

  「育岷藉考察之便,搜集東北巡撫張載麟的罪證,皇帝早就想拔除他,他是康家老太爺很重要的左右手,割除他,康老太爺必定元氣大傷。」

  「育岷搜集的罪證、人證清楚分明,讓人無從狡辯,更狠的是,這傢伙心計重、城府深,過去被他死死壓住,寧可喪命也不敢出聲反抗的底下官員,讓育岷連哄帶騙的拐出一紙萬言書,你說,朝廷能不辦這號大人物?」

  「為掩飾育岷身份,利他日後行事,這份大功勞不能明發、只能按下,於是宣黎太傅入宮,誇獎個幾句。」這個誇獎口惠而實不至,但知內情的都曉得,黎育岷一旦回到京城、張載麟伏法,便是他大出風頭之曰。

  「那麼哥哥呢,他為什麼要接近二皇子?二皇子又怎會選擇哥哥當好友、焦盂不離?不過是一個皇子好友,憑什麼皇帝要特意召見?」她不信哥哥人緣好到這等地步,才到京城不久,便入了貴人之眼。

  齊靳苦笑,這丫頭還真連一絲半縷都隱瞞不過。

  「黎太傅進京,想同他攀交之人不在少數,尤其是非康黨的游離分子,二皇子會想盡辦法攏絡不足為奇,而黎太傅表態不涉入黨爭,只對皇帝一人忠心,這自是讓皇帝相當滿意。」

  「黎太傅不偏不倚,與任何人都保持友好關係,齊鏞要人?給!二皇子喜武、看上你哥哥?給!只要別扯上爭儲之事,只要對朝堂有利之事,誰樂意交好,他都不吝於指點。」

  「至於你哥哥那性子,你比誰都瞭解,育莘至誠至真,雖有那麼幾分魯莽,但進京不久,明虧暗虧吃盡,早己不是昔曰的吳下阿蒙,說他存心攀附權責、刻意同二皇子交好,這話不盡不實,他們之間的確有幾分交情。」

  「但稟持祖訓,他同二皇子態度擺明、曉以大義,不扯陰私惡事、不涉皇子爭儲,兩人坦蕩交往,共同切磋武藝,待曰後上戰場殺敵,為朝廷爭光。」

  「至於二皇子,他也不期待從你哥哥身上得到什麼,說到底,育莘不過是個還談不上有什麼地位的武舉解元罷了,他要的是黎太傅支持自己的假象。你哥哥對二皇子那番大義言論、鏗鏘有力,他勸二皇子與其萬般盤算如何爭奪大位,不如利用自己的身份,為黎民百姓多做一點好事,助大齊國勢強盛,百姓生活富饒。」

  「他的話句句磊落光明,有沒有說動二皇子不知道,但每個皇子身邊都埋有皇上的眼線,他的話一傳二傳,傳進皇上耳裡。皇上身邊能人、賢人多得是,可就少了像你哥哥這種的坦蕩君子,皇上自然是欣賞至極,何況皇上還盼著你五哥哥將自己兒子的心術帶正呢,所以你不必擔心育莘,怎麼做,他心中自有一把尺。」怎能不擔心?千盼望、萬希冀,卻敵不過命運,她不樂意哥哥行武,他終究走上武舉之路,她不樂意哥哥爬得太高,他卻得到皇帝賞識,她不樂意哥哥涉入政爭,卻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他身陷泥淖……冥冥之中那股力量,始終是她無法抗拒的。

  他拍拍她的肩,低聲安撫,「一件事總有兩面,你看到的是麻煩、危險,育莘看到的卻是希望、機會,你在信裡同我說成就,說那個滋味很美,你怎麼就沒想過,你哥哥也正因為成就而幸福著?」

  「再大的成就都不值得用命去換!」她反對他。

  「育莘並沒有用命去換,他依然活得好好的。」

  「不管你怎麼狡辯,那種事……說不危險,根本騙人。」只要扯到天家就避不開險象環生,就是一把刀子繫在頸間,就是無法將未來掌握在手中,就是無法全身而退。

  她說他狡辯?!齊靳失笑,他從不是狡辯之人,他連多餘口舌都不願意浪費,沒想到難得的多言寬慰,竟讓自己在她眼中成了狡辯之輩?

  「是你太緊張焦躁,且問這世間事,哪一粧、哪一件不危險,開舖子不危險嗎?」

  「開舖子失敗,頂多賠錢了事,不會損傷性命。」

  「是嗎?那你一定沒聽說過做生意失敗而自殘的事;你一定不知道,鋪子成功了、賺大錢了,會有多少人覬覦你手中這塊肉,企圖謀命奪財;你一定不知道商場有多少詭道,只要涉入太深,就會遭遇危險。」

  「便是女子嫁人,也不見得能夠平安終生,多少好女子在婚姻中被戕害,只因她礙了旁人的眼,有多少好女子想為丈夫傳宗接代,卻不幸在生子時殞命。」

  「這天底下,沒有什麼東西比性命更堅韌也更脆弱的,若是因為害怕危險,就什麼事情都不做,那麼,這一生笆非白走一遭?」

  齊靳說的句句在理,甚至用亡妻來說服她,明明會招惹自己的傷心,他卻……黎育清靜靜凝視齊靳,心中感動,比一點多一點,他不是個善於甜言蜜語的男人,但往往幾句話便能勾起她的感動,讓她感受到安全。

  說實話,她有點擔心,擔心這份感動越枳越深,這份喜歡越添越濃烈,萬一某天,她發覺自己愛上他,怎麼辦?

  她打心底清楚,那個江雲是他心愛心戀的女人,她給了他人生第一份溫柔,她的生命為延續他的子嗣而消逝,這樣深刻濃郁的感情,誰也無法插足其中。

  黎育清是個貪心的人,她想要一份完整的、專屬自己的愛情,想要一個心無缺陷、情無破損的男人,她寧可嫁給她不愛、他也不愛自己的男人,雙雙互結盟友、共度一生,也不願意嫁給一個自己深愛、他卻不愛自己的男人。

  過多的付出會令自己企圖爭取,而黎育清比誰都明白,爭取來的愛情不會美麗,就像上一世那個男子,一次背叛便讓她淪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她用性命換得的經驗,比什麼都值得珍惜、記取。

  所以愛情,她只要最好、不願擷取其次。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她不強求,強求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那個滋味比咬破膽汁還苦。

  見她久久不語,齊靳問:「怎麼不說話?不是挺伶牙俐齒的嗎?」

  「我雖伶牙俐齒,卻非不講道理之人,你說服我的理智了,我不會阻止哥哥去做他想做的事,只是……」

  「只是什麼?」

  「你無法說服我的感情,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擔心、害怕、惶恐、驚懼……就像無法控制自己不心跳呼吸。」她終於明白,內宅婦人為何熱衷求佛拜神、日日誦經,她們要的不是金銀財富,而是一份心平,因為,天底下有太多她們無法理解卻必須接受妥協的事情。

  「那就找點事做,把對事實無益的情緒散去。」他說得既冷血又現實,把黎育清對兄長的關心說成「對事實無益的情緒」,但他何嘗有錯?她就算操碎心,該發生的事終究會發生。

  「找什麼事做?」她垂下頭,也想配合他開心一點,但是……他明白的,她把親人看得比什麼都還重,不由有點羨慕。

  手掌落在她的肩上,將她整個人挪了個方向,對著自己,他不習慣用微笑來安撫人心,但他做了,因為是她。

  「你可以……看戲。」

  「我對戲曲不著迷。」她對聽戲興趣不大,相較起來,她對戲子精緻的服裝更感興趣些。

  「不是戲曲,是由你五姊姊黎育鳳擔綱演出的大戲,想看嗎?」他眉毛上斜,帶著幾分戲謔。

  「她己經被我禁足梅院,哪有好戲可看?」

  「所以她就出不了大門?她不是還有個娘嗎,怎不能掩護她出府?」說著,笑紋深刻,表情裡捎上些許惡意,因為黎育清,齊靳厭惡上那對母女,可惜這丫頭不樂意變成和她們一樣的人,否則他不介意略施小計,所以這回他沒浪費心力,只不過是順手推波助瀾了一下。

  「楊秀萱又想做什麼了?」她口氣中有幾分不耐。

  除夕夜那出不是剛演過?那個通房丫頭直到現在還病得下不了床,若非爹爹對個丫頭壓根不上心,楊秀萱&能有好果子吃。

  怎地,上回教訓不夠厲害,又想再來一場?

  自從嫂嫂們知道楊秀萱給她們下藥之後,就沒少對她和黎育鳳動手腳,涼藥別人能喝,黎育鳳不能喝?楊秀萱能鬧事,別人就不能把事捅到父親跟前?

  黎育清雖心慈,卻也不阻止惡有惡報,對,她是習慣在袖子攥緊拳頭的主,但再膽怯畏縮,也有不能踩的底限和堅持。

  可才短短數日,父親再不上楊秀萱屋裡,連即將出閣的黎育鳳也不肯多看幾眼,情況轉變得這樣糟糕,她們竟然還蠢得不知道害怕?

  見她柳眉聚起,齊靳笑著捏捏她的臉,伸過食指,在她的眉間輕輕撫順,他啊,還真看不得小丫頭不順心。

  「楊晉樺上京,看見你哥哥同二皇子在一起有說有笑、感情深厚。」他娓娓解釋。

  「那又如何?」她想不出當中關聯,只是討厭,很討厭聽見楊晉樺三個宇。

  她的厭惡很明顯,齊靳看出來了,於是他的厭恨名單中多出一個楊晉樺,聽說楊晉樺前陣子托宮托到江知府那兒,小小秀才心挺大的,他會記得知會江知府一聲,尋個事把他那個秀才名頭給拿掉,免得他老拿那個「進官衙不必下跪」的小頭銜到處炫耀。

  「他大概將此事告知了楊秀萱,她便以你哥哥的名義,邀約姚三公子姚松崗到大福酒館一聚。」自齊靳、齊鏞到過樂梁之後,便花銀子將大福酒館給買下,整建重修,現在己煥然一新,成為樂梁最大的酒館。

  為什麼挑選大福酒館?自然不是因為小二很會說話或者脆皮乳豬很好吃,而是因為齊鏞需要一個隱密安全的地點,搜集並且傳遞消息。

  瞧,這次事情辦得順風順水,不就是因為大福酒館立下功勞?

  「哥哥在京裡呀。」她直覺反應。

  「你知、我知,姚家不知。」

  「哥哥又沒官位,姚松崗幹麼看重他,一邀約就乖乖出門?」她想不透楊秀萱幹麼扯上哥哥。

  「你太看不起育莘了,他和育岷並稱樂梁雙傑呢,姚松崗同你哥哥一樣,棄文從武,名次卻考在你哥哥後頭,他本就是個驕傲之人,S能服氣?

  「況且現在齊鏞與黎家交好、你受封公主,而育莘又是二皇子的知己……別人相邀,或者還請不動姚三公子,但育莘邀約,他絕對會出現。」不管是為攀比或攀交,姚松崗都會出席。

  說穿了,都是攀權附貴之人,再優秀也不過圖個賣與帝王家,如今黎育莘在皇帝跟前露了臉,姚松崗怎能不放下驕傲?

  他見黎育清滿臉的不以為然,笑著再問一句,「想看戲嗎?」

  「當然,大過年的,找點熱鬧也好。」

  「好,回去補個眠,午時一刻,我在後門等你。」他拉起黎育清,把她送到屋前,打開房門,發現木槿在屋裡頭緊張地來回踱步,見到姑娘,急急忙忙迎上前,肚子裡有一堆話想說,卻在見到齊靳時硬生生吞下。

  齊靳看一眼木槿不苟同的神情,知道她是想叨念黎育清不該半夜裡和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難得地,齊靳想要惡作劇,他刻意在木槿面前張開掌心,撫撫黎育清的頭頂,又捏捏她的小臉蛋,柔聲說道:「累了吧,早點休息,中午帶你出去玩。」啊……木槿傻了,他、他、他……這是在做什麼?

  木槿苦著一張包子臉,震驚又扭曲,充分讓黎育清明白,齊靳和自己的行為有傷風敗俗之嫌。

  他這是幹麼,刻意製造誤解嗎?

  雖然他同她,抱也抱過、牽也牽過、喂也餵過,摸摸頭、掐掐臉相較起之前實在不算什麼,但好歹也別這般明目張膽吧。

  她沒好氣地當著齊靳的面甩上門,轉身,不等木槿說話就率先開口,「我累了,我要睡覺,不許叨念我、不許吵我、不許找我麻煩。」擺完主子的派頭,黎育清往床上一趴、棉被兜頭一蓋,天大地大的事,都別來相擾。

  木槿一發不語,看著床上凸起的人影,滿臉哀怨。

  怎麼辦?連日下來,見世子爺與姑娘越來越親近,她幾次想同姑娘好好談談,姑娘卻不睬不理,若是事情鬧大……姑娘能夠嫁給世子爺嗎?

  可姑娘才幾歲啊,怎好當人家的後娘……唉,她捧起無助的小臉,煩惱滿滿,如果主子真心喜歡世子爺,再多的苦,她願意為主子承擔,只是世子爺那邊呢?如果他無心無意,只是想趁機吃吃嫩豆腐……苦啊苦啊苦、煩啊煩啊煩,但她再苦再煩都不重要,姑娘開心才是重點。

  無聲輕歎,木槿輕輕放下帷帳,轉到桌邊、熄滅燭火。

  棉被底下一方小小的空間裡,黎育清拉起唇角,滿意輕笑,這丫頭?te是自己想殺人,她也會先去磨刀子做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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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5: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自食惡果悔失身

  門邊傳來動靜,齊靳放下筆,望向眼前男子,嘴角掛起淡然笑意,走到對方身前。

  「十三叔。」他低聲輕言。

  阿壢微哂,問:「你還是把我的行蹤呈報上去了?」自除夕夜見到齊靳那刻,阿壢就知道自己逃不掉,現在的他和過去不同,過去孑然一身,一有風吹草動,便逃得無影無蹤,現在……現在他有「家累」,沒那麼容易跑。

  對,他是先皇幼子,十三皇子齊聿容。

  十五年前,先帝病沉,那時他才七歲,早慧聰穎,論時事朝政均不輸當今皇帝,可他吃虧在年紀太小,先皇等不及他長大便駕崩,所以他從來不是當今皇帝齊肇庭的對手。

  先皇總笑著對皇太后說道:「假以時日,聿容定能帶領大齊走向空前盛世。」這些玩笑話在齊肇庭心底紮下深根,僅管稚齡的十三弟無法與自己相爭,他依然把齊聿容當成對手。

  先皇迴光返照之際,雖然傳位於齊肇庭,卻還是叮囑他——好好栽培你十三弟,日後他的能力若能為你所用,你們兄弟連手,定能開創大齊盛世。

  齊肇庭聽進去沒?當然沒有,即使是親如父親的黎太傅規勸叮囑,他依然將幼弟看成最大的敵手。

  他蓋了靜親王府給齊聿容,雖未說明拘禁,可為避免皇兄猜忌,齊聿容順其心思行事,「靜」親王府,一個字便擺明皇帝要他靜心靜意,別妄想不該屬於自己的位置。

  七歲的小男孩能夠有什麼野心?是二十五歲的成年君主太小心眼,美其名防微杜漸,實則是斬斷手足之情。

  齊聿容何嘗不明白兄長的心思,因此他除練武強身外,只挑一些如《貨殖列傳》、《富國論》等對經濟有特殊見解人的傳記來看,他將聰明才智全用在算學、營生上頭,他只在朝廷宴會中與親戚交談,從不與外臣掛勾,他自己營造了閒散王爺的形象,用態度向皇帝證明,自己對皇位不感興趣。

  可即使他做再多,依然無法讓皇帝對他放下戒心。

  十五歲那年,他與皇帝開誠佈公,提出讓靜親王病歿,他願意放下皇子身份,改名換姓、行走江湖,見識花花世界。他花了大把心思說服皇帝,但最終齊肇庭並未將靜親王賜死,只是放他出京。

  初離京那幾年,皇帝依舊派眼線在齊聿容身邊,確定這位能開創大齊盛世的十三弟只對銀子感興趣,才慢慢放鬆警戒。

  兩年多前,濟縣大水,齊聿容正在此處,大水退後,死傷百姓無數,他藉機隱遁、脫離皇帝眼線,之後一路前往樂梁城,意外救下蘇致芬一命,從此以秦壢為名,住進蘇家。

  蘇老爺當官普通,做生意卻是一把好手,因此他決定留在蘇家,借用蘇家的名頭來拓展自己的營生。

  他一面為蘇家做事,一面做自己的生意,漸漸地,他成為蘇老爺看重的管事,誰知好景不常,一場病讓蘇老爺放棄所有經營,全心全意只想替女兒謀得下半輩子的平順。

  他是在蘇致芬出嫁前才同她熟悉起來的,那時蘇老爺己無力替女兒備嫁,事事得靠他籌劃盡心,否則,過去一個是內宅姑娘、一個是外院管事,根本湊不在一塊。待他漸漸認識蘇致芬,他才發現她是個比蘇老爺更特殊、更有意思的主子。

  她的看法與眾不同、她的思慮不受環境限制,她永遠有出其不意的點子,她讓他驚艷、讓他心甘情願……「陪嫁」進黎府。

  他曾經覺得蘇老爺過慮,有自己和幾位管事在,怎麼能讓蘇致芬被蘇家族人那窩豺狼虎豹給啃了去?

  但對於蘇老爺而言,承諾是一回事、黎府的雄厚背景又是另一番考慮,不過再多的考慮,倘若蘇致芬搖頭,他都會想盡辦法破壞這場婚事。

  問題是,蘇致芬點頭了。

  這個結果讓他沉穩的性子出現波瀾,他本想丟下她,懲罰她的愚蠢,可是幾次下定決心,他還是無法離開。

  離不開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子,離不開她的信任依賴,離不開她的張牙舞爪,也離不開她的巧笑情然,套句蘇致芬稀奇古怪的話,他被她制約了。

  什麼叫做制約?她用狗來做解釋。

  說不斷讓狗在看見食物同時聽到鈴聲,剛開始,狗是因為看見食物而流口水,到最後,只要鈴聲出現,不必伴隨著食物,狗就會自動流下口水。

  然後莫名其妙地,他變成那條狗,莫名其妙地聽到她發出的銀鈴笑聲,就可以什麼都不要,只顧著流口水。

  他是個沒出息的傢伙,儘管對蘇致芬還是很生氣,生氣她點頭出嫁,生氣她這個愛唱反調的丫頭,居然在婚姻大事上頭與蘇老爺譜出同調。

  他是帶著滿肚子忿忿不平踩進黎家大門的。

  直到洞房夜,蘇致芬撩起紅蓋頭,讓他看見喜帕下那張嚇人的面容,直到她嫁進黎府第三天,讓他出門找董麗華,阿壢這才明白,蘇老爺有他的張良計,蘇致芬也有她的過牆梯。

  他憋住笑意問:「怎麼就這麼大膽,不怕名節受損?」她卻放任笑顏恣意,答道:「名節是什麼東西啊?一斤值多少錢?如果可以用來換得爹爹安心閉眼,值!」她是個孝順的女兒,願意成全父親的安心,而他,願意陪著她,成全她想成全的人生。

  只是千算計、萬算計,阿壢怎麼沒算計出會在這裡碰上齊靳,更沒想到他能認得出自己,還以為在大婚日避開齊鏞的眼線就可以,看來這份「成全」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樣容易。

  「是,皇上己經知道十三叔在黎府。」珩親王是先皇四子、齊聿容的四皇兄,齊靳只比齊聿容小三歲。

  「皇上要我回京,或是只想知道我的舉止行動?」這些天他隱約發現暗處有人跟蹤自己,心知肚明自己又讓皇帝給盯上了。

  「皇上希望十三叔能夠回京,掌理戶部。」齊靳打開天窗說亮話。

  是因他己經穩坐皇位,再不怕有人動搖,還是確定自己於皇位無野心,便翻轉心思,企圖利用自己弄銀子的能力?冷冷的笑容在齊聿容嘴角勾起。

  「國庫銀子不夠,需要人籌銀子?」他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嘲諷。

  近年來,大戰小仗打不停,打仗是燒人命也是燒銀子的事,雖然國土一寸大過一寸,但需要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何況連年的水旱災也耗掉不少銀兩,這下子,約莫是國庫虛空,迫切需要他這個聚寶盆了。

  聚寶盆不是他的誇口,十五歲離京,他身上只帶了五千兩銀票,卻將酒樓一家家開遍大齊各地,大福酒館便是他名下產業,當初齊鏞插上一腳,為隱匿自己的行蹤,他毫不猶豫地放手。

  他知道,自己的本領看得皇帝心安卻也眼紅。

  心安,是因為天生聰慧的弟弟無政治野心,只對銀子感興趣;眼紅,則是因為他的酒樓賺錢,並且賺得缽滿盆溢。

  話說有酒樓這條線,皇帝想追查他的行蹤並不困難,但過去兩年,為何遲遲沒有他的消息?

  原因一,他從未動用那些錢,銀子依然留在各酒樓裡,當蘇家的管事挺好的,吃好穿好用好也玩好,口袋裡不需要自備銀兩,既然銀子未流出,皇帝再能幹也挖不出他的下落。

  原因二,掌櫃們口徑一致,東家失蹤,他們只能替東家守著酒樓,若朝廷能替他們尋山東家下落,他們定會千恩萬謝,雙手奉上金銀萬兩。

  這兩點讓皇帝幾度猜疑,齊聿容己經在那場水災中殞命。

  其實齊聿容最厲害的不是創造財富,而是攏絡人心,是如何讓人心甘情願替自己賣命,這才是一門大學問,可若讓皇帝知道這點,就怕……又是一番猜忌。

  齊靳猶豫再三後,低聲說道:「當今皇上是個好皇帝。」

  「我沒說他不是好皇帝。」

  齊肇庭在位十五年,他的政績漸漸顯現,推行的農地策略,讓許多窮人有自己的土地;稅賦新政減少貧富差距,開闢港口、興建道路,便利了船運陸運,方便商人南來北往、互通有無……實話說,他的確是個不差的皇帝,只不過,他不是好哥哥。

  齊靳看出他的心思,低聲勸慰,「世間無完人,皇上的缺點也許傷害某些人,但卻也成就某些事。」阿壢同意,齊肇庭傷害弟弟,卻一把掐死那些想扶弟弟為新帝的臣官們想頭,他迅速接管朝政,讓百姓在短短幾年內豐衣足食、國泰民安,倘若當年,朝廷把所有精力全用在黨爭對峙、皇位爭奪上,恐怕現在不是大齊吞掉梁國半片國土,而是讓梁國啃下大齊_塊肥肉。

  只不過,他的理智上同意,情感上……難矣。

  「若十三叔能為朝廷謀略,將是百姓之福。」齊靳補上一句。

  既然當年百姓不需要他,現在他何必出頭去替人家造福?天底下哪有這等便宜事。

  「替我把話傳給皇上,我己不是齊聿容,我只想當個平凡百姓,不願摻和政治,倘若皇上還顧念兄弟情誼,便將我身邊的眼線撤去。」

  「十三叔……」

  「我想以黎府後院做為一世安身立命處,萬望皇上成全。」撂下話,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齊靳凝睇他的背影,眉心漸緊,那種感覺他能理解,被親人拋棄的無助悲涼,他比誰都明白。

  深歎息,坐回桌案前,再度拿起筆……黎育清有懼高疝,一到高處就忍不住頭暈,但是要看好戲,沒有比粗樑上頭更合適的地方了,她緊抱齊靳的腰,生怕一個沒坐穩,整個人給摔下去。

  看著懷中抖個不停的小身子,齊靳忍不住無聲大笑,這丫頭想要使壞害人,恐怕困難,膽子這麼小呵……他搖頭,看著胸前的小腦袋,眼下沒有鏡子,否則他會知道自己眼裡,寵溺滿載。

  他箍起她的身子,用大大的胸懷包容她小小的膽怯,他樂意為她頂天,願意為她將恐懼排除在外。

  楊秀萱和黎育鳳早早就來到大福酒館,她們匆匆佈置過後便退出廂房,往隔壁走去,在裡頭商計細節。

  齊靳特地抱著黎育清跳下去,弄明白她們在茶水裡頭加了什麼料,並將她們匆匆埋入爐盆中的春藥取出,藏於幾下角落,免得正主兒沒熏上,小丫頭先著了道,在緊要關頭摔下來,無條件在好戲裡頭摻和上一角。

  黎育清雙眼離不開桌上茶水,心歎,黎育鳳的手段更上一層樓啦,當年使來用去,也不過摔塘一招,手段低劣,怎唬得過齊鏞的雙眼,現在年歲漸長、手段提升,蒙汗藥也能用上了。

  這間廂房是人福酒館內最大的,屋裡有桌有椅,還有張長長的大軟榻,可供喝醉酒的客人暫作休憩。

  前幾天,楊秀萱先派人包下整家酒館,並要求這廂房內得燃上三個炭盆、在與鄰房的牆上挖出兩個眼洞,這要求掌櫃心知有異,但在齊靳吩咐下,前面那個勉強同意,後面那點免談。

  「姚松崗會上當嗎?」

  黎育清在他耳邊低聲問,暖暖的氣息噴上耳際,勾出他一陣心悸,他努力穩下氣息,圈住她纖腰的手臂緊了緊,粗聲回道:「不會。」

  「為什麼,他百毒不侵?」她毫無知覺,還以為他擔心自己掉下去,很滿意他的手臂收緊。

  齊靳心中哀歎,這丫頭若繼續在他耳邊吹氣,他真擔心到最後,梁下演戲、樑上也得演上一出,他後悔,幹麼尋她一起看戲,直接把結果告訴她不就行了,這根本是在考驗他的定力。

  但他還足忍下心悸,回應,「練武之人&會不識得蒙汗藥是何物。」

  「所以她們是小覷了姚松崗?」

  這次他把她的臉轉到另一邊,免得耳朵遭罪,黎育清不明所以,轉頭望向他,發現他滿臉通紅,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咬唇,一抹緋紅悄悄浮上雙頰,黎育清鎮定精神,拚命告訴自己別多想,她現在只有十三歲,還是小丫頭一枚,想勾引男人尚缺火候,要讓男人心動,本領不足。

  沒了小丫頭的「撩撥」,齊靳自在幾分,他態度自若的回答,「加上炭盆中的春藥,她們未必會失手,姚松崗欠你我一個情。」

  「我可不想他還。」今兒個,他們當樑上君子來了,能不教人知情最好。

  齊靳一笑,沒有回答,她還想發問,下一瞬,嘴巴就讓他給捂上。黎育清靠在他懷裡,穩穩當當地坐著,心跳卻頻頻加速。她有些緊張、有些害羞,也有些看好戲的興奮,小手緊揪住齊靳的衣服、死命掐住。

  姚松崗讓小二領進門,小二慇勤地擦擦桌面,又替他倒一杯茶水,待姚松崗拿著菜單點了幾道菜和兩壺酒後,小二欠身說道:「姚公子請稍等,菜馬上來。」他揮揮手,小二順勢走出廂房。

  姚松崗形貌整齊、目光炯炯、身形高大、體格健碩,是個練武的好根骨。

  比起楊晉樺,姚松崗並沒有比較好看,要比斯文風流,楊晉樺認了第二,怕是沒幾個人敢說自己第一,但姚松崗前途光明,而身家財產更是楊家遠遠不及。

  過去,也許楊秀萱可以不必將銀錢看得那麼重,但在讓黎育岷和老夫人合力訛去七萬兩銀子之後,她能給女兒置辦的嫁妝少得可憐。

  真帶著少少的兩千兩銀子嫁進楊家?哼!她自己是從楊家嫁出來的,能不明白裡頭是什麼情況,哥哥嫂嫂是再勢利不過的人,鳳兒若真的只帶這點銀子嫁進門,S有好日子過?與其如此,不如一次拚搏,若能順利嫁與姚松崗,便能了卻楊秀萱一粧心事。

  可惜,螳螂捕蛘、黃雀在後,齊靳和黎育清這兩隻黃雀正高高坐著,等待觀賞螳螂怎樣誘蟬,又或者看螳螂如何錯把黑寡婦當成秋蟬,一步錯、終生毀。

  姚松崗端起茶水輕啜一口,眉頭微皺。

  齊靳猜得很準,姚松崗馬上發現不對勁,打開壺蓋輕嗔一陣,倏地,炯亮目光中添入三分銳利。

  他並未聲張,放下茶杯,心思流轉,靜待下文。

  不多久,小二端菜上來,聽見開門聲,姚松崗雙眼瞬間浮上些許迷濛,搖搖晃晃地用手背支撐下頷。

  黎育清與齊靳對視一眼,微笑。這傢伙還真會演戲。

  小二把菜擺到桌上後,假裝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刻意問:「姚公子,你不舒服嗎?是不是太熱?要不要我把炭盆給移出去-」姚松崗的聲音帶著些許虛弱,說道:「不必,黎五公子到了嗎?」

  「還沒見著人,小的出去幫姚公子瞧瞧。」小二熱切道。

  姚松崗點點頭,小二連忙走出門外。

  這時,楊秀萱迎上前,故意問:「是姚三公子在裡頭嗎?」

  「是,他在等黎五公子,可他瞧著有些不對勁,我得趕緊下樓、迎迎黎五公子。」小二自言自語的下樓去。

  成了!楊秀萱快步回屋,喚黎育鳳出來,在她耳畔悄聲交代,「你別心急,慢慢來,孤男寡女在裡頭待得越久就越難說得清,成事後,你尖叫兩聲,娘自會闖進去,到時就算姚三公子心裡不樂意,也沒啥話好說。」

  「他怎麼可能不樂意,我長這模樣,是男人就不會拒絕。」黎育鳳抬頭挺胸,說得自信。

  楊秀萱滿意地上下打量女兒。「可不是嗎,娘還在裡頭給你添了把助力,快進去吧。」臨行,她替女兒理理那身薄如蟬翼的銀紅色紗羅裳裙,那衣裳既飄逸又有些透明,黎育鳳穿在身上,好身材彷彿被籠罩在煙霞雲霧中,若隱若現,引人遐思。

  黎育鳳站到廂房門口,輕拍幾下粉頰,讓它添上兩分鮮嫩紅艷,掛起甜美笑靨,她輕敲兩下門後推門進屋。

  「姚三公子。」

  她的聲音甜得發膩,令齊靳忍不住皺起眉心,他低頭看看懷裡的小丫頭,她們兩個真是姊妹?

  「怎麼是你,黎五公子呢?」姚松崗抬起迷濛雙眼。

  黎育鳳越走近、身體上那股濃香就越是讓人腦子昏沉,姚松崗退開兩步,企圖拉開兩人距離。

  「五哥哥在京裡呢,怎能來赴姚三公子的約?」她巧笑情兮,若非把持得住,早己受她勾引。

  「可那名帖……」

  「是育鳳冒名投的帖,三公子請諒解育鳳的大膽,育鳳必須見三公子一面。」她一個箭步逼到姚松崗面前。

  「你要見我?有何事相商?」他刻意被逼到軟榻前方,後膝處一絆,仰跌在軟榻上。

  「姚公子,育鳳心悅於你,想與你雙宿雙飛、琴瑟和鳴。」她眼睛微勾,拉開胸前繫帶,露出雪白香肩。

  「可你不是己經與楊家定下親事?」他望向她刻意修飾過的容顏以及豐滿的前胸,黎育鳳美則美矣,可惜此等行徑教人不肩,眼底透出鄙夷,他最痛恨不安於室的女人。

  「那是育鳳受奸人所害,才會草草訂親,育鳳心有不甘,決意鼓起勇氣為自己未來拚搏一回,但求三公子憐惜育鳳、納了育鳳,育鳳願以此生回報三公子的恩情。」她凝視他眼底的迷濛,忍不住心頭狂喜,任何男人見著她這副模樣,哪能不受誘惑勾引?她遂大起膽子,拉起姚松崗的手落在自己胸口,接著輕聲吟哦,帶出滿室旖旎。

  齊靳看不過去,大掌就要朝黎育清眼睛梧去,&知動作未出,姚松崗快他一步,手指點過,黎育鳳己被定住身形。

  姚松崗雙眼恢復清明,冷笑含在嘴裡,他輕輕將黎育鳳放在軟榻上,居高臨下地說道:「黎姑娘這不是冤我嗎?在下又不是冤害你的奸人,怎黎姑娘要把這筆帳讓在下吞下?對不住,姚某不吃別人嘴邊殘食。」說完,他拉開窗戶往外一跳。

  那個手法黎育清知道,叫做點穴,謝教頭承諾過,日後要教哥哥這門功夫,所以姚松崗比哥哥更有能耐?既然如此,為何武舉名次會落在哥哥後頭?黎育清想不明白。

  沒了?黎育清轉頭,用口形問齊靳。

  齊靳搖搖頭,對姚松崗這個人,自己並不熟悉,可方才離去時,他朝黎育鳳落下的狠戾眼光,讓齊靳不認為事情會就此了結。但不管怎樣,他們都得在樑上待到散戲,否則讓黎育鳳發現育清,肯定又要認為自己被育清荼害,日後定會對她糾縋不清。

  他在她耳邊低語道:「再等等。」黎育清點頭,居高臨下,看著想掙扎卻無法動彈、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的黎育鳳,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但誠如四哥哥所言,那是黎育鳳的選擇,在她選擇陷害別人的時候,就必須承擔後果,沒人強迫她去算計,而被算計的人也不是天生傻瓜,就算人家報復亦是理所當然。

  他們並沒有等太久,不過片刻,姚松崗己經抓來一名長相猥瑣、身形粗陋的男子從窗口躍入。

  那男人見到黎育鳳,頓時雙眼發亮,當著姚松崗的面便開始脫起衣物,姚松崗慢條斯理地替黎育鳳解開穴道,可她己經嚇得不知所措,就算解了穴,依然驚得手腳發軟。

  那男人二話不說便往黎育鳳身上一撲,撕地一聲,黎育鳳身上的衣服被撕開一角。

  這回不需要齊靳梧住她的眼睛,黎育清己經嚇得縮進齊靳懷裡,齊靳皺緊雙眉,第二次後悔,不該帶黎育清來看這場戲,他本想讓她看看黎育鳳自取其辱的戲碼,解解大雪夜裡,她親耳聽見楊秀萱承認害死母親的委屈,卻沒想到姚松崗如此I訾必報,不過是個小姑娘,就算手段齷齪,也不該用到這等報復手段。

  齊靳將黎育清緊抱在懷裡,企圖幫她擋去所有聲音,他將她的耳朵壓在自己胸口,讓自己沉穩的心跳聲替她驅逐外界雜音。

  但懷裡的丫頭嚇得全身發抖,回去會作惡夢嗎?她心善哪,甭說下面那女子與她有血緣之親,便是陌生女子,也會讓她<生不忍,何況這種場面……他的小丫頭會膽顫心驚的,懊悔、不捨,百般猶豫中,他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在自己懷間安然沉睡。

  姚松崗再次從窗戶跳出去,這時黎育鳳終於反應過來,對著逼近眼前的男人怒聲尖叫。

  她舉起拳頭,朝著陌生男子又捶又打,一聲聲叫喊著母親,要母親快點過來救自己,可誰想得到,那個楊秀萱竟然是個<狠的,分明聽到這樣大的動靜,還是不肯現身,非要將生米煮成熟飯,逼得姚松崗狡賴不掉。

  黎育鳳不知道自己瘋狂的模樣更容易刺激男子的獸慾,他用力扯去黎育鳳身上的紅肚兜,在看見她胸前那片雪白豐滿時:再也控制不住情慾,抓起腰帶、狠狠捆緊她的手腕,再朝她嘴巴塞進布團。

  吮吻從她臉上一路往下滑去,直到覆上胸前柔軟,他盡情摧殘。

  他拉開她的雙腿,奮力擠身進去,被布團封住嘴巴的黎育鳳只能發出嗚咽低鳴,男子不顧她的掙扎,在她身上盡情馳騁事畢,屋子充滿春潮氣息,那男子戀戀不捨黎育鳳嬌美的身軀,繼續伏在她胸前,汲取少女馨香。

  楊秀萱耳朵貼在門邊,聽見裡頭動靜暫歇,她收斂起嘴角笑意,慢慢推門而入,揚聲輕喊:「姚三公子……」可,那人哪是什麼姚三公子!他、他……他是牛屠戶的兒子牛大錠啊……怎麼會這樣?!猛雷轟上她大腦,楊秀萱欲哭無淚,裡頭的人明明就是姚松崗,怎麼會換了個人?

  是誰?誰設計摧殘鳳兒?誰要逼她的女兒萬劫不復?

  她一雙美目驀地凝上千年寒冰,她千後悔、萬後悔,後悔自己早在女兒呼救的時候就該闖進來,現在……現在……不行,事情若傳揚出去,連楊家都不會要鳳兒的,女兒這輩子真的只能在靜安寺過了。

  牛大錠看見楊秀萱,意猶未盡地在黎育鳳胸前捏上兩把,才從她身上退下。他帶著成事後的滿足感,一面穿上衣服,一面對楊秀萱笑道:「夫人,今日之事小侄願意負責任,還望岳母不棄。」楊秀萱按捺下滿腹狂怒,深吸氣,攥緊了拳頭,長長的指甲透入掌心,在裡頭捺出帶血紅印,她咬牙卻柔聲說道:「是嗎,事己至此,我也無話可說,你先坐下、喝杯茶水,我讓鳳兒起來,讓她說說是怎麼回事,問她願不願意委身於你。」聽見楊秀萱示弱,牛大錠更加志得意滿,剛剛那人可是說了,屋裡這女子是黎府五千金,黎家在樂梁城誰人不曉,沾上這門親,自己這輩子就發達了。

  事到如今,這位黎五姑娘還能說不?她的清白可毀在自己手裡,就算有再大委屈,也得乖乖吞下,難不成哪個男人還肯收這殘花敗柳?何況楊晉樺就算比自己好看幾分,他家的銀子可沒自家多吶。

  想著馬上能夠娶樂梁第一美女進門,那是何等風光的事吶,倘若黎老太爺看孫女婿越看越滿意,說不準會替自己謀個一官半職,牛家立刻從屠戶變成官家……做完那回事,他正口乾呢,牛大錠端起水壺,一杯杯喝下加了蒙汗藥的茶水。

  楊秀萱頭也不回,慢慢地幫女兒打理衣裳,她雙眼中盛滿凌厲狠毒,憋在胸口那股氣翻騰不己,沒有人可以這樣傷害自己、傷害女兒,沒有人可以教她們吞下分毫委屈!

  看著女兒哀慟的表情,她不多說半句話,只是從髮髻裡拔出尖銳的簪子,遞到女兒手中,她緩緩回頭,看一眼蒙汗藥發作己昏死在桌上的牛大錠,臉上露出猙獰的笑。

  她說:「去,他怎麼對待你,你就怎麼回報他!」回報?!是,人欺她三分,她必還人十分,誰都不能對不起她,卻得不到報應!

  黎育鳳忍著疼痛,恨恨走到桌邊,由上往下看著欺凌自己的男人,用力抬腳,往他身上一踹,他整個人往後仰倒,頭重重撞上地面,她深吸氣,拿起簪子奮力往他喉管一插,簪子從他頸子另一邊戳出來,鮮血狂噴,染紅了黎育鳳雙眼,牛大錠還來不及出聲,就己經歸魂西天。

  但她不解氣,使盡全身力氣,拔起簪子,一下、一下、一下……在他臉上、腿間,不斷戳出血洞,她恨他、恨他、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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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6: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多功能迷彩服

  齊靳將黎育清昏睡後發生的事對她提過,講得不很清楚,黎育清卻能夠理解,此事對黎育鳳而言是痛心疾首的傷害。

  她幾次經過梅院,想進去看看黎育鳳,但想想……算了,黎育鳳這個時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黎育清以為黎育鳳這件事必會鬧大,而府裡也一定會掀起波瀾,至少黎育鳳婚事生變,她嫁不成楊晉樺。齊靳卻說她錯了,經過這件事,楊秀萱必定會將兩人的婚期提前。

  果不其然,五天過去,黎府裡頭風平浪靜,而黎育鳳的婚事非但沒有異常,婚期甚至提前了數月,原本定在五月末的婚期改至二月初,黎育清這才想清楚,楊秀萱企圖瞞天過海,在東窗事發之前,早早將女兒嫁進楊家大門。

  這種事真能瞞得過?

  蘇致芬說:「洞房花燭夜,有經驗的男人自會明白自己被坑。」阿壢說:「又怎樣?楊家無勢無權連銀子也少得可憐,能夠娶到黎府五姑娘,是前輩子燒來的高香,就算心知被坑,那口氣怎樣也得硬吞下。」可不是嗎,楊秀萱雖然沒有足夠財力能替黎育鳳置辦豐厚嫁妝,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道理人人都懂,憑楊家門庭,怎麼也攀不上這門高親,就算吃了虧,面子上可是大贏。

  況且黎老太爺己經重返朝廷,黎府聲勢高漲,瞧瞧,這兩年上門來說親的人家可不少,好幾戶人家都挺上得了檯面,樂得三房的曹姨娘和四房的柳姨娘眉開眼笑。

  齊靳考慮較深,他說:「依此事的處置可看出,就算萱姨娘己失去管家權,黎府裡頭依然有她的勢力存在,否則無法將此事遮掩得密不透風,她的手段狠辣、行事陰毒,以後,你對她還是得小心。」黎育清問:「終究是一條人命,難道牛家不會鬧嗎?黎府向來以仁義傳家,此事若讓爺爺、奶奶知曉,她絕得不了好處。」他反問:「所以你想向黎太傅告狀?」她能告狀?開玩笑,老人家何等精明,只要問一句,「你怎會知道事情始末,難不成事發當時你在現場?」她就無話可回。

  更怕的是實話沒出籠、狀尚未告上,自己得先遭殃,老人家最重視黎府名聲,身為妹妹看見姊姊身陷危機,非但沒有出手解救姊姊免於劫難,反在事發後落井下石,其心可誅。

  那天,她是矛盾的,她也想過要出聲解救黎育鳳,但是……她想起楊秀萱謀害他們兄妹和四哥哥的娘,想起四哥哥的話——因果,她們選擇因就得承受果,更想起假使自己出聲,不但暴露自己,更會暴露齊靳行蹤,他是藏匿行蹤來樂梁幫三皇子的,為著自己一時的婦人之仁,害他陷入險境,她怎對得起他?

  一個是施惠恩人,一個是害母仇家,她該幫誰負誰?這種事,根本不需要思索。

  何況就算她出面救下黎育鳳,得到的會是楊秀萱的感激涕零還是殺人滅口?依她對楊秀萱的瞭解,絕對是後者。

  長輩們常說她善良,可她再善良也不至於愚蠢到為了拯救黎育鳳的清白卻搭上自己和齊靳的性命,因此她感激齊靳讓自己昏了過去,沒讓她產生更多的罪惡感與矛盾。

  所以她搖頭,衷心回答,「五姊姊若能順利嫁進楊府,對她會是更好的選擇。」齊靳反問:「即使她母親對你和你母親做過那麼多令人髮指的事,你還希望她能夠得到更好的選擇?」黎育清說:「冤有頭、債有主,楊秀萱做的錯事不該由她女兒來承擔。」唯有過得幸福的人才不會惱記別人的快樂,她不願意哥哥的成就、自己的快意成為黎育鳳的惦記,只能希望她日子過得平安順遂。

  齊靳咬牙道:「母債子還。」

  她反對,「一人做事一人當。」

  他凝視她許久以後,說:「善良的人容易吃虧。」黎育清反駁,「我並不是善良,這件事她們沒有算計到我頭上,我何必出手?況且那個被算計的男人己經反將一軍,殺得她們潰不成軍,我幹麼這個時候再踩她們一腳,那不是在眨低她們,而是在眨低我自己的人格。」聽見兩人對話,蘇致芬插話。

  她先對齊靳說:「你想要斬草除根,立意是對的,可卻沒想到春風吹、野草會再繁衍,天底下什麼事情都有,就是沒有絕對。」然後再拍拍黎育清肩膀,續道:「你是對的,我站在你這邊,對付仇恨最好的方式不是報復,而是放下,你可以看著壞人下場淒涼時,心裡感到痛快,卻不必親手去製造對方的淒涼。」黎育清想補上一句,如果對方犯到自己頭上,她絕對不會選擇軟弱,但齊靳比她更快,朝著蘇致芬輕嗤一聲,回答——「那是因為你從小錦衣玉食,受盡寵愛,沒有被人錯誤對待過,才能把話說得如此簡單。」蘇致芬回他一個輕蔑眼神。「所以呢?被錯誤對待過的人就該心存憤恨,就該一輩子活在怨慰的情緒裡,就該不允許自己放下過往、追求幸福?」

  「你沒有弄懂我的意思,放下的目的,不是因為要寬待仇人,而是為著心疼自己,既然小時候沒有人給你足夠的幸福,長大後,你己經有能力,為什麼不替自己創造幸福,卻要把心力浪費在替別人創造不幸?」蘇致芬的長篇大論引來阿壢的連番點頭,他眼帶驕傲地望向齊靳,話雖未講明,齊靳卻也明由那個表情叫做——去跟你上頭那一位傳話吧,我己然放下,叫那一位也快快放下吧!

  齊靳承認,蘇致芬的言語很有煽動力,只不過,他還是不認為黎育清和她長期相處是件好事。

  那天過後,齊靳幾次找阿壢密談,回回都讓他幾句話避掉,阿壢的態度篤定,擺明此生再不願意回到京城,但他再會謀算,也沒想過黎育清會出賣自己,其實只要齊靳有心,想自黎育清身上套話,根本無分毫難度。

  因此齊靳很快知道,她們將在京城開設的衣鋪子是由阿壢一手打理的。

  這事讓他多出些許新想法,如果蘇致芬願意進京……夜裡,他將這個大膽想法寫信轉給齊鏞。

  「忙完了嗎?」黎育清從門口探進一顆頭,笑逐顏開。

  「有事?」齊靳走過去,打開大門。

  「兩件事,今天中午有豐盛大餐等著你,我們一起到致芬屋裡吃好料,另外一件是有關嶺南戰事的,致芬可是幫了你的大忙呢。」黎育清越來越崇拜蘇致芬,恨不得成天在她身後當個小跟班,把她滿腦子的古靈精怪全給學過來。

  「閨中婦人,能幫我什麼忙?」他嗤之以鼻。

  「不要看不起女人。」

  她吐吐舌頭,沒將他的變臉給放在心上,因為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寵溺,讓她學不會害怕大將軍,她在他面前總是能很自然的任性耍賴,誰對她好,她就會對那個誰多些得寸進尺。

  他揚聲為自己抗議,「我沒有看不起女人,只是男女本就該各司其職,女人持家,男人在外頭拚搏……」話未說盡,他就讓黎育清給攔阻下來。

  「老先生,您今年幾歲啦,恁地迂腐顢預、食古不化,幸好阿壢哥哥和你不同,否則致芬肯定要給活活氣死。」

  「他就那麼認同蘇致芬的奇言怪語?」他不信,十三叔是受皇子教養長大的,只會比自己更看重綱常倫理,斷不會隨蘇致芬起舞。

  說到阿壢,黎育清又拋出滿臉的崇敬,讓齊靳的嫉妒從蘇致芬擴展到阿壢身上。

  「當然嘍,他可是走遍三川五嶽的男人,他見識廣、眼界寬闊,他是胸懷萬里、能納百川的男子,只要是對的事情,他都不會心存偏見,凡是能夠說服他的道理,他都樂意認同。」意思是他見識少、眼光窄、心胸狹隘、無法納山河百川?聽見她不停說著阿壢的好,齊靳的眉頭皸起,這丫頭莫非是暗自喜歡上了十三叔?

  但若他觀察無誤,十三叔是喜歡蘇致芬的,可惜她己為人妻,不管樂不樂意,她都得困在黎家高牆一生一世,黎品為、蘇致芬、阿壢己是一池渾水,小丫頭怎能再摻和進去?

  見他突然定住不動,黎育清問:「你想什麼呢?走!去看看致芬替你想的辦法,你一定會驚艷不己,同我一般驚呼連連。」拉起齊靳,他們往蘇致芬屋裡走去。,進了屋裡,只見蘇大、蘇二、蘇三、蘇四和阿壢一字排開,五個人臉上都不好看,他們幾個穿著一件奇怪的衣裳,衣裳佈滿褐色、深綠、淺綠色塊,頭上戴著顏色類似的頭盔,臉上塗出花花綠綠的色澤,只一眼,齊靳便明白這種裝扮能在叢林間躲過敵軍窺探。

  蘇致芬看見齊靳的神色,知道他己經明白這衣服的作用,她從椅子上起身,走到齊靳跟前解釋道:「這衣服可不只是你看見的這麼簡單,它還有許多奧妙設計。」這可是阿壢提供嶺南戰役會碰上的困難後,她花三天三夜給設計出來的。

  「育清,你來同世子爺解說。」蘇致芬拍拍黎育清,將人給推出去,將來她可要獨當一面的,從現在起就得好好訓練。

  「好!」黎育清志得意滿地負起蘇致芬交代的重任,從桌上拿起幾根細梅枝走到蘇大身邊,指指他頭盔上的幾個小管子,並做出示範動作。「這裡可以插進帶葉的小樹枝,士兵行動的時候,會像移動的植物,不教敵人起疑。」齊靳承認這確實是不錯的點子,之前朝廷派進叢林的軍隊動靜太大,而敵人對那片森林的熟悉度比己方更甚,動靜越大越不利,再加上叢林不如平原,往往軍隊進去,很容易中計被分散開,本就對森林心存恐懼的士兵,見身邊沒有自己人,只會更恐慌、更容易被敵軍趁虛而入。

  「這個很好。」齊靳點頭。

  「還不只這個呢,這件衣服是把所有的寶貝全收藏了呢。」黎育清的口氣裡有著藏也藏不住的驕傲。

  驕傲是件壞事情,尤其發生在女人身上,但黎育清驕傲起來的時候,眼睛閃閃發光,臉頰因為興奮帶著微潤紅暈,小小的嘴巴張張闔闔地說不停,那態度、那模樣……吸引人心,也吸引得齊靳看得目不轉睛。但他明明喜歡,卻還要硬著嘴巴頂上一句,「誇張!」

  「齊將軍耐下性子聽聽唄,等八姑娘解說完,說不定您的反應要比姑娘的話還誇張十倍。」年年在一旁道。

  黎育清走到蘇二身邊,指指他大腿兩側的皮製袋子,蘇二彎下腰,從裡面掏出一個小管子和幾支細小的箭,交給黎育清。

  黎育清繼續往下介紹,「這叫做吹箭,叢林戰不比平地戰,弓箭太長太大,又有樹木阻擋,殲敵效果不大理想,這個是致芬在書上看過的,有種毒蛙,將之放在火上烤,流出來的毒液塗到箭上,便可以將敵人撂倒。」

  「致芬不知道嶺南有沒有這種蛙類,所以讓阿壢哥哥請朋友幫忙配毒粉。只要把毒粉同水攪成泥狀,沾在箭頭上、擺進管子裡,嘴對著管口輕輕一吹,箭射出去、刺入敵人肉裡,毒粉一旦碰上鮮血就會產生毒性,要是不小心吞進肚子或沾到皮膚上,倒是無礙。」

  「敵人被吹箭射到時並不會太痛,以為自己只是被毒蟲叮咬一口,但不需要多久時間,就會昏死過去。想想,在叢林裡頭,身邊的同伴莫名其妙一個個倒下,你會不會嚇得慌?他們一慌張,便是我們大舉反攻的最佳時機。」

  「再宕看這個口袋,它是皮製的,能夠防止箭頭不傷到士兵自己,皮袋子外頭還有個小袋,可以裝一小盒毒粉,就算臨時找不到水源攪和毒粉,也可以吐點口水或者……小解,將毒粉給化開。」

  「有這麼好用?」

  齊靳接過吹箭,朝著門扇輕輕一吹,那箭便輕輕巧巧釘進木頭裡面,並不需要耗費太大力氣,這麼便利的工具,定能讓士兵們如虎添翼。

  育清走到蘇三、蘇四身邊,指指他們身上的口袋。「這裡、這裡、這裡……可以裝匕首、裝水袋、裝乾糧、裝藥品、裝迷魂煙……族繁不及備載,致芬己經列下單子,就在桌上。」

  「所有的東西都算過重量,加一加,大概比士兵上戰場拿的刀槍和身上盔甲多上一點,所以接下來在訓練士兵時,得把負重這項目給安排進去。」連重量都考慮進去?齊靳直到此刻,才算對蘇致芬心服口服。

  「最最好的是什麼知道嗎?是這個!」黎育清走到阿壢跟前,手就要往他身前拉去,可阿壢動作比她更快,一個阻攔,把她的手架住,不讓她靠近自己的胸口。黎育清有點委屈,扁起嘴,向蘇致芬投去一眼。

  蘇致芬瞪了眼阿壢,搶上前,一把扯下他胸前那片用帶子繫上的布片,布片裡頭有個小網袋,袋子裡面裝滿草藥。

  黎育清得意地朝阿壢揚了揚下巴,有幾分挑釁味道。

  看黎育清那副張揚模樣,阿壢歎氣,齊靳說的沒錯,他現在也能深刻感覺到,黎育清徹底被蘇致芬給教壞了。

  蘇致芬接下黎育清的解說,道:「這是防蟲的,因為時間緊迫,只能擺些濕草葉進去,如果有半個月到一個月時間,我可以找人再加工,曬乾、磨製成粉,以利大軍行進時攜帶。叢林裡有許多毒蟲,往往要人命的不是敵人,而是那些不起眼的小東西,所以別小覷這個,它可是士兵全身上下最重要的武器。」她揚起眉,似笑非笑地問齊靳,「怎樣,平西大將軍有興趣嗎?」

  齊靳不同她迂迴,就算不經過解說,他也知道這衣服對戰役大有幫助,沒道理不感興趣。「三個月時間,你可以給我幾件?」他問得直接。

  「你需要多少件?」她得知道量,才能決定要僱用多少人工。

  「一萬件。」

  「沒問題,那麼價錢……」

  「三萬兩。」齊靳看不得她的奸笑,刻意壓低價錢。

  「齊大將軍,你這是在說笑嗎?這樣一件衣服你只給三兩?!就算你不看重我的智慧財產權,也得掐掐指頭好好計算,打造這樣一柄輕薄短小、便於攜帶的匕首需要多少銀子?而吹箭怕是很少人見過,有了它,你可以避免多少性命犧牲,再說說這防蟲藥,那可是本店獨有,旁人想拿都別想拿到的。」

  「你開這價錢根本是在欺負人,咱們呢,也不要求多,一件十五兩,還贈送蛇藥,沒蟲叮、沒蛇咬,又把自己弄得像棵樹,連野獸都不感興趣,有這種保命傢伙傍身,大家肯定樂得緊。」一大串話巴啦巴啦從蘇致芬嘴裡倒出來,不需要喘氣、不需要思考,在大夥兒還沒回神時,她己經做出結論。

  齊靳瞪著她直看,滿臉的無法置信,他不是才講三個宇嗎,怎會引來她一大篇?

  不過聽到十五兩,黎育清也瞠大雙眼,就是爹爹的月俸也沒那樣多,做生意可以這樣訛詐嗎?她簡直大開眼界。

  「朝廷不會給我那麼多銀子的。」齊靳務實的說。

  「將軍大人,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有這等好東西,你應該傾盡全力說服朝廷給銀子呀!」

  「五兩,再多不行了。」齊靳不想與她多費口舌,提出自己原先就想定下的價錢。

  蘇致芬滿臉無奈地在桌上敲了敲,說道:「我可以愛國愛民、愛鄉愛土、愛天愛地,為良心不賺將軍的銀子,但將軍也不能讓我賠太多呀。」

  「況且這衣服不只能穿一次,可以代代相傳的,將軍不僅僅是為天下萬民訂一萬套多功能迷彩服,還是在替朝廷做功德啊,百姓若知道將軍為自家投軍的子弟找到這等保命好東西,怎能不對您感激涕零?」

  「這樣吧,大將軍,咱們倆也別討價還價,再說下去,會顯得將軍小氣刻薄,只顧自己性命、不管天下蒼生,會讓人誤以為將軍把人命看得比銀子還賤,為將軍的名聲著想,一口價,八兩,再免費附贈每人兩個月的蛇藥,行不?」齊靳頭痛不己,她還真敢說,她這張顛倒是非黑白、模糊正義公理的嘴,還真可恨!

  齊靳重歎口氣,揚聲道:「把契約送過來,簽定後,三個月內把東西送到渭水湘城。」聽見齊靳妥協,蘇致芬臉上笑出一朵花,而黎育清臉上的崇拜己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沒問題,咱們家阿壢別的不行,打契約可是一把好手。」話講得大聲,蘇致芬還是不放心地走到阿壢跟前同他咬耳朵。

  「記住,銀子分三次拿,定金、中款、尾款,貨品出門那刻,銀子可得全數入袋,千萬別仗打完、人沒了,我找誰要錢去?!」

  「人沒了?誰沒了?」黎育清沒聽清楚。

  「她自然是說我。」齊靳無奈道。

  「你那不是救命寶典,將軍怎麼會死?」阿壢酸蘇致芬兩句。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救命寶典能保他一次,總不能保他一輩子呀,如果他硬是要逞英勇,硬要用自己的軟肉身去擋人家的硬槍桿,我有什麼辦法?」得意猖狂的女人拍拍手,說道:「育清,生意談完,可以請咱們的大客戶吃飯啦。」意思是生意沒談成,這頓飯就沒得吃?齊靳第無數次懷疑,這個女人到底是哪裡讓十三叔看對眼了?品味再怎麼變,也不應該變得這麼差,如果人長得漂亮就算了,偏偏又是這樣一副不起眼的模樣,十三叔……他向他投去同情眼光。

  黎育清聞言,領著歲歲月月年年和木槿一起下去。

  說到這個,黎育清感到很奇怪,前世的蘇致芬相當會做菜,自己這一手好廚藝還是從她身上學來的,可這輩子蘇致芬居然只能做蛋炒飯,並且炒得不是很好。

  是因為重來一遍,許多事都己悄然改變嗎?就像致芬的容貌性情,就像爹爹對她的態度感情,就像自己會獲得齊靳的友誼……如果是的話,但願所有人的未來都能改變,變出一個幸福結局。

  菜上桌,黎育清不斷替齊靳添菜,她知道,他愛吃、他怕餓。

  蘇致芬說:「那就每天都把他餵飽飽,喂得夠久,他就會慢慢恢復正常。」所以他在挽月樓的每一天,她都親自為他下廚,做很多的菜、很多的肉,她挖空心思為他佈置點心瓜果,她想餵飽他的肚子,更想餵飽他的心,希望有一天,他不再害怕飢餓,也不再孤僻冷情。

  「喂,那是我最喜歡的鹹酥蝦,你怎麼把它們全剝了往大將軍盤裡擱啊?!」蘇致芬揚聲抗議,黎育清偏心太過,齊靳沒來的時候,小丫頭做的菜自己可以分到頭一份,現在全往人家的碗裡送去。

  「你常吃,今天就讓給將軍吧,不然,下回再給你做一大鍋,行不?」黎育清討饒。

  「不行!我今天就是特別嘴饞。」蘇致芬的筷子硬往齊靳前面那盤剝好的鹹酥蝦進攻。

  齊靳不樂意,他的東西不與人分享,更何況是黎育清親手為他剝的蝦,他眼捷手快的把盤子往旁邊一端,蘇致芬的筷子落了空。

  不過就幾隻暇子,讓讓會怎樣?

  阿壢不滿了,筷子一縮一伸,攻其不備,掠奪來兩隻大蝦往蘇致芬碗裡擺。

  「還是阿壢對我最好,女兒?哼哼!還是忠僕最善良。」她一面吃,一面用頭往他身上蹭兩下,還笑得滿臉諂媚,看得齊靳滿身雞皮疙瘩,偏偏阿壢就吃這一套。

  不過……他瞇起眼,「我是僕?」

  「哦,你聽錯了,不是僕人的僕,是菩薩的菩,你是我濟世救人、救苦救難的菩薩,我有什麼苦難,推你去擋準沒錯!」她急中生智,總算把話給說得光鮮燦亮,但光鮮燦亮是她認定的,阿壢可不這樣想,因為會被推出去擋的好像不是菩薩而是盾牌,阿壢沉默地看著她,她卻還他滿滿的燦爛笑容,心,一點點的柔軟了。

  他們的眉來眼去,盡落入齊靳的眼底,那是感情、是別人無法介入的關係,他憂心忡忡地望一眼正努力為自己剔魚刺的黎育清。

  這丫頭……真傻氣,那樣親密無間的關係,她怎有機會插進去?

  可如果她就是只喜歡阿壢,他是不是要想個辦法,替她把人給搶回來?

  「阿壢,我還想吃蝦。」蘇致芬看著齊靳前面那一盤蝦子,軟軟央求,阿壢點頭,拿起筷子,又往目標進攻。

  齊靳才想著要如何從蘇致芬手中幫黎育清把阿壢給搶走,怎麼肯把黎育清給的東西讓出門,但阿壢己經為蘇致芬化成繞指柔,就算綁也要把那盤蝦子給綁回來,於是兩個大男人居然在餐桌上耍起武功。

  他們誰也不讓誰,方才阿屏是出其不意,才能略勝一籌,現在齊靳心有防備,哪能教他得手?

  阿屏夾、齊靳擋,阿屏快攻、齊靳快閃,阿屏手肘一拐,蝦子飛上半空,他伸出筷子想搶下幾隻,但齊靳動作更快,抓起盤子飛身上前,搶在阿壢身前東收一隻、西納兩隻,蝦子又乖乖被收回盤面。

  蘇致芬看呆了,早忘記吃蝦慾望,而黎育清停下動作、忘記剔魚骨,她們心裡想著:這兩人怎就較上勁了?不過那行雲流水的動作還真好看,比大年夜裡阿壢舞的那套拳腳更精彩,要是早知道吃這頓飯還有武戲能看,應該搭個小舞台。

  兩個男人搶得正緊張刺激時,蘇致芬居然很沒腦袋地拍手叫好起來,而黎育清更傻乎乎的附和上一句,「我再去炒一盤,讓他們搶個痛快。」頓時,兩個男人臉一黑,失去興致,一個不搶了,一個不吃了。

  看著鼓掌讚歎的兩個女人,他們這是所為何來?那麼認真替她們搶東西,結果卻像是耍猴戲似的,雖然有些鬱悶,但那明艷開懷的笑容又讓他們無法生氣,只覺得無奈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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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6: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只想和你到白頭

  齊靳揮手讓李軒退下,逮到的人證罪證己經送往京城,這下子不管是齊鏞或黎太傅都可以鬆口氣了。

  之後戰局重開、立場互換,輪到他們來翻手作雲覆手為雨,殺得敵方措手不及,運氣好的話,還能拉下一票康黨黨羽。

  若大皇子在這當頭懂得見風轉舵,或許在皇帝跟前還有幾分機會,若他執意一條路走到黑,那麼大家可以提早對齊鏞說聲恭喜。

  總之,後面的事不需要他煩惱,京城裡頭那對大小狐狸必定會處理得精彩絕倫,令皇上拍案叫絕,現在的他,只需要耐心等候京裡捎來新消息。

  門板傳來兩聲敲叩聲,齊靳起身,上前打開門,意外地,門外是阿壢。

  這段日子,阿壢老是躲著齊靳,不願與他獨處,不管齊靳提出什麼話題,他都不肯接口,因此現在看見他,齊靳有些意外。

  兩人四目相對,都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直到阿壢擺出和善笑顏,齊靳才拉出勉強而僵硬的笑弧。

  不能怪他,齊靳不太懂得怎麼對人笑,但在黎育清面前除外。

  「十三叔。」齊靳出聲招呼。

  「我可以進去嗎?」阿壢指指裡頭。

  齊靳退開一步,阿壢進屋,直接走到書案旁,桌上躺著一幅嶺南地圖。

  阿壢抬眉與齊靳對上眼,他正在研宄戰術吧,果然是個盡責認真的好將軍,能在他麾下殺敵是運氣。

  他開口道:「嶺南的地形、氣候和民情與北方不同,若你能夠更深入瞭解,會對你此番剿匪有所幫助。」

  「謝謝十三叔提醒。」齊靳暗忖,十三叔心裡還是放不下朝廷的吧,終宄是受皇子教育長大,心繫家國。

  阿壢把肩上的包衹放下,裡面有幾本書冊,是他曾經提過的嶺南地方志,裡頭詳錄了當地的風俗習慣、地形氣候、物產民情等等,他從當中取出兩卷,交到齊靳手上,說道:「這卷書冊裡頭,記錄的是我在嶺南做生意時的所見所聞,另外這一冊是致芬特意寫下的『叢林戰士訓練要點I,有空你參考看看。」一個深閨女子能寫下什麼訓練要點?齊靳不以為然,但想起那些「迷彩服」,他多了些不確定。

  阿壢看出他的心思,淡然笑道:「把偏見放在一旁,等你讀過後,再來批評。」

  「是,十三叔。」他恭敬道。

  阿壢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說:「這是我在嶺南的朋友,你有需要的話可以找他,我想他能夠提供不少幫忙。」

  「謝謝十三叔。」

  「在這裡的事情都辦好了吧,什麼時候走?這兩天?」齊靳有暗衛,可以調查所有關於「阿壢」的消息,他自然也有「朋友」,能將齊靳到樂梁城的理由原因及辦事進度,調查得清楚分明。

  對於這點,齊靳並不意外,過去幾天,齊聿容那些驚人的朋友,被齊靳的手下挖出不少個,而那類奇人,S是尋常凡夫俗子可以與之結交的,所以齊靳有絕對的把握,齊聿容口中那位「嶺南朋友」,可以提供自己的幫助絕對令人驚詫咋舌。

  唉,不平凡的人不管走到哪裡、用什麼身份,都能夠做出不平凡的事,十三叔呵,皇上應該對他心生感激,感激他無意於爭奪帝位。

  「對,就這兩天。」齊靳回答。

  「告訴過育清了嗎?」

  「還沒有,我會找時間告訴她。」阿壢點點頭,說:「那些衣服我會加緊速度,趕在大軍進入湘城之前送達。」

  「若十三叔方便的話,可不可以讓那位嶺南朋友,在大軍進入石碇縣前先為我們備下足夠糧草?」齊靳這句話是在試探,試探「嶺南朋友」的能耐,而結果令人相當滿意,因為齊聿容毫不猶豫地應下了,沒有談價碼、沒有提條件,態度擺明,這場戰役所需,他能一手包下。

  這才是真正的愛國愛民、愛鄉愛土、愛天愛地,蘇致芬該同十三叔多學學。

  「十三叔,你心裡還是在意大齊江山的,對不?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肯回京,為大齊百姓盡一份心力?」

  「那裡不是我的家,我只想待在令自己愉快的地方。」令他愉快的地方,是蘇致芬身旁嗎?

  這是個難解習題,蘇致芬是有夫之婦,身份己定,再無轉園,他們難道要這樣耗上一輩子?比起蘇致芬,黎育清是更好的選擇,但人心難勉強,就算他退而求其次,就對黎育清公平嗎?

  明明是理智分析,可這樣的理智分析竟分析出他滿嘴滿心的苦飽,要勸慰齊聿容的話停在嘴邊,無法成言,心微微的悶、微微的扯痛著,微微地閃過莫名鬱鬱。

  他換個話題,響應道:「十三叔不是對蘇姑娘的話相當認同?既然如此,她口口聲聲說對付仇恨最好的方式不是報復而是放下,還說什麼放下的目的,是為著心疼自己,說人長大、有足夠的能力,就該替自己創造幸福……既然如此,十三叔,你為什麼不能聽她的話,試著放下?」

  「我若不是放下,怎會心平心靜?我若不是放下,早該對那個位置汲汲營營,我沒有做那些多餘事情,便足以證明——我己經放下,靜親王這個頭銜對我而言,己經是過去,我不願意再想、再提、再回顧。」從此青山綠水任他恣情,再無人可以將他束縛,但是眼下……除去週身束縛,還得有人胃同意才行,他朝齊靳深深望去一眼,為這場戰役奉上那麼多米糧,齊靳應該會有點良心,替自己在皇帝跟前美言幾句吧?!

  「可十三叔的身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我並沒有因為那個身份而幸福過,反而身為阿壢,才能夠朝自己夢想前進,我為什麼要守著一個無法讓自己隨心所欲的身份?」

  「皇上對您心懷歉意。」

  「明人眼前不說暗話,歉不歉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朝廷需要我,需要一個能夠豐盈國庫的人,對不?」他話問得直接,齊靳語頓。

  沒錯,這是理由之一,另一個理由是——皇帝需要他來破除某些謠言。

  這些年裡,謠言不曾中斷,說皇帝為忌諱靜親王,將他秘密處決。

  黎太傅說的沒錯,現在的皇帝最想要的是名留青史,是想要在歷史上留下一個無瑕疵的建方之治,他絕對不能背負弒弟惡名。

  見齊靳答不上話,阿壢了然笑道:「替我轉告皇兄,我過得很好,他不必心懷歉疚。」

  「十三叔,沒有辦法讓您回心轉意嗎?」他不死心,繼續追問。

  誰會回心轉意去放棄快樂、追尋壓抑,他又不是傻子。

  阿壢笑而不答,卻給了齊靳另外幾句話,「轉告齊鏞,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可以找我。」反正眼下自己是逃不開了,他們只要緊盯著致芬,他就無法避掉皇上的眼線,與其如此,不如示好於皇家。

  他認真算了算,皇兄那堆兒子裡面,齊鏞是比較令人看得上眼的,那傢伙夠聰明也夠陰險,不提他曾建立多少功勞,光是他活逮的惡官……少了他們的訛詐,他各地的生意順風順水,多了好幾成進帳,無論是幫親幫理,他都看好他。

  他不再多言,輕拍齊靳兩下肩膀後,轉身走出房門。

  送走齊聿容,齊靳收攏桌上物品,背著手走到黎育清屋前。

  一盞燈,將她修長的身影映在窗前。

  黎育清在縫衣服,她有一雙巧手,會縫會繡、會別出心裁地做些小物件。

  前幾天,她給他做了個斜背包,讓他騎馬時方便攜帶隨身對象,包裡頭有許多暗袋,可以將東西分門別類,擺得妥妥當當,但他最喜歡繡在包包外面的「將軍」——可愛的盔甲、可愛的弓箭,可愛到讓人一看再看的小將軍,他沒見過有人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繡成這副模樣,少了威風只有博君一笑的天真,她說這個叫做卡通畫。

  卡通是什麼她也不懂,反正是沒有人畫過的筆法,就該由第一個畫出來的人取名宇,黎育清說,也許第一個創作這種畫的人,名宇就叫做卡通吧。

  很多事她不理解來龍去脈,但只要從蘇致芬嘴巴裡說出來,她便照單全收,小丫頭對蘇致芬,早己經死心塌地。

  只不過,一邊是最崇拜的人物,一邊是最喜歡的男子,有朝一日,蘇致芬和阿壢,會否教她兩難?

  伸手,他在夜幕中隔著窗戶,輕輕描繪她的五官。

  再次見面,發覺她長大也更漂亮了,再過兩年,定會長成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樂梁城第一美女該換人當,只是那個時候,他還有機會走到她身旁嗎?如果沒有,待在她身邊的,會是哪個男人?

  胸口又悶了,總是在莫名其妙間,那個說不出口的抑鬱就壓上心間。

  這個月,他過得很忙碌,但是很快樂。

  因為每天都有好吃的?因為每天都有人陪他說話?因為蘇致芬替他解決一個大難題?因為無意間找到皇帝尋找多年的親弟弟?

  都不是,是因為總在一個回眸間,他發現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頭;因為小丫頭腦子不好,常常忘記男女大防,不時牽上他的手心;因為她老是對他笑,把她臉龐的甜蜜移居到他臉上……她說:「我最喜歡挽月樓什麼,你知道嗎?」他不知道,她又說:「我最喜歡它沒大沒小、沒上沒下、沒規沒矩。」真是既奇怪又糟糕的「喜歡」,黎老夫人讓宮裡放出來的鄭嬤嬤教她規矩,要把她教成大家閨秀,聽說她也學得挺好,讓長輩們很滿意,誰知道才短短幾個月,大人不在家、小人在府裡作亂,好好的一個丫頭反轉心性,愛上挽月樓的沒規沒矩。

  她又說:「致芬雖然失去爹娘,可因為她的真心相待,阿壢、歲歲月月年年都沒把自己當成下人,而是她的親人、她的兄弟姊妹。」

  「在致芬身上我學到了一件事,天地間,維繫彼此關係的不是血緣,而是情感,我同五姊姊是親姊妹,可是接系我們之間的沒有半分親情,唯有仇恨。」這是相當悲慘的事,偏偏這種慘事,家家戶戶都有,誰也躲不過,就如同齊鏞,就如同齊靳自己。

  黎育清還說:「若不是當年跌入池塘,生死存亡之際幡然大悟,我和哥哥哪裡想得到該同四哥哥修補感情,那麼現在的我們,會少個好哥哥、多個眼紅仇敵。在致芬和四哥哥身上,我學會關係是建立起來的,不是自然天成。」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也許生離,也許死別,我們無法控制命運的走向,但能夠控制我們要怎樣活著,控制我們要如何對人好,要怎麼讓自己快樂,如果我即將死於十八歲那年,我希望在十八歲以前,可以在許多人心裡留下美好印記。」聽到這裡,齊靳皺起眉心,她終是受到遊方術士的影響,認定自己活不過十八歲,所以很害怕?

  她沒等他回答,笑著轉頭望向他,眼底沒有他預期的畏懼,只有坦然笑意。

  黎育清說:「大將軍,我很高興和你建立關係,很高興擁有你的友誼,我但願自己的存在能帶給你一些幸福,也許無法彌補你失去愛妻的痛苦,但可以安慰你哀傷的心靈,大將軍,我期望你快樂。」這些話很有蘇致芬的味道,他不喜歡黎育清受蘇致芬的影響,但這個部分……他無法違心討厭。

  話,在他腦海中盤盤旋旋許多日夜,他從不知道自己有權利快樂,不知自己有權利幸福。

  他曾經因為江雲的溫柔而感到安慰,覺得人生並非一路漆黑,但她死了,滅去他最後一盞希望之燈。

  然而這個小丫頭不但告訴他,「有點耐心,天總會亮起」還說:「身為朋友,很樂意悉心為他點上一盞盞光明」。

  一句話說不動他,一篇話讓他產生懷疑,一次又一次的洗腦後,齊靳竟然開始相信:未來可以很美好,只要他願意為自己盡力。

  就是這個難以用三言兩語形容的感覺,讓他在這裡的一個月,既忙碌又快樂。

  門打開,他對上一張愛笑的臉。

  最近蘇致芬常埋怨黎育清,「你最近怎麼搞的,老是笑不停,再笑下去就要變成年年了。」她聳聳肩,回答,「因為開心嘛,不開心怎麼會笑。」黎育清當然開心,就算明知道無法有結果,她還是因為能夠搬進挽月樓,與心悅男子近水樓台相見歡。

  「怎麼會過來?」黎育清問。

  「想不想出去走走?」齊靳也問。

  她點點頭。「等我。」

  她轉身進屋,披一件厚祅走出來,木槿在後頭,想跟主子出門,但黎育清揮揮手,不想帶她,她不滿意,卻還是乖乖地把頭縮回去。

  齊靳明白,木槿不喜歡他和黎育清孤男寡女身處同室,但再不滿,還是會依著主子的心意行事,她是挽月樓裡最守規矩的丫頭。

  牽起黎育清走到廊外,他一勾手,將她的纖腰收入手臂中,帶著她輕輕一躍,兩人飛至挽月樓的最高點。

  暈吶……黎育清心底喊一聲苦,她、真、的、很、怕、高!

  偏偏大將軍熱愛高處,吞下口水,緊緊靠在他身旁,兩隻手圈住他的身子不放,閉上眼睛,在心底默數十息,等待那陣暈眩感慢慢消失。

  「冷嗎?」他問。

  「不冷。」暈才是真的,怕才是真的。

  黎育清苦著臉,片刻不敢離開他身邊,這人怎就不曉得她怕高?沒別的地方好去嗎,只能往高處飛?他是生肖屬鳥還是屬老鷹啊,又或者卸除大將軍頭銜後,想從事偷竊業?

  齊靳知不知道她怕高?

  當然知道,回想當年,將她獨留在樹上,不過是輕輕一躍就能解決的事,她卻左腳右腳換不停,到最後,不是輕輕一跳而是重重一墜,那副膽小驚恐的模樣,直到現在,每每想起,他依然嘴角含笑。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帶著她攀高?

  因為喜歡整她?並不是,是他喜歡她上到高處,會不自覺地將自己緊緊環抱,會不自覺地像只小鳥、依偎在他胸口,而他,很喜歡當她的窩巢。

  「過兩天我就要回雁蕩關。」

  他出聲,短短片刻,她的心墜跌谷中。

  唉……歎氣,她知道的,早就知道,知道他在挽月樓待不了一個月,該他忙的事還很多,怎能老待在黎府同阿壢搶食。這份明白壓在心口,甚至天真地相信起,她不問,他就不會走,很幼稚的想法嗎?

  是啊,但人就是會在某些時候變得無知而幼稚。

  「才二十呢,怎麼就要走了?」明明知道的事,她就是忍不住拋出問句。

  「事情比預估中順利。」

  這是個好消息,三皇子的危機解除,局面翻轉反敗為勝,爺爺和哥哥們可以鬆口氣,而她不必費心暗示父親,是大好的事呵,只是這麼好的事,竟然挑不起她笑顏。

  「所以我們要很久以後才能再見面,對不對?」黎育清並不清楚,自己的聲音當中帶著些微哽咽,當然也不清楚,哽咽聲傳進他耳裡,微微地扯痛他的心。

  他刻意忽略那陣痛楚,假裝無事。

  「喁,嶺南的狀況怎樣還不好說,得到當地才能知道。」他無法預估這場戰役會打多久,不過有十三皇叔的鼎力相助,應該能十分順利才是。

  「喁。」她懂,戰事無法預料,打仗雖然憑借能力,也得靠運氣。

  強行嚥下喉間酸澀,她必須花上許多力氣,才能假裝不在乎,可她哪裡是會裝模作樣的女子,才一個輕微動作,就讓他看穿她的不捨。

  「你可以讓常寧、常業替你帶信。」歎息,他也不喜歡分離。

  「那你會回信嗎?」

  她眼底帶上期盼,淡淡的月光映入,勾出他的心動心悸,剎那間,他有股衝動,想要對她承諾,想要一生白首,如果能夠狠地一咬牙,齊靳暗罵自己,他在想什麼?!

  自己不但是個鰥夫,還是把命懸在戰場上的男人,他上無良母,保障不起一寸平安地,無法時刻守護妻女,他這種人只會糟蹋好人家女子,憑什麼……憑什麼他敢求得她的注目?

  他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感到羞愧。

  黎育清回望他。

  月娘很公平,在她眼底映入嬌美,也在他週身灑下銀白光圈,把他硬硬的五官描出難得一見的溫柔。

  黎育清見過太多好看男子,依風流倜儻論,他排不上名次,以瀟灑多情言,他只能敬陪末座,但月光下的他,剛硬稜角化成如水溫柔,他的表情、他的目光,像魔咒,教她挪不開視線。

  是啊……黎育清無奈承認,她喜歡他。

  二十幾日,她壓抑著自己,不能想、不可以想,但喜歡是種真真實實的情緒,不是刻意假裝不存在就能夠隱形的事項。對他的喜歡就擺在心口正中央,即使用再多的否認,拿再多的友誼做偽裝,她頂多能欺騙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她不知道,喜歡上這樣一個男人之後,那顆心還能為誰跳動?但她堅持,不勉強一份不屬於自己的愛情。

  「我……試試看。」很久之後,他才答出這樣一句。

  回信很困難嗎?對他而言,是的。

  他沒寫過家書,即便是對江雲也沒寫過,頂多讓人帶口信,說自己一切安好,更何況現在的他心頭出現前所未有的紛亂,他不知道屆時下筆要寫什麼、能寫什麼。

  黎育清沒計較他的勉強,想也不想的笑出一排白玉貝齒,她對齊靳的要求很少,標準很寬,他願意試著回信己經是她的意外收穫。「說定嘍,那我以後會更認真寫信。」他沒接話,突然間,兩個人同時在月光下沉默。

  他看著遠方屋宇,她仰頭望向夜空星辰,很久未交談。

  照理說,這代表談話結束,可以各歸各房,可兩人都沒有道晚安的意願,於是他們靜靜地靠著彼此,靜靜地各想心事。齊靳試圖釐清自己的心頭紛亂,試圖解釋自己無來由的心動,他試圖找出一個合理說法,讓兩人的友誼可以坦然並且繼續。

  黎育清猜不出他的心事,但確定他是個不擅長聊天的男子,期待他主動提出新話題,不如指望自己。

  但分離在即,她實在提不起興致與他扯東扯西,如果……如果能夠找到幾個合適理由,讓他再留幾天多好……可理由再合適,他還是得走……意外地,他先開口了,「對於楊秀萱,你還是小心一點。」

  「她應該不會再招惹我吧,怎麼說府裡中饋有我的份,而她現在麻煩不斷,只能求平安脫身,何況她還得分神操辦五姊姊的婚事呢。」黎育清是恨楊秀萱,但她也深信舉頭三尺有神明,若非那股冥冥之中的力量,自己怎麼會重生?終宄是善惡未有報、天地看不過去,想要矯正錯誤倫序。

  齊靳看她一眼,對,她說的有道理,但他還是不放心。

  想了想,又提出另一番叮嚀,「蘇姑娘的話很有渲染力,但不完全正確,放下仇恨可以,不過必須確定楊秀萱危害不了你,若她再企圖對你動手,你絕不可以輕易放過,若情況危急,常業、常寧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放心,我雖然不會拿刀子殺人,但會鬧到能為自己作主的人跟前,你不必為我擔心。」

  「總之小心,你自己說的,沒什麼東西比活著更重要。」

  「同樣的話奉送給你,忠君是對的、建立功業是對的,但沒有任何一件事比活著更重要。」她再再強調,那是因為她明白死亡意謂著什麼,世間有太多未曾親見的好風景,若沒平平安安走完這一遭,多可惜。

  「你似乎總認定我會死在戰場上?」雖然她曾就此解釋過,但他不完全相信。

  「有沒有聽過刀劍無情?戰爭是做什麼的,說穿了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我又不能叫你不殺人,這種話給皇帝聽見,他大概就要下一道聖旨來殺我了,所以只能交代你小心一點,不要被人殺,這樣不對嗎?」黎育清說得他呵呵大笑,她總有辦法讓他感到自在輕鬆,不管是在怎樣的情況下。

  他暫停上一個話題,猶豫半晌,拉出自己並不情願的問題。「育清,你心裡有喜歡的人嗎?」聽見他這樣問,黎育清頓時發傻,是她表現得太清楚,讓他逮到蛛絲馬跡了?所以前面那些話只是鋪陳,今夜的重點戲是他要說服自己,別妄想不屬於她的感情?

  這個想法讓她心頭瞬間發出酸意,死死咬住下唇,她憋氣,不吭聲。

  「不能說嗎?育莘、育岷和齊鏞都不在,幾個哥哥無法替你作主,如果你有喜歡的人,可以對我說,在能力範圍內,我幫你。」

  幫忙?怎麼幫?替她找婆家、尋男人?堂堂大將軍居然改行當媒婆,會不會太紆尊降貴?

  聞言黎育清更惱,這算什麼?表明他們之間只是兄妹情誼?表達兩人之間沒有摻雜男女感情?暗示她若有不應當的心思,就該盡快剷除?

  不必!謝謝費心,她心知肚明得很,小丫頭和大將軍天差地遠,她絕不會傻到去高攀一個攀不上的男人,不會對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有所期待。

  「都沒有喜歡的嗎?那我去信給齊鏞,讓他在京裡幫你找個好的。」她說話會讓他發笑,他說話卻讓她急得跳腳,這種對話是不公平模式,她才不要她有這麼差嗎?需要堂堂大將軍親自替她推銷,難不成他也想學齊鏞那一套,不想娶黎家姑娘,索性認上一個乾妹妹,而且手段還更枳極,怕自己被她賴上,連當媒婆都不介意。

  她生氣,十足的生氣!

  她很畏高,還是逼著自己鬆開他的手臂,逼自己離他半步遠,逼著自己轉開臉、對他的懷抱視若無睹,但是……屁股才挪開一點點,她就開始全身發抖,連牙關也來湊熱鬧。

  她這是在害羞?女孩子提到婚姻大事都是這樣?

  齊靳不明白她的反應,可不明白是一回事,看不慣她全身發抖也不肯依賴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手臂用力一扯,再度將她拉進懷裡。

  這刻,他突然理解,原來自己的胸懷和她的身子如此契合,她在心就安,她不在,焦躁立刻湧上來……那可怎麼辦才好,總有一天,小丫頭會長大,大到不適合在自己懷中尋求溫暖慰藉。

  到時,他怎麼辦?

  「小心一點,要是摔下去會受傷。」這句恐嚇叫做欲蓋彌彰,他想解釋自己的無賴行為,卻沒想到自己益發無賴。

  僵硬著身子,她在生氣!

  她沒那麼差勁,硬要把自己塞進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懷裡,是他太過分,明明不喜歡自己、明明想要把她推出去,卻還要裝出兩分心疼之意,難不成,他還真把自己當成黎育清的第四位哥哥?

  她家什麼東西不多,就是哥哥一大票,親的、認的、乾的、濕的,多到讓她喊得頭暈。

  但是……他的嘴巴很討厭,他的懷抱卻很溫暖,她想在他面前倔強,卻在他胸膛服軟,悄悄歎息,她真討厭矛盾的自己。「怎麼不說話?」齊靳低聲問。還在害羞?齊靳從來不理解女人的心思,怎麼能夠瞭解小丫頭的怒火?

  「為什麼要說話?」她硬邦邦地頂他一句。

  「如果你不喜歡京城男子,要不,在樂梁城找找?」還說還說,不把她急得跳樓不甘心是嗎?她是十三歲,不是二十三歲,有那麼急著找男人?

  可她嘴巴硬,硬要說反話,反正他的嘴巴一樣討人厭。「不必費心找,樂梁城裡最有名的是姚家三公子,就他嘍,你能幫我去說親嗎?既然他想攀上我哥哥,大概也樂意攀上懷恩公主吧。」

  「姚松崗這人……人品不行,黎育鳳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子,就算欺犯到他手上,也不該用這麼殘酷的手段,若是碰上貞烈女子,說不定就在酒館上吊自盡了。」哈!這會兒和她站一邊,同意黎育鳳沒那麼惡劣,不該遭此報應?「他不行?」

  「不行!」他答得斬釘截鐵。

  「那李大戶家的二公子呢?功名沒有,但富得流油,嫁進門,我天天吃香喝辣,不怕沒銀子使。」

  「他是庶出的。」他一出口就是反對。

  連李大戶家二公子他也知道?打聽這麼清楚,難不成早就在心底盤算起她的親事?

  「我也是庶出的。」黎育清反駁。

  好啊好啊,反正要她亂嫁,她就亂挑,誰怕誰!

  「你己經寄名在嫡母名下,何況你還是皇帝親封的懷恩公主。」

  「好吧,換一個,江同知的大公子。」就那個大麻子吧,反正男人重才不重貌。

  「江英芰?不好。」

  東挑西挑,沒有半個男人配得上他的小丫頭。

  而他越是挑剔,黎育清胸口那股氣便越見消弭,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情緒,不過聽著他的反對批評,她無來由地滿心歡喜。

  「又怎麼不好了?他同哥哥一起考上舉子,今年就要進京赴考,考中後馬上是個官身,他是嫡出,不太老,家裡又看重,這條件在樂梁算是排得上榜的。」

  「江同知好女色,妻妾成群,江英芰怕是沾染了他爹爹的習性,不好!」光想到小丫頭要和人在後宅鬥,他就忍不住心抽。

  「我爹爹也好女色、妻妾成群,可我兩個哥哥都潔身自愛得很,上樑不正下樑歪,這話兒不能套在這上頭。」

  「總之他不行!嫁過去,你定要受委屈。」怕她受委屈?這句話出現,她再大的氣也沒啦,帶著兩分調皮、三分愜意,她繼續扳動手指點名,「那就李縣官家的么子?聽說他長相清秀,許多小姑娘都迷他呢。」

  「都長到十五歲啦,還認不了幾個字,你想嫁給傻子嗎?」他的丫頭這樣聰明,碰上一個呆的,這不只是浪費,更是暴殄天物。

  「得嫁個滿腹經綸的?」她掛上滿臉笑意。

  「對,得嫁個滿腹經綸的。」最好是狀元,可最近幾榜狀元老得不像話,當丫頭的叔伯都嫌大,他考慮得很認真。

  「那就陳禮元,二十歲,學堂夫子,挺受人看重的。」

  「不好,太老。」學堂夫子?嫌他老是客氣,惡毒一點的話就直接說他沒出息。

  「可他皮膚白白、臉圓圓,又不蓄鬍子,看起來不太老。」

  「看起來如何不重要,二十歲就是太老,超過十八歲的都別提。」他的條件越訂越嚴苛,好像不是在替黎育清選丈夫,而是在挑女婿。

  「不然大福酒館的掌櫃,他十八歲,沒超過你的標準。」

  「商人憑什麼同官家結親,更別說你是個公主。」他想戳她的頭,連掌櫃都行,居然這樣眨低自己?就他看來,要勉強挑出能夠匹配的,全大齊上下數一數,十根手指頭都用不到。

  「你這樣挑三揀四的,整個樂梁城的男人都被你挑剔光了,我哪還有人可以嫁?」

  「如果都找不到,放心,還有我呢!」一時嘴快,話吐出來,他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瞬間,臉被紅暈染過,而黎育清在發愣一下下後,嘴角上提、眉梢上揚,彎彎的眼睛像天上彎彎的小月亮。

  所以他並不是不喜歡自己,只是尚未把友誼往那個方向發展過去?

  所以他並未逮到蛛絲馬跡,也沒打算企圖說服她別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感情,他是真的在替她擔心焦慮?

  真好,不管情況怎樣壞,總有個男人在後面為她撐腰。

  「就這麼說定嘍,我要嫁不出去,有你!」一彈指,她顧不得害羞,逼著他不准將自己說出來的話給吞回去。

  她的大膽,讓他臉上的緋紅一路蔓延到耳際、到頸子、到頭頂心……新婚的時候他沒有臉紅,洞房花燭夜他沒有臉紅,被母親坑害、氣急敗壞時也沒有臉紅,不管是喜、是樂、是憂、是怒,他清冷刻板的臉色從未更改過,但一句不經大腦鑽出來的話、一個大膽的小丫頭,讓他臉上的潮紅久久不褪色。

  他悶悶地拋下一句,「天黑了。」就急匆匆抱著她往下跳。

  這話惹得黎育清想笑卻又不敢笑,天黑了?他們上屋頂時不就早天黑了,他怎麼到這個時候才發覺?

  欣賞著他的臉紅、他的無措,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浮上心頭,這個晚上的月亮……真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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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6: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努力不那麼愛你

  第一次,齊靳感覺不捨。

  從記事起,他就在不同的地方待著,王府、宮裡、軍營……他很少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長大之後更是南征北討,思鄉之情對他而言太陌生,然而現在,他有了不捨離開的低落感。

  尚未離開,他己經開始出現思念情懷。

  四下張望,書櫃裡有黎育清替他找來打發時間的書冊,衣櫃裡有她連夜趕工替他裁縫的新衣物,床前有一雙見都沒見過的毛絨便鞋,在春寒料梢的季節裡穿起來格外溫暖,而窗邊軟榻旁的瓷瓶裡供著幾枝新梅,梅花盛放,清冽的香氣盈滿整個房間,她常常坐在軟榻間看著賬本。

  黎育清曾說:「我痛恨梅花。」

  他問:「為什麼?我還以為所有人都喜歡梅花代表的清雅高潔。」她搖搖頭,回答,「它會讓我聯想到死亡,我討厭梅花。」相當奇怪的聯想,之後,他再也無法從她嘴裡挖出因由。

  不過,黎育清的聯想再奇怪,也怪不過蘇致芬的,她滿腦子驚世駭俗的想法,蘇老爺不知道是怎麼把她給教養長大的,偏偏十三叔維護她,處處都維護得緊。

  他對十三叔埋怨,「丫頭會被蘇姑娘帶壞。」他卻似笑非笑地說:「育清能夠受致芬的教導,是她最大的幸運。」幸運?一個認定不需要為丈夫盡心的女子,受她教導會是幸運?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黎育清前幾日又說:「我現在,好像不那麼痛恨梅花了。」他問:「為什麼?它不再讓你聯想到死亡?」她說:「現在它讓我聯想到寧靜安詳。」他明白那種感覺,他們經常這樣對坐著,不交談,各自忙各自的事,不必刻意製造氣氛,但小小的屋子裡,就是會流動著一股安詳寧和的氣息,讓人舒服且安心。

  齊靳很開心,因為自己,讓她奇怪的聯想有了改變。

  桌子旁還擺著小丫頭的針線籃,她經常在他忙碌時,拿著針線在一旁縫縫補補,她說:「我喜歡有人在身邊。」他問:「是不是一個人太寂寞?」黎育清認真思索後搖頭,她本來想改句話說:「我喜歡有你在身邊。」但這個話太……明顯,臉皮子薄的女人說不出口,只是她說不出口的話,卻讓蘇致芬半真半假、搶著對阿壢說了。

  於是齊靳又生氣起蘇致芬,氣她不明白育清的小心思,氣她不知道自己喜歡的男子恰恰是育清喜歡的那一個,若真是把育清當成好朋友,就不能讓讓?反正,她這一輩子己經無法與黎品為分開。

  他不討厭蘇致芬,卻總是因為育清而惱她,偏偏育清喜歡蘇致芬,喜歡到讓人嫉妒,唉,還真是理都理不清的紊亂感覺。

  他真的得走了,再拖下去,回到雁蕩關又得晚上一日,背起黎育清縫製的斜背袋,回首看一眼屋子,這個屋子裡,裝著滿滿的、滿滿的小丫頭氣息。

  蘇致芬和十三叔那裡己經打過招呼,連育清也己經道過再見,蘇致芬還辦過豐盛午宴、歡送大客戶離去——在他慷慨大氣地將定金、中款、尾款一次付清之後,她認定他是……「宜經常往來的好客戶」。

  只不過臨行前,他還是想再看小丫頭一眼。

  齊靳走到黎育清屋前,敲門,門裡沒人應,他輕輕一推,沒上鎖。

  忍不住又蹙眉,早跟她提過,屋子裡一定要留個丫頭看守,免得惡人有機會往她屋裡偷東西或藏東西。

  聽見這個話時,黎育清笑得歡,反問:「這裡是哪裡啊?是挽月樓呢!在錦園的屋子,我可不只留一兩個丫頭,而是留一票丫頭,但是在這裡……你放心啦。」她就是這樣信任蘇致芬,相信有蘇大、蘇二幾個守門,挽月樓就是無人能入的銅牆鐵壁。但如果真是銅牆鐵壁,試問,李軒怎麼能夠進進出出?

  唉,這話與小丫頭說不通,還得吩咐常業、常寧多注意一下笨丫頭的安全。

  門己經推開,他沒有不進屋的理由。

  跨步進入,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井然有序,木槿是個忠心勤勞的丫頭,不管什麼時候都把主子擺在第一,有她在,他可以多放心育清一點。

  走到桌旁,桌上紙墨筆現擺得整整齊齊,一迭用過的紙折成長形、擺在桌沿,他打開,一張一張看,卻發現裡頭寫的都是同樣一首……詩?

  嗯……是一首不像詩、不像詞的……應該稱之為文章嗎?不好說。

  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都是你的錯你對人的寵是一種誘惑都是你的錯在你的眼中總是藏著讓人又愛又恨的朦朧都是你的錯你的癡情夢像一個魔咒被你愛過還能為誰蠢動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我承認都是誓言惹的禍偏偏似糖如蜜說來最動人再怎麼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怎樣的情生意動會讓人拿一生當承諾這種東西要是讓黎太傅看見,肯定要怨自己教育孫女失敗,這東西……不講究字數、不理會平仄對仗,有韻但怪得讓人不知所云,換了齊鏞瞧見,一定要大肆批評,嘲笑堂堂黎太傅教出這等程度的笨孫女。

  嗤,怎麼好端端的、會寫出這等怪東西?

  他想笑,但這樣的怪東西恰恰描述了那夜他在屋頂上的情緒。

  的確是夜色太美她太溫柔,才會讓他在剎那間只想和她一起到白頭,的確是幾度開口、他想要拿一生當承諾,的確是情生意動,似糖如蜜的她,讓他出現不該有的念頭……是恰巧?她怎就寫出這樣亂七八糟,卻契合人心的東西?

  當小偷,是很多年前的經驗了,那個時候,他偷走廚房裡的兩個大饅頭、躲到後牆邊狼吞虎嚥,如今他不缺吃少喝,再不做那等下作事,可是動了,他又有當小偷的慾念。

  目光一閃、四下無人,他飛快將紙張收進自己的背包中,贓物到手,他樂得笑開眉眼,多年後再度動手,偷走一張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居然心裡感到非常愜意。

  屋外出現動靜,手捧著東西的黎育清快步從屋前經過,往齊靳的房間走,一面走一面吩咐,「木槿,你回屋裡,把櫃子裡的包衹拿過來給我,動作快一點,大將軍要離開了。」

  「好。」木槿應聲,推門而入,而她的主子一下子就奔到鄰屋。

  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木槿進房、遇見大將軍時,嚇了一大跳,奔到隔壁、發現大將軍己經不在的黎育清,垂下眼睫、垮下雙肩,身上所有的精神一轉眼被無形大手給盡數抽光。

  木槿回神,急道:「我去請姑娘過來。」

  「不必,你退下吧!」

  大將軍發號施令,誰敢不從?木槿垂垂嘴角,走出屋子,看看隔壁,再看看小姐屋裡,最後做出一個大膽決定——罔顧大將軍命令。

  在她心目中,大將軍的指令不比姑娘的傷心重要。

  於是軍令如山的齊靳,第一次嘗到被無視的滋味。

  木槿咚咚咚跑到齊靳屋裡,朝裡頭喊:「大將軍還沒走,他在姑娘房裡。」兩句話,迅速將笑容送回黎育清臉上,她揚起眉、捧好手中東西,快步奔回自己屋中。

  木槿守在房外,看著姑娘的表情從郁到喜,唉……她真的認為當繼室不好,真的認為姑娘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但是,堅定回到眼中,只要姑娘喜歡,她就會傾盡全力幫姑娘。

  黎育清跑進屋中,一顆心評評跳得又快又急,在視線找到齊靳那刻,說不出的激動翻湧在心頭。

  真好,他還沒走,真好,她還可以同他說話,真好……呵……其實並沒有那麼好,再留,他也不會留太久,但她就是覺得真好。

  走近他,一步、再一步,明明是短短的一條路,卻像是千山萬水、天涯海角似的,怎麼都走不到盡頭。

  她不想哭,她心裡頭明明想的是「真好」,但是這一路……走過這條千山萬水,眼淚墜下,滑上她粉紅粉紅的小臉頰。終於,她在他跟前站定,他歎息,大掌輕輕撫過她的臉頰,為她拭去一片濕氣。

  「小丫頭,我有長得這麼可怕嗎?來時,你哭;走時,你也哭,我該不該找面鏡子來查查,到底發生什麼事?」第一次,他試著說笑,緩和這氣氛。

  「不是大將軍長得可怕,是小丫頭心情起伏太大。」

  「為什麼心情起伏?」

  「那時候看見你,心底高興,高興終於有個人可以收納小丫頭的傷心;這時候看見你,心底難受,難受願意收納情緒的大將軍又要征戰萬里,無暇理會小丫頭的傷心。」

  「不是說好,可以寫信給大將軍的嗎?把傷心的、快樂的,愉不愉快的事通通寫給我,大將軍照單全收。」小丫頭點頭、再點頭,重複他的話,「小丫頭會把傷心的、快樂的、愉不愉快的事通通寫給你,大將軍不但要照單全收,還要寫信安慰小丫頭。」他笑開眉,揉揉她的頭髮,像她十歲時那樣。

  她也笑了,拉拉他的手,一道走到桌邊,先將手中紙包放下,再從櫃子裡拿出一隻包衹,對他說:「裡頭是新做的衣服,這次一定穿得下了。紙包裡是點心,一路奔波,怕你半路上找不到合口味的好店家,將就吃一點,別餓著了。」

  「好。」

  「阿壢哥哥說,嶺南的氣候不像咱們北方這樣冷,潮濕炎熱,很容易染上疫病,你要多注意,水燒開了才能喝,遇到病人得用帕子蒙住口鼻,免得染上病。」

  「好。」

  「如果生病,別仗著自己身子骨強健硬撐著,藥再苦都得喝,你的健康會影響大軍戰情。」

  「好。」其實她早己擠不出話來講,可心底明白話一停下,他就要轉身走掉,所以儘管說得亂七八糟的,她還是要找出話來講。「致芬擬了許多作戰計劃,都是同阿壢哥哥討論過的,應該會有用,你一定要看。」

  「好。」

  他也知道她擠不出話可說,這些事兒,她老早就一再交代過,但他就是喜歡聽她一句句叮嚀,瑣瑣碎碎、嘮嘮叨叨。

  「我和致芬商量過,既然帕子能夠防止疫病傳染,不如每件迷彩服裡都添上一條帕子,致芬畫了個怪怪的東西,用繩子綁在腦後,士兵前進就不會掉下來,我們給它取名叫做口罩,你不必擔心,這是附贈的,不再額外收錢。」他知道的,決定附不附贈,他們還討價還價過一番。

  那回,育清站在他這邊,提醒蘇致芬,「沒有國哪有家,覆巢之下無完卵。」然後蘇致芬臉皮很厚地又說一次自己愛國愛家、愛鄉愛土、愛天愛地……愛到阿壢忍不住撝起她的嘴巴,將她給架出去。「好。」齊靳應聲。

  「不管在哪裡,都要注意安全,要吃飽飽,別再讓自己餓著。」這句叮嚀讓他軟了心,她始終在意自己受過的傷害,這段日子,觸手所及處一定有個盒子,裡頭裝滿小點心供他隨時取用,他有吃不完的餐飯,有品不完的點心,她每天都在忙,忙著讓他的胃遺忘那段心酸。

  「好。」

  她還想開口,可這回不管再怎麼擠,都擠不出一句成形語句。該說的己經說過千百遍,不該說的也沒保留過,但她真的不想他走掉啊……聳聳肩,她在笑,眼睛卻紅紅的,強忍住難受。

  他歎氣,伸出手掌心到她面前,說:「走!送我出門。」

  「好。」她拿起包祗,他把紙包收進斜背包裡,然後將她的手收攏在自己掌心中,兩人一起離開屋子。

  他將從後門離開,李軒己經在那裡等候,而蘇大、蘇二早將馬車備好,待出了城,再換上馬匹狂奔。

  這會兒,黎育清又希望起這一條路是千山萬水、天涯海角,怎麼都走不到盡頭。可惜在他身旁,光陰就是走得特別快,才一晃眼呢,兩個人就己經來到後門邊上。

  李軒上前,將兩人手上的東西接過去,收進馬車裡。

  齊靳轉身,對她說道:「小丫頭,要小心楊秀萱,別讓她有機會傷害你。」黎育清點點頭,回道:「大將軍,要小心敵軍,別讓他們有機會害你。」

  「小丫頭,多吃點東西,快點長大,下次我見到你的時候,要長成裊裊娉娉的美麗姑娘。」

  「大將軍,吃完東西別坐下來,要走走、消消食,腸胃不好,人容易老,下次見到你的時候,希望你不會變成我認不得的老公公。」

  他笑了,又說:「小丫頭,如果有人同你說親,一定要記得寫信告訴我,我幫你查查對方的人品。」她噘起嘴說:「大將軍,如果有人同我說親,我一定不會寫信告訴你,因為被你調查過的男人都有滿身缺點,我半個都別想嫁。」

  「小丫頭,就這麼急著嫁?萬一嫁錯人,誤的可是自己的終身。」

  「大將軍,我一點都不急著嫁,反正熬到老了,還有大將軍等著負責任。」她重提此事,想要再熬出他一臉紅暈。

  但幾日沉澱,他己經想清楚,她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不是一個連妻子都護不住的鰥夫。

  他意有所指的道:「小丫頭別擔心,大將軍優點不多,但其中一項就是負責任,不管對屬下、對朋友,大將軍就是樂於負責"」他的意思是……大將軍與小丫頭只能當朋友,當可以分享心事、分享喜怒哀樂,卻不能分享人生的朋友?

  也是,她這是刻薄人了,他心愛的女子才剛死不久,她就想竊據人家的位置,這話說出去,天理難容呵。

  況且愛情怎能勉強?強摘的果子不甜,強求的愛情不美,勉強一個男人的愛,比勉強西瓜苗結出蘋果更難。

  理理心緒,黎育清讓自己的笑看起來自然又愜意。

  「就說了吧,小丫頭眼光好,挑朋友都能挑到上等貨色,那麼挑丈夫的本事,定也不會比大將軍差。」她笑著說反話,心頭卻堵上一坨爛泥巴。

  「挑朋友可跟挑丈夫不同,還是給大將軍送送信來得保險些。」沒意思的話,聽得蘇大、蘇二和李軒很無聊,可是大將軍和小丫頭似乎說得很起勁,一人一句接個不停。

  直到小丫頭再沒眼色也曉得不放大將軍離去,就要誤了大事,她抬起下巴,很認真、很認真地說了句,「大將軍,再……見。」他們要再見面,不可以就此掐斷音訊,他必須平安從戰場上歸來,不管他是否只樂意當她的朋友,她可以與他無緣無分,卻不願意他無命。

  他也深吸氣,大掌落在她肩頭,低聲道:「小丫頭,保重。」然後,他點頭,她也點頭,他轉身,她目送。

  馬車的穀轆聲響起,骨碌骨碌地,一聲聲壓在她心間,沉重、抑鬱,她死命咬住唇,不讓愛情輕洩……這天夜裡,齊靳和李軒在荒野間生起火堆,兩個人分靠在樹幹邊暫歇。

  李軒閉目安睡,而齊靳吃著小丫頭準備的點心,嘴甜,心卻苦澀,思念隨著分離轉濃,天上的月牙兒隱入雲後。

  她還好嗎?有沒有乖乖聽話住在挽月樓裡?雖然他不認為挽月樓是銅牆鐵壁,但比起錦園,被人下手的機會少得多,以十三叔的能力,保護兩個女人綽綽有餘。

  他從食盒裡再取出一塊小甜點,入手卻發覺不對,他湊近火堆,看清楚才發覺,那是一方木頭印章 ,手握處是個「卡通版」的將軍大人,下面的印章 刻著大將軍三個宇。

  宇,龍飛鳳舞,他知道她寫了一筆好宇,是簪花小楷,沒想到寫起草書也有一套。

  她在信裡說過,等她將阿壢的手藝學起來,就要送他一份特別禮物,就是這份禮物嗎?

  喁,禮物不僅特別,還讓人愛不釋手,齊靳粗粗的手指頭滑過神氣活現的小將軍,澀澀的心添入幾分甜蜜,想起她的笑,眉頭彎曲,想起她的歡顏,嘴角提起。

  他會回來的,很快、很快……

  同樣的夜裡,黎育清很聽話,她沒有搬回錦園,反將這些年從齊靳、齊鏞那裡得來的身家財產與皇帝賞賜全搬進挽月樓。這態度擺明了要長住,還引得兩個嫂嫂管氏、周氏心頭一驚,擔心蘇致芬改換想法,想掌理中饋。

  依她的身份,的確比誰都有立場掌管府裡中饋。

  但黎育清解釋道:「這些日子眼皮老跳,總覺得萱姨娘又要鬧出些事,心裡有些不安,我答允過奶奶,絕不能讓府裡亂起來,挽月樓離萱姨娘的院子近,我搬到那裡比較安心。」周氏接話,「可不是嗎,前陣子才又哭又鬧,說是寧死也不願意嫁到楊家,現在又急巴巴的把婚事給提早,這當中要是說沒什麼貓膩,誰相信。」管氏性子沉穩,她想過半晌後,低聲對黎育清說道:「聽說四叔外頭那位肚子裡有了,怕是萱姨娘想趕緊把五姑娘嫁出門,好全心全意對付那邊那位呢。」這倒是個新鮮消息,她趕緊把這件事傳回挽月樓。

  聽到外室有孩子,蘇致芬沒有半點抑鬱,反倒雙眼發出精光,笑容滿面。

  很奇怪對不,就算蘇致芬不在乎丈夫,可多了個庶子女,說不定又會寄到她名下,她怎就沒有半點反應?

  但黎育清很快就想通,接受那樣多新觀念,若她還認定致芬想從一而終,那麼她不但是侮辱致芬,也是侮辱自己的智慧。黎育清沉吟許久,問:「告訴我實話,爹爹那個外室,與你有沒有關係?」蘇致芬與她對視半晌,沒繞開話題,誠實道:「有!」

  「你就這麼確定,爹爹會為了她與你和離?我探過爹爹的口風,他的態度一致,就算再不喜歡,爹爹都認定自己有責任必須照顧你終老。」

  「要賭嗎?」蘇致芬聲音裡展現出充分決心。「記不記得,你想跟阿壢要木雕,他卻不皆給你時,我怎麼說的?」黎育清回答,「你說,別人不給你不會自己做?這天底下,沒有誰欠誰、誰非得給誰什麼,若你非要不可,就自己動手。」

  「這就是我的處事原則,不坐著等別人給,我要的東西就自己去爭、去要、去想辦法得到。當我需要四夫人這個名頭,成全我的孝心、逃避族人的覬覦時,我便嫁進黎府,並想辦法在這裡平安生活,當我不要這個名分時,我也會用盡心計,讓自己掙脫出去。」她的話讓黎育清不悅,反問道:「那我可以解釋為,你在利用我爹爹、利用整個黎府嗎?」

  「可以這麼說,但我能保證的是,黎家上下不會因為我的利用而吃虧,相反的,很可能因我的利用佔盡便宜。」

  「什麼意思?」黎育清追問。

  然而蘇致芬卻不肯再多說,只淡淡回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蘇致芬始終沒有揭開謎底,不過這話在黎育清腦海裡盤踞。她問蘇致芬,「愛情可不可以用同樣的原則動手去爭去搶、去想辦法得到?」蘇致芬想了很久,才認真答道:「你可以用不喜歡的方式賺到財富,也可以用討厭的手段獲得權力,卻無法從不愛你的人身上得到幸福。」

  「因為財富無心、權力無心,而人……是人就有心思、有想法、有七情六慾,你無法強迫別人愛你,但是你可強迫自己,不要那麼愛一個不愛你的男人。」第一次,黎育清討厭蘇致芬給的答案,卻不能不承認她的話,該死的有道理。

  於是,同一個晚上、同一個月光下,當齊靳輕輕撫摸「大將軍」時,黎育清也靠在枕邊,把另一個握柄是卡通版「小丫頭」、底下刻著草書「小丫頭」的小丫頭輕輕貼靠在心上。

  她終究不夠大膽,當初,她想送出手的是「小丫頭」,想留下的是「大將軍」,只是呵……她真這樣做的話,笆不是為難了他?

  所以勉強吧,盡全力強迫自己,不要那麼愛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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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萱姨娘母女失寵

  建方十五年二月初八,黎育鳳出嫁。

  沒有楊家心中盤算的十里紅妝,只有稀稀落落的二十四抬嫁妝,花轎抵達楊府大門時,楊家老爺、太太臉色不豫,前來賀喜的客人都看得出來,這門親,兩家都結得不甘願。

  不過事情己經發生,若楊晉樺堅決不娶,一來得罪黎府、得罪姑奶奶楊秀萱,二來也影響楊晉樺的聲譽,科考時定會給考官留下壞印象。

  也別怨楊家長輩滿臉不悅,人家一門心思想娶的是懷恩公主,誰知道卻迎進驕縱任性、囂張跋扈的黎育鳳,還沒訂親呢,楊秀萱就指東指西、插手楊家內務,也不想想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因此自親事定下那天起,楊太太心情便差到極點,若不是丈夫堅持兒子的前途要緊,否則就是同黎家撕破臉她也不怕,^不了舉家搬遷嘛,難不成走到哪裡,黎老太爺都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但這些還不是最令人難堪的,黎府嫁女兒,老太爺、老夫人沒回樂梁就算了,幾房伯伯、伯母竟然也不見蹤影,更可惡白是,黎家二房嫡子都在,背黎育鳳上花轎的卻是三房庶子,而且婚禮從頭到尾四夫人都沒現身,就由著一個小小的萱姨娘送」兒出門,這不是擺明看不起楊家嗎!

  這大門大戶的規矩誰不知道,兒女是寶、姨娘為奴,姑娘是主子、姨娘是婢僕,身份相差之懸殊,怎能由僕嫁主?

  滿肚子氣憋得楊太太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把賓客給送出門,淨了臉、她坐在桌邊,等候老爺進門,她有一堆子話等著向與爺抱怨。

  可老爺尚未進門,羽蝶先進到屋裡,她送來幾碟糕點,二放在桌上,接著巧言淺笑,溫柔說道:「太太今兒個忙了一整天,怕是沒有好好吃東西,快填填肚子吧,莫要餓壞身子,老爺和少爺心裡都要難受的。」幾句軟綿甜話,疏通了楊太太心頭那股怒氣,她看一眼羽蝶,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這丫頭樣長得好、性子也好,勤勞、嘴又甜,每次她心情不好,這丫頭軟軟幾句話就說得她心平氣順。

  人與人之間就是有那麼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明明只是個小丫頭,可自從見她第一眼起,她就是忍不住歡喜。

  至於那個黎育鳳……是,她是高門姑娘,讀書識字、從小被嬌養,又是與自家多了那麼層關係,可是每見到一次,她就厭棄一分,當然,這多少得歸功黎育鳳那個苛刻歹毒的娘。

  因此在迎進新媳婦之前,楊太太為出一口怨氣,先把羽蝶送到兒子房裡。

  兒子的心思,當娘的哪有摸不透的?還沒開臉呢,兒子就迫不及待拉著人家溫存,但也別說兒子風流,羽蝶本就是朵解語花,哪個男人不愛她。

  楊太太牽起羽蝶的手,輕拍她的手背,笑道:「你心裡別難過,雖然育鳳嫁進來,可依她那副烈脾氣,我瞧著,晉樺肯定不會喜歡,你也甭想太多,盡心盡力、好好服侍晉樺,早點給咱們家生個大胖兒子,到時,你就是楊家的大功臣,晉樺絕不會虧待你。」羽蝶羞紅雙頰,急急道:「太太說的是什麼話,少奶奶是主、羽蝶是奴,羽蝶怎麼敢有非分心思?」

  「行,你嘴上不說,我心裡&能不懂,總之啊,女人仰仗的是男人、是孩子,這個規矩千古不變,你好好攏絡住晉樺,快快生個兒子,下半輩子才算是有依靠。」楊太太說著說著歎起氣來,想起當初嫁進楊府,多少苦頭只能往肚子裡吞,婆婆、小姑哪個是省事的,她們給自己受的氣還能少?幸而自己肚皮爭氣,一舉生下兒子,丈夫的心又能攏在手上,否則多少寵妾滅妻的事吶……這就是女人的命,誰也逃不了。

  見楊太太心有所感,羽蝶笑著走到她身後,替她松活肩頸,巧言笑語,說著日裡見到的笑話,逗得楊太太一面吃點心、一面呵呵樂不停。

  兩人說說笑笑正開心呢,突然,下人在門外低喊,「太太不好了,少爺和少奶奶在新房裡打起架了。」打架?羽蝶和楊太太面面相覷,楊太太心頭_急,拉起羽蝶說道:「走,咱們看看去。」

  「你嫌棄我,我還沒嫌你髒呢!沒錢、沒功名,連個像樣的活兒都做不了,成天只會和府裡的丫頭在床上廝混,哈!還想考進士、考狀元?癡人說夢吧,連我們黎府最笨的五少爺都考上舉子啦,請問黃榜單上頭,楊晉樺三個字寫在哪兒?」黎育鳳的嘴巴像蠍尾針,惡毒到讓人直跳腳。

  「你這個女人,什麼叫做你們黎府?從大紅花轎送進楊家大門起,你就是楊家人,黎府和你再也沒關係。」啪!重重一下,楊晉樺說不過人,便甩黎育鳳一個大巴掌。

  從小到大,她幾時受過這等委屈?嘩啦嘩啦,桌上的杯盤盡數被她掃到桌底。

  「楊晉樺,你聽清楚了,若黎府真與我沒關係,要哭的人恐怕是你吧,沒有我祖父、伯父和哥哥們,你想當官?要不要先尋個池塘把自己給淹死,從頭來過?」楊晉樺冷笑,酸道:「會跳池塘釣男人的是你黎育鳳,不是我楊晉樺。」他的話刺進黎育鳳心中,是啊,會跳池塘的是她,可若不是他急著跳下來,會生出今天這等事?他樂意娶,她還不樂意嫁呢,她這輩子全教這個癟三給毀了,他怎麼不去死啊!

  她氣急敗壞,轉身,啪!狠狠的巴掌落在楊晉樺臉上,打散他的醉容。

  「沒臉皮的東西,我們黎府辦喜事,關你們楊家什麼事兒,好端端的熱臉來貼咱們家的冷屁股,你存了什麼骯髒心思,還當沒人知曉。」

  「我沒臉皮?端著樂梁美人名號、四處勾搭男人的可不是我!我楊晉樺好歹是有功名的秀才,見到縣老爺不必下跪的,如今卻要撿別人的破鞋,交代清楚吧,你到底睡過幾個男人,也好讓我日後見到他們閃遠一點。」她無恥,他就比她更下流,她存心不讓他過好日子,他還怕她住得不安妥,搞清楚,這裡是楊家的地頭,不是黎家的。

  「下賤、卑鄙,如果不是你,我怎會淪落到這個下場。」

  「你當真以為我樂意,我想娶的是誰,你心知肚明。」

  「就憑你這號人物,也想娶懷恩公主?撒泡尿照照唄!」

  「現在承認人家黎育清是公主了?你不是老是說,黎育清是不要臉的下賤貨,是寡婦生的婊子雜種?你不是總說自己才是正牌的嫡女?怎麼,閃到舌頭沒臉了?連出嫁都沒有半個長輩願意回來送送。」楊晉樺每句話都深深錐入黎育鳳的心,她恨吶,恨透、恨死、恨極那些下作貨,她恨之入骨,憑什麼他們可以高高在上,憑什麼他們會得皇帝看重,憑什麼老太爺要把他們捧在掌心,他們、他們……他們都該下地獄,都該被火燒、被油炸,都該永世不得翻生!

  黎育鳳氣哭了,可她不服輸,怒指楊晉樺說道:「如果我嫁的人家夠體面,長輩們自然會歡歡喜喜回樂梁城來送嫁,偏偏我受你陷害,嫁到楊家這等破爛門戶……」

  「閉嘴!」

  楊太太再也聽不下去,怒氣沖沖推開喜房大門,走進屋裡。

  只見屋裡亂成一團,床單棉被、枕頭散落在地,茶壺、杯碗碎了滿地,還真是大打出手,下人們半句不誇張,看著衣衫不整的黎育鳳和楊晉樺,兩人正伸手怒指對方。

  看見楊太太,黎育鳳這才忿忿地閉上嘴。轉過身,抓起床邊的衣物往身上套,心裡依然咬牙痛罵楊晉樺。

  不要臉的男人,嘴巴說不想娶,結果掀開蓋頭、見著她的美貌,還不是和牛大錠一樣,撲上來就要了她的身子,沒想到這男人不要臉透頂,完事了還說出那等惡劣話,嫌她破鞋、嫌她騷貨、嫌她千人枕、萬人睡,哼,他不想想自己又是什麼?

  楊太太等黎育鳳把衣服穿好,才冷聲道:「黎育鳳,你給我聽清楚,不管你甘不甘願嫁進來,你這輩子都己經是我們楊家人,要死,也只能死在我們這個破爛門戶,至於那個高高在上的黎府,你想也不要再想了,如果人家還在乎你,會有今天這樣的場面?」

  「你也別以為我們娶你是佔多大便宜,有空去清點清點你那些嫁妝,那些小東西,還不夠咱們家塞牙縫,收下,不過顧全黎家的顏面罷了。」

  「你……不要臉,敢想媳婦的嫁妝?那全是我的!」

  「你的?不是吧,那是黎府給咱們楊家的遮羞費,否則黎五姑娘和青樓妓子一樣,到處被男人玩弄,這話傳出去,黎老太爺能不在皇帝跟前失去體面?至於黎府嘛,我不信還有臉在樂梁立足。」兒子的話,她在外頭全聽見了。

  「你敢傳出去?我祖父要是不抄了楊家,我把頭砍給你!」黎育鳳出言恫嚇。

  「我要你那顆頭做什麼,能種出兩朵花兒嗎?是,我明白,皇帝有多看重黎家,你們家八姑娘不是還封了公主嗎。」

  「咱們不是沒眼色的,也只能把這悶虧給吞下來,只不過,為了以後大家日子好過些,你還是乖乖收起千金小姐派頭,好好伺候晉樺,我們楊家不會少你一口飯吃。怎麼說我們和你娘還攀親帶戚,但若你還是這般沒眼色,繼續任性張揚,企圖在楊家呼風喚雨……那可不能怨楊家苛待你,誰家婆婆不管教媳婦呢。」楊太太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若非有幾分功力,怎能應付楊秀萱那等厲害小姑和精明婆婆?

  如今,多年媳婦熬成婆,若是真把公主給娶進門,為兒子前程著想,免不了要矮上一截,把人給好好端著捧著呵護著,可現在娶的是誰?不過是一個破爛貨,她要是再過得憋屈,連老天都看不過去。

  黎育鳳本就不聰明,她衝動莽撞,以前有母親在旁邊提點,多少還有點心機,可現在母親不在身旁,又被婆婆、丈夫連手欺辱,她竟氣得一時間找不到半句話可說,只能怒瞪眼前母子,兩隻眼睛泛出紅光,恨不得手上有把刀可以讓她在他們身上盡情戳刺。

  見黎育鳳閉上嘴巴,楊太太輕哼一聲,說道:「兒子,咱們到前頭歇歇去,這女人吶,沒教訓就是學不乖,下次她再這般張揚,你也別總顧慮你那個姑姑的顏面……」楊太太一面說一面拉著楊晉樺往外走,她朝羽蝶猛使眼色,這是讓她留在屋裡,給新媳婦下臉子,教黎育鳳別傻傻地看不清境況,當真以為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的黎五姑娘。

  羽蝶微微一哂,她正愁找不到機會呢。

  福身送走太太和少爺,她低聲對門外的丫鬟們說:「還不快點進去,把屋子給整一整,亂七八糟的,讓少奶奶怎麼安歇?」丫頭們應聲進屋,大夥兒分工合作,不多久屋子便恢復原狀,眾人退下後羽蝶方走進屋裡,對著呆傻在妝台前的黎育鳳微微一笑,柔聲道:「久違了,五姑娘。」聽見熟悉的嗓音,黎育鳳猛然轉身,看清眼前女子,她兩顆眼珠子瞠得老大,驚恐浮在臉龐。

  「五姑娘不認得奴婢了?」她柔柔笑著,替自己斟了杯茶水,不是要奉給主子,而是氣定神閒地品起新茶葉。

  「你、你……彩蝶……你沒死?」乍見到這張熟悉的臉,黎育鳳的胸口像被人用大錘狠狠砸碎,連呼吸都不順。

  她知道的,母親痛恨彩蝶在老夫人跟前出賣自己,怎能輕易饒過,雖然老夫人命趙嬤嬤將彩蝶連同黎育岷、黎育莘屋裡的丫頭一起發賣,但母親氣恨難平,便使銀子買通人牙,要破她的身、取她性命!

  那人……明明就收下娘的銀子了,怎麼她沒死?

  見著黎育鳳眼底的疑惑驚懼,羽蝶失笑,原來黎育鳳也有害怕的時候。

  「少奶奶喊錯啦,奴婢是羽蝶不是彩蝶,那個彩蝶早就被萱姨娘買通的大惡人給謀害性命,怎麼會死而復生?」她放下杯盞,朝黎育鳳走近。

  黎育鳳怕得頻頻後退,揮舞雙手嚷道:「不關我的事,你要報仇,與我無關,你去找我娘。」

  「可真是狠心的女兒吶,不知道萱姨娘聽見你說這話,心裡會有什麼想法?」羽蝶搖頭,這對母女還真相像,一個比一個自私,一個比一個惡毒,連母女親情都能棄之不顧,當年自己怎麼就錯長了一對眼珠子,選擇對她們母女效忠。

  定定看著黎育鳳,滿腔恨意湧上,回想那時,自己被趙嬤嬤關進柴房裡,以為自己終是逃過一劫,不會被萱姨娘賣入青樓,誰曉得……是八姑娘施的恩,她知道八姑娘有多拮据,萱姨娘剋扣梅院姑娘少爺的月銀,用來貼補自己一雙兒女,這事兒大夥兒心照不宣,但八姑娘竟然大方地將自己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銀子交給她。

  八姑娘說:「跟錯主子不是你的過失,你是個聰明人物,不該有這樣的下場,把這筆錢交給人牙吧,買下你自己,當自己的主子,別再讓人作踐你。」聽見這話,羽蝶有說不出口的感動,她被狠心爹娘發賣、讓惡毒主子背叛,到最後,卻是一個自己害過無數次的八姑娘,讓她對未來重新燃起希望。

  那個晚上,她滿心期望的計劃著將來,以後不當奴婢,她要去繡莊做繡娘,她要好好過日子,給那些曾經待自己不好的人看看,她也能活出一片天。

  沒想到,所有幻想因為楊秀萱的陰毒而毀滅!

  那時出賣楊秀萱是為求自保,可那毒婦居然狠心要謀害她的性命,幸而她用八姑娘給的銀子說服人牙,讓他兩邊收錢,還能夠再將自己發賣一遍,他的口袋豐了,卻不必做傷天害理之事。

  總算是老天有眼,讓楊太太一眼挑中她。

  她知道的,知道楊家是楊秀萱的娘家,只要自己進了楊家,總是有機會報仇的,做惡事之人,不會永遠幸運。

  果然,她等了幾年總算等到機會,等來了黎育鳳嫁進門。

  只是沒想到會鬧出這一出,不費吹灰之力,黎育鳳就被狠狠踹上一腳,往後就算自己不想贏、不想一路將她踩到底,還真是難辦的事。

  黎育鳳被逼嚇到牆角邊,狠狠咬牙,一把推開羽蝶,硬聲怒道:「你不要嚇我,我不會被你嚇倒的。」

  「少奶奶又在胡言亂語,奴婢怎麼會嚇你?咱們之間可是有舊,情分不同一般,自然是要幫著你的。」

  「不過少奶奶,奴婢不得不勸你幾句,這男人吶,最要緊的是面子,你這樣不聲不響的就讓少爺用上次等貨,你說,他心裡能舒坦嗎?如果你懂點事,乖些、謙卑些,說不定少爺這口氣忍過也就算了,哪會像現在這般,鬧得人盡皆知。」

  「你也知道下人嘴碎,就算府裡千防萬防,也不能堵住每張嘴巴,就怕明兒個整個樂梁城上下都曉得,樂梁第一美女在出嫁之前就己經不是清白身……」羽蝶輕笑兩聲後又接著說:「奴婢受萱姨娘悉心教導,自然是明白尊卑有序的道理,雖然太太要羽蝶喚你一聲姊姊,瞧,不也是守著本分,不敢僭越。」

  「今兒個還是新婚日呢,奴婢怎麼好往少爺跟前蹭,可現下……少爺那邊總得有人替他熄熄火,這會兒奴婢就不陪少奶奶啦,還希望少奶奶花點時間,想想奴婢的話,收斂收斂性子,別再鬧了吧。」羽蝶扯唇輕輕一笑,笑容裡帶著濃濃的鄙夷,氣得黎育鳳抓起東西就要往她身上丟去。

  「你這個不要臉的下作娼婦,想和我當姊妹?你去死吧!」黎育鳳怒吼。

  羽蝶輕輕一閃的躲過,沒有憤怒,只有滿臉滿眼的笑意,彷彿是看著蟲子在滑不溜丟的缽碗裡,拚命划動六隻腳也逃不出去,只要她樂意,一根指頭,便能結束牠的性命。

  如今兩人易位,黎育鳳再也無法佔盡優勢,而她也不是能任人欺辱的丫頭,日後可以較勁的地方多得是,她可捨不得一下子就把樂趣給玩完了。

  她歎口氣,似笑非笑道:「少奶奶,你的嫁妝己經少得可憐,別再連這點東西都給砸毀,奴婢心裡都替你可惜吶。」走出屋外,輕輕帶上門,羽蝶對屋外丫頭說:「少奶奶火氣大得很,你們還是少在她跟前出現,免得遭受池魚之殃。是了,叫守門的小廝警醒點,別讓外頭的野男人摸進來,唉,這黎府也是高門大院的,怎麼就……」羽蝶的意思,丫鬟們能不明白?

  是啊,誰想伺候這位少奶奶,不貞不潔就算,還潑辣得緊,也不想想他們家少爺是何等人物?風流俊朗、才高八斗,曰後可是要當官的呢,哪容得她這般作踐?

  羽蝶走後,一個丫頭低聲對旁人說:「回去睡吧,讓嬤嬤把園子給守緊,免得有人在咱們楊府做那等骯髒事。」另一個膽小的問:「萬一少奶奶要人服侍怎麼辦?」

  「黎府不是有陪嫁嗎,要使喚,還怕沒人?」說著就將她給拉走。

  這晚,黎育鳳在屋裡又發了一頓脾氣,陪嫁的彩玉、彩玲卻沒在跟前服侍,她連想要一口水都喝不得。

  她氣得砸門破窗,直到天明,方才曉得彩玉、彩玲這兩個死丫頭,竟然背著自己爬上楊晉樺的床,兩女一男廝混了整夜。

  楊晉樺睡到日上三竿,沒有人領黎育鳳去祭拜祖先,也沒人帶她給長輩奉茶,黎育鳳這位新少奶奶,前腳才進楊家大門,就沒了立身之地。

  楊家花轎剛離開黎府大門,黎品為就差人將楊秀萱拉進屋裡,派上兩個人守在屋子外頭,不准任何人進屋。

  楊秀萱不知道四老爺有什麼可氣的,該生氣的人是她吧,黎家上下沒有人把鳳兒看在眼裡,要知道,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居然長輩們都沒回來,只命人送一點賀禮添妝。

  「一點」不是客氣說法,是真的只有一點,她怎不知道黎府老爺們一個個都窮成這樣、又忙成這樣了?她的面子沒了,鳳兒的面子也沒啦,這樣的場面若是話傳出去,她就不信黎府的面子能多好看?

  別人給她氣受就算了,誰知連自家侄子也敢給她難堪。

  想當初,楊晉樺進黎府來拜見姑姑時,那神情姿態是何等謙卑,哪像今天,一看見府裡寥寥無幾的客人,立刻撂臉子給她看。

  這些都罷了,想起鳳兒的嫁妝,她就心急火燎,狠狠瞪上黎品為。

  這等嫁妝,他居然拿得出手?老太爺、老夫人可以對鳳兒苛刻,總是鳳兒做錯事,失去他們的歡心;四夫人可以聽不明白自己的暗示,反正她就個外人;可老爺是當人家爹的呀,他寧可把銀子拿去貼補外頭的女人,也不肯給女兒添添顏面。

  望著楊秀萱氣勢凌人的五官,黎品為怒火中燒,她以前的溫柔體貼到哪裡去了,自從被人揭穿真面目,她便裡子面子全然不顧了?!

  真想不透,當年自己怎就迷戀上這個女人,任由她隻手遮天,欺凌育岷、育莘和育清,而紹瑜和青舒兩條性命……他愧對她們吶。

  父親在離府進京之前找他深談過,將楊秀萱的罪行一一揭露。

  看著如山罪證,他無法想像,那樣賢淑溫柔、寬厚大德的一個女人,虛偽面具之下竟是如此蛇蠍心腸?昔日柔情,瞬間消失無影。

  父親對他說:「容她,是為著育鳳、育武、育文著想,只要育文、育武說定親事,就可以安排她住到靜安寺。」幾句話,他理解父親的隱忍,皆是為著黎府名譽著想。

  他學父親,硬把這口氣給吞下,他不要求楊秀萱什麼,只希望她安安分分、不要再生事端,雙方都維持住那層薄薄的臉皮,沒想到她連面子都不想要了。

  見相公死死盯著自己,她也給不出好臉色。

  哼,要氣要恨,誰都沒她有資格,以為擺張臭臉她就得買帳?錯!這恰好給她一個出氣借口。

  「老爺這樣看我,是怎麼了嗎?」她口氣尖酸。

  「沒面子,丟臉!」黎品為咬牙恨道。

  「老爺也這樣認為?是啊,我也這麼想呢,這老太爺、老夫人就罷了,身居朝堂高位嘛,沒空回來送嫁,誰也不敢多話,可幾房老爺就做得太過啦,他們可沒把你這個弟弟看在眼裡,四房女兒出嫁,居然沒半個人回來?」

  「女兒的面子丟啦,女婿面子也給卸啦,往後要是鳳兒日子過得不好,這要怪誰去?說來說去,他們不就是看不起老爺的官小……」黎品為氣得頭上冒煙,直到現在,她還想挑撥他們自家人?娶到惡妻,簡直是破家敗戶。

  「閉嘴!事到如今,你還想挑撥離間,你就不想想自己做了什麼好事!」黎品為氣得將杯子往楊秀萱身上砸去,那個杯子不偏不倚砸到她額頭正中央、劃出一道口子,鮮紅的血絲滲出皮膚、匯聚成珠,滴入眼中。

  楊秀萱嚇得噤若寒蟬,一顆心不斷鼓噪。他知道了、老爺知道了,他知道鳳兒和姚松崗的事……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這事……不能說,一旦說破……自家嫂嫂是什麼貨色,她會不知?那是個外和內銳、再厲害不過的女人,事情揭穿,她會活活把女兒給逼死……對!否認,她要否認到底,只要鳳兒生下楊家長子,再大的事都比不上親骨血重要,而老爺……定會以黎府名聲為要,不會強行將此事掀開。

  咬住黎品為的弱點,她挺直肩膀,繃緊牙關說道:「請教老爺,妾身做錯什麼事?」

  「你是不知道,還是以為否認到底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炯炯目光瞪住楊秀萱,臉上滿是熊熊怒火。

  楊秀萱回眸望他,一臉的平靜,她不斷告訴自己,只要不承認,就沒人能逮到自己。

  黎品為冷笑,這個楊秀萱果然不簡單,比他想像中更沉穩,難怪做那麼多壞事還寢食能安,無半分心虛,不怕天、不怕神、不怕根應來敲門……這女人,是他小覷了她!

  「我一個內宅婦人能做出什麼大事,老爺何不明示?」她抓准他的心理,讓他再生氣,有些話還是得斟酌幾許。

  黎品為咬牙切齒,心底再恨還是得憋忍,這次她猜對了,姚三公子和牛屠戶之子的事,現在還不是挑破說明的好時機,若非黎府仁義,絕不容許後宅髒事盡出,一個姨娘死得不明不白,能算得上什麼大事。

  好,他忍下,為育武、育文也為剛出門的育鳳,他留她一命,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會得到該得的報應!

  黎品為緊緊盯著她,好半晌,終於將喉間怒火二吞下,他深吸氣,凝聲問:「管理梅院讓你忙壞了是吧,兒子在外頭做什麼,你半點都不知情?」是因為這個……楊秀萱放鬆袖中拳頭,吞下緊憋的那口氣,只要不是姚松崗的事,她就不怕。

  「我還當是什麼大事兒,值得老爺發這等大火,拿杯子砸人,不就是育文、育武被朋友慫恿,一起去了趟賭場,輸了點銀子。」

  「輸了點銀子?是兩百兩,你哪裡來的錢?」母親從她口袋裡摳出貪瀆公中七萬兩的事,他全知曉,也知道為籌辦育鳳的嫁妝,她手中那點錢幾乎全花光,既然不能插手中饋,她只能在梅院裡摳點小錢。

  「總有些私房吧,過去老爺賞我不少金銀頭面……」她還想狡辯,但黎品為沒有耐心聽她扯謊,冷笑兩聲,怒問:「自從夫人嫁進黎府,你給挽月樓送過月銀沒有?扣下夫人的月例就罷,連幾十個下人的月銀你都扣,你的心真黑!」

  「挽月樓有什麼資格拿銀子,老爺可不曾到那裡喝過一口水、吃過一碗飯、睡上一頓覺吶!」楊秀萱冷聲嘲諷,這會兒是想同她算帳?行吶,那麼他就長點本事,給家中妻小弄點額外開銷。

  黎品為大為震怒,一掌拍上桌案,怒指楊秀萱道:「你還有理了?不管我喝不喝水、睡不睡覺,夫人都是我的正頭娘子,將來要進黎家柯堂的,你一個奴婢居然敢剋扣主子月例,好,好得很!」他說她是奴婢?跟了他這麼多年,為他生兒育女、苦頭吃盡,竟換來奴婢二宇??!

  她氣得口不擇言,揚聲道:「不扣下挽月樓的銀子,難道老爺要我眼睜睜看著兒子被賭坊的打手剁手剁腳?那可是老爺您的親生骨肉,不是仇人,您不心疼,我心疼,他們可是堂堂正正的黎府少爺,可不是私養在外頭的雜種賤貨。」他被她氣倒了,這女人是非不分、黑白不論,什麼話只站在她自己的立場講,連偷別人的銀子都還能振振有詞!

  黎品為搖頭,這種女人說不通,不需同她分辯,他說:「好啊,既然心疼,你把心思全花在育文、育武身上,讓他們在家裡好好唸書,別再往外跑,若是他們再敢涉足賭坊、破壞黎家名聲,不必別人動手,我會親自打斷他們一雙腿,至於梅院的事就交給柳姨娘,你不必再碰。」丟下話,他甩袖轉身。

  連梅院掌理權都要從她手中奪走?這是不想讓她活嗎?該死的男人,沒良心的男人,她的青春全葬送在他身上,竟然換得一個悲涼下場。

  激動的她忿忿推了黎品為一把,揚聲怒道:「黎府名聲不必等兒子來破壞,早就讓老爺給敗光了,妓女也要、寡婦也好,現在又是哪棵爛蔥爛蒜爬上爺的床了?」聽見她的話,黎品為猛地轉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手上的力道加大,冷眼看她的臉發紅,他真的想把她活活掐死,若不是……他深吸氣,鬆手,一把將她推倒在地,自高處俯視嗆咳不止的楊秀萱。

  「如果你敢碰麗華一根寒毛,我保證會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口氣陰森,表情狠戾,讓人忍不住浮上一層層雞皮挖疼。

  看見黎品為淨狩的面目,咚地一聲,楊秀萱聽見自己心臟墜入深淵,他竟為一個不要臉的女人,不顧他們多年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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