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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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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誓做將軍妻(妃臨九天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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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7: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齊心籌備香皂鋪

  大將軍惠鑒:

  邊關之事交接得差不多吧,算算日子,你也該準備起程前往嶺南。

  最近挽月樓都快變成工坊,幾十個人齊心合力,好不容易將大將軍的迷彩服給趕出來,以前總覺得挽月樓小,現在,幾十個人待著,竟也不覺得壅塞。

  染料相當特殊,要把布匹染成致芬要的花色可不容易,這都多虧了阿壢哥哥,也只有他,可以把致芬稀奇古怪的要求給完成。

  染好的布送回蘇府,那裡更大,阿壢哥哥雇上近百個婦人日夜加工,她們沒縫過這種窄口窄管、利於行動的衣服,需要我在旁邊盯著,為此,我經常出府,偶爾時間不窘迫,便刻意在外頭多逗留些時候。

  為安全起見,致芬幫我扮了男裝,除個頭小一點外,倒分辨不出男女,有常寧跟隨在側,致芬放心讓我四下走走、到處看看,這讓我增加不少見識。

  我知道,看到這裡,你肯定要在心裡嘲笑,不過是逛個街,能增加什麼見識?可對長年關在一方小小天地裡的人來講,己經足夠讓我興奮得整晚都睡不著。

  我買了不少書,致芬也從蘇府搬來許多遊記,不忙的時候,我不是玩玩雕刻,就是一頭鑽進書堆裡。

  致芬說,女子雖然不考狀元,但讀書是把別人的閱歷給讀進自己腦子裡。也好,行不了萬里路,就讀萬卷書吧!

  阿壢哥哥四月初二就要領人上路,將衣服、藥品、匕首等物送到約定地點,他估計會比你早到幾天,你不必擔心,他說那裡有朋友可以借住安頓,不會將衣服的秘密給傳出去。

  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這些裝備,你定可以奪得先機,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盜匪一舉殲滅,若戰事結束,你有閒暇餘裕又有閒情逸致,請到樂梁城來作客吧,我們會操辦流水席,讓你連吃三天三夜。

  有件事,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告訴你。

  姚三公子的人品真如你所言,不是普通差勁,最終那件事,還是捅到了父親跟前,父親氣急敗壞,卻不得不為黎府名譽硬將此事壓下,我不知道牛屠戶那收下多少銀子,但總算沒讓事情張揚出去。

  此事是大哥說出來的,爹爹派他進京一趟,將此事稟告祖父,祖父大怒,萱姨娘的好日子告罄,只待祖父中秋回府,萱姨娘的下場,怕是得不了好。

  此事是大嫂私底下偷偷告訴我的,我明白,這是嫂子好心,想要安慰我,除夕夜,她同我在萱姨娘屋子外頭,親耳聽見萱姨娘坦承害死我娘,也承認她給大嫂、二嫂下藥。

  嫂嫂們恨她,理所當然不對父親隱瞞育文、育武迷上賭博,以至於欠下大筆銀兩之事,這也能夠理解,我只是沒想到,她們不在梅院,卻清楚萱姨娘剋扣挽月樓銀子一事,由此可知,萱姨娘的勢力己經大不如前,身邊早被擺上暗棋卻渾然不知。

  想當年,只有萱姨娘在別人身邊擺暗棋的分,哪有別人窺伺她舉止的機會?果真是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不過也因為這幾枚棋子的存在,我知道許多萱姨娘不願教外人知曉之事。

  五姊姊三朝沒有回門,往後拖了一個多月才在萱姨娘頻頻催促下,由楊晉樺陪同回來。五姊姊整個人都變了,當然這變化指的不是她的態度氣勢,而是形容樣貌。

  她瘦很多,再濃的脂粉也掩不去她滿臉憔悴,而她眼眶上那塊尚未消退的瘀痕更教人觸目驚心。雖然她對我還是滿口刻薄、對幾個姊姊還是趾高氣揚,但那強撐出來的驕傲,大家一目瞭然,不願同她計較。

  家宴後,五姊姊回屋裡同萱姨娘訴苦,這些話,托嫂嫂們的福,我也聽說了。

  五姊姊失貞之事,終究沒瞞過楊晉樺的眼,只不過,他不知道是哪個男人奪走五姊姊貞節,五姊姊不鬆口,他便誣賴五姊姊到處留情。

  她在楊府過得很不好,婆婆成天到晚想算計她的嫁妝,但她守得緊,誰也不許碰,便是彩玉、彩玲兩人也不得近她的身,據說是她們也成了楊晉樺的枕邊人。沒有可信任的人在身邊,她每天過得戰戰兢兢,公公、婆婆不給好臉色,丈夫亦是愛理不理。

  還有件教人意外的事,記不記得彩蝶?對,就是那個為保命、出賣萱姨娘母女的丫頭,當時她們恨極這丫頭,花下大把銀子要人謀害她的性命,沒想到陰錯陽差之下,彩蝶居然進了楊府,成為楊晉樺的通房丫頭,而五姊姊日日爭鬧不休,惹得楊家太太惱火,硬是不顧新媳婦顏面,把彩蝶抬為姨娘。

  四哥哥說的對,命運是一個環扣上一個環的,必須步步為營、步步算計,否則一旦行差踏錯,再回首己是百年身。

  倘若當時萱姨娘別心存怨懲,放過彩蝶一命,她靠著我給她的那筆銀子,早就是自由身了,怎會被賣到楊晉樺身邊,如今成為五姊姊的對頭?

  五姊姊說,有一回半夜醒來,發現彩蝶坐在自己床前、把玩著一柄銳利匕首,似乎在想著要從哪裡下刀才好,嚇得她連續好幾天沒辦法入睡。

  彩蝶卻嬌言巧笑問她:被人謀害的感覺如何,不大好,是吧?

  還說有一回,她命廚房送碗甜粥進屋,才吃一口就嗆辣得咳嗷不止,她想灌幾口茶水好止住咳嗷,不料平時要杯熱茶都不得,那日壺中茶水竟是滾燙不己,她是喝了盆裡淨臉的髒水才止下嗆咳。

  當她回神時,發覺彩蝶不知何時靠在門邊,對她笑道:「少奶奶該高興,奴婢宅心仁厚,粥裡頭下的是辣椒不是砒霜。」在這種狀況下,五姊姊的日子過得憂心忡忡、緊張兮兮。

  可這能怨怪彩蝶嗎?是萱姨娘和五姊姊棄她在先、謀命在後,就算她的行徑瘋狂,亦能理解。

  五姊姊哭著要與楊晉樺和離,萱姨娘當場鬧騰起來,抓著楊晉樺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罵他是忘恩負義的畜生,罵他豬狗不如,氣得楊晉樺當場甩袖而去,連五姊姊也不理。

  萱姨娘不依不饒,硬要爹爹上揚家討說法,這回爹爹沒為五姊姊出頭,只冷聲說道:「自作孽,不可活。」前兩日,楊家傳來新消息,說五姊姊發瘋,拿著刀子要砍殺楊晉樺。

  我不知道五姊姊是真瘋還是假瘋,倘若是真發瘋,那也是被楊家給連手逼瘋的。

  致芬聽說這些事,歎息道:「人的命運都是自己選擇出來的,誰也不能怨。」是啊,五姊姊若肯安分嫁進楊府,別招惹姚三公子,哪會發生這等事?

  如果萱姨娘在東窗事發時拚死護下彩蝶,那麼這個通透伶俐的丫頭,定會成為五姊姊身邊最好的助手,而不是死對頭。

  假設五姊姊抵死不肯嫁給楊晉樺,願意選擇去靜安寺,說不定幾年修養心性,會走出另一條坦途。可惜她沒有勇氣吃苦,不願置之死地而後生,只想著用手段計謀,從別人身上奪取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五哥哥寫信回來,說四哥哥離開東北了,經過情況沒有說得太明白,只用大有斬獲四個字輕輕帶過。

  那意思是《大齊志》編得很好,受皇上青睞,還是說,明裡暗裡,他又替皇上和三皇子剷除了幾個康黨人士?

  我猜想,是後者吧!

  四哥哥將來定是人中龍鳳,無庸置疑,當時進京,我還期待他能在五哥哥身邊多加提點,誰知才多久時間,他就去了東北。

  我心裡有幾分埋怨,致芬卻笑著對我說:「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所以呢,知不知道天才和笨蛋怎麼劃分的?聰明的人願意隨著變化調整腳步,蠢人只會停在原地大罵老天爺不公平。」所以啊,與其在這裡生氣你的回信中只有「安好」、「順利」這種敷衍宇眼,我決定調整自己的做法,當個聰明人。

  隨信附上幾頁信紙,你別問我那是什麼東西,我也不是太清楚。

  不過致芬說,如果樂意的話,我可以喊它「學習單」,那是種幫助大將軍學習如何寫信的工具,希望它真的能夠幫到你。最後祝大將軍旗開得勝!

  小丫頭

  信的封口上頭滴著蠟油,在蠟油未乾時蓋上一方刻著「小丫頭」的印章 ,因此齊靳明白,除大將軍印之外還有個小丫頭印。

  他喜歡育清喊自己大將軍更勝於喊他世子爺,喊世子爺時,她的口氣淡淡的、帶著一種疏離,但喊大將軍時,她總喜歡喊成「打將窘」,有些調皮、有些可愛,就是小丫頭該有的口吻。

  隨著每封信來到的,一定有個裝著滿滿點心的食盒及兩套新裁的衣裳,那衣服紮實保暖,讓他在冷風冽冽的漠北不覺得冰寒,但是這回,她送上的是兩套輕薄透風的涼衫,那是為著他即將起程前往嶺南做的準備吧?

  她不僅聰明還很細心,有的時候,他覺得她不像個小丫頭。

  上回他突發一問:「你怎麼會想到向蘇姑娘介紹我是平西大將軍?」她吐吐舌頭,支菩半天後回答,「朝廷給封號不都是這樣,打跑北邊韃靼的,朝廷就封他鎮北大將軍,梁國在西,你打下大梁不叫平西大將軍叫什麼?」這麼說來,她不過是隨口胡說八道,沒想到,事情還真的讓她給料中,朝廷的詔書裡,果真封他為「威武平西大將軍」。

  當時若不是自己多問上兩句,而她給出合理解釋,他定要以為她是神算,掐指一數就能算出前後三十年。

  齊靳打開她附上的「學習單」,從頭到尾飛快看過一遍,笑意忍不住從眼角流到嘴邊,這個小丫頭呵……不管這是蘇致芬的教導,還是小丫頭的異想天開,他都樂意配合,齊靳拿起筆、沾飽墨水,二寫下答案。

  建方十五年〈四〉月〈十六〉日,天氣〈晴朗〉。

  括號的地方留著空白,讓齊靳在裡頭填字,他看完下一句,想了半晌才繼續寫。

  今天的心情如何?

  答:還不是太差。

  這幾天在忙些什麼?

  答:正依著阿壢和蘇氏給的書冊,訓練士兵打叢林戰。

  寫一件令你感到快樂的事。

  答:梁國新君昏庸軟弱,兩國劃分疆界之事,比預期中更早完成,盟約簽定,裡頭的條款細項肯定會令聖上龍心大悅,也許皇上願意在賞我「威武平西大將軍」這個封號後,還願意賜下新府第,允許我離開珩親王府,立府別居。

  寫完這個,不自覺的愜意浮上眉心,這是長久以來,他希望為江雲做到卻無法做到的事。

  對於江雲,齊靳心裡頭始終有無數抱歉,他護不了她,也護不了她的家人。

  前曰,齊鏞傳來消息,說江雲的父親犯事被罷去官職,事關康黨,證據還是由育岷親手挖掘出來的,證據確鑿,皇上處決起來毫不手軟。

  唉,岳父、大舅子終究是不肯聽自己的勸告,當初他一再叮嚀,要他們獨善其身,千萬別為陞遷、為些許好處投靠康家,他們卻將他的話當成耳邊風,如今東窗事發,便是他再有能耐,也無法可救。

  齊鏞很抱歉,他說自己己經盡力了,如今任何人牽涉到康黨,皇帝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是好消息,代表大皇子的地位岌岌可危,而齊鏞的形勢更加穩固,只是齊靳無法不心虛,保不住岳家,他怎對得起過世的江雲?而且,自此往後,自己的女兒再無外祖可以依恃……他是女兒唯一的仰仗,為女兒,他必須牢牢把小丫頭的話給記在腦子裡——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有沒有什麼讓你感覺騎傲的事?

  答:新的界碑立下,眼看朝廷送來一批批遷居至此的百姓,他們不疑慮、不猶豫,放下包獄便開始築屋耕地,為著自己的明天勤勉砥礪,邊關一片欣欣向榮。

  悄悄地同我說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吧!

  答:我曾經在老家樹下埋入一個錦盒,裡頭寫著我的志向。

  關於這一題,他想很久才緩慢下筆,但最終還是沒有提到錦盒裡頭的紙張上寫了什麼內容,因為如今想來,那個志向……很可笑。

  想想看,有沒有什麼讓你難過的事,需要分享?〈如果沒有,可以略過〉答:前幾日,將最後一批死亡的戰士骨灰送回京城,那些人,曾經與我並肩作戰,而今天人永隔,想起他們爹娘親人的哀慟,心很沉。

  可以略過的事,他竟然還是乖乖填寫,看來他對這張學習單並沒有想像中的敷衍。

  最近有什麼事是你最迫不及待想做的?

  答:很想快點抵達湘城,試試那些迷彩服,有沒有如預期中那樣好。

  提一件大將軍想要小丫頭為你辦到的事。

  答:小丫頭給的斜背袋很好用,東西擺進去不亂也不會往外掉,只不過有點小,能夠送我一個大些的嗎?

  學習單終於填完,齊靳寫得極其認真,在信的尾巴,他又習慣地寫上「平安、勿念」。

  拿起單子,他從頭到尾讀一遍,把不詳盡或冗長的部分刪除增添,補補修修,直到滿意了方肯罷休。

  折起信紙、收入信封,他學她,在封口處滴上幾滴蠟油,待蠟油略乾,輕輕蓋上「大將軍」印。

  突然間,帳外微風吹過,耳邊彷彿傳來她脆脆嫩嫩的聲音,一句一句、嬌嬌嫩嫩的嗓音喊著「打將窘」。

  他想念她,在天氣漸暖的三月天裡。

  一封信,讓黎府上下忙碌起來,四少爺要回來啦!

  黎育岷從東北回到京城後,蒙皇帝親自召見,詢問當地風土民情、官府吏治,他回答得謹慎得體,皇上對他賞識有加,直誇黎太傅會教育兒孫,替朝廷留下兩株好秧苗。

  在東北考察過後,緊接著,黎育岷要同十幾位編書官員前往剛剛從大梁接收的那片西北疆域。

  那裡的生活風俗與大齊截然不同,新的移民己經送過去,不同民族的百姓生活方式大為迥異,新的山川地貌、新的人文風土、新任官員的管理等等,都是他們要考察的範圍。

  既然要前往西北,就會經過樂梁城,雖說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但考察並非治水,沒有那樣急迫,並且皇帝發話,要黎育岷回家鄉好好休息,他自然要在黎府住上幾曰。

  黎育岷雖無官職在身,皇帝卻賜黎府一塊匾額,上鐫「忠義傳家」,到時候,他們甫進城,樂梁官員就會一路護送,鑼鼓銅鈸、吹吹打打,把黎家的面子給個十足。

  也因如此,黎府能不事先做好準備?

  除要好好為黎育岷及和他一起前往西北的官員接風外,還得招待上門慶賀的大小官員,前後算算,至少得連忙個七、八曰,再加上之前的準備工作,林林總總、瑣瑣碎碎,累得人直不起腰來。

  蘇致芬可以不管,反正大家早己習慣這位四夫人是個擺設,但黎育清和兩個嫂嫂可得將責任一肩承擔。

  先將大房的菊院整理起來,把每間屋子重新整理粉刷過、擺上新盆栽,屋子裡頭鋪好棉被床單,安置好各項用品,屋子外頭,修剪花木、移植新栽,再將每個屋子伺候的丫頭編排下去後,菊院頓時煥然一新。

  宴客處設在錦園,筵席的菜餚敲定後就得趕緊備好食材。

  黎品為本是不管事的,但這等風光大事,當然要挺身出來主持大局,連兩個準備應試的哥哥也沒閒著,同管事們到處分送請帖。

  所有雜事在黎育岷回來的前兩天準備齊全,黎育清偷空回到挽月樓,本想歇一歇,卻發現院子裡幾個僕婦正在切割兩個月前做好、等著凝固的香皂,蘇致芬和歲歲月月幾個指手畫腳的叫大家謹慎小心,而難得清閒的阿壢坐在一旁,玩他的小東西。

  說是在雕刻,黎育清倒覺得他在想事情,每次一有麻煩或參不透的事,他就會待在院子一角,拿著木頭、石頭刻刻雕雕。

  黎育清看著忙碌的僕婦們,蘇致芬不喜歡用澡豆清潔身子,澡豆是用胰子、皂角和豆末做的,雖然能夠洗淨,味道卻不怎麼樣,因此挽月樓裡頭用的全是自己動手做的香皂。

  蘇致芬用不同的油加上草木灰和一些橘皮、香花等等味道重的香料做成香皂,歲歲說,剛開始做皂的時候沒這麼順利,香皂不夠硬,碰上水幾下工夫就化掉,她們是接連做過幾十次,才有今天的成績。

  黎育清第一次使用挽月樓的香皂洗澡時,驚訝不己,皮膚不但又滑又乾淨,還會散發出淡淡香氣,過去洗個澡像拚命,直想動作快一點,可現在洗澡變成享受,能多待一刻,就不願意從淨房出來。

  黎育清問:「如果可以開間香皂鋪子,生意應該會不錯吧?」蘇致芬笑道:「自然是,不過制皂法子太容易上手,三下兩下就會被別人學去,怕開不了太久,滿街都有香皂鋪子。」沒錢賺的東西,她才不會在上頭花大把心思。

  但是阿壢腦子好,想過半晌後,問:「如果它不只是香皂呢?既然可以添入香花,難道不能加入中藥,比方可以讓皮膚白皙的珍珠粉或白芷,可以讓頭髮變黑的何首烏……」他只是隨口幾句提議,居然惹得蘇致芬大喊一聲,突然丟下書、振奮起精神,急急說道:「沒錯,還可以添入能夠防皺的蜂蜜、杏仁、黃耆,能夠除狐臭的白蘇,能夠去斑的川芎,能治痕子的小菊花,香味除了玫瑰之外,還可以用茉莉、桂花……」她越說越多、越講越快,一塊香皂變成三塊,分成洗臉、洗澡、洗頭髮,還提到可以內服外敷,再請大夫們配些「美人湯」,賣香皂也賣補藥,雙管齊下。

  她那副興奮勁兒,不像雙管齊下,比較像雙份銀子齊賺。

  就這樣,在忙著製作迷彩服的同時,他們讓挽月樓裡的丫頭婆子們試做出第一批香阜——五種香味、不同療效。

  長長方方的皂在陽光下鋪成一排排,不同顏色,絢麗斑斕。

  蘇致芬正拿著各種不同紙張,試著把香皂包裝得美美的。

  對了,說到那些紙張,也是大有來歷,可不是外頭隨隨便便能夠買到。

  那都是阿壢開紙作坊的朋友,應蘇致芬的要求特地耗時間做成的,這些紙比一般宣紙厚一點,紙漿加入不同顏色的染料與小碎花瓣,因此做出來的紙有各種不同顏色,上頭還有些許小碎花。

  阿壢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有能做瓷裸女的,有能做紙張的,上回迷彩服的布料也是阿壢朋友幫忙染出來的,更別說那些種花種菜種田的,大有人在,因此挽月樓總能吃到最新鮮的奇珍異果。

  蘇致芬經常笑道:人脈是最大的寶庫,有阿壢在,她等同把大齊的寶庫給攬在身旁。

  不過阿壢的朋友還是不明白,何必浪費紙漿做這種紅紅綠綠的厚紙張,拿來寫字可不方便。

  原本也沒人弄懂蘇致芬要做什麼,如今一看方才曉得,她要拿這些紙材包裝不同的香皂,這樣一來,別說裡面的香皂別人模仿不來,連外頭的包紙也沒人可以學得起。

  看來,這獨門獨戶的生意他們是做定了。

  「不錯吧!」蘇致芬朝著黎育清挑眉,笑得滿臉燦爛。

  黎育清走近,笑瞇眼道:「何止不錯,是非常不錯,等『天衣吾鳳』開張後,就可以著手準備香皂鋪子。」

  「哪那麼容易,香皂鋪子和衣鋪子不一樣,衣鋪子草創初期,確定布匹來源,幾個繡娘、幾個裁縫,再加上咱們兩個領頭設計的,店舖就能開張,即使顧客少也不怕,只要咱們賣的東西好,可以慢慢等、慢慢熬,反正人人都得穿衣服,待名聲打出去,就不怕倒店。」

  「但香皂不同,多數人己經習慣用澡豆,要說服百姓掏銀子買他們沒用過的東西得花不少時間,再則,店舖開了就得有穩定的供貨來源,光靠咱們挽月樓這塊小地方可不成。」

  「所以嘍,得蓋間工廠專門制皂,可廠址要挑在哪裡?京城裡?沒我盯著東西怎麼做得出來?我可不打算把配方公開出去。在樂梁城?上回做迷彩服,挽月樓裡動靜太大,後門馬車進進出出,己是引人注目了,所以……」黎育清接話,「所以咱們先小規模試賣,把香皂擺在『天衣菩鳳』,或送或賣,先把名聲給打出來?」

  「我本來也是這麼打算,只不過那裡進進出出的都是高門大戶的千金,東西必須做得夠精緻、夠吸引人注意。」蘇致芬看一眼手中的長方條塊,心歎,怎麼都不賞心悅目啊。

  她媽媽是服裝設計師,從小耳濡目染,自學自會,也能做出不錯的設計成品,但大學念的是商品設計,她對美學雖有概念,可圖實在畫得不怎樣、手也不甚巧,大學念六年還畢不了業。

  幸好育清彌補了她的不足,育清是下過苦功的,畫藝、繡技精細,現在連雕刻都能上手,最妙之處在於,育清不墨守成規,能將自己講的理論給實體化,有這個合夥人,只要略略提供意見,她就能飛快做出自己想要的成果。

  如果說蘇致芬是理論者,黎育清就是實踐家,兩人合作無間,無堅不摧!蘇致芬曾經發誓,未來,要把鋪子開得比蘇家爹爹還多間,過去她只憑著一股雄心萬丈,現在有育清在、有阿壢在,她深信自己的夢想不會只是幻想。

  黎育清聽出蘇致芬的意思,走到架子前拿起一塊茉莉花皂,左右看了老半天,跑到阿壢跟前,拿起一柄雕刻刀,在上頭雕出幾朵茉莉花,她的手勁不足、功夫未到家,硬的東西還沒辦法雕太好,但香皂對她而言是小意思。

  阿壢看著她的動作,也走過去拿起一塊香皂,手起手落、刨刨雕雕,一個穿著蘇致芬設計長衫的姑娘出現,栩栩如生,看得黎育清和蘇致芬都呆了。

  黎育清不服輸,又拿起一塊皂,想學阿壢的雕法,蘇致芬看見,立刻出聲阻止,「等一等!別浪費!」黎育清不懂她的意思,怎麼會是浪費?明明就是在幫忙賺錢,是她自己說「東西必須做得夠精緻、夠吸引人注意」的呀。

  黎育清尚未想清楚,蘇致芬己經指揮人進屋,搬出一張方方的大桌子,又在桌面鋪上一層宣紙,這才兩手微攤,請兩人就座,黎育清和阿壢分坐桌子對面。

  歲歲、年年乖覺,一個把整組雕具送來、一個捧上十數塊香皂,黎育清和阿壢對看一眼,低下頭各自卯足全力雕了起來。

  蘇致芬可沒閒下,她讓歲歲拿把小刀,把他們雕下來的邊角塊切成絲狀、裝入絹袋裡,然後繫上繩結。

  歲歲月月年年三個和蘇致芬是極有默契的,弄清楚她要做什麼,月月便進屋裡找來幾匹細絹、裁成方形,手巧的年年拿起針線,縫出一個個細絹袋,而歲歲繼續將挖掉不用的皂塊刨成細絲,裝入袋中綁起。

  皂絲有人管,蘇致芬拿出原先就要用來裝香皂的小木盒,挑了張淡黃色紙,裁出許多細長條,輕輕塞入盒裡,再將雕好形樣的香皂裝進去、蓋上,最後用碎花紙包裝木盒,繫上細麻繩,外頭串起吊牌,吊牌上寫著「潤膚皂」。

  成品完工,她拿遠拿近、左看右看,越看越滿意,當然更滿意的是黎育清和阿壢較勁似的比賽起雕工。

  蘇致芬笑覷黎育清,這丫頭真不是普通自信,偷學來的手藝竟敢跟師傅比,也不看看阿壢這是在讓她呢,如果他把真功夫亮出來,恐怕她會沮喪失意、自慚形穢得再不碰雕刀了。

  大概是阿壢認為不需要在這種東西上頭浪費太多工夫吧,也許他只是在試試可以用什麼簡單雕法塑形,日後尋來幾個手藝不差的師傅做這份工。

  但不管以後怎樣,現在,一群人各自低頭忙著做事,個個聚精會神都很認真,也都沒說話,好像他們手中掐的不是香皂,而是金塊。

  一塊塊新制的香皂隨著微風傳來陣陣淡香,是教人舒心的味兒。

  此刻的他們絕對沒有想到,因為這個下午,他們心無旁騖的工作成果,會在若干年後,讓大齊國內的「沐捨皂坊」開了近百家,每年的營收利潤讓蘇致芬成為大齊首富,而入了兩成股份的黎育清也有本事建農莊、蓋書院、開設香粉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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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光宗耀祖的育岷

  場面比黎品為想像中還要大,黎育岷一行人剛到城外,得到消息的知府、同知、縣官大人全領人前去迎接,百姓更是夾道歡呼,與有榮焉,心裡頭想著,咱們樂梁城能住著黎府一家人,定是天上神仙特別眷顧這塊地界,一個個交代起身邊子女,要同黎四公子好好看齊。

  可不是嗎?先不提其它十來個有官職的大臣,光說這黎家四少爺,連進士都還沒有,考上呢,就能同眾位有才能、有賢名的清流官員一起到全國各地考察,這不就是皇帝老子特意給黎家的天恩?

  早就說黎老太爺雖然辭官,皇帝還是對他聖眷不衰,瞧,才起復呢,皇帝就離不了他,連黎家兩個少爺都能在皇帝跟前說得上話,現在連匾額都給賜下,這黎家啊,怕是又要再榮顯個幾十年。

  總之這些天,樂梁城裡街頭巷尾,百姓們一開口話題就是黎家,黎家的光耀、黎家的榮顯、黎家的少爺姑娘全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在府中安置後,開頭前兩、三天,大宴小宴不間斷,之後,黎育岷又得盡地主之誼,遨與自己隨行的官員到處走走看看,好不容易閒下來,卻不時有客人遞帖拜見,男人在前頭應酬,女人在後頭設宴款待、吩咐車馬、安排行程,大小雜事一堆,忙得黎育清和兩位嫂嫂馬不停蹄,夜裡身子一歪,隨便靠個東西就睡得不省人事。

  不過這忙卻也忙出好名聲。

  如今外頭到處傳著,黎府治家嚴謹,下人們做事井然有序,主子們有商有量、和樂融融,就是老夫人、老太爺不在,也不見亂了分寸,可見得黎府教養出來的孩子個個都是好的。

  當然,每個府裡多少有些糟心事、有幾個不安生的下人,所以主持家務的也得防範未然,該盯的盯、該敲打的敲打,而楊秀萱則被黎品為關在屋裡,命令柳姨娘好生看守、不允許她出面見人,就怕她又鬧出動靜。

  這回的事可不普通,是皇帝的恩典呢,誰敢鬧事,等同於打皇帝臉面。

  因此楊秀萱心頭再不平衡,卻也無計可施,當年她對柳姨娘的壓制欺辱,現在一一給還了回去,一人失意、數人得意,楊秀萱總算也嘗到旁人踩低拜高的滋味。

  此事自然也驚動到楊家,只不過人家送了兩次帖子進門都得不到下文。

  若是在過去,楊家不過是黎府姨娘的娘家,身份或許還上不得檯面,可如今楊家可是黎府八姑娘的婆家,怎還是進不了黎府大門?

  此事讓一心想攀上大舅子的楊晉樺很是惱火,回到府裡二話不說,幾個巴掌接連甩到黎育鳳臉上,又打又踹,狠狠痛罵。

  「連黎育南、黎育朗的岳家都被迎進門、奉為上賓,那可是二房,和四房隔著肚皮、隔著門戶,親戚關係牽得老遠的人,黎育岷都樂於應酬,哪像我和爹爹,像野狗乞憐似的無人搭理,都是你這個心胸狹隘的惡毒女,當初把黎育蝸欺得那樣凶狠,人家心裡頭惦記著,連我也一同恨上,我怎麼這麼倒霉,娶到你這個惡婆娘。」黎育鳳這些日子被打怕了,己然明白自己的處境堪憂,再不逞口舌之能,以免惹來皮肉疼痛,她只能死死守住自己的嫁妝,不允許任何人碰。

  但嘴巴上不說,腹誹冷語多著吶,她望著楊晉樺,心裡冷笑,黎育岷掛名大伯嫡子,早與四房無關,兩個哥哥的妻子身家雖不怎樣,但好歹是書香門第,家裡有人當官,而你楊家,算什麼東西!

  不管怎樣,再忙日子也是一天接著一天過去,黎育清每天都想找四哥哥說說話,可每回到他屋前,丫頭們遞話,總說四少爺在忙。

  也是,接下來要往西北考察,行程緊湊,可不是為了玩耍,要辦的是皇差,總得利用時間合計合計,免得一到地頭上,什麼準備都沒有,任由當地官員牽著鼻子走。

  上回那趟差事辦得極好,皇上給了賞賜,現在每個人可都是卯足勁準備要再大幹一場呢。

  只是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再不找時間同四哥哥說說話,待他走了,下回見面又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了。

  所以黎育清再猶豫,還是捧著包袱走到黎育岷房門前。

  「四少爺休息了嗎?」她低聲問守在外頭的丫頭。

  丫頭尚未回話,聲音就從裡頭傳出來。

  黎育岷說:「人都來了,不進門做什麼?」他不忙?黎育清拉起笑顏,推開門,走進屋裡,關上門。

  她轉過身,看見黎育岷拿著書靠在過去慣常窩著的軟榻上,笑容更熾。黎育岷見妹妹衝著自己笑,忍不住地嘴角微揚。

  黎育清望著他,才多久不見?一年都不到頭呢,那個斯文秀朗的少年蛻變了,變得精神、能耐,歷練全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他曬得有些微黑,但更顯男子氣概,炯炯有神的雙眼、寬闊的肩膀,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呢。

  黎育岷放下書本,站起身,對她招手,「過來。」黎育清依言過去,站到他跟前。

  他伸手一比,她只到自己胸口處,黎育岷皺起眉頭,問:「都不吃飯嗎,怎沒長高?」口氣不大好、眉心還蹙著,但那份濃濃的關心意味黎育清接收到了,她噘起嘴、皺皺鼻子,撒嬌說:「誰說的,去年的衣服都穿不下了呢,木槿說就是改也沒辦法合身,歲歲和木槿只好連手,給我做五身新衣裳。是四哥哥自己長太高,別賴我矮。」她指指屋門又道:「四哥哥再長下去,下次回來,得拆掉屋門重蓋。」是嗎?黎育岷還是不滿意,「光長個子不長肉行嗎?瘦巴巴的,像根棒子似的,趕明兒個誰肯踏進黎府給你說親?」

  「還說我,我才十三歲,哥哥都十七啦,怎不見有人上門?他們是嫌哥哥太高,還是嫌哥哥瘦巴巴的,像根棒子似的?」

  「哈,你同我比?哥哥我是待價而沽,等榜上有名,不知道多少名門千金得到祖父母跟前排隊。」說話就說話,他還動手動腳,一下子摸她的頭、一下子掐她的臉,好像她是捏面人兒,得修修整整,才能塑出一副差強人意的身板。

  「我怎樣?」黎育清不滿,也學他動手動腳起來,只不過人家個頭太高,摸不到頭,臉一仰,她想掐也掐不到肉,只能抓抓人家手臂、踢踢腳,像鬧彆扭的孩子似的。

  「你是掉價而沽,越擺越不值錢。」

  「四哥哥看不起我,我要同五哥哥告狀去。」幾聲嬌嗔,樂彎了黎育岷眉頭。

  見他笑得溫柔,黎育清歎口氣,轉而正經起來,拉起他的手,柔聲問:「四哥哥,你這一向可好?」

  「哪會不好,你沒聽到風聲嗎?你家四哥哥可是意氣風發、光宗耀祖呢。」

  「那是給外人看的,沒道理拿來唬自己人。四哥哥,你……」她又歎氣,歪歪脖子,視線對上他的眼。「你很辛苦吧?康黨那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燈,你一個不是官身的稚弱少年,怎麼能夠對付得了他們?」那份殫心竭慮,&能為外人道?

  妹妹的幾句話,問暖了他的心,人人都看見他的風光顯達,卻不知道當中他幾次遇險,連性命都差點兒給交代上,若非母親在上天默默庇佑、自己運氣出奇得好,哪還能坐在舊時屋裡安適看書?

  ?望她憂心忡忡的眉眼,笑意再也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洩,揉揉她的頭髮,他道:「沒事的,我不是好端端的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總是報喜不報憂,四哥哥這樣子,真教人操心。」

  「憑我的心計,那個『憂』啊,哪能夠難為到我身上,你就別花那麼多心思,滿腦子胡思亂想,難怪長不高。」

  「我己經長高了,四哥哥別睜眼說瞎話。」她大聲強調「己經」二宇。

  黎育清的惱怒惹得他捧腹,他走到櫃子邊,拿出一個包揪遞給她,「行,這衣服能穿得合身,我就同意你己經長高了。」那是他同育莘估量著育清的身量做的。

  黎育清打開包袱,一眼看見裡頭的衣服時,忍不住搖頭苦笑,這是大水沖倒龍王廟了,不識自家人。

  「怎麼,不喜歡?這鋪子是最近京裡新開張的,生意還不壞,裡頭的衣服款式挺別緻,與別人家的不同。」沒看到預期中的驚喜表情,黎育岷悶了,還以為她會高興呢,怎會是這副表情,女孩子家不都喜歡打扮的嗎?

  她抬起頭鼓起雙頰怒問:「說!實話交代,這衣服一件要多少銀子?」

  「五兩。」黎育岷目光閃爍。

  他可以對著天底下人說謊,臉不紅、氣不喘,連在皇帝跟前也能把謊言說得很真誠,偏偏到育清面前,對上她那雙通透清澈的眸子時,就是會心虛。

  「五兩?」她語調高揚,那個黑心價是致芬給定的,她能不知道底細?「四哥哥當清兒沒見過世面嗎,隨便兩句就能哄得過?」

  「行了、行了,就是八兩,別問啦,衣服穿得好看才重要。」他揮揮手,顯然不願意多談。

  五兩、八兩,他當菜市場喊價呀!她才不打算放過四哥哥,硬是走到他面前,同他眼對眼、眉對眉。

  黎育清凝聲道:「這款衣服出自『天衣吾鳳』,要價二十三兩,如果店裡夥計會做人,知道你是最近紅透半邊天的黎家四少爺,或許去個零頭賣你二十兩就不錯啦。」

  「八兩?你以為『天衣菩鳳』是做良心事業的嗎?出門時,我各給你和五哥哥一百兩,那是要讓你們傍身用的,你們沒精打細算就罷了,居然把銀子花在這個蠢地方,氣死我了,你們實在太氣人!」早就警告過他們,錢要仔細花,京城是個燒錢的地方,他們居然拿來買衣服,還是「天衣吾鳳」的經典款,黎育清氣過頭,連蠢地方都說出口,如果這話讓蘇致芬聽見,定要敲她兩棒子。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黎育岷很意外。

  黎育清兩手叉腰,瞪得眼珠子快掉下來。「那鋪子是我和致芬合開的,我們各佔五成股份,她設計衣服款式,我負責上頭的繡樣圖案,你說,我能不知道得這麼詳細?」聽她一說,黎育岷樂得大笑出聲,「那我得快點寫信給育莘,他說如果你喜歡,還要再給你買一身新衣,他擔心楊秀萱苛待你、不給你做新衣服,看來是我們瞎操心,你雖然哪兒都沒去,卻混得風生水起。」見他笑成那模樣,黎育清有氣也沒法發作。呼……用力吐出心中怨氣,算了,下回阿壢哥哥進京,再托他給哥哥帶銀子就是了。

  順著他的話,她說:「可不是,我現在今非昔比,不是被誰苛待就活不下去的小丫頭了,哥哥們就別瞎操心啦。三皇子有同你提到世子爺到嶺南打仗的事嗎?」

  「我知道那件事。」

  「那你也知道軍隊的衣服?」

  「不就是盔甲嗎,怎麼了?」

  「叢林戰不比平地作戰,穿的衣服要以輕便實用為主,那批衣服是我和致芬合力設計、做出來的,因為我身上沒有閒錢,只能出三成資金,不過致芬收到銀子,立刻把利潤分紅給我了……」說到這裡,她不得不再次感激齊鏞、齊靳,她是將他們這些年給的禮物全兌成現金,才湊出本錢入股「天衣菩鳳」,不;5的股份是致芬掏腰包借給她的,待年底衣鋪子賺錢,再從分紅中攤還本金。

  黎育岷看她滿臉的盤盤算算,心裡有底,這丫頭再不是能夠被欺負的柔弱小可憐了。

  「……我本想托阿壢哥哥,在京裡置辦一間宅子,四哥哥和五哥哥就不必住在大伯父府裡,如果爺爺、奶奶願意,也能每搬過去,我聽說那裡有點擠……」黎育岷微笑,那裡雖然擠卻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在於二伯母不消停,大事小事都要拿出來鬧一鬧。

  以前在樂梁,祖母很少出門,威嚴在那裡擺著,可以管著控著,不至於出大差錯,現在祖母和鄭嬤嬤都忙,不但要經常窮宮陪德貴妃,為著幫爺爺和三皇子,還得經常出門應酬,只能把家務交給母親,這樣一來,二伯母那性子怎能平靜得下來?

  何況這次,二伯母同二伯父進京,特地將育秀給捎帶上,就是想替她在京裡謀得一樁好婚事,沒想到祖父、祖母非但沒無心思,更不希望在此多事之秋讓育秀摻和進來。

  於是讓母親幫忙拘著育秀,不允許她出門,而二伯母人生地不熟,自然沒有人邀她參加宴會。二伯母在府裡憋上將近一年,哪裡都不能去,眼看育秀馬上要及笄,還談不成婚事,越心急脾氣越大,打罵下人僕婢是小事,成天與母親尋釁,言語刻薄自己和育莘更是常事,育莘在信裡抱怨過幾句,清兒就此上心。

  「別擔心,等過陣子祖母替六妹妹找到一門親事,二伯母自然會消停。」

  「其實這件事也怨不得二伯母,在這一年當中,連三房的哥哥姊姊和柳姨娘屋裡的姊姊都說上親事了,六姊姊卻連個影兒都沒有,當母親的,哪能不心急?」她記得,前世,黎育秀說給了齊靳,這世,他們卻沒有半點交集,歷史越走越歧異,黎育清就越安心。

  自從黎育鳳嫁進楊家後,她那顆心算是安然擺進肚子裡。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上個月發生一件事,讓祖父發上好大一頓脾氣。」

  「是六姊姊私自出門,讓大皇子給送回來的事?」這件事,哥哥寫信給她透過訊,大抵是說二伯母沒經過長輩同意,帶著六姊姊出門上香,誰知半路上車子居然壞了,恰好大皇子經過,彬彬有禮的大皇子心善,知道她們是黎府的二夫人和六姑娘,便用自己的馬車送兩人回府。

  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恰好,誰曉得是不是二伯母一出門就讓人給盯上,馬車好端端的誰搭都沒事,偏偏二夫人出門就壞掉,這當中要說沒什麼貓膩,誰相信?

  大皇子把人給送回府,家裡能不備禮上門謝個兩句,這一來二往的,大皇子與黎太傅搭成一線的謠言,能不傳得風風火火?

  這樣也就算了,誰知道二伯母心大,居然想把女兒嫁到大皇子府裡當側妃,這是什麼跟什麼啊,躲都來不及了,她還眼巴巴的想搭上。

  祖父發一頓脾氣算是好的,本來還想派輛車將母女倆給送回樂梁,那件事讓二伯母臉上無光,雖不敢在長輩面前發作,逮著下面的人就要火上一場,四哥哥還好,不在京裡,五哥哥就是那個躲不掉的倒霉人。

  二伯母指桑罵槐,對著下人罵罵咧咧,說不公平,只允許四房同二皇子交好,卻不允許二房與大皇子有交情,偏心也不能偏成這樣。

  明眼人怎聽不出來,「與二皇子交好」的是誰?那段時日,嚇得五哥哥每天入夜才敢回府。

  黎育岷續道:「這事還沒完,我出京時,大皇子還真派人去探祖父口風,問六妹妹許人沒有。」

  「大皇子真看上六姊姊啦?」黎育清驚訝問。

  不會吧,二伯母這下肯定得意揚揚,要顆芝麻、天上居然掉下大西瓜?

  「哪裡是看上,康黨最近被整肅得厲害,大皇子再笨也曉得該轉轉風向,總不能把所有雞蛋全擺在一塊兒,能夠拉攏的自然要大力拉攏,眼下祖父正得聖眷,不光是大皇子,別的皇子也想盡辦法與黎府搭上關係,現在有個現成機會,他怎能放過?」

  「所以呢,爺爺怎麼說?真要把六姊姊嫁過去?」

  「當然不行,祖父回道,六妹妹自小便定下親事,只等著及笄後成親。」

  「這件事若讓二伯母知道,家裡肯定又要大鬧一場了。」

  「當然,不過有二伯父在,還不至於鬧得太厲害,不過六妹妹的婚事確實得快點定下,否則會有事發生。」黎育岷歎道,可這般急就章 的,怕是尋不到好親家,這回二伯母心急壞事,倘若耽誤六妹妹終身大事,她還有得後悔。

  「四哥哥,我擔心五哥哥同二皇子走得近,那人……也是有野心的吧?」

  「對,不過二皇子心計不如大皇子,相較與大皇子為伍,倒不如和二皇子交好。」至少他心裡算計什麼,明眼人一看就清楚。

  「若是五哥哥一個糊塗,真的變成二皇子的心腹,到時候會不會與你、與爺爺、與三皇子對峙?」一個家本該扭成一股繩,現在分靠兩邊,算怎麼回事?

  對於黎育清的憂慮,黎育岷育岷感到好笑,用力戳上她的額頭,佯怒道:「你這是看不起祖父、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育莘?當初是我們讓他去接近二皇子的。」

  「可五哥哥那性子,四哥哥比我還清楚,他總用真心與人相交,不擅長爾虞我詐、算計心機,若是他讓二皇子給算計了去        不怕一萬,就怕萬_。」

  「你會說這等話,是因為不知道過去這一年當中,育莘改變多大,如果你見到現在的他,肯定不會有這層莫須有的擔心,他早非昔日的黎育莘。」說完這個,他喟然,也不明白這是壞是好,環境迫得人早熟,他經歷過一遭,知其中苦澀艱難,眼見育莘如當年的自己舟……想起他那張倔傲、固執的臉龐,慢慢透露出堅毅光芒,也好,男子總是要成長。

  黎育清攏起雙眉,不明白他話中所指,只知他言語與齊靳相似,到底是什麼造就出如今的哥哥?

  他看見她想追根究底的神情,笑了,久久才說出一句,「剛到京城時,我們都不容易。」

  「什麼東西不容易?」

  「過去不知道父親有多困難,走這趟京城,方明白父親一人在京城有多不容易。」黎育岷口中的父親是指大伯父黎品方,前些年,他寄名到大房名下,以大伯父、大伯母為父親母親。

  黎育清沒插嘴,靜靜聽他往下說。

  「我們剛到京城時,就有許多人虎視眈眈,祖父可是皇帝最看重的近臣,再度返朝,會掀起什麼波瀾?各方勢力暗潮洶湧,人人都盯著黎府門楣看。育莘初來乍到,對什麼都新奇,拉著我到處看,祖父也不阻攔,甚至刻意讓祖母慫恿我們出門。」

  「那時大皇子身邊的人正愁找不到機會給祖父使絆子,偏偏我們這兩隻呆頭鵝自個兒撞上去,接連幾次,我們被修理得舌七八糟,有冤無處申,你可以防止自己出錯,卻沒辦法阻止別人來挑釁,我們吃過的虧,認真細數,許多人的一輩子加一加還湊不齊這個數。」

  「有一次育莘忍受不住,跑到祖父跟前告狀,祖父捻了捻長鬚,反問他,『你打算一輩子躲在我的羽翼下,靠我這個老人來保護?」」

  「自那之後,不管碰上什麼事,我們都咬牙吞下,一次兩次三次,我們漸漸琢磨出法子,不但不與人正面衝突,甚至還能反敗為勝,讓那些人硬把暗虧給吞下肚。」那段時日他們同仇敵愾,建立起真正的手足親情。

  如果他認真把育清當成妹妹看待,是因為她那句「清兒不求哥哥們飛黃騰達,只求你們平安順遂」,那麼他認真將育莘當成弟弟,則是在那段日子裡,惡人欺到頭上,育莘總說自己身子骨強健,硬把他護在身後,讓自己的身體承接更多的拳頭。

  他心冷心硬,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別人對他為惡一分,他定要多還上三成,但他那顆剛硬的冰冷心在不知不覺間,被這對傻乎乎、只會對人好的兄妹給曬暖、哄軟了。

  「爺爺壞,居然用這麼狠的手段教導你們生存。」黎育清聽得氣急敗壞,眼神裡有說不出的擔憂。

  「方式是嚴厲了些,但結論是我們在最短的時間裡蛻變,育莘開始懂得用腦子與人周旋,不再一味相信真心就能換來真情,他收斂脾氣,懂得在別人身上用心計,或許他少了幾分良善性情,但現在的他圓滑融和,多了點權詐,多了點謀略,卻再不是能任人擺弄的性子。」

  「若不是那段時間的衝撞,我們無法在最短的時間內調整自己的言行腳步,不曉得如何察言觀色、分析局勢,以前在家裡同爺爺學的都是道理,真的身處其間,才明白個中不同。誰能想得到,光是一杯邀約水酒,後面還能藏著算計陰謀,而幾句話就能被人無限引用,一個簡單舉止裡頭,暗喻著數不盡的彎彎繞繞,一個不仔細,就能把自己給陷進去,謹言慎行說來容易,行來難。」

  「四哥哥……」黎育清心疼極了,過去總以為應付楊秀萱這種人,己是陰暗面的最極致,如今才曉得那不過是入門功夫,要像哥哥們那樣,得付出多少辛苦吶。

  「沒事。」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現在局勢偏向咱們,祖父受到重用,我和育莘也在皇帝跟前露了臉,連父親、二伯父也水漲船高,朝堂行事不再處處受人阻撓,過去我傻,以為靠著自己的能力,就能闖出名堂,現在才明白家族勢力有多重要。」若非祖父是黎太傅,憑什麼到東北的官員一大票,皇帝獨獨接見自己?若非自己是黎家四少爺,為何訪察團裡能人無數,別人會願意聽他調度?

  過去自己太幼稚,為著母親的死,他恨上整個黎府,甚至暗地發下豪語,有朝一日待自己揚眉吐氣,首先要對付的就是黎家人。

  如今方知,若不是這個黎姓,他想出頭?也許熬到死都沒有機會,想想那些飽學進士,有多少人混上幾十年,也不過只攤上一個七品小官,他何德何能,未出仕便先受皇帝青睞?

  這些天的榮耀,不是因為自己本領高強,而是因為他投對胎。想到這裡,他對自己那個庸碌無為的親生父親就少了些許埋怨。

  「這樣難為?要不,你們回樂梁,我賺錢養你們。」她不是在誇耀自己能幹,而是心疼哥哥遭罪,這點,黎育岷看得出來。

  「要成材、要成就一生事業,確實不容易,但我和育莘都不願意同四叔一樣,渾渾噩噩過日子,我們身負重擔,要為死去的娘親爭一口氣,為自己的親人拚搏出一片天地。」前天他獨自到母親墳前燒香敬果,告知母親自己的成就,他但願母親含笑九泉,為自己的成就感到幾分欣慰。

  「對了,我去看過我娘親了,是誰出錢修的墳塋?」他不認為黎家人會有這般心細。

  「是我,我們都長大、闖出些許名堂,怎能放任母親在野草漫漫的荒地忍受寂寞?廟裡師父說,四哥哥的娘誤打誤撞挑到一塊風水寶地,我想借四哥哥的光,便將我娘也遷葬過去,以後她們當上鄰居,有空串串門子、說說笑,不會太孤單。」黎育岷在看見旁邊那座新墳時,就猜到是清兒,只是想不出她哪兒弄來的銀子,方才知道她與蘇致芬合夥後,心底便有了答案。

  清兒將那附近的土地全給買下,圍起牆、蓋上青瓦,一派富責景象,外頭看起來還以為是哪家的園林,她在裡面種上幾十株娘最喜愛的梨杏,還有數也數不盡的花栽,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墓邊甚至蓋上一座大涼亭,比起黎家祖墳,有過之而無不及。

  「太招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家高門大戶的家族墳地。」他笑道。

  「我們的娘雖然進不了黎府祖墳,但兒子替她們爭光,就算招搖些又怎樣?難不成還有不允許兒女孝順親娘的規矩?!」她挑高下巴,滿眼得意。

  這小丫頭真是長大了,心底有成算、有自信,再不能隨人擺佈,這樣很好,別像他們苦命的娘,受盡欺凌。

  他拉回正題,說道:「所以你放心吧,不管是我或育莘,再不是不解事的小伙子,二皇子的事我們心裡都有底,不會被自己設下的局給困住。」黎育清點頭,拋除擔憂,笑道:「我們會越過越好的,對不?」

  「對。」黎育岷給她肯定的答案。

  黎育清展顏,從懷裡拿出幾張銀票給他,說:「四哥哥,這次的軍衣,我賺到不少銀兩,原本想買座宅子,可最近我們又打算開香皂鋪子,也許需要動用一筆資金,所以買屋計劃暫停,我身邊還有些餘錢。」

  「阿壢哥哥下次進京,我打算讓他帶一筆錢給五哥哥送過去,而你要到西北去,總有些必要的花費。你無官職在身,俸給肯定是沒有的,幸好你回來一趟,否則這錢我還真不曉得要怎麼托人捎帶給你,還有這個……」她將帶來的包衹推到他手邊。「裡頭是我和木槿這些天趕出來的兩套衣服,西北冷,我們在裡頭鋪了厚棉花,可以保暖的,在外頭生病是很麻煩的事,四哥哥得好好保重身體。」黎育岷收下衣服,但是錢……他有些躊躇,尚未出口拒絕,黎育清就先撂下話。

  「朋友都有通財之義了,何況是兄妹,往後哥哥肯定有大作為的,妹妹若是嫁得不好,還望著哥哥給我撐腰呢,我這是未雨綢繆,先把哥哥給巴結上,不管怎樣,哥哥都不能辜負清兒的一番心意,得把銀子給收下。」他的確是不寬裕,母親、父親雖然會給銀子,但父親當官清廉、收入有限,而黎府尚未分家,嫁女兒是有分例的,母親膝下就兩個女兒,自然是挖空心思想給她們更多的體己私房,前年大姊姊出嫁,母親手邊己是捉襟見肘,七妹妹的婚事也己經定下,母親還得費神,四處籌措嫁妝。

  除公中給的月例,他也不好意思同父母親多要,因此在外頭經常是苦哈哈的,幸好之前有清兒給的一百兩,出門在外、人情應酬還不至於拿不出來,但走一趟東北回來,所剩無幾,本就預計要清苦度日的,現在……只是這個錢他實在收不下手。

  見他遲遲不動作,黎育清乾脆把銀票往桌上一按,怒道:「哥哥是覺得拿我的錢丟臉,還是沒把清兒當妹妹?這可是我辛辛苦苦賺回來的,府裡中饋的銀子,我半分錢都沒貪。」

  「我幾時說你貪公中銀子了?」黎育岷很冤。

  「你不是嫌錢髒嗎?」她竟是耍賴上了,這就是當妹妹的好處。

  「天底下最髒的不是錢,是人心。」他回上一句。

  「所以嘍,快點收下,收下後就趕緊給我說說楊家的笑話。」她把銀票收進包揪裡,往他的櫃子一塞,不管他樂不樂意。黎育岷無言,他怎會不曉得,這是她表現關心的方式。

  他歎氣道:「你怎麼知道楊家鬧了笑話?」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說穿了,就是大哥哥、二哥哥跟著四哥哥出門,該看見的全看見啦,回頭告訴兩位嫂嫂,然後姑嫂和睦,什麼消息自然而然都會傳過來。

  「快說、快說,我憋上好幾天,很感興趣呢。」他笑著笑著又捏上她的臉,想開口卻又想起,這話該不該對一個小丫頭講?半響才緩緩開口,「江同知邀請大夥兒去游江,江面上有畫舫,畫舫上有……」他猶豫。

  「支菩什麼呢,就是有青樓美女嘛,一個個賽過貂蟬西施。然後呢?楊晉樺怎麼會在你們面前惹出笑話?」

  「他身上沒錢還招了貂蟬西施相伴,老鴇罵罵咧咧,吼叫聲從畫舫裡傳出來,江同知怕掃了咱們這票京官的興致,派人去問,這一問竟問出黎家五姑爺的名號。咱們家四叔一聽火大得不得了,當場痛罵楊晉樺一通,說他是斯文敗類,從此再不肯認這門親戚。」

  「江同知聽他所言,為圓四叔面子,向大家解釋五姑娘不過是個小庶女,被一心想攀高枝的楊家耍了手段娶去,黎府為家族名聲、為族中女兒閨譽,不得不忍痛將五姑娘嫁過去,沒想到竟是嫁了個中山狼。為替黎家出口氣,江同知順著四叔心意,當場發話,把楊晉樺的秀才名頭給革了,消息傳到畫舫,楊晉樺的當官夢粉碎,他失魂落魄走到船邊,一個不小心竟栽進水裡。」

  「這麼一來,五姊姊恐怕要遭殃。」

  「她娘對咱們的娘做過什麼事,你心知肚明,還要可憐她?」黎育岷最看不得他們兄妹的婦人之仁,沒主動出手教訓,只在一旁看她們落魄,己經是他最大的仁慈,還同情她們?她腦子被驢踢了嗎?!

  「我不是可憐五姊姊,是可憐天底下女子,嫁了人便身不由己,連後悔都不行。」她傷感,不光為黎育鳳,更是為著同樣身為女子的自己。

  黎育岷這才笑道:「放心,我不會讓你碰到這種事。」

  「如果我就是運氣背,硬是碰到呢?」她追問道。

  「我就把你帶回來,我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顧!」他說得斬釘截鐵。

  誰說只有妹妹的話可以甜哥哥的心,哥哥的話也能甜人心呢,黎育清笑開懷,笑得喜孜孜地,像偷吃蜂蜜的熊,甜得眉彎眼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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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8: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天衣菩鳳大成功

  送走黎育岷後,阿壢趁著送香皂到「天衣吾鳳」時順便給黎育莘捎去了銀子。

  沒有人敢確定這批香皂能賣得好或壞,終究是市場上沒見過的新產品,所以剛開始打的是「回饋顧客」的由頭便宜賣,再附贈一小包用來洗衣服的皂絲。

  但蘇致芬嘴巴上說便宜,哪裡便宜得起來,再怎樣兩塊香皂也要人家掏一兩銀子呢,那可不是普通府第用得起的東西,不過京城嘛,什麼東西不多,就是有錢人多。

  阿壢離開,黎育清和蘇致芬除了再設計些新款衣服之外,繼續投入新皂製作。

  因為成皂至少要六十天工夫,若運氣好,香皂銷量不錯,總不能再等上兩個月才能再出新貨吧,所以他們一天制一批,一批約兩百到三百塊左右。

  這樣的量還不需要聘用人手,挽月樓的丫頭婆子就夠用,比較麻煩的是材料取得,幸好阿壢有不少朋友。

  誰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就是在家裡頭,有朋友在,做什麼都能事半功倍,何況阿壢的朋友一個比一個厲害,個個都是拔尖人物,要啥有啥,專門用來替蘇致芬排憂解難。

  這天,日光燦亮、天氣晴朗,他們才把新皂灌入模子裡面,外頭就傳話過來,說七少爺、八少爺被人抬回來。

  抬回來?沒事不走回來,幹麼抬回來?

  聽見消息,黎育清趕緊往前頭走一趟,看看是什麼狀況。

  這一去,直到天黑她才回到挽月樓,蘇致芬猜想她肯定還沒有用飯,就讓人端了兩碗熱騰騰的面到她屋裡。

  黎育清真是餓慘啦,看見面也不拘禮,分了筷子就和木槿頭對頭吃起來。

  蘇致芬看她那副樣子,事情好像不是普通大條,好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尤其和楊秀萱有關的消總,人人都樂於分享。

  蘇致芬耐著性子,等她喝完最後一口湯,馬上拉起她問:「黎育文、黎育武發生什麼事了?」黎育清憋著一張臉,她能夠老實說,他們被四哥哥給陰了嗎?

  四哥哥雖是睚訾必報之人,但為黎府名聲著想,只要他們別招惹到跟前,也許眼不見為淨,可以假裝楊秀萱沒生下那兩隻小的,反正楊秀萱日子過得相當不順,睜一眼、閉一眼,也不算太勉強。

  可惜,偏偏天底下就是有人喜歡自找死路,她能夠拿他們怎麼辦?才多大年紀啊,還是兩個孩子,就沉迷賭博,往後能有什麼前途?

  「怎麼不說話,是陰私之事,你爹交代不能往外傳嗎?」黎育清瞪她一眼,就算不能往外傳,她好歹還掛著四夫人頭銜,怎麼樣也算不得外人。

  「他們去賭場,欠下一屁股債,沒錢還,又不肯回家同爹爹講,育文被打斷兩條腿,大夫說斷得太厲害,以後怕是得拄著枴杖才能行走,而育武……」

  「怎樣?比斷兩條腿更慘?」蘇致芬滿臉的看好戲,沒辦法,這時代沒有人辦八卦雜誌,沒有明星的消息可以娛樂心情,日子無聊吶。

  「育武送回來的時候,下半身全是血,大夫說,以後恐怕不能娶媳婦。」哇,這消息還真不是普通大,黎家活生生養出一個小太監?!

  那個小傢伙不是聽見黎育岷、黎育莘的風光事,便成天說自己長大以後,才不會只見皇帝一面就四處誇耀,說自己同老太爺一樣,會留在皇帝身邊服侍?

  這下可好,如了他的意,宮裡肯定很樂意收下他這位小太監,日後前朝後宮,黎家都有人,黎府馬上就要權傾朝野!

  蘇致芬笑得很不厚道,看見黎育清瞪人了,她才稍稍收斂。

  她正起神色道:「不是說你爹沒收他們月銀,還恐嚇他們再靠近賭場,就要打斷他們的狗腿?他們哪來的銀子?」

  「說是跟四哥哥要了些。」說到這個,她就有氣。

  「要」是客氣話,育文那個呆頭呆腦的笨傢伙都己經重傷在床,還理直氣壯說四哥哥當上大官,本來就該把錢留在四房,而不是去給大房姑娘置辦嫁妝。

  父親恨恨地甩了育文兩個巴掌,認定是他擠對得四哥哥無可奈何,不得不將銀子拿出來。

  父親對四哥哥的心性摸不清,她&會不知四哥哥的底細,恐怕是他知道育文、育武染上賭癮,一有銀子就要往那裡丟,才半推半就地把錢給他們的。

  前陣子兩人被關在府裡,哪兒都不能去,一顆心想著那張賭桌想得凶,好不容易能夠進賭場,手邊銀子輸光,哪能甘心?自然是要向莊家借銀子,想著翻本,可十賭九輸,這一來一往,墜入無底深淵,再也無法翻身。

  他們搞成這樣己經夠慘,二嫂卻挑在此刻多說了幾句話,氣得父親差點動用家法。

  二嫂是這樣說的:「這可怎麼辦才好?祖母來信,說四叔走得匆忙,本想給他身上帶點銀子的,結果祖母從宮裡回來,四叔己經出了門。」

  「祖母信裡說四叔無官職在身,只得了榮耀名頭,根本沒有月俸可用,讓我從府裡先抽出一百兩銀子給四叔,現在這筆銀子……天,這可怎麼辦才好?四叔這是要替皇上辦大事的,西北那個地方……沒銀子怎麼過?」黎育清這才明白,四哥哥身上就剩那一百兩銀子,居然捨得拿去陰人?半路上就算吃吃喝喝有公家銀子可使,但他總有些私底下花費,幸好她在他臨走前給添上了五百兩,否則……這人真是的,也不想想,這叫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老說她傻氣,他自己才是真傻,就算出了一口惡氣,於他何益?

  後來是楊秀萱哭昏在父親跟前,父親這才歇手,否則事情還有得鬧。

  「現在呢?」蘇致芬又問。

  先說白啦,這可不是關心,她從沒把自己當成黎家人,要不是結交了育清這個好朋友,她連問都不想問。

  「還能怎樣,只能養著,至於以後……別想,越想越心煩。」幸好當初爺爺把兩個哥哥接到身邊教養,否則今日染上賭癮的就是五哥哥了,給銀子的是楊秀萱,五哥哥被賭場打手狂毆,然後……建方十五年八月初六,是五哥哥的忌曰。

  她躲過楊晉樺,而五哥哥躲過賭場打手,她不會嫁進楊家,五哥哥逃過死劫,她雖為黎育鳳、黎育文、黎育武難過,卻也同時為自己和五哥哥感到慶幸。

  「兩個兒子搞成這樣,楊秀萱應該會忙到沒時間向咱們使絆子吧?」蘇致芬鬆口氣,前陣子做迷彩服的時候,楊秀萱老派人在門口探頭探腦,想知道挽月樓裡面在忙什麼,幸好挽月樓裡都是蘇家人,而蘇大、蘇二幾個身手矯健、反應靈敏,讓人無機可趁。

  「她早就沒辦法給咱們使絆子了,現在給她下套的是柳姨娘,光應付柳姨娘,她就得絞盡腦汁。」這些日子,每每從梅院經過,就聽見楊秀萱和柳姨娘在吵架,只要父親不在,她們就吵得連牆都能翻過去。

  「那柳姨娘也真敢,拿著雞毛當令箭,楊秀萱被整治得夠狠。」蘇致芬說。

  聽說有好幾日,萱姨娘連碗熱飯都沒得吃,真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在萱姨娘手下,柳姨娘不知道受過多少氣,現在能討回來一點是一點。」黎育清搖頭歎道。

  讓人料想不到的是,當初在楊秀萱跟前低眉順眼的育芷、育芬、育蘭也不是簡單角色,嘔起人來一個狠過一個,楊秀萱沒氣到吐血,算她身子骨夠強健。

  至於柳姨娘也算是號聰明人物,幾次想巴結到挽月樓裡,她大約是見到黎育清同四夫人親近吧,怎麼說黎育清手裡都掌著中饋呢。

  「算了,那是別人家的事。」

  別人家?黎育清又覷她一眼,這人還真是什麼都不避諱,也不想想她好歹是黎家八姑娘。

  「有件事你心裡先有個底,免得事到臨頭……爹爹那個外室……」

  「生了個女兒?」蘇致芬想也不想,接下她的話。

  「你知道?」黎育清詫異。

  「是啊,若她生的是個兒子就不妙啦,幸好是女兒。」她拍拍胸口,暗自慶幸。

  「為什麼?你也會擔心,又有個新兒子寄到名下?」黎育清調侃她。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擔心的是,嫁進來才一年呢,好歹也得撐個兩、三年,屆時要談和離,蘇黎兩家的面子才下得來。」她就事論事,沒有摻雜半點感情因素。

  「所以你真心認為,爹爹會為外室寵妾滅妻?」黎育清又想追究那個蘇致芬不肯解開的謎底。

  「我什麼時候是你父親的妻子?現下黎四老爺不動我,不過是看在老太爺和我爹的交情分上,而且,不管是楊秀萱或柳姨娘都撐不了大局,有個稱頭的妻子在家裡,他在外頭行走好看些罷了。」她分析得有條有理,黎育清無法反駁。

  見她這副頹然表情,蘇致芬失笑。「幹麼擺出這張臉?要和離的人是我,我都沒有你這麼沮喪。」

  「我太自私了。」黎育清悶聲道。

  「自私?哪裡啊,我怎麼沒看到?」

  「你走了之後,我怎麼辦?」

  「擔心什麼,至少還得兩、三年工夫,屆時,你能不出嫁?和離後,我也許要搬到京城,反正你祖父、伯父和哥哥都在京裡,你不會想盡辦法嫁過去?到時,咱們合夥的鋪子越開越大,你富、我富得流油,笆非天下美事一樁?!」黎育清紅了紅臉,啐道:「想得美,嫁到哪裡哪是我能夠作主的。」聽見黎育清這話,蘇致芬長歎,「也是啊,這時代的女人,不必被逼著唸書考試,不必想辦法掙錢養活自己,不必同男人競爭,可這些輕鬆愜意,卻是要拿一輩子的自由、自尊、自主去交換來的,到底哪一種生活比較好呢?實在是難說。」

  「如果可以選,我選擇前面那種。」

  「為什麼?所有女人不都想依附上一個好男人?」

  「考試、唸書、競爭、養活自己,那種生活雖然辛苦,但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好歹知道自己手中掌握什麼,知道自己可以選擇怎樣的生活,但後者,把所有期待、希望、夢想全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倘若他給不了我想要的,而我又無法改變現況,就只能日復一日過著痛苦煎熬的生活。」蘇致芬滿意地看著侃侃而談的黎育清,覺得自己把她教得真好,她骨子裡己經埋入二十一世紀女子的靈魂。

  穿越到此,她沒想過要改變誰、影響誰,但育清走過來了,問她:「你可以教我,怎樣活得比男人強嗎?」然後短短日子裡,她成功地改造了她,說實話,這比開「天衣吾鳳」、比賺幾萬兩銀子都要有成就感。

  蘇致芬握了握黎育清的手,收起調侃,認真說道:「我很高興能夠遇見你。」

  「我更高興,能夠和你這般親密。」黎育清笑逐顏開,笑得一顆心甜蜜蜜、暖洋洋。

  她改變了,改變上一世那個受人利用的寄名嫡女的悲慘人生,改變她與蘇致芬之間的關係,並且兩人培養出一份牢不可破的姊妹情誼。

  「所以,信我一句,不管我留不留在黎府,我們之間都不會斷了聯繫。」蘇致芬向她保證,黎育清點頭,她信她,一向以來都信任非常,她相信致芬是個說到做到的女性。

  但黎育清似乎放心得太早了,數日過後,京裡傳回惡耗——黎府五少爺和二皇子遇刺身亡,日期正是建方十五年八月初六。

  齊靳收到信的時候己經過了中秋,兩天前,他將強盜頭子雷斧頭絞殺,整整三個月,嶺南的五千盜匪二被他殲滅。

  那些窮兇惡極的盜匪,官方歷經三年、死傷萬餘人都沒辦法將其消滅,齊靳竟在短短的三個月裡將他們肅清,且最令人側目的戰績並不是「三個月」,而是「不損一人」。

  這時候,他必須承認蘇致芬幫了自己大忙,並且那八萬兩銀子花得太實惠,光是省下來的糧草和撫恤費就不只這個數。

  捷報己往京城送去,再過幾日,朝廷定能收到消息。

  接下來,皇帝總該體恤體恤自己,放他幾天假吧。

  皇上賜下的將軍府,他尚未進過門,女兒己經兩歲了,連個正式的名宇都未起,只是妞妞、妞妞的喚著,再見面,不知道能不能認得他這個失職父親?

  還有,他想要再走一趟樂梁城,大半年不見,小丫頭不知道有沒有又長大一點?

  桌上有兩封信,一封信是齊鏞送來的,另一封是小丫頭讓常業捎來的,不意外地,隨信而至的,還有兩套衣衫、月餅以及一小盒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要做什麼的東西。

  中秋節來臨,她擔心沒人給他送月餅?

  是操心了,當地百姓感念大軍為他們剿滅時時出沒劫掠的盜匪,中秋未至,各家各戶己紛紛送上雞鴨牛羊、好酒好餅犒賞大軍,這些日子大家吃得歡,人人肚皮都胖上一圈。

  但他相信那些月餅肯定沒有小丫頭親手做的好吃,她的好廚藝,他可以為她證明。

  兩封信擱在眼前,他想也不想,先拿起小丫頭寫的那封。

  大將軍惠鑒:

  戰事進行得如何?致芬的戰術以及迷彩服有沒有幫上忙?上次送去的大背包,用得還可上手?

  我要寫信時,致芬叮囑我一句,要我提醒你,若有其它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不要客氣。你在她心目中,是值得結交的好客戶。

  最近府裡忙得緊,為迎接四哥哥回府,滿府上上下下打理過一遍,四哥哥這是衣錦還鄉,雖然他寄入大伯父名下,但父親與有榮焉,這段日子,總是見爹爹拉出滿臉笑靨,一掃前段日子的愁顏。

  因為四哥哥回府,祖父、祖母便決定今年不回來,這讓萱姨娘順利逃過一劫,牛屠戶之子的事暫且記下。

  「天衣菩鳳」開張嘍,也許是托三皇子送給八皇子那套小衣服的福,打響了名氣,也許是阿壢哥哥經商的手法太厲害,總之,致芬原本打算要賠上一段日子的衣鋪子,卻在開張當天賣出好成績。

  不提進門來裁製新衣裳的姑娘、太太有多少位,光是擺在店裡賣的小衣服、小鞋子就賣掉三十套。

  你別嫌三十套少,因為店剛開張,我們不確定生意會怎樣,只敢讓師傅們做出三十套小衣裳,裝入錦盒、擺在店裡賣,沒想到開張就銷售一空。

  我們直誇京城生意好做,第一天就能有這樣的收入,但阿壢哥哥滿臉的不以為然,他淡淡丟下話,「你們以為做生意是從開張那天開始的嗎?」這有什麼好疑問的,我想也不想就回答,「對啊。」我被阿壢哥哥鄙夷了,他敝我一眼,說道:「錯!早在兩個月前,天衣吾鳳』就己經開始做生意。」後來是致芬同我分析,我才明白阿壢哥哥在事前己經讓劉管事私底下做了不少功夫。

  換言之,早在「天衣吾鳳」未開張,就己經打出名號,讓許多顧客懷著憧憬,好奇店裡的東西是不是如傳言中的好。

  看來我只能畫畫圖樣、繡繡花,對做生意可是一竅不通,還有得學呢。

  接下來,我可要炫耀幾句嘍。

  你知道的,起初設計出的那幾款樣式,都是我和致芬絞盡腦汁的精心傑作,讓那幾位仙女似的「瓷姑娘」穿上、往店頭一站,經過的百姓個個都搶著駐足探看,劉管事托人捎話,說他做一輩子生意,還沒見過哪家鋪子剛開張就這樣惹眼。

  致芬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很珍惜這個「一半成功」,之後,我會再接再厲,因為「成功」這個東西,實在很誘人心。

  不知道你對挽月樓的胰子還有沒有印象?它和外頭的胰子不大一樣,氣味更好、泡泡更多,洗過後的皮膚更光滑舒服。

  前些時日,我突發奇想,若是能夠將那個做出來賣,說不定會賺錢,致芬開始是反對的,因為會做胰子的人多得是。

  但阿壢哥哥很聰明,他提出幾個點子,頓時致芬就跑出許多想法,一討論、二討論,我們決定開舖子嘍!不過我們不喊它胰子,而是給它取上許多好聽的名宇,像是潤膚皂、美白珍珠皂、茉莉花皂……等等。

  為了讓香皂看起來更賞心悅目,我們還把它雕成各種形狀,裝入木盒裡,雕下來的殘塊,致芬捨不得丟掉,讓歲歲她們幾個切成細絲、裝進絹袋中,那些細絲可以泡在水裡清洗衣物,身體洗香香、衣服洗香香,穿在身上,那可不是簡單的心曠神怡四個宇可以形容的。

  你收到信時,除衣服和月餅外,小木盒裡裝的就是我們新做好的香皂,裡頭加了薄荷,洗完後身子涼涼的,很舒爽。阿壢哥哥說,嶺南天氣燥熱,用薄荷皂再適合不過,你試試看吧,如果喜歡,下次我再讓常業帶一些過去。

  大將軍……有件事小丫頭挺困擾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消息傳來,聽在耳裡,不免心驚。

  聽說祖父母要給我和六姊姊、九妹妹說親事,而小道消息是——長輩們有意思將我說給姚松崗。

  別人不好講,你也說過的,那個人品性有虧,別說我鄉願,儘管五姊姊算計他是五姊姊不對,但若是一位謙謙君子,反正無損己身,何必對女人下這等重手?害人貞節是毀女子終身的惡毒事。

  致芬說婚姻大事關係女子一輩子,在這個女子沒有自主權的時代裡,一朝不慎便是全局盡毀。她認為我該將此事攤在祖父母跟前,免得祖父母沒看明白,一時糊塗做出錯誤決定。

  可……終身大事,哪是女子可以有意見的?

  突然覺得長大並非全然是好事,還以為有能力就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誰知道,越長大就越會有新困難來擾心,有時不免懷疑,人生一遭,圖的到底是什麼?

  大將軍,以上只是小丫頭在發牢騷,沒事的,別擱在心上,致芬說若真沒辦法解決,還有她這個嫡母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時候就讓她這個嫡母替我出面處理,何況此事說不定只是謠傳,也許祖父母想都沒想過姚家這門親。

  天涼秋好,大將得記牢,別貪圖杯中物,即使菊花酒香醇醉人。

  祝安順

  小丫頭

  信細讀再三,這是他的習慣,他習慣把黎育清寄來的每封信都看過三遍,然後在寂寥的夜裡,拿出來複習,好像多讀上幾遍,自己就能回到挽月樓的那段光陰,就能聽見小丫頭在耳邊叨絮,就能不時讓幾分突如其來的甜蜜……滲入心底。

  收起信,他有些埋怨齊鏞使了這個計,會不會壞了丫頭名聲還是其次,重要的是她本來就是個心思重的,一點小事都要反覆思量、想個千遍百遍,她嘴上說沒事,怕是不知道多少個夜裡幾度輾轉,無法成眠。

  打開黎育清說的小木盒,裡面的香皂刻成一男一女,一個大將軍、一個小丫頭,兩個人都是笑眼瞇瞇,她的雕琢越見渾然天成,聞著香皂淡淡的香味,細細撫摸上頭的紋路,笑意悄悄滲透入心。

  齊靳把「小丫頭」和「大將軍」面對面放在書案上,讓「大將軍」與「小丫頭」笑不停,也不知道是誰在逗誰,只看得出,兩人幸福洋溢。

  他看著看著,越看越樂,然後把信放在一旁,提筆在白紙上書就。

  小丫頭:

  你信我嗎?如果相信,就別擔心姚家之事,不管你聽到多少消息,此事都不會成……洋洋灑灑一大篇,信寫完,齊靳這才發覺自己居然這麼有能耐,沒有「學習單」的題目,也能寫下數百宇,看來學習單還真有些用處。

  再讀一遍,大將軍的信不如小丫頭寫的生動有趣,但該交代的,全寫在信上,他描述了戰事經過,寫下迷彩服如何發揮效果,當然他沒忘記寫上最令自己得意之事——此次戰役,未傷一兵一卒。

  這是領頭將軍最大的榮耀,經過此次戰役之後,他的名聲定會更上一層樓,只是……這是母親所樂見的?

  不,她只會倍感威脅,齊靳心知肚明,母親最在意的是什麼,如果他像小丫頭那樣,肯退一步便能海闊天空,但實在不甘心吶……憑什麼他要將爵位讓出?

  他出生入死、幾度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性命,他為朝廷立下那麼多的功勞,替珩親王府爭取那樣多的顯耀,可到最後,連妻子都保不住,還要他將爵位雙手奉上?對不起,他辦不到!

  封上信,照往例滴上蠟油、蓋上「大將軍」之印,他將給黎育清的信放在一旁。

  齊靳接著拿過齊鏞的信,打開。

  像過去一樣,這信像公文,沒有起頭、沒有結語,有的就是要點一、二、三,也許他應該把小丫頭的學習單寄給齊鏞,讓他也學著寫出一封文情並茂、耐看到讓人想一讀再讀的信。

  齊靳,幾件事交代。

  第一:大皇兄近來安分守己,不出頭、不惹事,與幾個皇弟都交好,但暗地裡卻聯絡不少江湖人士,沒猜錯的話,動手之日在即。

  第二:黎太傅邀宴姚家長輩,外頭紛紛傳言,姚三公子與黎八姑娘將要訂親,此事被黎六姑娘聞訊得知,大鬧一場,說是好事全讓育莘、育清兄妹倆得去。

  二夫人還因此收拾行李,吵著要帶女兒回樂梁,黎老夫人狠狠訓誡二夫人一頓,將她禁足在府,前日大皇兄上門,說是要拜見二夫人,被大夫人給攔下,更惹得二夫人憤恨不己,所以娶妻娶賢,要緊要緊。

  第三:江家因康黨之事抄家滅族,我找到被發配邊疆的江雪,動用關係救下她,將她改名換姓送到你的將軍府裡。

  說來她也可憐,親事幾次沒談攏,還擔下一個剋夫名頭,都十八歲的老姑娘了,尚待宇閨中,若不是沒嫁人,江家之事笆會扯到她頭上?我想,她是妞妞的親姨母,有她在妞妞身邊照顧,你我都能安心。

  第四:嶺南戰報半月一遞,父皇心情暢快,執意要見見那個做出迷彩服的「能人」,你提醒過,絕不能將黎四夫人和小丫頭扯進來,但父皇催得緊,我考慮再三,想同你再商量商量。

  第五:父皇己經掌握十三叔的行蹤,這回父皇學乖,不再緊迫盯人,以免逼得十三叔再次遁逃,父皇說,他要用親情感召十三叔回朝,只是我很懷疑,十三叔心裡還能剩下幾分親情?

  信中還有第六、第七、第八……瑣瑣碎碎提上許多事,多數都不重要,是齊鏞己經解決或可以解決的部分,能讓齊靳再三斟酌的,只有兩件。

  在齊鏞有意無意的提攜襄助下,二皇子在皇帝跟前的表現越佳,皇帝幾次賞賜,惹得大皇子眼紅不己。

  而姚家是淑妃母家,換言之,是二皇子的身邊人,育莘與二皇子交好之事眾所周知,現在連妹妹都要與姚家結親,大皇子自然而然會聯想,黎家己經選擇與二皇子結黨,難怪他會這麼擔心。

  現在朝堂上最得聖心的,不是當年的康家,而是黎家,只是萬萬沒想到,大皇子會紆尊降貴求起二房的六姑娘。

  現在他被黎大夫人擋下,他會認定黎家態度己經表明,緊接著他定會對二皇子動手,若齊鏞佈置得當,也許可以將其一舉剷除……

  這是一件,另一件是江雪。

  她是江雲的妹妹,江雲很重視她,當年曾懇托自己替妹妹尋一門好親事。

  真好,江雪沒死,有親姨母在,妞妞會感到安慰吧?齊鏞這個安排很好,他保證會好好照顧小姨子,但願能對江雲做一些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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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8: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五哥哥死了

  馬車晃晃蕩蕩,黎育清一顆心也晃晃蕩蕩,以為己經躲過去的,怎麼還是出現相同結局?

  沒道理呀!真是沒道理,哥哥己經勤奮上進,他不沾賭、不染惡習,他連賭坊的大門都不肯進去,沒道理他還是要走到這—步。

  她氣、她急、她怨天恨地,這麼沒道理的事,怎麼就教哥哥碰上,如果重來一次,還是要走入相同結局,那麼我何必?!何必再來一遭?何必擔心憂慮、步步小心?何必讓她以為漸入佳境,然後教命運重重擺了一道?

  她在袖中攥緊拳頭。

  是,她是膽小害怕,再氣也不敢揮出拳頭;是,她是恐懼戒慎,再恨也逼著自己放棄仇怨;她拚了命想當好人,她認真相信好人有好報,她篤定這些好報應,會幫自己避開這些哀慟欲絕的惡劫。

  但是……怎麼會呢?她那樣努力,那樣謹慎,怎麼還是逃脫不出前世命運?

  這是命運在對她發出嘲笑聲嗎?嘲笑她無知、笑她幼稚,它在一旁看著她做出所有努力,然後……啪!看她被一巴掌拍入地獄……消息傳來,哥哥同二皇子出遊,遇蒙面盜匪半途劫掠,哥哥與二皇子雙雙遇難。

  指甲被她咬禿,指尖微微泌出血絲,她不覺得痛,因為胸口痛得更凶。

  以為命運己經轉向,以為害怕的東西不復存在,以為可以輕鬆地走向自己選擇的未來,可是……這個惡耗,將她所有的「以為」全數推翻。

  她狠狠憋住淚水,這個動作沒有意義,但她就是想要這樣做,好像淚水不奔流,事情就不會成真,哥哥就不會死,她害怕的所有事情都將煙消雲散……但是,怎麼能?

  那天知道消息後,黎育清崩潰了,她沒辦法說話、沒辦法動作,只能張著茫然雙眼,靜靜仰望天空。

  意識裡,她是知道的,知道楊秀萱瘋狂地跑到挽月樓前面大吼大叫,說老天爺終於開了眼,讓害人不淺的小雜種遭報應,她始終認定黎育鳳的下場是他們做的手腳。

  她知道大嫂、二嫂丟下所有家事,在身邊不斷安慰自己,她知道致芬想盡辦法往外遞消息,讓人往京裡查證消息是否屬實,她也知道父親為此事大受打擊,他有四個兒了,一個寄入大房,兩個落下終生殘疾,一個不明不白死去……膝下空虛,父親一蹶不振。

  黎育清知道所有的事情,卻沒有力氣做出反應,她呆呆地坐上一天一夜後,哭著對蘇致芬說:「我要去京城。」事情問到父親跟前,他自然不應允,一個大姑娘家,怎麼能夠只身前往京城,何況那裡祖父、大伯父、二伯父都在,她一個小丫頭,能頂什麼用?

  問題是她不是要頂什麼用,她就是要待在那裡,要確定再確定,畢竟死去的那個,是她最親最愛的哥哥呀……父親不懂她,幸而蘇致芬理解,阿壢不在府裡,她讓蘇大、蘇二連同兩個嬤嬤和木槿陪著進京。

  他們拚命趕路,途中沒有停下休息,別說黎育清,便是兩個身強體壯的嬤嬤也吃不消。

  就這樣,七、八天工夫,他們到了京城。

  黎育清的出現讓長輩們大吃一驚,老夫人原想責備兩句的,可見她一臉憔悴,再多的責備也無法出口。

  看見老夫人,她第一句話問的是——「奶奶,是假的,對不對?其實哥哥無恙,對不對?」她的話問心酸了老夫人,她摟住黎育清,只道:「我可憐的清兒……」一句話,只有一句,卻徹底地將她打入地獄。

  所以是真的,無半分虛假,所以不是三皇子為了誆害大皇子的計謀,哥哥的確是逃不過命運輪轉?

  哥哥死了……哥哥死了……哥哥死了……一陣強過一陣的聲音,在她耳邊狂吼喧囂。

  喉間一陣腥甜,她緊咬下唇,可那死死憋住的淚水終究忍不住往外翻滾。

  怎麼可以呢?都是她的錯呵!她早就知道不應該和皇子太親近,早就知道不該攪進爭儲亂事裡,早就知道這種事能不能爭到功勞難說,但後頸處定是懸上一把刀,她早就知道的呀!

  她應該再蠻橫一點,應該再強硬一點,應該逼著哥哥承諾再承諾,就算是為了祖父、為了黎府,也不應摻和進去,天底下沒有任何東西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不懂呵,她真的好不懂,為什麼這話她一說再說,都沒有人將它放在心上?

  都是她的錯!她怎麼可以軟下心,同意哥哥選邊站是因為他別無選擇?她怎麼可以因為齊靳和四哥哥幾句安慰言語,就相信哥哥真的會安然無恙?

  別人不曉得,重生的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哥哥會在什麼時候遭遇不測的呀!

  都是她的錯!如果她不要那麼害怕,如果她把重生之事告訴哥哥,如果她提早預告哥哥前輩子發生過的事,說不定結果就會不同,她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啊!

  「都是我的錯!」她哭喊著。

  「不是你的錯,清兒沒錯,清兒沒錯……」老夫人抱住黎育清淚流滿面,她清楚知道,這對兄妹是怎樣扶持著彼此一路走過來,他們之間的感情,任何人都及不上,他們是彼此的支柱,缺一不可啊。

  「哥哥都是為了我才會力爭上游,想要做出一番成績,如果沒有我,他就不會想盡辦法往上爬,或許就不會與二皇子相交,或許他願意平平淡淡終老一生,不會年紀輕輕就死去……」她把所有的錯全往自己身上攬,聽得老夫人和大夫人李氏鼻酸,這丫頭才多大呀,怎麼能夠承受這些?

  莊氏看著黎育清,胸口沉沉的,眉心緊了,她一把拉過黎育清,啞聲道:「壞丫頭,你在胡說什麼?育莘明明好好的,幹麼咒他呀,皇上己經派那麼多人到山谷底下尋人,直到現在還沒找到屍體呢,誰敢說他死了?」

  「依我看吶,育莘和二皇子明明就好好的,他們只是倒霉、碰上惡人,育莘那腦袋瓜子賊精賊精的,肯定覺得自己打不?人家,就拉著二皇子往山谷下跳,他敢跳,就一定有十足把握,不會出事。」

  「我想,他們現在定是找到一個安妥的地方躲起來,等兩人養好傷、風平浪靜後,就會自己回來。你不可以哭,不可以祖母傷心,若是育莘回來,知道你這樣不孝順,肯定會狠狠訓你一頓。」

  說到最後,莊氏自己聲音都哽咽了,卻還是硬著氣,把話給說完。

  黎育清抬眉,尖酸的莊氏從來沒有說過這樣悅耳動聽的話語,黎育清心底一陣感動,破涕為笑。

  這才是一家人吶,平日裡爭爭鬧鬧,可遇到事,就緊緊擰成一股繩,給予彼此最大的支持與力量。

  「二伯母說的是真的嗎?」黎育清問。

  「當然是真的,皇帝都沒放棄呢,你敢胡言亂語說二皇子和育莘遭到不測,就不怕一道聖旨下來,先打你二十大板再說。」

  可以可以可以,如果哥哥無事,她心甘情願挨二十大板。

  見黎育清把自己的話認真聽進去,莊氏從懷裡掏出帕子遞給她,「快!把眼淚給擦乾,陪二伯母去拜佛祖去,求佛祖讓你那個皮粗肉厚的傻哥哥快點養好傷,把二皇子給帶回來。他要是把二皇子給帶回來,立下的功勞可不同一般,到時皇帝賞賜下來,你可別吝嗇,要記得二伯母的好。」

  「好、好、奸……」

  除了說好、除了點頭,淚眼模糊的黎育清說不出其它話來,她任由莊氏替自己拭去淚水,一把撲進莊氏懷裡,緊緊抱住老夫人看著兩人,欣慰點頭,這莊氏雖然眼皮子淺、做事糊塗,可畢竟是個心思良善的。

  李氏輕輕順著老夫人的背,低聲說:「清丫頭還小呢,她不懂事,還要老夫人多方勸解,何況您是咱們的支柱,千萬要珍重己身,未來……黎家不知道還要遭遇多少波折。」東宮之事未定,朝廷就不會平靜,今日看似黎府佔住上風,誰知明日會不會風頭轉向,黎府一個個變成階下囚?如同當初的康老太爺,定然不會想到會有今日遭遇。

  李氏說得隱晦,可老夫人聽懂了,不提育莘,之前育岷碰上的危險還少了?長子、次子在朝堂裡,暗潮洶湧、幾度遇險,若非老爺城府深、手段厲害,黎家早就在詭譎朝堂中覆滅了。

  老夫人無奈點頭,事理她都明白,只是這對兄妹好不容易長大成材,眼看著好日子就要來了,誰知會發生這等事?老太爺這幾天也為此事揪心傷神,育莘可是所有孫兒中最肖似他的,他疼愛育莘、看重育莘的心思半分不假。

  老夫人起身,拉開黎育清,說道:「清兒,趕那麼多天的路,肯定累壞了,你先同二伯母去休息,若是外頭有新消息傳回來,奶奶第一個通知你。」黎育清低聲道:「謝謝奶奶。」

  「這才乖吶,你得好好休息,否則育莘回來,見你這副憔悴樣,他那爆炭性子定會誣賴二伯母欺負你,到時我可是有苦無處申冤。」莊氏說著勸慰人心的話,一句句熨貼。

  黎育清點頭,她咬緊牙關,明知二伯母的話多半是假,可只要有人肯給她一篇謊話,她便樂意相信。

  於是她告訴自己,會的,都重來了不是嗎?如果再經歷一次的目的,不是為著改變,上天何苦費心安排?

  所以沒事的,哥哥會好好的,他承諾過,為了妹妹,他會好好保重自己,哥哥最重視諾言的,他不會失約,絕對不會!

  齊靳領眾回到京城時,二皇子與黎育莘己經失蹤一個多月,軍隊將山谷底下每寸土地都翻遍,未尋獲任何屍首,但山谷下血跡斑斑,依那情況看來,屍身應該己經被野獸啃噬光了。

  整整三十天過去,即便皇帝不願意承認,但從那樣高的地方往下墜,生還機會本來就小,何況那麼久的時間都尋不著兩人,再不甘心,還是發佈了兩人的死訊。

  於是,二皇子與黎育莘的喪事開始操辦起來。

  殺害二皇子和黎育莘的賊人被捕,幾番嚴刑拷打,骨頭再硬的人也鬆了口,罪證一筆筆均指向大皇子,皇帝震怒,不但將大皇子圈禁宗人府內,還遷怒康家,一連治罪數人,自此,康黨全數覆沒。

  齊靳覲見過皇帝,自宮中出來,就見到齊鏞等在外頭。

  二話不說,他拉著齊靳往外走。

  「要去哪裡?」

  齊靳站定身子,齊鏞想帶他回將軍府嗎?那府邸是齊鏞替自己向皇帝爭取來的賞賜,佴現在他還不打算回去,他必須趕緊跑一趟樂梁城,那丫頭知道音訊,不知道要多。

  「先到我宮裡洗漱,換一身衣服,我們馬上去黎府,那丫頭……不大好。」齊鏞沒說是哪個丫頭,但齊靳就是知道他在說育清。

  她來了?她沒乖乖留在樂梁?是誰送她過來的?十三叔嗎?她不大好,怎麼可能只是「不大好」,絕對是「很不好、非常不好、不好到極點」。

  那丫頭口口聲聲說「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那丫頭不求富貴利祿,甚至連親事都可以丟在一旁,她所有的努力,只為著要讓哥哥過得更好,現在育莘死了,她……他無法想像她會是怎樣一副慘狀。

  「現在就去!」他推開齊鏞。

  「明天一早育莘就要下葬,你打算穿這一身盔甲過去黎府?」這不是擺明欺負人,齊鏞瞪他一眼,再心急也不能這樣,他這是要去炫耀自己的功勞還是安慰別人的心傷。

  定眼看齊鏞半晌,他轉身往重華宮走,齊鏞看著他的背影,沉沉歎息,加快腳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進重華宮前,齊靳聽見齊鏞幽幽傳來一句——「對不起。」

  沉默在兩人之間來往,齊靳明白齊鏞為什麼會說上這一句。

  書信往返間,齊鏞明白,齊靳有多看重育清,他們兩人之間的情分比他這個義兄更深刻。當初齊靳在信裡幾次叮嚀提醒,他想利用育莘造成黎府支持二皇子的假象,讓大皇子出手對付二皇子,可以!但必須保障育莘的性命。

  因為齊靳對育清做出承諾,所以逼著齊鏞也對自己承諾。

  齊靳對育清說過,人都是在摔過幾次之後學會謹慎。他要她安心,還說育莘己經不是昔日吳下阿蒙。

  她信了自己,她努力逼自己安心,誰知,竟會是這般下場?

  齊靳同她狡辯,說:「一件事總有兩面,你看到的是麻煩、危險,你哥哥看到的卻是希望、機會。」她回應,「再大的成就都不值得用命去換。」那時候他多麼自信滿滿,大言不慚地反駁她,說育莘並沒有用性命去換,他依然活得好好的。

  結論是,育莘換了,用自己的性命。

  小丫頭定要恨上他了吧?她早就知道,與皇子打交道便意謂著危險。

  那時候,他與齊鏞在窗外偷聽,才十歲的小丫頭,就曉得殷殷叮囑自家哥哥,與他們保持距離。

  他嘲笑她的婦人之慮,可結果證明她憂心忡忡是對的,和他們這種人相交,實為不智。

  是他們把這對兄妹拉進爭儲漩渦的,他們原本可以好好過日子,也許通過科考謀得一個小官職,也許不會輕易被皇帝看重,但至少育莘現在還會是活得好好的。

  是,小丫頭必定恨他了,他讓她失去最親密的親人。

  齊靳沒有心情回應齊鏞的歉意,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育清,想她的悲憤、想她的哀戚。

  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來到黎府。

  看見齊鏞,黎家人並不意外,他幾乎天天都會過府相慰,但齊靳一回京就跟著過來,讓黎品方有些意外,然而再意外,他還是引著兩人進入後廳。

  靈堂己經佈置起來,這世間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規矩,因此偌大靈堂裡,只有黎育清和幾個兄妹。

  木槿跪在爐火邊,一張張燒著冥紙,黎育清癱坐在側,茫然若失地盯著跳躍的火焰,任由它照亮出一張慘淡面容。

  她瘦得剩下一把骨頭,小小的臉上己見不著半點肉,襯得那雙眼睛大得磣人,她慘白的嘴唇微微顫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凸顯,一襲白衣下,她單薄的身子像隨時會被風吹走似的。

  她沒有哭,眼底只是一片漠然。

  他們說她己經數日未進一粒白米,若不是用參湯吊著,根本撐不下去。

  齊靳不同意他們的話,小丫頭會撐下去的,但用的不是參湯而是意志力,她會撐到最後一刻,撐到她願意承認,育莘己經心狠狠地疼著,像是誰用力在他的胸口重重地捶著、絞著,鮮明的刺痛感,迫得他擰起眉頭。

  在齊鏞的暗示下,眾人紛紛離開靈堂,齊靳走到黎育清面前,蹲下身,勾起她的臉。黎育清的眼睛雖然對著他,但視線未在他身上聚集,茫然的雙眸裡盛載著無盡哀傷。

  「小丫頭,我來了。」齊靳低聲喚。

  捨不得她哭、捨不得她慟,他捨不得一個靈活機敏、熱愛展露笑容的小丫頭變成木偶,他有股衝動,想毀掉靈堂,想帶她遠走高飛,就算是謊言,他都樂意為她編造出一個假想世界,在那個世界裡,育莘沒有死,而她不會心痛……聽著熟悉的聲音,黎育清的眼睛慢慢聚焦,當她看清楚眼前男人是齊靳時,臉上依舊不見半分表情,只是豆大的淚水迅速在眼眶中匯聚,直到淚水沉重得雙眼再也負載不起,晶瑩淚滴順著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滑下,一顆接著一顆,他剛拭去舊淚,新淚又成形。

  「乖,不怕,大將軍來了。」他扶著她的肩,想一把將她收入懷裡。

  她點點頭,知道,知道那個頂天立地、勇冠三軍的大將軍來了,知道那個總是能夠帶給她安心、安全的世子爺來了,問題是,她這艘小船己經滅頂,再也回不了安全港灣,即便他來了,又能改變什麼?

  她無法說話、無法動彈,她有很多委屈,可是連放聲號哭都沒有力氣,她只能掉淚,一顆一顆接著一顆,濕透衣襟。

  他粗粗的掌心撫上她的臉,像是害怕會一碰就碎似的,他不敢用力,就這樣看著她、捧住她的臉,掏起她的淚,也掏起她的傷心。

  「對不起。」齊靳但願自己能夠說更多的話,但他和她一樣無能為力,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沒辦法處之泰然。

  好久好久,在木槿端來的溫熱參湯下肚後,她終於能夠開口,然而,一開口就是埋怨,很濃很重的埋怨。

  她說:「你騙我,哥哥沒有你說的那樣精明。」如果他不要救二皇子,如果他在最重要的時刻選擇保護自己,如果他不要那樣一副不懂轉彎的性子,那麼他不會死。

  「對不起。」他只有這句話可以響應。

  「我早就知道,別人摔一跤可能轉個身就會爬起來,可哥哥性子太認真,定是摔得又重又深,摔得再也爬不起來。」笨吶,她又不是不瞭解哥哥,怎麼可以別人教她放心,她就真的放下心?

  「對不起。」她的話讓他充滿深深的罪惡感。

  「我不是個性懦弱,不是前怕狼、後畏虎,我只是覺得天底下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可為什麼她一再強調的事,沒有人願意看待認真?

  「對不起。」

  握住她冰冷的手掌心,他明白,她不是在喃喃自語,而是在自恨、自責。

  「我應該更謹慎、更堅持的,如果我肯逼著他在二皇子和我之間做選擇,那麼、也許……哥哥現在還會站在我面前,衝著我大笑。」後悔呵,為什麼天底下沒有人賣後悔藥?她願意傾盡家當,換它一顆從頭來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一把將她擁入懷裡,如果說千萬次對不起,能夠讓育莘活著回來,真的,他願意!

  齊靳後悔萬分,如果當初不要自以為是,不要對齊鏞使心機,也許齊鏞不會招惹他們兄妹,育清也許當不成懷恩公主,育莘也許無法風光無限,但他們會好好的、平安一生。

  他後悔,不該把那套男子立業成就之論教給育莘,不該告訴他,不管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想當英雄,就得緊緊抓住時勢。他甚至不應該找人教導他武功、不應該鼓吹他走武舉之路……小丫頭只想要育莘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她從不要他功成名就、舉世揚名,為什麼他要逆她心意,為什麼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育莘身上,為什麼他就不能當個安靜的第三人?她自責,他更自責!

  想念了,想念那個大雪夜她緊緊抱住自己、放聲大哭,他想念她願意哭、願意在自己身上宣洩委屈的模樣,他不要她像木偶似的,只會發呆發愣。

  她待在他懷裡,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他本就不擅長聊天,更不曉得這種時候該說什麼,只能把自己的體溫奉上,期待著她能夠感受到心平。

  很久,燭火燃盡,守在外頭的木槿進來,換上新燭,再次奉上蔘湯。

  是齊靳餵她喝下的,她沒有拒絕,因為即便心再痛再怨,她都要送哥哥走完最後一程。

  夜深、人靜,她沒有倦意,明天哥哥將要下葬,當黃土覆上棺槨,撕去最後一分期盼,她便真正失去哥哥,那個哄她寵她,口口聲聲要給她過好日子的哥哥,那個手頭分明沒有什麼錢,卻還是硬著頭皮要到「天衣菩鳳」為她買新衣的哥哥……就不在了……齊靳也沒有睡意,即使他風塵僕僕、快馬加鞭返回京裡,即使十來天他未曾睡過一場好覺。

  「其實,我也騙了你。」黎育清說。

  「騙我什麼事情?」

  「我並不真正相信人死後會化成星子、化成雲霓,能夠看顧著這世間心疼他、愛他、念他的人,我不相信活著的人過得好,死去的親人就能夠在天上發出真心微笑。」

  「所以你寫那封信,只是在哄我?」哄他不為江雲的死而傷心,哄他顧慮自己的安全,也哄他好好活著,那是她一再強調的事。

  「嗯,我現在才明白,那種哄人的話,說服力有多薄弱。」是她太無知,無知到相信自己幼稚的言語能夠勸動他。

  「所以呢?」

  「所以我很害怕,哥哥走了,從今以後,天地間只剩下我一個人。」一個人的感覺很可怕,那種沒有人惦記心疼的感覺更可怕,但她能怎麼辦呢?無能為力呀,紅塵如網,千絲萬縷的劫數織就起它,將她捆綁、迫她窒息,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一點淪陷下去。

  「不會一個人,你有我,小丫頭還有大將軍,大將軍別的不行,但是很勇猛、很頂天立地、很力拔山河,天地間能夠為難到他的事不多,他一百個樂意讓小丫頭依附,一百個願意為她支起天地。」這是表白?承諾?還是同情?黎育清分辨不清……她仰頭看他,試著在他臉上解出答案。

  是表白、是喜歡?不是的,她有自知之明,那個江雲緊緊地霸住他心底,他只是……套句致芬的話,是英雄主義,男人很容易把自己當成英雄,很容易誤以為自己得負擔天下責任,他是因為一時同情做出不理智的承諾。

  她知道,在他眼中,自己始終是個小丫頭,是齊鏞的義妹,也是他的……妹妹……她不喜歡當妹妹,但是……搖搖頭,她依然對他感激涕零。

  他讀不明白她的心思,卻看得懂搖頭代表什麼意思。她不願意?因為在她心底的男人是十三叔?

  怎麼辦?在湘城,他同十三叔談過,他眼中只容得下一個女人,是那個與眾不同到驚世駭俗的女子,不管她是不是己經為人婦,不管她的名聲會走到什麼境地,此生,他只願意在她身邊守護。

  十三叔的立場這樣堅定,那小丫頭怎麼辦?

  齊靳歎氣,此刻不是落井下石的好時機,她的心己經傷痕纍纍,無法為她修補己是過分,怎能再添上重重一錘?

  他環住她小小的身子,低聲在她耳畔喃語,「不要害怕,我會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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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8: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善惡終有報

  幾聲雞啼,金烏從東方緩緩升起,黑暗的大地瞬間披上金衣。

  不知不覺間,黎育清靠在齊靳懷裡入睡,因為他的聲音太醇厚動人,也因為他的懷抱太溫暖安全。

  昨晚,他跟她說了很多話,說他小時候的事,說他曾經幾次被人下毒,有一回差點兒死掉,一口一口腥臭混濁的黑血從嘴裡吐出來,當時,他深信自己再也看不見隔天的太陽。

  珩親王大怒,要徹查到底,最後查到一個老嬤嬤頭上,但他明白,那不過是代罪羔羊。

  他說對於飢餓印象深刻,如果讓他用兩個宇來形容童年,他會選擇「飢餓」,他最喜歡父親從邊關回府的日子,父親是個冷硬男子,不懂得如何關愛孩子,不會溫言細語,但父親在的日子,他就能夠吃飽,不會空著肚子上床睡覺。

  他說,滿桌的雞鴨魚肉,光看就想流口水,一上桌,他頭也不抬,拚命將菜往碗裡夾。母親嫌惡地說他是餓死鬼投胎,父親卻說這樣才好,以後上戰場打仗,就不會餓著。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認真相信,總有一天他要和父親一樣,成為戰場上的主宰者。

  他還告訴她關於江雲的事,從主人翁嘴裡聽見的故事,自然比從齊鏞嘴裡聽到的精彩詳盡。

  他說,他們第一次見面,江雲以為他是小乞兒,好心將手裡的糕點分給他,從此他對江雲的感覺就像那塊甜甜糯糯的小糕點,在唇舌間留下無法抹滅的滋味。

  她在心底想著,致芬說的真對,想要收服一個男人,就得先收服他的胃,何況是他這樣一個愛吃的男人。

  黎育清在一小段、一小段的故事中,慢慢認識江雲,知道她是多麼善良溫柔的女子,她從不害人,受盡委屈只會往肚子裡吞,然後向他張揚起一張笑臉。

  這又讓她想起致芬的話,她說:怎麼樣才會長壽?少吃多動、少肉多蔬果,最重要的是——不要當好人。

  有沒有聽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那麼江雲的早夭,與她愛當好人有關係嗎?她不知道,但確定的是,唯有這樣的好女人,才能得到大將軍的愛情,原來自己不是輸在先來後到,而是輸在性情不夠好。

  他講很多的事,她聽著聽著,聽入夢鄉,夢裡滿滿地裝滿他的聲音、他的笑意,安撫了她的恐懼焦郁,安撫了她失去哥哥的哀傷……「小丫頭,醒醒。」

  齊靳輕拍她的臉,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他試著對她擠出一點笑意,但是,很難,他有濃烈的罪惡感。

  「天亮了?」黎育清問。

  「對,去洗洗臉,我們一起送育莘到新家。」他低聲哄慰。

  新家?他變了法子想教她不傷心,可……哪有那麼容易?輕咬唇,她雙眼泛紅,終於要送走哥哥……一個月來,她想像哥哥還活著,她幻想這不過是一場夢,她不斷說服自己,等惡夢清醒就好,如今,夢真的要醒了,可清醒後……哥哥己經不在……黎育清在他的扶持下,緩緩起身,最後一程,走完最後一程她便……低下頭,她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掌心,是了,走完最後一程,她便什麼都不剩。

  突地,木槿從外頭狂奔而入,她衝到黎育清和齊靳跟前,一手撫著胸口、一手指著外頭,她喘不過氣、張著嘴想發出聲音,她接連吞好幾口口水,聲音才順利從喉間滑出,然後,話落,黎育清眼淚狂飆。

  木槿說的是——

  「五少爺回來了!」

  黎育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到大廳的,只曉得一路上跌跌撞撞,若非齊靳撐著自己,她早就摔得鼻青臉腫。

  大廳裡,一群人圍著哥哥,她踮起腳尖也看不見朝思暮想的人,但她可以聽見他的聲音,沒錯,是他、是黎育莘!沒有錯,是那個說要護她一生一世的哥哥。

  「……臨危,我想起謝教頭教過的法子,盡量壓低身子,保持平衡,只要有機會就抓住樹枝、緩解下墜的速度,所以跌到谷底時,我沒有受太大的傷,但二皇子沒有我這麼幸運,當我在谷底找到他時,他的後腰撞出一個大血洞,我的點穴功夫不到家,幸好最後還是幫他把血給止住。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天空突然下起雨來,二皇子己經傷成那樣,若是再淋上雨,還能有命?谷底很大,我繞著山谷跑一圈,總算找到一處極深的洞穴,洞穴外頭長滿籐蔓,我得意極啦,跑回原處,小心翼翼將二皇子抬進去後,就到外頭找一些藥草幫二皇子敷上。」

  「就這樣,我們開始在谷底過日子,幸好我身上的火折子還在,也幸好谷底有河川流過,魚蝦貝類樣樣不缺,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找到幾顆果子、逮著幾隻兔子烤來吃,一天一天過去,我慢慢等待二皇子的傷口痊癒。」

  「你不知道皇上派人去找你們嗎?」

  「知道,沒幾天我就在谷底遇見第一批宮廷侍衛,本想出去求助,卻想到四哥哥老說我少根筋,遇事得多幾分心思,所以我就躲在草叢後頭,偷聽他們講話。幸好我沒衝出去,因為他們當中有人說,一找到我們、就要格殺勿論。這話讓我涼透心,此後再見到有人下谷搜尋,我都遠遠躲著,不敢現身。」

  「為免二皇子多心,這件事我沒在他面前提,但時日慢慢過去,二皇子後腰的傷口逐漸收口,可他的腿還是不能動,抓它、掐它也不見疼痛,這下子我開始擔心了,怕延誤病情,我想盡快帶二皇子出谷,卻又怕碰上那些想殺害我們的人,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我還得帶上二皇子。幸好,一、二十日過後,再沒有人下谷底尋找我們。」

  「我便把二皇子綁在身上,背著他到處尋找出谷的路,二皇子提議順著溪流方向走,我想除這個辦法外,也沒其它法子了。於是我們一路慢行,這回就真是老天爺幫忙啦,走了將近兩天,我們終於碰上一個獵人,是他領我們出谷的,也是他幫著我們尋到馬車、回到京城,我不敢進宮,只好把二皇子往府裡帶。祖父,我會不會給府裡添麻煩?」

  「不會,你做得很好、非常好!」黎老太爺滿心激動,眼底滲出淚水,育莘果真是個好孩子,不枉他一番教導,他不但沒把二皇子落下,也沒粗心大意著了大皇子的道兒,誰能想得到,連宮廷侍衛裡都有大皇子的勢力。

  見祖父落淚,黎育莘滿肚子抱歉,那個時候明明察覺出情況不大對,他真不應該硬著頭皮同意陪二皇子去打獵,害得祖父和長輩替自己擔足了心。

  若非二皇子在昏迷時說出的夢話,他還不知道這次的遇劫事件,根本就是二皇子親手策劃,他安排自己落單,好讓大皇子對他動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二皇子想以自身為餌,一舉將大皇子給剷除,帶上黎育莘,不過是多一層保障。

  卻沒想到,大皇子派出的不是宮中侍衛,而是江湖高手,光是一個就讓黎育莘左支右絀,來一群,他哪能應付?只好順勢往谷底掉。二皇子這是一招算錯滿盤皆輸,精於算計,到最後卻敗於算計,他害慘了自己,也牽連黎育莘,更讓黎府上下為此傷心不己。

  在谷底那段日子,黎育莘滿腦子想的全是妹妹,他答應過的,不沾惹皇子之爭、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他再也回不去,妹妹不知道要多傷心?

  「孫兒不孝,讓祖父擔心了。」他拱手一拜,就要跪下去。

  「快快起來,不要說這話,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太爺拉住他的手,涕泗縱橫,他老了,再有心機、再沉穩,也無法忍受子孫在自己眼前死去,過去數日,他灰心喪志,不只一次自問,攪這局,卻把育莘折騰進去,值或不值?

  幸好育莘平安歸來,否則心口這個傷,怎能痊癒?

  黎品正接話,「是啊,你有時間說這個,倒不如快去看看清兒。」聽見清兒,他心頭一驚,她進京了?!那麼,自己墜谷的消息定是傳到樂梁城去了。

  天,聽到這消息,她怎麼能受得住?

  黎育莘匆匆對長輩拱手致歉,急著轉身往外跑,他得快快去見妹妹,沒想到,甫排開人群,他便看見她了。

  她在笑,那個笑容幾乎要咧到後腦勺,只不過她笑得滿臉淚水,胸前濕透一片,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自己瘦成這樣?沒人給她弄飯吃嗎?還是那個可惡的楊秀萱又趁自己不在,狠狠欺負她?

  他上前跑幾步,對著她喊,「清兒。」黎育清在笑,但無論怎麼努力都擠不出一句話。

  她沒有力氣,一顆心泡了、熬了、煎了那麼久,以為世界將陷入永世黑暗,誰知峰迴路轉,又教她柳暗花明處看見新希望。

  她好想學哥哥跑上前,好想投入哥哥胸懷,好想掄起拳頭狠狠捶他幾下,可是,她真的沒有力氣……黎育莘見她動也不動,只能站在那裡傻笑,那顆心吶,酸壞疼壞狼狠撞壞掉,他不管不顧的奔往前,一把將她擁入懷裡。

  滿屋子人都知道不合宜,但這會兒誰會計較那些,女眷們拿起帕子撝住頭臉,悄悄地啜泣起來。

  齊靳輕輕往後退開兩步,滿臉滿眼的歡笑,軟化了他臉上的堅硬線條,突然間,她軟軟甜甜的聲音又鑽進他耳裡——他是你的責任,卻是最甜美、你最樂於負擔的責任,因為他快樂,你便快樂,因為他傷心,你便難受,你們總是同喜同悲同歡同樂。

  曾幾何時,他也與她同喜同悲同歡同樂了?

  黎老太爺見過二皇子之後,用最快的速度進宮,不多久,一輛不起眼的青色馬車也跟著進到宮裡。

  御醫同診,二皇子摔下谷底時脊樑骨給撞斷,這輩子怕是癱定了。

  皇帝龍顏大怒,心頭更怨恨被圈禁的大皇子,康黨己除,康老太爺與幾個兒子辭官隱退,他能夠遷怒的對象只剩下皇后。在慈寧宮怒斥過皇后後,皇后的地位急轉直下,如今,後宮由德貴妃、淑妃共同主持。

  皇帝感激黎育莘在危難中救回兒子,破例封他為六品武略佐騎衛,他向皇帝稟奏,自願跟在齊靳身邊,上戰場殺敵,建功立業。

  皇帝聞言大喜,賜下黃金千兩、金絲甲一副。

  見孫子有這等志氣,黎老太爺樂得身子板直了,逢人便是滿臉笑意。

  皇帝見著老太爺,忍不住歎道:「黎太傅教養子孫比朕還行吶。」老太爺恭遜道:「皇上忘記,您還有三皇子、五皇子呢,依老臣看,他們都是足堪造就的,至於下面幾個皇子,年紀尚小,還看不出什麼,但老臣敢斷定,定有明珠深藏其中,他們可是承繼了皇上的資質呵。」幾句話,誇了皇子更誇獎了皇帝,這隻老狐狸呀,總是能夠讓皇帝龍心大悅。

  這件事過後,黎府在朝堂地位更穩固了,而後宮德貴妃漸獲皇帝看重,這年年底,竟然傳出孕事。

  德貴妃年紀己經不小,再懷龍胎,皇帝豈有不樂的,再加上齊鏞全心全意替皇帝辦差,父子同心,其樂融融。

  朝中有齊鏞、黎太傅,邊關有珩親王和世子爺,漸漸地,大齊呈現一派民生樂利、國富民安景象。

  皇帝雖然未立東宮太子,但他對齊鏞倚重漸深,眾臣官雖嘴裡不講,心中己有默契,三皇子將來定是繼承大位之人。

  緊接著,黎府迎來建方十六年。

  這個年,黎育清過得分外有滋味,她沒回樂梁,留在京城裡,除了可以同哥哥一起過年外,齊靳來了,齊鏞也來了,一堆子人,熱熱鬧鬧地從臘月十八走到元宵。

  像是補償似的,黎育莘每天變著法子逗黎育清開心,而齊鏞、齊靳也撥出時間,領著她在京城裡外游過一遍。

  黎育清穿上男裝,跟著三個哥哥到處跑,他們還到「天衣菩鳳」逛過一圈,發現對面的雲霓閣生意遠遠不如「天衣菩鳳」時,心裡頭那個歡暢吶。

  他們在「天衣菩鳳」裡碰見阿壢,黎育清扯著他,急急問蘇致芬的近況。

  阿壢說:「昨兒個才到京城,本打算找個時間到黎府給你送信,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黎育清二話不說迅速拆信展讀,蘇致芬可沒好心,信裡不但催著她快點描繪新花樣,還運了幾百塊香皂要讓她雕,說是怕她在京裡玩野了,忘記要合開香皂鋪子的事。

  這是一個說法,但阿壢的說法是——蘇致芬不滿意雕刻師傅雕的香皂,說好好一塊皂經過他們的手,都變得廉價。

  所以這回阿壢進京,除得置買新屋宅,選塊好地建皂廠外,還得尋訪幾個得用的雕刻師傅。

  阿壢說:「木盒、絹袋和花紙全都附上,我還把月月給帶過來,讓她去幫手,雕好後送個信,『天衣吾鳳』這裡會派人去收。」黎育清想也不想便應下,這讓齊靳看在眼裡,心頭不暢意。

  蘇致芬把育清當成什麼啦,還真當她是小丫頭?就算她是小丫頭,也是他一個人的小丫頭!

  這是黎育清知道的部分,而不知道的是——齊靳、齊鏞在送走黎育清兄妹後,繞回「天衣吾鳳」,與阿壢密談近兩個時辰。隔天,三人便輕裝簡從走了一趟皇宮。

  年節期間,黎育清與老夫人、鄭嬤嬤去了一趟宮裡,給德貴妃請安。

  她本以為齊鏞是隨口胡扯,好端端的,她怎麼可能長得像早夭的六公主齊琬清?可向德責妃行禮時,德貴妃一見到她,又聽見祖母喊她清兒,淚水就嘩啦啦滾了下來。

  這可狠狠將黎育清給嚇一大跳,德貴妃有孕呢,這一折騰,皇帝老爺會不會問她的罪呀?

  老夫人和鄭婕嬤不斷安慰,德貴妃停止啜泣,說道:「丫頭這雙眼睛同我的清兒一模一樣吶,好孩子,快過來讓本宮看看……」德貴妃拉著黎育清的手不斷問話,從她的起居飲食到喜好擅長,每件都問得詳細,她真將黎育清當成自己無福的女兒。

  之後,黎育清在齊鏞的陪伴下,又去過宮裡幾次,見德貴妃也見皇上,許是蘇致芬常說的移情作用,皇帝和德貴妃不但待她特別親厚,還賞賜了不少東西。

  二月,齊靳奉皇命領軍前往東邊,這次要打的是小股亂民,他們是從鄰國邊境跑來的,不好好做事、不納糧米,只想搶了東西就跑。

  黎育莘跟著走了,到軍中歷練,是皇帝親口答允的,黎育清再反對也反對不了哥哥追求前途的決心。

  這次齊靳親口向她保證,除非自己死,否則一定保住黎育莘安全,在這麼鄭重的保證下,黎育清還能說什麼?

  她做了好幾身衣裳讓黎育莘帶著,也偷偷塞一筆銀子給他。明知道軍裡沒地方可以花錢,可為了讓妹妹放心,他還是將銀子收下。

  黎育莘走的那天早上,荷包裡塞進好幾個護身符,是祖母、清兒和伯母妹妹們給求來的,他明白,自己身上背負著許多人的期待。

  老夫人想讓黎育清留下,打算聘個教習嬤嬤回府,好好教導育琳、育秀、育清幾個姊妹,免得日後嫁進夫家,遇到事手足無措。

  老夫人不提這個,黎育清倒也忘記姚家三公子,想起之前的謠言,幾度思索後,她決定找老夫人談談。

  老夫人剛午寐醒來,黎育清己經在廳裡等了好一會兒。

  見到小孫女,老夫人心情好得很,看她漸漸養回幾分肉,心頭擔憂才慢慢放下,只不過黎育清臉上的嬰兒肥怎麼都補不回了,老人家總是既心疼又不甘心,每每要叨念老半天,並不時盯著廚房給她熬補湯,吃得黎育清一個頭、兩個大。

  李氏見黎育清投來求救目光,便笑道:「這是姑娘長大了呢,怎麼可能還同小時候一個模樣?」想想也是,都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老夫人這才放下心,看著孫女一張小臉精緻得像瓷娃娃似的,心裡豈有不得意的。

  黎育莘平安無事的回來後,黎育清便放下心事,又像過去一樣,經常在老太太跟前服侍,要不就賴在鄭嬤嬤身上不起,那副耍賴的小模樣,常惹得老夫人大笑不止,日子過得愜愜意意、舒心極了。

  如今老太爺在朝廷己然站穩腳跟,不擔心黎育清留在京裡會鬧出什麼事端,前兒個老夫人便同老太爺商量,別讓丫頭回樂梁城了,老太爺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這下子,最樂和的就是老夫人。

  「怎麼過來了?也給奶奶送香皂來了?」老夫人問。

  「天衣菩鳳」的香皂賣得風風火火,人人傳得神乎其神,說什麼洗完皮膚變得像嬰兒似的又亮又滑,天底下哪有這等事?若真有那麼厲害,所有老太婆買回家洗一洗,不全都變成小姑娘。

  可風潮是擋不住的,這會兒在京城,哪家姑娘不想穿「天衣菩鳳」的衣服、不想洗它們的香皂,若沒穿過、用過,就硬是低人一等似的,弄得大夥兒爭先恐後非要買到不可。

  府裡的夫人、姑娘差人過去買,接連跑了四、五趟,每回得到的答案都是「下次請早」,便是想做件衣裳,也得排上幾個月,茶餘飯後大家忍不住笑道:「天衣吾鳳」的老闆可賺錢了!

  沒想到,話才說沒多久呢,隔幾天黎育清就收到阿壢送來滿滿一車的香皂,等著黎育清快點雕好樣兒,送進鋪子裡賣。

  這會兒他們才曉得「天衣菩鳳」居然是自家四夫人的嫁妝,人人都誇蘇老爺營商有一套,以前光聽著也不是很清楚,如今親眼見著,這才曉得半點不誇張。

  老夫人暗地對李氏歎道:「老四資質普通、功名上又不行,老爺好不容易給他尋了這門好親事,他若肯珍惜,有這個能幹媳婦,將來分家,四房肯定不會差到哪裡去,偏偏啊,他眼裡只看得見美色。」李氏說:「這種事要怎麼說呢,幸好四弟妹是個安分的,雖然四弟待她冷淡,她也把小日子過得挺豐富的。」老夫人同意,「得不到丈夫的珍視,她也只能把全副心思放在營生上頭。」李氏忍不住取笑,「育清和育莘都掛在她名下,日後有他們兩個孝順嫡母,弟妹也不怕老來沒人依靠,何況育清同四弟妹感情好,連營生之事都拉上她,日後嫡母給的嫁妝,怕是府裡任何姑娘都及不上。」老夫人忍俊不住,往大媳婦額頭一戳,笑道:「有你這樣當嫂子的,竟然算計起弟妹的嫁妝。」如今黎府裡是一派和樂,大皇子被圈禁之後,莊氏才曉得當初自己差點兒給人算計上,自此對老夫人的話更是言聽計從,而最近老夫人心情好,四處帶著育秀串門子,看樣子也是想替孫女兒尋一門好親事,這樣想著,莊氏整個人鬆快不少,對誰都和顏悅色起來。

  老夫人剛坐定,黎育清就爬上軟榻,賴到她身後,替祖母輕輕捶背,手勁不大不小恰恰好,舒服得老夫人瞇起眼。

  黎育清說:「奶奶想要香皂,說一聲便是,我屋子裡還一堆呢。」

  「都是老太婆啦,身子洗得那麼香做啥,倒是那個皂絲可以給一些,用那個洗衣服,衣服也帶上幾分香味,穿在身上,挺好。」

  「好,回頭就給奶奶送來。」黎育清笑著應下。

  「這兩天聽木槿說,你晚上睡不好?要不要請大夫過府看看,會不會是心火旺?」老夫人突然想起這回事。

  「不是心火旺,睡不著自然是心裡有事。」黎育清咬唇,正愁不知道從哪裡起頭,這下子奶奶主動問起,她馬上順口接下話。

  「誰欺負你啦?你說,奶奶給你作主。」

  「沒人欺負,只是事情擱在心裡,不舒服。」

  「你啊,就是擱不得事的性子,說吧,奶奶的耳朵醒了。」黎育清一笑,說道:「奶奶知不知道,去年除夕,世子爺到樂梁城裡,幫三皇子調查受人陷害一事,為隱藏行蹤,他躲到咱們家裡?」

  「這事你爺爺同我說過,為怕消息暴露,你安排他住在挽月樓不是?」這件事黎育清做得老到,沒將齊靳留在錦園,孤男寡女住在一起,難免瓜田李下,若是奴才碎嘴,傳出風聲可不妥。

  挽月樓裡頭住的好歹是嫡母長輩,還有媳婦從蘇府帶來的幾個身手矯健的下人,就算世子爺行蹤洩漏,也不怕人說三道四,何況四媳婦是個能幹的,她把挽月樓管理得滴水不進,外頭誰也別想往裡面插一手。

  再說啦^四媳婦不但將世子爺給照顧得妥妥當當,還幫著世子爺順利將那起骯髒事給查得明白,此事牽涉到大皇子,宮裡不欲聲張,所以沒給四媳婦論功行賞,卻尋了個教養子孫有功的名頭,封自己為一品善慈夫人.這誥封是四媳婦和孫女替自己掙來的,她心知肚明。

  「那時,母親怕擾了世子爺行事,便安排他獨住一屋,可蘇大、蘇二幾個是身懷武藝的,他們發現,經常有武功高強的黑衣人進進出出,給世子爺帶消息。」

  「有一回,世子爺神色嚴肅地把清兒和母親喚進屋裡,由一名黑衣人同清兒提了件事,因事關黎府名聲,孫女不敢聲張。」

  事關黎府名聲?聽到這裡,老夫人正起神色,把黎育清拉到自己身旁,凝聲問道:「怎麼回事?」

  「大福酒館易主,是三皇子買下的,聽說,酒館裡頭可以搜集各方消息……」

  「繼續往下說,別忌諱什麼。」

  「去年一月初,萱姨娘包下整間酒館,她領著五姊姊到酒館裡,不多久姚三公子進了酒館廂房,聽說是赴五哥哥之約,可那時候五哥哥在京裡,怎麼可能遞帖相邀?」

  「酒館小二說,姚三公子進廂房後,五姊姊隨後進入,約莫_個時辰後,萱姨娘闖進去,發現五姊姊被……被……」聽到這裡,老夫人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她板起臉、目光凌厲,這個楊秀萱,當年用什麼手段嫁進黎家大門,如今還想要用同樣的手段把女兒給嫁進姚家,她怎麼就學不到教訓,算計三皇子不成,還想算計姚家,莫非她以為長輩不在府裡,就能任她為所欲為?!

  「……萱姨娘拿出五十兩銀子,封住小二的嘴巴,並抬出黎府名號壓人,讓小二把裡頭的死人丟進亂葬崗,還說若此事洩漏出去,就讓他們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小二遇事慌亂,忙找東家作主,東家報到世子爺那兒,世子爺便將此事轉告清兒,只不過小二覺得很奇怪,明明進廂房裡的是姚三公子,怎麼死在裡頭的會變成牛屠戶的兒子?」這套謊話她演練過好幾遍,盡全力將自己和齊靳給摘出去。

  「她們這是算計姚松崗不成,反讓人家給算計了。」當初育南進京,稟報育鳳和牛大錠之事時,他們還想不清楚,楊秀萱這是病急亂投醫嗎?居然認為牛屠戶比楊家更好,可既然覺得牛大錠好,又怎會將人給殺了?

  原本老爺和她中秋要回府,便打算那時再處理此事,誰知育莘出事了,整個黎府一片忙亂,就暫且擱置了,如今她方才曉得,還有這一出,楊秀萱竟如此心大,想放手一搏,卻沒想到反把女兒推入火坑。

  「五姊姊花轎才出大門,爹爹就讓柳姨娘掌理梅院,對外是說讓萱姨娘多花點時間管好七弟、八弟,可清兒總想著,會不會與此事有關吧?」

  「很好,你爹總算沒白活這些年,也曉得隱忍,曉得把骯髒事給捂著藏著,先把五丫頭嫁出門再說。」倘若此事鬧大,育鳳只能削髮為尼,而四房未訂親的幾個丫頭再別想招到好親家,等楊家順利把人給迎進門,就算對方明知吃了暗虧,也不敢聲張,再怎麼說黎家這塊招牌都好用得很。

  何況楊晉樺又是什麼好貨色了,姓楊的那一家全是一丘之貉,誰也乾淨不到哪裡去,她當年就不該心軟,讓老四把楊秀萱那個白眼狼給娶進門。

  「育武、育文是指望不上了,你爹爹日後也只能仰仗你和育莘。」可歎吶,娶那麼多女人,生那麼多孩子,到頭來卻是這個下場,若當年他們沒堅持把育岷、育莘幾個領回家裡,現在四房哪還有人?

  「我們會孝順爹爹的。」

  「不只孝順你爹爹,還得孝順嫡母,你母親……不容易啊,誰嫁給你爹爹這種男人,都是辛苦。」若不是不得己,誰會這樣批評自己兒子,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否認。

  「我知道。」黎育清乖巧應下,雖然心知蘇致芬根本不需要她的孝順。

  「丫頭,跟奶奶說實話,你把這件事翻出來,莫不是擔心咱們要把你許給姚家吧?」老夫人一針見血。

  黎育清也不藏著,重重地點了頭。「清兒覺得,姚三公子不厚道,五姊姊畢竟是弱女子,想岔了、做錯事,直言點破就是,為顧全顏面,她&會再糾縋不清,他怎能尋個人壞了五姊姊的貞操?」

  「五姊姊拖了一個多月才回門,清兒見她形容樵悴,臉上還帶著傷,五姊姊哭鬧著要和離,若不是自己理虧在先,萱姨娘哪能放過五姊夫。」

  「冤孽!全是她們自己造下的孽,要怪誰、怨誰?別說她們了,說了糟心。丫頭,奶奶同你說實話,往後你別聽信謠言,你是皇上親封的懷恩公主,日後婚事是要由皇上作主的……」話猶未歇,就聽見莊氏的聲音自外頭傳來,兩人停下話,若是讓莊氏知道楊秀萱和黎育鳳的事,定要再落井下石一番。

  黎育清起身迎上前,莊氏拿蓍信歡快走進來,腳底下像帶著朵觔斗雲似的。

  「是嫂嫂寫來的信嗎?有什麼好消息^讓二伯母這樣開心?」黎育清嘴甜、臉也甜。

  「可不就是好消息嗎?花開並蒂吶,你大嫂和二嫂兩個都懷上了,信上說,成天昏昏欲睡,吃什麼吐什麼,做什麼事都不起勁,這不寫信來催你回去幫著管家。」聞言,黎育清笑開懷,她也想蘇致芬,更擔心自己不在家,楊秀萱會不會又鬧出什麼妖蛾子。

  「怎麼這麼湊巧,兩人都懷上了?」老夫人聞言可高興不起來,才說好要把清兒給留在身邊,但育南媳婦、育朗媳婦肚子裡的可是笫一個嫡重孫,子嗣為大,也不能不重視。

  「就是這麼湊巧啊,偏偏五丫頭都嫁人了還不安生,三天兩頭回娘家闡,非要爹爹、哥哥給她作主不可,前兩天^五丫頭受氣,回到娘家就是一陣亂砸,哭著要同姑爺和離,育南媳婦上前勸慰幾句,五丫頭居然脾氣上來,動手推了育南媳婦一把,幸好丫頭謹慎,連忙扶著,否則這可怎麼辦才好?」

  「如果老夫人捨不得八丫頭,不如讓媳婦回去管著吧,四房那幾個都是不省事的,接下來還有得忙呢。」莊氏提議。

  老夫人看她一眼,若真讓她回去還得了,怕是要鬧翻天。

  「鳳丫頭到底是為什麼事情鬧?」老夫人問。

  「聽說是五姑爺的姨娘懷上孩子,家裡頭要把她扶為平妻,五丫頭不滿意,拿起刀子就要砍姨娘,親家嚇壞了,那可是楊家第一個孩子呢。」

  「姑爺連忙把人送出去外頭安置,預備孩子生下後再接回府,五丫頭卻不依不饒,鬧回娘家,硬要娘家為她作主。娘您說說,這個主要怎麼作?若家裡頭都不能有通房姨娘的,萱姨娘又是怎麼一回事?!」這時候,她還沒忘記損楊秀萱兩句。

  老夫人搖頭,這會兒不放清兒回去還真不行,老大媳婦得給育琳準備嫁妝,老二媳婦這性子回去只會幫倒忙,眼下自己還得在京裡幫櫬老爺,她歎氣道:「丫頭,你把東西整一整,回樂梁城吧。」黎育清應下,回到房裡就叮囑木槿快點收拾行囊,自己忙著把剩下的香皂盡快雕好、裝盒,讓鋪子夥計把東西收走。

  然而雖然她己經盡快趕回家裡,卻還是來不及了……楊家在黎品為的壓力下將黎育鳳接回去,沒想到幾次夫妻口角,黎育鳳吞不下那口惡氣,竟然發起瘋來深夜縱火。

  那把火燒得很大,燒死楊家雙親、燒死楊晉樺、燒死睡在楊晉樺身邊的陪房丫頭,也燒壞黎育鳳那張精緻小臉,她受不了燒傷的疼痛,更受不了自己猙獰的面容,幾天後,七尺白綾,上吊自盡。

  楊家唯一倖免的,只有懷著孩子的羽蝶,靠著腹中胎兒,她接收楊家為數不多的產業,以及黎育鳳手上捏得死緊的嫁妝,盡數變賣後,她帶著銀票遠走高飛,再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聽到這個消息,黎育清高興不起來,即使楊家如自己當年詛咒般下場淒涼,她也無法幸災樂禍,只是心底深刻著,因果因果,施因得果,善惡到頭終有報,人人都逃不過輪迴,與人為善,方能心靜、心安。

  之後黎品為和黎育清出面,將楊家人草草埋葬,也不去追究嫁妝去向,只希望羽蝶能用那筆銀子,好好養大楊家子嗣。

  楊秀萱自然心有不甘,但又能如何?人去樓空,再多的氣恨也只能出在身邊服侍的丫頭身上。

  於是,首當其衝的就是當年選擇背叛黎育清、又背叛楊秀萱的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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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9: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蘇氏和離出府

  建方十六年在平順中過去。

  黎家幾個老爺都升了官,大老爺甚至升到三品侍郎,便是官運最差的黎品為,皇帝看在黎育莘、黎育清分上,也意思意思把他從正九品縣主簿升到從八品典簿。

  年底,二房兩個媳婦都平安產下子嗣,管氏生了個七斤重的胖小子,周氏生下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兒,不過周氏再接再厲,隔天夏天又懷上了。

  黎育秀也在年底尋到親家出嫁,有黎太傅這位爺爺,親家門庭自然不差,是二品閣員的嫡子,雖然家裡大小通房好幾個,外頭也頗有些風流名聲,老夫人尚有些猶豫,但莊氏見過對方一面,又看上人家的家世,二話不說,立刻點頭答允。

  建方十七年開春,黎育岷從西北回到京城參加會試、廷試,他不負眾望,一舉拿下狀元,大房喜氣洋洋,張羅著辦喜宴,說親的人一波接一波上門,人人都看好這個新科狀元。

  皇上沒給黎育岷新派令,將他留在身邊繼續編撰《大齊志》,這個工程比當初想像中更浩大,在和黎育岷同去西北的十/位文官之後,朝廷又陸續派出兩撥官員,如今各地資料己經搜集八成,進入撰寫階段。

  黎育莘也略有所成,軍中歷練讓他的性子更加沉穩,他雖沒回京參加武舉考試,卻在大大小小的戰役中立下不少功勞,?靳有心栽培,讓他參與謀略,幾度提出見解,讓人對這個小將軍刮目相看。

  喜事不只這幾樁,遠在榆州的三房嫡子黎育昆年紀輕輕也考上秀才,而幾個月後,二房嫡子黎育南、黎育朗在鄉試中紛聾上榜,名次雖然不在前面,但也夠讓老太爺捻鬍子笑逐顏開了。

  這會兒,黎府氣勢正盛,誰不想同黎府結親?

  三房四房幾個庶女在這兩年當中紛紛說上好親家,整個家族的人都樂著,唯有楊秀萱心裡淒涼,眼見別房的兒女都有好歸宿、好前途,自己的女兒卻己經人走茶涼,兩個兒子又廢了身子……每每想到這個,她就忍不住滿心怨慰,想當初,她手段月盡,爭爭搶搶十幾年,手中的人命好幾條,還以為能夠風光到老,殊不知到頭來,什麼都沒得到。

  她再也演不出溫柔嫻雅,變得像潑婦似的成天罵天罵地、虐打下人,她身邊的人哭的哭、逃的逃。

  有一回,黎育清在回挽月樓的路上遇見扶桑,她哭著哀求黎育清收留自己。

  黎育清靜靜審視她,她臉上、手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傷疤,她折了一條腿、缺少一根指頭,左眼也己經看不見,這是看得見的地方,看不見的部分肯定更嚴重,黎育清完全無法想像楊秀萱的瘋狂。

  雖然心頭恨上一世扶桑出賣自己,可見到她這副淒慘形狀,黎育清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她本想找楊秀萱談談,把人要過來,再給扶桑一筆銀子,將她打發回老家,沒想到,看見黎育清,楊秀萱像瘋了似的抓起茶壺就往她身上砸去,還是木槿反應快,急忙將主子護在身後,那壺茶全澆到自己的後背上。

  幸好茶水是涼的,否則情況肯定很嚴重。

  黎育清回頭望了扶桑一眼,看見她眼底的絕望,她想同扶桑說幾句話,表明自己會請父親想想辦法,但話未出口,楊秀萱就一面追打木槿,一面對黎育清狂叫怒吼。

  她想,楊秀萱己經瘋了。

  那個晚上,父親沒有回來,黎育清未有機會提出扶桑之事,夜裡,慘事就此發生。

  扶桑受不得虐打,趁楊秀萱入睡,捆了她的手腳,拿起一把尖銳小刀,狠狠插進她的心窩,見楊秀萱死去,她沒逃,反而哈哈大笑,嬤嬤進門見了放聲尖叫,扶桑猙獰笑著,高舉刀子。當著嬤嬤的面刺進自己腹中。

  她這是拚著同歸於盡的心思,聽說入斂時,為扶桑換衣服的下人說,扶桑身上早無一塊完整皮肉。

  那件慘事直到今日,黎育清依然記憶猶新。

  她想,如果那天晚上父親回來,也許情況會不同。但也許只是猜測,誰也不能夠確定結局。

  總之,楊秀萱死了、扶桑死了,前世所有的怨恨隨著楊秀萱和楊家的滅亡而結束,那些黎育清害怕的、恐懼的因素,至此,全數消失。

  另一方面,「天衣菩鳳」的生意越做越大,本來只打算開第二間鋪子,沒想到二、三、四、五號鋪子一口氣開張,阿壢『得天昏地暗,幸好他的朋友夠多,否則他得一直待在京裡回不來樂梁城。

  而「沐捨皂坊」也在去年中正式開張,香皂獨立出來,不在「天衣菩鳳」裡面賣,短短一年多,鋪子己經從一家開到二十幾家,皂廠也陸陸續續建了第三廠。

  隨著生意蒸蒸日上,阿壢在京城置辦了大宅院,也在京郊買下不少田畝莊子,種下做香皂要用的各種香花及能夠煉油的植物。

  黎育清眼看著原本擺在挽月樓的嫁妝、箱箱籠籠全往京城裡頭運,月月和幾位精明能幹的嬤嬤一批批離開府邸,她心底明白,蘇致芬留在黎家的日子己經不多了。

  她始終知道蘇致芬在籌劃著離開,她需要時間擺脫貪婪的蘇家族人,也需要足夠的時間讓父親以無出為由,與她和離。

  只足自家老爹雖然在許多方面讓人失望,卻還是個有責任感的,就像當年楊秀萱再受寵,他都堅持著沒將嫡妻之位給她:就此可知,父親對於家族名譽還是在意的,他再沒出息也會謹守蘇老爺所托,給致芬一個安全窩巢。

  雖然致芬的口氣再篤定,她還是不認為爹爹會願意和離。

  這天午後,黎育清和蘇致芬在屋裡設計新衣服時,歲歲進門,交給她一封信,低聲道:「董姑娘那裡正在辦滿月酒呢,年年去看過,是個大胖小子。」聽到外室孩子平安出世的消息傳來,蘇致芬一顆心才算是收進肚子裡。

  蘇致芬將信抽出來讀過一遍後,說道:「育清,把東西放下,進屋裡去,我有話同你說。」蘇致芬使個眼色,歲歲、年年很有默契地一起走到門口守著。

  她與黎育清雙雙走進內室,坐在床沿,蘇致芬低聲道:「我很快就要離開了。」

  「為什麼?因為她生下孩子?!可你不一定要走啊,之前她不也生了個女兒?」

  「這是我和她的約定,只要生下兒子,她就告訴你父親她的身世,到時候,你父親就得親自來同我提和離。」

  「我不懂,她的身世很了不起?再怎樣她只是個外室,頂多讓她以平妻之禮迎她入門就是。」說到後來,黎育清急得哽咽,雖然做過心理準備,可事到臨頭,她依舊慌了手腳。

  「傻丫頭。」蘇致芬不捨地摟她入懷。

  對啊,可不是傻?重點不是董麗華用什麼身份入門,而是蘇致芬迫不及待要離開,而董麗華生下兒子,是個最好的時機。

  「別傷心,說個故事給你聽。」蘇致芬衝著她微笑。

  黎育清點點頭,滿肚子都是難受。

  「嫁進黎府前一年,我無意中遇見董麗華,她被壞人所拐,差點被賣進青樓,她長相柔美、氣質典雅,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通,本該是大家閨秀,怎奈淪落風塵,所有人都喜歡美的東西,我也不例外,再加上她性子溫厚,為人善良,所以我相當喜歡她。」

  「救下她後,我拿她當親姊妹似的對待,而她也是懂得將心比心之人,我們兩人相處得很好。她家裡頭己經沒人,自然不會有人操心她的婚事,己經年近二十,卻尚未定下親事,我曾經問她,如果不介意的話,是否讓我父親為她操這個心?她猶豫好幾天,才悄悄地將自己的身世告訴我。」

  「你說對了,她的身世的確很了不起,她母親曾經是大戶千金,而她的父親是……當今皇上。」

  「什麼?皇上?」董麗華才是貨真價實的公主娘娘?!黎育清無法置信,怎麼可能,公主不都該待在宮裡的嗎,怎會流落民間?

  「訝異吧,皇上還是皇子時,下江南辦皇差,在半途中邂逅了她的母親,兩人相知相交,過上一段美好日子,之後皇上留下信物,約定好回京城後便接她母親過去。」

  「話說的信誓旦旦,可人一轉身,誓言立刻變成空話,偏偏她的母親卻在那時發現自己懷上孩子。麗華的外公外婆心疼獨生女,順著女兒的心意,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可這事擺到哪裡都是見不得人的,她母親成了鄉里間的醜聞。」

  「儘管如此,麗華的母親和外公外婆還是相當疼愛她的,琴棋書畫樣樣悉心教導,她還做得一手好女紅,也許是長輩們都不死心吧,相信當上皇帝的他終有一天會想起那段露水姻緣,到時,外孫女就是名符其實的公主,怎麼樣也不能缺乏教養。」

  「麗華外公外婆還在時,尚有人為她們母女遮風擋雨,但老人家一走,族裡的人居然蠻橫上門,要沒收她家財產,甚至強硬逼麗華的母親帶著女兒嫁給一名鰥夫,她母親不願意,收拾細軟,帶著麗華流落異鄉。」

  「便是因為這樣,麗華的婚事才一天天耽擱下來,麗華與母親曾經進過京城,試著尋找皇上,可皇帝哪裡是想見便能夠見到的,她們花光盤纏,靠著一手繡工,勉強維持生活。」

  「可是不多久,麗華的母親病逝,她差點兒落難……在母親臨死前,麗華親口答應母親,若不能成為正妻便終生不嫁,寧可當姑子,也不能與男人苟合,她母親一生乖舛多磨,擔心女兒走上自己的老路子,殷殷囑咐,至死也不放心。」聽到這個故事時,蘇致芬差點兒懵了,好端端的居然讓她遇上紫薇格格,不過麗華運氣差,沒碰上小燕子,卻遇到她這個穿越人,她比小燕子明白,普通百姓想要見皇帝比見上帝困難,自然不會傻乎乎地慫恿她去認親戚。

  「所以呢?」黎育清凝聲問。

  「你父親到蘇府提親時,麗華與我躲在屏風後頭見過他一面,她心悅你父親,而我……」她在乎的不是年歲差異,她介意的是在愛情與「性趣」上頭,她有嚴重潔癖。

  「你明白的,我對婚姻的追求與多數女子不同,我寧缺毋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你父親那樣的男子,不是我要的良人。」

  「我爹自然是為我著想的,黎府的確可以提供我庇護,但我深信自己能夠庇護自己,不需要靠一個男人來為我支撐天地,然而父親一門心思為我,我不能說他錯,更何況那時候他己病入沉痾,為安他的心,也為替自己爭取更多時間,我決定出嫁,但黎府絕不是我終身歸依處。」蘇老爺是個好父親,她在他身上享受到前世求而不得的父愛,在他病重、在他淚眼執手求她出嫁時,她真的硬不下心腸i」不過也幸好是嫁了,蘇家族人比她想像中更凶狠,古代人不把別人的命當命看,隨便幾個算計,就當自己是裁決生死的閻王官,這一點,直至現在她依然無法適應。

  蘇致芬看一眼始終不言語的黎育清,輕歎。她不能原諒自己嗎?可她怎能怪育清,誰能原諒一個算計自家爹爹的女人,」是,她真的非常非常在乎這份情誼,所以她必須解釋清楚。

  「育清,麗華是個極其溫柔婉約的女子,她對你爹爹一見傾心。出嫁前,我同她開門見山,將自己的心思說明,我願助匆結識你父親,但能不能讓你父親納她為外室,得靠她自己的手段本領。」

  「我同她保證,只要她生下兒子,你父親絕對會要求她回到黎府,她是公主,怎能委身為妾?屆時,她將這個困難告訴爹,你爹定會寫信與黎老太爺提及此事,然後……」然後該怎麼辦,不需要蘇致芬多言,黎育清也可以理解。

  別人不能,不代表黎家做不到,老太爺是皇帝倚重之人,於皇上而言,老太爺亦師亦父,透過他,董麗華的身世必能於皇帝跟前揭穿。

  而自家爹爹是什麼德性誰不知,他喜歡美色,肚子裡又有幾分文采,對那紅袖添香之事樂此不疲,一個被當成公主來教養的溫婉女子願意委身於他,豈有不接納之理?

  至於董麗華,黎育清才不相信她有那麼簡單乾淨,看上父親純粹是因為一份愛慕之心,依黎育清私心忖度,一來,她年紀己然不輕,想找個好人家肯定困難,誰家願意娶個老姑娘進門。二來,爹爹再不濟也是黎府四老爺,皇上對老太爺的看重明明白白擺在那裡,連她這個孫女都讓人給愛屋及烏,封了個懷恩公主,如果有黎老太爺牽線,她這個貨真價實的公主怎會認不了爹?

  等等……貨真價實,對啊,憑什麼致芬相信她?

  「你怎麼確定董麗華的身世是實話,不是編造的謊言?」

  「她身上有皇帝留給她母親的玉珮和詩詞畫像,阿壢的朋友看過後,確定那是皇上的東西和筆跡。」

  「阿壢哥哥到底是什麼來頭,什麼朋友都有?」黎育清嘟嚷,這會兒不滿意起阿壢的朋友來了。

  蘇致芬四兩撥千斤,笑道:「五湖四海皆朋友嘛,只要不心存偏見,真心與人相交,自然能夠交到許多朋友。」不過黎育清的話讓蘇致芬松下心情,至少她並未因此而恨上自己。

  黎育清在腦子裡盤算糾結,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話說:「也許祖父考慮周詳,不會把董麗華的身世在皇上跟前揭穿。」話甫出口,她忍不住暗罵自己一聲笨,祖父不管考不考慮周詳,都會將物證轉呈給皇上,因為父親是祖父所有兒子當中最不成材的,日後分家,定是最弱的一房,若能攀上皇親、成為駙馬爺,還怕這支系不旺家門?!

  蘇致芬明白,黎育清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她不與之爭辯,將阿壢寄回來的信交給黎育清。

  黎育清抽出信紙,裡頭卻掉出一把同印章 相像的鑰匙,看著它,黎育清怔愣須臾,苦笑。她認得它,在前世、臨死前,自己不甘心蘇家財富令楊家覓得,強忍最後一口氣,將它嚥入腹中。

  見黎育清端詳那把鑰匙,蘇致芬特意解釋。

  「阿壢在京裡置了一間宅子,你也曉得,最近半年我將嫁妝分批往京裡運去,再搬個兩趟,東西也就運齊全了,這是那間宅子的鑰匙。待這裡事了,我得輕車簡從,趕在蘇家族人收到消息之前離開。」她不打算將和離之事鬧大,讓蘇家族人有機會上門尋釁,這也是她對黎家的最後一點情義。

  黎育清點點頭,將鑰匙交還給蘇致芬,抽開信紙,細細閱讀。

  不出所料,信裡提及黎老太爺己經將董麗華的信物呈給皇上,皇上激動不己,本想親自到樂梁城探望女兒,但被老太爺所阻。

  老太爺保證,會以平妻之禮迎董麗華入府,屆時再讓老夫人將四夫人帶進宮裡讓皇上見上一面。

  爺爺終究是仁義之人,即便到這個時候,也不打算將致芬一腳踢開。

  可致芬怎願意委曲求全?於她而言,當初的婚配是不得不的決定,何況當初她留下這一手,就是等著讓黎家開口,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如今時機成熟,她定不會接受平妻的建議。

  黎育清當然明白,身為好友該為致芬終於能夠脫離困境感到開心,只是這一去……她們哪時還能再見上面?

  這段時日的朝夕相處下來,致芬己是她最崇拜敬佩的女人,依依不捨之情浮上心田,她但願能夠和她不分離。

  蘇致芬明白她的心情,掐掐她的小臉說:「這是什麼表情?又不是我和你爹和離,咱們就斷絕關係,別忘記,『天衣菩鳳」咱們一人一半,『沐捨皂坊』還有你兩成股份,以後咱們要經常寫信,討論衣服樣式和香皂造型呢。」

  「終究是不能天天見面。」黎育清嘟起嘴,難得地露出小女兒嬌態。

  蘇致芬看得忍俊不禁,攬過黎育清的肩,她想起那次阿壢要上京辦事,自己也是這樣的表情,一副難捨難分的模樣,阿壢受不住,敲敲她的額頭說:「做啥這種表情,有事情的話,你不會經常寫信?」她噘嘴回道:「終究是不能天天見面。」那話出口,阿壢臉龐浮起可疑的紅暈。

  她樂在心底,原來啊,挑逗阿壢這麼有趣。

  月月看不過去,低聲罵道:「你就盡量玩吧,哪天阿壢當了真,你就乖乖把包袱整一整,嫁雞隨雞。」唉,月月那樣伶俐通透的一個人,怎就沒想過,她是不是也當了真?

  她老是在逗阿壢,越逗越上心,噯眛的話說一大堆,惹得自己笑到前俯後仰,阿壢當她愛開玩笑,只有她自己明白,這哪裡是玩笑,分明就是試探,裡頭明明藏著真心真意真感情。

  只是……所有人都認定,主子怎麼能夠嫁奴才?

  別人怎麼想,她無所謂,倒是擔心阿壢也是這般想法,她不是古代人,沒有主僕尊卑的觀念,喜歡就是喜歡了,年紀、身高、學歷、財富通通不是問題。

  在愛情裡面談條件,不但是羞辱愛情,也是羞辱自己的心,何況她尋尋覓覓,怎麼都找不出不能嫁給阿壢的理由呀。

  可所有人對她的「主動」,都是滿心滿臉的不苟同。

  這些眼光多少會讓她有丟人的感覺,她明白,一個人若存了不純潔的念頭,便應該識趣地將這些念頭放在心裡,萬萬不可以說出來丟人現眼。

  問題是,她是二十一世紀的女人,不擅長將感情深藏心底,相反的,比較習慣告白情事。所以她得再更主動一些,還是就此退卻?

  若阿壢真和歲歲月月年年一樣不開竅,她是該將他逮上床、假戲真做,逼著他為自己負責任,還是把這份感情賣斷出清?唉,不想了,這種時候想這種事,對育清不公平。

  回神,黎育清嘟嘴的小模樣招人疼,蘇致芬說:「好啦,別嘟著嘴,我又不是大將軍,撒嬌給我看是白白浪費。」大將軍?!

  黎育清被蘇致芬的話嚇到,她對齊靳的心思埋得妥妥當當,致芬怎麼會知道?!

  蘇致芬也不明說,只是意味深長地道:「你得認真把我的話聽進去,如果有可能、有機會,不要眼睜睜看著愛情溜走,對於自己的婚事,不能光靠父母之命,若是日後過得不幸福,誰也沒有辦法撫平你心頭的埋怨,你想過怎樣的人生,只有你自己可以決定。」

  「如果我的決定是錯的呢?」黎育清追問。

  「至少你是死在自己手裡,不是死在別人手裡。」她緊緊握住黎育清的手說。

  「可你說過的,可以用不喜歡的方式賺到財富,也可以用討厭的手段獲得權力,卻無法從不愛自己的人身上得到幸福。你說,我無法強迫別人愛我,但是可以強迫自己,不要那麼愛一個不愛我的男人。」真是,這丫頭還真把她每句話都奉為圭臬。「所以,你面對面問過他:大將軍,你喜歡我嗎?」黎育清搖頭,馬上又說:「可我試探過他。」蘇致芬瞪她一眼,「我最討厭你們這樣,試探來、試探去,怎不直接開門見山問清楚,面對面說話都可能產生錯誤理解了,何況是試探?你就沒聽過陰錯陽差嗎?行了,如果你把我的話擺上心,就聽我一次,面對面,問清楚!」這句話不單單是要告訴黎育清,也是蘇致芬在心底為自己做下的決定。對,她不要再試探來、試探去,她要面對面,把自己的心情對阿壢說清楚。

  如果他是榆木腦袋,轉不過來,她就拿把斧頭、朝他斬斬砍砍,如果他食古不化,她就把他泡進醋裡三天三夜,讓他瞭解,主子的話就是聖旨,如果他敢在這上頭裝傻,她就天天給他吃豬腦,非要逼得他認真檢視自己的心情,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

  蘇致芬的話震撼了黎育清,讓她久久回不過神。

  蘇致芬隨後拿來一盆水,洗去臉上一層厚厚的脂粉,然後沿著髮際處撕下一層極細的薄膜,她的動作緩慢而仔細,像是紡紗似的,一層又一層的揭開,待她將整張臉清洗乾淨後,黎育清兩隻眼睛再也轉不開了。

  雪白清秀的瓜子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唇如紅菱、膚如凝脂,清麗脫俗,一雙黑白分明的靈活大眼俏生生地望向自己,這般鮮麗顏色,這般無瑕面容,這……這才是她前世記憶中的蘇致芬……蘇致芬隱匿自己的容貌,因為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在黎府生根,黎府只是她的暫時棲身之處。

  「致芬……你!」她激動得說不出話。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但就像我說過的那句,我要的人生,我自己決定,便是錯了,也是死在自己手裡,不是糊里糊塗,受他人擺佈決定。

  「我決定不要黎府這頂大傘,我決定自食其力,我決定的人生也許和別人想像的不一樣,但我只要自己決定的幸福。」

  「所以,你也決定……」黎育清猶豫半晌後,還是問出口,「決定了阿壢哥哥?」

  「你也覺得不好嗎?」蘇致芬望著黎育清,她是這個時代的女人,觀念深受這時代想法的箝制,雖然自己改造了她,但環境對於人的影響力,大到讓人難以想像,可是……她希望獲得死黨的認同,期待得到育清的祝福。

  黎育清認真想過後回答,「阿壢哥哥很好,如果你連黎府四夫人這個身份都看不上眼,怎麼會介意他的身份?何況……」她的話瞬間讓蘇致芬笑彎嘴巴,「何況怎樣?」

  「何況你說過的,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蘇致芬忍不住放聲尖叫,她拉著黎育清跳起來,連連轉上數圈,然後將她緊緊抱在懷裡,那個用力呵……差點讓黎育清喘不過氣。

  「說的好,育清,我真愛你!你是我最知心、最換帖、最死黨,一生一世永不離棄的好朋友。」這天晚上,她們躺在同一張床上。

  蘇致芬分享自己對阿壢的看法,而黎育清說了大將軍與小丫頭之間的對話,她們聊到將近天明,依然意猶未盡,她們知道能夠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能夠說話怎捨得閉上眼睛?

  十數天後,黎品為走進挽月樓,蘇致芬自然沒用真面目示人。

  他將董麗華的身世說明後,訝異蘇致芬反對平妻提議,願意無條件和離,更訝異她願意祝福自己與董麗華,那一刻……他微微動心,蘇致芬雖然沒有一張美麗的容顏,卻有一顆最良善純美的心。

  又過十日,阿壢堅持從京裡返回,親自帶蘇致芬進京城。

  那天清晨,天空灑下一點雨滴,黎育清站在後門,送走蘇致芬,明知道可以寫信聯繫,明知道日後還會再見,但不捨的感覺很濃、很深。

  黎育清再不願意住在挽月樓,那裡到處都是蘇致芬的影子,她帶著木槿,收拾箱籠,搬回錦園。

  十月,老太爺、老夫人和幾房老爺夫人們全回到黎府,他們合力操辦四房的喜事。

  別人不明就裡,但自家人清楚來龍去脈,明珠蒙塵,四老爺居然把公主當成外室,若非不知者無罪,四老爺那顆項上人頭,至少得砍上十次八次。

  如今木己成舟,連孩子都生下了,皇帝再不開心能說什麼?何況當初自己對董麗華母親做的,可沒比黎品為厚道。

  這場婚事辦得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目的是要讓皇帝知道,黎府沒虧待這位身份不明的公主。

  但皇帝知道,蘇家族人自然也知道,他們鬧上門去,要黎府給個說法,黎府將和離書拿出來,蘇家人見無油水可撈,便迫不及待四處去尋找身懷巨款的下堂婦。

  但哪這麼容易,如今蘇致芬己換了身份,遠走京城,若是還能被找到,就真是神了。

  整個黎府歡欣鼓舞、注入新氣象,人人都開心得很,唯有黎育清悶悶不樂。

  莊氏笑話她,「怎麼,是不是見爹爹娶新婦,也想起自己的終身大事?你可不能怨伯母們對你不上心吶,你的婚事不是由咱們說了算,得讓皇上點頭呢。」面對調侃,黎育清只能故做羞澀,心卻悶悶地。她回到屋子裡,提起筆,在信箋上落下一行字——大將軍,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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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39: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殘廢毀容的將軍

  齊靳一直沒有回信,黎育清覺得奇怪,「學習單」接連送去好幾張,可是封封石沉大海,因為戰事吃緊、無法回信?她沒有答案。

  天氣漸冷,她給哥哥和齊靳捎去了厚棉衣,照理說,再怎樣都得寫封致謝信,可是齊靳沒回,而哥哥只寫著:平安,勿念。

  新任四夫人脾氣不壞,如同致芬所言,是個和善人。

  董氏進府後祖母發了話,府裡中饋由她接掌,兩個嫂嫂輔佐,黎育清卸下一身家事,便在心底盤算,可不可以回京城長住?

  然而年底時祖父下令,讓父親帶著新媳婦進京過年,黎育清心知肚明,那是皇帝爹爹想見流落在外的公主。

  這下子,她又去不成京城,父親帶新母親進京,她自然得留下來幫著打理府裡,心情有些鬱悶,卻是莫可奈何。

  沒有楊秀萱的黎府一派和平,兩個嫂嫂像比賽似的忙著生小孩,那邊二嫂才懷上,秋天一到,大嫂肚子裡又有好消息,接連的喜事傳出,讓二伯母心情愉悅。

  說實話,住在樂梁絕對比住京裡舒心,京裡的宅子小,住的人又多,雖然六姊姊和七姊姊己經出嫁,可二伯母算得精,說再過不久,大哥哥、二哥哥就得進京赴考,她得先將院子給預備起來,這樣一來,便佔去兩個院子。

  這時候她如果進京,不是得挨著奶奶後頭的小屋住,就是必須同哥哥們擠一處小院,想到這個,她又想起要在京裡買宅子的事,她托阿壢哥哥幫忙打聽,也不知道現在情況怎樣。

  沒事可做,她懷念起致芬在時,大家一起忙碌的情景。

  那時候事情一粧接一樁的,沒完沒了,可天天都過得很充實,現在……她歎口氣,除家事外,她只能提筆寫信。

  齊靳不回信。

  哥哥只寫了五個宇。

  致芬最夠意思,每次回信都是滿滿的好幾張信紙,不過那肯定是歲歲寫的,致芬那手毛筆宇啊,實在是……不堪入目。

  她先寫給致芬,報上一堆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連黎育清自己看著都覺得無聊,於是將剛畫好的幾張繡樣附上。

  給致芬寫完再給哥哥寫,也是雜事,不過多少可以提及小時候的回憶,多了點溫馨,很公平,和給致芬的信一樣,也是滿滿兩大張,寫完,裝入信封。

  取來乾淨信箋,輪到齊靳了。

  她最喜歡給他寫信,天南地北亂七八糟的想法通通可以在裡面落筆,可是,他己經那麼久、那麼久沒回信……是因為真忙?還是因為大將軍不想同小丫頭繼續有往來?!後面那個念頭,讓她很沮喪。

  門外一聲敲叩,木槿上前,開門。

  站在門外的是常業,意外見到他,黎育清很開心,他最近神龍見首不見尾,每次要托他帶信,都得先把信存在常寧那裡。

  如今常業像變成送信的,常寧變成貼身保鏢,黎育清知道他們都是武功高手,該有片廣闊地界供他們大展拳腳,她本不打算這樣支使他們的,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間,自己成為他們的責任。

  「常業哥,你回來了?」黎育清客客氣氣地迎上前,她知道常業不會進屋。

  「三皇子有信給八姑娘。」他謹守分際,將信遞給木槿後,轉身沒入夜色中。

  看著常業背影,黎育清有些疑惑,齊鏞怎麼會突然寫信給她?難道是……一陣突突亂跳,她莫名感到不安,莫不是哥哥又……拿起剪刀,飛快絞開信封,黎育清抽出裡頭的信箋,下意識地,她的左手微微壓住胸口。

  腦子紛亂得緊,怕有遺漏處,她閉眼再張眼,逼自己定下心神,細細閱讀,可是明明每個宇都讀進眼裡,怎麼會腦子依舊—團混亂?

  是生病了嗎?還是……

  猛搖頭,宇在眼前跳躍,她死命咬住下唇,一讀二讀三讀、再讀、再讀、再讀……直到讀通讀透、讀到能夠理解……原來這就是大將軍不回信的原因。

  她真不是普通厲害啊,居然隨隨便便就猜到因由,打死不回信……大將軍果然想同她斷絕交情。

  見姑娘這模樣,木槿心生警惕,先將黎育清扶到一旁坐定,端來一杯溫茶水,讓姑娘慢慢喝進去,才開口說話,「姑娘,三皇子信上怎麼說?」她沒應,只是攥緊拳頭,眼睛像是要把那張單薄信紙給看穿似的。

  「姑娘,你還好嗎?」木槿急了。

  可黎育清沒聽見她的聲音,只忙著在心裡做出重大決定,猛地,一個起身,她怒道:「不行!他不可以這麼任性,他想同我相交便相交,想斷交就斷交,憑什麼他可以片面做出決定?朋友是平等的,得互相尊重,他得聽我的意見、得同我商量,我不點頭,他就得和我當一輩子的朋友。」

  「姑娘,怎麼回事?」木槿被她弄得心急火燎,偏偏姑娘像陷入迷陣似的,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

  黎育清沉默,所有念頭在腦子裡集合。

  是,她怎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建方十七年,威武平西大將軍陣亡於戰場……歷史轉變,齊靳沒死,卻是受到重創。

  齊鏞說他的臉毀了、腿斷了,從此以後再也無法上戰場,說他之所以中敵計,竟是因為親弟弟出賣自己,還說若不是黎育莘拚著一條命將他背回來,他早就沒命回到京裡。

  被親弟弟出賣!

  她就想啊,明明最近邊關沒什麼大戰事,他怎會忙成這樣?

  誰能想得到,母親想害死他、弟弟也不希望他存活,害他傷他的不是敵人,而是親人,這教他情何以堪?

  想到這裡,黎育清更生氣,什麼叫做「平安、勿念」,身上插著兩枝羽箭也叫做平安?人都傷到被送回京城,還教她勿念?有這種哥哥,她哪裡需要敵人!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齊靳和黎育莘,她要是不狠狠朝他們揍上幾拳,她難以洩恨。

  木槿見她一下子咬牙切齒、一下子呆得像木頭人似的,想起五少爺誤傳死訊那次,心吊起來。

  「姑娘,你說說話啊,你這模樣,木槿害怕。」木槿不顧一切,扣住黎育清的肩膀搖晃。

  黎育清回神、深吸氣,吞下滿肚子怒火,對木槿說道:「齊將軍和哥哥在戰場上受傷了,我必須進京照顧哥哥,你幫我把所有的東西全裝好,我們立刻上路。」

  「全部的東西?」意思是……不回來了嗎?

  木槿沒聽錯,就是全部的東西,除了皇上給的那兩箱賞賜外,剩下的物品和金錠、銀錠,她老早換成銀票貼身收藏。

  不回來了,她要在京裡建屋購地,讓哥哥住進去,不回來了,她要成天到晚跟在齊靳身邊,讓他深刻理解,朋友交情是什麼東西,絕不是說棄就可以棄!

  她腦子亂哄哄的,事情想不齊全,只想著要馬上走、立刻走,用最快的速度走到齊靳跟前!

  她想用最磅礡的氣勢,怒指他的胸口說:「要擺脫我嗎?這輩子,想都別想!」她想揍他兩拳,怒罵道:「大丈夫幹麼在意一張臉,又不是娘兒們。」她還要一屁股坐在他桌旁,逼著他給自己回完前幾封信,才肯作罷!

  木槿明白她的心思,卻也清楚沒這麼容易,她說:「姑娘,大少爺、二少爺不會答應的。」木槿的話將她拉回現實,可不是嗎?她糊塗了,哥哥們怎麼可能讓她隻身進京,五哥哥的傷鐵定不重,否則早早就會派人傳來消息,她能有什麼借口……有了!

  她對木槿說:「祖母上一封信裡說,入了冬經常喘咳,我同哥哥們說去,就說,我去給奶奶侍疾。」這倒是個好借口,不過也沒道理這樣急匆匆的就要趕出門啊,至少得讓大少爺修書一封,問問老太爺、老夫人的意思。

  可……看姑娘這副模樣,怕是沒辦法等待,上回五少爺墜谷的消息傳回來,四老爺不讓姑娘進京,姑娘還不是照樣偷偷瞞著,讓蘇大、蘇二把她們送進京裡。

  姑娘這些年是益發有主意了,尤其跟蘇姑娘處在一起之後,她想做的事,誰能阻上得了?

  「要不,姑娘去同大少奶奶說說,老夫人病著,姑娘替奶奶去給老夫人盡孝心?」都說枕頭風威力大,不管是真是假,由大少奶奶出頭,機會應該比較大,況且大少奶奶何嘗沒有獨攬中饋之心。

  黎育清鬆口氣,幸好有木槿,自己這一慌亂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木槿的心思越來越靈活通透,每次都說她學致芬,可她自己不也隨了歲歲月月年年,人啊,都得有個人可以學、可以倣傚,才能進步改變。

  她壓下心中狂亂,努力讓面上不顯,足足喝完兩盞茶,這才拍拍自己的臉,說道:「我去同大嫂說,你悄悄地把屋子裡的東西收拾整齊,這裡,咱們不回來了。」

  「要長住京城嗎?可上回姑娘一提,二夫人就說那裡窄,住不下更多人。」

  「放心,我心裡有數,反正東西不多,把皇上給的和常穿的衣服帶上就行,那些杯盤碗盞、筆墨紙現的小東西都別帶。」交代清楚,足下不猶豫,她飛快往竹院走去。

  黎育清心情忐忑,滿肚子盤算著,到京城後要怎麼向長輩們解釋自己的突然到來?

  撒撒嬌,祖母那裡還可以過得了關,但祖父那雙眼睛,怕是隱瞞不了。

  可她要怎麼說,大膽向長輩表明心跡?若是齊靳根本沒將自己放在心上,若從頭到尾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怎麼辦?她是不是別進黎府,先見見齊靳,再做之後的打算?

  她在心裡做過幾十種假設,再一種一種慢慢推翻,說實話,這樣子衝動,她自己何嘗不害怕,可是再害怕,也壓抑不了想見他的心。

  然而意外地,情況與她假想出來的幾十種都不相同,讓她有說不出口的心虛。

  當她踏進黎府時,一句話都沒說,先接觸到祖母那雙心疼、憐惜、不捨、難過……充斥著許多複雜情緒的目光,頓時,她發覺,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她不願意說謊,卻又不知道怎樣說實話,矛盾在心頭掙扎,而祖母卻像洞悉一切似的說:「這麼長的路,累壞了吧?」黎育清猛搖頭,直覺該找出一些話來講,於是東拉西扯,將樂梁城的大事小事、家事雜事,全部抓出來講,她很緊張,話說得很急迫,那個態度叫做欲蓋彌彰,老夫人是何等人物,怎會不明白?

  可老夫人沒說破,聊過一陣後,拍拍黎育清的手背道:「先下去休息吧,有什麼話,以後多得是時間聊,己經讓人去叫你四哥哥、五哥哥回來了,你洗漱一下,他們大概就進門了。」黎育清垂下眼睫,眼底裝滿抱歉。

  老夫人忍不住笑開顏,這孩子還真沒有做壞事的本領。她安撫說:「好孩子,奶奶懂的。」懂?懂什麼?祖母懂了,她卻滿頭霧水。

  照理說,祖母應該追問她為什麼進京,可她半句不問,而一路陪著她到後院休息的大伯母李氏,只是臉上帶著微笑,也不肯多話。

  李氏將她領到哥哥院子裡的小屋前時,解釋道:「京裡宅子小,你委屈些,暫時住下,日後再給你挪地方。」

  「大伯母,沒關係的,這裡很好。」黎育清急道。

  李氏拍拍她的手,心疼她的懂事。「還沒看屋子呢,就知道很好?你的丫頭己經在裡面整理,缺什麼,讓她到前頭說一聲,我立刻差人送過來。」

  「謝謝大伯母。」

  「說什麼謝呢,都是一家人。」李氏歎口氣,撫了撫她的肩頭,眼底也掛著淡淡憐惜。

  黎育清不解,卻不知道該怎麼問。

  「進去吧,洗個澡、休憩一會兒,育岷、育莘也該回來了。」

  「好。」黎育清順著大伯母的意思走進屋裡。

  屋子真的很小,但也因為如此,剛燃起的炭火就讓整間屋子都暖和起來。

  下人早將她的箱籠搬進來,東西真的不多,黎育清進屋時,木槿己經將東西拾掇妥當。

  「姑娘,要不要喝口茶?」

  大夫人做事妥貼,她們前腳進門,後腳丫頭嬤嬤就幫著把屋子給佈置起來,床褥墊子全是新的,茶杯盆盞樣樣齊全,小几上還有兩枝初綻新梅。

  看見梅花,黎育清展顏,原本她很討厭梅花的,但那個傷心的除夕夜裡,滿園梅花怒放,他牽著她的手,走過一片祀心暖香,於是,她對梅花有了新的感覺。

  「不,我想先沐浴。」

  「是,東西己經備下,我去給姑娘傳熱水。」

  「好。」黎育清應聲,走到床邊,看著嶄新的被子,上面有她最得意的卡通板丫頭,這是特地為她備下的?怎麼可能,在那之前,長輩們並沒有讓她進京的打算?還是大哥哥己經將她要進京的消息傳來?

  更不可能,她走得急,又是日夜兼程、餐風宿露,便是差人送信,恐怕速度也不會比她更快。

  她想不通,帶著滿腹疑問到屏風後頭洗浴。

  洗去一身塵埃後,她吃點東西、喝喝水,木槿勸她上床瞇一下眼,她卻開始認真考慮,要怎麼上將軍府,求見將軍大人?這時,黎育莘和黎育岷回來了。

  木槿開門,迎進兩位少爺,分別給兩侗少爺上茶後,她乖覺地走到門外守著。

  黎育岷和黎育莘的態度大相逕庭,黎育莘見到妹妹,笑彎兩道眉毛,一把抱住她,大笑,說:「好清兒,哥哥就知道你冰雪聰明,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她做出什麼「最正確的決定」?儘管她真的很冰雪聰明,還是弄不懂黎育莘是什麼意思,只看得懂他樂彎一雙眉,眼底、嘴角全是歡暢。

  但他這副表情,讓黎育清安心,不管自己在無意中做出哪個決定,都很符合哥哥的心意。

  可……視線轉到黎育岷身上,他的眉頭像被誰揪著、硬打個死結似的,眼底裝著和祖母相似的情緒,只是,他沒像祖母那樣保持緘默,而是一開口就罵人——「笨丫頭,你有沒有腦子?這件事若傳出去,你以後還能談什麼好親家?」兩個哥哥的態度天差地遠,讓黎育清無法招架,她看看黎育莘再看看黎育岷,歎氣道:「要罵我、要誇我,至少得讓我先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吧?」有道理!黎育莘點點頭,問:「你收到三皇子的信才上京的,對不對?」

  「是。」

  「你知道世子爺傷重的消息,便迫不及待進京?」黎育莘沒多想,只想盡快得到答案,卻沒想到這種話讓黎育清該怎麼回應。

  黎育岷看一眼大大刺刺的五弟,恨恨地翻個大白眼,依他這種解釋法,黎育清大概要弄到下輩子才能釐清來龍去脈。

  他放下茶杯,娓娓說道:「兩個月前,世子爺在戰場上受重傷,被送回京裡,傷得相當嚴重,他無法行走,一張臉也毀了,他失意、心情低落,不願意見任何人,成天將自己關在屋裡,連太醫也不讓診治,三皇子為此憂心忡忡。無意間,他發現世子爺在讀你的信,你與世子爺……一直在通信?」見四哥哥眉一挑,黎育清雙頰緋紅,應該解釋幾句的,就說:剛開始寫信是因為要安慰齊靳喪妻之慟……可這番解釋,是越描越黑呵,那麼多年過去,難不成她還得一封接一封、安慰個不停?

  見她微微張口後又閉上嘴巴,黎育岷在心底無聲歎息,看來三皇子的話不假,這丫頭的心事藏得深,全府上下竟無人知道。

  「世子爺很喜歡你的信,一讀再讀,因此,三皇子認為他對你有心。」黎育岷無法否認齊靳是好人,他有那心思,卻因為自己的傷,不願意傷害一個好姑娘,自從受傷後,他再沒給清兒回信,一封都沒有。

  可這件事讓齊鏞知道了,他正想盡辦法幫齊靳恢復精神,有這樣的可能,他怎麼肯放過?

  黎育清心跳得厲害,滿腦子都迴繞著那句「他對你有心」,怎麼可能啊?他心裡只有一個人,是他的亡妻江雲呀,他們只是很好的朋友,但……他把她的信一讀再讀,就像她讀他的信那樣……突然間,心頭漲得滿滿的,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那東西讓她想跳起來、想轉圈圈、想唱歌,想……做一堆不合禮儀規矩的事。

  黎育岷沒等她反應,自顧自往下說:「三皇子不厚道,他心裡只想著世子爺,卻沒想過你的處境,他直接將此事捅到祖父跟前,祖父自然相信你的品性,認為你只是將世子爺當成另一個義兄,何況世子爺都傷成這樣子,祖父怎麼能夠害你終身?」

  「於是三皇子與祖父打賭,他讓人送信到樂梁城,信裡寫明世子爺的情形,如果你對世子爺上心,必定會想盡辦法來到京城,屆時,他便會請求皇帝賜婚,如果你對世子爺只是兄妹之情,依然留在樂梁城,只是寫信安慰世子爺,此事便作罷。」

  「可是你來了,祖父賭輸了,恐怕三皇子知道訊息後會立刻進宮,向皇上請求,為你和世子爺賜婚。」黎育岷輕歎。他是個心眼多的,他打心底明白,依黎家與齊鏞的交情,就算祖父輸掉賭約,他硬要為孫女的幸福推托抵賴,齊鏞也不會拿黎家怎樣。

  但是祖父會這麼做?不,他不認為祖父會。

  世子爺功在朝廷,早己賞無可賞,如今為國受傷,皇家怎麼做,百姓們都在看著呢。

  齊靳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將大梁半壁江山收入大齊疆域,是不損一兵一卒消滅嶺南盜賊、開通商路,是打海盜、滅北夷的大英雄!

  百姓能夠不受戰火荼毒,最該感激的就是威武平西大將軍。

  這次的事件是珩親王次子惹出來的,但珩親王願意以命抵命、救下次子免於斬首之刑,而珩親王妃在後宮慟哭、苦苦哀求皇太后,為珩親王留下這株根苗後,皇太后攬下了此事。

  一邊是親弟弟、一邊是母親,皇上根本沒辦法處決兇手,這種情況下,皇上面對世子爺,心裡怎能不負疚?

  雖然世子爺硬把暗虧吞下,悶不吭聲,但他的消沉失落、他的自閉隱忍,百官朝臣全都心知肚明。

  何況,若是世子爺一直這樣消沉下去,朝廷損失可大了,一個常勝將軍、一個運籌帷幄的人才,就因為爵位之爭,遭受手足謀害,這事若傳出去,珩親王府不受世人唾棄才有鬼。

  若是此時,有個能讓世子爺上心的懷恩公主下嫁,便可彰顯皇恩;若是清兒真有那麼大的力量,讓世子爺停止消沉,那便是朝廷之幸;若是世子爺能夠與公主留下子嗣後代,百姓必會將此傳為佳話……嫁一個公主,就可以解決眼前困境,這麼簡單的事,皇帝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考慮。

  至於黎家,在皇帝焦頭爛額的時候,賠出去一個女兒,表達對皇家的忠心、為皇上分憂,定能換來皇帝更大的眷顧恩寵,何樂不為?

  祖父一生都在為黎家的榮耀竭盡心力,定不會捨不得一個小孫女。

  何況清兒這一嫁,首先受惠的不是別人,絕對是自己和育莘這兩個哥哥,如果他肯自私一點,他就會像那個沒心沒肺、把世子爺當英雄崇拜的傻弟弟一樣,笑得臉上開出朵花兒,但是他沒辦法,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清兒嫁給一個殘疾男子,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啊。

  黎育莘不滿地瞪黎育岷一眼,說道:「四哥,你幹麼講成那樣,能夠嫁給世子爺是福氣,你別把清兒給嚇壞!」他拉起妹妹的手,揚聲道:「別怕,別人不瞭解世子爺,哥哥一直跟在他身邊,對他的性子清楚得很。」

  「世子爺這個人,面冷心熱,對同袍手足好得很,他有多厲害聰明,這點哥哥就不提了,不是我誇口,世子爺比起我們的四哥哥有過之無不及,你不知道啊,面對千軍萬馬迎面襲來時,他不驚不懼,眼底只有無比的堅定。他說:『如果連我都不相信自己會贏,怎麼說服眾兵將,我們定會凱旋歸來!』瞧吧瞧吧,他真的不是普通人吧……」

  「有一回咱們落入敵人圈套,三千軍士心裡都想著,這回死定了,有人己經咬破手指想寫遺書呢,沒想到世子爺只輕飄飄說一句,『誰落入誰的圈套還不知道!』頓時,渙散的軍心便齊集一起。」

  「果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敵軍在高處要朝咱們射箭時,咱們的兵將居然出現在他們後頭,將軍讓我們高舉起矛,他們摔一個下來,咱們就往他們身上刺個窟窿……」講起齊靳諸多事跡,黎育莘有掩也掩不住的驕傲,黎育清一面聽、一面笑,心想,他們果然是兄妹,哥哥崇拜齊靳的興奮眼光,和自己崇拜致芬的模樣相同。

  黎育岷忍不住出聲阻止,「夠了,清兒不是要到世子爺手下當兵將,她是要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就算齊靳沒受傷,他也不認為嫁給長年不在府裡的大將軍有什麼好,加再上眼前又是這種狀況,他搖頭,不贊成!

  「女人不都想嫁給英雄嗎?世子爺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錯過可惜呀!」對於齊靳,黎育莘有滿肚子的崇拜崇拜加崇拜。

  黎育岷則是滿臉的受不了,他真想剖開黎育莘的頭,看看這個弟弟腦子裡到底裝著什麼。

  「他傷了腿、傷了臉。」黎育岷強調。

  「世子爺是什麼人吶,只要他願意,一定可以再站起來,眼下,他只是氣不過,一時消沉而己。至於傷了臉,拜託,他又不是娘兒們,幹麼要一張好容貌,在戰場上,傷了臉的人多了去,他們一個個可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在我看來,他們比京裡那些靠祖輩庇蔭的小白臉就好看得多。」尤其是珩親王的次子,那個不懂戰術、只有滿肚子髒水的白面書生,在他眼中就是個屁,還是大臭屁。

  「如果世子爺……」黎育岷看一眼黎育清,咬牙恨道:「難道,你要清兒當一輩子寡婦?」

  「怎麼會,最危險的時候都挺過來了,世子爺己經沒有生命之險。」對於男女之事,黎育莘仍然懵懂,但黎育清聽懂了,她是女子,重生前還是個生過孩子的婦人……臉迅速轉紅,她低下頭,無言以對。

  「總之,如果你不願意,我現在馬上送你回樂梁。」就算違反祖父、齊鏞和皇帝的意願,會傷害自己的前程,他也不管。

  黎育岷這話,黎育莘可不愛聽,清兒都和世子爺通了那麼久的信,兩人的交情定是不淺,何況世子爺是個知根底的人,他的性情、他的才智、他的勇敢……整個大齊,他怎麼都找不出第二個可以和他媲美的男人。

  這樣好的親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幹麼要往外推?何況清兒又不是那等庸俗勢利之人,怎會見到世子爺落難便瞧他不起。

  「清兒,你別聽四哥胡說,這門親事挺好的,哥哥給你拍胸脯保證,世子爺真的很棒。」

  「你不要胡亂保證,以後的日子是清兒在過,你又不能代替她。清兒,你想清楚,趁現在三皇子尚不知道你進京,還有機會挽回。你真的願意嫁給世子爺嗎?」黎育岷問完,兩個人、四顆眼珠子直愣愣地盯住黎育清,想從她臉上盯出自己要的答案。

  黎育清看看四哥哥再看看五哥哥,這樣一大篇一大篇的話砸下來,她都還沒消化呢,就要她做決定?

  她當然喜歡齊靳,當然也懷著那份不該有的心思,她當然也想美夢成真,她當然不是勢利眼的女人……只是,他真的心悅於她?

  她願意為他而努力,但前提必須是對方樂意,江雲那樣一個善良溫厚的女子,在他心底那樣深刻地存在著,她從不認為自己有半點機會。

  蘇致芬說:「面對愛情,你不能膽怯。」她不在意齊靳的身份地位、不在意他的財富或能夠給予的保障,只要他有一點點喜歡她,讓她的努力可以看見希望,她便願意勇敢面對接下來可能遇到的任何困境。

  「說話啊,清兒,你是願意的,對吧!」黎育莘催促他。

  黎育清看一眼黎育岷,問道:「四哥哥,一個男人經常翻看女子給他的信,是不是代表他心裡有這名女子?」黎育岷想違心回答——不對。

  但黎育莘動作比他更快,笑著搶答,「當然啦,如果心裡對這個女人沒有感覺,便是面對面,也會覺得生厭,想逃得遠遠,怎麼可能拿著人家的信,翻來覆去看過幾十遍。」人就是這樣,說謊言需要醞釀,說實話只需要憑直覺。

  「四哥哥,我明白你心疼清兒,但是,我願意……」黎育清的話還沒說完整,在外頭己經竊聽了老半天的齊鏞闖進來,他眉開眼笑,滿身的春風得意,他拉起黎育清,挑釁地朝黎育岷揚揚眉,對她說:「走,我們去看齊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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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40: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求求你娶我

  門房見到齊鏞,不需通報便放人進府。

  將軍府是新建府邸,雕樑畫棟、美不勝收,園子很大、池塘很大、房子很大,到處都大,比起樂梁城的黎府更大,在京城這個寸土寸金的地界,皇上賞下這座府邸,確實是挺有誠意的。

  只不過,這麼大的地方才住了齊靳和女兒妞妞,有些冷清。

  自從聽見黎育清那句「我願意」起,齊鏞滿肚子都是歡喜,他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人,這丫頭心地好,腦子也聰明。

  反觀京裡那些名門閨秀,一聽到皇上要賜婚,一個嚇得比一個厲害,齊靳還沒死呢,就算死了,這麼大一座將軍府還不夠她們榮養到老嗎?怕什麼!

  可是別說她們不肯嫁,就是要嫁,齊靳也不樂意,他心裡有了人,除江雲之外,還有個會時時逗得他眉眼飛揚的小丫頭。

  是,他偷看過黎育清的信,那些信被收藏在一個昂貴的楠木鑲金絲扁盒中,每一封都有經常被翻看的痕跡,若不是對小丫頭上心,齊靳不是那種會將風花雪月放在心上的男子,絕不會做這等事情。

  齊鏞猜想過,既然如此,為什麼齊靳始終不提?皇上絕對樂意為他們賜婚,琢磨再三後,他找出原因——江雲的死,在他心底烙下陰影。

  突然間,齊鏞站定,猝不及防地,黎育清撞上他後背,她撫撫被撞疼的額頭,一臉委屈的看向他。

  他轉身,雙手搭在黎育清肩膀,表情鄭重,沒有平時的吊兒郎當。「再告訴我一次,你真的願意嫁給齊靳?」……不要眼睜睜看著愛情從眼前溜走……你想要過怎樣的人生,只有你自己可以決定……她的人生如果有齊靳加入……光是想像,她就阻止不了胸口的雀躍。她用力點頭,是,她做出選擇了,就算這個決定是錯的,至少她是死在自己手裡。

  「我願意。」她再度點頭。

  「那你心裡得先有準備,齊靳很可能會拒絕。」拒絕?!不是說他對她有意嗎?不是說他喜歡她的信?如果不是,那她……猶豫了……齊鏞一眼看穿她在想什麼,手掌輕晃兩下,將她失落的魂魄給拉回來。「他不是因為討厭你才拒絕,他是因為太喜歡,所以拒絕。」太喜歡所以拒絕?她搖頭,不懂。

  「你後來寫給他的信,他回了沒?」聰明通透的她,怎麼會在這時候犯糊塗,看來十三叔那句話是對的,再聰明的人面對愛情都會變笨。

  她又搖頭。

  「為什麼?」

  一句反問,黎育清恍然大悟,因為他傷他病、因為他覺得配不上自己,所以他想和自己切斷交情。

  見她瞭然的神情,齊鏞笑了笑,收回方纔的話,這丫頭還是聰明的。「除了那個原因之外,你記不記得,我同你提過江雲的事?」

  「記得。」

  她回答得悶聲悶氣,黎育清知道自己不該嫉妒介意,只是心會不由自主發酸呀,她能有什麼辦法?

  「我想,齊靳相當自責,他長年在外征戰,不能時刻在妻子身邊陪伴,即使派出暗衛,還是護不了江雲安全。自江雲死後,父皇幾次想為他賜婚,他都拒絕了,理由是——不想害死更多女子。」尤其育清年紀更小、更善良,更不會與人爭執,她連欺負別人、設計別人的能力都沒有,如果死亡是江雲必定的下場,那麼育清也逃不過,嬸嬸那顆心是墨做的,齊靳再努力也不會讓事情改觀。

  「我不見得會死。」

  「這得他也願意這麼想才行,何況他現在身子又是這情形,你是個好姑娘,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糟蹋你。」垂下柳眉,糟不糟蹋得她自己認定才算數,他怎麼能夠替她做決定?點點頭,黎育清道:「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

  「是,我明白待會兒進去,會碰到很難堪的狀況;我明白不會有人同我求親,我還得說服世子爺願意娶我;我明白世子爺的傷會讓他的性情變得古怪,除了適應將軍府這個新環境、適應一個想把我掐死的婆婆之外,我還得面對他的挑釁;我明白成親之後,迎接我的不是幸福甜蜜,而是一波波更辛苦的挑戰。但是,鏞哥哥……」她的話在這裡停下來,灼灼的目光望向他。

  「怎樣?」齊鏞問。

  她搖搖頭,臉上浮起一朵燦爛的笑。「我不害怕!」這話讓齊鏞眼底的欣賞更加濃烈,這丫頭比他想像中還行。

  「好樣的,以後有什麼事找鏞哥哥,別的不行,替你出頭這件事,我還辦得到。」

  「好。」黎育清用力點頭,收下他的善意。

  轉過身,齊鏞指指前面那間屋子,說:「齊靳就在裡面,你進去吧!」深吸氣,她閉了閉眼、再張開眼睛,她知道眼前這條是坑坑疤疤的坎坷路,但她己經做出選擇,就會竭盡全力走下去,不見成功,絕不回頭!

  望著她挺直背脊,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有幾分出征的氣勢,齊鏞笑得更歡,這丫頭,果然真的很有趣。

  屋子裡靜悄悄的,所有窗戶都用厚紙給糊上,偌大的屋子裡沒有燃上炭火,雖然有燭火照映出微弱光芒,卻驅逐不散那股陰暗淒涼。

  齊靳背對著門坐在桌旁,他靜靜地看著牆上那幅畫,神情專注。

  那幅畫裡是個女人,一個站在窗邊、回眸一笑的漂亮女子,是江雲嗎?

  她沒有辦法讓他不愛江雲,但她可以努力讓他愛上自己,一點點也好、一些些也行,只要對她有愛,說不定就願意為她專注、為她一心。

  黎育清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月光突然灑進一室溫柔。

  他被打擾了,怒目一瞠,轉頭望向不知死活的下人,可……他沒想到,會看見一張燦爛漂亮的笑顏。

  是她,他的小丫頭,她又長大了些,長得更美、更清靈,姣美的五官在月光下發亮。

  他透過月色看她,她也透過月光望他,月光在兩人身上灑下一片溫柔。

  再見面,恍如隔世

  他想起那天屋頂夜談,想起她那張詩不像詩、詞不像詞的鬼東西,想起那句「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這樣月色太美你太溫柔,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他曾經不肩,男人沒定性,卻想把罪過賴到月亮身上,可是……月光很美,小丫頭真的笑得很溫柔,這一刻,他的心又出現蠢蠢欲動,想要和她一起到白頭……情不自禁地,他想笑,可是下一瞬,笑容凝結在嘴角。現在的他,沒有笑的權利。

  他每一分表情,黎育清全看在眼裡。歎氣,走向他,她低聲說:「我給你的學習單,你一張都沒寫,這是很可惡的,致芬說,不可以隨便糟蹋別人的好意。」他想回嘴:你不要老是致芬說,那個女人的想法不全對。但是,他沉默了,板著臉孔、神情冷漠,他但願自己的態度教眼前女子退卻。

  黎育清會因此受傷?並沒有,她早就想過,接下來的路不是一片平坦而是遍地荊棘,若為這點小事受傷,未來的日子怎捱得過去?

  「我容易胡思亂想,大將軍沒回信,我就開始想像千百種可能性,會不會是受傷了?會不會是厭煩寫學習單?還是大將軍膩了,不想再同小丫頭周旋……不管是哪個想法,都讓我坐立難安,越擔心就越想要一個答案。」

  「哥哥壞,沒有透露口風給我,害我惴惴不安,偏偏常業老是見不著人,害我想問大將軍的狀況也沒處問,只能將信託給常寧,希望他們和過去一樣負責任,能把信轉交到你手中。」

  「認真算算,我有一、兩個月沒睡好呢,你看看,我有沒有黑眼圈?」她把臉湊到他跟前,他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將頭轉開。

  但他的眉緊了,心也緊了,因為她說「一、兩個月沒睡好」。

  是他堅持不讓育莘將消息透露出去,是他刻意不回信,是常業每回送信來,他二話不說將人打發回去。

  很顯然,這傢伙陽奉陰違,不知道跑哪裡去,害得她老是見不著人。

  「沒想到你真是受傷了,很痛吧?!我早說戰爭不好,那是玩命的事,建功立業的法子很多,何必挑最艱難的路走?可你肯定不樂意聽這話的,哥哥也一樣,或許男人和女人的腦袋不一樣,我想得通的,你們不見得想得懂。」齊靳心道:本來就不同,男子的天職是開拓與征戰,而女子的天職是庇佑和守護,就是這種不同天性,上天才會將一男一女配在一起。

  但,現在哪是同她說這些的時候,現在該做的是將她趕走,遠遠趕離自己身邊。

  若他沒猜錯,她之所以出現,定與齊鏞有關。自私呵,齊鏞就沒想過,他配不上這個好丫頭,也保護不了她。

  珩親王府的水太深,失去雙腿的自己都泅不上岸了,怎麼能夠把她拖下水?難道江雲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見他不言不語,黎育清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胡亂猜測。

  「致芬說,人啊,做事也不必太周到,事事替別人考慮,老想著要當大好人,教身邊人各個如意,怎麼可能呢?人生在世,如意是偶然,不如意才是正常,誰知道往後會發生什麼,你再周到也護不了別人的一生。」她猜,他是悶吧,傷害他的是親弟弟,再怨再恨都只能把苦楚往肚子裡吞,正因為他是珩親王世子,就得被逼著做這個濫好人。

  齊靳瞥她一眼,明白她的暗喻,她不要他當好人,有人要害他性命,他還顧慮東、顧慮西,隱忍吞氣。

  不是的,不是她想的那樣子……

  但那句話匆入他心版人生在世,如意是偶然,不如意才是正常。

  是這樣的嗎?所以他眼下承受的都是正常,眨個眼就會過去?說來容易,做來難,他眨過幾千次眼,再張開,自己依舊是個殘廢。

  齊靳還是不說話?

  黎育清歎氣。所以猜錯方向了?不怕,再接再厲。

  她繼續往下講:「致芬說,小人物看脾氣,大人物看氣度,好事未必是壞事,壞事未必是好事,看的人氣度不一樣,看到的結果也不一樣。也許你看到的是,日後再無法征戰沙場,可我看見的是——當你的妻子真幸福,丈夫能夠留在身邊,天天琴棋書畫、享受畫眉樂趣。當你的孩子真幸運,從小便有父親教導,享盡父愛寵溺。」這個話說得太直接,擺明認定他的傷好不了,擺明認定他無法再征戰沙場、當個神氣威風的大將軍。

  很傷人,她懂,可膿瘡不擠破,難不成要任由它在那裡發爛腐敗?

  果然擠膿瘡很痛,齊靳咬緊牙關,恨不得一把將人給丟出去。

  自己變成這副鬼模樣叫做幸運?

  這種安慰話太惡劣,你會對一個瞎子說「你真好運,不必看見這個骯髒的世界」嗎?你會慶幸一個聾子,不必入耳穢心事若不是太瞭解她,他會認定她惡毒刻薄。

  他撇過臉,下頌線條有點緊,黎育清苦笑。答對了!她把他給惹火了。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打算退卻。

  「致芬說,人永遠猜不到下一刻會怎樣,所以一定要把頑強給緊緊掛在身上,不低頭、不投降,抬頭挺胸,早晚會讓自己闖出一條康莊大道。」

  「可我認為,有時候決定未來的不是你肯不肯頑強,而是命運,誰說老天爺關上門就會為你開扇窗?就算你頑強地想要挖地道遁逃,說不定會碰上地牛翻身,把人給壓埋在地道裡面,苦難的到來,我們根本無法阻擋。」

  「不過幸運的是所有的痛苦、哀傷、患得患失,都如煙火般在夜空中綻放、凋落,寂滅,困難終會過去,會慢慢成為黯淡的印記,而生命始終鮮活。」她說得句句道理,她明白痛楚會被光陰巨輪碾過,碎裂成貴粉、不復痕跡,但看著他的雙腿和臉頰上那道由鬢角滑入下巴的刀傷……心依舊疼得緊。

  肯定很痛,身體痛、心更痛,當世間最親的人都可以拿你當仇人看待時,那個痛,要怎麼樣才能說得出口?

  意外地,齊靳鬆開眉心,因為她的話裡終於出現「我認為」,再不是聲聲句句都是「致芬說」。不過這回他同意蘇致芬的話,小丫頭太消極,不能將發生的事全推給命運,這樣太不負責任。

  但足……嫌她消極?

  他沒有立場嫌棄,因為現在的自己做的就是消極事,消極地不願意面對珩親王府、不肯面對皇上,甚至不讓御醫進府……她的確錯了,他並非做人周到,並非想要護誰的一生,相反的,這次他想看到惡有惡報,想看看舉頭三尺處的神明,能夠為世間主持什麼公道?

  對,他在賭一口惡氣,看皇上會怎麼做?

  倘若他為朝廷立下那麼多汗馬功勞,到頭來只能撈得這樣一個殘破下場,實在太令人心寒。可他也心知肚明,珩親王一樣為朝廷立下無數功勞,何況他還是皇帝的親弟弟,再加上皇太后的插手,他能要求皇帝怎麼做?處死親侄兒?

  他不是不理解皇帝的為難,只是……教他硬生生把這口氣吞下去,他不樂意!

  難題丟出去,他等著,等皇上接招。

  齊靳撇開頭。

  黎育清犯愁。難道又猜錯了?他並非傷心難受,不是沒有足夠勇氣面對未來困境,而是憤怒?

  憤怒母親害死妻子,弟弟謀奪他的性命,憤怒他拚死拚活為珩親王府立下光榮無數,得到的不是家人的支持肯定,而是背叛謀命?

  是啊,這情況教人情何以堪,可事實己經造成能怎麼辦?讓皇上處死他的弟弟?若皇上真這樣做,他能心安?終究是親手足,何況事情真發展到那一步,日後,他要怎麼面對親生父母?

  一時的痛快,造就出無數的困頓,何必?!

  「致芬說……」

  又是致芬說,她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他惱了,猛然轉過頭,瞪上她的臉。

  齊靳在生氣,可黎育清很高興,他終於願意看她,終於願意同她眉對眉、眼對眼。

  於是她無視於他的怒氣,笑出滿眼滿臉的甜蜜。「致芬說,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最好的報復是過得比仇人幸福,人生短短數十載,過完一天就少一天,把這麼珍貴美好的日子拿來欺負自己,不划算。」她講得嘴巴發酸,可他始終不吭聲,黎育清有點累,但不是說要披荊斬棘嗎?這點小累當然得熬過去。於是她再接再厲,搬來一張小杌子坐到他腳邊,準備好埋鍋造飯、長期抗戰!

  她捧起自己的臉,上頭有兩分哀傷、三分無辜,那是個會讓人想要憐惜的表情,所以他不只是對上她的眼,打上死結的濃眉慢慢滑入平順。

  就這樣,一加一眼再加一眼,他發覺壓抑的思念氾濫成災,然後……視線再也無法從她身上挪開。

  她終於戰下一城!

  黎育清先是歎氣,然後緩慢說道:「我小時候過得不如意,黎府下人拜高踩低,加上萱姨娘的勢力,我常常覺得不服氣,可又沒有勇氣替自己爭取。」

  「我常聽別人明裡暗裡罵我賤人、雜種,罵我母親下作無恥,我氣急敗壞,很想衝上前去與她們理論,可我做了嗎?沒有,我只會躲在牆角哭泣。哥哥是極疼愛我的,他見不得我受委屈,總是替我出氣,他使了拳頭、揍了人,也出了口怨氣,可是我們有因此受到尊重嗎?並沒有,相反地,所有人都說,果然是寡婦生的孩子,沒教養、沒腦子。」

  「這下子,連我母親也委屈了,越來越多的指控、越來越多的輕鄙,他們的話像刀子似的一刀刀刻入我心底,哥哥甚至還因此自暴自棄。每次夜深人靜,我就想啊,這樣活著多辛苦,倒不如死了好。後來,哥哥和四哥哥起爭執,我們雙雙落入池塘,那次,我深刻感受到死亡。死,離我好近,只要我甘心閉上眼睛,只要我願意放棄最後那口氣,那麼我就不再是黎育清,再不必受人白眼輕賤,再不必於夾縫中求生存。」

  「可是我們被救回來了,哥哥說,醒來以後他徹底反省,而我在神智清明那刻亦幡然大悟。是!我們遭人看不起,因為我們的娘是個寡婦,可她是個怎樣的娘,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她溫柔聰穎、她可敬可親,她比府裡任何一個女人都要高貴,我們何必在意那些不實謠言?」

  「如果我們只會受委屈、鬧意氣,然後重複再重複,週而復始地加強我們在別人眼中的魯莽形象,那麼只有一種下場一親者痛、仇者快,我們何必讓那些惡人順心遂意?」

  「四哥哥的娘親出身也不好,但他努力上進,有黎府這塊招牌,只要他夠努力,早晚會出人頭地。所以我們試著改變,安爭的時候我們爭,不該爭的時候我們學會沉潛,既然不被看重,就要加倍勤奮,我不相信,上蒼會放棄枳極認真的人。」

  「我們成功了,再不必用拳頭或眼淚宣洩委屈,反觀那些想加害我們的人,他們並非秉性良善之輩,而天網恢恢,不需要我們出手,上天全看著呢!漸漸地,我們過得越來越好,我們有能力追求自己的夢想。放下胸口那股氣,我們蛻變成長,我不否認,我和哥哥很幸運,有貴人相幫,但前提是——我們得先放下憤怒仇恨,選擇另一條開闊道路。」

  「緊握的手,怎能抓住快樂?緊閉的心,怎能享受幸運?不願意張開雙眼,又怎能看見世間的華麗?大將軍,你比我聰明,一定明白,傷害自己絕不會讓敵人傷心,他們正期待你這樣對待自己呢,你是他們的仇人又不是愛人,他們這樣苛待你,為什麼你還要配合他們的期許?」

  「致芬說過很多話,但我最愛的一段是:通常打敗你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失敗不是一種遭遇,而是你在不知不覺中做出的決定。你是常勝將軍,怎麼可以被自己打敗?!如果我是你,我會想盡辦法站起來,我會比過去更挺直胸背,讓那些期待你一蹶不振的人失望透頂,讓他們徹底明白,再多的卑鄙手段都害不了你。」呼……說完了,她很喘,但在他臉上看見幾分動容,終於,她下對藥了?

  黎育清吁口氣,接下來,是最難啟齒的部分,她猶豫尷尬,她羞怯不己,但這話很重要,非說不可。

  幸好他的眼睛看著她、耳朵聽著她,再不如剛進門時那般迴避自己。

  「大將軍,其實……我有一點點埋怨你,你好心卻辦了壞事情,我並不想當公主的,不是因為自古紅顏多薄命,而是因為致芬說過,公主是用來做什麼的?是拿出去和親用的。天,那些番邦啊,有些習俗讓人不敢恭維呢,兒子可以接管父親的妃妾,弟弟可以和哥哥共享女人,朋友還可以睡對方的妻子。」

  「我好端端的當個平民百姓不好嗎?沒事幹麼招惹上公主這個麻煩,如果皇帝捨不得自己的女兒去和番,肯定很樂意用我這個冒牌貨。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苦痛,高處不勝寒吶。」齊靳氣悶。

  她在胡扯!現在諸國間,齊國版圖最大、國力最強,誰敢要求大齊的公主去和番?

  只有別國把自家公主往大齊皇帝臥榻送的分。

  「過完年我就十六歲了,皇帝遲遲不下旨賜婚,心底肯定打著這個壞主意,『天衣吾鳳』和『沐捨皂坊』都開始賺錢了呢,要我放棄這些,往黃沙滾滾的大漠去轉個幾圈,我真不樂意啊。解鈴還需繫鈴人,大將軍做下的罪孽,該自己承擔的,所以大將軍,你可不可以……」她猶豫掙扎,她的嘴巴開了又閉、閉了又開,她幾乎要咬牙切齒了,看得齊靳心裡頭也跟著發急,有股衝動想要開口問——所以怎樣?

  幸好她在下一瞬間鼓起勇氣,免除他的尷尬。

  她的表情很可憐,她的眼神很委屈,好像天底下的人全都欺負了自己。「可不可以……大將軍行行好,把我……把小丫頭……娶進將軍府裡?」她的話又不重,可他卻覺得腦袋被人拿著狼牙棒給狠狠砸下,目光瞬間收縮,直直射向她的臉龐。

  她在說什麼?這是在向男人求親嗎?

  該死的,早就知道不應該讓這丫頭和蘇致芬走得太近,瞧,一個好好的大家閨秀被教成什麼樣了?

  他的目光有些凶狠,黎育清的心一抖。

  很好,她現在瞭解萬箭穿心是什麼滋味了。

  他沒說話,黎育清己經知道自己被拒絕,可是……不要不要,她才不要退卻!

  再度深吸一口氣,她說:「如果遊方術士沒說錯,我只能活到十八歲,那麼我只剩下兩年時間……求求你、拜託你,給我一個名分,讓我能夠待在京城,賺到足夠的錢,讓哥哥這一生可以安享太平年,好嗎?」不!拒絕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了。

  但黎育清比他更快,雙手合掌,滿臉懇求,「求求你,就兩年,兩年後我就死了,我不會浪費你太久的時間,萬一兩年後我沒死,你怕我賴著不走的話……我們簽契約好了,到時就算我沒死,也一定不拖累大將軍。」卑躬屈膝到這等程度,她真要鄙視自己,沒有女子會向男人求親的,這話傳出去,她絕對會成為大笑柄,但她沒辦法在這個時候退縮,她要為自己爭取一回。

  「拜託你、求求你,我沒有別的人可以幫忙了,看在我給你做那麼多衣裳、做那麼多點心、寫那麼多信的情分上,幫我一個忙,好嗎?」她連邀功這麼差勁的話都說出口了,他還不快點說我願意?!

  黎育清眼眶泛紅,鼻子發酸,她真的很想哭。

  齊靳對她怒目相向,再可憐他也不會同意,女孩子怎能做這等事?成何體統!鄭嬤嬤幾年的苦心全餵進狗肚子裡去啦?

  他生氣,氣到想把蘇致芬拉出來沉塘,放任她這種女人到處走,不知道還要帶壞多少好人家姑娘。

  不!他嘴巴打開,正要開口。

  但黎育清打死都不讓他說出這句話。

  行,軟的不成,來硬的,有的人就是不打不成器,不踹上幾腳便說不通。

  她揚起眉,噘起嘴,並不知道自己這個表情可愛到很過分,她只心急著對他說:「你不能拒絕我!」

  「為什麼不能?」終於,他開口說出今天的第一句話。

  只是五個宇,卻逗得她眉開眼笑,燦爛嬌美的笑容在燭光下分外柔美。

  「因為你現在走不動。」她指指他的腳,然後抬起下巴、得意張揚地道:「你敢拒絕,我就脫掉你的衣服,造成事實,到時,我一哭二鬧三上吊,四回娘家五住廟,鬧得整個京城紛紛擾擾,逼得你不能不負責任。」有人可以這麼無賴、逼男人娶自己嗎?

  齊靳真是大開眼界,心底的陰霾被她驅離,他眼裡只看見她的張揚美麗,他心裡堆枳著她的甜蜜言語。

  他不要的,身為大將軍哪有這麼容易就被女人威脅?但是他的嘴巴不聽話,一個不注意,衝出來為自己出主意,兩個他不想要的宇眼洩漏出去,然後……後悔莫及。

  他的嘴巴說:「好吧!」

  下一刻,他想反悔,想把剛才的話全數抹掉,但,好不容逼出的兩個宇,她怎能容許他賴帳?

  縱身一跳,她跳到他身後,兩手圈住他的脖子,臉貼上他受傷的頰邊,有些粗粗的,但她不在乎。

  然後,他嗔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心中一蕩,居然忘記要義正詞嚴,好好教訓一番小丫頭錯誤的行為。

  再然後,他聽見她說:「謝謝、謝謝、謝謝救苦救難的大將軍,謝謝你解除小丫頭的危厄,謝謝、謝謝、謝謝……」她連迭謝個不停,站在屋外偷聽的齊鏞笑彎兩道濃眉、笑彎唇也笑彎腰,就說了,不能小看這個丫頭吶,居然能把百煉剛化成繞指柔?

  行了!回宮吧,把小丫頭對齊靳說的話,一句一句對父皇說,說得父皇龍心大悅,賞她十里紅妝……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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