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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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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妙廚鮮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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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2 00:12: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妻子是福星

這一日,春林鎮的周府外馬車絡繹不絕,又過好了一會兒,一輛黑篷馬車停下,車簾掀開,下車的是杜嘉薇及青荷。

杜嘉薇抬頭打量眼前的宅邸,紅磚青瓦,高門朱戶,一看就是有錢人家。

周紫蓉正好走出大門,一見到她就快步迎上前,「師母。」熱情的挽著她就往屋里走。

杜嘉薇才剛注意到前院的園藝修葺得極好,就听到周紫蓉又興高采烈的說︰「祖父對師母也很好奇喔,說師母對教育有特殊見解,很是欣賞,這會兒已經在廳堂等著見師母了呢。」

杜嘉薇腳步差點不穩,她知道大戶人家都有分內外院,女子居內院,她本以為自己會直奔內院,沒想到先見到周家的老太爺。

周紫蓉等一行人一進入鋪著青色石板的廳堂,杜嘉薇就被這舉目所見的精貴家俱給晃花了眼。

「哈哈哈,沒想到蓉丫頭真的把祖父想見的人給邀進府來了。」一陣爽朗的男子笑聲響起。

杜嘉薇順著聲音來處看去,就見一名身著藏青色袍服的長者坐在黑檀木椅上,笑容滿面的看著她。

「老爺,範夫人的邀帖可是妾身給的。」長者身旁坐著一名氣質極好的四旬婦人,雖然語帶不滿,臉上卻笑意不減。

周紫蓉笑笑地挽著杜嘉薇來到兩人面前,「師母,這便是我的祖父、祖母,祖父祖母,這是蓉丫頭的師母。」

杜嘉薇暗松口氣,因為要來見客,思及她的臉面代表丈夫,所以她將原主塞在衣櫃最里面的華服拿出來穿戴,此時她一襲鏤金絲牡丹花紋裙服,打扮得低調又不失奢華,應當不失禮。

其實杜嘉薇多心了,她這一身打扮再配上那張貌若天仙的容顏,叫人眼楮一亮,如此顏色與傳言中容色無雙倒無異議,但出乎意料的,驕矜自負、刁蠻潑辣等負面批評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

杜嘉薇上前斂裙一禮,再示意青荷將她準備的禮品送上來,「老太爺、老夫人,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吃食,希望兩位喜歡。」

林氏身後的嬤嬤走上前收下,林氏則握著她的手,「範夫人怎麼如此客氣?其實我應該帶你到內院去的,但有人等著跟你對弈呢。」她好笑的瞥了自己丈夫一眼。

「對,老夫听說你棋藝極佳。」周南逸笑著解釋。

他是個棋痴,也從孫女口中听到她偶而會到書院棋社,听說戰無不勝,他便蠢蠢欲動,偏偏一直找不到借口邀人上門,畢竟他是個男人,到後來杜嘉薇出了繪本,這才讓他找到理由。

杜嘉薇這才明白,原來希望要她過來的人竟然是老太爺。

周南逸慈眉善目,親切的看著她道︰「按例,與老夫下棋有好處,贏了可以提一個要求,只要不禍國殃民,不損人性命皆可。」

她眼楮一亮,「好。」她一定要贏,這個大人物正是範紹安需要的。

周南逸尋常並不找棋伴,一來他棋藝高,能跟他對弈的人少之又少,二來也是周紫蓉對這個師母已經到了崇拜過頭的地步,他也想看看傳言是不是有誤,下棋是個磨鏈品性的活兒,從棋藝中也可看出人的品性。

他雖然笑著,但久居高位的威嚴仍在,眉心也有著常年摟眉而出的兩條豎痕,杜嘉薇不曾跟什麼達官貴人來往,但對這款的老人家卻能輕松對待。

時空背景不同,她穿越前的年代尊卑之分並未有太明顯的界線,就算身居高位也必須展現親民的態度,而她又是個自來熟的,不卑不亢的態度哪會不討人喜歡?

兩人正式開始對弈,林氏則先回內院招待其他的客人。

周南逸很少遇到對手,沒想到杜嘉薇倒厲害,他下得快,她下得也快,他陷入沉思,她也學他陷入沉思,節奏一致,且你來我往,兩人棋逢敵手,下起棋來頓時有一種酣暢淋灕的諭猊。

片刻後,在一旁佇立觀棋的青荷難忍激動,雙手搗住嘴,怕自己叫出來,另一邊是周府的奴僕,他們看著杜嘉薇的表情都是崇拜。

其中最崇拜的就是周紫蓉,她又叫又笑的道︰「贏了,師母贏了!」

杜嘉薇起身一福,「承讓了,老太爺。」

就差兩子!周南逸雖然惋惜,看她的表情卻很是激賞,她那雙明眸澄淨坦蕩,又帶著幾分俏皮的狡黠,極合他的眼緣。

「說吧,想要什麼?」他笑說,不忘瞪了胳臂向外彎的孫女一眼。

杜嘉薇單刀直入,「希望能幫自家夫君引薦一個名師,讓他得以正經求個功名。」

「居然是這個?」周南逸難掩驚訝。

「夫君可是嘉薇的天,頂的天若好,晚輩就好。」她坦言不諱,臉上的笑容極甜。

周南逸莞爾一笑,半調侃的道︰「這是護上了,不過也是範先生的福氣,有你這麼為他謀劃,他若不上進可說不過去。這事老夫應了,等個兩三天吧,老夫心底有個人,但總得先問過對方的意思。」

「晚輩在此先多謝老太爺成全了。」她笑盈盈的再行一禮。

林氏的時間也掐得剛剛好,就在這會兒過來了,一見這情形還有什麼不了解的,「輸了吧?真是的,一個大老爺們佔著我的客人那麼久。」

她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瞪了丈夫一眼,再笑咪咪的挽起杜嘉薇的手,又看向周紫蓉,還沒說話就被搶白了。

「祖母帶師母過去就好,蓉丫頭還有功課要做呢。」說完,周紫蓉向杜嘉薇福了一福就閃人了。

「這皮猴兒,真是被我們寵壞了。」林氏頓了一下,又瞪著已經將注意力放在棋盤上,研究怎麼會輸的丈夫,搖搖頭,帶著杜嘉薇就往內院走,「你做來的那些東西,好多夫人都喜歡呢。」

「太好了!」她眼楮頓時亮了。

自穿越過來她就有賺錢的豪情壯志,馬總管那邊傳來的消息雖好,但也不知這份榮景能持續多久。

何況現在鋪貨的地點是酒樓,那就類似現代的五星級飯店,事後她雖然又下了新指示,要馬總管將東西轉到中小型客棧或店鋪,但現在也沒消息傳來。

人生就是不停的戰斗,錢一定要賺,積少成多,她總是可以堆成金山銀山,所以這次帶的伴手禮她特別選了可供配茶的糕點、果脯及水果糖,甚至就連胭脂、乳液也準備了,一來是交際用,二來一旦人際關系弄好,還擔心沒有賺錢的管道或通路?她這是直接朝團購的方向奔去。

林氏邊聊邊帶著杜嘉薇穿過亭台樓閣,來到中庭。

「各位,老太爺放人了,範夫人總算可以過來跟我們同樂了。」

林氏笑眼眯眯的將杜嘉薇帶到涼亭,引見給其他夫人,並一一介紹,隨侍的青荷留在涼亭前方,許多嬤嬤丫鬟也都在那里待著。

涼亭內,杜嘉薇禮貌的點頭,大多的夫人也給予微笑,但其中有幾人看著她的目光不僅不友善,還有些不屑,其中一個王夫人就直接對著林氏開口了。

「老夫人,不是什麼客人都要往內迎的。」在林氏錯愕間,她繼續說︰「我可沒胡說,這位是範先生的夫人,也就是要學生用手當筷子用膳的野蠻人,有一就有二,你們啊,」她一連點了幾個夫人,「雖然你們的孩子不是範先生御課的學生,卻是書法班的學生,為了孩子著想,還是趕快轉班的好。」

杜嘉薇就見那幾個被點名的夫人們互看一眼,再看向自己時神情便有些不喜,這讓杜嘉薇稍微動怒,「範先生是範先生,我是我,是我這做夫人的做錯事——」

王夫人卻直接打斷她的話,冷笑一聲,「夫妻一體,有你這樣的蠻人妻,他又會好到哪里去?你還是回去叫你的丈夫別再誤人子弟了。」

林氏急急要打圓場,但兩人對峙,根本沒讓她插手的余地。杜嘉薇明眸半眯,上前一步,「你什麼意思?」

王夫人嗤笑一聲,「什麼意思?不過一個窮酸秀才,听說還曾經當過帳房,帳房當不了又求到書院,一個窩囊的男人哪能教出有前途的孩子,沒得給教廢了,還是快轉班吧。」她優雅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杜嘉薇繃著一張俏臉,袖下的雙手握拳,怒聲道︰「道歉!」

王夫人放下茶杯,「我說的是實話,憑什麼要我道歉,你的男人若只是個窩囊廢就罷,還是個克星,克死他爹娘——」

「啪!」掌摑聲突然響起。

涼亭內一下子靜默下來,眾人怔怔的看著突然發難的杜嘉薇,就見她小臉兒鐵青,「當面污哦我的夫君,這就是王夫人的教養?呵!橫眉冷眼,壓根是個沒水準,腦袋裝水的長舌婦,真是我生平首見!」

「你、你竟敢打我!」王夫人搞著被打疼的右臉頰,難以置信的瞪著她,氣呼呼的起身走到她面前。

杜嘉薇正怒火中燒呢,「打你還客氣了,我還踢你,敢辱我夫君,造謠生事,生得這副模樣還裝貴婦,我就讓你跪下,讓你當另一種‘跪婦’!」

她抬腳往她的側膝一踹,王夫人還真的往前撲通跪下,痛呼出聲。

「噗——」有些涼亭外等著伺候的丫鬟嬤嬤忍俊不住笑出來,又趕忙忍笑,青荷也是其一。

其他夫人們個個錯愕,撫著胸口有些後怕,杜嘉薇這般美若天仙又嬌弱的少婦,下手竟這麼狠,再見她那張俏臉冷冰冰的,竟然還起了幾分威嚴。

王夫人已經被林氏扶起來了,但她一口氣堵在喉間下不來,氣得眼前陣陣發黑,咽下那口氣後才怒罵出聲,「老夫人,您邀我來這里做客,就是如此的待客之道!」隨即又覺得委屈,抽抽噎噎的哭了。

「你們是客,我也是客,你這客人欺人太甚,我這個被辱的客人只是回敬而已,干主人家何事?」杜嘉薇重重朝她哼了一聲。

林氏輕咳了一聲,面露無奈,卻是眼楮含笑的看她一眼。

「我要去衙門告你。」王夫人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恨恨的瞪著杜嘉薇道。

「你去告啊,你前腳走,我後腳就跟進去告你辱罵他人,我朝重文,你污辱一個秀才豈會沒事?」杜嘉薇冷笑,說的話卻字字鏗鏘有力,「若是我夫君大度,不與你這等沒水平的大嬸計較,我這蠻人妻也要備訴狀上告,看你可有好果子吃?」

王夫人當然也知道自己有錯在先,頓時無法反駁。

她氣得呼吸急促,又見林氏無意阻攔,也不敢再爭執下去,胡亂拭淚後她忍著一肚子窩囊氣,狼狽的向林氏告別,其他幾位與之相好的夫人也不好再待,紛紛離去。

見這突然清空的涼亭,杜嘉薇尷尬了,她向林氏致歉,也言明自己立場,「旁人欺我辱我也就罷了,說我夫君就是不成,既稱我是蠻人妻,總得做些行為好名副其實,不然白白被批評不就虧了?」

事後,林氏還轉述這一段話給丈夫听。

周南逸哈哈大笑,「這丫頭,傳言也沒有誤了她,當真是個潑辣的。」



杜嘉薇順從心意率性了一回,不過這事她沒打算告訴範紹安,畢竟跟人起爭執沒什麼好拿出來說嘴的,遂只想將周南逸要替範紹安引薦名師的事告知,回到夏園後她便興奮的拉著裙襪,直往墨竹軒沖。

青荷怕她摔了,連連在後追著喊,「慢點啊,奶奶!」

但杜嘉薇已經跑進去,見廳里無人,再越過屏風進入內室,就見某個大帥哥正坐靠在浴桶里合眼小憩。

範紹安的鎖骨跟胸膛全都露,同一時間,他睜開眼楮,就對上杜嘉薇驚訝的眼眸。

「夫君今兒怎麼這麼早就沐浴?」時間都還不到傍晚。

「今天上御課,如何,周府好玩嗎?」他邊問邊將手上的濕毛巾交給她。

她接手來到他身後,替他搓背,一邊說著周南逸要幫他引薦的事,「我听老夫人的意思,那人身分很不一般,所以,老太爺還得先知會對方,等對方應了,你們才有機會見面。」

杜嘉薇嘰哩呱啦的說著,範紹安卻是一點都沒听進去,他身無寸縷,而背上始終有一雙柔軟的小手來回撫著,若有似無的挑動著欲火,終于,他忍不住回身將她拉進浴桶,吻住她想要抗議的粉唇,直到她嚶囈申吟,與他來一場鴛鴛浴。

不久,他抱著她回到床榻,展開第二回,她根本無力抵抗,只見床幔落下,男人的身子再度挺進,春色無邊。

片刻之後,範紹安起身穿衣,步出內室,吩咐青荷、海棠在屋外守著,別讓人擾了杜嘉薇,他則去了書房。

門口站著的丁順跟上,還一臉笑眼眯眯,「二爺,奶奶有沒有跟你說,奶奶又發威了!」

範紹安走進書房,丁順也跟著進來,手足舞蹈地說著杜嘉薇是如何神氣的教訓那個王夫人。

丁順說得心情暢快,炸雞那事他早就不開心了,偏偏沒機會出這口怨氣,這下可好,奶奶手腳齊來,要有多爽快就有多爽快。

範紹安低低一笑,她竟這麼護短,看不得旁人辱罵他,再想到她贏一局棋為他贏來引薦之事,他很清楚這種種皆是她與這些家境好的學生交好,才有機會在周南逸面前露臉。

他再回想,原先他只把心力用在清寒學生身上,總覺得那才是他的使命,如此觀來,的確是他的思想太狹隘。

「千里馬也要有識貨的伯樂,奶奶真棒,也不知周老太爺要介紹的人是誰?小的好期待啊!」丁順愈來愈佩服自家奶奶了,如果二爺因此能回到科舉的路上,一定會一嗚驚人的。

一想到這,他雙手合十,「謝謝老天爺讓奶奶年前生了場重病,不然哪來這些神轉折,感恩,感恩啊。」

可不是嗎?範紹安笑了笑,讓丁順退了下去。

範紹安想專心的改幾份學生功課,無奈一顆心仍系在妻子身上,最終他還是將毛筆擱在硯台上,離開書房。

青荷、海棠見二爺又返回,不禁一愣,連忙行禮,「奶奶還睡著。」

他點點頭,放輕步伐走進內室,來到床邊坐下,目光纏綿的看著酣睡的杜嘉薇,她被他折騰太過,睡得很沉,眉宇間有著被他疼愛後的撫媚。

他俯身輕輕吻上她紅潤的唇,似是擾了她好眠,她咕噥幾句又睡過去。

範紹安靜靜凝睇著她,笑意攏不住,直入眼眸。



日子一天天過,再過不久就是中秋團圓日,周南逸也已派人送來消息,話說得直白,這橋他搭好了。

收到消息的當日,範紹安夫妻拿著帖子到了周府,範紹安還帶著自己寫的幾篇文章,這也是對方唯一的條件。

周南逸說那人就是個孤僻鬼,能不能收下範紹安就看他有沒有真材實料,合不合眼緣,若真能拜師,那人也不要勞什子束修或繁文褥節的拜師程序,就是上課,上完該走就走,有問題就問。

當範紹安看到周南逸大筆一揮,寫下的那人的名字及地址時,著實愣了一下,跟杜嘉薇說這個人的確是個大人物。

詹子賢,人稱「晴山先生」,翰林大學士,在京中一直負有名望,門下徒生眾多,桃李滿天下,是當今聖上極為倚重的前輔國大臣。

既然是重量級人物,拜見的日子又定在中秋後,杜嘉薇決定做些月餅當見面禮。

中秋前三天,杜嘉薇特意帶了兩個丫鬟到春林鎮最大的菜市場,也是老百姓口中所稱的「滿市」。

雖然後山的資源多,但踫到要殺生的部分,杜嘉薇真的無法,所以葷食的部分很多都是讓兩個丫鬟過來采買,偶而她也會過來逛逛。

滿市很大,極像現代的傳統市場,雞鴨魚肉攤子,各式水果蔬菜攤,也穿插一些糕餅醬料鋪子、布店、小吃攤等,人來人往穿梭其中,吆喝叫賣聲不斷。

杜嘉薇少來的原因有二,一來,她外貌太吸楮,二來,過往原主惡女聲名遠播,怕過來被爛菜葉或雞蛋圍攻,非傷或殘。

好在這半年多來她努力漂白、做善事,果然善有善報,不過繞了幾條街,她跟兩個丫鬟、丁順手上都拿了不少贈品,杜嘉薇這里聊聊那里聊聊,還拍胸脯說要送親自做的月餅給大伙兒嘗嘗鮮。

一回到夏園,她就抓了曾氏一起干活了,咸的、甜的內餡都做不少,而且尺寸做的並不大,小巧方便又討喜。

八月也是桂花飄香的季節,前陣子她收集了不少桂花,便花點時間再做些桂花蜜、桂花糖,再分裝做成禮盒,一一送去給書院眾人,美林村的村民,還有滿市市場的百姓。

至于周南逸及詹子賢的那一份禮,她則選了更高級的包裝盒,結果到了中秋這一日,這些人送的回禮竟堆滿一整間屋子。

杜嘉薇望之感動,直到這一刻,她才確定自己真的漂白成功。見她淚光閃閃,範紹安卻故意笑道︰「你就是個敗家的。」

杜嘉薇破涕為笑,也是,她送出去的好像更多,「但好多食材都是免費的,有來有往嘛,妻子能敗家代表夫君有能耐。」

第二日,是要去晴山先生家拜訪的大日子,因為路程頗遠,兩人吃完早膳就出發了。

範紹安牽著妻子的手,臉上是溫潤的笑容,她仰頭看他,笑意盈盈。

丁順跟青荷跟在身後,兩人亦相視一笑,主子們的感情真是愈來愈好了。

杜嘉薇坐在馬車內,窩在範紹安懷里,望著窗外,春林鎮就處在環山中,遙望可見連綿起伏的山巒,美林村也在其中,一想到自己曾在這片山林里來回,時序也跟著往前轉動,由春入夏再到此時的秋天,她穿越的足跡也從春林鎮來到重佑。

隨著馬車晃過,她一一看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車,商鋪的店面高大氣派,酒樓客棧更是金碧輝煌,就連攤商都見干淨俐落,賣的物品琳瑯滿目,有花、蔬果、字畫、妝粉胭脂、古董、零嘴等等,看得她眼花撩亂,眼楮都舍不得眨了。

詹子賢從朝堂告老還鄉後便來到重佑定居,過著極悠閑的日子,等閑不見客,周南逸雖然幫忙引薦,卻沒有陪著一起來,這讓他們也有些忐忑。

詹家的宅邸就坐落在臨近大街的靜巷內,安靜幽深,等閑百姓不能進入,從外觀看,這一帶的宅子高樓飛檐,還有參天大樹探出高牆,望之皆有幾分威謹。

詹府的總管已候在正門迎客,「兩位,這邊請。」

範紹安夫妻等人隨著總管入內,一路走來富麗堂皇,沿著回廊到垂花門,如此一路前行至大廳,四周花團錦簇、園林造景,皆一副大家氣派,顯見主人家身分矜貴。

一入廳堂,就見菱花交錯的窗橋,布置低調奢華,處處是精品家俱,一對年齡相近的男女坐在上位,都是一副雍容華貴之態。

總管拱手稟告,「老爺、夫人,範先生夫婦到了。」

範紹安夫妻連忙上前一作揖,一斂禮,青荷則在杜嘉薇的示意下將手中的大禮盒交給總管。

行完禮,杜嘉薇便開口,「都是晚輩親手做的吃食,希望能合老爺、夫人的口味。」

「人來就好,太多禮了。」詹子賢的夫人顏氏笑盈盈的讓總管放到桌邊,身後的嬤嬤將禮盒打開,顏氏一看手工精致的花形月餅與坊間毫不相同,朝杜嘉薇一笑,「看來極為可口,謝謝。」

詹子賢示意夫妻倆坐下,下人立即端上溫茶,再退了下去。

範紹安隨即不卑不亢的介紹起自己及妻子,並表達對周南逸引薦的感謝,也為今日打擾詹子賢致歉雲雲。

杜嘉薇則直勾勾的看著詹子賢,這人看來大約五十多歲,听聞就是個博學多聞的老學究,他會收了範紹安吧?他若拒絕,她又能做什麼讓他改變主意?

詹子賢是前任閣老,大半生位居高位,威勢自然不小,此時他刻意不收斂,威懾力驚人,按理應能讓人產生一些懼怕。

但眼前這對夫妻卻令他刮目相看,尤其是小丫頭,竟然敢跟他直視,還能走神。

「範夫人在想什麼?」他直接問。

杜嘉薇先是一愣,接著嫣然一笑,起身一福,「晚輩正在想晴山先生眼神好,肯定看出了坐在您前面的年輕男子是未來的國之棟梁。」

「口氣不小啊。」詹子賢本想咄咄逼人,壓壓其氣勢,看來卻是破功了,他笑道︰「奉承不到位,倒是坦率,是招人喜歡的個性。」語畢,他便拿起範紹安交上來的一篇策論,翻閱起來。

範紹安微勾嘴角,同時感受到某人掠過來的目光,他微微低頭。

「夫君剛剛在偷笑,是嗎?」杜嘉薇輕聲嗔問。

「沒有。」

她半眯著眼,「當先生的人可不能撒謊。」

「是,夫人的話,範某謹記在心。」

此時,詹子賢開口了,「老夫要考校範先生學問,你這丫頭……」

「妾身就等老爺說這句話呢,我可有事情要好好跟範夫人聊。」顏氏突然笑著開口。

杜嘉薇知道這是要面試了,她給範紹安一個加油的眼神,便跟著顏氏離開。

顏氏帶著她往內院走,一到花廳,杜嘉薇竟然看到自己上回做給林氏的天然護膚乳及護手霜等物,再一問,才知道還真的是林氏借花獻佛送過來的。

原來,林氏早知道顏氏對這些保養品極有興趣,本身又愛財,才轉手送給了她。

顏氏本就出身皇商,這一看她不僅喜歡,也看到商機,就想找杜嘉薇合作,兩方便聊了起來。

杜嘉薇的想法較簡單,她想賣方子入股就好,利潤三七分,人力物材甚至店鋪等各方面她並不想參與。

她是想賺錢,但只想低調的賺,大多時間用來陪想陪的人、做想做的事,但點子畢竟是她想的,所以她佔三分。

顏氏覺得她言之有理便答應了,反正自家是大頭,也算公平。

這邊聊得熱絡,另一邊,詹子賢考校著範紹安的學問,問了許多問題,範紹安答得十分流暢,听得出來他思緒緬密,是個人才。

末了,詹子賢道︰「好好用功,未來入仕途為朝廷效力。」

這便是應了,他還對範紹安說了不少鼓勵的話,想了想,又告訴範紹安一個還沒有公開的消息。

「朝廷點了何楊伯府的大少爺孫至民來做江州學道,就是來主持院試的主考官,是個臨時差事,院試結束後就返京,過幾日他會過來先拜訪我,這年輕人極好,你可以跟他交好,日後有機會上京,也有個照應。」

範紹安眼神微閃,但沒有多說,而是一揖,「學生明白。」

稍後,夫妻倆被留下用了午膳後,才告辭離開。

兩人一上馬車,杜嘉薇嘰嘰喳喳說著跟顏氏的合作,卻發現範紹安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夫君怎麼了?你擔心自己達不到晴山先生的期待嗎?」

範紹安搖搖頭,他想的是孫至民,他可是杜嘉薇傾心之人,孫至民少年得志,是現任翰林院學士。

「孫至民要來江州,你想見他嗎?」

她一愣,「見他做什麼?」

範紹安看她一臉困惑,嘴角一揚,心情變得極好,放松身子靠向牆面,「沒事。」

她覺得奇怪,但無暇再想,眼下她心里想的是夫君當了詹子賢的學生,總不能穿得太過寒酸,但範紹安衣櫃里的衣服就那幾套,她這妻子該給點力才是。

于是,在範紹安前往書院後,杜嘉薇就往鎮上的綢緞鋪去買些成衣,她根據範紹安的喜好,多買素色,像玄色、藏青色、白色或黑灰色,再回去進行一些改變。

其實她不是沒想過找馬總管從京中的金繡莊拿布料,但來回太費時,干脆就近買。

原主其實沒為範紹安買過或做過任何衣裳,但她不一樣,她雖不敢說自己的繡功一流,但也的確花了功夫繳學費的,穿針引線忙了好幾天,才讓這些衣服在夫君面前亮相。

範紹安早已听丁順說過杜嘉薇采買不少新衣,他也曾撞見她專注刺繡的模樣,但他連忙避開,不願破壞她想給他的驚喜。

墨竹軒的內室里,丁順剛送了熱水,就見奶奶喜孜孜的拿了一疊新衣服走進來,他笑咪咪的很快退出去。

杜嘉薇一件件拿到範紹安的身上比了比,每一件都夸好看,人更好看。

範紹安忍俊不住的笑了,「贊自己丈夫這麼直白的,大概也只有你一個了,謝謝。」

「不客氣,我們是夫妻,還是恩愛非常的夫妻。」她說得極為甜蜜。

他淺笑低頭,執起她的下顎,好好親親這個跟他恩愛非常的妻子。

月上樹梢,兩人身影相擁。



範紹安在確定去詹府上課的時間為每日上午後,夫妻倆又走了一趟周家,向周南逸送上謝禮。

周南逸在勉勵範紹安之余,不忘點名杜嘉薇,「有空來陪我這老頭子下盤棋才是真。」

「那是一定的。」杜嘉薇樂于從命。

之後,夫妻倆再到凌遠書院,與葉書博說起這事。

葉書博欣喜範紹安再戰科考,又拜晴山先生為師,他自然支持。

但範紹安的課就得調整了,御課換人上,書法班的課程上午由其他老師代課,範紹安只能上下午的課。

對此,範紹安心里有數,因而也與詹子賢達成共識,他將提早一個時辰返回春林鎮,屆時仍可以與學生一起在夏園用午膳。

如此一來,學生的午膳仍可以持續供應,而今青荷和海棠都有能力處理備膳一事,杜嘉薇若跟著去重佑也不會有問題。

一切安排妥當,葉書博卻擔心範紹安收入銳減,因而決定維持原薪,但被範紹安拒絕,杜嘉薇再透個底,葉書博這才知道範紹安的家底足以將整座書院買下來了,可以說下輩子都可以過得很優渥。

葉書博額際頻抽,瞪著滿面春風的範紹安,他雙手癢癢的,好想掐一掐他的脖子,有那麼多錢他還好意思過得苦哈哈,平日就那幾件衣服在換,吃的也不算好,害他跟鄧妹新老想著要怎麼幫他。

「夫君視錢為身外之物,夠用就好,怪不得他。」杜嘉薇笑著幫忙緩頰。

稍後,鄧妹新走進澤蘭樓,葉書博將剛剛知道的一切說了,她也送上祝福,再看杜嘉薇卻說不出話來,只能擠出笑容,朝她點頭。

曾經她以為杜嘉薇就是範紹安此生的一場惡夢,但她錯了,杜嘉薇才是讓他美夢成真的人,她輸得徹底。



美夢成真的範紹安開始上課了,詹子賢安排的課極為隨興靈活,興之所致便丟個題目給範紹安,師生就著議題正反對辯,之後範紹安回去再做一篇心得文章,由詹子賢批閱。

不得不說,範紹安交上的每一篇文章都令詹子賢驚艷,依他的才學及獨到的見解,他日一旦走上仕途,對國家百姓絕對是福音,只是詹子賢也產生了質疑,為何如此的真才實學沒有參加科考?

範紹安坦言,「子岳本是秀才,也由師長推舉應考鄉試,沒想到因不懂巴結而被除名,改由另一人遞補。」

當下,詹子賢只是點點頭,思索一下就繼續討論原本的議題。

這一日,秋風微涼,範紹安一如往常來到詹府,就听詹府的總管說︰「老爺在另一處廳堂見一位客人,請範先生在書房先自修。」

就在離書房不遠的一處側廳,一名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額冒冷汗的看著詹子賢。,

魏松柏一顆心惴惴不安,天知道他有多後悔擺了範紹安一道。

從一開始他就看出範紹安有才學,參加科考一定不會名落孫山,還指點他有官場就有爭斗,事先卡位找人脈是必要的。

他明里暗里教範紹安要巴結孝敬,成功機會才大,沒想到範紹安不知感恩就算了,竟然還義正詞嚴對他說了一堆批判的話,這樣的人若有朝一日高升,他等于是給自己找了麻煩。

于是,他干脆使了絆子將範紹安的路封死,連科考的機會都抹掉,而且他也打探過,範家共三房,其他兩房就看這二房獨子不順眼,範紹安被分家後也沒得什麼家產,人單勢孤的搬離主宅,听說就做個小帳房,雖說後來娶妻了,也找到私塾的工作,但凌遠書院也沒啥聲名,想來也混不出什麼名堂。

至于其他兩房瓜分大多數家產,怕熟識的友人或附近知情的老百姓說三道四,在背後戳他們脊梁骨,沒幾日即搬離江州,只剩幾個老僕守著老屋。

這一整個看來就沒有靠山的窩囊廢,怎麼會在消失一年多後不僅回到江州,還成了晴山先生的門生?

若如此,明年鄉試他一定不會缺席,離飛黃騰達不遠,屆時也不知範紹安會怎麼報復自己……他心驚肉跳好幾日,結果詹府就來人請他過府。

詹子賢與魏松柏寒暄幾句,就談及他收了一個門生,先前不小心得罪他,希望有機會能當個和事佬。

魏松柏滿頭冷汗,明白他這說的是反話,他一個小官哪來的臉面讓連當今聖上都倚重的退休閣老當和事佬,「好說,詹閣老真是折煞我了。」

詹子賢抿緊薄唇,向站在門口的小廝使了一個眼色。

該名小廝再回來時,身邊便多了範紹安,就見他分別向詹子賢、魏松柏行禮,在詹子賢的眼神示意中也坐了下來。

詹子賢淡淡的說了句,「你們應該都認識,老夫就不介紹了。」

範紹安再次與魏松柏見禮,魏松柏可尷尬多了,語氣中有些巴結,「範賢弟,過往有什麼不是都是我的錯,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一句話,我兩肘插刀再所不惜。」

「好說。」範紹安拱手一揖,但神色比詹子賢還要淡漠。

「好,今日老夫在這兒把話挑明了,日後若再讓老夫發現魏大人暗中做什麼壞事兒,你頭上的烏紗帽肯定是戴不住了。」詹子賢啜了口茶。

魏松柏臉色一白,「是,再也不會了。」詹閣老這是在敲打他,他明白的。

範紹安心中思緒百轉,世道險惡,官官相護,他不是沒想要抗議過,但他無權無勢,就怕極力爭取會累及師長,只能咬牙吞下,沒想到有一天,他的妻子會輾轉透過另一個人替他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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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2 00:13: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廖氏母女討人厭

魏松柏離開後,令範紹安意外的是,今日的訪客竟然還有另一個人,當孫至民出現在廳堂時,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愣了一下。

詹子賢笑容滿面的介紹兩個年輕人認識,顯見對兩人都很喜歡。

孫至民不識範紹安,但對詹子賢的眼光非常有信心,他拱手一揖,「至民相信不久後,就能在朝中見到範公子。」

範紹安回以一揖,「承孫大人吉言,範某定當努力。」

三人落坐交談,範紹安安靜居多,看到孫至民俊逸非凡的相貌,他不得不承認此人溫潤如玉,的確是個能讓女子動心的男子。

孫至民初來江州,奉皇上之令先來拜見詹子賢這個前閣老,因而兩人開口便是一番寒暄,詹子賢再關切一問,方知孫至民的未婚妻及丈母娘也同他一起來到江州。

「看來孫大人與未婚妻感情很好。」詹子賢出言調侃。

「讓詹閣老見笑了,只是姑娘家不曾出遠門,經岳丈允許,想見見江州美色,尤其是名勝古跡金蘭寺,甚傳非常靈驗,她與岳母想去上炷香求平安符。」

孫至民答得尷尬,這樁婚事實有太多內情不好向外人言,若不是為了「負責」二字,他也不願結這門親。

她們竟然也來江州!範紹安濃眉一蹙,應該不是為杜嘉薇而來的吧?

但此時不適合多想,他收斂思緒,繼續和兩人交談,等一起用完餐後,孫至民便先行離去。

範紹安直至回到夏園,用了晚膳後,心思仍舊沉重。

杜嘉薇不是看不出他的不對勁,只是她認為自己不該干涉太多,而且範紹安是個有主意的人,他既然不說,就是還沒想讓她知道。

月上樹梢,兩人到園林散步消食,然而,待到夫妻同上床榻,身邊的男人始終安靜不語,她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今天是不是有什麼事困擾了夫君?不好跟我說嗎?」

她是知道他的,床上的需求可狠了,除了她月事那幾天,幾乎是天天索要,簡直像是要將成婚後的空白補回來似的。

範紹安側轉身子面對她,臉上若有所思,「我今天見到孫至民了。」

這一次,杜嘉薇的臉色微微變了,上回他問到孫至民,她沒想太多,這名字于她本就陌生,直到前幾日忙完廚房的事,喝茶休息時,她才突然想起孫至民是何人,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他竟是原主的初戀加最愛!

範紹安見她神情一變,便明白她還是在意的,難以壓抑的奔騰妒意齊涌而上。

不過瞬間,男性氣息突然鋪天蓋地的朝杜嘉薇籠罩而下,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範紹安已經吻上她的唇,而且愈吻愈急促,動作越發激狂,讓她無法思考,只能一次次沉淪在激情里。

床事停歇時已過大半夜,杜嘉薇真的太累,已然昏昏欲睡,範紹安卻不讓睡,雙眸深情的凝睇著她,「如果遇到孫至民,盡量不要跟他多接觸,好嗎?」

「為什麼?」她快睡著了,喃喃低語。

「可以嗎?」他一次次的親吻她,一定要得到答案。

她瞄到不行,低低「嗯」了一聲,便沉沉睡去。

範紹安看著懷里的人兒,她發絲微亂,粉臉透著情事過後的嬌媚,他喃喃自語,手指輕輕理順她滑落額際的秀發,「你的心不會動搖吧?你可知我的心有多不安?」



時值秋末,重佑的街道上,晚紅的楓紅依然高掛枝頭,樹影婆娑,偶而風兒輕拂,吹落一地的枯黃紅葉,帶來秋的蕭瑟。

範紹安天天要到這里上課,杜嘉薇則跟顏氏有合作,三天兩頭也會跟過來。

杜嘉薇跟顏氏談完事情,為了等範紹安一起回家,她便帶著丫鬟到街上逛逛,畢竟是首府,不管是店鋪或商街都比春林鎮更豪華精致,主僕倆逛起來特別來勁。

這一日,兩人來到畫綢坊,這是一家頗為出名的衣鋪,總店在京城,一入內盡是琳瑯滿目的衣服首飾及配件,讓人看了眼花撩亂,一共五層樓,愈高層招待的客人愈矜貴。

杜嘉薇在重佑沒沒無聞,身上穿的衣飾也平常,只能在一樓閑晃。

雖然以她親親丈夫的身家來說,她要上到五樓也是一塊蛋糕的事,但她是小小守財奴,東西能用、品質中上就好,她的要求一向很務實。

此時,杜嘉薇正在打量一套淡綠繡粉櫻的裙裝,青荷也在旁邊陪著,想了想,忍不住提醒,「奶奶,我們要不要回去了?二爺交代我們不要在外面逛太久。」

「沒事的。」她不在乎的說。

範紹安交代的這句話青荷不明白,她卻知道,他說了,孫至民可是將她的庶妹跟繼母一塊帶來江州,如今就住在大街上的悅來客棧,孫至民則住在江州官邸,而悅來客棧就位在這條最精華的路段,此外範紹安也轉述了他赴清河為她求醫時她繼母說的話,如今杜嘉月的身分可不同以往。

「你在意嗎?」範紹安問。

「不在意,我已經是死去的人,現在的我跟她們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她說得灑月兌,半點糾結都沒有。

但有些時候,某些人真的是禁不起惦記的。

「杜小姐,這邊請,小心階梯。」一個一听就十分諂媚的聲音響起。

杜嘉薇主僕下意識回頭,就看到一名杏眼桃腮的美人兒,在管事及兩個丫鬟的隨侍下走進店里。

杜嘉薇臉色微變,真是倒楣,見到令人不喜的故人呢。

杜曉月並沒有看到她,她正享受著別人的吹捧,端著嬌美笑容款步往二樓走去。

「奶奶,那位姑娘好漂亮啊,」青荷一頓,又笑著道︰「不過,沒有奶奶好看。」

由于她的聲音並沒有特別壓低,一樓的其他客人幾乎都听到了,好奇的將目光投到杜嘉薇身上,皮膚白皙、明眸皓齒,看似明艷又有一份清麗,特別吸引人,不少人紛紛稱贊真的漂亮。

杜嘉月自詡擁有閉月羞花之貌,她在清河也小有名氣,到江州雖然才幾天,听到的也多是贊美之詞,此刻卻有人當她的面說有人長得比她好看?

好奇心使然,杜嘉月拾階的腳步一停,緩緩回頭,當看到杜嘉薇那張比自己更出色的臉蛋時,她瞳孔猛地一縮。

杜嘉薇不經意的抬頭,目光跟杜嘉月對上了,但她沒多加理會,喊了青荷一聲,轉身便步出店外。

青荷愣了愣,不明白奶奶怎麼突然走人,但她還是亦步亦趨的跟上去。

主僕倆才剛走到街口,後方就響起一個聲音,「前面那位夫人請稍待,我家姑娘有事想跟你說。」

杜嘉薇根本懶得理,她繼續往前走,沒想到兩名俏丫鬟直直跑過來,擋住她的去路。

青荷一愣,直覺想要罵人,卻被杜嘉薇搖頭制止。

杜嘉薇很明白這兩個丫鬟是誰的人,她索性轉過身,果然看到杜嘉月端著一派貴女的端莊模樣,步步生蓮的迎面走來。

假掰嘛!杜嘉薇撇撇嘴兒,親親丈夫可跟她說了,杜嘉月庶女變嫡女,還與孫至民定下婚事,明年六月就要成親。

唉,可憐原主到死都沒看清廖氏和杜嘉月的真面目,就這麼把自己玩死了。

杜嘉月看著杜嘉薇,思緒百轉千回,她是少數知道杜嘉薇遠嫁至此的人之一,此次一听到未婚夫奉皇命到江州辦事,她嚇得一再求父親,又讓母親吹了枕頭風,父親才松口讓她們母女隨孫至民過來,原因無他,就是怕孫至民會遇到杜嘉薇,沒想到還真的出現了。

熱鬧大街上雖然熙來攘往,街角一旁卻是人煙稀少,杜嘉月讓兩個丫鬟守著街角,別讓他人過來,這才直勾勾的看著久違的嫡姊。

她面上看似不顯,心里卻掀起驚天巨浪,因眼前的嫡姊跟她印象中完全不同,衣著妝發都變了,少了艷麗,卻多了一份引人驚嘆的月兌俗。

「沒想到有生之年,嘉月還能見到姊姊。」杜嘉月溫柔的說。

杜嘉薇注意到她的笑意沒到達眼底,整個假笑,忍不住嗤笑一聲,「可不是嘛,怎麼今兒忘了看黃歷再出門,一出來就遇上蛇蠍小人。」

杜嘉月臉色微變,但隨即冷笑,「姊姊別想激怒我,這里人多,妹妹就長話短說,我已是慶寧侯府嫡女,與孫大哥訂親了,孫大哥如今也在江州,若是姊姊遠遠看到了,最好繞道而行。」

杜嘉薇歪頭看她,嘴角餐著一抹嘲弄,「可笑,我為什麼要繞道?」

杜嘉月臉色一沉,「難道姊姊還想跟孫大哥糾纏不休?你已是有夫之婦,還舍不得他嗎?」

杜嘉薇斂睫再抬眼,神情疏離,「他知道你的真面目嗎?設計陷害我,不僅取代我的位置,還成功當了他的未婚妻。」

「我不懂你在胡說什麼。」杜嘉月當然否認。

杜嘉薇也沒執著,「不懂沒關系,反正搶來的幸福也不會長久,一個人的假面具戴得再久,總會有掉下來的一天。」

「少說廢話,我不準你靠近他!」杜嘉月難忍怒氣的向前一步。

兩人之間只有一步之遙,杜嘉薇沒後退,反而笑了,「怎麼,對自己沒信心?也是,套句你以前跟我說的話,你只是妾室所生,低我一等,你自己都把自己貶到泥地里,把我這嫡姊贊得美如天仙,你是應該擔心的。」

她鄙夷的看杜嘉月氣得發紅的臉孔,驀地眼神微閃,落到她的身後,「哈,拜你之賜,這下我可來不及繞路了。」

一種不好的預感閃過腦海,杜嘉月猝然轉頭,果真見到孫至民正朝她們走來,她想也沒想就回頭,對杜嘉薇低吼,「你還不快走?」

杜嘉薇勾起嘴角一笑,目光落在孫至民身上,他就像塊美玉,身材碩長挺拔,面貌不俗,一雙眼楮也清亮,她記得何陽伯府是清河百年世家,孫至民知識淵博,溫文儒雅,是出了名的才子,也不知博得多少女子為其患相思。

孫至民也看到她了,目露詫異,「你、你是……」

杜嘉薇突然想到詹子賢提過,要範紹安與這位新來的江州學道交好,日後在仕途上也有個照應,因此她垂眸有禮的向他一福,再看向杜嘉月,甜甜笑道︰「杜家妹妹,那就擇日再敘了。」

杜嘉薇帶著還有點暈暈乎乎的青荷,姿態從容而優雅的往另一條街上走去。杜嘉月瞪著她的背影,藏在袖內的雙手攥得死緊,她不懂,過去那目中無人又沒腦子的嫡姊怎會變得如此沉得住氣?她幾乎要不認識她。

孫至民心緒激動的看著遠去的縴細身影,愈看愈覺得她跟某人很像,他忍不住看向杜嘉月,「那不是你……可是她不是已經……」

「孫大哥是不是覺得她長得很像姊姊?我也是因為這樣才攔住她說話。」杜嘉月眼眶泛淚,適時扮演一個思亡姊甚深的好妹妹。

也是,慶寧侯府連她的喪事都辦了……孫至民望著前方那抹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眼中仍有依戀。

若再細想,剛剛那名女子的五官的確像杜嘉薇,但氣質不同,這名少婦素雅動人,眼神清澈而純真,說話的聲音軟綿,與他記憶中那個驕矜刁蠻又爭強好勝的杜嘉薇截然不同。

沒有人知道,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料到,在杜嘉薇離世後,她竟會成為他內心深處無法舍棄的痴戀,也是因此他才會不小心犯下錯事……

另一邊,杜嘉薇主僕走了一條街後,青荷才遲疑的問出心中的問題,「奶奶,剛剛那是奶奶的妹妹?奴婢以為奶奶沒有親人了。」

「我是沒有啊,不對,我有夫君、你、海棠,還有曾氏娘性……」杜嘉薇開始念起一些跟她比較親近的友人。

青荷有點被她繞暈了,都忘了想問的事。

杜嘉薇不想因為某人壞了逛街的興致,又開始東看看西看看,興致一來還讓青荷買了兩串糖葫蘆,當街吃起來。

此時就在對街的一家茶樓窗口,一名胖婦人原本一直哈腰致歉,不經意瞄到對街那張花容月貌時,突然生起氣來,「秦大少爺你看,就是那個潑婦將曾氏娘仨帶走的,真不是我拿了錢不辦事。」

紀氏是真的氣杜嘉薇,若不是她橫插一腳自己她這段日子怎麼會過得里外不是人,慘兮兮的。

秦翰先前給她的五十兩銀被她家那不上進的兒子偷到賭場玩完了,曾氏的事情辦不成,這會兒秦翰要她把錢吐出來,她哪里有錢,只能把過錯全推給杜嘉薇了。

秦翰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桃花眼頓時冒出婬欲之火,這妞兒可比曾氏還嬌美漂亮啊!

「走吧,本少爺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人交不出來,就拿錢來。」

紀氏原本還想說什麼,但看他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只得趕緊走人。

秦翰的目光落到對街正舌忝著糖葫蘆的美人兒身上,瞬間血脈賁張起來,他急喊兩名屬下進來,一臉玩世不恭的指著對街道︰「去,查查那個女人的事。」

兩人看了一眼,點頭應是,很快離開。

大少爺的荒唐史很多,是個如命的紈褲大少,擄人玷污的事可不少,但因後台夠硬,事後砸錢了事或納妾都行,後院客滿不說,養的外室也不少,看樣子再過不久,大少爺後院就要再添一名美人兒了。



孫至民的到來,代表他將與江州知府一起籌備並監督院試的一切事務,而考試時間就定在來年三月。

範紹安的班上也有幾名學生要應考童生試,杜嘉薇與他們交好,便提議趁著還沒下雪,冬日暖陽仍在,一路健行去寺廟拜拜,祈求考試順利。

金蘭寺香火鼎盛,是名聞遐邇的古剎,離美林村還有好幾里路,這點大家都知道,但何謂健行?

「就是徒步旅行,完全靠體力,到時師母再準備一些吃的,肯定很好玩。」她興致勃勃的解釋。

由于杜嘉薇準備的吃食很好吃,學生們都興奮的直點頭。

不過,這幾個準考生里有幾個嬌嬌女跟大少爺,杜嘉薇不得不先叮嘩他們自己在家訓練體力,要能夠走上一個時辰不腳軟才能去,若真的不行,在寺廟前集合便是。

健行對這些家境好的學生們可是新鮮事兒,尤其跟師母在一起總是很快樂,坐轎子或馬車上山也沒什麼意思,因此幾個人還真的卯足勁,天天在家鍛鏈腳力。

範紹安得到江州上課,詹子賢的課看似隨意卻極為嚴謹,他要讀的書及功課疊起來有一座小山高,自然不能陪她去。

杜嘉薇看出他的哀怨,踮起腳親了他的唇,再柔柔一笑,「沒關系,夫妻一體,我代表你,祈求你的考試順利連中三元。」

杜嘉薇真的很有心,一早天未亮,她就跟兩個丫鬟在廚房里忙活,她一共準備兩款西式漢堡跟日式飯團,另外還帶了簡單的鍋子、水杯及碗筷,用來野炊煮湯或泡茶也是很不錯的。

前一天,她已經規劃好行走路線,孩子們到夏園集合後,她要大家排排站,以炭筆畫了一張圖,就帶隊開始朝美林村步行,將一干陪同的奴僕全留在夏園。

金蘭寺處在蓊郁山林中,有些針葉林高聳入天,走起來一路清涼,好在路徑不算陡,眾人邊走邊聊,杜嘉薇還說了幾個謎題讓他們動腦猜一猜,再加送幾個網路笑話,偶而也讓他們認認兩旁的植物或可吃的菇類野菜,一路上大家笑嘻嘻的,個個興致高昂。相較這邊的健行上山,另一條可以上到金蘭寺的山路卻是一輛接著一輛的馬車絡繹不絕,而在寺廟前蜿蜒的台階上,也有許多前行的香客。

寺廟兩邊的停車坡地上,則有不少知客僧在引導或維持稚序,一些年紀大的長輩或身分尊貴的貴人也能搭轎從另一邊小路上到廟宇。

上香自然要趕早,待杜嘉薇帶著一群小蘿卜頭嘿咻嘿咻的爬上來時,大多數人已進入廟宇參拜,此時的廣場階梯倒是淨空不少,添了清靜,眾人抬頭仰望寺廟時,更有肅然起敬之感。

在一紅瓦涼亭上有一名男子獨坐,身後還有一名像小廝的人。

男子原本在沉思,卻听到一陣童稚的吵嚷聲,他循聲看過去,就見冬日暖陽下一名少婦帶著好幾個穿著制服的男女童走到前方空地,還有兩名丫鬟牽著馬兒。

是她!

孫至民的目光陡然一熱,那女子穿著絛紫長裙,頭梳盤髻,發上僅有一支素雅的珍珠釵,她素淨的臉上帶著笑意,膚色白里透紅,相當吸楮,而那些孩子看來狼狽,頭發有些亂,衣裳也是,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

「終于到了,你們真棒!好了,記得自己剛剛出發前的位子嗎?快站好。」杜嘉薇拍拍手,十幾個孩子笑咪咪的趕快找到位子站好。

「很好,你們等師母一下。」她又說。

孫至民好奇的看著她,就見她接過一名丫鬟遞給她的一個奇怪架子,她將架子架好後,就從馬背旁的袋子里抽出一張大紙放在架子上方,接著拿了炭筆,他知道那是窮人家拿來練習寫字的筆,一沾手就髒。

只見那少婦又拍拍手,叫每個孩童站著不動,隨即她手中的筆在紙上快速勾劃。

杜嘉薇的動作很快,海棠拿的那盤炭筆,她每一枝都削尖不少,其實她也是個素描高手呢,穿越前她每每做好一道手作料理,便用色鉛筆畫起來,注明食材作法及日期,再集結成冊,算是自己的料理日記。

在她思緒間,有香客好奇的走過來觀看,頓時目露驚訝。

「厲害呀!」

每個孩子只有寥寥幾筆,也僅有炭筆的單色,但畫上鮮活的表情與站在寺廟前的孩子無異,似乎就要躍然紙上,怎麼不厲害。

愈來愈多人圍觀,孫至民也起了好奇心過來一觀,就見她紙上所畫的孩童靈活靈現,他目露詫異,的確好畫功。

「好了。」杜嘉薇朝上面一喊,孩子們立刻從階梯上沖下來,嘰嘰喳喳的討論著。

「這是我!」

「這個這個,這是我耶。」

「爬山前後真的有差,師母,我們上山前畫的那一張呢?」

「在這里。」杜嘉薇笑著將另一個卷筒里的畫抽出來,交給興奮的孩子們。

圍觀的人也好奇的湊近看,這一對照下可逗趣了,第一張圖每個孩子的衣著及頭上方巾都整整齊齊,臉蛋也干淨,但第二張,有的孩子方巾歪了,有的臉上染到髒污,有的衣衫扯亂,最好玩的是每個人的神情變化,第一張時表情特別凝重認真,第二張則是一種疲累過後的喜悅與自然,更顯童稚。

「好了,該收起來了,你們也休息得差不多,這一百個階梯可以上了。」杜嘉薇笑著,再拍拍手。

「上!」學生們大喊一聲,一窩蜂的往上爬。

杜嘉薇見還有一些游客圍在身邊,便讓青荷及海棠先跟上去看好孩子們。

此時,圍在她身邊的有一些是外地人,但也有不少是本地老百姓,有幾個還識得她。

「範夫人有在教這種畫嗎?」有人好奇地問。

「沒有,我這只是興趣。」

不少人看得實在喜歡,想請讓她為自己畫一幅,但杜嘉薇沒準備多余的紙張,只好承諾下回若有機會再畫,應付好一會兒,總算將那些好奇的人們應付走。

她吐出一口長氣,正要拾階追上那些孩子時,眼前又一道身影落下,她抬頭一看,倒是愣了,隨即又一笑,以前原主想盡方法要巧遇都難的人,她倒是隨便就踫上了,老天爺真愛捉弄人。

她這帶著無奈的笑看在孫至民的眼里,莫名的有些難過。

杜曉薇也看著孫至民,他的五官生得極好,渾身都是儒雅可親的氣息,也難怪原主心心念念,但要說最好看的還是範紹安。

世上有兩個長得如此相像的人嗎?

孫至民看著她,不由得深吸口氣,以壓抑心中的涌動情緒,卻忍不住試探的問︰「冒昧請問,你可知慶寧侯府的杜大小姐?」

「你消息不靈通喔,她早就死了。」她率性的回答。

「你知道?所以你真的是——」

她搖搖頭,「是真是假重要嗎?反正慶寧侯府沒我這號人物是真,我與那一家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也是真。」

所以,杜嘉薇真的沒死!

孫至民的大腦先是一片空白,接著充滿驚喜又不解的問︰「既然你沒死,那為何杜家……」還大費周章辦了場喪禮。

「嫌我丟臉嘛,當務之急自然是趕快把我丟出侯府,自生自滅。」

他注意到她已梳了婦人頭,瞬間喉間嘗到苦澀,「我听說你落水的事,所以你是在那件事情之後嫁人了,嫁的就是那日與你一起落水的男子?」

「不然呢?」她笑著反問他,這世道,女子因誰失了清白,就只能屬于那個男人。

孫至民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當初知道她出事時,他還未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自然也沒想去關注,直到听聞佳人香消玉殯,心中的痛楚襲來,他頓時明白他對她竟然已經情根深種。

此時,他無比慶幸她沒死,但她就這麼嫁了,竟然不怨?

他凝睇她那雙靈動俏皮的明眸,是真的沒見半點怨慰,他有些困難的開口,「你跟以前很不一樣。」

「受了教訓還能不變嗎?家人都舍棄不要了,我當然要自立自強,若是連自己都放棄自己,那等著誰來救我?」

如此嬌俏的自嘲讓孫至民不由得一愣,但隨即忍俊不住的笑出來。

這男人一笑更迷人了,端是斯文倜儻的大帥哥,怎麼她不在落水前就先穿過來,也許兩人還能有戲呢?

驀地,一張冰塊臉閃過腦海——

呿!這男人真是的,連她精神外遇一秒都不允,不過男人還是自家的好。

她笑咪咪的雙手合十,對孫至民說了句佛號,「阿彌陀佛,施主我要上去了。」她指了指上方的廟宇。

見她一臉笑容,孫至民的眉眼也染上笑意,見她轉身拉了裙襪咚咚咚的跑著去追那些孩子,他嘴角微勾,如此于禮不合的舉止,在他看來怎麼就那麼吸引人?

他緩步而上,看她跟著幾個孩子有說有笑,幾個小沙彌過來引導他們往殿內走去。

杜嘉薇便將食指放在粉唇上,示意孩子要安靜下來,再帶著他們依序排隊進到大殿內,除了祈求身體健康外,課業上也能有所進展,她私下更是祈求上蒼保佑範紹安明年的考試能夠順利。

孫至民站在殿門外,凝睇著杜嘉薇那張閉眼虔誠的美麗臉孔,他一顆心熱熱的,卻也有更多的困惑與好奇,畢竟她的變化實在太大。

杜嘉薇身在這檀香味十足的大殿,喃喃低語︰小女子穿越至今,感謝各位菩薩大大的保佑,小女子如今的生活愈來愈有滋有味,請繼續保佑,謝謝。

「孫大哥,我們可以走了,咦?你在看什麼?」

杜嘉月溫柔的嗓音驀地入耳,孫至民回過身,就見杜嘉月已從解簽室的方向朝自己走來,他倏地走上前,及時擋住她望向大殿的視線,「沒什麼,我們走吧。」

下意識的,他不想讓她看到杜嘉薇,他並沒忘記她上回遇到杜嘉薇卻騙他的事。

「孫大哥,我抽了一支簽,解簽的大師說,婚事宜早不宜遲,對你我兩人皆好,孫大哥說是不是?」

杜嘉月面露羞澀的仰頭看他,不願讓心里的忐忑泄露絲毫,其實簽詩上所言,兩人最終將走向異路,她抽的是一支下下簽。

「下雪了!」殿內傳出孩子的驚喜叫聲。

雪花毫無預警的飄落下來,一片片的,讓杜嘉月有些看不清楚孫至民臉上的神情,卻听到他淡淡的說︰「再看看吧,院試的事還有許多未處理。」

雪仍繼續在下,當杜嘉月回到下榻的客棧後,臉上強撐的溫婉表情再也不見,她立即吩咐下人去尋廖氏,下人卻稟報夫人出門了。

她在房內焦急踱步,看著杵在一旁的丫鬟,忿怒地問︰「再去看看夫人回來沒——」

「到底發生什麼大事?需要人風風火火的到處找我。」門簾被掀開,廖氏一臉不耐的走進來,屋里燒了地龍,極為暖和,她將厚實的披風交給丫鬟,沒好氣的坐下來。

這里是悅來客棧的後院,由于她們這一住要住到過年前一個月才返回清河過年,因而孫至民幫她們訂下這獨門獨戶的院子,雖小但處處雅致。

杜嘉月不理廖氏的抱怨,氣呼呼的將一干丫鬟都趕出去後,將她今日求到的下下簽放到桌上,「母親看看,怎麼辦?還有,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幾天前我就遇到杜嘉薇了,孫大哥也看到她了。」

廖氏正拿起那張下下簽,又听她的後半段話,嚇了一跳,「他可有說什麼?」

杜嘉月搖搖頭,將那天的情形大略簡述。

廖氏吐了口長氣,將簽詩放回桌上,再喝了口茶,「那不就沒事嗎?」

「母親,你還不懂嗎?」她有些崩潰的提及心里的擔憂,「姊姊相貌出色,盡管脾氣不好,卻是鮮亮艷麗,她的個性直來直往,毫無城府,因而一開始孫大哥對她的糾纏也是不冷不淡,似是厭惡,可我後來發現,孫大哥並沒有如表面上那樣排斥她,甚至對她的態度還些有軟化,偶而在沒人注意時他還會看她。」

此番發現讓她警惕又不安,所以她才會設計那件讓杜嘉薇清白盡失的事,只是杜嘉薇還是太好運了,她原本安排的是一名落魄的侯爺,他已娶正妻,事情若成,杜嘉薇只能當妾,而且那名侯爺還有凌虐女人的嗜好,死在他手上的女人不知凡幾。

結果陰錯陽差,該侯爺那天看中一個丫鬟就急急的拉她到客房辦事,範紹安卻正巧去到了湖畔。

上一次遇到杜嘉薇後,她就派丫鬟去打探消息,得知杜嘉薇的丈夫範紹安竟入了晴山先生的眼,成了他的門生,明年會參加科考,杜嘉薇也不再是過去那個愚蠢只會耍脾氣的潑婦,她已改頭換面,在美林村及春林鎮都小有善名,更是書院學生們喜愛的師母,與丈夫恩愛非常。

當時听丫鬟說那麼多,杜嘉月是愈听愈煩躁,本想不予理會,但今日抽到下下簽,再想到回來的一路上,孫至民以疲累為由在車上閉眼假寐,沒與她說一句話,到客棧後甚至連陪她下車都沒有,便吩咐馬車離開。

她很不安,又見能商量的母親不在,這才急急催人去尋。

但廖氏听杜嘉月說這麼多,心里卻有此不耐,就是個簽詩而已,竟嚇成這樣,害得她急吼吼的趕回來,也不知她看中意的那支珠釵會不會被買走,那可是最後一支了。

杜嘉月坐立難安,卻見廖氏心不在焉,頓時氣得狠了,「母親不擔心?我跟孫大哥的婚事是怎麼來的,你不是清楚嗎?那支下下簽是暗示啊,一定是杜嘉薇那個賤人要從中破壞,她有多麼喜歡孫大哥,我是最清楚的!」

「我有什麼好擔心,倒是你,怎麼一點手段都沒有,沒辦法在他清醒時再一次將生米煮成熟飯,反正你也已找人破了身,他還能不認帳?」

杜嘉月緊咬下唇,逼自己不回嘴。孫至民是君子,即使她跟母親設計騙他,誑稱兩人已成事,但為了不讓處子之身壞事,母親還安排男人給她破了身子。

然而之後即便她一再對孫至民投懷送抱,他皆拒絕,言明要依循古禮,待洞房花燭夜再行周公之禮。

「母親,還是你去跟杜嘉薇好好說說?我听丫鬟打听回來的消息,她跟她男人的感情極好,母親跟她說,只要她好好的跟她丈夫過日子,你還認她是侯府的小姐……不,這不行,她很喜歡母親,母親干脆跟她說,只要不破壞我的幸福,私下你還當她是女兒來疼,也會時不時的來看她,好不好?」

杜嘉薇自小就愛纏廖氏,廖氏也疼她,但那當然是表面上,她又不是從她肚里掉下的肉,可笑的是,杜嘉薇從未質疑這份母愛摻了多少水分。

「知道了,我的小祖宗。」廖氏無奈的搖搖頭。

杜嘉月終于破涕為笑。



雪從這一日開始便天天落,有時是鵝毛大雪,有時挾著強風的落雪,慶幸的是偶而還能見到陽光,倒不致天天灰蒙蒙的。

過年前一、兩個月,正是富貴之家忙著核帳之時,各處趕回來的管事都來去匆匆,馬總管也在這時間過來夏園,還帶來不少年禮。

墨竹軒的書房里,範紹安眸光冷凝內斂,看不出來在想什麼,但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冷肅氣息,讓坐著離他有一小段距離的馬總管都有點害怕。

最後,在交出該交的總帳,報告完該報告的事後,他便以還有事待辦為由匆匆離開,連去跟杜嘉薇道再見都忘了。

庭園里,正是一片瞪瞪白雪的冬日景致,就見杜嘉薇孩子氣的抓了兩個丫鬟陪她堆雪人,她正為雪人披上最後的條紋圍巾時,就見另一邊書房的門打開了,範紹安闊步走出來。

他一襲玄青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步履沉穩,披在身上的玄色斗篷隨風吹拂,看來更是俊美懾人,只是他似有心思,並未注意到她,步伐極快。

杜嘉薇調皮心起,為了要追上他,沒有走清理過後的石板路,反而穿過積雪的花道,卻因地濕滑,她走得有些磕磕絆絆,驀地一只有力大手拉住她,接著身子騰空,她已被抱入一個溫暖懷抱。

一抬頭,她一笑,卻見範紹安的神色黑沉似墨,她笑意一歇,「怎麼了?是店鋪出了什麼問題,還是有帳房虧空,卷款逃跑?」

範紹安始終沒說什麼,只是一路抱著她回到墨竹軒的內室。

在被放到床上時,她還有點懵,範紹安卻已經欺身壓上,饑渴的攫取她的唇。她雙手撐住他的胸膛,他卻單手扣住她的雙手拉到上方,一手扯掉她身上的衣物,一路吻著她袒露的肌膚,她只能申吟輕喊,他卻不管不顧,一次次的悍然給予,將她折騰得更凶,她沙啞著聲音求饒低泣,最後在激情中昏睡過去。

他靜靜的凝睇她熟睡的容顏,黑眸里是不再掩飾的妒嫉。

今天有學子告知,上一回她帶他們到金蘭寺健行上香時,她與一個很好看的男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他讓學子描述該人,一听就知道那位氣質儒雅的男子是孫至民。

但那一天回來,他問她好不好玩,她燦笑的說了很多很多,卻特別避開孫至民的事,她為什麼要隱瞞?放不下孫至民,仍愛著他嗎?

他很想問她,但又怕問了,若她說她想回到孫至民身邊,他該怎麼辦?

想到這里,他將她擁得更緊,她就在他的身邊,他今日也佔有她好幾次,可他心里卻不踏實,總是有一團東西堵在心口。

接下來幾日,杜嘉薇都覺得範紹安怪怪的,但問他都笑說著沒事,她其實很想問問那一天到底發生何事,畢竟他在床笫間從未像那日那般癲狂,可是又看他一切如常,她便歇了心思。



永福樓是江州知名的大酒樓,吃的喝的都是一時之選,顏氏將杜嘉薇做的一些肉脯、肉干及食譜等也往這里送,不知是否看在她娘家是皇商的身分,還是晴山先生之妻,這些日子倒是又下了一筆訂單。

範紹安在詹府上課,顏氏就跟杜嘉薇往這里來,嘗嘗大廚的手藝。

兩人進到一間上房用餐,用完餐,顏氏還得去一趟友人家。

杜嘉薇則跟範紹安約好,他上完課後就過來這里找她,兩人一起逛逛街,也因此今天她連個丫鬟也沒帶。

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去年的新年有過跟沒過一樣,今年不一樣,兩人想采買一些年貨新衣,重佑是首府,東西比春林鎮多,也比較精致,就決定在這里買。

杜嘉薇呆坐著也無聊,算算時間,範紹安應該要過來了,她便開了門準備下樓,正巧對面廂房的門也打開了——

真是冤家路窄,她再次遇上討厭鬼,只是這一回多了另一張熟面孔,也好,既然遇上了,就把原主的一些怨恨倒一倒也好。

杜嘉薇很大方的走進她們的廂房。

廖氏看到杜嘉薇時,整個人都驚呆了,若不是一旁的杜嘉月低聲說她就是杜嘉薇,她還有點不敢認。

杜嘉薇安靜時,雖有大家閨秀的模樣,但脾氣一上來,就如市井婦人般潑辣蠻橫,怎麼眼前的杜嘉薇卻是一身的親切隨和?

杜嘉月再扯她的袖子一下,廖氏這才回過神來,看著杜嘉薇,低低嘆了一聲,「薇兒,你是薇兒吧?」

「我們認識嗎?慶寧侯府的大姑娘不是得急病走了?」杜嘉薇直白的說。

廖氏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隨即換成傷心的神態,「薇兒,我是你的母親啊,你忘了嗎?」她美眸閃著淚光,伸手拉住她的手。

「我沒忘,我記得你是慶寧侯的續弦。」杜嘉薇想也沒想就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原主對這位母親的愛意她能感覺到,但也因旁觀者清,她很清楚這女人演技一流,將原主騙得團團轉。

廖氏眼睫一顫,接著淚水滑落,外人一看就是委屈又悲哀的模樣。

「姊姊,再怎麼說,母親也養了你十多年,難道只因為你過得順遂如意,便不認人了?妹妹不知姊姊竟仍如過去一樣無情。」杜嘉月也語帶哽咽,一副楚楚動人狀,但話里的指控可不小。

「真是好笑,我這不是受了你的啟發嗎?利用完就踢走,不,直接設計迫得我滾得遠遠的,好個一勞永逸的毒計,如今你在這演什麼小白花,毒花還差不多。」她撇撇嘴,真的很不屑。

「姊姊在胡說什麼?妹妹什麼也沒做,而且妹妹也听說了,姊姊跟姊夫如今可是恩愛非常。」杜嘉月的神情仍是軟弱無害,但心里卻挺恨的,她實在見不得杜嘉薇幸福的樣子。

「哦,你已經打听過了,所以我還得謝謝你不成?」杜嘉薇嗤笑一聲,原主早就香消玉殖,誰賠她那條命,「告訴你們,慶寧侯府的杜嘉薇早就死了,我只是剛好跟她同名同姓,長相像,還是你們比較傾向對外界解釋,辦了喪禮的杜嘉薇突然又活得好好的?」

「薇兒,說到底你還是怨母親。」廖氏一副慈母樣,眼眶又泛淚了。

杜嘉薇受不了的猛翻個白眼,「這位夫人最好不要亂認女兒,我的母親早就在生我時就走了。」

「你!」

杜嘉月正要罵人,但廖氏拉住她的手制止,再對著杜嘉薇道︰「薇兒,母親是真的有愧,你是該怨我。」她不舍的看著她,還妄想打親情牌。

「你閉嘴!」杜嘉薇真怒了,「少在我面前裝出溫柔又善解人意的樣子,很惡心,你們這對母女其實就是一丘之貉,心計城府深,滿腦子踩著杜嘉薇贏得好名聲!」

她忍不住替原主感到難過,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原主也不清楚誰才是她最該恨的人。

「姊姊,你對我跟母親的誤會太大了,我們——」

杜嘉薇冷哼,「誤會?你們對她一味的贊美,讓她不知輕重,導致她的脾氣愈來愈驕縱,讓她忘了自己的身分,這都是你們刻意捧殺出來的,不是嗎?

一個在外裝溫婉委屈,一個則是後母難為,在外人眼中,千錯萬錯都是杜嘉薇的錯!」

她愈說愈生氣,「你們放任她的名聲敗壞,毫不擔心日後她是否會辱沒侯府清譽,因為你們早就沒當她是侯府的女兒!可憐她身在局中卻始終看不清……算了,我跟你們這麼虛偽惡心的母女說那麼多做什麼?浪費生命!」

杜嘉薇氣呼呼的轉身要走,但那對無恥母女接下來的一席話讓她氣得又回身。

「看來大病一場後,你那豬腦袋反而動了,倒是看得透澈。」廖氏也懶得再跟她虛與委蛇下去,剛剛那副慈母樣瞬間收起,換成一臉的嘲笑。

「母親?」杜嘉月愣住了。

「月兒,她不會听我的話了,無所謂,除非想被浸豬籠,她才會去跟孫至民糾纏。」廖氏冷笑,女人的貞節有多重要,她相信杜嘉薇還沒蠢到自掘墳墓的程度。

杜嘉月一想也有道理,「也是,杜嘉薇,如今你也小有名氣,除非你不要臉——」

「孫大人來了!」

門口傳來婆子急急的叫喚聲,三人齊齊轉頭,就見到孫至民緩步走進來。

廖氏母女臉色丕變,心中咯噎一聲,杜嘉薇卻一派淡然。

孫至民的目光先落到杜嘉薇身上,微微頷首,再看著廖氏,禮貌的拱手一揖,接著落到杜嘉月略微蒼白的臉上,口氣微冷,「嘉月,上回遇見這位姑娘時,你說她只是長得像你嫡姊才將她攔住,這一回又是什麼原因同處一室?」

杜嘉月吞咽了一口口水,面帶不安,「她、她真的不是……」

「我還真的不是,上回我不就跟你說過了,慶寧侯府的杜嘉薇已經死了。」杜嘉薇看著廖氏母女倆詫異的瞪大眼,顯然不知道他跟她又踫過面了。

杜嘉薇嗤笑一聲,朝著孫至民屈膝一福,「孫大人,後會有期。」

「杜嘉薇,你還要不要臉,你竟然還要見孫大——」杜嘉月突然住了嘴,她看到母親猛地瞪向自己,這才驚覺自己露了餡。

「看來,她的確是你的嫡姊,你為什麼要騙我?」孫至民臉色一沉,一字一字的質問杜嘉月。

杜嘉薇可不想踵這渾水,那一家子跟她早就恩斷義絕,她揮揮手,逕自走出房門。

只是她才步出永福樓大門,身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回頭,竟見孫至民追了出來。

杜嘉薇抬頭看著站到自己身前的孫至民,「有事?」

他沒說話,努力壓抑著心里翻天覆地的激動,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見她微微蹙眉,他才急著開口,「上次看到你時,我就想跟你說,對不起,還有,我真的很高興你還好好的活著。」

孫至民黑眸中跳動著灼熱的火,杜嘉薇被這樣專注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加上跟廖氏母女斗氣周旋也覺得累了,她只是點點頭,不經意看到對向有熟悉的馬車過來,駕車的就是丁順。

馬車在路邊停下,範紹安下了馬車走過來,向孫至民拱手一禮,「孫大人,你有何事找拙荊?」他看著站在他身旁的杜嘉薇。

孫至民一臉錯愕,進出詹府多回,他與範紹安也見了好幾面,對他相當欣賞,卻不知他就是杜嘉薇的丈夫。

他腦袋一片空白,一時難以回應,只喃喃吐出一句,「沒事。」

他原本要跟她說說這一年多來自己的心情,此刻如何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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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2 00:13: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日漸加深的誤會

範紹安坐在馬車上,靜靜的看著坐在對面的杜嘉薇,腦海里想的是稍早她跟孫至民面對面站著的畫面,男的俊女的美,極為匹配。

杜嘉薇是真的累了,一上車就抓個軟墊靠著,也沒注意到對面男人的臉色都黑了。


她掩嘴打個呵欠,覺得自己不夠厚道,上回想到孫至民是何許人時,她也好好回憶了一遍,那可是一個才學品性俱優的好青年,而她明明知道杜家就是個坑,杜嘉月跟廖氏更是可怕的雙面人,明知他被她們蒙蔽,她既沒有幫他一把,也沒提醒他。

那對母女生肖都屬蛇轍,要是孫至民娶了杜嘉月,一生就毀了,到那時範紹安真的走上仕途,他會不會因為怨她,就不幫範紹安了?

但她要怎麼提醒?口說無憑,孫至民會信嗎?她苦惱地揉揉發疼的額際。

「你在想什麼?」範紹安突然開口。

「想孫至民。」她未多想便答,一臉憂郁。

範紹安的臉色從黑變紅再轉黑,下一瞬他突然傾身扣住她的縴腰,將她放平,半個身子壓在她身上。

「你干什麼?很重啊。」杜嘉薇嚇了一跳,還以為車要翻了呢。

「你怎麼想他的?」範紹安一雙黑眸幽暗陰沉,眸底似有暗流涌動。

她頓覺大事不妙,思索著要怎麼回答比較好,「想?咳,他人很好,唔——」

不等她說完,他吻上她的唇,雙手也開始在她身上游移。

他瘋了嗎,現在可是在馬車上!

杜嘉薇試著要推開他,但他外表冷峻,一上床從來都似野獸,此刻更是拼了命的挑逗她,讓她忘天忘地,受不住的與他沉淪。

範紹安的眼神越發纏綿,氣息越發粗重,她腦袋一片空白,呼吸也已盡數被他奪去,氣喘吁吁。

「嘉薇,我們是夫妻,就該攜手到老,孫至民你想都不要再想了,他已是你妹妹的準夫婿。」他聲音發啞,身下動作未停,甚至更粗魯用力。

她申吟輕泣,整個人昏沉沉的,無力回話,只能由著他折騰。

好在下車前他的理智恢復一些,拿了大披風將她整個人包起來,直接抱回薔薇齋,而她是連頭都不敢抬,不知道自己的申吟是否傳出車外,若有的話,也太丟人了。

範紹安直接帶她沐浴淨身,她累得只想睡,還是範紹安耐心的喂她吃了幾口飯,才抱著她上了床。

第二天,杜嘉薇精神飽滿的睡了一覺,腦袋也好使了,總算明白範紹安的不尋常是為何。

「你吃醋了!」

範紹安沒說話,卻也沒了脾氣,的確是他醋勁大。

杜嘉薇沒再取笑他,親自伺候他更衣,過去會說不用的男人,今日倒是將雙手敞開,由著她來。

她偷偷竊笑,替他穿上一襲玄灰色雲紋團花直綴,再系腰帶,再替他梳發以玉帶系上,一氣呵成。

「你的手倒巧。」範紹安笑著說。

杜嘉薇歪著頭,俏皮的打量他,一雙劍眉下,狹長黑眸總算透出笑意。

她上前一步,主動環住他的腰,深情的說︰「不要吃那個人的醋,我的心妥妥的放在你這兒呢。」

他將她抱得更緊,他從來都是自信的人,但在感情上他卻害怕了。



這一日,範紹安步出詹府,街道兩旁已積了一層厚雪,丁順的馬車停在對角,他正向丁順走去,就見一名清秀小廝快步跑到他身邊,低聲向他說了一些話。


他想了一下,點點頭,上了車,旋即吩咐丁順一句,不久馬車便抵達東悅茶樓。

範紹安一走進去便有掌櫃過來,一路帶著他前往後方的雅苑,幾株結了無數花苞的梅樹尚未開,積累在枝頭的雪倒添了幾分景致。

一布置得古色古香的竹屋內,茶香裊裊,孫至民就端坐在窗前,正斂著袖子為兩只茶盞斟滿茶水。

「正好,範公子請坐。」他朝範紹安微笑,並示意他在對面坐下,再將一杯茶盞推到他眼前,再看向一旁伺候的兩名小廝。

兩名小廝隨即退下,丁順也看向二爺,見他點點頭,丁順也退了出去。

屋內頓時跌入一片寂靜。

孫至民喝了口茶,放下茶盞,才抬眸看範紹安,表情嚴肅,「我想問範公子一個問題,一個女人要經歷多少難事,才會將自己的稜角一點點磨平,直至完全沒有?」

見範紹安面露不解,他深吸口氣,「恕我直白,敢問杜嘉薇為何變化那麼大?不到一年,你是怎麼對待她的?」

「孫大人是什麼意思?」範紹安臉色一整。

孫至民也沒有客氣,「慶寧侯府將她除名,硬塞給你,你鐵定不高興,又怎麼會對她好?」

「敢問孫大人是用什麼身分來質問我?」他語氣一冷。

「一個被她喜歡、深愛了很久的男人。」孫至民定定的看著他,「不瞞你說,一開始我覺得她煩,也覺得她毫無女子矜持,時不時又出現在眼前糾纏不清,但那天听到她落水,一夜之間沒了,我的心情很復雜,又過一段日子,她曾經做過的很多事突然都變得清晰起來,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錯?她從沒做錯什麼,只是傻傻的把一顆真心擺在我面前,是我不懂得珍惜。」

範紹安握著茶杯的手一緊,冷冷的道︰「大人待如何?你已是別人的未婚夫。」

「那樁婚事,我會解決。」他語氣堅定。

範紹安黑眸倏地一眯,「她現在很幸福。」

「誰知道?夫妻間的事總是隱諱,外人難以窺探,再說,我派人查過你們甫到春林鎮的生活,看著並不美好,雖然不知後來轉變的契機為何,但是一個男人有沒有對一個女人好,從她的個性是否依然就可窺探一二,顯然是杜嘉薇改變自己來配合你,這中間種種委屈不必我多言,你心中有數,所以為了她好,你跟她和離吧,我會好好待她——」

孫至民的話還沒說完,範紹安已揮拳往他臉上招呼過來。

沒想到他會動手,孫至民毫不設防的跌落地上,他一模唇角,已有血漬,不禁抬頭瞪著範紹安,「你該知她自始至終都心悅于我,嫁你只是被迫,未有一分男女之情,你可有膽量問她,如果能再次選擇,她會選擇你還是我?」

見範紹安不語,他急著又說︰「只有我能讓她幸福,如果你真的愛她,就該放手。」

其實孫至民知道自己理虧,錯過了心儀的女子,她還已經屬于另一個男人,但他真的舍不得放下她,只要她願意回到他身邊,他會好好疼惜,才不枉她那份真情。

範紹安雙手握拳,胸口也因忿怒而起伏著,他極力壓抑著再沖向前去痛揍孫至民的沖動,咬咬牙,轉身離開。

丁順一見到範紹安就發現他臉色不對,再看到他握拳的手,青筋突起,骨節發白,還有那幾乎要迸發而出的怒意,他吞咽了口口水,「二爺,怎麼了嗎?」

「回夏園。」

丁順愣了一下,連忙點頭,見二爺逕自掀簾上車,他趕忙上車,策馬走人。但馬車回到夏園大門,範紹安又要丁順駕車在春林鎮繞一繞。

丁順猜測二爺心里有事,就在大街小巷胡亂繞幾圈,才終于听到「回夏園」的命令,再下車時二爺看來已經與平常無異。

範紹安不要丁順伺候,讓他去用膳,自己則往薔薇齋走去,青荷要通報,他也揮揮手,逕自走進去。

幾日冬雪,屋里燒了地龍,杜嘉薇一身簡單素色衣裙趴臥在床上看書,也因這姿勢,將她的身形勾劃出前凸後翹的婀娜曲線。

似是意識到他進來,她回頭一看,揚唇一笑,連忙起身坐起來,「回來了。」

「嗯。」他看著她,一顰一笑間顧盼生姿,沒錯,她與初識時變化太大,真如孫至民所說,就是為了迎合他而強迫自己改變。

他心口微微抽痛,但面上不顯,「我先去沐浴。」

「我幫夫君。」她下床,低頭就要穿鞋。

「不用,你看書吧。」他逕自走到淨房沐浴,再出來已是一身白綢中衣。

兩人一起用膳,天氣雖冷,但兩人仍習慣在園里散步消食,待上了床榻,他擁著她便要睡,她愣了一愣。

「今天晴山先生教的東西很多,有點累。」他低聲說著。

她嫣然一笑,「那你好好睡。」難得天天要的男人會休兵。

接下來幾天,範紹安都沒踫她,一上榻便說累了,很快就熟睡。

杜嘉薇猜大概因為考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雖說其實還有大半年,但詹子賢教授的東西多,他要做的功課也更多,所以才顯得疲累,于是她在他的吃食上更費心,讓他頭好壯壯好讀書。



天氣更冷了,尤其晨間,那沁骨入肺的冰冷空氣讓人一吸便瞬間醒來。

杜嘉薇已經把自己包成小粽子,撲面而來的涼意還是讓她想縮回棉被里,更甭提走路間口鼻呼吸時總有白霧產生,而且青石板路還結了一層冰,走在上面一個不小心就會打滑。

杜嘉薇邊往廚房走邊想著,過年要祭灶除塵,還有一大堆送往迎來的人情世故,但不管如何,這個年她一定要夏園都洋溢著年節的喜氣!

前幾日,她興之所起寫了一堆春聯,讓美林村里的孩子拿到春林鎮去賣,賺點零花錢,她寫的春聯很喜慶,賣得最好的是「招財進寶」四個字,她借用了現代人的創意,四個字湊在一起就成了一個大元寶的樣子,遠望近看都很招眼,特別的討喜。

孩子們做的是無本生意,因此也不好意思全拿,又不知能夠拿多少,就實誠的全部交給她。

面對那一張張興奮又期待的臉,杜嘉薇大方,不僅不拿,還早早買了些保暖的布料,替幾個孩子裁了冬衣,說是新年禮物。

見孩子們又笑又叫,一張張眉飛色舞的笑臉,讓她思來不由得嘴角微勾,這穿越來的日子真是愈過愈開心。

此時,她終于走到廚房,里頭已經熱烘烘了。

「奶奶,奴婢來就好了。」青荷一見到她就先叫嚷起來。

杜嘉薇心善,看孩子大冷天的出賣時間跟勞力掙錢,她昨兒就讓豬販子殺了一頭豬,切成數塊送到夏園,今兒一早就要用大鍋燒灕,另外還備料要做年糕。

曾氏天未亮就來忙了,兩個丫鬟更是不落人後,活兒都做完大半,杜嘉薇才姍姍來遲。

杜嘉薇這一看,老不好意思了,這陣子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範紹安累得沒在床上折騰她,她反而睡得更多,起來得更晚。

她連忙加入忙碌的行列中,就連楊曉東都奮力幫忙推石磨做年糕,忙活大半天,肉香四溢的灕豬肉及女敕女敕的甜年糕完成了。

中午時,前來用膳的學生是有吃又有得拿,杜嘉薇又讓兩個丫鬟把大數灕肉及年糕往美林村送去。

「奶奶呢?」青荷問。

「我坐學生的馬車去一趟春林鎮,我想挑一些高檔食材,年菜用的。」她想過了,上個過年她剛穿越過來就病懨懨的,今年可要好好的過。

青荷跟海棠商量著誰跟著奶奶,但杜嘉薇拒絕了,「我買完後若時間還早,就到凌遠書院去等二爺,右晚了我就自己雇車回夏園,就是丁順要辛苦些,先載你們去送禮,接著再趕車去詹府接二爺。」

「奶奶,丁順不辛苦,不就是駕車而已。」丁順真心覺得自己不夠優秀啊,成天就只會載人。

這樣的情形不是沒有過,尤其二爺到詹府上課後,奶奶跟詹夫人合資做生意,便也常常跟著二爺早出晚歸,青荷跟海棠就留在夏園,負責午膳的準備,二爺原本打算再從人牙子那里買幾個人回來,但奶奶不讓,說人夠用了。

杜嘉薇搭了順風車前往春林鎮,丁順載著兩個丫鬟到美林村送年禮,曾氏跟兒子就留在夏園。

將杜嘉薇載到春林鎮的滿市,丁順就先離開了。

到了這種傳統市場,過年的氣氛更濃,店家攤販都在賣充滿年味的春聯、糖果或臘肉等,再加上有些店家是熟面孔,她這一買就沒節制,愈買愈多,不得不找個店家替自己到街口雇輛馬車。

該名車夫將她買的大包小包幫忙拎上車,等她踩上矮凳上了馬車後,才收了凳子,問了一聲,「請問夫人要到哪里?」

「凌遠書院,謝謝。」範紹安自詹府乘車回家會經過書院,她想同他一起回家。

中年車夫坐上車轅,甩動韁繩,馬車達達而行,當行經一條巷道時,就見車夫朝另一對街的男子點頭,接著本應該直行的車夫卻一打鞭,調整馬頭轉了個彎,拐進一偏僻靜巷里。

馬車一進入,巷子前後就有兩名小廝擋住,不再讓任何人進入。

此時,中年車夫停下馬車,再跳下車子,一名挺拔俊秀的年輕男子走過來,丟了一包錢袋給他,車夫急急哈腰將錢袋塞入胸前,快步跑了。

「到了嗎?」杜嘉薇察覺到馬車停下,正要掀簾,卻突然有人跳上車來。

「你是誰?」她嚇了一大跳,直覺就要下馬車,但年輕男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她急著要掙月兌,但半身才出簾子就又被男子抓回去。

男子直接搗住她的嘴,再將她壓放在車上,她倏地瞪大眼,雙手奮力要拉開他搗住自己嘴巴的大手。

男子騰開一手,再度扣住她作亂的雙手,拉舉過頭,才放開損住她唇的手,笑得邪惡,「本少爺看中意的妾就是被你弄沒了,既然如此,就由你來取代吧。」

「你有病,我根本不認識你!」杜嘉薇掙扎著,但被鉗制住雙手的她根本無法撼動他沉重下壓的身軀。

「我是有病,想你的相思病,數日前遠遠一瞥,我這心頭就癢癢的。」秦翰著迷的看著她這張十足清麗的容顏,覺得渾身發燙,「讓本少爺好好疼愛一番,我的技巧可好了,那種銷魂蝕骨的滋味絕對是你的丈夫無法給你的。」

「你都知道我有丈夫了還在胡說八道什麼!」杜嘉薇仍在努力掙扎。

「就是被教過的女人才好啊,味道不致跟青澀果子一樣,真正的風情萬種,你放心,只要你的滋味夠好,你丈夫不要你了,本少爺的後院永遠為你而開。」秦翰的表情既輕佻又猥瑣。

「神經病,放開我!」她拼命掙扎,奈何秦翰還有點功夫,她掙月兌不了,氣得眼淚都冒出來了,她才不要失身給這混蛋!

「乖乖的,本少爺保證讓你欲仙欲死,來,浪聲的喊爺,爺還會更賣力,哈哈哈——」

衣服被粗暴的扯開,男子眼中赤果果的更盛,俯身吻她的唇,杜嘉薇拼命閃躲,惡心的感受到男人噴在臉上的氣息。

她恨不得咬舌自盡,又舍不得夫君,偏偏怎麼掙扎也甩不掉這色魔,眼下也只有淚水可以表達她心頭的怨恨。

婬男還口出穢言,「待會兒,爺就好好看你風騷發浪的模樣!」

就在杜嘉薇差點要崩潰時,驀地重壓在她身上的重量沒了,接著是婬男被甩出車外的痛呼聲。

她急急的坐起身,退縮到角落,將被扯開的衣服拉妥整理,想了想又往前挪移,小心的抓著車簾,從縫隙看出去,就見孫至民正揪住那婬男的衣領,像踢球似的把他踹飛到對街的圓柱上。

秦翰倒地吐血,整個人蜷縮在地,竟還惡狠狠的怒叫,「該死!來人,殺了他!」

孫至民面不改色,幾個虎虎生風的掌勢,不過瞬間就將一干人全打倒在地。

杜嘉薇怔怔看著,她還真沒想到孫至民是個文武全才。

孫至民喊了隨身小廝去叫衙門的人過來,將這些人全抓走後,他這才上了馬車,看著杜嘉薇道︰「還好嗎?」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孫至民心疼的將她擁入懷里。

杜嘉薇一個勁兒的哭,哭了好久才停止,這劫後余生的害怕需要淚水來宣泄。孫至民見她安靜下來,這才不舍的放開她,再將帕子遞給她。

她搖搖頭,自己拿出帕子擦拭,再將長發重新打散整理,用茶水弄濕帕子淨了臉,讓紅腫的眼楮正常了些。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過去。」他關切的問。

「先回夏園吧。」她這樣子是不能讓範紹安或書院的師生看到的。

英雄救美的戲碼無預警的發生,只是對象讓她有些尷尬,但她還是很感謝孫至民,至少沒讓那個不入流的風流紈褲佔了身子,「謝謝你及時出現。」

孫至民也覺得慶幸。「說來也巧,那名載你過來的車夫知道你是範先生的夫人,店家找他來載你時,秦翰的人也找上他,逼他照指示做,不然就要把他打殘,因車夫家里還有老母及妻兒要養,他不敢拒絕,只好應了。但一離開他就馬上沖到凌遠書院要找範先生,你丈夫不在,而我正好拜訪完葉山長出來,學生跟他說了我的身分,知道我是個官,他抓著我就跑來了。」

當時,車夫一直嚷著要他再快一點,他細問之下才知道她出事了,他焦急的問了地點,丟下車夫,帶著屬下施展輕功就過來救她了。

「這事可不可以成為我們的秘密就好?大人把秦翰關入牢中,可能的話還請震懾住他,不讓他對外說出今天的事,我終究是女子,傳出去損了清白,終是不妥。」她低聲說著。

「這事我辦得到,但你確定要隱忍?」孫至民問。

她也知道不能姑息,但範紹安日後是要當官的,若是有她這樣被辱清白的妻子,未來她在他的仕途上豈不成了一個污點?

她來自現代,知道自己是受害人,做錯事的不是她,她也可以坦蕩蕩的面對外界,但這里是古代,女子清譽更勝生命,就算她不為自己著想,也要顧及範紹安的臉面,有些事她不得不隱忍。

孫至民何嘗不知她的顧忌,範紹安在仕途上若能一帆風順,扶搖直上,必招人妒,到時就會有人尋晦氣,杜嘉薇這件事很可能拿來攻擊範紹安。

「你放心,我會威嚇秦翰不將此事說出去,不會損及你的閨譽。」

「謝謝你,或許你可以跟那婬男威嚇,只要在外面听到什麼有關的風吹草動,甚至日後他還敢動色心,便送他入宮當太監。」她惡狠狠地道。

見孫至民詫異的瞪大眼,她不由得有些羞澀,但還是坦言,「姑息養奸的道理我懂,我的事他得閉嘴,但我們不能讓他心存僥幸,再去禍害其他女子。」

杜嘉薇沒敢讓孫至民送到夏園大門,她知道範紹安不喜孫至民跟她有太多接觸,算算時間,青荷跟海棠應該也快回來了,她們若看到孫至民,免不了要問她怎麼跟他一起回來,若輾轉傳到範紹安耳里就不好了,所以她請孫至民在街口就放下她。

殊不知今日詹子賢去尋周南逸敘舊,順便聊聊他引薦的門生,所以範紹安提早下課了,此時丁順正駕車來到路口,看著這一幕,他直覺停下馬車,回頭道︰「二爺,是奶奶跟孫大人。」

範紹安這幾日因為孫至民的話,情緒原就煩躁低落,他本打算跟杜嘉薇好好談一談,又怕听到她的答案,糾結得不行。

這時听到兩人竟然在一起,他扯開車簾望過去,果真見他們站在一輛馬車旁,孫至民正靠近她,替她將披風帶子系好道︰「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那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一陣冬風拂來,將孫至民說的話吹送到範紹安耳里。

他黑眸變得幽深,就見杜嘉薇點點頭,朝孫至民露出笑容,然後退到一旁,示意孫至民上車,再看著車子離去,而她就站在路邊不動,在他眼里,那就是依依不舍的樣子。

「等奶奶先回去。」範紹安聲音低啞。

「呃……是。」

丁順本想替奶奶說話,但見二爺的表情並不好,他只能坐著不動,看著奶奶往夏園走去,又過了好一會兒,听到二爺指示,他才駕車往夏園駛去。



杜嘉薇回到溫暖的薔薇齋,褪去厚重披風,逕自往內室走,她覺得自己身上髒,她想洗澡。

海棠、青荷跟在她身後,因為這次去送禮也拿了不少回禮,兩人見到奶奶來了,就嘰哩呱啦的轉述村民的感謝。

「我想先沐浴,你們提水過來,再把那些謝禮收一收,就去休息。」杜嘉薇的聲音有些沙啞。

興奮的兩人這才覺得不對勁,定楮一看才發現奶奶氣色不好,而且居然一個人回來,還什麼都沒買。


兩丫頭本想問,但見奶奶一臉疲憊,互看一眼,很有默契的先去準備熱水,再伺候奶奶沐浴。

「你們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她合上眼,仰頭靠在浴桶邊緣。

青荷和海棠再次互看一眼,確定奶奶怪怪的,但兩人還是走出去,沒想到才出院子,就見到二爺正遠遠的走過來。

「二爺也回來了,可怎麼看來像在生氣?」海棠皺著眉頭說。

青荷也不由得點頭,二爺已經很久不再板著一張冰塊臉,但此刻臉上卻是烏雲密布,一看就是怒氣沖天。

吞咽一口口水,見二爺過來了,兩人飛快對視一眼,急急上前一福,擋在門口,「二爺,奶奶在沐浴。」

範紹安只是冷冷的瞟了一眼,兩人就嚇得閃開讓路。

見二爺快步走進去,青荷和海棠內心莫名的不安,等丁順走過來,兩人急忙拉著他問︰「發生什麼事了?奶奶怪怪的,二爺也在生氣。」

丁順哪能講,剛剛二爺可是跟他說了,見到奶奶跟孫至民同車回來的事誰也不許說,他只能搖頭。

海棠與青荷忐忑不安的互看一眼,滿眼都是擔心。

屋內,範紹安大步走進淨房,就見杜嘉薇坐在浴桶內,兩眼放空,像是感覺到他的目光,她下意識側轉過頭,就看到他站在她前方。

她愣了一愣,打起精神道︰「夫君回來了。」

淨房內煙霧繚繞,但也因為在這熱氣下,她雪白粉女敕的頸窩處有一枚吻痕更清楚,更鮮紅,更刺眼。

範紹安突地跨步上前,嘩啦一聲,他粗魯的將她一把從水里撈起來,頓時水花四濺,只見她胸前也有吻痕,再看到她那雙明顯哭過的眼眸,他突然想起她在他身下承歡時的低泣與申吟。

他再也無法遏止胸口暴漲的怒濤,這一個個刺眼的紅印粉碎了他所有的理智。「是孫至民對不對?你們竟敢背著我——該死,你忘了自己是有夫之婦嗎?這就是你的改變?你自甘下賤的委身于他,他已經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了,你還想搶回他,這段日子辛苦換來的好名聲你不想要了,還是你已經裝不下去了?」

範紹安火冒三丈,愈吼愈大聲,完全無法忍受她的背叛。

見到他凌厲忿怒的黑眸,杜嘉薇嚇呆了,他的怒火來得太快,而她仍怔忡于今日的遭遇,一時沒回過神,直到看見自己身上被那婬男弄出的吻痕,她才反應過來,急急的解釋,「你誤會了,不是——」

「不是?我親眼看到孫至民陪你回來,就在街角處,若不是你們做了虧心事,堂堂一個江州學道,為何不敢將你直接送到夏園大門?」

「真的不是……」杜嘉薇眼眶泛淚想解釋,但範紹安暴怒的將她丟回浴桶,她的右手肘撞到浴桶,痛呼一聲。

範紹安的臉再次俯近,冷冷的問︰「你就那麼見異思遷?就那麼水性楊花?」

杜嘉薇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他的話如同鞭子,一下一下朝她狠狠的抽來。

「沒話說了?是不是這幾晚我都沒有要你,你想了,就去找他?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你那麼想要男人,我可以給你!」語語一歇,他將她整個人抱起來,大步往床榻走。

看到他冷漠的幾近鄙夷的黑眸,她慌了,「你干什麼,放開我,放開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範紹安粗魯的將她丟到床上,她濕漉漉的黑亮長發打濕床鋪,尚未回神,他沉重的身體就壓在她身上,她只能拼命的推他、踢他,他不管不顧的吻下來,不似以往溫柔深情,而是粗暴的。

他在羞辱她!杜嘉薇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再一把抓過被褥遮掩自己的赤果,不爭氣的淚水已然落下。

範紹安面無表情的站在床前,見她淚如雨下的瞪著他,他冷笑,「怎麼,舍不得去掉他的印記及味道嗎?還是怕下一回讓他看到我在你身上種下的印記?」

她哽咽的怒道︰「範紹安,我不知道你的心那麼骯髒!」

他鄙夷冷笑,「骯髒的是你,你放心,我再也不會踫你。」

他甩袖走人,這一日,再沒有踏進薔薇齋。

夜深了,書房里燭火微晃,範紹安坐在黑暗角落,回想著他救了杜嘉薇之後的日子,他原本萬分後悔娶了那樣一個恩將仇報的女子,日日面對她咄咄逼人的辱罵。

但後來,她改變了,他對她的戒備與厭惡漸少,對她的好感與日俱增,最後他情不自禁的愛上她,與她成為真正的夫妻,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孫至民出現。

其實自從知道孫至民會下江州的那一日起,他便無法不去想,當日杜嘉薇錯將自己當成孫至民,她抱著他、纏著他,口中嚷嚷著有多愛他,她要把自己給他,她要當他的妻子。

她的心完全給了孫至民,嫁給自己,她從來只有怨只有恨,後來不得不認分,安于現狀時,已經了解自己心意的孫至民再次出現在她生命中。

如此一來,一對有情人見面,怎麼可能什麼都沒做?

對杜嘉薇來說,過去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她怎麼可能不意動,畢竟這個男人是她不顧女子矜持,賠上閨譽也要痴纏的男子。

想到這里,他沉痛的閉上眼楮,想到剛剛發生的事,他知道他的話傷人,但他管不了自己那顆因妒沸騰又失去理智的心,看到她身上的點點吻痕,想到孫至民也同自己一樣親密的疼愛著她,他就覺得有人用力抓著他的心髒,讓他幾乎要無法呼吸。



第二日,杜嘉月跟廖氏竟不畏寒冷的來到了夏園,一看見得到消息出來的杜嘉薇,不待她身旁的丫鬟替她解去身上厚重的大蹩,杜嘉月已經沖上前,抬手就朝她的臉打下去。

「你這個賤女人,竟然勾引孫大哥,逼他跟我解除婚姻,你好可惡!」她的雙眼像淬了毒似的怒視著杜嘉薇。

「你現在得意了吧,賤人!」廖氏也是一臉凶惡,完全不戴慈母面具了。

杜嘉薇撫著發疼紅腫的右臉,冷冷的瞪著兩人。

「你們算哪根蔥?怎麼可以打我們奶奶!」

青荷跟海棠氣炸了,也氣自己來不及阻擋,這會兒想沖上去教訓,奶奶卻擋住了她們。杜嘉薇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去拿掃把將她們趕出去,她們是垃圾。」

今天她的心情已經很不美妙了,這兩個討厭鬼還撞上來,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你瘋了嗎?杜嘉薇,我們一個是你的母親,一個是你的妹妹,什麼垃圾?」杜嘉月見兩個丫鬟還真的離開,像是要去拿掃把,氣得怒叫。

杜嘉薇冷笑一聲,「杜嘉薇已經死了,你們不是幫她辦了喪禮嗎?就算你們很想念她也不要隨便認親戚,我可沒那麼倒楣,有你們這種卑鄙又無恥的親人,你們再不走,我就自己動手趕人了。」

「你以為否認你是杜嘉薇,就可以否認你紅杏出牆?你不要臉——」

「砰」的一聲,杜嘉薇火大的抓起一把椅子直接砸到地上,怒不可遏的看著兩人,「下一張椅子我就往你們身上砸!」

廖氏跟杜嘉月沒想到她會突然發難,嚇得跑出廳堂,但很快又急急煞住腳步,因為範紹安正朝著她們走來,身上一襲黑色大蹩,俊美無儔的臉上無悲無喜。

杜嘉月一肚子火正無處發泄,就指著他的鼻子罵,「範紹安,你還是男人嗎?任由妻子在外面跟別的男人勾三搭四,現在好了,孫大哥不要我了,他說他要娶你老婆呢,哈!連個妻子都護不住,你就是個窩囊廢!」

她回頭看到杜嘉薇也走出來了,再次怒叫,「杜嘉薇,你的手段真厲害,孫大哥求我成全他,說他也找過範紹安要他放手,你真行啊!」

「壞人姻緣者不會幸福的,杜嘉薇,我就等著看你落魄無依!」廖氏恨恨的說完,一手扯著又哭又鬧的杜嘉月離開。

青荷、海棠手上抓著掃把,看看奶奶,又看著二爺,不約而同的低下頭。

杜嘉薇看著面無表情的範紹安,輕聲問︰「孫至民找你說過話?」

他冷笑一聲,「裝什麼?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們連最親密的事都做了。」

她與他對望,看到他渾身透著疏離與冷漠,心漸漸涼了。

「不做任何辯解?」他嘴角扯出一抹鄙夷的笑意,「也是,你的心上人已經告訴過你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那件事他會處理好的。」

她杏眼圓睜,「你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眉眼疏冷,似乎連看她一眼都覺得髒,「孫至民還真是連一天都無法忍了,昨天你剛成為他的女人,今天就解除了原有的婚約,你的確什麼都不必想,他都處理好了,而且動作夠快。」

杜嘉薇只感覺到周遭的溫度比先前更為冷冽,來自他眼中的輕蔑就像一盆冰水將她從頭澆到尾,她啞著聲音說︰「你要這麼想就這麼想吧。」

「何必說得這麼委屈?你何不干脆一點承認,也許我會成全你們。」

他對她一點信任都沒有,在他眼中,她就個會紅杏出牆的浪蕩女!杜嘉薇眼眶泛淚,咬緊紅唇,她深吸一口氣,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進屋里,關上房門。

青荷跟海棠若說不知昨晚發生什麼事,現在不僅有人鬧上來,再加上二爺跟奶奶的對話,她們也能听出發生什麼事。

兩人互看一眼,一起撲通跪下來,異口同聲的說︰「二爺,你一定誤會奶奶了,奶奶不是那種女人!」

丁順看了兩丫頭一眼,也跟著跪下來,「二爺,一定是哪里搞錯了,奶奶不可能做對不起二爺的事!」

範紹安並不理會,轉身闊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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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2 00:14: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壞事皆散去

一晃眼便近年節,這一年杜嘉薇的交際圈擴展,人緣又好,送年禮的也多,家里的人丁就那幾個,杜嘉薇要他們回家去過年,卻都拒絕了。

丁順是不用說,範紹安就是他的家人,海棠跟青荷早在被家人賣掉的那一刻就是杜嘉薇的人,何況兩個主子之間如今的境況叫人擔憂。

範紹安跟杜嘉薇在人前恩愛,在人後卻是形同陌路,只是兩人掩飾得很好,除了那一天撞上這件事的丁順、青荷、海棠知情外,就連曾氏娘性都沒有發覺一絲異樣。

但丁順三人知道,兩個主子踫在一起的時間愈來愈少,他們大多窩在自己的院落,一個看書寫字,一個做起女紅。

除夕前一天,家里來了一個客人,卻是他們三個都很討厭的客人。

孫至民帶來年禮,只是沒想到才幾日未見,杜嘉薇清瘦那麼多,氣色也有幾分蒼白,衣袖已變得略微寬大。

杜嘉薇不是沒看到青荷跟海棠對她使眼色,在她們眼里,孫至民就是個不能見的人,但她並不忌諱與他見面,她也知道男女大防,但她有事情想問他。

「我們去涼亭坐坐吧。」

天冷,她不在屋里坐,偏要去那麼空曠的地方,一來是不想再讓某人以為他們要做什麼骯髒事,二來她要問的事,也不適合讓其他人听到。

兩個丫鬟雖然不喜孫至民,但還是按照奶奶的吩咐去備了熱茶、暖爐到涼亭,在奶奶逼視的目光下,不得不離了十步遠。

涼亭內,兩人對坐,孫至民先將秦翰的事說了,「他會把那件事帶到棺材里,你放心。」

「謝謝。」杜嘉薇停頓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他,「大人何時找了我夫君談了有關我的事?」

孫至民沒有遲疑的坦承告知。

她這才明白為何那幾日範紹安都沒有踫自己,她又問︰「怎麼解除婚約了?听說,前幾日她們已返回清河。」

他看著她,「她們是走了,我想知道你覺得我退婚退得好嗎?」

她笑了,「廖氏跟杜嘉月都是表里不一的人,你若娶了杜嘉月,就跟跌進糞坑里沒兩樣,會跟著髒了、臭了,大人這婚退得極好。」

她的答案讓孫至民歡喜不已,他忍不住傾身向前,「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何會跟你妹妹訂下婚約,其實……」

他輕聲道來,原來就在侯府辦了杜嘉薇的喪禮後,有好長一段日子他總會時不時的想起她,但他當時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只覺得有些茫然,有些惆悵,後來發覺自己竟感到心痛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對她動了真情,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佳人魂魄已遠。

就在意識到自己感情的那一天,他破例帶酒去了一趟慶寧侯府,要求到杜家祠堂上一炷香,由于杜嘉薇並未嫁人,她的牌位就放在杜家祠堂。

可能是明白杜嘉薇對他的感情,杜家人允了,他在上完香後就在那里喝了酒,後來醉意上來,杜嘉月扶著他到客房休息。

他醉醺醺的睡著了,再醒過來時,杜嘉月卻赤果果的躺在他身邊,淚如雨下的哭訴他佔了她的身子。

「身在官場總得與人交際,醉酒並非一兩回,周遭朋友皆知我醉了就是睡了,別人再怎麼鬧我也沒有反應,而且男人有沒有做那件事自己還是清楚的,即使床上那一小灘血也證明不了什麼。」

杜嘉薇不懂,「大人明知被人設計,為何還是應了?」

他苦笑,「那時在我眼中,你跟杜嘉月姊妹情深,我虧欠你,若是再負杜嘉月,百年後如何面對你?」

杜嘉薇無言,杜嘉月真的太會裝,世人被蒙蔽雙眼的又何止孫至民一人,「那杜嘉月怎麼肯退婚?」

「我給了她選擇,如果她願意退婚,我會找一個對她有利的退婚理由,她仍可以找一個好對象,她若不願意,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孫至民說了,他會先找人來確定她是不是仍是完璧,若是完璧,這樁婚事他也許就認了,倘若不是,她婚前不貞,他自當有理由退婚,但她失貞之名就會傳出去。

「杜嘉月沒有死活哭鬧?而且她怎麼可能不是完璧?」

「她是死活哭鬧,且咬死是失身于我,一再說是我侵犯她。」孫至民繼續道來,「不過我身邊還是有不少能辦事的人,我有信心找到那個與她苟且的人,除非那個男人死了。」

當他說到這點時,廖氏跟杜嘉月的表情瞬間丕變,他便知那個男人享受杜嘉月處子之身的代價就是一條性命。

廖氏母女只是後宅婦人,可想而知這等陰私事也只能找府里的人,孫至民把他的猜測說了,兩人更是不由自主的頻頻發抖。

「既然牽涉到命案,那就不只是她們母女倆的事情,甚至有可能牽扯到整個慶寧侯府……」

杜嘉薇懂了,可以想見面對孫至民的步步進逼下,廖氏母女也只能咬牙退婚。孫至民看著她特別精致的眉眼,由于她還穿著披風,一張小臉就埋在帽子里,幾絲烏發落在她臉龐,更襯得她膚白似雪,看著特別年輕稚氣。

他的目光再次對上她那雙清澈的瞳眸,他後悔自己對愛情太遲鈍,明明她那麼努力想來到他身邊,卻被他硬生生的推開,而今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如果、如果你仍然心悅于我,願意跟範紹安和離,我定娶你疼你愛你,此生絕不負你。」他深情的說著承諾,神情堅定。

杜嘉薇看著眼前溫潤如玉的男人,眸中的真誠與深情動人,可惜她不是原主,沒有資格接收這一份感情,何況她對他也沒有感情。

杜嘉薇搖搖頭,看到他眸中的熱烈慢慢黯淡下來,「謝謝你,听你這樣說,讓我覺得我不是一個很差勁的人。」這其實是原主內心的想法,她只是替她開了口,「但時間跟機會都不等人的,我身邊已經有個很好的男人,我過得很幸福,我更珍惜我跟他之間的感情,也相信我會一直幸福下去。」

剎那錯過,便是錯失一生,愛他的杜嘉薇早已從他的生命中離開了,她這麼說也是想讓孫至民徹底對她斷了念。

然而,屬于她的幸福也已經漸形漸遠了,就在她發現自己懷有一個小生命後。

孫至民低頭,慢慢壓抑那漫出心口的痛楚,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才發現她的神情不好,看來有些虛弱,「你怎麼了?」

「沒事。」她擠出笑意,搖搖頭。

「杜嘉薇,我雖然舍不得你,但我尊重你的決定,我們當不了夫妻,可以當朋友,若是你有什麼難事可以說給我听,我很願意傾听。」

「我是真的沒事。」

她試著灑月兌,但一想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再加上她跟範紹安之間的誤會,就怕範紹安知道她有孕了,不僅不會高興,還懷疑這孩子不是他的,屆時她又該如何自處?

一陣風雪吹來,挾著雪花及砂礫扎進她眼里,她不由得閉起眼楮。

「怎麼了?」

「沒事,不知是雪還是沙落進眼里了。」

「我幫你吹掉。」他上前一步。

「不用!」她急忙拒絕。

孫至民也覺得自己魯莽了,更是逾了矩,瞬間他清俊的臉紅了,耳根子也發燙。

兩人站得極近,遠遠看去似靠在一起,這一幕落在範紹安的眼里,實在是不能忍。

他怒不可遏的沖上前,一把拉開杜嘉薇,冷冷的道︰「你是否真的忘了自己是有夫之婦?」

他的動作太快,手勁也沒控制好,被他這用力一扯,她不由得踉蹌幾步,合上眼眸,再睜開眼,將浮上的熱淚硬生生壓下。

孫至民如何看得她被丈夫如此冷斥,皺眉道︰「範公子,我跟尊夫人什麼都沒有做,你說那什麼話?」

「抱歉,我突然覺得身子不太舒服,我先回屋子。」杜嘉薇覺得小月復隱隱的疼,她誰也不看,先行離開。

涼亭內,兩個男人對峙,誰的臉色都不好看。

孫至民突然想到杜嘉薇剛剛走下涼亭時眼眶發紅,再想到他對她說的那席話,她終究是在乎範紹安的,那讓她難過的人一定是範紹安。

「你對她不好,讓她難過了?」他的口氣不由帶著質問。

範紹安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我們夫妻好不好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她是一個值得讓人好好守護的女子,你若不懂得珍惜,就將她還給我。」

「還給你?這就是你們打的算盤?丁順,送客。」範紹安走出涼亭,頭也不回的又說︰「孫至民,若被我知道你又踫了我的妻子,我一定會殺了你!」

「又踫了她?你在胡說什麼!你站住,範紹安!」孫至民抬腳就要追過去。

丁順拼命攔阻他,「孫大人,不要再說了,事關奶奶的清譽啊,您為什麼一定要纏著咱們奶奶呢?」

孫至民愈听愈糊涂,氣得推了丁順一把,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對勁,但又抓不到重點,只能甩袖離去。

範紹安往薔薇齋走去。

青荷與海棠雖不想陷入主子們的風暴中,但覺得奶奶這陣子過得很苦,一見二爺進屋就想跟二爺求情。

「二爺,奶奶這幾日吃得少,腸胃好像也不太好,我們听到她似乎在嘔吐,但她不讓我們找大夫。」

「是啊,二爺,入冬了,奶奶不能再入山采東西,可是就連她最愛的廚房她也沒去了,還常常一人坐在書房發呆,只有午膳時出去跟學生們閑話家常,問問他們的功課,再回到屋里就是躺在床上,誰也不理。」

範紹安沒說什麼,杜嘉薇當然心情會不好,因為她就想離開他,好跟孫至民雙宿雙飛!

「二爺……」

「滾!」

兩人只能行禮退出去。

處于內室的杜嘉薇,將三人的對話全听進耳里,範紹安走進來,一張俊臉冷漠,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內室明明燒了暖爐和地龍,但她卻因為他而感到全身冰涼。

她微涼的手緩緩撫上肚子,又似不經意的放下手,像是做了決定,直視著男人,「範紹安,我們和離吧,你找個喜歡的人,恩恩愛愛的,鵜蝶情深,再生幾個胖女圭女圭,闔家美滿。」

如今這種狀況,她真的不想再做任何解釋,他不信任自己,這樣的感情有什麼意義?讓他看著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卻懷疑孩子的親爹不是他?

感情最怕就是誤會,那就放彼此自由吧,她可以找一個看不到他的地方,好好療情傷,重新生活。

範紹安覺得自己可笑,他對她愈來愈上心,愈來愈在意,但她卻絲毫沒將他放在心上,只想奔到孫志民身邊。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要和離?」

他那雙曾經深情凝睇的黑眸如今同淬著冰磴子似的令杜嘉薇發寒,「你看不起我,也看不上我,好,那就分道揚礦,難道你願意天天看著我在你眼皮下生活?你不難過,不痛苦?」

他半眯起黑眸,「你呢?勾引自己妹妹的未婚夫,毀她姻緣,你難道沒有半點愧疚?孫至民以前不要你,現在突然發現他愛你了,你就迫不及待的往前湊了?」

「你哪只眼楮看到我勾引他了?可笑,思想骯髒的人看任何事情都會產生骯髒的想法。」她也怒了,反唇相譏。

「難道不是?你就不能當一個安守本分的妻子?你就不怕外人指著你的鼻子罵你不守婦道,說你水性楊花不知恥?」

「我無愧于心,誰愛說讓誰說去,我在乎的是你眼中、心中的我是什麼樣子,若是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就是對我的想法,那請你給我一張休書,讓我可以離你遠一點,我怕自己髒了你的眼。」她冷冷的說。

「杜嘉薇!」他動怒咆哮。

她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範紹安,其實有很多事,我不是不能開誠布公的說出來,不過,你顯然不想也不需要我的解釋,既然如此就算了吧,我累了,我有自己的驕傲及尊嚴,當你一句句說著我不守婦道、水性楊花,其實已經判我有罪了,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給我休書吧!」

「你就這麼想離開我?」他聲音低啞,他不是沒有听出她話里對他的失望與心痛,可是他現在滿腦子只有她想離開他,飛奔到孫至民身邊,這樣的想法逼得他快瘋了。

杜嘉薇苦澀一笑,「範紹安,本來我是真的很在乎你,但我現在真的不想也不要在乎了。」

心灰意冷大概就是如此吧,他們兩人共同經歷那麼多事,若他仍以原主的印象想她,足以證明她這麼長時間的努力都是白費,那她何必為了這個漠視她真心的人再做更多努力呢?範紹安定定的看著她許久,聲音沙啞的道︰「好,我成全你們。」

他神情淡漠的寫了一張和離書,按上他的指印。

杜嘉薇接過,這代表的是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咽下喉間的酸澀,困難的開口,「明天是除夕,為了這個年,大家準備很多東西,我們就好好過年,第二天一早我就走,你讓丁順載我離開,兩個丫鬟都到可以婚配的年紀,我不帶走,你替她們安排好人家嫁了,曾氏娘仨——」

「我會做好安排。」他冷漠的打斷她的話,「你投資詹夫人那里的收入亦會如數存進你錢莊的戶頭里,馬總管那里的收入也是。另外,我會存十萬兩進你的戶頭,算是謝謝你這一年多的陪伴。」

他邊說邊走出去,不讓她看到他眼中深濃的傷痛。

「你如何解釋我的離去?」她強忍眼中的熱淚,看著他的背影開口。

「你放心,只要跟他們說你突然又變回原來的杜嘉薇,他們就不會再問了。」

她不由得苦笑,連理由都想妥了,她還有什好說的?

範紹安步出屋外,忍著心中五內俱焚的痛,原來成全一個人是這麼痛!

白色雪花一片片飄揚,落在他的頭上、肩上,身軀愈來愈冷,但再怎麼樣也沒有他此刻的心要來得冰冷。



除夕夜至,夏園里里外外貼了不少春字或福字,各院前掛著紅燈籠,喜氣洋洋,很有過年氣氛。

杜嘉薇跟兩個丫鬟早早就卯足勁準備團圓飯的菜色,用餐的氣氛也很溫馨,杜嘉薇跟範紹安一桌,曾氏娘仨不願與他們同桌,硬是跟青荷、海棠及丁順一桌。

令範紹安意外也不意外的是,杜嘉薇嘰嘰喳喳的,隔著桌子與曾氏等人又說又笑,與他說話也是一臉笑盈盈,彷佛他們之間沒有那張令人絕望的和離書,更沒有說過那些讓彼此都心痛的話。

雖然在另一個世界杜嘉薇也沒啥親人,但她有很多各行各業的朋友,還有很多追蹤者,穿越後的生活愈過愈好後她也不會去傷春悲秋,但眼下遇到這種團圓的大節日,她肚子里藏著一個小生命,懷里卻揣著一張剛出爐不久的和離書,她其實應該痛哭、應該抱怨、應該生氣,但她沒有,她反而很理性,這是她跟最愛男人的最後一個年節,她想有個好的回憶。

曾氏娘仨始終都不知兩個主子這陣子鬧別扭,她真心感激兩人的照顧,以茶代酒感謝後,兩個孩子也拿著茶杯送上祝福,「祝先生跟師母明年這時已經抱了胖女圭女圭。」

範紹安臉微僵,但很快恢復正常,笑道︰「好。」

杜嘉薇咽下梗在喉間的苦澀,也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吃完年夜飯,杜嘉薇就開始發紅包,人人有獎,連範紹安也有,她笑咪咪的道︰「壓歲錢啊,你沒有準備我的沒關系,你已經給我夠多了。」尤其肚里的這一個,無價。

範紹安愣了下,收下紅包。

接下來要放煙火了,一群人移到院子里,前方早已架好煙火筒,青荷跟丁順負責過去點火。

砰砰砰!一朵朵絢爛煙火在天空綻放,杜嘉薇靜靜的仰頭看著。

範紹安站在另一邊,隔了一些距離望著她,今天她挽起的發髻上多綴了幾個精致的珠花,耳上戴了垂珠耳環,一襲滾邊綾襖裙裝,外罩一件白兔毛領披風,煙火的燦光照在她精致的臉上……突然,他眉頭微微一蹙,她眼里的光是淚嗎?

杜嘉薇,你要好好加油,穿越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體驗的,從今往後,你更要好好的過日子,才不辜負老天爺的這項安排,知道嗎?她在心里跟自己對話。

放完煙火,又是一聲聲劈里啪啦的炮竹聲,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火藥味。

曾氏娘仨累了,便先回西院,範紹安跟杜嘉薇也各自回院子梳洗,準備睡了。

「奶奶不守歲嗎?」兩個丫鬟很驚訝,畢竟她是最興奮要過年的人。

「不了,你們回房去守吧,我累了。」杜嘉薇背對著她們,目光暗沉晦澀,淚水早已無聲落下。



雪花緩緩飄落,一陣又一陣,冷風呼呼的吹,溫暖的馬車內,杜嘉薇一人獨坐。

丁順駕著馬車,心里一陣陣的難過止不住,他被臨時告知要載奶奶離開夏園,奶奶要去哪里,他就得載她去哪里。

這可是大過年啊,看著奶奶手上的小包袱,他有不好的預感。

他問奶奶發生什麼事,她又要去哪里,她只說︰「你沿著後山繞一下,再尋一處山坡讓我能俯看美林村,接著再到何大哥家及林婆婆家,我要去拜年。」

那兩家是她穿越過來之後,最先待她友善,對她伸出友誼之手的人,她走之前總要去看看的。

林婆婆的身體一向很好,也能下田耕作,再加上杜嘉薇教她做了泡菜,靠這個手藝,她定期送到鎮上的飯館販售也有些小收入。

何家也在何鎧身體恢復後日子愈過愈好,兩家原來的土坯屋已成磚屋,內里皆做了裝修,溫暖而舒適。

兩家人的吃穿也有改善,初識時補丁內仍可見的黑色棉花布衣早已留在過去,長得更高的小花也將在今年去凌遠書院就讀,一切都變得很美好,杜嘉薇真的很替他們高興。

兩家的人對她都非常喜愛,也非常感激,想留她用午膳,但杜嘉薇拒絕了,跟他們聊聊天,給了小花跟林婆婆紅包就要離開。

雖然她身邊有丁順陪同,但不知為什麼何嫂子就是覺得不對勁,杜嘉薇話中有太多的離別——

「小花要用功讀書喔,師母等著看你當女官。」

「婆婆要注意身體健康,年紀大了不要太逞強,該休息就休息。」

「真高興能有你這樣可以閑聊的朋友,何嫂子還年輕,何大哥身體也好,應該給小花添個弟弟或妹妹,將來也好有個伴。」

「何大哥這一生真幸運,有何嫂子這麼好的妻子跟女兒,你一定要一直一直對她們好下去。」

何嫂子生性敏感,對杜嘉薇這視為恩人的妹妹更是上心,發覺到她眸中偶而閃過的落寞,她不放心,硬要留下她用午膳,對丈夫使了個眼色,在他靠過來時低聲要他去找範紹安,問問是不是大過年的小倆口鬧別扭了?

夏園里,一大早就有不少學生穿得一身喜氣的過來拜年,只是他們沒想到師母竟然也出外去拜年,範紹安三言兩語再送個紅包,就將這群早起的學生打發掉了,才清靜一會兒,孫至民竟然又上門。

別說範紹安的表情不好,孫至民的神情更差,這兩天他反覆思索範紹安說的話,愈想愈覺得不對。

範紹安不待見孫至民,但沒忘記晴山先生的交代,總不能撕破臉,因而他讓人進來,也備了茶,但再多他不願也不想給。

孫至民見範紹安一張臉冷得如冬日寒冰也不介意,吉祥話也不說,直言道︰「你上回說的那句‘若被我知道你又踫了我的妻子’是什麼意思?」

聞言,範紹安氣笑了,「大過年,你就是來問我這個?」

「對,你到底什麼意思?」他咬牙再問。

範紹安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忿怒的火早在孫至民踏進來的瞬間燒燙他的胸口,「人都跟你走了還不夠?孫至民,你不要欺人太甚!若讓我知道你並沒有給她幸福,我真的會一刀殺了你!」

孫至民也站起身,沒好氣的走向他,「杜嘉薇跟我走了?你胡說什麼,那天與你不歡而散後,我和她根本沒見過!」

範紹安臉色丕變,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說什麼?那她去了哪里?」

孫至民火大的扯回自己的衣襟,「你問我?你才是她的丈夫!」

範紹安突然有些不安,「她沒有跟你在一起?」

他冷笑一聲,「我也想我們在一起,我跟杜嘉薇說願意娶她疼她愛她,立誓此生必不負她,可是她告訴我,她身邊已經有個很好的男人,她過得很幸福,她更珍惜她跟他之間的感情,那個男人難道不是你?」

範紹安不可置信的喃喃說︰「她真的這麼說?」

孫至民快氣死了,他咬牙道︰「範紹安,你以為我會無聊的說這些話來誑你?杜嘉薇到底去了哪里?她不在你這里嗎?」

範紹安腦袋還有些混沌,內心澎湃洶涌,她一向很少開口說這些情情愛愛,而現在透過孫至民的口,她好像將她沒有說的一次都說給他听了。

他又想起耳房內那刺眼的一幕,冷戾的眼瞪向孫至民,「那你送她到街口的那一日,我看到她脖頸間有吻痕,難道不是你——」

話沒說完,「砰」的一聲,他已被孫至民一拳打倒在地。

孫至民習武,這一拳力道可不輕,雖沒將他打飛,也將他打得撞向後方椅子,他瞬間摔倒在地,右臉紅腫,嘴角帶血。

門外的青荷、海棠一听到不對,趕緊沖進來,忙去扶二爺,再瞪向孫至民,「大人怎麼大過年的對我家二爺動手?」

孫至民根本不管她們,只是恨恨的瞪著站起身來的男人,「範紹安,你若不要杜嘉薇,就跟我直說,我會好好疼她。」

說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往前幾步,嚇得兩個丫鬟拉住範紹安急急往後退。孫至民怒聲質問︰「我問你,你是不是誤會她了?那天我看她氣色很不好,不過幾天人就瘦了一大圈,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範紹安甩掉兩個丫鬟的手,走上前,「是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才對,你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踫她?」

孫至民听到這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咬牙道︰「你這愚蠢的家伙!踫她的人不是我,是秦翰那個人渣!」他氣呼呼的將那天驚險的事情道來。

範紹安整個人呆掉了,喃喃的說︰「所以,你叫她不要多想是……」

「威脅那個人渣不能把事情說出去,她在乎你的名聲,她不希望自己的事影響你讀書,影響你考功名,也不希望你日後走仕途時有人拿這事來攻擊你,讓自己成為你的絆腳石和污點。範紹安,她為你想那麼多,而你居然不分青紅皂白就污蔑她,你根本不配擁有她的感情!」孫至民又痛又恨又氣,還有更多的不舍。

他負過她的真情,沒想到又是因為他,讓她的真情又一次被丟在地上糟蹋。先前,青荷跟海棠就不相信自家奶奶會做這些事,她們跟在奶奶身邊這麼久,奶奶喜歡誰她們自然是知道的,眼下听了這麼多,只覺得奶奶被二爺冤枉得好慘,看向範紹安的眼神也不由得含淚帶怒。

範紹安何嘗不懊悔,他真該死,他要怎麼求得她的原諒?不,不對,他得先找到她,她去了哪里?

「二爺、二爺!」

廳堂外突然傳來丁順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聞言,範紹安踉蹌的沖出去,孫至民、青荷、海棠也急著跟出去。

丁順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再狠狠的咽一下口水,看著範紹安,「二爺,奶奶不好了,您快找大夫去救救奶奶!」

「她怎麼了?」範紹安、孫至民同時急問。

丁順眼眶含淚,用袖子抹了一下,很快將事情說了。「何鎧家的要奶奶留下來用餐,但奶奶以有事為由一定要離開,一伙人就送奶奶出門,沒想到雪天路滑,林婆婆一個沒注意不慎踩空,要知道這何鎧家可是在坡地上啊!

「奶奶下意識去拉,沒想到反而被林婆婆拉著滾下石階,林婆婆還壓在奶奶身上,奶奶喊著肚子痛,然後何嫂子就見到奶奶的裙子見血了……」說到這里,他還是忍不住哭了,「奶奶很快就昏過去了,何嫂子急了,說奶奶應該是有了,要何大哥趕快去找大夫,我腦門一熱,就駕車回來找二爺了。」

範紹安只覺得晴天霹靂,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他卻給了她一張和離書,老天,他到底做了什麼?他痛苦萬分,簡直想殺了自己!

兩個丫鬟也驚慌的哭出來,而曾氏那頭听到丁順的驚慌叫喊,一家三口也出來了,听到了這一席話。

楊曉黎哽咽,楊曉東不懂何謂小產,但他听到奶奶昏過去了,也跟著姊姊哭出來。

曾氏更是眼淚直落,她一邊安撫兒女,一邊看著傻愣住的幾個大人,「二爺,你還呆著做什麼?快去找大夫啊!」

「不,範紹安,我跟丁順去找大夫,你趕快過去陪她。」孫至民也回了神,想也沒想的就抓住丁順飛身上了馬背,策馬往春林鎮奔去,他還需要丁順告訴他杜嘉薇的所在位置。

範紹安也立即上了另一匹馬上,直奔何鎧家。

青荷、海棠淚如雨下,這會兒也心急如焚,她們焦急的看向曾氏,「我們……」

「我會顧好家里,你們快去吧。」曾氏抹著眼淚說。

兩人拔腿就跑,就算沒有馬沒有車,她們用走的也要趕到奶奶身邊!



屋子里燒了炭火,明明暖烘烘的,然而杜嘉薇的手卻是冰涼的。

林婆婆忍著熱淚,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雙眼看著躺在床上的杜嘉薇,直念著,「老婆子老了,這一生夠了,可你不行啊,若你有什麼事,老婆子也不要活了。」

「來了,來了,範先生來了!」何嫂子的聲音響起。

範紹安沖進來,一向清雅的男人此刻額角落下幾絲碎發,神情緊張而蒼白,一看到躺在床上昏迷的杜嘉薇,他來到床邊,林婆婆已經退開,他緊緊握住杜嘉薇冰冷的小手。

「嘉薇,你怎麼樣了?你醒一醒,醒醒!」

但她一點反應也沒有,這讓他無措而痛苦,他將臉埋入手中,哽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這時,外頭又傳來孫至民的聲音,「大夫來了,快,讓大夫進去把脈。」

屋里一下涌進好多人,被孫至民推在最前頭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大夫,他時不時回頭瞪孫至民,看來脾氣也是個大的,看到範紹安還呆坐在床前,沒好氣的也瞪他一眼,「走走走,礙老夫的眼!」

範紹安急急退到一旁,看著老大夫坐下,抓了杜嘉薇的手腕把脈。

眾人屏息以待,靜悄悄的。

良久,老大夫這才收了手,「這位夫人動了胎氣,好在胎象還行,只要好好養胎,應該可以保住孩子。」

瞬間,大家都松了口氣。

「為什麼她還不醒來?」範紹安忍不住又問。

老大夫又瞪回去,「這位夫人體弱氣虛,心思又重,這一摔沒出大事就是老天爺保佑了,還要馬上醒來,你是她男人?」

「是。」範紹安恭敬地道。

「照顧好你的女人,孕婦心思會重,一定是丈夫的錯!」老大夫罵罵咧咧了好一會兒,總算將自己被孫至民丟到馬背上,一路顛簸嚇壞的怒火給泄了不少,這才坐到桌邊刷刷刷的寫了藥方。

丁順機靈的上前道了聲,「小的去抓藥。」

範紹安知道他會快去快回,點點頭,靜靜的守在杜嘉薇身邊。

老大夫要走人,孫至民卻不讓,執意要等到杜嘉薇醒來他才能離開。

老大夫氣得牙癢癢,「孫大人會不會太閑?別人家的老婆干你屁事?」

都爆粗口了,孫至民仍不讓走,老大夫也是無奈,人家是大人,他如今只是平民百姓,氣忿之下他只得坐著喝茶。

丁順的動作很快,美林村沒大夫,但還是有家小小的藥材店,他來回策馬抓藥再煎好藥,用最快的速度端進來。

範紹安很快接過手,拿著調羹舀起湯藥,吹溫了些,再慢慢的喂杜嘉薇喝下。

接下來,連老大夫在內的其他人,包括晚到的海棠、青荷全都離開這個房間,讓範紹安得以好好守著杜嘉薇。

一直到傍晚,杜嘉薇才醒過來,一張眼就看到範紹安,她愣了一下,但隨即想到發生的事,她臉色丕變,雙手模著肚子,沙啞著嗓音問︰「我的孩子呢?」

範紹安連忙安撫,「沒事,只要你好好養著,孩子就沒事。」

她閉上眼楮,松了口氣。

他深深的凝睇著她,心里堵得難受,不由得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嘉薇,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誤會你,可是你明知有了孩子,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不敢張開眼,熱淚卻已在瞬間涌進眼眶,她哽咽道︰「我怎麼告訴你?你又會怎麼想?範紹安,你就是不相信我,嗚嗚嗚——」

那麼多的委屈,那麼多的痛,她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此時,何嫂子正小心的打開門,沒想到就听見她在哭,她一時也顧不了其他人,快步走進來,不忘將門關上,好隔絕屋外的冰涼空氣。

她快步走到床前,看著範紹安的眼神就不喜,「妹妹怎麼哭成這樣?大夫說過,孕婦不能再受刺激的。」

範紹安也意識過來了,不顧還有一個外人在,他俯身擁著杜嘉薇,充滿愧疚的道︰「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是我不好,我為什麼混帳的說那些話?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也別哭,你有氣就罵我、打我!」

杜嘉薇沒說話,只是淚水不停的落下,低聲哭泣。

陸續有人走進來,但都很快的又出去將門帶上,連何嫂子也出去了,眼下這氛圍,知情的、不知情的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們就別進去了,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孫至民對著所有人說,房內的那對夫妻的確需要好好談一談。

但想是這麼想,當其他閑雜人等都坐下喝茶時,孫至民突然又轉身打開房門,目光落在被範紹安抱在懷里的杜嘉薇,深情的說︰「如果你不原諒範紹安,我很願意當你肚子里孩子的父親,我發誓,絕對視若親生。」

「孫至民,你當我是死的嗎!」範紹安對懷里的人兒是小心翼翼,但對這個情敵哪里會有好脾氣,當即咆哮而出。

孫至民也沒好氣的睨著他,「在你誤會我跟她在一起後,我就當你是死的了!」他氣呼呼的又關上門。

範紹安更氣,他知道孫至民是刻意挑釁,但也的確因為他的話心虛了,他不信任杜嘉薇,傷了她的心,更辜負她的真情,他是眼盲心盲,與死無異。

思及此,他咽下喉間的酸澀,看著懷里仍不說話的妻子,「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嘉薇,我只是太妒嫉,太不安,我舍不得你,但我想著兩人中總該有一個人擁有幸福,我是因此才放手的。」

杜嘉薇是真的不想講話,她的心太亂,全身虛軟而疲累,她合上腫脹酸澀的雙眼,不耐的推推他,示意他將她放平。

但他就是不放,執意半抱著她坐在床榻上,就見她再也撐不住,在他懷里又沉沉的睡了,他不由得將她抱得更緊,視線緩緩落在她平坦的月復部,傻傻的笑了。



杜嘉薇睡了一覺,精神稍好一些,在得到老大夫可以移動的準話後,範紹安二話不說就將她包緊緊抱到馬車里,一路呵護著回到夏園。

薔薇齋的內室暖和,淨房里的熱水也已備妥,青荷、海棠要伺候,但範紹安大手一揮,兩人只能出去。

杜嘉薇又羞又窘,往日兩人共洗鴛鴛浴,雖然兩個丫鬟多少知情,但這麼大剌剌的要幫她洗澡還是頭一遭。

兩個丫鬟怕他,閃得極快,範紹安又執著,她一個孕婦總不可能跟他拉扯,何況肚里的寶寶還不算安妥,她不能也不願拿小生命開玩笑,只能乖乖的任其月兌衣。

但這男人今天倒是很安分、很細心、很輕柔的為她沐浴,沒帶一點,安安靜靜的,像在對待什麼最珍貴的寶貝,讓對他仍一肚子怒火的她感動得眼眶泛淚,喉間酸澀。

範紹安看到了,不舍了,他輕輕的擁著她,「不哭,真的對不起,請你原諒我,都是我的錯,只要你不哭,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要你離我遠遠的也可以?」她賭氣的說。

範紹安身子僵了僵,但他還是沙啞著聲音開口,「可以,只要你不哭。」

他依依不舍的放開她,連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就怕看了他就走不動了。

但他真的應該看的,因為杜嘉薇正錯愕的瞪著他,眼底慢慢竄出火花,見他當真毫不遲疑的就要步出淨房,她頓時火大了,「範紹安,你敢這麼出去,你就真的給我滾得遠遠的,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噢……」

範紹安听到她發怒,早就嚇傻了,又听她痛呼一聲,更是急轉回來,一把將她抱起,抓過衣服胡亂攏著她,一邊大喊,「叫大夫,快叫大夫!」

一身風骨的老大夫仍在前廳喝茶,才剛休息一會兒,正要起身走人,又被人風風火火的揪進內室把脈。

他看著範紹安的表情很不好,但還是抿了唇坐下把脈,確定杜嘉薇沒事後,他就開始罵這兩個不成熟的準父母,「你,孕婦不能情緒太大,你是當人先生的,好好哄不行嗎?還有你,肚里揣著孩子,怎麼還可以任由情緒波動,是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

「沒有沒有!」

「大夫,我們怎麼會不要……」

「那就收收脾氣!三天後老夫再過來看,若是無法恩恩愛愛的相處,孩子出生也是可憐,不要也罷!」老大夫脾氣本就大,若不是看在孫至民的面子,哪會來這里看病。

兩人被罵得沒脾氣,又擔心肚子里的孩子,接下來一連三天都是平靜無波。

這三天來看杜嘉薇的人很多,不提曾氏娘仨,林婆婆、何鎧一家三口,村里的孩子、家長,甚至連花玉蓮也來了,還有書院的師生以及在重佑的顏氏跟林氏也過來了。

杜嘉薇真沒想到她這麼受歡迎,來的人是一批批,又是問候又是送補品,老大夫更是三天兩頭就來瞅一次,直到她月復中胎兒安穩為止。

範紹安沒再說要她原諒的話,但他整天只守著她,什麼事都親力親為,天天以那緬翻深情的目光凝睇著她,換來她一次又一次的心軟。

女人,其實挺好哄的。

再過一段時日,兩人間的風雨已停,霧氣早散。

這一日,金色晨曦照在範紹安身上,在他身後的屋子里,他最摯愛的孕妻正沉沉入睡。

他微微一笑,看著眼前景致,前幾日冰雪漸融,院子看來還有幾分蕭條淒冷,如今隨著春暖花開,景象已是大不同。

放眼望去,這個家的每一處都可看到杜嘉薇的手筆,她心血來潮時就弄一個花架,又在東邊的屋檐旁種棵果樹,興之所至她便移植一棵小松,再弄個造景,在冬季不顯,眼下就見一株株冒了女敕芽新葉,處處充滿蓬勃生機。

此時,一場綿綿細雨飄落,陽光露臉,天空出現一道彩虹,美得令人心醉。

這時,屋內傳出一絲細微聲響。

範紹安微微一笑,回身走進屋里,打算替摯愛披上厚衣,再打開窗戶,與她一起欣賞這美麗風景。



很多年以後,杜嘉薇即使又生了三個娃兒,她仍然記得那一日高掛在天空那一道美麗的彩虹,以及男人望著她時眼中最深的眷戀。

範紹安一路登科,秋闡得了解元,之後進京應考,會試再得會元,殿試又被皇上點為狀元,三元及第。

至于凌遠書院,那一年赴考的童生也得到了好成績,尤其是柯明佑、周紫蓉等人,杜嘉薇對此絲毫不意外,被範紹安這個學霸所帶出的小學霸,成績怎會不好。

如今的凌遠書院也是赫赫有名了,朝中幾名出色的年輕文官皆來自此處,其中以郭昭、楊曉黎最為知名。

範紹安前途大好,但他卻自請外放,先是回春林鎮當起小縣令,再到江州知府,接著又成為寧江總督,他仁民愛物,甚得民心,是大燕聞名的清官。

鄧妹新至今仍然單身,孫至民則辭了官,浪跡天涯,之後杜嘉薇不曾再听過他的消息。

風水輪流轉,當初惡意分家的範家親戚開始走下坡,各自落魄。

慶寧侯府在丟了何陽伯府這樁婚事後,慶寧侯一怒之下休了廖氏,杜嘉月則嫁了個紈褲,日子過得並不好。

杜嘉薇成了大富婆,有一個深愛她的丈夫,四個兒女,她很幸福,這一趟穿越之旅,她收獲滿滿,感謝老天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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