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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一夜成妾(後宅不好待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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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成妾(後宅不好待之三) 作者:簡薰

公主佔著正妻位卻因久病無法入門,定疆侯世子本人不在意,
可皇後不好意思讓他遲遲沒有子嗣,好心點了陸桐月做他的妾,
即使知道她在侯府過得辛苦,他也只將她晾在一旁,不曾放在心上,
沒想到看似小缸兔的她竟能當眾戳破大太太的詭計,救了他的生母,
他投桃報李,請公主賞賜她,因為得到公主的認可,
從此,她不但可以大聲說話,連外人也不敢小覷她,
他還好心帶著她四處閑逛,讓原本看不起她的貴婦個個想巴結她,
只是,她對他太小心翼翼、太過服從,簡直把他當主子伺候,
這讓他心情郁悶,于是故意夜夜不回家,想惹她發火,
孰料,她不僅不生氣,還照樣吃得好、睡得好,
這下,換他不開心,幸好他偷听了壁腳,知道她的真正心意,
他先跟她直言,朝陽院中就她一個女人,自己不把她當妾室,
甚至敢打包票保證公主這輩子都不會嫁進他家大門,
所以,在他的院落里,成妾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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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5 00:00: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三月,谷雨,宜嫁娶。

    京城大街上,一天便有幾撥人馬來來去去,張家娶媳,陳家嫁女,鞭炮跟歡慶鑼聲幾乎沒停過,新郎官們坐在高頭大馬上,領著大紅金繡喜轎,跟著一列迎親隊伍,都是一臉春風得意。

    而在這樣的熱鬧中,一隊粉紅色的隊伍就顯得特別顯眼。

    大黎國律法,粉色為妾。

    粉轎經過的地方,都是一陣窸窸窣窣。

    「哎呦,誰家納妾還挑吉凶?姨娘而已,兩人小轎從側門進入也就是了,居然還選在這樣的好日子?是嫌大街上人不夠多。」

    「這後頭有丫鬟,有抬箱,要嫁給一般人家當正妻都行了,怎麼會如此想不開去當了妾室?」

    「人心難說,指不定是攀了大富貴,就有人寧當富戶妾,不當小戶妻,周老頭的閨女不就是,老周夫妻想讓她嫁給表哥當正妻,她偏偏要去給張員外當妾,見錢眼開的女人啊,我可見多了……」

    「你們小聲點,這轎子里的人,是陸七小姐。」

    「陸,那個陸七?」

    「就是。」

    瞬間,好奇化成了嘆息,沒人再說。

    最近京城只有這樣一個八卦,莊皇後下旨把陸將軍府的七姑娘陸桐月給定疆侯世子……當侍妾。

    莊皇後一直是好皇後,知書達禮,賢慧大度,後宮在她的管理之下,十分祥和,原本皇室子嗣一直不太旺,就拿皇上來說,只有兩個弟弟,至于先皇,則是那一代的單傳,可到了莊皇後治理後宮,居然有六個皇子,百年來皇室血脈未曾到達這般地步,故很得大臣推崇,這位國母十幾年只做了一次令人錯愕的決定,而倒楣的就是陸將軍一家。

    陸將軍陸馭伍是正三品,陸桐月雖然是庶出,但有正三品的門第,一般而言,嫁給官品差不多的庶子為正妻,或者官品低一些的嫡子,就算再不得嫡母喜愛,也不可能為妾,只是莊皇後有旨,誰也不能違抗。

    莊皇後為什麼會下這指令,話要從十幾年前莊皇後還叫做莊世華時說起——皇室婚姻,出嫁時十里紅妝不用說,太子身邊又只有幾個通房,連個良女都沒封,成親後府中事務一切交由正妃打理,給了十足的面子與尊重,莊世華身為太子妃,春風得意,只是隨著時間過去,傳宗接代的壓力隨之而來。

    第一年,整整一年,太子除了她之外,沒踫過別的女人,可她的肚皮還是沒動靜,莊世華再怎麼不願意,也必須著手張羅給太子納妾室,選了數十人,太子後來點了六人入府。

    大黎國律法,太子府中的女子,正妃一位,側妃兩位,接下是婉儀,富貴,吉祥,可容,良女,人數不限,這次入府的六位都是九品以上的官家女子,家世較好的四位為富貴,剩下兩個則為吉祥待遇。

    最爭氣的就是忠伍將軍的嫡孫女李吉祥了,入府才三個多月就懷上孩子,十月懷胎,一舉得男,整個皇室除了莊世華之外都異常高興,皇上不但給這寶貝金孫許多封賞,連帶李吉祥的哥哥也沾了光,靠著妹子爭氣的肚皮,不過才十八歲,居然就得了人人羨慕的外放官位,至于李吉祥,自然由皇後下旨晉升成為李側妃,此後跟太子妃平起平坐,稱姊姊即可。

    比賽似的,安吉祥跟柳富貴跟著有了好消息,沒幾個月,李側妃又開始食欲不振想吃酸。

    安吉祥在夏天生了個兒子,母以子貴,封為安側妃,柳富貴得女,賜黃金萬兩,李側妃在臘月生下第二個兒子,那年過年,兩位側妃都因為延續皇室血脈的功勞,得到皇帝皇後的大量賞賜。

    五月,平常伺候太子更衣的侍女因有喜提拔上來,給了羅良女名分,撥了下人服侍,從奴僕變成半主,專心待產。

    喜事一樁又一樁,太子府每年都有新娃娃報到,只是,太子府最尊貴的女人,卻依然毫無動靜。

    這五年來,該拜的神,該吃的藥,莊世華沒漏過一次,現在只能期望羅良女腹中是男孩,可天不從人願,羅良女生的是女娃。

    後來老天就像在跟她作對一樣,側妃,婉儀,富貴,吉祥,生兒子居多,母親是吉祥以上的賞位,便能自己照顧孩子,她無權抱來養在自己名下,但可容跟良女們生的,卻每個都是女兒,女兒又能拿來干麼,身為正妻,名下卻沒兒子,將來要怎麼辦才好?

    又過幾年,皇帝病逝,太子即位,迎接而來的即是封後問題。

    朝中大臣分為兩派,一派支持莊世華,認為太子妃並無失德,身為國母,品德為重。

    另一派卻支持李側妃,表示太子妃不能延續帝王血脈,可是大大的不敬不孝,怎能立如此之人為後。

    皇帝也很頭痛,莊太後當然希望他立娘家佷女為皇後,只是在感情上,他傾向立李側妃。

    李側妃的哥哥是他的武陪之一,大黎國國情開放,加之將軍府對男女之防沒那樣講究,她自小廣跟著哥哥進出皇宮,長得漂亮,性子又活潑機靈,自然十分討人喜歡——他跟表妹雖也是青梅竹馬,但僅止于青梅竹馬,而對于武陪的妹妹李潤兒,卻是第一眼就喜歡,放在心上那樣的喜歡,只是忠伍將軍不過是從九品,所以他必須先娶母後中意的娘家佷女,才能娶自己喜歡的姑娘。

    李側妃有兒子,太子妃卻有娘家當後盾,皇太後說,若不是立太子妃為後,那麼也不用告訴她,她不會去——封後大典上若是無太後主持,只會讓皇後成為笑話,這樣的皇後,鎮不住後宮。

    後位空懸了一年多,就在這時候,成親十年的太子妃卻傳來有孕消息。

    這下沒有懸念,皇帝再也不能拿「無所出」當理由,太子妃成了莊皇後,李側妃成了李貴妃,其余在太子府中侍奉的女子皆有封賞。

    莊皇後三十歲才懷上第一個孩子,八月早產,生下一個女嬰,為安平公主。

    此後,莊皇後沒再懷過孕。

    為了自己,為了女兒,皇後開始第一次選秀,後宮多了許多年輕少女,出身都是小官戶,官兒小到可有可無,官兒小到還不需要給予任何封賞,一年多後,終于有還沒封賞的秀女生了兒子,莊皇後立刻抱過來要養,沒想到當天下午皇帝的親信內侍即上門要人,皇上口諭,吳秀女有子,封婷宜,新生的六皇子由吳婷宜自己扶養。

    莊皇後無論如何不願,親自到御書房求見,也不管旁邊大臣十幾個,跪下就哭說安平公主終究會嫁人,她只想有個兒子,也知道太子已經冊封,這兒子養在她名下,絕對不會去想太子之位。

    皇帝卻是不信她,無論莊皇後怎麼哭求,始終沒答應,甚至告訴她,公主她盡可抱來養,至于皇子就別想了。

    十幾個大臣突然目擊此番大事,個個面色發青,其中一個緊張過度暈倒,竟是沒人敢扶,任由他躺在地上。

    兩人鬧了快一個時辰,太後來了。

    太後當然知道一旦新皇子寄在莊皇後名下,莊皇後跟自己的父兄勢必會想辦法運作,宗脈大法,第一條就是尊嫡,當初無嫡,才冊立李貴妃之子,現在皇後有了兒子,自然要尊嫡才是正統。

    世華,世華,這名字就是要莊家世代榮華才送入宮中。

    對太後來說,不管誰當太子,都是她的孫子,而在情感上她當然希望自家佷女後位穩固,這樣才能讓莊家繼續興旺下去,于是接到莊皇後派人送來的求助口信,很快就過來。

    當下立刻想作主,沒想到皇帝卻是先開口,若母後跟皇後執意,朕便封小六為郡南王,即時遷往封地,今日內出京。

    這下別說莊皇後,連太後都驚呆了,那十幾個清醒的大臣更恨不得自己早些暈倒,不要听到這等大事。

    郡南是大黎國最南邊的山頭,蟲鼠滿山,瘴氣終年,連大人都住不下去,皇帝的意思很明白,寧願舍了這兒子也絕不讓皇後名下有子。

    莊皇後詫異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崩潰大哭,自問並無失德,不過想有個兒子,也保證絕不運作太子之位,夫妻十幾年,皇帝何以如此狠心,就連太後也百思不得其解,讓大臣跟莊皇後退下,要兒子給個答案。

    沒人知道皇帝跟太後說了什麼,但那日之後,太後明顯站到自己兒子那邊去了。

    莊皇後知道再無希望,也只能調整心情,專心養育女兒。

    安平公主一日一日長大,由于莊皇後過度溺愛,個性十分跋扈,有個皇帝父親,又有個皇後母親,除了位階較高的有子嬪妃,幾乎人人吃過她的苦頭,小岡王一個,別說宮女,就算是公主姊妹她也能下手折騰。

    年復一年,霸王公主十三歲,到該議親的時候,莊皇後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是想挑最好的給她,從幾年前起就屢屢設宴,賞花,賞月,狩獵,吟詩,就是為了相看各家公子的相貌品行,沒想到小岡王說,不用,她想嫁給定疆侯的次子夏東雷。

    定疆侯是軍功之家,先祖夏太太太太爺,曾經在打仗的時候替當時御駕親征的皇帝擋了好幾箭,真的是好幾箭,皇帝毫發無傷,夏太太太太爺卻被射成刺蝟,班師後,皇帝下了聖旨到夏家,賜了定疆侯的爵位,以救了皇帝一命來說,封侯是太不夠意思了,可是重點在後面,世襲罔替,只要血脈還在,俸祿跟封地就還在,這可就相當值錢。

    夏家是大黎國百年以來,唯二的世襲罔替貴族。

    一听女兒想嫁的是夏家,莊皇後基本上同意,可仔細想了想,不對啊,夏東雷是次子,還是庶子,母親不過就是個賣身丫頭,生下兒子才給了姨娘名分,就算世襲罔替,那富貴也不關夏東雷的事情,想讓女兒改變心意,京城才俊如此多,何必非要夏家,可小岡王一扭,不管,就是要嫁給夏家哥哥。

    夏東雷當時雖然才十五,但在京城中已經小有名氣,不少未婚姑娘都把他當成夢中情人,第一個原因就是外貌出色。

    定疆侯對女色算頗有定力,這輩子除了妻妾,就只踫過一個丫頭,那丫頭就是夏東雷的生母梅夫人,梅夫人不過是個丫頭姨娘,府中宴客自然輪不到她出來招呼,因此沒外人見過,不過曾經有從定疆侯府出來去他人家做事的奴僕說,梅夫人就像一朵牡丹,怎麼看怎麼美,現在都年過三十了,侯爺還隔三差五的往她院子里去,容貌可想而知。

    夏東雷十分幸運,承襲了母親的過人美貌以及父親的武人氣息,樣貌極是俊秀英挺,不管是文宴還是武宴,只要他一站出來,其他家的少爺看起來就變成書僮,而且因為是庶子,知道自己將來勢必被分家,因此學習上格外努力,能吟詩也能作畫,比起那些開口只會拾人牙慧的公子哥兒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京城里多的是想嫁給他的年輕姑娘,安平公主就是其中之一。

    自從發現自己的心意之後,她就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跟夏東雷訂親。

    生出個讓公主念念不忘的孩子,這是定疆侯府第一個不幸。

    安平公主本來就很野蠻,此時見皇後有意見,鬧得更厲害,皇後就這麼一個女兒,寵了十幾年,退讓了十幾年,這下也只能依了她,下了詔書,讓夏家準備,三年後等公主滿十六便讓兩人成親。

    夏家這下全傻眼了。

    鮑主就是大佛,安平公主是大金佛,定疆侯府已經算很富貴,實在不想攀這超級富貴,可是,皇後旨意到了,誰又敢跟皇後說我們不想要,自然跪謝,接著打牆推地,準備蓋新院子好迎接金佛入住。

    棒月,定疆侯上書,世子夏東于荒yin無道,德行有虧,要改立次子夏東雷為世子,皇帝朱砂一批,準。

    夏東于跟妻子康氏差點吐血,夏東于的親生母親汪氏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名分沒了,兒子將來要怎麼辦,定疆侯當然知道委屈了長子,但那有啥辦法,公主要嫁,為了夏家著想,他只能找理由把世子之位給未來的駙馬,這事情如果要等皇後來暗示才辦,那就枉費他為官多年了。

    況且這事情會搞成這樣,都要怪汪氏自己沒拿出主母的氣度——由于夏東雷這庶子不只相貌出色,連學問上都十分杰出,寫過的文章在士子中頗受好評,相較之下就顯得她的親生兒子很平庸。

    再者,梅夫人始終受寵,這也是她的心中刺。

    汪氏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她也沒奢望過丈夫不納侍妾,但她就是不服氣,梅夫人不過就是個賣身丫頭,憑什麼如此受到丈夫疼愛,在丈夫心中,自己這個汪府千金還比不上那個身價五兩銀子的鄉村丫頭?

    母子都受寵,親事自然馬虎不得,不然定疆侯肯定饒不了她,可汪氏卻是不想花精神幫這討厭的庶子找媳婦,所以夏東雷已經十五歲卻還沒說親,若已經訂親,還能硬著頭皮推了,但事實就是夏東雷還未說親,公主要嫁,只能娶。

    汪氏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耽誤庶子婚事的結果是把兒子的將來拱手讓人,那她就算跑斷腿也會把京城的姑娘都相過一遍,挑選最好的人家下聘,只可惜,世上沒有早知道。

    她只是喜歡刁難梅夫人而已,喜歡看梅夫人苦苦哀求,喜歡看梅夫人對自己做小伏低,她真沒想過後果會是害自己的兒子「荒yin無道,德行有虧」,真不知道……

    三年時間轉眼即到,可就在距離婚禮不到兩個月的時候,公主病倒了,而且是很嚴重很嚴重的病倒了——這是定疆侯府第二個不幸。

    因為公主後來一病多年,一年又一年,總是時好時壞,有時候覺得可以看看日子準備過門,世子院落重新打漆,家具器皿重新換過,可國師都還沒踏入皇宮算日子呢,公主又倒下了,就這樣反反覆覆,夏東雷這都年過二十了還是單身。

    莊皇後自然希望夏東雷一直等下去,最好女兒嫁過去時還無妾無子,可是對于皇帝來說,他有身為人君的面子要顧——女兒不能嫁,又不給人家娶妾,難不成是想斷了這世襲罔替的爵位嗎?退後一步說,定疆侯先祖對大黎國有功,子孫多年安分守己,全無過失,怎能因為公主之病就讓世子無後?

    皇帝不好伸手管後宅事,只吩咐皇後下旨,讓定疆侯世子自行婚配,可沒想到皇後卻是直接指了陸將軍府的七姑娘給夏家——為妾。

    這是定疆侯府第三個不幸。

    陸將軍是正三品,是扎扎實實在邊疆立下功勞得到的封賞,品級跟封田雖然跟侯府不能比,但誰不知道太子府現在最受寵的陸側妃就是將軍府的嫡長女,入府十四年,到去年都還在生孩子,就知道多受太子喜歡,重點是,太子妃肚皮不爭氣,連生兩女後病了一場,此後無法再懷孕,太子長子便是從這陸側妃的肚子里出來的,有男人的疼愛,又有三個兒子當依靠,連太子妃都要讓她幾分,說句不敬的,一旦皇帝有恙,陸家也許就要出皇後了。

    托陸側妃受寵的福氣,底下的妹妹們一個嫁得比一個好,就算是庶妹們也都高嫁到三品以上的門戶成為嫡子正妻,陸家已經跟張尚書家中通了消息,也合過八字,挑了個好日子,張尚書就要給嫡孫定下陸家七姑娘陸桐月。

    大戶嫁娶,自然有諸多事物需要準備,張尚書就這麼一個嫡孫,肯定要大大鋪張一番,是故雖然還未換過婚書,但京城中幾間有名的鋪子都已經收到單子,開始給陸家打首飾,箱籠,尋找香木好做新床跟妝台。

    在這種時候,莊皇後居然一個旨意就把陸桐月許給定疆侯世子為妾,不只是打了陸將軍跟陸側妃的臉,打了張尚書的臉,間接也打了太子跟李貴妃的臉,這山芋很燙很燙,定疆侯府卻只能笑著接下來。

    陸桐月就算家世好,背景好,有個太子姊夫,但皇後說了她是妾,她就沒有婚禮,沒有聘儀,沒有大紅花轎,沒有新郎迎親,沒有宴會,每個月五兩銀子,四個奴僕,一個房間,沒了。

    外人看定疆侯是苦主中的苦主,因為安平公主對庶子一見鐘情,搞得整個家天翻地覆,至于陸桐月則是衰人中的衰人,上輩子大概是個殺人無數的海盜婆,這輩子才會遇上這種衰事。

    本來麼,可以穿著大紅喜服,八人大轎風風光光正門進入,成為官宦人家的嫡孫媳,從陸姑娘成為張少奶奶,等張尚書給孫子捐了官,就是官太太,八字都合了,聘禮跟嫁妝也都談好了,突然的,一切沒了,粉色衣裳,兩人小轎,不是正室,不上族譜,百年後這世界上就沒這人。

    安平公主若是康復,那麼她就有個公主主母,身為大黎國史上第一個駙馬侍妾,而且還比公主先生了孩子,日子可想而知,公主不會讓她好過,萬一公主要沒了,定疆侯為了安全著想,就算她生了幾個兒子,都不可能扶正。

    千金為妾。

    只能為妾。

    「唉,真可憐。」路人看著遠去的粉紅色隊伍,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小聲點,皇後旨意呢。」

    「說來,皇後娘娘是在陸側妃身上看到李貴妃的影子,這才把多年悶氣出在陸家身上吧。」

    「這還用說,陸側妃跟李貴妃都是好命女人,不但自己能生兒子,重點正室都生不出兒子,總之可憐了陸七姑娘,只希望她能生下兒子,就算是庶子,無論如何也是世子長子。」

    陸桐月坐在粉色轎簾中,她的隊伍沒有鞭炮,沒有樂聲,沒有喜婆一路吆喝,于是那些話語都听得一清二楚。

    其實……唉。

    她也是很莫名其妙,但誠實來說,並沒有路人講得那樣可憐——她不想為妾,可是更不想嫁給張少爺。

    張家曾經到陸家來作客,大人自有大人招呼,張少爺便由她的嫡長兄招呼,招呼的結果是,張少爺離去前跟嫡長兄要了在旁伺候的茶花。

    陸桐月听到時都傻眼了,送丫頭是有的,但是主動要丫頭,這得多好色才會在作客時干這種事情啊?

    後來稍微打听一下,這張少爺還真不得了,幾乎只要看得上眼的就想要,妻子都還沒娶呢,就一窩通房妾室,連孩子都有好幾個,偏偏張家嫡支就他一個,老人家總想著多子多孫多福氣,因此都默許這種行為,其實這也沒什麼,高門大戶的,多的是妾生長子,並不違反禮法,只不過嫡妻進門會很難站住腳就是了。

    張少爺就屬于這種,十七歲,無妻,但已經有五個孩子。

    听到嫡母有意要把自己嫁給張少爺時,那簡直晴天霹靂,想到那一窩通房跟一窩孩子,她就覺得手腳無力,想去跟嫡母求情,卻是被生母朱氏給攔下來了,原因也很荒謬——她結了這門親,有利于弟弟陸勤挑選好媳婦。

    張尚書的長子是外放官,而這外放官只有張少爺一個兒子,也就說,張家將來都是張少爺的,錢財是,官脈也是,捐官是一定的,而且不會小,張老爺是老油條,張尚書是超級老油條,兩人肯定會給張少爺安排一條光明大道。

    有了這樣一個姊夫,對于陸勤來說會是說親的大助力。

    雖然陸家因為陸側妃而水漲船高,但只限于姑娘家,至于兒子卻不是那樣一回事,對于陸太太來說,庶子都是來跟她兒子搶資源的,所以她對庶子與媳婦都是淡淡的,庶子只要年過二十,立刻分家,買個兩進小院子,奴僕十人,加上一千兩,就這樣打發。

    陸將軍妻妾成群,兒女也是一大群,孩子太多也就沒那樣多講究,對于妻子用這種方式持家,基本上也是默許,一千兩只要不嫖不賭,足夠舒舒坦坦過到老,至于孫子就由兒子自己想辦法。

    于是,好一點的人家都不想把女兒嫁過來,庶子最後能娶的都是七品以後的世家,而且都是庶女,對陸太太來說,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娘家差一點,底氣差一點,那就安分一點,不要強勢的親家,省得分家時媳婦家人想幫女兒女婿出頭。

    朱氏是陸家的家生子,生了一兒一女,到現在依然是個丫頭,原本對陸勤的婚事也不敢抱什麼期待,可沒想到張家會有意跟女兒結親。

    張尚書以前當了十幾年糧官,順手銀錢不知道拿了多少,兒子現在又外放,也是肥到冒油的缺,張家不知道偷藏了幾座金山,這些錢,將來都是張少爺一個人的,有這樣的姊夫,陸勤當然能娶到比較好的姑娘——就算從陸家分出來也不用怕,張家有錢,難道姊姊會看著生母跟弟弟過不好嗎?

    最現實的,張太太中意陸桐月的八字,因此當初說親時一口氣便許了一萬兩的聘禮,無論如何要娶她過門。

    一萬兩!

    朱氏轉述嫡母的話,若是兩家親事真的說定,分家時陸勤可以拿到三千兩。

    總之,嫡母要錢,生母要幫弟弟要錢,所以她得嫁給那個才十七歲就腳步虛浮的yin棍。

    陸桐月當然沒這麼有奉獻精神,自己找爹說去。

    陸將軍一听也覺得不太好,當初妻子只說是張尚書的門第,他覺得門戶配得過,其余就沒多問,現在听女兒說起張少爺院子里有五個孩子,實在太不像話,他是不求兒女能說到多好的門戶,但至少媳婦要乖巧,女婿得正直,一進門就一堆孩子喊嫡母,怎麼听怎麼不行。

    後來陸將軍跟正妻交代,正妻又把朱氏叫去吩咐,表示張太太只要八字好的將門之後,桐月不願意,那我改說葭月。

    結果就是朱氏把她綁起來打了一頓。

    比起皮肉痛,陸桐月更多的是震驚——生母看重弟弟,這無可厚非,可是對她也不壞,從小到大偶爾會罵罵她,但打卻是不曾有過。

    身為大家族中的庶女,陸桐月一向小心,沒想到第一次挨打,竟是因為她不想嫁給一個荒yin少爺。

    一千兩其實已經不少,只要不染上壞習慣,兩代都能過得不錯,沒道理弟弟的後代富貴要拿她的一輩子去換。

    這種話朱氏當然听不下去,只道,不能給弟弟幫忙,要她做什麼。

    後來,變成了很長的耐力賽,朱氏開始不斷打罵,甚至餓她,關她,陸桐月還是不肯,最後朱氏在兒子的懇求下心一橫,讓嬤嬤看住她,不讓她找人求助,也不讓她找人告狀,無論如何要把她嫁入張家,好在分家時多拿兩千兩銀子。

    春菊偷听到朱氏打算在婚禮前日直接讓她喝安神湯睡覺,由嫡母的心腹嬤嬤帶人先行進入張家,至于大婚之日,找個丫頭穿上喜服替她拜堂就好,等她醒來,已經過門,說不定連周公之禮都行完,只能認命。

    要說被朱氏打是晴天霹靂,听到這計畫就是心灰意冷。

    她自問對生母頗為盡孝,對弟弟也友愛,母子三人平日生活雖然就兩個嬤嬤跟四個丫頭服侍,但日子並不難過。

    嫡母護子護產,並不刻薄,一千兩在將軍府是小錢,放到府外可是好大一筆,不過就是為了那分家銀子多拿一點,母親竟是不惜如此也要她嫁入張家。

    就在這時候,皇後旨意到了。

    千金為妾。

    不知道夏東雷為人如何,但再糟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朱氏為此生了很大的氣,但也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跟張家的婚事告吹,看著三千兩遠去。

    旨意下來的第一個好日子,夏家的轎子就來了。

    礙于面子,嫡母還是給她收拾了六個抬箱的私物,不算多值錢,但至少還能有些用處。

    陸家庶出都是一千兩辦置嫁妝,她沒有婚禮,嫡母換了銀票當著父親的面給生母,想當然耳,這筆錢全部都會歸到弟弟那邊。

    所以當她過門時,除了那六箱衣物,就只有這些年來存下來的例銀,算算才三十兩,閨中密友雪蕊輾轉知道她的情況,讓奶娘偷偷拿了二十兩給她,雪蕊自己錢也不多,但她說嫡母十分仁厚,將來出嫁肯定有嫁妝,給她一些私房不礙事,陸桐月也就不再推辭,因為她真的沒辦法推辭,等她進了夏家,這些跟在轎子後面的人,放下抬箱就會走了,只有春菊跟甜李會留下,陌生地,沒銀子,這日子要怎麼過……

    「姑娘,下轎了。」

    夏家到了。

    外頭嬤嬤掀起粉紅色門簾,陸桐月彎腰下轎,接著抬起頭,看那門上三個字︰朝陽院。

    這就是她以後的住處了。

    「姑娘。」引路嬤嬤大概是見她發怔,出聲喊了一下,「姑娘的屋子在第二進的小側院,該進去整整衣服,等下跟世子爺敬茶。」

    居然給了側院,她還以為只會有個房間呢。

    「嬤嬤貴姓?」

    嬤嬤笑咪咪的,「老婆子姓孫。」

    「孫嬤嬤,以後就請孫嬤嬤多多照顧了。」

    「姑娘客氣,以後要什麼,盡管吩咐老婆子就是了。」

    朝陽院是世子院落,自然大得很,進了垂花門便看到一箭之遙的青磚路,左邊有庭有池,右邊則有幾棵環抱大樹,抄手游廊從垂花門旁延伸到東西廂,按照大黎國習俗,東廂兩房是主人家的書房跟起居室,基本上來說是男主人的地方,西廂兩房則是正妻房間,起居,後頭有個小側院,將來若嫡子嫡女出生,亦是住在側院,依著母親居住,姨娘侍妾則住在二進,或者更後面。

    孫嬤嬤引著她穿過西廊,到二進的東側院。

    有影牆,有小院子,即使只走幾步路就到房門口,房間不大,耳房也只有一個,但陸桐月已經很滿意了——雖然她是三品門第的千金閨女,但她的主母可是莊皇後所出的公主,這種情形下,怎麼樣也不能對她太好。

    孫嬤嬤推開門,陸桐月提起粉裙,跨過門坎。

    兩丫頭站在門邊,見到她很快跪下,「婢子香兒、喜兒,見過姑娘。」

    愛中規矩果然好,她還未敬茶,丫頭就只稱呼她為姑娘。

    即使很肉痛,但陸桐月還是給春菊使了眼色,春菊很快的拿出兩錠銀子,一人一錠。

    「謝姑娘賞賜。」

    香兒,喜兒起身,與春菊,甜李一陣見面後,由春菊發派,喜兒去詢問何時可以過去敬茶,甜李帶著香兒幫忙整理帶過來的衣服事物,自己則是幫姑娘重新勻妝。

    喜兒很快回來,世子爺在書房,姑娘要是穿戴妥當便可過去。

    也沒什麼好穿戴的,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

    陸桐月喝了口茶,「走吧。」

    在孫嬤嬤的引路下,這次從東側廊穿過,還沒走到東廂門口,一個丫頭就對里面喊,「陸姑娘來了。」

    陸桐月深吸一口氣,準備見未來夫君。

    並不是不緊張,不過根據這幾年各種賞宴機緣留下的印象,夏東雷基本上還算不錯,據說在跟公主訂親前就有不少姑娘跟他示好,他都以禮待之,不攀附家世好的,也不欺負家世差的,以公子哥兒來說,能這樣已經算很好了,更別說成為世子爺之後,他大可狂抽以前仗勢欺人的嫡母跟嫡兄夫妻,但好像也沒听說他有什麼出格行徑,比起那個張少爺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跨進門坎,看到一個年輕男子居中而坐,陸桐月不好抬頭看,很快低下頭。

    孫嬤嬤低聲跟她說︰「姑娘,那就是我們家世子爺。」

    見她進來,其它嬤嬤連忙在男子面前放下墊子,又拿過茶盤給她。

    陸桐月跪在錦墊上,將茶盤高舉過頭,「妾室陸桐月見過世子爺。」

    茶盤上輕了一會,很快茶杯又放下,接著放了個荷包。

    「謝爺賞賜。」

    「陸姨娘留下,孫嬤嬤也留下伺候,其它人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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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5 00:0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陸桐月一時之間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嗯,留她談事情?

    而且孫嬤嬤不是要留下服侍嗎?怎麼一轉眼就鑽到里室去了?

    這是要單獨跟她談談的架式?

    好怪,有啥好談……

    心里雖然犯著嘀咕,但陸桐月卻還是站得好好的,敵不動,她也不能動,這就是妾室的悲哀,如果她是正妻,就能問問「什麼事」,可她是姨娘,姨娘算哪根草。

    說真的,即使庶出不比嫡出,但也就是差一點,她還真沒想過自己會差到成為妾室,而且還是有性命之虞的妾室。

    姊妹嫁人,再凶險也不過是妻妾爭寵,就算姊夫再爛,寵妾再刁,姊姊們也是八人大轎從正門進入的太太,這要鬧起來,就算不看在陸側妃面上,也要看看將軍府第,可是當對象換了,結果就完全不同,側妃姊姊再大,大不過莊皇後,爹爹官位再高,也高不過皇帝,總之,未來步步都不容易,唉。

    「把頭抬起來。」

    陸桐月很听話的把頭抬了起來。

    「眼楮看著我。」

    陸桐月很听話的把眼楮看著他——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夏東雷。

    雖然曾經參加幾次同樣的宴會,一來男女不同席,二來她又是庶女,嫡母帶她出門見見世面已經算不錯了,根本不可能還讓她參加吟詩品茶活動,所以要說「看」過,大概就是類似「在賞心亭中的有呂大少爺,賴五少爺,許三少爺,還有夏二少爺」這種,距離很遠,人一堆,到底誰是誰,根本也搞不清楚,在安平公主想嫁他之前,只知道他小有才氣,在安平公主想嫁他之後,知道他容貌俊秀。

    現在看來,陸桐月很懂公主為何非君不嫁,總之,人帥真好。

    最明顯的就是,嫁到夏家這個狼窩,她也很不安,很無感,看到夫婿相貌出色,內心上的確好過一些——也不能怪她,她的處境很艱難,她是姨娘,生不出兒子就完蛋了,但她的主母是公主,生得出兒子好像也還是得完蛋。

    一年前六姊訂親時,陸桐月還想過自己會嫁給什麼人,跟陸家交好,門第也差不多的庶子,大概也就那幾個,符三少爺像個娘們,林六少爺武強卻不愛讀書,方二少爺年紀輕輕已經中了進士,這個太有出息,應該輪不到她,再來就是田四少爺,喜歡看戲,有點不務正業,都算不上好,可世家庶出,大抵也就這麼一回事,再說,陸桐月的生母朱氏不過是個家生子,到現在也沒有名分,還是個丫頭,光是這點她就比不上其它姊妹。

    她跟奶娘說起過,大抵就是符三,林六,田四,其中之一吧,要說起來,她比較喜歡符三,不夠威武,但識字,也沒不良嗜好,個性娘娘的,應該不會打罵妻子,指不定還能成為後宅閨中密友,兩人相伴到老,陸桐月也知道自己這樣想很沒出息,可是,庶女真沒享福命,別受苦就好了,符三少爺她見過幾次,說話溫溫柔柔,要是成親,真的不用看丈夫臉色。

    結果不到半年,就听說嫡母在跟張家談,爛戲拖棚的幾個月,她突然被指為定疆侯世子的妾室,從接到旨意到她坐著轎子出門,只有八天。

    妾室不用嫁妝,不用宴客,一切從簡,但她會簡成這樣,基本上應該有莊皇後的意思在,至于今天的好日子也不是給她挑的,是朝然寺老和尚給世子爺批的,簡單而言,她完全不重要。

    听說安平公主脾氣暴躁,若將來身體好了,成了婚,很不幸的她又生有兒子,到時候隨便找個理由把她打發都算好的,萬一把莊皇後對付妃子那套搬入夏家,那她就吃不玩兜著走了。

    種種壓力,加上她的嫁妝銀子被生母給拿走,老實說,她連日子要怎麼過都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夏東雷出塵俊逸的樣貌,的確是帶給她一點點安慰,只有一點點——夫君再美,也美不過自己的小命,因此真的只能是一點點而已,聊勝于無。

    這人生啊,唉。

    「坐。」夏東雷盯了她一會後,終于再度開口,說了這一個字。

    陸桐月行了禮,「謝世子爺。」

    「將軍府應該亂成一片吧?」

    陸桐月沒想到夏東雷開口居然是問起陸家,意外之余,倒有些安慰,能想到這個,可見他還算看重陸家,以後應該也不會真的把她當成姨娘看待,「嫡母治家有方,接旨後很快開始準備。」

    「听說,你跟張少爺原本已經議親,皇後卻突然要你過門為妾,將軍府跟張家的人沒說話嗎?」

    陸桐月想也不想就回答,「自然沒有,妾身蒙皇後指婚,是入朝以來的第一人,陸家上下都感榮幸。」

    男人笑了出來,聲音低低的,「嫁入我夏家,以後便是深門大院,說話小心不是壞事,不過總得看人,我是你丈夫,在這深院中,能保你的人只有我,若連對我說話都不老實,我如何幫你?」

    呃,被看出來了嗎?

    哪一句露出破綻的,她明明就有預想過問題,答案也都是在心里練習過的,沒有考慮,沒有停頓,講得這麼流暢,居然還被發現?

    夏東雷說得沒錯,能保她的只有他,可問題是,她怎麼知道他是真想保她,還是想套話?

    陸家跟定疆侯府在政治上並不是同一掛的。

    陸家是李貴妃派系,而定疆侯府則是皇後派系。

    安平公主雖然在病中,可據說夏東雷每十天半個月就入宮去看她一次,此舉甚得皇帝跟皇後的心,對于一個沒有母系家族支持的世子爺來說,只要公主還沒過門,一切就很難說,指不定公主哪日沒了,過幾年,定疆侯迫于正妻汪氏以及嫡長媳康氏的娘家壓力,又會上書,「世子夏東雷荒yin無道,不堪擔當重任,嫡長子夏東于經過幾年反省,已經重新革面,請皇上準許改立」也未可知,為了牢固這令人欣羨的位置,也許夏東雷為了討好皇家,不惜犧牲她。

    連她都知道,允許準駙馬納妾並不是皇上大度,而是皇上不想讓人覺得他想斷了定疆侯的爵位,所以不得已而為之,可是,如果許了名門貴女,但這貴女卻對皇後有怨言,那麼休了她也不足為奇,此舉肯定能讓養病中的安平公主高興,間接大大討好皇上跟皇後,他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世子之位便能更加穩固,如此,只要子孫能延續爵位,就算晚幾年再納妾,也算值得。

    夏東雷笑著看她,「還不講實話?」

    陸桐月裝出無辜表情,「妾身真不懂世子爺在說什麼,不如世子爺明說,妾身再琢磨著懂不懂。」

    敵我未清,就算懂也不能說懂,聰明人通常早死,她還想多活一些時候。

    「這麼說吧。」夏東雷手指輕敲桌面,「三年前,莊太後設中秋賞月宴,廣邀未婚的世家千金跟少爺,你吃多了,帶著丫頭四處走走,可卻一頭撞進茉莉園,有個宮女跟個男子在茉莉園私會,兩人被你撞見,你雖不認得男子是誰,但卻是認得宮女的衣裳,是服侍公主的二品宮女,若是把此事跟莊皇後稟告,莊皇後肯定有賞賜,連帶會對婚事大有幫助,不過因為那宮女跪地苦求,你憐惜她身不由己,所以什麼也沒說。」

    陸桐月驚愕之余脫口而出,「你也在?」

    不是吧,她是被動的誤闖,他也誤闖?

    那天是十五,陸家吃素,她最討厭吃素了,好像沒吃過飯的感覺,早餐素,中餐素,因此晚上中秋賞月宴進宮,膳食端上葷菜,她就把持不住了,一個回神已經吃太多,腰帶勒得難過,便起來走走。

    她也怕自己誤闖,所以是有請個宮女引路,她再帶著甜李一起,但走著走著下起雨,宮女就近帶她們去茉莉園的亭子避雨,讓她們等著,自己去取傘,不一會時間卻有人進來了。

    一男一女,握著手。

    「你在這等雨停,我先走了。」

    「小心些,上了車,趕緊換衣裳,記得找大夫看看,別著涼了。」

    「知道。」

    「下次入宮,再來看我。」

    「我入宮,自然是為了看你。」

    短短數句,卻是能听出彼此情深意重。

    男人冒雨離開後,宮女直目送情郎消失在雨中,這才發現亭子里還有兩人,嚇得幾乎魂飛魄散。

    爆女的基本條件是家世清白,這宮女已經穿到淺綠色的綢子,意味著她是皇子或者皇女的近身服侍,這種等級條件更苛,不但得清白,還得三世清白,父親必須是鄉紳,秀才,童生,三者其中之一,才有資格入選。

    近身宮女由于朝夕在側,哪日被皇子看上,那便飛上枝頭做鳳凰,若服侍的是公主,只要能討得公主開心,而公主的母妃又給力的話,那對于宮女的家里也能有很大的助力,先皇在位時,碧宛公主的心腹侍女就因為能讓公主舒心,進而給弟弟帶來了縣令之位,二皇子瑞王府中的周富貴跟喬富貴,都是王爺在皇子時代的宮女,現在都翻身為主,因此,雖然是高級奴僕,但還是不少官宦人家把女兒送入宮中。

    有好處,自然也有壞處,在宮里必須潔身自好,敢跟侍衛搞曖昧,那是死路一條,家人也會受其牽累,兩代不得從商,也不得為官。

    那宮女眼見茉莉園中還有其它人,立刻跪了下來,咚咚咚的叩了三個響頭,「求小姐饒命。」

    五個字,已經語帶哽咽。

    「婢子罪該萬死,婢、婢子入宮,本該好好服侍公主,可是,可……」

    陸桐月怎麼會不懂,可是遇上了喜歡的人,又哪里能把持得住。

    爆里歲月那樣長,每日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睡覺都得端著三分精神。

    家人巴望著這女兒能給家里帶來富貴,可公主跟皇子哪里又是好伺候的,打罵都是隨心,連理由也不用。

    這時候能有個人對自己好,不動心太難了。

    「我入宮,自然是為了看你。」

    這句話多暖心啊,也許這宮女日日忍耐,靠著就是這樣幾句話。

    陸桐月深閨無事,就是喜歡讀些故事話本,那些故事話本談論的多是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過年過節家里請戲台,她愛看的也都是月上柳梢頭,錯點鴛鴦喜冤家之類的,看幾遍都覺得好看。

    奶娘總是苦笑,但她改不了,比起話本《香妃傳》中皇帝的深情款款,四書五經簡直無聊到極點,至于女子必讀的《女誡》就更不用說了,她看兩行就想睡。

    最喜歡看的還是呂生與秦小姐在湖邊一見鐘情。

    上官少俠與吉姑娘因為師父錯點,無奈成婚,卻在後來發生了真感情,吉姑娘承認心意那邊真是精彩。

    那些故事在書里,在戲台上,再感人都不是真實,陸桐月沒想到會親眼目睹,雖然只是一下下,幾句話,但對她這個整天只看話本的人來說,已經圓滿了。

    真慶幸自己一進亭子就站到柱子邊,那宮女跟侍衛完全沒發現,才目擊到那離情依依的場面。

    眼見這個「吉姑娘」還跪在地上猛磕頭,陸桐月連忙說︰「起來吧。」

    「小、小姐饒了我這次吧,我以後不會再胡涂了……」

    呃,大概是自己太干脆,吉姑娘以為她是打算直接拎著她去秋宴場地告發,哭得更厲害,單薄的身子抖個不停,顯然十分害怕。

    「我家里……我家里還有兩個弟弟,爹爹已經過世,娘其實是疼我的,她也舍不得我,可家里窮,里保說,爹爹過世,但童生的身分還是能用,若我能被選入宮,馬上就有十兩安家銀,宮中月銀也能托人拿出,娘跟弟弟的生活就不用發愁……求小姐可憐,我以後真的不敢了……」

    那宮女哆哆嗦嗦的跪著,眼淚掉得滴滴答答,陸桐月看著可憐,親手扶了她起來,「我不會說的,你放心吧。」

    爆女一听,立刻又是跪下,咚咚咚三個響頭,「謝謝小姐,婢子以後會天天念佛,祝小姐平安。」

    正當這時,那個拿傘的宮女回來了,還沒走到便開口提醒,「陸小姐,甜李姊姊,是奴婢拿傘來了。」

    陸桐月對那綠衣宮女道︰「枝藍姊姊來了,你快些走吧,不然看到不好說。」

    「是,婢、婢子謝過小姐大恩大德。」

    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

    甜李是她的心腹,交代了不能說,自然不會說。

    也不關自己的事情,想了兩日,很快忘記,怎麼樣也沒想到三年後,會從自己夫君口中听到這件往事。

    「那宮女是安平公主身邊的雁繽,十六歲入宮,發派到安平公主身邊,那時安平公主十二歲,即使這麼多年近身服侍,但不算公主特別看重的,才能偷溜出來而不被發現。」

    咦,居然是安平公主的人?

    夏東雷知道了,沒去舉發,還裝作沒這回事?

    他未婚妻的侍女在跟侍衛搞曖昧,這對于男人來說應該是不能容許的,侍女亂七八糟,會連累公主名聲。

    「那男人,就是我。」

    陸桐月一時之間以為自己听錯了,「你?」

    相對于她的驚疑不定,夏東雷顯得氣定神閑,「是我。」

    天啊,這夏東雷不是普通人,他不怕被殺頭……

    「雁繽入宮前叫做蘇可兒,蘇先生跟我的啟蒙老師許夫子是同窗,我跟蘇先生學過兩年琴,跟可兒是青梅竹馬,她家里窮,又大我兩歲,不過我不是很在意,我讓孫嬤嬤去跟蘇大娘說,別給女兒許親,等我十六歲時讓她入門,只要她有孕,無論男女,我定讓她為貴妾,蘇大娘很高興,當場允了。」

    陸桐月驚呆了,她剛剛還以為夏東雷是個好色不要命的,連公主的侍女也敢踫,沒想到居然是個長情人。

    世襲罔替的侯府公子,雖然是庶子,但對于常人來說還是雲中人一般高不可攀,定疆侯就兩個兒子,以後給夏東雷捐的官也不會太小,落魄童生的女兒,能進官家當通房都是前世積德,何況還是貴妾名分,這誠意可算很足了。

    現在想來,她已經不太記得那宮女的模樣,但美人這點是確定的,因為當時她那一哭,連身為女子的自己都覺得于心不忍。

    「那、那後來,蘇姑娘又怎會入宮?她爹爹過世時沒來找你幫忙嗎?」蘇可兒那麼急著入宮,肯定是為了那十兩安家銀,以夏東雷的身分,還不到一個月的例銀吧,這還只是公例,不算定疆侯私下偷塞給他的。

    既然都說要納為貴妾,夏東雷沒道理小氣到這點錢都不給。

    聞言,夏東雷神情閃過一絲無奈,「許夫子帶我去南方訪賀賢之先生,當時賀先生正準備跟幾個金發碧眼的異族人出海,我一時好奇海外風光,寫信回家說要晚回,跟著出海去游玩,四個月後回到京城,才知道蘇先生病故,可兒為了母親跟兩個弟弟入宮去了,幾經打听,才知道因為她學得快,挨罵的時候臉也不現委屈,教導宮規的嬤嬤把她送去服侍安平公主。」

    「那……」

    「知道她在公主身邊,後來便是安平公主會出席的宴會我才會去赴約,雖隔得遠,不過能見上幾眼也算不錯,一年多後在相國公府,總算找上機會說話,我讓她好好侍奉公主,等她二十二歲出宮,我等著她給我敬茶,卻沒想到公主因為見我多次,要下嫁于我。」

    陸桐月最不喜歡看這種戲了,拆散鴛鴦。

    若夏東雷娶的是一般世家女子,將來納個出宮宮女為妾,不算出格,但若娶了公主,要納曾經服侍公主的宮女為妾,那是找死。

    夏東雷是不可能了。

    「後來我跟公主議定親事,成了世子,能參加宮聚,找機會跟她見面,那日你在茉莉園亭,是她後來跟我說的,不過那次以後我們就沒再見過了,世子跟個宮女偷來暗去,我最多就是被責罵一頓,而她卻是要拿命去抵錯。」

    「那不就是我害你們……」

    「是你的緣故,但不能說是害,我們這樣見面,本來就不太妥,幸好你饒過她,若是別人拿到這個機會,肯定拿去討好李貴妃了——公主侍女居然勾搭未來駙馬,莊皇後絕對無法推托管束不周,而只要跟李貴妃杠上,莊皇後為了顯示自己無私,責罰只會重,不會輕,她被打死是一定的,母親跟弟弟只怕也會受到牽連。」

    這樣啊……

    李貴妃有太子,還有皇帝青梅竹馬的情分,後宮再受寵的新妃子,見到李貴妃也都是規規矩矩,相較之下,莊皇後除了印信,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比不上,只要沾上李貴妃,哪怕只是一點小事都會無限放大。

    「莊皇後其實也挺可憐,貴為國母,但在後宮,恐怕眾位嬪妃更討好的對象卻是李貴妃。」

    「你倒有心,還替莊皇後可憐。」

    陸桐月知道夏東雷是在說莊皇後讓她為妾之事,笑了笑,「我不介意,反正我本來就不想嫁入張家。」

    夏東雷連蘇可兒的事情都跟她說了,可見他對自己不會有惡意,所以她也就放心了——如他所說,在定疆侯府中,能保她的,只有他。

    他既然對蘇可兒有心,對她這饒命恩人也不會太差的,至于夫君心中有別人這種事情,老實說,她不是很介意。

    男人三妻四妾本來就很平常,她若是正妻,或許還會為了自己的地位計較,為了兒女的將來計較,為了府中權柄計較,但她自己都是妾了,計較啥?讓她跟公主叫板嗎?

    再想想張少爺窩里那一堆通房跟小孩,嫁過去馬上當娘,比起來,夏東雷也只是念著一個青梅竹馬,簡直好上百倍都不止。

    爹娶了那麼多姨娘,嫡母不也過得生龍活虎,倒是王姨娘,老愛計較自己跟爹是青梅竹馬,是表妹,是貴妾,爹爹應該要對她好一點,她生的孩子吃穿用度應該要比其它庶子女好,首飾要吵,鞋子要吵,結果就是把爹爹煩得再也不去她的院子,王姨娘就去跟奶奶告狀,爹爹氣得把人打包直接送到鄉下去,連奶奶也保不了這個外甥女,後來她就再也沒見過王姨娘了。

    那次以後,陸桐月就有個體悟,想讓丈夫討厭自己,計較是最快速的途徑。

    夫妻相處,不對,是夫妾相處,過得去就行了,腦袋有問題的女人才會去計較夫君喜歡誰,上官少俠與吉姑娘那些故事只會出現在話本里,不會出現在後宅,只要夫君能把她當個人,那她就能活,不要像王姨娘那樣,直接被爹爹當成蔥。

    「十天前,皇後召我入宮,跟我說已經點你為妾,當年你既然饒了可兒一命,我自然得還你這恩情,以你的身分,當我侍妾實在委屈,更別說若將來公主痊愈,與公主共事一夫,亦絕非善事,我打算今天便打發你上別院。」

    「別院?」她也要被夫君當成蔥了嗎?

    「不用擔心,那不是鄉下農院,在西河山上,夏天涼爽,冬天還有溫泉引入,是皇上前年賞賜下來給我的個人產業,不屬于定疆侯府,所以不用擔心我嫡母或者嫂子過去鬧事。」夏東雷顯然誤解她的意思,「你帶來的人都能帶過去,另外我會派上幾個嘴巴嚴實的嬤嬤服侍,三年後再以無子之名休你,讓你另嫁他人,到時你十八,雖然不小,但眾人皆清楚你是入門即出門,沒有與我圓房,清白之身加上陸將軍的品級,還是能嫁到不錯的門第。」

    「我……」

    「怎麼?」夏東雷不解,他覺得自己已經很替她打算了,但她看起來沒有很高興,「難道比起來,你更想與我為妾?」

    「我……」他連蘇可兒都攤出來了,應該不會害她,陸桐月想起生母的臉,心一橫,「我家里兄弟眾多,因此一過二十歲,立刻將庶子分出,分家銀一律一千兩,可張太太願以一萬兩下聘,張少爺不但已有通房子女,還喜歡吃喝嫖賭,脾氣上來,打死過兩個通房,可生母為了給弟弟打算,不顧我的將來,還是想把我嫁入張家,我知世子爺好心,可是一旦被休,嫁給誰只怕還是由嫡母與生母商議,總脫不了成為籌碼的命運,不是嫁給沒人敢嫁的高門子弟,就是嫁給傻到連飯都不會自己吃的名門之後,我不求夫妻同心,只求能安穩度日,若世子爺想還蘇姑娘的情分,請讓我留在這里。」

    夏東雷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看來將軍府也是爛帳一堆。

    他母親梅夫人不過是個姨娘,對外頭的事情不太了解,他自己也不可能去打听誰家姑娘如何,誰家少爺又如何,這樣听起來,陸桐月的生母也真夠狠,一千兩已經不少,居然為了錢,要把女兒嫁給曾經打死人的少爺。

    十五歲的女兒既然只能給兒子換取分家銀,那麼十八歲的女兒功用也還是一樣。

    難怪陸桐月會想留在這里。

    的確,在朝陽院名分上委屈,但他沒打罵女人的習慣,公主雖大,但又還沒過門,怕什麼。

    「侯府多你一個不算多,只不過有件事情要先跟你說清楚,我雖是世子,卻非名正言順,侯府里不知道多少只眼楮看著,只盼我出了錯,你若要留下來,一個主母不在的妾室該做的事情,一樣也不能少,可懂?」

    陸桐月點點頭,「懂。」

    意思是,她不能只是單純的在朝陽院生活,必須掌院子。

    院子再小也是爭,何況就像夏東雷說的,他的世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順,會有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但無論如何都比嫁入張家好。

    夏東雷如此念舊情,只要她不犯錯,基本上就沒事。

    現下看來,她三年前放過蘇可兒,倒是替自己留了一條善路。

    只是蘇可兒啊……美則美矣,但當時她磕頭的狠勁,甜李可是很不以為然,直說這姑娘不只是個可憐的,還是個狠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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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左右沒事,開始學習畫畫。

    在陸家,嫡母沒怎麼花心思管束庶女,雖然府中有請女先生來教授琴棋書畫,但要去不去,由她們自己,朱氏是個家生子,不懂其中厲害,見主母沒規定,女兒也說不想去,就隨女兒了。

    在姊妹們每日挨打挨罵,增長技藝時,陸桐月整天都在看話本,就這樣無憂無慮的過了好幾年,等到十二歲發現自己大糟糕,宴會上沒一樣拿得出手,想補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家里要會的女孩子都會了,女先生也早離開,根本沒人教,而為了她一個人再把幾位女先生請回府中當然不可能,只能自己靠印象練練,其中,唯一不用老師教導,能靠著自學的只有畫畫,所以陸桐月把心思放在這上頭,經過三年,現在也算能看了,反正府中歲月長,她就繼續練,總有一天能練到拿得出手。

    日子匆匆過去,轉眼立夏。

    春雨綿綿的日子已經結束,最近幾日都是微晴。

    陸桐月很喜歡這樣的天氣,有太陽,空氣卻還微冷,很舒服。

    忍不住伸了一個懶腰,啊——

    「陸姨娘,世子爺回來了。」

    听到香兒的提醒,陸桐月發出一個單音,表示有听到。

    進入夏家十幾天,她已經摸索出一套生活準則,基本上她的生活大抵是這樣的︰早飯後去長輩那盡孝,夏東雷若下午在朝陽院,她便負責磨墨,添香——她還沒進門時,那些自然有大丫頭做,可她現在算半個女主人,這種事情總是要自己來才好,一來避免落人口實,二來有利自己後宅生存。

    听到香兒提醒,陸桐月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回到房間看了看銅鏡,確認自己外表沒問題,這才帶著春菊跟香兒去書房。

    一踏進門,便是一陣行禮,世家就這點麻煩,妾室有見夫君的禮,她身邊的丫頭有見世子的禮,而他身邊的丫頭也有見姨娘禮。

    夏東雷身邊有四個大丫頭,宜室,玉許,柳梢,桂葉,貼身伺候,二等丫頭八個,但基本上屬于外圍了,她不太記得名字,三等丫頭更不用說,她連有幾個都不知道,大小雜事基本上是孫嬤嬤在負責,此外還有兩個心腹,都是打小進府就跟在夏東雷身邊的,取名金聲,金喜。

    由于是世襲罔替的尊貴身分,因此也是要上朝的,官務,私務,府宅,甚至是家族之事,夏東雷都必須參與,帶的基本上是金聲金喜為首的隨從,至于回到侯府則是多由大丫頭們隨侍。

    今日輪值的是宜室跟玉許。

    身為後宅閨女,陸桐月很知道主子身邊的大丫頭權力能大到哪里,最好是不要惹。

    就拿陸家來說,沒有哪個白痴敢真的把嫡母的陪嫁當下人,即使在法律上是下人,但在嫡母的權力給予下,陪嫁可是威風八面,陸桐月從小就知道厲害,所以到了侯府之後,即使成了世子姨娘,有了皇後賜下的名分,地位也比丫頭高,可面對夏東雷身邊的大丫頭們,陸桐月也沒傻到真的擺出姨娘姿態——一個男人二十歲沒妾室,頂著準駙馬的頭餃也不好去花街,身邊漂亮的大丫頭大概會有某種作用,說不定在夏東雷心中,這些美人將來也是要給名分的。

    後宅多一敵不如少一敵,與人為善就是與自己為善,丫頭是草,但她自己也不過是 ,沒好到哪去,因此她從不說什麼「下去吧,我來就可以」,她總是自己拿起墨,掛筆,洗筆,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至于丫頭你要站在這里也沒關系。

    繞過那個叫做宜室的丫頭,陸桐月滴些水在硯上,拿起墨條,開始磨了起來。

    春菊跟香兒早乖覺地站到門外去候著,宜室跟玉許非常堅守崗位的還是站在書桌旁邊。

    香兒說,宜室是孫嬤嬤的孫女,孫嬤嬤是世子爺的管事嬤嬤,因為這個緣故,宜室自認比其它丫頭高上一點。

    陸桐月听得想笑,「自認?」

    這種事情還能自認喔?管事嬤嬤也是下人,說穿了,就是下人的孫女,靠著祖母進宅伺候,就覺得自己比別人高一等,這實在有點囧,若說「長得漂亮,所以自認比其它丫頭高上一點」,這還比較好懂。

    宜室是美人胚子,眉目如畫,神韻清朗,身為朝陽院的大丫頭,戴的是珠釵,穿的是綢緞,站出去能打趴一堆官家小姐。

    至于玉許就是小家碧玉的模樣,是五年多前從人牙手中買來的,原本在廚房洗菜,後來不知道怎麼被夏東雷看上了,讓她進自己院子服侍,世子爺頗喜歡她,有空時還會教她讀書識字,當時大家都在猜,她將來可能會被收房。

    現在,收房當然沒有,算算玉許也十八了,不過是買斷的奴僕,主人沒說讓嫁,她也就還在朝陽院服侍。

    比起來,陸桐月更喜歡玉許,玉許對她是真的客氣與敬重,宜室雖然不到不客氣,但也算不上客氣,她就是臉上會寫著「你不過是憑著家世才能成為世子爺的妾室,要論真才,我可比你好多了」。

    陸桐月只是來生存,不是來斗的,這些丫頭心腹早在侯府都扎根了,自己初來乍到的,腦子壞掉才去跟她們斗——只不過,以禮待之歸以禮待之,偶爾還是要有些作為,讓她們記得身分有別,不然真以為她好欺負,等到真的杠上來那就麻煩了。

    為了防患于未然,她會找機會小小命令一下。

    算算,夏東雷大概已經看了半個時辰的書,陸桐月對宜室做了一個手勢,宜室不太甘願,但還是去八仙桌上倒了茶。

    陸桐月接過茶盤,換上新茶,又讓宜室把裝著冷茶的茶盞拿去外面。

    所謂的「命令」大概就是這樣。

    不會真的要她們做什麼,但會在這種小地方表示出主僕有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夏東雷好像懂她這種小心思,每次換上新茶,他就會很捧場的喝上一口。

    看他喝茶,她就覺得真是好人有好報,如果當初她貪皇後賞,現在肯定完了。

    話說回來,算算蘇姑娘也差不多可以出宮了,到時若他不方便出面安排,她倒是很樂意去替他做這件事情,有機會倒是要問問……

    「世子爺。」守門小廝匆匆跑進來說,「梅夫人院子的人來了。」

    梅夫人是夏東雷的生母,是夏家買進來的丫頭,在大廚房工作,廚娘就給取名叫小梅,後來讓當時才十五歲的定疆侯看上,收做通房,生下夏東雷後,立刻抬為姨娘,沒有姓氏,府中稱為梅姨娘。

    梅姨娘當了十幾年姨娘,沒想到兒子居然變成世子,世子的母親怎麼能是姨娘呢,定疆侯順理成章把這個心愛的女人抬成平妻,梅姨娘成了梅夫人,想當然耳,大太太汪氏又是一陣抓狂。

    陸桐月才進府沒多久,不知道這個親婆婆是不是很常派人來,不過看夏東雷的臉,應該不是。

    一個中年婦女急匆匆進來,陸桐月認得,那是她婆婆身邊的唐大娘。

    唐大娘此時一臉驚慌,「世子爺,饒姨娘的孩子沒了,她現在說是吃了梅夫人送她的補品這才掉了孩子,大太太正在召人問話。」

    大廳里,汪氏居中而坐,夏東于跟妻子康氏坐在右側,下首坐著一臉蒼白哭得眼腫的饒姨娘,梅夫人在左側,一臉忐忑——陸桐月隨著夏東雷進入大廳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梅夫人一看到兒子來了,立刻站起來,「東雷。」

    「娘,沒事,不用怕。」

    「我真的沒有……」

    「母親。」陸桐月立刻上去扶住梅夫人,「母親坐著吧,凡事有世子爺在。」

    陸桐月把梅夫人安置在椅子上,又端起茶讓她喝幾口,接著給她順背,輕聲安慰起來——即使是個姨娘,但卻是真正官家之女,有個將軍爹爹,側妃姊姊,所以也沒人敢小看她,此時任由她安慰親婆婆。

    梅夫人本就膽小,這廳上都是嫡妻嫡子,加上汪氏多年積威,實在讓她覺得害怕,此刻見到兒子來,心情已經定了些,喝了茶,又听得陸桐月小聲說話,「雖然侯爺不在,但世子爺在,母親放心」,「能說清是最好,若一時各執一詞,母親是公主的婆婆,大太太無論如何都是要給公主面子」,字句在情在理,不一會梅夫人臉上總算出現些血色。

    夏東雷贊許的看了她一眼,拿起茶盞喝了一口。

    夏東于一臉噴火,東側為尊,那本來應該是他的位置,可自從侯府跟公主訂親,他被迫讓出世子之位,就再也只能坐在西首,真是想想就恨。

    夏東雷自然了解兄長之恨,不過他應該恨自己的娘,要不是汪氏存心耽誤庶子,遲遲不給訂親,又怎會有如此結果。

    放下茶盞,夏東雷朗聲道︰「在路上只听說是母親害得饒姨娘沒了孩子,但詳細情形如何,還請太太明說。」

    汪氏裝出一臉心痛,「方嬤嬤,你說。」

    「是。」汪氏身後的嬤嬤應了一聲,「一個多時辰前,少奶奶派人來告知饒姨娘的孩子沒了,太太很是心痛,原以為是饒姨娘自己身體不好,保不住孩子,去看饒姨娘時順口責罰了幾句,卻沒想到饒姨娘哭說,是吃了梅夫人送來的燕窩,這才肚子疼,剛好端木大夫還沒走,太太便請端木大夫看看,大夫說,那燕窩被下了藥,饒姨娘這才兩個多月,自然是一喝就沒了。」

    饒姨娘很配合的在這時候哭出聲,「梅夫人,我以為您憐惜我好不容易懷上孩子,卻沒想到您會在燕窩下藥,梅夫人,我身分低微,又對您一直恭敬,您為何如此害我,為何如此害我?!」

    語畢,嚎啕大哭。

    「東雷。」汪氏不懷好意卻又裝出一臉可惜,「你母親已經是平妻,何苦跟個晚輩的小妾過不去,饒姨娘入府五年多,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居然下藥給她,這事情卻是要如何處理?」

    梅夫人听得臉色蒼白,只能小聲說︰「太太,燕窩是我給的,可、可我真沒下藥,我、我害饒姨娘做什麼……」

    康氏一聲冷哼,「好一句害饒姨娘做什麼,你不過就是看著朝陽院冷冷清清,對微光院看不順眼罷了,梅夫人,我說嘛,做人要知足,想攀公主這門親事,總是要付出代價,自己沒孫子,又看不得太太有孫子,饒姨娘下次懷孕又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好狠的心。」

    「是,求太太給我作主。」饒姨娘一下跪在地上,猛磕著頭,哭聲淒厲,「早上跟梅夫人在花園遇見,梅夫人見我身子瘦弱,道院子的小廚房還炖有雪燕窩,讓人端過來給我補身子,等我回到微光院,果然福氣提了食盒過來,以為梅夫人好心,加上最近的確有些嘴饞甜食,听說是難得的雪燕窩,便喝得干淨,卻沒想到……沒想到……嗚,我不甘心,求太太給我作主。」

    夏東雷听她們一番作戲,十分不耐,可此刻狀況未明,也只能耐著性子看她們把戲演完,他才能知道該從哪里找出破綻。

    「東雷,你可听到了,事情經過就是如此,根據我大黎國律法,正妻下藥,降其為妾,妾室下藥,打死不論。」汪氏裝出一臉遺憾,「侯爺前往北疆,人不在,不過呢,大黎國的律法卻是在的,我明日立即進宮見皇後,稟明此事,等侯爺回來,再開祠除平妻之名。」

    就算無法把他拉下世子之位,把梅夫人拉下平妻之位也好,一個村野丫頭居然跟自己平起平坐,真是污辱。

    梅夫人?每次听到下人說起這三個字,她就渾身不舒服,要她說,應該叫做梅賤人才是,五兩銀子的丫頭而已。

    「太太。」夏東雷開口道︰「從進來到現在,都是饒姨娘一人自說自話,我倒有些事情想問問。」

    「那自然沒問題,老實說吧,不怕你問,就怕你不問,就讓你知道燕窩是誰的院子端出來的,免得到時候侯爺詢問起,倒像是我處事不公。」

    「那請人傳端木大夫來吧。」

    汪氏一怔,繼而點頭,「行,方嬤嬤,派人去追。」

    不到一炷香時間,端木大夫很快提著藥箱進來,額頭還有些汗,可見是一路跑進來的。

    夏東雷微一點頭,「今日夏家之事,想必端木大夫很清楚,我就不跟您客氣了。」

    「世子爺好說。」今天侯府派人來請,富貴人家賞銀通常不少,他也樂得出門,沒想到入了府第,要診的卻是姨娘滑胎。

    當了三十幾年大夫,最愛診的就是喜脈,只要有喜,賞銀至少一兩銀子,要說討厭的,自然就是診治小產,婦女哭泣不說,有時牽扯到妻妾之爭,每一句話都是麻煩。

    這可不,他才剛剛離開呢,侯府的人馬上追上來,說是世子爺要問話。

    心中嘀咕,但端木大夫卻不敢表現出不滿,靜等著問話。

    「我想問問,饒姨娘說那雪燕窩摻藥,端木大夫除了氣味,可還有其它發現?能否看出是炖煮時加入,還是炖煮完加入?」

    「世子爺,這是看不出來的,不過那藥物有點焦味,很容易讓人以為是水干久煮,若非學醫之人是很難發現。」

    「那也就是說,未必是炖煮時加的,也可能是饒姨娘自己加上去的?」

    饒姨娘尖聲道︰「我給自己喝藥做什麼?」

    夏東雷卻是不理她再問︰「端木大夫,可是如此?」

    「是有這可能沒錯。」端木大夫汗都要流下來了,「這類藥物通常制成粉,化在水中即能見效,所以跟著燕窩一起炖,或者炖後再加上去,這除了下藥之人,沒人會知道。」

    「我就是要這句話,有勞了。」

    端木大夫听到這話便知道意思,接下會發生什麼事情,他也沒興趣听,知道自己可以走了,拱拱手,很快跟著領路下人離開大堂。

    端木大夫下去之後,夏東雷轉身對汪氏道︰「太太也听見了,那藥人人可加,所有踫過燕窩的人都可能加,怎麼能由此認定是我母親想陷害饒姨娘,也許是饒姨娘想陷害我母親也未可知。」

    汪氏嗤的一笑,「東雷,我知道你護母心切,可你倒想想,這理由說出去,誰會信呢,饒姨娘跟你母親無冤無仇,何必下這樣的重本害她?」

    「自然是有人指使。」

    「好個有人指使,你可有證據?若憑著一張嘴就能定案,那還要律法作什麼,東雷,等到了皇後跟前,難道你什麼都拿不出來,卻是要一口咬定嗎?連你母親都說燕窩是她送的,可沒人誣賴她。」

    夏東雷皺眉——這事情的確不好辦。

    夏東于成親七年多,只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汪氏不可能拿孫子來扳倒母親,但若母親下藥,那是絕對不可能。

    難不成是康氏?

    對她來說,妾室的孩子跟她可沒關系,沒了只會開心,不會肉痛,可康氏雖然脾氣不好,腦袋卻更不好,想得出這套子嗎?

    自從他跟公主訂親以來,母親先是被誣賴偷汪氏的家傳琉璃火鳳,被他查出是兩個二等丫頭跟守門嬤嬤內神通外鬼,這兩人不是簽死契的下人,只要存夠贖身銀便可出府,因此幾兩銀子就被買通,守門的把琉璃火鳳傳入內院,那兩個二等丫頭再趁著打掃的時候把琉璃火鳳藏在母親的抽斗深處,而當汪氏發現東西不見,要求全府搜查時,東西就這樣出現了。

    自己的院子,自己的房間,自己的抽屜!

    這件事情,他問遍了母親院中所有人,這才發現那日申時母親房中沒有大丫頭在,而洗衣房卻又登記著申時來取衣服,意味著二等丫頭擅自開門進入房間,那麼巧,當晚汪氏就說家傳寶物失竊,要搜。

    兩人見抵賴不過,這才承認。

    這事情的的確確就是汪氏指使,但爹卻沒有責罰——夏東雷自然知道,因為大哥「荒yin無道,德行有虧」,爹覺得對不起他們母子。

    沒幾個月,一日晚上,護院抓到一個男人,正想爬牆進祥和院。

    大宅里,抓到爬金庫的男人是小事,抓到要爬院子的男人可是大事,爬的還是世子親生母親的院子。

    那男人口口聲聲說是母親去昭然寺上香時認識的,後來常常由心腹嬤嬤帶他來此私會,還拿出手帕、里衣、玉釵等物品,一口咬死兩人有一腿,還說已經來往三年有余,今晚實在是相思難耐,這才冒險,求侯爺成全他們有情人雲雲。

    當晚自然開堂大審,夏東雷讓母親跟福氣換過衣服打扮再去大廳,那男人一見福氣一身綢緞,滿頭珠翠,立刻撲上去大喊「梅兒,我好想你」,汪氏一臉吃屎的表情,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想出這條計策的是汪氏身邊的陪嫁丫頭,男子則是汪氏奶娘從外頭找來的閑人,都是因為「看不過去」,「自作主張」,「自家小姐一點也不知情」。

    真相大白之後,爹十分震怒,栽贓偷物還能說是一時胡涂,但栽贓偷男人,那可是想要女人去死,汪氏苦苦求情,說會好好管教,這兩人伺候自己十幾年,沒功勞也有苦勞雲雲,見丈夫不為所動,汪氏又哭說,那隨便好了,反正兒子將來都沒了,她要其它的干麼。

    侯爺一听,有些心軟,可是夏東雷卻是不想輕饒,一個男人有母親的帕子跟里衣,若不是爹對娘有心,耐住脾氣,只怕娘當場就被打死了。

    如此毒計,陪嫁丫頭跟奶娘敢一口承擔,想必是以為汪氏必定能保住自己,可是他身為人子,而且已經是世子,若讓人欺負自己的親娘,以後日子也別過了,汪氏如此狠毒,他又何必留情。

    于是在他的堅持下,陪嫁跟奶娘兩家人,女子通通發賣到異族,成年男子則送去鄉下種莊稼,十二歲以下的男孩子全數賣往嶺南煙瘴之地,至于陪嫁跟奶娘則是預備直接打死,兩家人一听差點暈倒,不斷跪地苦求,陪嫁跟奶娘為保自己一家性命,當場稈汪氏掀出來,又把侯爺氣得七竅生煙。

    汪氏自然不認,可一來沒有證據,二來陪嫁跟奶娘之前一口咬定是自己自作主張,所以後來該死的死,該賣的賣,汪氏卻是無法動她。

    經過侯爺一番警告,加上身邊一下少了兩房可信之人,汪氏總算安靜了些,可沒想到也才兩年,又來了。

    不管是偷東西還是藏男人,都是有跡可循的,時間有順序,東西也有來由,慢慢抽絲剝繭,總能找出破綻,可是喝藥之事卻是難倒他,端木大夫也說了,藥是怎麼摻的,什麼時候摻的,沒人知道。

    他自然是相信自己的母親,可是,饒姨娘五年才有子,只怕拿金山給她她都不願意喝藥,若說她是自己喝藥,的確說不過去。

    那福氣是母親心腹,當年被不孝子趕出家門,流落昭然寺乞討,母親好心便收她在旁邊伺候,人雖然有點傻,但再忠心不過,燕窩既然是母親命她端去給饒姨娘喝的,她就會看到饒姨娘喝下,這才會回來復命。

    難不成是在母親的小廚房就動了手腳?

    也不可能啊,偷人事件後,爹爹把母親院子的人都換成家生子,看了汪氏陪嫁跟奶娘一家的下場,誰還敢搞鬼?

    正想不出頭緒時,一個聲音響起,「世子爺,我也問幾句話行嗎?」

    是陸桐月的聲音。

    夏東雷想想也好,陸家也不簡單,或許她能看出他看不透的,「問吧。」

    陸桐月走到西側,把還跪在地上的饒姨娘扶起來,安置在椅子上,「饒姨娘肚子疼了,見血,所以才請來端木大夫?」

    饒姨娘見汪氏跟康氏都沒阻止,于是開口回話,「……是。」

    「當時福氣還在嗎?」

    「在,她還在,把碗從食盒端出來,我當著她的面喝完的,然後就肚子疼,她可是梅夫人身邊的人,福氣,你說,是不是這樣?」

    站在梅夫人後頭的福氣默默點點頭,似乎還很困惑,為什麼一碗燕窩會惹出這麼大的事情。

    見福氣承認,饒姨娘稍有底氣,「我可沒亂說。」

    「喝了藥,馬上就疼,你當打胎藥是仙丹嗎,馬上見效?」

    夏東雷眼楮閃過一絲笑意,汪氏皺起眉,饒姨娘卻是一呆。

    廳上一時各種情緒。

    「我這麼跟你說吧,身為將軍府千金,我懂的可不只是琴棋書畫,畢竟琴棋書畫只是消遣,無法幫我在後宅安身立命,說來都是嫡母有先見之明,早就請了有經驗的嬤嬤跟產婆和家中姊妹說過各種後宅事情,譬如說,我就知道端木大夫說的那種滑胎藥,無色,有淡淡焦味,這種藥呢,比較不傷身,不傷身藥效自然是緩的,姨娘若是下午喝燕窩時肚子疼,那藥肯定在中午時就用了,姨娘見血,房中一片混亂,此時微光院有人趁機在燕窩碗中放上些藥粉,就變得好像是梅夫人想害饒姨娘一樣,你說是不是?」

    饒姨娘一時傻眼,想起汪氏的交代,只能拚命咬住梅夫人,「微光院怎麼可能有人要害我,你、你別胡說,明明就是梅夫人……」

    「饒姨娘既然落下孩子,怎不在房中休息?」

    陸桐月突然又丟了一個問題,饒姨娘頓時忘了自己剛剛的話,而接著她的問題說︰「我、我就是要看太太如何發落,就算我只是個姨娘,但我懷的可是大少爺的孩子,是夏家的骨血,梅夫人如此害我,我一定要跟太太討個公道。」

    夏東雷笑出聲音,「饒姨娘好足的中氣。」

    饒姨娘一呆,她剛剛越說越大聲只是想給自己壯膽,現在回過神,也知道一個剛剛小產的婦女,不應該如此大聲,一時之間不敢說話,只是偷偷看著汪氏,看看她會有什麼指示。

    汪氏皺了皺眉,叫饒姨娘來這里,不過就是要她哭喊,可沒想到後來會變成這樣子,再下去,事情又會走到她不想看到的方向,她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好不容易才想出這招,絕對不能敗在現在……

    正想開口,陸桐月卻是搶先一步,「饒姨娘,你說是下午才小產,如果我現在請側妃姊姊府上的產婆來給你瞧瞧,你猜會怎麼樣?」

    饒姨娘臉一下變白了。

    產婆跟大夫不同,大夫只能隔著絲帕診脈,但有經驗的產婆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陸桐月見汪氏一臉怒,饒姨娘一臉怕,康氏一臉可惜,知道自己方向正確,因此十分放心,深吸一口氣,預備做最後一擊。

    「饒姨娘,你自己不慎滑胎,怕被愛孫心切的太太責罵,所以才會在這透著南風的潮濕天氣去後院走,為了便是想遇上梅夫人,跟她討些補品,好把滑胎之事賴在梅夫人頭上,太太善良,這才相信你的話——」

    「不,不是這樣的。」

    「哼,你到現在還想拉人給自己墊背。」陸桐月頓了頓,眯起眼楮,將門之女的殺戮之氣盡現,「欺瞞太太,誣陷梅夫人,饒秀華,你好大膽子!」

    語畢,一個拍桌,那厚實無比的紫檀桌角居然瞬間裂開一個大縫。

    廳堂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著那個縫,說不出話來。

    陸桐月進府以來,一直乖得跟白兔一樣,早晚問安,禮數周到,直到此刻拍破桌子,大家才想起來一件事情,陸將軍畢生戎馬,殺了數十萬異族,一個農家小子靠著軍功封上三品的男人,女兒怎麼可能真的是白兔,這巴掌要是拍在饒姨娘身上,她大概就掛了。

    汪氏見狀,知道大勢已去,這事情,她便是想著梅夫人老實,不懂其中機關,而夏東雷是男人,男人哪里又懂這些事情,可沒想到陸桐月居然知道那種藥效極緩,絕對不可能當場肚子痛……簡直可惡。

    昨天康氏來報,說饒姨娘小產,心痛之余讓她想到這計謀,還以為天衣無縫,沒想到竟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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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5 00:01: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疼死我了,春菊,輕點。」

    「小姐忍著些。」

    「嗷嗷嗷嗷,啊浮浮浮。」陸桐月一面哀嚎一面道︰「甜李,讓人傳口信給三哥,我,嘶,我要白玉膏,春菊,小力一點,你想疼死我啊。」

    夏東雷走到小側院口,听到的就是這陣奇怪的聲音。

    不過是個姨娘,又住在朝陽院中,並沒有守門丫頭之類,夏東雷很自然的推門而入,一眼看到陸桐月躺在美人榻上,一臉痛苦,那個叫春菊的丫頭跪在榻邊,拿著一罐油膏給她揉手。

    想起前日在大廳她那力拔山兮的氣勢,完全懂她在做什麼——他不練武,但基本眼力還是有的,拍了桌子後,她一臉煞氣騰騰的不言不語,惡狠狠的盯著饒姨娘……想必是痛到骨子里。

    主僕沒想到會有人來,一時間僵住,還是陸桐月反應快,趕緊從榻上坐了起來,拿起手巾把油膏擦掉,看了維持原姿勢丫頭一眼,低聲道︰「春菊!」

    听到自己名字,春菊才醒過來似的,趕緊擦干淨手,給自家小姐穿上鞋子,弓著身子退下。

    陸桐月攏攏頭發,微一彎身,「見過世子爺。」

    男人看了看她,點點頭,「叫上你的丫頭,這就出門。」

    能出門?

    陸桐月當然很識相的沒有多問,覺得自己這身青竹金隱繡的夏衫還行,便只把香鞋換了一雙寶珠垂墜鞋,又加了一支鎏金鏤花釵,把春菊帶上,這才跟夏東雷出門去了。

    定疆侯府的紫檀金繡馬車,又大又寬敞,錦墊鋪得厚實,一路車行雖快,卻不怎麼顛。

    難得出門,陸桐月早忘了手痛,內心只想著,不知道夏東雷會帶自己去哪,春日游湖,還是上寶香樓吃好吃的?她那日揭破了詭計,沒道理不打賞她一下啊。

    腦子正胡思亂想,馬車停了下來。

    「誰人馬車?」十分不善的聲音。

    「定疆侯世子,這是腰牌。」

    「原來是世子爺。」聲音突然變得十分客氣,「請。」

    車子又繼續往前。

    陸桐月想了一下,腰牌?去什麼地方會需要腰牌?

    瞬間瞪大眼楮,「皇宮?」

    夏東雷贊許一笑,「挺聰明。」

    帶她拜見公主嗎?理論上妾室的確應該來給正室敬茶,可宮中一直沒旨意,她自然不會傻到自己求見。

    鮑主一日未痊愈,她就一日得低調,不能開心。

    鮑主要是痊愈了,那她就得把皮繃緊,古來沒有駙馬能有小妾,她是天下第一人,以公主之尊,何必跟人分享丈夫?

    正努力當個小透明,夏東雷居然帶她進宮——想當年王姨娘入府,嫡母故意晾著,沒想到她自恃是親上加親的表妹姨娘,擅闖嫡母的院子,可被罰跪了整整一日,膝蓋都腫了,連祖母都說她活該。

    想到王姨娘走路那一拐一拐的樣子,陸桐月連忙道︰「世子爺,這不太好吧,公主自然心胸如海,但婢妾賤命,怕沖撞了公主。」

    「賤命?」

    「是,婢妾八字極薄……」

    「我怎麼听說你的八字極好,是旺家定宅命數,所以張太太才一定要你當孫媳婦,就是想你能給張少爺帶來福氣,好強身體,安後宅。」

    呃,「身而為人,定當自強,命數之事,實在不能做準。」

    「那剛剛說自己八字薄,會沖撞公主的人是誰?」

    太緊張了,居然自己打自己的嘴,眼見夏東雷問起,陸桐月只好硬著頭皮回答,「……是我。」

    天下最蠢的事情就是自己害自己,此刻陸桐月深深有種體悟,那就是︰好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你不想見公主?」

    「公主玉顏,自然是想拜見,可、可是……婢妾命薄……」

    看著陸桐月一臉苦惱的想推托之詞,夏東雷忍不住好笑,其實她只要抬起頭,就能發現他不過是在逗她,但她太認真想理由了,導致什麼也看不見。

    「不去公主那里也行,不過等會別抱怨。」

    「不會不會。」一听不用去送死,陸桐月立刻來了精神。

    就算去做苦力都比拜見公主好,苦力只是累一點而已,拜見公主可是有生命危險。

    約過一盞茶時間,車子終于停下來,隨身僕人擺好踏梯,春菊掀起車簾,正想扶自家小姐,已下車的夏東雷卻快了一步伸出手,陸桐月微一猶豫,還是把手搭上去,男人瞬間反手一握,竟是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陸桐月心里一突,他吃錯藥了?

    餅門那日敬完茶,照說晚上他應該會到她的側院圓房,可他卻是派了柳梢過來,說讓她自己安睡。

    不用伺候對她來說當時是松了一口氣,因為這消息傳出,公主一定覺得順耳,只是隨之而來的又是另一種擔心——萬一,只是萬一,公主掛了,那麼憑著汪氏跟康氏的娘家,要把夏東于的世子之位奪回也不是難事,到時候夏東雷被打回原形,連帶自己身分也是三級降,世子妾跟庶子妾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世子能保她,庶子不能。

    何況一個女人沒有孩子,手邊又沒錢,將來年紀大了要怎麼辦?

    陸桐月開始猶豫起要不要主動去跟夏東雷示個好,但好難開口欸,總不能學吉姑娘一樣,一把拉住夫婿的領子問「你到底想不想跟我過下去」,想想,還是秦姑娘的傳情信好一點,不過,那好大膽,他會不會覺得她陸桐月不知廉恥。

    于是即使已經過門,還天天書房伺候,兩人一直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妾生活,陸桐月都已經想到將來要過繼三哥的女兒來養了,沒想到居然在這種時候,夏東雷踫她了,雖然只是牽手,但感覺還是挺微妙的……

    他的手真大,還很粗糙。

    手掌心有厚繭,嗯?他是做啥了怎麼會有那樣扎人的繭?

    敝雖怪,可也沒抵抗,他剛好握到她拍桌那只手,但握得很輕,不算痛,再者,兩人是夫妾,夫婿肯親近自己是好事,這樣一想,馬上就不怪了。

    下了馬車,看到院子上黑色牌匾寫著︰太醫院。

    院子前庭頗大,曬著各種藥草,幾個藥生在旁翻看,廊下小爐子一排,都刻著各宮院的名字,有些正在熬藥,有些則是空著。

    空氣中都是藥草的味道。

    一個藥生見到他,很快過來,「世子爺,潘太醫在里頭。」

    夏東雷點點頭,帶著她往內院去。

    太醫院極大,直穿過兩進,陸桐月才在二樓看到潘太醫。

    還以為太醫都是老人家,可沒想到人家十分年輕,看起來也才二十歲,溫文儒雅,笑容頗為可親。

    潘太醫見來人,站了起來,笑說︰「今天怎麼有空來太醫院?」

    「這是皇後給我指名的侍妾,陸家姑娘。」夏東雷朝她一指,「前兩日用手拍裂了我家大廳的百年紫檀桌,怕她有什麼後遺病痛,你幫我看看。」

    「拍破紫檀桌?」潘太醫一臉驚訝,「是下人來報還是你親眼所見?」

    「我親眼所見,裂痕有半指寬,一尺長。」

    潘太醫哦的一聲,開始打量陸桐月,那眼光讓陸桐月又想鑽地洞了。

    「你這妾室,力氣可大得很,先跟你說,骨科傷科,可不是隔著絲帕診診脈就行,你若不介意,我才能給你看看。」

    「我都帶來這里了,自然就是讓你好好看。」

    「那行。」

    潘太醫走到窗邊的羅漢床坐下,藥生很乖覺地立刻在小幾放上脈枕,又拿了一罐油膏給他潤手。

    夏東雷一個眼神,陸桐月乖乖坐在小幾另一側。

    夏東雷又是一個眼神,陸桐月乖乖伸出傷手。

    潘太醫拉過她,開始一個指節一個指節按壓。

    被個陌生男人摸手,感覺好奇怪,難不成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拉自己下馬車?想起來,第一個拉自己手的男人還是自己的丈夫……嘶,嗷!

    「這兒骨頭有些裂了。」

    別,好痛。

    手指按完,接著是掌心,外緣的部分,按著按著,陸桐月又覺得撕心裂肺,礙著有陌生人在,只能咬牙死命忍。

    「外側經脈有些傷了。」

    潘太醫放下她的手,拿起藥生準備的布巾把手上油膏擦干淨,對夏東雷道︰「骨頭還好,靜養自會痊愈,經脈可得好好處理,否則日後一旦天氣變冷,只怕右手會酸痛難忍,每日一帖藥,每三日針灸一次,我等等把穴位跟手法寫給你,你再請大夫入府照單診治即可。」

    「這些藥,你按時給我送入府中。」

    潘太醫笑了起來,「堂堂一個定疆侯府,總不可能連這錢都花不起吧?」

    「外頭的藥可沒太醫院好。」

    「這倒是。」潘太醫意味深長的看了陸桐月一眼,又轉過頭,「許久不見,今日可得陪我下幾盤棋才行。」

    「那是自然。」

    陸桐月心想,啊,那我呢?

    潘太醫轉頭,「陸姨娘是要在這里觀棋……」

    不是吧,陸桐月在心中哀嚎,觀棋什麼的真的好無聊……

    「你派個人送她出宮門吧。」

    喔耶,世子爺萬歲。

    陸桐月喜孜孜跟著藥生出太醫院了,只覺得自己逃過一劫,自然不知道身後有人目送自己離開。

    「听說你請公主賜衣服首飾給她?」

    「我母親雖有平妻身分,但卻無娘家助力,能自保已經不容易,護不住她。」

    「你對這丫頭倒有心。」

    「閉嘴。」

    十五歲的毛丫頭而已,只不過性子活潑,表情豐富,說話大膽,不仗勢欺人,對他母親敬孝有禮,面對命運不懼不驚……而已!

    潘太醫還真是神奇,用他的藥方,加上端木大夫每三日入府給她針灸一次,不過才數次,就已經好得差不多。

    至于夏東雷帶她入宮看診之事,自然已經傳遍定疆侯府,甚至傳到高牆外。

    看在外人眼中,世子爺對她這小妾還挺中意的,至于準女婿對小妾中意,那麼準岳丈岳母肯定不太高興,于是今天,她就收到這樣一封信,陸勤寫來的,大概是說,自己跟勇國公府的十四姑娘已經成親,由于十四姑娘熱孝中,一切倉促,所以沒有請她觀禮,他明日便從將軍府分家出來,也開了祠堂跟祖先報告,母親由他接出來奉養雲雲。

    重點是,落款的日期是兩天前,也就是說,陸勤寫好了卻沒寄,直到分家,這才跟她說消息。

    陸桐月看著信,半晌說不出話。

    這,有沒有這麼急啊……

    「世子爺。」

    听到丫頭聲音,陸桐月連忙把信放下迎接夫婿。

    夏東雷看到信封上印著將軍府的花押,笑了笑,「看來倒不用我跟你說了。」

    「你知道?」

    「剛剛才知道。」

    夏東雷坐下,甜李很乖覺地奉上茶,男人喝了一口,皺眉道︰「這什麼東西?」

    甜李被問得莫名其妙,「茶。」

    陸桐月喝了一口,還行啊,怎麼他臉色不是很好看。

    「算了。」夏東雷坐下,看到桌上還有另一封信跟匣子,信上也是將軍府花押,「這是?」

    「我三哥,最疼我跟十妹,我前些日子傳話跟他要一種叫做白玉膏的傷藥,他給送來了,信里也是跟我說弟弟分出去的事情。」

    「一個白玉膏要這麼大匣子?」

    陸桐月有些尷尬,但想想自己已經過門,以後要跟這男人一輩子,也不必裝什麼,想裝只是累自己而已,再者他上個月帶自己入宮看診,可見對自己絕無歹意,于是便把三哥的信往前一推。

    夏東雷也沒客氣,拿過就看。

    罷開始說的也是陸勤分家之事,府中的人所知道的當然比他這外人打听到的詳細得多,大概就是外傳她受寵,陸勤正想考功名,怕這姊姊斷了自己的官途,于是尋了熱孝中的姑娘,有孝期為理由,快速成婚也就不算奇怪了,接著自請分家,從此是兩家人,不再是一家人,皇帝皇後若是因為公主之故看陸家不順眼,牽連的也是本家,不會扯到分家兒子的身上。

    白玉膏不能久放,所以不多給,以後半年會讓人送來一次。

    最後則是給了她三百兩銀子,說不知道朱氏居然扣下她的嫁妝銀,這些她自己留著用,讓她不用省,該打賞的就打賞,若沒錢再讓春菊走一趟便行。

    男人打開盒子,就見兩盒用玉石裝的膏藥,四個大銀塊,還有一大把的碎銀子跟一支銀剪。

    男人關上蓋子,想起信里最後那幾句,朱氏也挺狠,好歹是自己女兒,居然全部扣下,完全不顧女兒死活。

    陸桐月沒帶嫁妝銀,那麼身上應該就只有一些私房,高門後院那是牛鬼蛇神都有,給的銀子不夠大方,這奴才要是大膽一點,就能欺負她了,侯府的奴僕雖然不至于到那地步,但也是拿錢財辦事,最明顯就是她給不出銀子,大廚房就只給次等茶。

    「你三哥沒記錯的話,是之前鎮守南關那位吧?」

    「嗯,原本爹爹是想讓嫡長兄過去,可嫡母舍不得,這時候三哥自請南下守關,十七歲出京,二十二歲回京,殲滅異族有功,皇上封了從七品,現在已經是正七品,雖然是庶出,不過卻是家中唯一有官位的兒子,所以嫡母對他也很客氣,除了例銀之外,還把馨州那邊的賜田收益都給他,連自己的舅甥女都給三哥當了貴妾,就是想拉攏他。」

    「他對你倒好。」

    陸桐月一笑,「三哥的母親也是家生子,討了祖母喜歡才提拔成姨娘,對庶出妹子一向照顧有加,只是我過門倉促,當時他又剛好陪太子去春獵,所以沒法求助。」

    她很難解釋,銀子來了之後她有多安心,至于母親跟弟弟為了跟她劃清界線的所作所為,不能說沒遺憾,只是母親狠心至此,也沒什麼好說了。

    夏東雷已經算是個好人了,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需要銀子。

    汪氏身為世襲侯府的女主人,不會在小地方刻薄她,飯菜,月銀,布料,胭脂水粉,都是按照規定來,梅夫人是好婆婆,定疆侯的好東西都給了梅夫人,她每回去梅夫人院子問安,梅夫人就塞給她,用的吃的都有。

    最親的就是春菊跟甜李,可她們又能在身邊陪她幾年,最晚到了十八歲也得讓她們嫁人,不管是出府成親還是嫁給府中奴僕,都會以自己丈夫為重,她這小姐就是外人了。

    簡單來說,她沒有歸屬感,也缺乏安全感,銀子不能創造歸屬感,但是可以創造安全感。

    所以看到那匣子的元寶,她真的覺得第一次見到晴天,也才有余裕去想歸屬感的問題——夏東雷不踫她,難不成將來真的要跟三哥抱個庶子女來養?

    自己才十五歲居然要煩惱這種事情……嗯,話說回來,夏東雷為什麼會在這里?

    「世子爺今日不是應該去學士閣嗎?怎麼這樣早回來?」

    「公主今日會派人過來賞賜,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去換件衣服,等著吧。」

    陸桐月突然緊張起來,「公主怎會突然賞賜給我?」

    懊不會是賜給她毒酒還是白綾吧,她才十五歲耶,又不是她自己勾引夏東雷的,堂堂千金,居然為妾,她也是很無辜啊……

    「我把饒姨娘的事情跟她說了,她這是賞你能替我做事。」

    嗷,原來是這樣,剛剛嚇得都覺得听到自己心跳聲了。

    「有件事情忘了問你,你那日好像一開始就篤定饒姨娘是作戲,是什麼原因?」後來想起,剛進大廳時,陸桐月的臉色還不好看,一听饒姨娘說完話,眼神中的不安就不見了。

    「饒姨娘說是想看看太太如何發落母親,這才忍著身體不適待在大廳上,在哭訴時即使刻意壓低聲音,可聲音都是扎扎實實的,怎麼看都不像剛剛小產。」每個月癸水她都快痛死了,剛剛滑了孩子就能跑出來,就饒姨娘那風吹就倒的紙片身材,怎麼看都不像身體那麼好。

    雖然她仍然是個黃花閨女,但後宅基本知識還是有的,她見過沒孩子的姨娘裝有孩子,還一路裝到七、八個月,打算跟嬤嬤串通抱個嬰兒過來冒充,也見過有孩子的丫頭怕主母容不得逼喝藥,故意裝成沒孩子,等到肚子再也藏不住,肚子又挺尖疑似男胎,祖母便會發話留下,母憑子貴,翻身有望。

    至于自己不小心沒了孩子,想賴別人脫責這種番石榴事情,她在陸家更是沒少看過,至少二哥跟四哥的姨娘都干過這種事情,一來讓夫君更憐惜自己,二來順手害別的姨娘失寵,要說來,四哥院中的戴姨娘膽子是最大的——戴先生曾是進士第三十五名,戴太太則是祖母的姨甥女,論起家世也算名門之後,後來父親病逝,那戴太太因為沒生兒子,母女二人被小叔聯合婆婆趕出來,戴太太思及過往,記得有個表姨嫁得不錯,想帶來投親,卻不想病故在半路,因此戴姑娘到府上時只有一個人,一封信,還有幾件信物,祖母憐惜這姨甥孫女,留下來作伴,府上都稱為戴姑娘。

    十六歲上,四哥跟祖母說想要這遠房表妹為妾室,祖母跟嫡母自然沒意見,連生兩女的四嫂不能有意見,戴姑娘也肯,于是找了好日子給四嫂敬了茶,此後將軍府再無表小姐,而是多了戴姨娘。

    戴姨娘很快懷孕,一舉得男,祖母跟嫡母都很高興,祖母給了大紅包,嫡母另外賜了兩個丫頭給她,美貌,有子,地位自然三級跳,等來年,戴姨娘生下第二個兒子,四嫂生下第三個女兒時,情況更是不同,想來戴姨娘想扳倒四嫂,怕就是從那時開始。

    半年後,就是那場大戲了,戴姨娘再度有喜,四嫂按照慣例是要張羅補品的,一日,「喝了四奶奶送來的補品,晚上就見紅」,孩子沒了,戴姨娘跟祖母哭求公道,四嫂又哪里是吃素的,每個姨娘都有安排人,早在戴姨娘動這心思時身邊的嬤嬤就跟四嫂告了狀,身為一院的主母,既然知道端倪,自然是開始收集證據,等待姨娘哭哭啼啼要給未出世的孩子爭一口氣時,四嫂等她哭了個夠,這才把證據證人都甩出來,戳破了戴姨娘的計謀,把戴姨娘嚇得魂飛魄散,跪地求饒,那叩頭的聲音,陸桐月到現在還能想得起來。

    這麼大的野心,就算再貌美再會生兒子都沒用,大黎國律法,「正妻下藥,降其為妾,妾室下藥,打死不論」,後宅家法由此延伸,若是姨娘有異心,姨娘子女由主母發落,主母若大量願意扶養,那可留下,若主母不願意扶養,則由主母安排出處,無論賣出送養,其余人不得有異議。

    四嫂能嫁給三品將軍的嫡子,家里自然也是有背景,何況這事鬧得這樣大,不可能讓嫡母說想留下孫子就留下孫子。

    最後的結果就是戴姨娘送到鄉下莊子上,這種姨娘的兒子四嫂自然是不養的,一般來說都過繼給叔伯,眼不見為淨,陸家原本以為也是這樣,尤其是對祖母跟嫡母來說,兩個孩子只不過是從一個院子挪到另一個院子,但還是在自家,自己依然是祖母跟曾祖母,沒有差別。

    可沒想到四嫂因為只生女兒已經壓力大,想藉此警告一下四房中的妾室別耍花樣,于是決定把戴姨娘的兩個兒子送回娘家,想當然耳,自然不可能跟少爺一起扶養,而是交由下人收養,一個姨娘居然想謀妹妹的正妻之位,哥哥會怎麼對待這姨娘的兒子是很好猜的,運氣好一點就是當奴才,運氣差一點,就算孩子身強體健也是有辦法讓他們病死。

    戴姨娘一听兩兒子要送到主母娘家,哭得幾乎暈去,不斷求饒,就連祖母跟嫡母後來都開口了,四房就這兩個兒子,送走了,四房可就沒男孩了,可四嫂鐵了心,她可不怕鬧大,律部掌書的女兒,怕什麼,要說起大黎國律法,誰比她爹更了解?

    為此,祖母跟嫡母還埋怨了四嫂一陣子,但四嫂無所謂啊,反正她生不出兒子,早就被祖母跟婆婆看不順眼了,現在只是更看不順眼而已,根本沒差。

    而且她把祖母跟嫡母當時想保戴姨娘的事情放了出去,現在整個京城的太太們都覺得她太狠,好歹是丈夫僅有的兩個兒子,怎好都放出府扶養,但少奶奶們卻都是站在她那邊的。

    五哥的婚事明顯很難談,三品嫡出,但人家一听就是那護著小妾的人家,都不肯了。

    沒多久,听說戴姨娘的兩個兒子都先後病死,四嫂還特意傳了消息給在莊子的戴姨娘,四哥的院子還是一個兒子都沒有,但所有的姨娘都很安分。

    事情發生的時候,陸桐月才十歲,但也許從小看多了,也不覺得奇怪——後宅使來使去就是那幾招,偷竊,假裝被偷竊,下藥,假裝被下藥,懷孕,假裝懷孕,滑胎,假裝滑胎,此外就沒別的。

    汪氏會使這招,大抵也是想著夏東雷一個大男人不會懂這種事情,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她這姨娘跟到廳上去了。

    原本陸桐月也想安安靜靜的當個小透明,但不行啊,因為她的命運是跟夏東雷還有梅夫人綁在一起的,一來,梅夫人真的是個和氣的好婆婆,二來,梅夫人遭殃,基本上下一個輪到的就是她,所以無論如何她都得出聲。

    此刻听夏東雷問起,她回答道︰「太太是名門出身,娘家勢力雄厚,大奶奶又是福鈍侯嫡女,老實說,這般門第,不會把一個姨娘跟庶子放在眼中,出來也好,長人了也好,將來總歸要分家,也不過就幾年工夫而已,不需要出這個手,世子不懂這些也不算奇怪。」

    夏東雷點點頭,「原來如此。」

    別的計謀,他還能想如何接招,女人滑胎產子之事,他實在不懂,那日若不是陸桐月在,恐怕他們母子就要吃上這悶虧——

    陸桐月笑了笑,「這次能破計,還是在于饒姨娘是「剛剛」滑胎,所以不應該如此中氣十足,若是數日後才告到皇後那里,饒姨娘已經經過調養,身體稍微恢復,就算說話大聲些也不顯得奇怪,此計再無破綻,說來都是太太心急,想一棍打死,否則放饒姨娘在房中,就算比較費時,結果還是會如她所願,只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夏東雷重復了一次,原本有點蹙緊的眉頭開了不少,看了看天色道︰「宮中來人也差不多就快到了,換件衣服去迎接,那位姊姊連在皇後面前都算有頭有臉,切莫失禮。」

    陸桐月點點頭,不管要送什麼,總之不是白綾跟毒酒就行。

    不過說起宮中來人,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情,「世子爺,我、我問你一件事情行不行……」

    男人沒回答,但臉上表情大概是允許的。

    「那我問了。」陸桐月小心翼翼的開口,「我突然想起一事,你對我好,是因為我當時饒了蘇姑娘,沒去跟皇後告密,可當天赴宴有十幾家姑娘,就算她記得我姓陸,也不只我家,陸姑娘加起來可有五位,你怎知那人是我?」

    這件事情她困惑好久,原以為是自己的香包或者帕子掉了,從繡字找出名字,可沒道理東西掉了自己卻不知道,陸又不是什麼稀少姓氏,朝中大臣可不只一人姓陸啊。

    夏東雷大概沒想到她會問這問題,微訝表情一閃而過,但還是回答了,「她自幼習畫,把你的模樣畫出來並不難。」

    原來如此。有了畫像,再找個侍宴宮女問問就有答案了。

    「算算,蘇姑娘差不多今年可以出宮,你若對她有安排,又怕引起非議的話,我可代為出面。」既然他因為蘇可兒而給了她這樣大的方便跟自在,那麼,她覺得自己也應該替他做點事情,譬如說,替蘇可兒找個夫家啦,或者給她一筆銀子,替她招個讀書人為婿,這樣過日子也挺好。

    「不用,她已經嫁人了。」

    「嫁人?」陸桐月懷疑自己听錯了,「宮女不是要滿二十二歲才能出宮?」

    夏東雷微一猶豫,還是說了,「她現在是敬王府的蘇良人。」

    那個中秋宴後沒多久,蘇可兒開始不太願意跟他見面,他以為她是怕了,所以沒多想,直到某次進宮,听太監說起「雁繽是好命」這才知道,原來蘇可兒被四皇子看上了。

    安平公主自然無所謂,一個二等宮女而已,哥哥喜歡就拿去唄,但四皇子卻不是那樣,他要一個女人,是要她心甘情願。

    于是他給蘇可兒考慮時間,要麼跟他回府,他封良人,不要麼就繼續伺候公主,他不勉強,天下女人多著是,強迫多沒意思,他下個月進宮,她再給答案,可是,機會只有一次,若這次不肯,以後就算她肯了,他也不要了。

    一個月後,四皇子再次進宮,雁繽叩別公主,恢復蘇可兒這名字,跟四皇子出宮,成了蘇良人,四人伺候,月銀五兩,將來若是能生下兒子,另有嘉賞。

    幾個宮女羨慕得不得了,四皇子人品不錯,又是李貴妃所出,跟太子是同母兄弟,太子對這弟弟的照顧自然沒話說,雁繽只要听話,這一輩子就榮華富貴了。

    對夏東雷來說,打擊還不小。

    蘇可兒是他這輩子最喜歡的女子,外人不懂他跟公主的關系,他跟公主之間,他才是強勢那方,公主其實很听他的話,他說的都好,將來蘇可兒當個通房,生下孩子,他會照顧她一輩子,名分是委屈了,但該少的都不會少。

    只是他與公主之間的關系,不好對外直言,所以他只能對蘇可兒說︰相信我,我會做最好的安排。

    只是,她沒信他。

    案親亡故,青春有限,他也不想怪她,就當兩人緣盡。

    「蘇姑娘已經結有良緣,那你……」

    夏東雷替她把支支吾吾的話說完,「想問我為什麼還記得你饒了她的情分?」

    陸桐月點頭。

    「一件歸一件,當時她心在我身上,所以我記得,也願意回報,若是她成為良人後對她有恩的人,那與我完全無關。」

    陸桐月想想,這真是……大丈夫,恩怨分明啊……

    「陸姨娘,快些更衣。」香兒沖進來,一路大嚷,「宮里派人來了,要陸姨娘也去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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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5 00:02: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來傳話的是公主身邊品級最高的宮女,叫做西貞。

    鮑主旨意不是皇後,無須擺案跪接,但畢竟也是宮人,按照慣例,家里女眷都是要出來的。

    汪氏,康氏,梅夫人和汪氏寄居在此的姨甥女華塾馨,定疆侯的其它幾位姨娘們,微光院的姨娘們,還有陸桐月,一大群女人全部在大廳等著,沒多久,西貞帶著幾個宮人,抬著花雕抬箱,從正門走了進來。

    西貞一進門,立刻堆滿笑意,「見過大太太,梅夫人,少奶奶。」

    汪氏怎麼可能真的受禮,連忙道︰「西貞姑娘太客氣了。」

    「來得倉促,倒是耽誤太太奶奶的時間。」

    「哪里,貴客上門,我們高興都來不及,西貞姑娘請坐。」

    「謝大太太,不過公主還在等我回話,怕是不能久留。」西貞環顧一下大廳四周,朗聲道︰「陸姨娘可在?」

    陸桐月從梅夫人身側走了出來,按照夏東雷的教導,「陸氏見過西貞姊姊。」

    西貞一听自己是「姊姊」,果然笑得很高興,「嘴巴真甜。」語畢,做了個手勢,後面幾個宮人立刻把抬著的箱子放下。

    「公主雖未過門,但跟世子爺卻是已經定了親,要說起來,也算是陸姨娘的主母,公主說,她身子不好,敬茶就不用了,世子爺說你服侍用心,這里有六身夏服,六身秋服,六套冬服,六套春服,六雙鞋子,六套頭面,是公主賞給你的,取六六大順之意,收下吧。」

    陸桐月立刻跪了下來,「謝主母賞賜。」

    西貞听她稱公主為「主母」,表情很是滿意,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公主對世子爺一往情深,苦于自己身體不好,無法成親,你若能讓世子爺舒心,即是對公主盡忠,盡忠之人,自然該得賞賜,陸姨娘可听明白了?」

    「明白。」

    「宮中事務繁多,我就不久留了,大太太,梅夫人,少奶奶,我這就告辭。」

    汪氏跟康氏一臉噴火,卻還是要陪笑,「西貞姑娘慢走。」

    鮑主常送東西入府,自己繡了個帕子,做了件披風,便會讓西貞送來,定疆侯府女眷于是都很熟這套路,原以為今日也是如此,把東西交給梅夫人轉交,再吃些點心,可沒想到居然給陸桐月來了賞賜。

    這賞賜就代表了公主對陸桐月很滿意,這對她的後宅生活大有幫助。

    進府快兩個月,她除了每天早上跟長輩問安之外,哪也不敢去,世襲罔替的後花園佔地極大,竹園,梅園,松木林,馬場,還有池子可以游湖,加上夏家的女兒都嫁了,府中無姑娘,去院子散散心應該是很愉快的,可光是想到定疆侯的姨娘們,夏東于的姨娘們,她就不太想去,更何況,汪氏寄居在夏家的姨甥女華塾馨最近回來了。

    華塾馨是汪氏親妹的女兒,嫡出姑娘,自然是花朵一般嬌養著,可是到十歲左右時卻突然重病,請了無數大夫,買了各種珍貴藥物,勉強只能維持一口氣,後來實在無計可施,小汪氏去昭然寺求佛,根據簽詩指示,這女孩十歲時遇大煞,要去將門寄養,以煞抵煞,才能托福成人,汪氏一听妹妹如此說,自然就帶回定疆侯府來養了——雖然說是世襲爵位,夏家的人也幾代不上戰場,但無論如何,定疆侯是的的確確的武官,定疆侯府也的的確確是將門,這百年前的虎符都還跟著太爺的牌位放在一起呢。

    說也奇怪,華塾馨自從進到夏家,身體一日好過一日,到十一歲已經能出門春游,根本看不出差點就沒了,小汪氏一看女兒康復,尋了個吉祥如意的好日子接回家中團圓,可才住不到十幾天,突然暈倒,病氣來勢洶洶,不過才兩日就湯水不進,嚇得小汪氏趕緊又把女兒送過來,性命要緊,此後再也不敢提團圓,華塾馨便在夏家住了下來,就連父親到江南赴任都沒跟過去,直到前些日子嫡兄娶妻,這才去江南喝哥哥的喜酒。

    妹妹家第一次操辦大喜事,汪氏身為嫡姊,正常來說定要給妹妹這面子,可不湊巧,皇帝突然指派定疆侯去北疆處理事務,偌大一個府第,總不能侯爺不在,她也不在,怕出了什麼事情讓夏東雷佔先機,便不肯去,想讓兒子東于帶著康氏道喜,東于卻嫌姨父的官位不高,懶得走這一趟,沒辦法,後來只有華塾馨一人回家喝喜酒。

    華塾馨去江南後,陸桐月入府,因此兩人一直沒見過,直到三天前才正式見到這位表小姐。

    真是什麼姨母什麼甥女,問安時間大伙都在,是不會說什麼,但那眼神就是百般不友善,寫滿了「什麼東西,憑你也敢進來姨母院子問安」的意思,官家嫡女,又有姨母疼寵,自然十分驕縱,陸桐月原本就不想去花園散步,華塾馨回來就更不想了,听說這表小姐最愛游園吟詩,自己是妾室,萬一撞倒,肯定是自己吃虧。

    這下可好了,公主賞了東西——她現在可是公主認證的姨娘,過兩天她換上一身賞賜,大方游園,氣死華塾馨,哈!

    在大廳上苦苦壓抑的笑容,在回到朝陽院時終于能開心笑出來——果然是宮中賞賜,不管是料子還是做工都太給力了。

    六套夏服都是極輕柔的貢紗,比絲綢透氣多了,盛暑來穿最好,至于冬服其實是六件披風,其中一件純白狐裘,值千兩銀子,還有件黑色兔毛面,白色兔毛里,滾上棕色香線,兩面都能穿,手工之細,不是親眼看到根本無法形容,當然,最值錢的就是那六套頭面了。

    身為莊皇後唯一的孩子,安平公主用的東西自然是上上之選,六套材質分別是黃金,琉璃,晶玉,翡翠,珍珠,琥珀,至于品項則從頭飾,發釵,耳環,項鏈,手鐲皆有。

    一套套放在抽斗里,一字排開,怎麼看都覺得賞心悅目,陸桐月內心深深感觸︰活著就會有好事。

    春菊跟甜李自然也是笑容滿面——兩人打小伺候,忠心是不用說了,只是忠心護不了小姐,三爺的銀子跟公主的賞賜這才護得了小姐。

    現在定疆侯府都知道公主容得下自家姑娘,甚至還頗為看重,將來的日子自然比較好過。

    春菊笑咪咪的拿起一套青蔥色衣裳,「小姐,明日問安便穿上這套吧?」

    「還有還有,配上白色珍珠,大方又好看。」甜李拿起珍珠頭飾,「小姐穿上這身,我就不信太太還敢讓小姐跪上一時半晌才讓人扶起。」

    陸桐月心里也是這樣想,每次問安,最氣的就是這點,大禮問安後,汪氏都會故意裝作沒看到陸桐月,跟其它人說說笑笑,直到高興了這才「唉,你這孩子怎麼還跪著,快點起來」,不就是你故意的,那麼大一個人,怎麼可能看不見。

    想歸想,但這種虧也只能吃,誰讓自己沒啥地位呢,而且汪氏一定覺得整她等于討好公主,所以有時候讓她一跪就是一盞茶,但現在不同了,啊浮,她好想快點到明天早上,看看汪氏會怎麼對待她。

    「陸姨娘。」是玉許的聲音。

    陸桐月連忙起身,理理衣服,繞過百鳥屏風,開了門——當初听到自己有小側院已經頗高興,沒想到房間居然頗大,中間拉起六連屏風,可以隔成內外間,倒是方便不少。

    就像現在,玉許突然來了也不用怕,反正東西都散在內間,外間可是干干淨淨,整整齊齊。

    「陸姨娘。」玉許見門開了,立刻行禮。

    陸桐月連忙扶起她,「姊姊不用如此客氣。」

    夏東雷是她的主子,玉許是主子最信任的大丫頭,她怎麼能真的受禮。

    「這是王嬤嬤,趙嬤嬤。」玉許指著身後兩個十分整潔的嬤嬤,「世子爺說,讓陸姨娘準備準備,他今晚會過來。」

    兩嬤嬤立刻滿臉笑意,「老奴見過陸姨娘。」

    陸桐月一呆,準備準備?晚上過來?

    意思是……

    意思是……

    不是她想的那樣吧,但怎麼想都好像應該是那樣……

    一個男人要進入姨娘的房間,應該也只能那樣了……

    她不用去跟三哥抱庶女來養了?

    陸桐月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該不會就在等公主公然表態之後才跟她圓房的吧?

    這樣想會不會太自作多情啊?可怎麼想都沒這麼巧的事情。

    他已經二十,膝下猶虛,就算他還能等,但梅夫人肯定不願意繼續等,而且公主已經表態,表示她可以大生特生。

    就在陸桐月腦袋亂成一團的時候,王嬤嬤跟趙嬤嬤已經指揮起來,床褥被單全部換新,浴桶注熱水,放香露,等反應過來,她已經被扒光壓入桶子里,兩位嬤嬤正在幫她洗澡,一邊洗一邊跟她閑聊閨房注意事項,男人有啥反應是正常的,女人有哈反應也是正常的,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發現她完全沒有婚前教育後,王嬤嬤咻的跑出去,沒多久又咻的跑回來,拿了幾卷畫給她。

    一攤開畫軸,陸桐月瞬間瞪大眼楮,這啥?

    趙嬤嬤笑說︰「夫妻就這麼回事。」

    這,這行嗎?

    「陸姨娘,你別害羞,把這圖上東西看仔細,晚上好好伺候,世子爺還沒兒子,只要肚皮爭氣,先給世子爺開枝散葉,那就是榮華富貴了,即使是庶出,那也是長子,何況公主大度,說不定到時另有賞賜,不管對姨娘還是對小少爺都只有好處。」

    嗷,是很實在,可是……陸桐月盯著那精美寫實的彩色畫軸,心想,這樣真的沒問題?不管哪個姿勢看起來都好詭異,「兩位嬤嬤,這畫沒錯吧?」

    「沒錯。」王嬤嬤笑咪咪的,「姨娘不用怕,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您把圖記好,到時世子爺想做什麼,順著世子爺就是。」

    王嬤嬤在唬她吧,可王嬤嬤有必要這麼做嗎,一樣是妾室,主人家踫過的妾室跟完全不踫的妾室,基本上還是不一樣的,圓房之前沒人會把她當夏家人看待,圓房之後她勉強能算朝陽院的女主人,院中無公主,妾室稱大王,這些嬤嬤丫頭討好她都來不及,應該不會弄個錯誤指導來讓她丟臉,可、可是,這繪卷真的太奇怪了,卷成一團就能生兒育女?

    事實證明︰

    一,那幾卷被她懷疑的繪卷完全沒錯,是她自己的婚前教育不足。

    二,根本不用管繪卷什麼的,因為男人不會按照繪卷來。

    三,總之,順從就對了。

    綜合起圓房這一晚,陸桐月對于人性有了新的體悟,就是,男人白天看起來文質彬彬,那不代表晚上也是如此。

    她全身酸痛。

    棒天早上,相對于完全起不來的陸桐月,夏東雷倒是神清氣爽,「天不用去問安,我讓玉許去太太那里傳話,說你身體不舒服。」

    陸桐月突然有種感覺,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是想讓府里知道你昨晚在我這過夜的事情吧?」

    男人笑了笑,沒有否認。

    柳梢跟桂葉幫他穿好衣服後,男人很快走了,不過一下子,春菊跟甜李跟著進來,端洗臉水服侍自家小姐,都是一臉喜氣。

    陸桐月想,這兩丫頭也真可憐,跟到她,在陸家時沒少受氣,到夏家只怕更來氣,丫頭想過得像個人,還真要看自己主子爭不爭氣。

    夏東雷在她這過夜,至少以後兩丫頭去大廚房拿茶葉時不會被用次等茶打發。

    洗漱後,陸桐月坐在百鳳鏡台前讓春菊給她梳頭發,所有頭發都一一盤上,抹上發油後夾好,谷雨過門隔天,她便開始梳起婦人樣式,但直到此刻,才真的覺得那式樣是身分的表示,而不再只是一種形式。

    熬人啊……

    夏束雷昨天夜里喊了她的名字呢,桐月。

    聲音低低的,很撓心……

    媽啊,陸桐月,你在想什麼,停,現在是大白天,腦袋別想那些不正經的事情……

    京城的八卦是從來沒停過的,夏日傳得最厲害的便是歐陽家的大少爺定了王家的大小姐,原本兩家已經說好,來年春天成親——已經交換了八字,便能算是親戚,故時常走動,誰知這走動走動就走出亂子,歐陽四少爺不知怎麼勾搭上王三小姐,還剛好被二小姐的嫡母捉奸在床,這下可好,三小姐雖然是庶出,但也是八品門第的官家女兒,出了這事,歐陽四少爺肯定得娶王三姑娘,兩家人逼不得已的喜上加喜。

    王三小姐一下變成京城庶出女子的偶像,八品門第,母親又只是個商人女兒,一般來說真的只能隨便嫁,沒想到王三小姐居然能靠著計策跟嫡姊成了妯娌,如此親事,歐陽家自然對王三小姐不滿,從頭到尾不給好臉色,還揚言過府後要好好教導規矩,但誠實來說,一個少女能如此心狠手辣的對自己,過了門,歐陽家那些太太奶奶說不定還不是她的對手呢。

    輿論都批王三小姐大膽,但這大膽換到了好果子,據說不少小門戶的庶女都紛紛想與之結交,最好王三小姐也幫她們謀畫謀畫,嫁入高門。

    庶女出頭不容易,王三小姐是庶女界的新指標,只要命夠硬,膽子夠大,一樣可以出頭天。

    就八卦來說,王三小姐嫁入歐陽家一事已經足以讓京城貴族茶余飯後聊上幾個月——就在大家覺得這可能是今年度的第一八卦時,另一個大八卦正慢慢擴散開來。

    定疆侯府身為大黎國唯二世襲罔替的府第,夏太太與夏奶奶在各種聚會一向受到歡迎,當然,世子易位後難免有點尷尬,但大家都是社交高手,很快的略過話題,地位不能談,那談談孫子,孫女,娘家,總還能熱絡,至于這幾個月便加上批評一下剛進門的陸姨娘就行。

    可沒想到公主的一個賞賜,貴太太們很快嗅出異樣,聰明的已經不再批評陸姨娘,只剩下一些不長眼的繼續想討好汪氏,說著陸姨娘算哪根蔥,完全沒注意到汪氏跟康氏的臉已經不大對。

    沒多久,有人看到定疆侯府的世子爺帶了個少婦在昭然寺後的竹山散步。

    這,還,得,了!

    準駙馬外頭有女人?

    好像還不只一個女人,因為呢,又有人看見了,世子爺帶著一個女人在秋夜游湖,吃蟹賞月,一臉愜意。

    盎和居的西磷菜肴遠近馳名,這不,三樓雅間也有世子爺帶女人的蹤跡,還不只一次兩次。

    與公主訂婚這麼久以來一向十分克制的夏東雷瞬間如脫韁野馬似的有了一堆外室——可見那個陸姨娘是沒本事的,不但沒本事,還讓世子爺生厭,不然怎麼她進府前啥事也沒有,她才進門幾個月,世子爺就在外頭瘋狂跟女子出游。

    原本還有人想再觀望觀望,好歹是世子爺房里的人,公主都認可了她的身分,加上還有個側妃姊姊,來往一下也不會有壞處,但現在看來,完全沒來往必要,女人不得男人的寵,那跟下人也差不到哪去,何必花這心思。

    然,蔡國公府的大太太卻在這時候做出出人意表的事情︰定疆侯府中秋賞月宴中,姨娘身分低,不能出席,蔡太太特意命蔡四奶奶跟蔡二姑娘帶了禮物去朝陽院訪陸姨娘,據說兩人一直到散席這才回到後花園。

    蔡國公是皇帝心腹,蔡太太是京城貴婦指標,這指標突然光明正大跟陸姨娘示好,白是興起不少波瀾。

    這下人人都好奇,不少人跟蔡太太打听,原來夏東雷傳出包養外室時,曾有人入宮去跟公主告狀,卻沒想到被公主賞了一頓耳光,這才知道原來那一個又一個的傳聞是同一個人,是公主認可的妾室陸姨娘,據說入宮當時,公主正在看陸姨娘命人送進宮中的畫冊,心情挺好的,可惜那人不知道,胡告一狀以為可以領賞,卻是領到一頓耳光。

    蔡太太當了三十幾年女主人,一听豈會不知道背後道理,公主深情,誰能讓準駙馬開心,那就是好人,說準駙馬壞話,就是討打。

    夏東雷原來看重陸姨娘,那當然得想辦法來往一下,自家設宴,不能指明對方誰來赴宴,好不容易等到定疆侯府賞月宴,卻不見陸姨娘,心里知道夏太太討厭她,故意不讓她出席,蔡太太轉念一想,她自己跟大媳婦與兩個女兒在後花園,另外命兩個晚輩去朝陽院拜訪,蔡四奶奶跟蔡二姑娘一嫡一庶,如此安排陸姨娘才不會多心,果然那日回家馬車上她細細詢問,媳婦跟女兒都說對方好相與,蔡姑娘甚至跟她約好了寫信。

    這下可好了,有鑒于蔡太太在社交圈的指標性,開始有不少人想跟陸姨娘來往,但沒夏太太允許,她出不了門,沒夏太太舉辦宴會,一般人也不可能輕易進入定疆侯府,然後來個順便拜訪,九月初,听說公主再次賞賜一批衣裳,這下更讓社交貴婦們頭痛不已,早知道公主如此大度,她又能得世子爺心意,一下賞月,一下秋游,應該在過門時就要送上禮物的,如果當時打過招呼,也不用現在如此頭痛了。

    見不了面,那通信總行吧。

    一時間,各家太太奶奶姑娘的花箋涌入,盛況空前。

    此時,王三小姐生日宴到了——雖然後宅女子說起她如何成為歐陽家的準媳婦時都不以為然,但畢竟身分已定,王家還是操辦了生日宴,發了帖子,想當然耳,每家小姐都沒空,一個賞花宴就把歐陽四少爺給弄進自己房間,規矩還會好嗎,跟規矩這麼不好的姑娘來往,平白壞了名聲。

    唯一來的客人,是京城貴婦現在都想認識的陸姨娘。

    陸姨娘遞上名帖「定疆侯府,世子妾室,陸氏」,據說把守門的都驚呆了,更驚呆的在後頭,世子爺夏東雷跟著一起過來的。

    幾個守門連忙開了紅漆獅頭環門,另外派人趕緊去通報大人——世子來了,肯定得由男人接待。

    王家不過是捐官而來的八品閑職,一個庶女生日居然來了世子爺,一下子搞得天翻地覆,王大人跟幾個兒子連忙換過衣服到大廳接待,大廚房知道來了貴客,人仰馬翻,媳婦跟女兒也都前往那原本空蕩蕩的後花園——連蔡國公府蔡太太都想結交的人居然到自家後花園,當然得趁機攀攀交情。

    陸姨娘送了一對冰珀手環給王姑娘當生日賀禮,以她同時受到世子爺跟公主待見,出手自然是好東西,可問題來了,這交情哪來的?

    王太太完全無法理解,身為一個主母,她能做到的就是後宅安寧,庶子女們吃得飽穿得暖,身體健康,時間到了準備八字對親,能跟公婆與丈夫交代即可,至于孩子們跟誰有來往,這可不在她關心範圍內。

    宴席過半,王七姑娘忍不住問了,「陸姨娘,您跟我家三姊姊是什麼交情,怎麼一送就這麼大禮物?」

    王太太一面喝斥,一面卻覺得小七問得好,世子到府,多大的事情,總不能回頭丈夫問起她卻是一問三不知,可她是長輩,總不能如此問出口。

    陸姨娘沒講明白,只說︰「雪妹對我有恩,年底嫁人後,她是正室卻是得听歐陽太太的主意,我是妾室,沒太太允許也不方便出門,以後只怕不好見面,趁著今日雪妹生日,來見上一見。」

    王三小姐叫做王雪蕊,雪妹是小名,陸姨娘「雪妹」二字出口,王家眾人就知道兩人關系匪淺。

    又見陸姨娘眼楮微有閃光,可見這恩情並不一般。

    王太太更納悶,陸姨娘是三品門第,陸太太對庶子雖然比較嚴苛,但對庶女卻是都不錯的,丫頭嬤嬤都有,吃穿也符合千金規格,至于出嫁,千兩嫁妝,對女子來說已經十分不錯,要把大黎國的主母做個排行,陸太太肯定在前面二十位,這種情況下,雪蕊是怎麼有恩于陸家姑娘了?

    總之那日陸姨娘十分捧場的把十二道菜都夾過一次,直到散席,這才拉著王三小姐的手,依依不舍地告別。

    「陸姨娘。」桂葉從外頭進來,「金聲過來傳話,世子爺今天不回府了,請陸姨娘先行安睡吧。」

    「知道了。」

    不回府。

    意思就是,就是,睡在外頭了,肯定不會是一個人睡,不是船樓里的漂亮姑娘,就是哪家漂亮的大丫頭……

    她當然知道這很正常,哪家的公子都是這樣,她自己的哥哥們也全都是這樣,但只能說,嫂子們好定力。

    知道是一回事,但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話說回來,感覺好奇怪,這算不賢慧嗎?但真的賢慧不起來——可她明明很賢慧啊。

    真的,她超賢慧。

    自從收到公主的私信後,她就開始做準備,努力的觀察宜室,玉許,柳梢,桂葉,看看誰性子比較好,將來不會惹是生非——看公主意思,等她有孕了,會再抬妾室伺候夏東雷,而妾室名單當然是由她交上去。

    身為賢良女子代表,她開始給夫君物色妾室候選人,夏東雷這大好人,當然得配上善解人意的好丫頭,第一順位是柳梢,模樣好,性子也溫順,不愛爭,將來肯定能跟自己當好姊妹。

    後來因為她的肚子一直沒大起來的跡象,幾個月過去,早就忘了這件事情,直到剛剛听到桂葉說夏東雷不回府,內心突然有種復雜感。

    超不舒服。

    可是,問題來了,自己明明很大度的,懂得逢場作戲很平常,懂得女人只要乖乖在家就好,到底是在不舒服什麼?

    春菊看自家小姐臉色詭異,知道她心情不好,安慰道︰「小姐別想這麼多,世子是什麼人,應酬總是難免,總不好大家都在興頭上,他卻是自己要回來,面子上也太不好看。」

    「嗯,繼續說。」

    「在外頭過夜總比買進府里好,俗話說眼不見為淨,若是整天在跟前晃來晃去,多鬧心啊,小姐只要想著世子爺對您的好就行了,其它的就算了,看看定疆侯跟大少爺,一窩子女人,那才叫悶。」

    「春菊啊,我突然發現一件事情……」

    「小姐您說,春菊在听。」

    怎麼能講啊……

    因為她剛剛發現的是——她不高興,是因為嫉妒,她嫉妒,是因為她不再把夏東雷當成大好人,而是當成……當成……啊浮浮浮浮浮浮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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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5 00:02: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啊?雪妹,你、你說什麼?」陸桐月覺得自己一定是听錯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我跟四少爺情投意合,可身分實在配不上,當正妻,他家不願,當妾室,我家不願,只能如此。」

    「那你娘……」

    「自然是知道的,娘還費了一番工夫才讓嫡母經過院子附近呢。」

    陸桐月從半年前被迫為妾的衰女搖身一變成貴女,王家那小門小戶知道三女兒跟世子爺的妾室有交情,自然鼓勵她多多來往,有寫信?哎呦,寫信怎麼夠呢,當然要親自上門才能顯示誠意啊,既然是出閣前的密友,那麼直接投帖拜訪並不算失望。

    既然父親跟嫡母都在催促,王雪蕊自然也不客氣,說沒新衣服,出不了門,王太太立刻就叫布莊的人量身,用的是最好的料子,又順便在珠玉商行選了合適頭面——歐陽家是沒戲唱了,這樣嫁過去的媳婦,不可能帶出門,家里有宴也輪不到她招呼,可沒想到天上掉下個世子爺妾室,而且還是交情相當好的那種,若王雪蕊能藉此打入高門世家,那麼對妹妹們的婚事都是有幫助的,王太太還有兩個親生女兒未訂親,因此對這件事情十分積極。

    在嫡母的催促下,王雪蕊數日前已經投帖,說今日來訪,兩人許久不見,自然有話聊。

    陸桐月只知道王雪蕊許了歐陽四少爺,但過程是怎麼樣卻完全不清楚,那日生口宴上人多,總不好開口相詢,趁著她今日來訪,想問個清楚,卻沒想到答案讓她大吃一驚。

    「嫡母經過時,我娘把嗓門拉大提醒,我發出呵呵呵笑聲,引起嫡母好奇,待嫡母進我院子時福兒就學貓叫,四少爺听見貓叫趕緊脫掉衣裳,這才有辦法撞得正著,成我們想成之事。」

    陸桐月驚嘆,「雪妹,你實在……」

    「實在好厲害對不對?」王雪蕊笑嘻嘻的握住陸桐月的手,「桐月,我一直替你擔心,現在知道你過得好,也沾沾你的喜氣。」

    「你又知道我過得好了?」

    「妾室的友人生日,世子爺還跟著一起到府,這還不夠好?」

    陸桐月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原本是很好,很開心啦,但他這幾天晚上都睡在外面,她突然覺得很不好,很不開心,仔細想了想,那不就是吉姑娘以為她師兄在外頭金屋藏嬌時的心情嗎?

    酸,但又不能讓人家知道自己為了這種事情心頭泛酸。

    真是太糟糕了。

    把他當成好人時,她過得很輕松,既懂三從四德,也懂賢良淑德,男人是天,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將來還要再納新人?沒問題,身為公主認證的妾室,她肯定替公主的丈夫找合適的女子,到時自己也多個伴,姊妹相稱,其樂融融。

    但自從夏東雷那日未歸,導致她很不爽後,她突然發現一個致命且嚴重的問題,她好像喜歡上他了……也不能說好像,應該就是喜歡了。

    突然覺得三從四德閃一邊,三妻四妾都去死,不能想象朝陽院多了另一個女人,兩人還要姊妹相稱,其樂融融……做不到啊。

    回到妾室的心態就好了,她會是個好妾室,但她現在覺得自己心情是女人,她沒辦法當個好女人。

    「雪妹,假設哪日四少爺說要納妾,你會如何?」

    「納妾啊,他納一個,我就弄死一個。」

    嚇!

    「開玩笑的啦,他若要納,我也無法阻止,只是在那之前,我會先問清楚,到底那姑娘是哪里好,而我不好,知道原因,至少內心比較好過,只是無論以後怎麼樣,我都會記得他曾為了要娶我而不惜挨了他爹一頓板子。」王雪蕊笑了笑,而後斂起笑意,「世子爺說要再納妾了嗎?」

    陸桐月低聲道︰「沒有。」

    「沒有你怎麼會突然這樣問,我不信。」

    「真沒有,可、可他連續好幾天都睡在外頭。」

    「有回侯府嗎?」

    「是有,但總來去匆匆,雪妹你說,一個男人連續好幾天都在外頭,這能干麼?而且我現在知道,公主很弱勢耶,好像隨便他一樣,他若外頭有喜歡的姑娘,肯定會帶進來的。」

    講「弱勢」還算好听了,她真的覺得夏東雷不把公主當一回事,這幾個月帶著她在外頭四處晃,根本就是在剌激準妻子,可是呢,偏偏公主完全不生氣,還每隔一陣子讓西貞送東西過來,賞了她不少布料首飾,珍稀玩物,她都快被公主賞成小富婆了。

    若不是之前玉許不小心說溜嘴,她還真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他讓公主賞的。

    真是太可怕了,天下除了皇帝皇後之外,居然還有第三個人可以命令公主!

    「你不想?」

    「自然不想。」陸桐月想想,又補上,「太鬧心了。」

    「那你就跟他說唄,不知道怎麼開口?對著春菊練習幾次就行了,春菊,你家小姐練習時,你就演世子爺,說一些男人會說的話,例如,「身為女子,心胸怎可如此狹窄」,「三妻四妾,有何不可」之類,總之,把你家小姐的話給堵回去,多多練習,到時候就能有最佳表現。」

    陸桐月看看春菊,一臉為難,「怎麼能跟春菊講這些啊……」

    叫她對著春菊的臉說「不管那姑娘是誰,別往那里去了,我不喜歡」,嗷,做不到。

    「世子爺現在才剛剛開始不歸,時間未長,還能拉回來,你可別等到真的生出真感情時才拉下臉,那時就來不及了。」王雪蕊一臉語重心長,「還沒懷孕,世子爺又有別人,你才十五歲,難不成要等到變成大娘的年紀再來反悔?他不回來還派丫頭跟你傳話,心里還是有你,既然心里有你,你就說得上話,你娘家是沒指望了,嫡母是那樣,親娘更離譜,世子爺人品還算不錯,可得抓牢。」

    「你最近可有听說我娘跟我弟弟的消息?」三哥大概是不屑他們母子無情,跟她來往的書信中除了分家那次,再也不提,三哥對她已經十分照顧,她實在不能不知好歹,明知他不喜歡,卻還跟他打听。

    王雪蕊聞言一笑,「勇國公府姑娘幾個月都沒動靜,你弟弟把從陸家帶出來的一個丫頭收了房,丫頭好命,一下就有孕了,你娘自然另眼相看,很順著她,那丫頭有你娘當靠山,奴大欺主,想著勇國公府姑娘不過也是個旁支,便不太把主母放眼中,可沒想到就算是旁支,也是國公府出來的,怎麼可能真的讓個丫頭騎到自己頭上,回家告了一狀,閑雅書院隔日讓人傳話,叫你弟弟不用去了,原因也講得明白,國公府讓人來打招呼。」

    陸桐月听了有些無言,簡直是……

    閑雅書院是官書院,夫子無一不是當代大儒,對科考的幫助很大,陸勤能進去讀書,靠的是爹爹三品武官的門路,分了家應該就不能再在書院讀書了,可由于他娶了勇國公府的姑娘,因此勉強以「勇國公府孫婿」的關系繼續學籍。

    弟媳婦會告狀,完全不難理解︰丈夫靠著自己才能進書院,卻又不把自己當回事,她又不是沒娘家,干麼忍。

    「照我說,你弟媳婦還真聰明,才成親半年,婆婆跟丈夫就放縱個丫頭騎到自己頭上,這口氣要能忍,就得窩囊一輩子,這麼一告,讓你娘知道,媳婦跟丫頭的差別,媳婦能讓兒子進官書院,丫頭可不行。」

    「後來呢?」

    「前程跟子嗣,其實也不難選,丫頭才一個多月,喝了絕子湯後直接送給書院的拉車大叔當續弦,你也別覺得弟媳狠,不狠一點,只怕以後都不用過了,要說那丫頭也是活該,主母無孕,她若乖巧一點,自然能生存,偏偏卻是不安分的,你知道嗎,最好笑的事情是,勇國公府之所以這麼快處理這旁支的要求,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陸桐月再一次覺得自己听錯了,「我?我跟勇國公府沒交情哪。」

    在她弟弟娶親之前,她連勇國公府有幾個姑娘都不知道。

    「定疆侯可是世襲罔替的府第,公主不能成親,那麼世子的長子有很大的可能是從你肚子出來,公主待見,賞賜不斷,間接表示皇後也能認同你,加上你的側妃姊姊生出李貴妃的長孫,宮里兩大勢力你都沾上了,而且還都是很親近的關系,現在多的是想跟你來往的人,勇國公府姑娘是你的弟媳婦,勇國公府自然對她另眼相看——書院除名表面上看來好像是打你弟的臉,但只不過是讓你弟媳在家里站住腳的手段,這關系才能延續,將來也許就會有其它好處。」王雪蕊一臉壞笑,「可是你娘跟你弟到現在都不明白怎麼回事。」

    陸桐月再次無言,他們既然是「怕被牽連」所以才提早要求分家,那麼自然也會因為怕被牽連而不跟本家聯絡。

    一個大門戶分出的庶子,身無官位又不跟本家兄弟姊妹來往,自然對外頭的變化一無所知。

    而在閑雅書院上課的公子爺們,大抵也都是十幾歲的年紀,家人只會要他們讀書,不太會去討論到什麼局勢變化,至于後宅女人門的社交,他們更不可能知道,畢竟他們年紀再小也是男人,男人該討論的是朝政變化,若男人提起後宅女子地位變化,那就等著被笑死好了。

    陸桐月想想也有點可憐,陸家是三品門第,以陸勤的年紀根本不用這麼早分家,怕牽連,怕什麼呢,爹爹還在呢,何況若真要牽連,以為分家就沒事嗎,只是暫時沒事,總能抓到把柄的。

    三品少爺跟三品旁支,來往的人跟所受到的待遇,那真的差太多了。

    王雪蕊察言觀色,「怎麼,你還替他們難過?不想想他們怎麼對你的。」

    知道桐月要嫁給張少爺為妻,她真的很震驚,知道桐月要嫁給夏東雷為妾,更說不出話,尤其是听到朱氏把她的嫁妝銀扣下,母親說起此事時一臉不敢相信,十月懷胎,居然能這樣狠,若是真的窮那也罷了,但卻是貪,為了讓兒孫富貴,真的是讓女兒去送死,嫁入高門賞銀卻拿不出,這要怎麼過日子?

    陸桐月搖了搖頭,她可不是那種「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是我娘跟我弟弟」的人,「有件事情,我沒跟你說過,我娘為了要讓我嫁入張家,關我餓我就算了,還差點打死我。」

    「你娘打你?」

    「嗯,因為我不肯,她想打到我肯,我弟還在旁邊說要用力一點,真心想打死我。我真的覺得我死過一次,比起疼痛,更多的是心寒,原來我就值那點銀子,見我沒因為挨打屈從,居然想下藥,張太太看重的是我的好八字,怎麼入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伺候她孫子,如果不是皇後旨意,我就會被下藥,然後抬入張家,大喜之日由個丫頭替我拜堂,一個沒把我當女兒,一個沒把我當姊姊,看到他們這樣被一個國公府旁支拿捏在手上,不是難過,只是有點感觸——」

    「陸姨娘。」

    看到桂葉,陸桐月做了個「停」的手勢,不用桂葉開口,她已經知道了「少爺說他今日不回來,請姨娘用完晚膳後自行安睡」,連听了四、五天,她都快會背了。

    「去跟世子爺回話,說我知道。」

    「是,婢子下去了。」

    秋夜,正是賞月的好日子,文人士子特別喜歡開了船夜間游湖,累了便直接睡在船上的客房,水面輕搖,空氣帶著湖水的微冷,別有一番風味。

    昭然湖上正停了幾艘船,其中一艘即使在夜晚也十分顯眼,高兩層,船舷飾以百花鏤空雕刻,低調雅致,唯一張揚的只有船頭那屬于定疆侯府的家徽。

    一艘小船悄悄靠近,大船上的人認出上頭的人,連忙放下梯子,接小船上的女子上來。

    「桂葉姑娘。」

    「周叔客氣了。」桂葉一笑,「世子爺可還醒著?」

    「自然醒著,跟潘太醫下棋呢。」

    「那周叔你忙吧,我自己上去行了。」

    別葉上得二樓前舷,果然看到自家少爺跟潘太醫正在對弈,小幾上有干果零食,爐上烹茶,柳梢跟宜室站在旁邊伺候著。

    別葉過去,行了禮,「回世子爺,已經把話傳給陸姨娘了。」

    「她有說什麼嗎?」

    「只說知道了。」

    潘太醫看看桂葉,又看看夏東雷,揮了揮手,「都下去吧,我有話要單獨跟你們世子爺說。」

    別葉,宜室,柳梢又看了看夏東雷,見世子爺點頭,這才下去。

    潘太醫看著三人的背影,笑出來,「還真只听你的話。」

    「若誰講的都听,這種丫頭都可以直接賣了,留著干麼。」

    潘太醫笑著下了一棋,「怎麼突然來了興致捉弄陸姨娘?可別否認,別忘了我們可是從小認識的,你心里想什麼,我就算不能全知道,也能猜中八九。」

    夏東雷原想否認,听他這麼說便不講話了,過一會才道︰「丫頭年紀小,不解風情。」

    「怎麼說?」

    「她把我當成夫君——」

    「那不是很好嗎?」

    「我又不是她主子。」

    每天行禮如儀,有點沒意思。

    他想要的是她的喜歡,就像,自己母親對爹那樣。

    自從公主問他想納誰為妾之後,他很努力的想了一輪,卻發現自己對合適的待嫁姑娘太不熟了,便耽擱下來。

    今年春天時,父親四十歲生日,侯府大肆宴客了一番,身為兒子,自然在席上招呼,席間過半,他出來透透氣,卻听見兩個女子在園中對話,大抵是說陸家七姑娘真倒霉,要嫁給張家那荒yin少爺,過門就是成群的通房跟孩子,命不硬是要怎麼活,已經幾個月都不見她了,肯定是被關起來雲雲。

    陸家七姑娘,不就是那個放過可兒的人嗎?

    嫁給個府中已經好幾個通房,連兒子都有的少爺?

    想想便跟公主說,就要陸家七姑娘給他當妾室,別的不說,至少無妻妾可斗,他也沒虐待女人的習慣,就當謝謝她當年饒了蘇可兒一命。

    沒想到入府後,她卻是越來越得他心意。

    她不獻媚,不討好,剛好他愛清靜——嫡母遲遲沒給他指婚,他于是在房中先收了個人,名叫月莓,是在母親身邊伺候的大丫頭,相貌自是不用說,重要的是個性溫順乖巧。

    從小看嫡母斗幾房姨娘,搞得爹有時候都不想回家,他深深知道後宅安寧有多重要,選個乖巧的通房,不要掀風浪。

    可沒想到這月莓才伺候上,便開始想著權柄之事,先是說銀子還是得自己人管,孫嬤嬤總歸是外人,誰知道她會動什麼心思,接著有事沒事去微光院跟大哥的姨娘們來往,甚至刻意討好華塾馨,他知道華塾馨對自己有意,加上月莓主動表示,兩人常在花園散步,華塾馨甚至在外出上香時把月莓帶了出去——事隔多年,想起來還是莫名其妙,華塾馨怎麼就這麼有把握可以嫁給他,月莓又在演什麼姨娘示忠的大戲。

    當然,女人動了爭權心思,會做的就不只是如此。

    對一個通房來說,敵人就是主子身邊的貌美丫頭。

    月莓開始在他面前若有似無的說著玉許跟桂葉的不是,說兩人對她不夠恭敬,叫不動,假裝沒看見她等等,見他不為所動,又跑去跟母親說,桂葉對她十分惡意,她總覺得有點怕,這樣下去怕是對身體不好雲雲。

    她知道母親喜歡玉許,因此所有怨言都集中在桂葉身上,順道還把柳梢也拖下水,大丫頭中,柳梢最是貌美,她便道柳梢行為放浪,想勾引二少爺,二少爺是庶子,更應該自立,不好落人把柄,院中有如此不自愛的丫頭,怕是會讓大太太找到發作的理由。

    月莓在母親身邊幾年,一向乖巧,也從不多話,母親很信任她,听月莓這麼講,立刻找他去問問,對母親來說,兒子的通房最重要的就是傳宗接代,若身體不好是怎麼能懷上孩子。

    那陣子因為他事情多,加上月莓不過就是個丫頭,因此對她的挑撥並不理會,想著有空再處理,只交代孫嬤嬤多留心,可沒想到她竟會挑撥到母親那邊去,讓母親操心——不過就是個通房而已,還真當自己是一回事,玉許跟桂葉是伺候他的,不是伺候她的,沒必要听她的話。

    一個想掀風浪的丫頭不能留,那日從母親院子回來,他命孫嬤嬤親自把月莓壓上莊子,不準她回來。

    一個丫頭不過才收為通房都已經如此,經過這件事情,他反而不那樣急著要成親了。

    後來就是公主指婿,然後陸桐月過門為妾。

    罷開始他沒去她房中過夜,實在是不知道她個性如何,萬一也是個喜歡爭奪後宅權柄的,還鬧到母親那里去,那他就太不孝了——定疆侯府一個女人要自保已經不容易,他不想讓母親心煩,所以他才故意不圓房,就是不想讓她有底氣,原以為她會耐不住,可沒想到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不急不躁,每天一大早乖乖去母親那里問安,然後跟著一起去嫡母房中問候,等他下午回府,她便來房中伺候磨墨,點香,從不多話,但也不是說她悶,若他開口,她總能搭上幾句。

    听福氣說,陸姨娘從來不說閑話,但也不是安靜到讓人不舒服,她每天都會問母親,昨天睡得好不好,中午吃了什麼,晚上吃了什麼,天冷記得加衣別受寒,回暖記得減衣別悶出病,雖然很普通,但依照母親的性子,能回答的大概就是這些——丫頭出身,她的世界很小,懂的事情也不多,即使已經成為梅夫人,但對于官家小姐還是有某種程度的敬畏,陸桐月問的這些,都是她能夠輕松回答的,兩人有交談,氣氛自然好些。

    因為她的表現一直不錯,所以他默許她使喚自己的丫頭,當然,她也一直使喚得很巧妙,宜室倒個茶,玉許關個窗,都是極其順便的事情,但又的的確確分出主從關系。

    至于後宅女子心心念念的權柄,她還真不放在心上。

    她的月銀準時送到就好,至于其它的,她不會想去干涉,更從來沒問過現在朝陽院是誰在管錢。

    一次看到她在朝陽院中逗貓,那白貓在府里好幾年了,也搞不清楚到底誰養的,見到它來討食,都會給點吃的,就見她拿著一塊花餅,一點一點剝給那只白貓,白貓吃完沒有馬上走,還在她裙邊繞了一圈,直到她伸手摸了摸它的頭,那貓才跳上牆邊跑走,不知道怎麼著,**剛好沾上一片葉子,一團白色中間一個綠色,還在牆頭移動,形成一個有點好笑的畫面,陸桐月指著貓在牆上一邊走一邊回頭,試圖弄掉葉子的樣子,哈哈大笑。

    夏東雷第一次看到女子笑成那樣,眼楮都不見了,嘴巴張得超大,還哈哈哈的,真不象話——可是,挺可愛。

    于是,開始慢慢會想她了。

    大抵是覺得她可愛,于是做什麼事情都可愛了。

    很善良,寧願舍了賞賜也不想為難一個宮女。

    很開朗,會大笑出聲。

    然後聰明,汪氏連同饒姨娘那計,真的多虧她了,他再心細也不會懂那機關在哪里。

    苞公主點名要她,不過是為了謝謝她,卻沒想到自己居然動心了。

    知道她身為「準駙馬妾室」心里有所不安,便跟公主要了賞賜,讓她知道公主容得下她,這才圓房。

    成為夫妻後,他自問是對陸桐月很好了,只是她年紀實在小,總覺得她好像不懂自己心思,這才想試她一試。

    記得小時候,爹只要去其它院子過夜,母親就會睡不好,不像薩姨娘,從不爭寵,也不說別人壞話,爹去不去都照樣睡得好,每天都開開心心,不曾難過,不曾有過黑眼圈,以前以為薩姨娘心寬,後來才知道薩姨娘是沒把爹放心上才如此大方……

    「陸姨娘運氣不錯。」潘太醫喝了口茶笑說︰「但不是我想說你,不是每個人都能試的,她是庶女,肯定沒有發脾氣的權利,能因為心情而睡不好,那是嫡女才有的資格,敢失眠弄出黑眼圈,得到的只會是一頓罵,再說了,她現在連小姐都不是,只是個姨娘,你見過哪個丫頭敢頂著黑眼圈見主子?」

    「我可沒罵過她,上次她求說已經訂親的閨中密友生日,怕是以後見面不易,想出門一趟,那雞毛大小的門第,我都陪著她去了。」

    「你都說她年紀小,不懂,何況她娘不就是挺重男輕女,只怕也不會跟女兒說這些,說不定她還以為你個性外向,喜歡交友,才走這一趟。」

    夏東雷覺得不可思議,「我感覺像是喜歡交友?」

    「她可能不知道,一個丫頭生的庶女,然後成為姨娘,你覺得她懂的事情能有多少?」潘太醫舉起手,用食指跟拇指捏出約一寸的距離,「大概就這樣。」

    見夏東雷不語,潘太醫笑說︰「梅夫人多年得寵,加上定疆侯府就兩個兒子,你不懂這些也不奇怪,身分二字可以壓死人的。」

    听到身分二字,夏東雷突然就懂了,身分不到,做什麼都不對——就像潘林跟安平公主一樣。

    潘林是藥生出身,自小跟著師父黃太醫進出宮中,莊皇後三十歲才生下第一個孩子,又是早產,安平公主身體並不好,黃太醫隔三差五便往皇後宮中沖,潘林背著藥箱,跟著進出,多年相處,兩人竟然生出情愫,可一個藥生又怎麼娶得了公主。

    眼見年紀漸大,莊皇後開始給女兒找夫婿,安平公主多方衡量,又派人問過他的意思之後,這才有了指婚跟裝病這兩件事情,至于拖累他短時間內不能成親,自然是有美好的代價︰世子易位。

    鮑主的想法是,能拖就拖,總之不讓她嫁給潘林,她就寧願在宮中當個病公主。

    「放心,雖然佔了你正妻名分,但我會給你挑幾個好妾室,你若有喜歡的也可以告訴我。」

    他跟蘇可兒說「相信我,我會做最好的安排」,都是真的,可惜蘇可兒沒信他。

    她只是個宮女,又怎麼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真的在準駙馬身邊服侍,「伺候四皇子」與「跟公主搶男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雖然對她失望,但也能理解。

    大抵,也是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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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5 00:0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陸桐月看著銅鏡,不得不感嘆自己的忍耐力真好。

    雖然心情郁悶,但還是睡得著,而且一覺到天亮,每天去問安時神色如常,沒人看得出她心情低落——庶女的能力哈哈哈,唉。

    甜李在她的發髻上插上釵子,笑說︰「小姐真襯這玉色琉璃。」

    玉色琉璃極為溫潤晶瑩,是琉璃中的上品,有市無價,是公主所賜,陸桐月扶了扶釵子,笑說︰「以前要是我有這種東西,只怕要高興上好幾天,不,要高興好幾個月。」

    「小姐別想那些,世子……」

    「又沒把姑娘帶回來對不對?」她都听好幾天,會背了。

    這幾天就是在桂葉的「少爺說今天不回來」跟甜李春菊的「世子又沒把姑娘帶回來」中間度過,春菊甜李說的都沒錯,但她就是無法釋懷。

    真想回到以前那種心胸如海的日子,抽斗有銀子,跟夫君相敬如賓,日子過得多輕松多開心啊,哪像現在,心里那個酸喔……

    打扮完畢,陸桐月卻是有點意興闌珊,夏東雷不在,是要打扮給誰看?

    夏東雷不在,咦,反正他不在,那——「春菊,我的書放在哪?」

    一會後,陸桐月已經躺在美人榻上,心滿意足開始看起她從陸家帶來的話本了。

    這些描述男女愛情的話本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因此她來夏家後從不敢拿出來,怕萬一被人發現那就丟臉了。

    但現在不同,她現在經過公主認證,大小姨娘沒膽來惹她,汪氏跟康氏則是在觀望,夏東雷又不在,隨便她大看特看,反正沒人會來打擾。

    春菊知道她看書習慣,燃了香,給她腿蓋上小夠,坐在腳踏給她揉腿。

    陸桐月翻著那已經看過數遍的話本,「春菊,你說,吉姑娘這樣抓著她師兄的領子問,到底算是真性情還是沒度量?」

    「婢子……婢子覺得吉姑娘是真性情。」其實春菊覺得吉姑娘度量太小了,但自家小姐現在心情不好,她當然不會火上加油。

    「是吧,男人左擁右抱,大享齊人之福,卻讓女人得賢慧,得大度,真是太不公平了,怎麼做一樣的事情,男人能理所當然,女人得被拎上衙門。」陸桐月嘖了一聲,「所以你說,我怎麼能不帶這些書過來,至少書中世界很圓滿,相公只會喜歡他的娘子,再美的姑娘示好都能不為所動,一間屋子兩個人,上官少俠給吉姑娘過生辰那邊真是太美好了。」

    陸桐月大談特談上官少俠跟吉姑娘,說得興起,沒注意到自家夫君跨過門坎,已經到了外間,大抵是听見她的聲音,停住腳步,做了個手勢,讓跟著自己的大丫頭出去。

    接著坐下,自己斟了茶,認真的听了起來——這丫頭在他面前都挺乖巧,沒想到私下嗓門這麼大。

    「小姐,這只是話本,說書先生講給後宅太太奶奶們听的,自然是這樣寫,不然人家怎麼肯一听再听。」

    「一定是有這些事情,那些話本人才寫得出來啊,你記不記得馬車總管鄧叔,他對鄧大娘就挺好,從不嫌鄧大娘只會生女兒,連牙婆帶新丫頭進來時都跟他說,她那里有幾個新丫頭,一看就是好生養,算他五兩銀子就好,鄧叔也不肯,娘一直說他傻,養了四個丫頭能干麼,我當時也覺得鄧叔該娶個能生兒子的妾,但我現在發現我錯了,娶妾做啥,跟鄧大娘兩人過日子多好啊,鄧叔只有四個字能形容,堪為表率!」

    春菊噗嗤一笑,「小姐,這話在這兒說行,到外頭可不能講。」

    「臭丫頭,你別笑,再過兩年你也得嫁人,你自己可得放大眼楮找,老實點,可靠些,別花心。」

    「小姐是覺得世子爺花心啦?」

    「當然是花心啦,不過你家小姐長得不夠美,沒辦法,柳梢玉許宜室桂葉一字排開,個個都比我強。」

    屏風外的男人突然怔住,他這樣算花心嗎,也不過就幾日未歸而已,別說他是睡在自家的湖船上,就算真的在船樓要了姑娘,也不算什麼。

    還有那個什麼鄧叔的,居然堪為表率?

    再者,他也沒嫌她不夠美……

    「可整個陸家幾百口人,也只有鄧叔一人這樣……」

    「至少是有的嘛,我若是皇後,肯定要下個條子,除非正妻無子,否則十年才能納一個新人,一輩子最多一妻兩妾,每個月在外頭最多留宿三日,不,還是一日好了,未經家中妻妾允許,不可把外頭女子攜回。春菊,你看怎麼樣?」

    春菊噗的一笑,「小姐開玩笑了,這怎麼可能。」

    「皇後肯定會支持我的,但我想皇帝肯定會想直接把我扔進大牢。」這世界上的男人,還有誰的後宅能跟皇帝比,「以前老覺得嫡母氣量狹小,可現在覺得嫡母真的了不起,爹爹那一窩女人整天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嫡母每個月要發月銀,每季要裁衣做鞋子,給這些女人的孩子張羅婚事,居然沒有發瘋,還活得白白胖胖,太厲害了。」

    她這才幾天就已經很不舒服了。

    睡得好,吃得好,那是庶女能力,但心里其實很郁悶。

    「身為太太就是那樣了,小姐覺得大太太委屈,可姨娘們可羨慕大太太羨慕得不得了呢。」

    「錢跟權嘛。」她娘每次說起大太太就羨慕得不行的樣子。

    「嬤嬤說,女人只要握有這兩項東西,日子就不會太難過,我看大太太就是這樣。」

    「那是因為她沒把我爹放在眼里吧,這樣說好像也有點不對,我爹少年成名,軍功在身,長得也不差,嫡母肯定有喜歡過我爹,可是隨著一個又一個姨娘進來,她就慢慢的改變了,身分地位放在那里,她不得不大度,變成一個只在乎錢跟權的人,因為銀子跟地位握緊了就是她的,別人搶不走。」

    「小姐不如就跟大太太學著吧,我看大太太真的過得挺好,一年胖好幾斤,一看就是會過日子的。」

    「不看齊也不行啊,如果一直去想他去找哪個姑娘,又覺得他哪日說不定就真的帶回朝陽院,日子是要怎麼過,何況我自己都只是妾室了,哪有叫板的立場,再者說句實話,公主只怕短時間內還是無法和他成親,一個堂堂世襲府第的世子,居然只有一個妾室,也很不象話,以公主驚人的胸襟來說,恐怕過個一年就會讓我再給他找姨娘,大家一起開枝散葉,延續香火。

    「春菊,你看,一個姨娘還得幫主母找姨娘,這也太亂來了,然後最可怕的是,我居然早早就開始觀察到底誰合適,夏東雷對玉許是最好的,但玉許沒那意思,她感覺就是那種鄰家哥哥或者表哥在外頭等她之類的,就算收房了伺候起來也不上心,夏東雷那人看起來溫和,其實還挺霸道,萬一讓他知道玉許心里有別人,別人就完了,玉許當然也完了。

    「至于宜室就太有那意思了,對世子有意思,對權柄也有意思,感覺她會斗死其它姨娘,包括我在內,我會怕;桂葉人挺好,可太冷靜,我都懷疑她晚年想出家;柳梢是最好的,眉目如畫,個性溫和,但即便是這樣好的人,我也不想跟她一起當姊妹。」

    陸桐月劈哩啪啦一陣後,唉的一聲,「吉姑娘真是先知,你看,她早說過了,喜歡一個人就是麻煩的開始。」

    「小姐別這樣想,至少世子爺人還不錯,總是客客氣氣的,有商有量,將來就算納了新姨娘,您也是最早進門的,除非迎了二品門第的姑娘,不然要說起身家,肯定還是小姐強,世子爺也是明白這點的,對小姐除了名分上是姨娘,其它哪里像姨娘了,誰家姨娘可以跟爺們同桌吃飯呢,還有啊,一般人家哪會準小妾的密友來訪,朝陽院卻行,不但行,還交代柳梢姊姊過來說,歡迎王姑娘再來玩。世子爺雖然跟一般男人一樣在外頭玩,可對小姐卻挺好的,連大聲說話都沒有過。」

    「也是喔,比我二哥好多了。」她二哥打起女人來,那個狠勁簡直就跟有仇一樣,連他親娘都看不下去,幾次去勸兒子,就怕鬧出人命,「我應該開始念一下四書五經才對。」

    春菊噗嗤一笑,「小姐,不如我們養只小貓小狗吧,黃姨娘不就養了兩只貓,後來整個人都好起來了嗎?」

    陸桐月聞言,眼楮一亮。黃姨娘落了孩子後,生了一場大病,大夫說是無法再有孩子了,黃姨娘整個人槁木死灰了好久,後來是她奶娘給弄來兩只小奶貓,黃姨娘滿心柔軟都給了那兩個小家伙,小家伙被養得好好的,黃姨娘連自己都養好了。

    「春菊,你真聰明,讓孫嬤嬤幫我弄兩只小貓來,要小小的,剛剛斷奶那種,到時候小奶貓吸引我全部的注意跟時間,這樣我就再也不會去管世子爺外頭有沒有女人這種事情了,不管之後就不會在乎,然後就能像嫡母一樣豁達,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就會又來到了哈哈哈——」

    想得正美,卻冷不妨听到屏風外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我朝陽院可不準養貓狗。」

    幾個字入耳,主僕二人同時安靜下來,你看我,我看你,第一時間懷疑自己听錯,但再看看對方的表情,一下子明白沒听錯,是真的有人在外頭,而且那個聲音,那個聲音……

    可是,怎麼可能?

    像在呼應心中問號似的,夏東雷大步流星從屏風後走出來,春菊嚇得大叫一聲,陸桐月沒叫出來,但也沒好到哪去。

    他怎麼會在外面?

    春菊連忙站起來,「婢、婢子見、見過世子爺。」

    夏東雷揮揮手,臉上寫著「出去」,春菊福了一福,弓著身子退出去了。

    陸桐月回過神,從美人榻上坐起,還沒來得及穿鞋,懷中的話本一下掉在地上,想去撿,夏東雷卻先她一步,而且還讀出書名——

    「春江定情?」讀完,他還挑眉看向她。

    陸桐月接過書的瞬間,有種想鑽地洞的沖動,「無聊打發時間看的。」

    腦中亂成一團線,他是進來時听到話尾,順便接了那一句吧,應該是這樣,總不可能在外面好一會才出聲,他事情多,哪來這閑工夫在外頭待著,嗯,一定是這樣。

    夏東雷在榻上坐了下來,秋日午後陽光從折窗照了進來,映在他身上,整個人發光似的,以前只覺得他長得好看,賞心悅目,現在看他則會臉紅心跳,她甚至覺得能听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的。

    這不就是呂生第一次在湖邊見到秦小姐時的描述嗎,眼楮看不見湖光山色,只看得到穿著月白色裙子的她,耳朵听不見船歌,就只听到胸口傳來的撲通聲,當下他知道,就是秦姑娘了……

    「我的院子不養貓狗。」

    唉,她的秦小姐好沒情調,「知道了。」

    看來,她想用貓狗轉移注意力這招不能用,不知道養花有沒有相同效果,他總不能阻止她在院中種植花草吧……

    「你剛剛說,應該開始念四書五經是什麼意思?」

    如果說剛剛是想鑽地洞,現在就是非常想了,他居然從四書五經那邊就听到了?那她中間到底還說了什麼?糟糕,想不起來。

    「我在問你話。」男人理所當然的提醒。

    陸桐月吞吞吐吐的回答,「我不喜歡讀四書五經,一看就煩,一讀更煩……」

    「就這樣?」

    「就這樣。」總不能說,人的心思有限,第一煩之後,就不會再去想次煩的事情了。

    少爺說今天不回來?攤開四書五經,這世界上最可惡的馬上變成眼前這些書,「少爺說今天不回來」這件事情暫時就不會困擾她。

    「那麼。」夏東雷好整以暇,「「喜歡一個人就是麻煩的開始」又是什麼意思?」

    媽啊,他從那時候就在外頭了?

    她實在是太悶又太放松了,雖然想不起來講了什麼,但記得大部分都很不像話,大概會被大太太罰跪祠堂的那種。

    話說回來,夏東雷為什麼能一本正經的問她這種問題?還一臉「說啊,我在等答案」的樣子。

    他不是庶子嗎,這幾年才改立成世子,怎麼一身嫡出架式?

    「呃,這個,五大皆空,舒、舒心自在,嗯,五大皆空,舒心自在,喜歡一個人,就會有很多麻煩,不喜歡一個人,就完全沒有麻煩。」

    男人哦的一聲,「書上說的,還是你自己編的?」

    「我,我自己的人生體悟……」

    「就是你自己編的?」

    陸桐月聞言不自覺的壓低聲音,「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現在有很多麻煩,還是完全沒麻煩?」

    「這個……」天啊,這什麼問題,她怎麼回答都不對啊。

    說不喜歡嘛,就是沒把他放在眼里,這對後宅來說是很嚴重的事情,可要說喜歡嘛,又那個太啥來著,善妒可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特質,弄不好是可以讓她打包回家的。

    而且就算他再怎麼人品不錯,也是男人,男人都喜歡女人心胸如海,最好妻妾都是密友好姊妹,姊妹越多越好啊,夫君又帶個人回來給我們作伴,人多熱鬧呵呵呵……嘖!

    男人滿意的看著她一臉尷尬跟紅耳朵。

    罷剛在屏風外听她那些有違婦德的發言,知道「夜不歸營」計策奏效,此刻問起,也不過就想親耳听听,但看樣子她似乎想繼續打迷糊仗。

    無所謂,他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他沒想過自己會真的喜歡上一個女人,但既然喜歡上了,就要她也喜歡自己才行,現在……很好,很好。

    相對于夏東雷的笑意,陸桐月則是一臉問號——奇怪,夏東雷是怎麼了?她自認對他還算了解,可此刻完全不懂了啊,笑得那麼奇怪,還有那什麼眼神,好像在看一塊豬肉一樣……

    見男人站了起來,女人心想,來了,「今天不回來」吧?听桂葉說了幾天,終于要听到本人說,真是再一次的嶄新體驗。

    「我今天晚上——」

    來唄,她都已經知道了。

    「會過來,準備一下。」

    「還有——」

    還有,能不能一次講完,一棍子給她好了,她不想慢慢受驚,這樣一嚇一嚇的,小心髒受不了。

    「不用給我找姨娘!」

    夏東雷那幾天的外宿好像是一場夢一樣,那日過後,又變回之前的日子——上午跟定疆侯上朝,下午回府讀書做學問,有時會跟朋友出去或者到別府拜訪,但總之天黑之前會回朝陽院,跟她滾床單,陸桐月雖然會有種沖動想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但只是想想而已,即使背不出《女誡》,好歹也讀過幾遍,女子只要接受就好了,不能問理由,所以她只能苦苦壓抑滿腔問號。

    想養貓狗來分散注意力的事情不可能實現了,于是開始學著養花種樹,讓人搬了盆栽,又命管事娘子把書庫中關于植栽的書拿過來,在院落挪了塊位置,擺弄起花草,至于這事她就沒問他了,花樹不會亂跑不會掉毛,他沒道理說不準。

    夏東雷在當天就發現院子多了幾盆植物,但只看了一下,沒多說。

    下一步要不要種果樹呢,能觀賞還能吃,一舉兩得,隻果跟桃子都種上,等到結果季節,院子里就會充滿果香,听說果子能釀酒,到時候她再來發展第二才藝——

    陸桐月在涼亭里想得正美,隱隱听見一陣喧鬧聲,陸桐月微覺奇怪,夏東雷愛靜,別說吵,院子的人連大聲說話都不敢,誰敢這樣火箭炮似的發話。

    「喜兒,去看看誰在外頭。」

    喜兒餃命而去,不一會匆匆跑回來,「陸姨娘,是表小姐,說您拿了她的盆栽,要您還回去。」

    真冤枉,她所有的盆栽都是自己親自去花房挑的,親眼看著那些東西運下馬車,老牛說,還沒指派,讓她隨心選,華塾馨居然說自己拿了她的盆栽?是找麻煩吧!

    甜李小心翼翼的,「小姐,那怎麼辦?」

    「全部拿出去,她要哪盆就給她。」想想又補上,「就算她喜歡影牆邊那幾棵老樹,也都挖給她。」

    粗使丫頭跟婆子開始一個一個搬,又過了大概一盞茶,聲音終于消停。

    看著那塊光禿禿的地,算了。

    稍晚,夏東雷來知道這件事情,當然不太高興,直接跟她說︰「何必讓她?」

    陸桐月覺得好笑,「她就是想跟我吵而已,可我不想,她有太太當靠山,我嫡母可不會幫我出氣,又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她要就給她,換個清靜。」

    「她「就是」想跟你吵?」

    听他一下抓出關鍵詞,她支吾了一下,後來實在被盯得難受,只好吐實,「其實吵過,只是沒跟你說。」

    「幾次?」

    「就一次而已。」

    「幾次?」

    「……兩次。」

    夏東雷聞言頗有責怪之意,「為什麼不跟我說。」

    怎麼說啊,她那時以為他對這表妹有意思啊……

    話說,她起先不知道華塾馨喜歡夏東雷的,有次華塾馨在她前去跟梅夫人請安的路上攔截她,繞著圈子把她看了一遍,只留下一個「哼」後離開,無禮至極,旁邊的宜室原本想開口,桂葉卻是搶先一步陪笑說︰「陸姨娘不用放在心上,表小姐大概是知道您得了公主賞賜,不服氣。」

    陸桐月傻眼,這是主母賞小妾,又不是公主賞臣女,定疆侯府的世子侍妾只有她,自然是獨得賞賜,有啥好不服氣。

    又過了幾日,一樣的地點,華塾馨除了繞圈跟哼哼哼之外,還加上了一句——「不過是個庶女而已。」

    陸桐月無言了,就算庶女,她也是出身正三品門第,要說起來比她這五品嫡女身分還高,什麼「而已」?

    想反駁是想反駁,但想想人家阿姨可是掌院太太,當然是算了。

    華塾馨見她不吭聲,無法,又拋下一句「我一定會給你好看」。

    什麼奇怪的台詞啊,陸桐月快笑出來,但不想激怒她,只能拚命忍,或許是那一臉扭曲讓宜室誤會,因為當華塾馨一離開,宜室立刻道︰「陸姨娘您不知道,表小姐倒不是看不起庶出身分,是因為她喜歡我們家世子爺,這才對您有意見。」

    什麼?!居然有這種八卦,「宜室,你講的是真的嗎?」

    「婢子怎麼敢亂說。」

    她這麼說,應該就是真的了。

    夏東雷身邊的大丫頭個個機靈,尤其宜室,幾乎是人精了。

    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在評估新姨娘人選的,總之,自己「很賢慧」的時期被看出端倪,原本對自己愛理不理的大丫頭開始努力靠近,至于她後來不賢慧的事情,她知,他知就好,沒必要公諸于世。

    宜室見她有興趣,很快接著講下去,「婢子在府中出生,八歲便在世子爺院子打掃,十歲開始伺候世子爺洗手更衣,表小姐的心思可看得明白。」

    陸桐月內心再度贊嘆一聲,人帥真好,原來不只小丫頭喜歡,連華塾馨那樣的世家美人也喜歡,「表小姐是不藏心思,全府皆知,還是說你從細微之處發現了?」

    「婢子自己發現的。」

    「哦。」陸桐月來了興趣,「跟我說說是如何發現的?」

    宜室便緩緩道來。

    華塾馨進入夏家時十歲,已經知道自己是主人,加上身體不好,常發脾氣,後來雖然稍有好轉,能到院子走走,性子還是不小,她最擅長砸杯子,一個不爽快杯子的茶水就朝人潑去,她院子的丫頭跟嬤嬤莫不戰戰兢兢,華塾馨靠著汪氏這個親阿姨,有時連庶出女兒都連帶發作。

    其中唯一沒有發過脾氣的對象就是夏東雷了,不但如此,見到人總會喊一聲表哥。

    在這個表哥面前,她收起所有刁蠻勁,溫順有禮。

    送畫,送繡品,各種討好,對待梅夫人也十分親切。

    男女有別,她不好常常到朝陽院,便常常去梅夫人的院子,兩人相對無言也不要緊,華塾馨總會帶上個女先生,讓女先生給她們說書,兩人在小院中听書一下午,既能相伴又避免尷尬。

    等華塾馨年紀漸長,有陣子府中傳言,表小姐纏著太太說想嫁給二少爺。

    梅夫人對于這婚事自然十分樂意,她很了解自己兒子在府中的地位,一旦侯爺走了,只怕就要分家,若能娶得華塾馨,憑著汪氏對這姨甥女的溺愛,將來只會有好處,兒子以後考試入仕,都得有人幫忙,華家是正五品,是很好的助力,至于華家看不起自己,梅夫人並不是很在意,對她來說,一個鄉下村女能得到侯爺喜愛,已經沒有遺憾了,兒子好就好,其它的無所謂。

    再者,平心而論,華家即使對她出身不滿,將來成親也是華塾馨入門,華家那麼遠,其實怎麼看她都不要緊。

    夏東雷對這樁親事,基本上也算滿意。

    一個妻子該具備的條件華塾馨都具備了,汪氏怎麼教自己親生女兒就怎麼教她,後宅女子該懂的、必須會的,她都沒問題,讀書識字,外貌秀麗,也孝順他母親,她發下人脾氣這件事情,他不介意。

    兩相有意的婚事,本該很快成事,可一來太太還想多為難梅夫人一段時間,再者華家也不太願意把嫡女嫁給一個庶子,希望夏東雷能考個功名再說,事情就這樣耽擱下來,直到安平公主晴天霹靂的指婚,世子易位。

    這下子,所有人都後悔了。

    定疆侯後悔自己不該疏忽,汪氏後悔自己不該小心眼,華塾馨後悔沒有早早把生米煮成熟飯……後悔完畢,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只有一個人默默翻起大黎國律法,看看可有規定駙馬不得娶妾。

    此事別說汪氏不肯,華太太也不肯,跟公主搶夫君?要命不要?!

    可華塾馨也是個脾氣硬的,親事就這樣耽擱下來,比起以前的張揚,顯得沒精打彩許多。

    等到公主病重,無法如期成婚,她突然又活過來了——如果公主真不能成親,她還是可以嫁給表哥啊,只是拖久一點而已,不怕。

    磨著,磨著,莊皇後在今年春天突然指婚,至于華塾馨什麼反應,沒人知道——因為她早在二月底即起程前往江南,出席哥哥婚宴,之後是雨季,接著是夏天,都不適合趕路,于是等她回到侯府,已經是初秋,一切已成定局。

    陸桐月還以為她是身體不好,所以沒說親,沒想到居然是脾氣太拗,非夏東雷不嫁。

    「非嫁不可之人院中卻有了別人,自然是看那別人百般不順眼,沒機會也要制造出機會找麻煩,最好能吵起來到太太面前,我又不是傻子,順著別人心思走干麼,如果自己是正妻,自然不用讓,但自己是妾室,自然是要讓。」

    夏東雷皺眉,「朝陽院中就你一個女人,誰把你當妾室了?」

    「你的意思是……把我當正妻看嗎?」她心知自己此生扶正無望,但若男人心中把她當正妻,也能稍微開心的。

    「不然怎麼可能讓你坐著跟我說話?」男人一臉奇怪,「你爹是怎麼對待妾室的?我可沒那樣對你吧。」

    「是不一樣,可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她一臉期待的問︰「還沒回答我呢,是不是呀?」

    「你這——我不是——」

    真是太不懂事了,都說了不用再給他找姨娘,不就是代表只要她一個女人嗎,如果院中只有她一個女人,自然是把她當正妻看待。

    自小看爹妻妾成群,卻沒幾次安靜,有時候甚至在外頭過夜,有次父子喝酒,定疆侯頗有感嘆,真不該納這麼多個妾,鎮日吵,沒一刻安寧,娘也是,上頭有汪氏壓著,這輩子始終低人一等。

    如果他不喜歡陸桐月,自然會多納幾個,可是既然喜歡上她,就不想她受到娘這二十多年來的可憐,得對正妻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兒女婚事還要看人家高不高興辦,而自己丈夫也不能幫忙說話,因為講起來,正妻才最委屈。

    看著她一臉熱切等待答案,夏東雷實在有點無言,他應該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不用給我找姨娘」,這還不明白?

    基于男子漢尊嚴,他當然不能一一解釋,可是,看在她年紀小的分上……

    「我只說這一次——」男人把掛在胸前的玉佩解下來,給她戴在身上,「嗯哼,總之,你只要記得,朝陽院只會有一個女人,這樣就行了。」

    很明白了吧,可是,她什麼表情?

    她應該要高興到翻過去,怎麼一臉不開心?

    「陸桐月?」

    「我,呃……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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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5 00:03: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端木大夫笑咪咪的說︰「陸姨娘有喜了。」

    夏東雷一下子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喜?」

    「是,已經三個多月了,恭喜世子爺。」

    「三個多月?」男人的聲音大了起來,自己都二十歲了,總算有後,跟自己血緣相連的小家伙,血緣相連的……

    夏家姑娘雖然不少,但卻因為後宅爭寵,導致孩子們都不親近,母親自小夠賣到夏家,與家人早斷了聯系,若能有個小人,母親也會很高興吧。

    所以夏天的時候就要當爹了,咦,三個多月?不是說女子有孕後無法伺候嗎,可除了在船樓那幾日,他天天跟她滾床單,這樣會不會有問題?

    男人小心翼翼的問︰「孩子可好?」

    「脈息強,胎兒沒問題。」

    「那,那現在怎麼辦?」

    端木大夫忍著笑意,世子爺第一次當爹,高興得講話都沒條理了,「陸姨娘身子底不錯,平日如何飲食,維持下去即行,至于日常,注意些便是,我開些補藥,按時調理,十天診脈一次即可。」

    孫嬤嬤送端木大夫出去後,夏東雷還在雲端,要當爹了——肚子這樣扁,里頭真有個小人?幾個月後呱呱落地,會哭,要抱,學坐,學爬,慢慢長大,流著夏家的血,長得很像他。

    他要親自教他讀書寫字,等大一些,送去閑雅書院做學問,即使是小世子,可還是希望他能自己爭個功名,大黎國已經好久沒有世家少爺真中進士,他希望自己的兒子是第一個。

    三個月了呢,男人想起另一個問題,怎會這麼晚才發現?

    上次饒姨娘事件差點著道後,怕以後再來一次,他特意把潘林找來,不顧羞恥的問了諸多相關事情,女子癸水,每月一至,遲來可能就有喜,怎會弄到三個多月,就算陸桐月迷糊,貼身丫頭也應該記得。

    看著半躺在美人榻上的女人,「你不知道?」

    陸桐月一臉無辜,「我不知道。」

    她也嚇一跳好嗎,下午華塾馨跑來鬧一頓後,她亂吃一通出氣,還以為是東西吃太多所以不舒服,後來實在吐得厲害,連晚飯都吃不下,這才找了大夫過來看,以為只是漲氣,沒想到居然是喜脈。

    實在忍不住開心,男人雖然對她不錯,可不能生孩子的妾室要來干麼,汪氏光是用這一點就能捏死她,後宅女子,孩子才是王道。

    自己在定疆侯府勉強也算站住腳了,她一定要生男孩,生了男孩才能從勉強站住逛成穩穩站住。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懷上的沒關系,重點是有了嘛,三個多月了呢,等五月就能見面,太開心了,摸著自己的肚子,女人的笑意無法隱藏,「這樣算來,夏天就有了呢。」

    男人瞪向貼身丫頭春菊。

    春菊連忙下跪,「小姐一向是這樣的……」

    話雖然說得婉轉,但男人居然听懂了,陸桐月的癸水並不規律,小日子不準,她又是將門之女,身體比一般閨閣女子強健許多,沒有不適,自然無從發現有孕,三個多月才發現是有些離譜,但好像也怪不得誰。

    男人揮揮手,讓她下去。

    春菊很乖覺的把門關上。

    夏東雷輕輕摸著女人的肚子,其實還很扁,但居然有個小人在里頭,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我——很高興。」

    陸桐月雙眼亮晶晶,「我一定努力生個男孩。」

    男人笑了出來,「這也能努力?」

    「能的,心誠則靈。」

    一時無話,氣氛卻是極好,女人笑咪咪的看著男人笑咪咪的摸著自己肚子。

    一定要是兒子才行,是兒子,她的身分就不再是「世子妾室」,而是「小世子的娘」,妾室可以有很多,但小世子的娘只會有一個,生了兒子,別說那些下人,就算是汪氏康氏也得讓她三分……啊,陸桐月突然想起來,公主那邊要如何回稟?

    鮑主是很大度啦,雖然沒見過面,但真是超級好主母,她才進門半年,收下的賞賜就已經價值萬兩,西貞姑娘說過,只要她好好伺候,公主只會開心——以前她當然這樣認為,但自從夏東雷幾日不歸導致她心里不舒服後,她已經懂得要真喜歡一個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公主之前的賞賜會不會只是為了面子?

    她懷孕的消息不可能藏,可是,公主听到真的會開心嗎?搞不好賜湯藥下來,她馬上就終身不孕了。

    支支吾吾把自己的擔心說了,沒想到卻換來一陣大笑。

    她輕捶男人的肩膀,「我是真的很擔心。」

    「不用怕,等著領賞吧。」

    「公主當然會賞,我就是怕這個,金銀是賞,湯藥也是賞,補藥是賞,絕子湯也是賞——你老實告訴我吧,公主真不在乎?」

    夏東雷失笑,「真的,下次帶你入宮,你就不會這樣懷疑了。」

    陸桐月卻好像沒听到他說什麼,自顧自的打算,「我先去鄉下避一避,等生完孩子再回京城比較好吧,孩子都出來了,賜白綾會引人非議,賜藥也來不及,不過這樣也不保險,目標還是太大,我知道了,還是干脆我們封鎖消息,說你不喜歡我,打發去了莊子,等生完再找個理由把我叫回來,孩子就說是路邊撿的,順便多撿幾個回來,魚目混珠。」

    夏東雷見她眼中全是擔心,嘆了口氣,貼在她耳邊,把事情從幾年前說起。

    接下來的時間,陸桐月听到了一個比吉姑娘還厲害的故事,因為太厲害了,一時之間無法消化。

    潘太醫居然跟公主彼此有情?

    一般人不可能編出這種事情,所以應該是真的,太勁爆了,「可是公主喜歡誰,莊皇後難道看不出來?若有兒子,疏忽女兒不算奇怪,她只有一個女兒,八月早產,幾次差點活不了,這樣拱著捧著,沒道理會忽略啊。」

    「身為母親,自然如此,可是莊皇後雖然愛安平公主,但更重權謀。」知道她不懂後宮勢力劃分,他解釋得很詳細,「每一位皇後都會想讓太子娶自己娘家姑娘為正妻,莊皇後也不例外,她的爹,哥哥弟弟,叔伯,整個家族都系在她身上,于是就算無子她也得謀略,數年前,她的心思全放在如何讓太子娶莊家姑娘,皇帝迫于莊太後壓力,只能點頭,娶是娶了,可那莊正妃竟然只生女兒,後來一場大病更從此不孕,莊皇後眼見路斷,現在又把主意放在太孫身上,想先訂親,好保證娘家的皇室關系延續。」

    夏東雷頓了頓,「莊皇後當年能得逞,主要是莊太後撐腰,皇上也不得不從,可莊太後已經過世,情勢自然不同,李貴妃是迫不得已才讓自己兒子娶了莊家女,怎麼願意再讓孫子娶莊家女,可是這富貴與權柄太迷人,莊皇後舍不得,還在努力鑽,這來來回回的角力,對公主自然就疏忽了,不然也不會讓公主有機會喜歡上潘林。」

    陸桐月點頭,原來如此,這就跟她看四書五經忘記他住船樓一樣,有了更煩的在眼前,就會忽略次煩的,放在莊皇後身上,有了更重要的,就忘了次重要的,女兒是女兒,但跟整個家族不能比。

    案親跟母親的晚年、兄弟的官位,都靠她運作了。

    只是——「萬一將來莊皇後發現,可怎麼辦才好?她自然不會責罰親生女兒,但你卻是扎扎實實的共犯。」

    夏東雷一臉胸有成竹,「知道也只能裝作不知道,不管想責罰我還是潘林,都會把事情扯出來,那皇上第一個要怪的就是她疏于管教,才會導致如此丑事,皇上對她本已經不滿,巴不得有事情可扯她下後位,要是這事掀開,就有理由可以責罰她,公主與御醫互有情愛,已經足以令莊皇後到避暑院反省,無詔不得回京,到時李貴妃代掌鳳印,與皇後無異,心愛的女人終于可以掌後宮,皇上第一件事情就是賞我。」

    鮑主找他合計時,他自然把好處跟後果都想了。

    萬一將來被識破,對他來說最多也就是一頓責罵,而且還是明罵暗賞——皇上後宮佳麗無數,但李貴妃仍最承寵,「養女不教」之名已經足以驅逐皇後至別院,這不只是李貴妃跟太子的願望,更是皇帝的願望,皇帝這麼多年都沒理由做的事情,因為此事而得以達成,那還不對他大賞特賞。

    想通這點,他幾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訂親之後,就算爹不讓大哥「荒yin無道,德行有虧」,皇上為了女兒著想,也會找理由易世子之位,晚些成親換來這世襲爵位,很劃算,雖然公主佔住那虛位,他不能娶正妻,一輩子只能有庶子,可凡事都有代價,以實際層面來說,世子的庶子可以接下爵位,永世富貴,庶子的嫡子大抵也就幾塊田租,勉強溫飽,爵位跟田租哪個更劃算,很好比。

    他已經十五歲,卻遲遲不肯說親,大太太不出馬,沒有哪間門戶會把女兒嫁給他,就算華塾馨也沒辦法。

    他已經跟母親說,不必相求,可是母親卻是勸不听,汪氏就看愛母親哀求的樣子,這女人喜歡讓他母親跪地苦求,很好,他就把她最重視的世子之位奪過來,看看誰求誰,侯府將來就是他的,到時候就是汪氏苦求他別把夏東于分出去,祖有名訓,分家庶子一律是一萬兩現銀,公田十頃,公田是屬于定疆侯府的產物,待那庶子過世,便由本家收回,不得傳襲。

    再者,等他成為世子爺,母親地位當然也會往上提升,公主的婆婆身分可不能太低微,至少得是個平妻——汪氏跟大哥多年欺負他們母子,就連康氏也是盛氣凌人,這下他倒要看看他們到底要拿什麼當底氣。

    現在陸桐月懷孕,汪氏連最後的王牌都沒了。

    之前汪氏雖然憤怒,但由于公主養病,他又無侍妾,她自然沒那樣緊張,還打著讓他收養夏東于長子的主意,理由當然也很充分,世子不能無子,既然無子,那就過繼兄弟的孩子,侯爺爵位不過在他身上兜了個圈,最後還是會傳襲到她孫子手上,但他當然不會讓她如意,之所以拖了幾年才納妾,明著是對皇室的尊重,但實際上是他得把權力握在手上,得當個有權的世子,而不只是個空殼。

    現在他不但每日跟爹上朝,也跟同齡少爺多有交好,面子有了,名聲也有了,這時再來納妾傳香火,才算穩當。

    饒姨娘那件事情過後,他命人暗查了一下,不意外的發現,除了饒姨娘,原來汪氏還有後招,在每日送往朝陽院的點心中摻了涼藥,藥性累積,身體會變得寒冷,不易受孕,大抵因為陸桐月是皇後賜婚,所以不敢直接下絕子湯,而是使用涼藥,不容易察覺,也非不孕,只是懷了孩子很難保得住。

    可是她卻不知道那些摻了藥的湯水都讓他換過了,她在朝陽院的東西下了什麼,他就往她的飲食下了什麼,明知道他頂著準駙馬名義不能多納妾室,卻還下了涼藥,讓你喝,喝到每日發寒,睡不好,肚子疼,哪日想起該做做好事,不再給陸桐月下藥,那就是救了自己。

    他原本不想把這些事情跟陸桐月說,但想了一下,還是得告訴她,「我會立刻命人找幾個醫娘過來,以後吃的喝的,都得由醫娘過目才能入口,所有的衣服也都必須洗過曬過,總之,為了孩子忍忍。」

    陸桐月听得一愣一愣,她當然知道後宅手段,可她不是一般姨娘啊,「汪氏就算不看在我三品門戶的分上,也得看看我是被誰指進來的,她膽子有這麼大?」

    「有些人為了權勢,什麼都敢——你以為皇上為什麼不讓皇後名下有子?即使皇後願意退讓,廣告天下「此子出自秀女腹中」,此詔一出,那孩子這生都名不正言不順,就算莊家再厲害也無法爭奪太子之位,正妻退讓至此,皇上卻還是不肯?」

    陸桐月困惑,「這我也想不明白,那日在場的朝臣中,我爹也在,他有次酒喝多了,說起此事,連搖了好幾次頭,還問我嫡母應該是如何,嫡母又怎會知道,要說莊皇後不得皇上心意,好像也說不過去,至少成親的第一年,兩人感情還是很好的,皇上連通房都沒要過,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這種事情,有誰敢去問皇上跟皇後,又不是嫌命長,跑去問皇家閑事。」

    男人哼了一聲,「那是因為莊皇後還是太子妃的時候,給當時的李側妃下過藥,卻沒想到李側妃當天身體不適,把每日要吃的補品隨手給了一起賞花的柳富貴。」

    陸桐月睜大眼楮,天啊,這太八卦了,皇帝鐘情李貴妃多年,居然有人想給她下藥?難怪了。

    爹爹說,當時皇後幾乎是什麼都不顧,臉都不要了,跪在地上直哭,發了毒誓,甚至願意下詔宣示絕對不奪太子之位,皇帝只是微微笑著,一點情面都不給,甚至寧願弄死剛剛出生的六皇子,也不讓皇後養。

    如果說當年的太子妃容不下李側妃,那一切就有道理了。

    「柳富貴才伺候沒多久就有孕,生下了女兒,明明是個能生養的,卻因為那一碗補品沒再懷過孕,太子心中有數,也很惱怒正妃這種行為︰自己生不出孩子已經是失德,居然還下藥給能生的嬪妃,幸好那日李側妃肚子不舒服,若那碗補品下肚,李側妃就再也生不出孩子了,你想,以皇上對李貴妃之喜愛,當年怎麼能夠容許有人想給她下藥這種事情發生,如此無德之人,居然是自己正妃,但他若掀了這件事情,會連累到自己的母後,那時方貴妃可是不曾一日放棄過皇後之位的夢想,皇後給太子指婚娘家佷女,卻指了個會下藥的毒婦,意圖斷了皇家血脈,此事一旦公諸于世,除了太子妃,母後也可能一起被送到避暑院,所以他什麼都沒講。」

    夏東雷看著她一臉扭曲,接著道︰「莊皇後生產那日,皇上早吩咐產婆,若是生下女嬰便罷,若是生下男嬰,先喂食皇後摻了藥的參湯,趁著昏睡期間把嬰兒掉包,讓皇後撫養假公主,至于真皇子則秘密交由黃太醫帶出宮扶養——你覺得汪氏會因為你是皇後賞賜入宮而不敢下藥?皇上是夠大了,不過你看皇後可有畏懼過?

    一旦牽扯到權勢,便是在比較誰的膽子肥,我不知道汪氏將來會不會給你下藥,不過我倒是清楚,她給我娘下過絕子湯,我爹也知道,但我娘不過是丫頭出身,沒娘家人撐腰,加上汪氏娘家勢力雄厚,兩相盤根錯節,我爹為了家族,只能裝作不知道。」

    「母、母親也……」

    「否則憑我爹對她的喜歡,怎可能只有我一個孩子,當時便是爹看母親多年不曾再度有孕,請了大夫診脈,這才知已被下了絕子湯,再不能懷上,我那時才五歲多,正貪玩,不想背書,躲到了母親的羅漢床下頭,這才讓我听見,母親那日的哭聲,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陸桐月看著他的表情,突然懂了他為什麼跟她說了這麼多——她知道後宅手段,但卻低估了人性。

    一直沒請醫娘,主要就是因為憑著自己是皇後賜旨,覺得汪氏膽子再大也不敢打皇後的臉,可如果皇後在太子妃時期都打過丈夫的臉,那她的小命其實也就沒她自己想象的那樣值錢,「我一定小心,足月的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

    男人滿意的听著她的話道︰「這些話本不該跟你說,但既然進入了這缸子,還是清楚點好,你只知女人爭寵的手段,卻不知道女人爭權時膽子有多大。」

    他不惜跟她說了這麼多從黃太醫那邊重金換來的秘密,就是要她听話,摸著她的肚子,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他要這孩子平安出生,健康長大。

    陸桐月有孕的事情,很快傳遍京城,當然最主要的就是拜定疆侯努力的宣傳——公主許嫁,世子易位,皇後贈妾,這連三衰事搞得他常常被揶揄,這爵位都六代了,六代加起來出的事情也沒他這代多,可見是個八字帶屎的……這些話讓他氣得要死,卻又無法反駁,初一十五跟祖先上香時也會想著,事情這樣多,將來怎麼有臉去見爹見爺爺,現在可好,喜事來了。

    由于是世襲罔替,當年康氏懷孕,男女不論,至少證明世子身體健康,皇家賞賜了一番。

    現在世子易位,于是定疆侯府迎來第二次的「世子有後」,皇家照例賞賜了一番,這回因為加上公主的主母分例,抬箱更多,一路吹吹打打,熱鬧得跟娶親一樣。

    朝陽院中,陸桐月看著公主賞下的禮單,眼神亮晶晶,「發財了。」

    夏東雷莞爾,「這麼愛錢?」

    「不是愛,是需要!我出嫁時只有三十兩,你一個月都不只五十兩了吧。」

    「我例銀可只有十兩銀子。」

    「公公肯定沒少給你過。」雖然她自己沒啥錢,但一個人有沒有錢她還是能分辨的,陸家的大哥三哥就是屬于有錢那種,出入隨意,一時興起便在外頭玩個兩三天,一看就知道嫡母或者爹爹有偷給,其它哥哥弟弟大概就真的只領例銀。

    夏東雷若真真一個月十兩,哪能去船樓玩那麼幾天啊,更別說十四歲就跑去江南,還出海。

    「這麼喜歡,那賬本讓你管吧。」

    「不用不用,孫嬤嬤管著就挺好。」幾個人而已,又不是太太或者奶奶,根本不需要她自己來掌院。

    夏東雷笑了笑,看到公主給她的那份禮單時雙眼發亮,但要說她貪財卻也不是,皇上賜給定疆侯世子的禮單,她卻是動都沒動。

    「世子,姨娘,繡娘來了。」柳梢在外頭說著。

    夏東雷揚聲,「進來吧。」

    就見柳梢領著一個中年婦女進來。

    「見過世子爺,見過陸姨娘。」

    她的冬服在兩個月前已經量過,現在差不多都應該做好了,可沒想到居然有孕,自然是不能穿,繡房這幾天在加工她的冬服,七、八個娘子忙得人仰馬翻,原以為大概就是這樣了,可今天早上起來她突然穿不下鞋子,趕緊命人去把繡娘找來。

    「姨娘請坐著。」繡娘蹲了下來,打開箱子,拿出線,橫,縱,腳圈,都量了一下,「婢子回去這就趕工,晚上能趕出花朵繡鞋,至于比較精致的鞋面,要請姨娘等到明天了。」

    「不用做太多,先兩雙行了。」感覺以後腳可能還會再大,不需要做上這麼多。

    「是。」

    不用夏東雷示意,柳梢已經拿了一袋銀子塞到繡娘手中,「給各位大娘喝個茶。」

    陸桐月現在懷孕,加上京城冬天寒冷,冬衣勢必得用最好的料子,一般來說,一季衣裳大概是花上兩個月才能做完,可現在已經晚秋,短短時間內要趕出冬衣,繡房得日夜趕工,肯定是怨聲載道,不過,銀子賞下去,怨聲載道就變成歌功頌德。

    夏東雷並不是很在意下人怎麼樣,下人就是下人,就是拿來使喚的,可是陸桐月立場艱難,她的身分也只比下人好一點,姨娘而已,叫不動繡娘。

    他下午回朝陽院,這才知道事情,香兒一早已經去繡房請過人,繡房卻說忙,直到他讓柳梢過去,繡房管事這才過來——這若是以前,他早把繡房的人拉去後門每人賞二十大板子,全部打得**開花,讓她們想起來下人本分,不過陸桐月有孕,母親很高興,又是上香又是捐錢的,說這樣能給孩子積福,想到這點,他才沒動板子,改以銀子誘使。

    繡娘接過銀子,一臉喜色,「謝世子爺賞賜。」跟著便出去了。

    夏東雷看柳梢,知道她還有話講。

    主僕多年,柳梢自然看得懂主子臉色,「有兩位客人投帖,想到朝陽院一訪。」

    「說吧。」

    「一張帖子是陸大娘跟陸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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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氏始終沒能爭到姨娘名分,說來依然是下人,可是偏偏又生了兒子,自然不能當作一般丫頭使喚,將軍府叫的一直是「朱大娘」這種含糊稱謂,分了家,看在兒子分上,勉強能稱為「陸大娘」。

    夏東雷問︰「帖上有說什麼事情嗎?」

    柳梢恭敬道︰「便是道許久不見姨娘,想來見見。」

    聞言,夏東雷轉向陸桐月,「你見不見?」

    「當初為了要我嫁入張家,打我,餓我,甚至打算下藥,我的好弟弟只怕我娘打得不夠狠,說把藤條換粗些,皇後指妾,嫡母明明撥了一千兩銀子當嫁妝,母親卻是全數扣下,我入夏家門時,懷里只有自己多年的積蓄三十兩,還有雪妹讓奶娘偷偷送來的二十兩,母親在大宅生活,比誰都知道沒有銀子的為難,卻還是如此對我,最好笑的是,粉轎出門後,深怕與我扯上關系,讓弟弟速速成親,要求分家——如今倒是想見了,只怕想起來的不是血緣至親,而是三哥生日那天你陪我回家吃壽宴之事終于傳出去,眼見現在懷了孕,皇上皇後又沒怪罪的意思,想我能幫幫弟弟……」

    夏東雷開口,「柳梢,去回了這帖子,說是我的意思。」

    畢竟是母女,若說陸桐月不想見,傳出去難免背上不孝名聲,但若是他不給見,一切就沒問題,堂堂侯府,哪是一個平民說想拜訪就能拜訪的,至于陸桐月就更不用說了,進了夏家就是夏家人,當然是以夫家為主。

    「另一張帖子呢?」

    柳梢看了陸桐月一眼,微有猶豫。

    夏東雷皺眉,「不用瞞她。」

    「是,是……蘇先生的遺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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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5 00:03: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陸桐月現在想來還是不可思議,原本呢,那天是很美好的,雖然說腳變胖了導致鞋子穿不下有點困擾,可夏東雷回府後,繡娘很快就來給她量腳,兩人在她房間里看著禮單,說說笑笑,氛圍好得不行,當柳梢說起娘跟弟弟想來看看她,她感覺就有點不好,至于蘇大娘出現,那感覺更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蘇大娘據說投帖後暫時住在客棧,夏東雷馬上派人去請。

    陸桐月當然知道這位蘇大娘是哪位,是蘇可兒的娘。

    良人就算不比婉儀吉祥,好歹都是伺候敬王爺的人,蘇大娘有事不上敬王府,肯定有問題,于是,她做了一件以前打死不會做的事情——派春菊去盯著,若是有看起來像千里迢迢而來的中年婦女入府,趕緊來通知她。

    大約寅時,春菊飛一樣跑進來,「小姐,來了,肯定是蘇大娘,我听到有人這樣喊她,她還帶著兩個丫頭。」

    「世子爺是在外廳見,還是請入朝陽院?」

    「看樣子朝我們這邊來。」

    喔老天是站在她這邊的——如果是在外廳,她就不好意思偷听了,如果是朝陽院,她知道哪扇窗子下沒人經過。

    新的繡鞋剛剛在一刻鐘前送來,陸桐月穿上新鞋子,圍上黑色披風,「春菊,走!」

    春菊點點頭,偷听這種事情,她經驗豐富,想之前朱大娘想給小姐下藥,就是她蹲著听到的。

    慶幸夏東雷不愛人多,因此朝陽院只有大門處是十二個時辰有人守著,其它幾乎都是在下人房,主子傳召,這才出現,因此她輕易的躲到東窗下——就在小榻旁,偷听好位置。

    「世子爺,蘇大娘到了。」

    陸桐月捏捏自己的臉,來了。

    「見過世子爺。」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

    「蘇先生與我有先生之情,大娘不用客氣,你——」夏東雷語氣突然不太對,「可兒?」

    「二少爺。」一個年輕女子略帶哭聲。

    陸桐月跟春菊互看,這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蘇可兒可是服侍敬王爺的人,就算只是個良人,那也是敬王府的良人,別說到定疆侯府,就算出門說不定都不可能,她要不是被趕出來,就是偷跑出來,但不管如何,重點都是她的第一求助對象是夏東雷,這點就會引人非議。

    拜托千萬要是被趕出來的,要是偷跑,還跑進定疆侯府,就算他馬上把她扔出去也是說不清,人家肯定會想,你們之前有過什麼吧,再一查,蘇先生曾經在定疆侯府教琴,這兩人指不定那時就有問題,無論如何,敬王爺心中肯定不痛快,公主應該也會不高興——喜不喜歡夏東雷是一回事,但自己宮女跟別人有曖昧又是另外一回事,身為主人,這可是很失面子的。

    至于被趕出來還好一點,敬王爺沒興趣的人也沒啥好查,最難听也不過就是夏東雷急色要了個廢良人,要丟臉是他自己丟,不會牽扯到皇室顏面。

    只是,初戀情人哭著來投奔,能確定的就是沒好事。

    「柳梢去守著門口。」夏東雷的聲音,「蘇良人請起說話。」

    窗下的女人點點頭,蘇良人,很好。

    「有事就說吧。」

    嗷,先論事,很好。

    「我知道自己不該再來找二少爺,可是——」

    天哪,蘇可兒居然是這種貨色——話本里狐狸精都愛來上這一句「我知道自己不該如何如何」,每次看到這種段子,她心里都會想,啊就明知道不該那還來,既然來了就別故做姿態說知道不該了。

    「敬王妃替王爺寫了休書,讓我出府。」

    「敬王妃寬厚大度,你都進府一年多了,沒道理這時候才容不下人,你犯了什麼錯事?」

    蘇可兒道︰「二少爺,我真沒犯錯,我唯一的錯,就是出身不好。」

    接著蘇可兒娓娓道來。

    讓王爺帶入府中很簡單,但要在王府後宅生存下來就沒那樣容易了。

    王妃身分尊貴,又生有兩個兒子,懶得理會她這小宮女,喝了茶,把她扔往空院子,配上兩個丫頭兩個嬤嬤,月銀,衣裳,三餐,水粉胭脂,這些都按時送到,其它就不管她了,不用去王妃那里磕頭問安,王妃也不會找她麻煩,簡單來說,當她不存在。

    王妃如此,但那不代表其它側妃跟夫人也是如此,蘇可兒容貌極為出色,這已經足以讓其它人嫉妒,手邊沒銀子打賞,丫頭嬤嬤當然應付了事,日子更不好過。

    以前以為在宮中苦,現在卻是加倍苦。

    爆中難過,但每日卸值後幾個姊妹在房間能說說話,彼此安慰,互相打氣一下,就是一天,可在王府,誰又會跟她說說話,丫頭跟嬤嬤巴不得她失言好去告狀領賞,所以她入王府後,只客氣應對,從不說心里在想什麼。

    受寵也只有剛開始兩三個月,後來就是王爺偶然想起才過來一趟,不過是個良人,又無身孕,想起將來日子該怎麼過都不知道,實在苦,一天下午吳婉儀突然又無故找她麻煩,蘇可兒一時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吳婉儀大怒,去跟王妃告了狀,王妃直接問王爺,吳婉儀跟蘇良人在鬧呢,要怎麼辦?

    直到她拿著王妃寫的休書,拎著幾件衣服從後門被掃出來,她才知道,吳婉儀是敬王爺身邊侍衛的女兒,當年剌客偽裝成僕人突然行剌,當時站得最近的吳侍衛勇猛非常的以肉身擋劍,自己在床上躺了數月,敬王爺卻是毫發無傷。

    立了如此大功,吳家姑娘是皇帝親口賞賜的,一封就是婉儀,府中僅次于正妃跟兩位側妃,吳家上下當然高興得不得了,吳婉儀第一胎是雙生女兒,偏巧敬王爺府不缺兒子,缺女兒,不只敬王爺對這對雙胞胎女兒十分希罕,就連皇帝跟李側妃也覺得有趣,皇室從沒有過雙胞胎,兩個小郡主棉球一樣可愛,李貴妃常常讓敬王爺帶孩子入宮,吳婉儀有時也會跟著一起,李貴妃總會想著,若不是她父親忠心,自己這兒子說不定就沒了,因此對她一向親切,別人是母憑子貴,吳婉儀卻是母憑女貴。

    對敬王爺而言,一個母妃喜歡的婉儀跟一個自己早沒興趣的良人,很好選,也懶得特別去見她,便讓王妃代寫休書,給了些銀子,讓她出府。

    「既然拿有休書,何不回江南與蘇大娘同住?二十二歲也不算大,還能請媒婆幫忙說倘親,若是不願,敬王妃給的出府銀應該也不少才是,安安穩穩的也能過一輩子。」

    「我……」

    窗外,陸桐月想,果然是「我知道自己不該如何如何」這種人,肯定要支支吾吾半晌,為難,絞手帕,然後哭泣。

    「我……」

    嘖,哭腔!

    「出府後,我才發現有了身孕——」

    「皇家子嗣,沒道理流落在外,我請嫡母修書與敬王妃,告知她此事,依照我大黎國律法,你可回王府居住,良人名分並不高,王妃定會看在孩子分上再抬一抬位分。」

    「沒身孕時,吳婉儀都容不下我了,何況此時,我若回去,只怕平白無故孩子就掉了,我非世家出身,沒人會忌憚我,身邊也沒忠僕,沒人會擔心,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全然不知道,也無法十個月都小心。」

    「難不成你想悄悄生下孩子,自己扶養?也不是不行,你已經出府,家中又無人在朝,若是隱姓埋名,倒也不算太難,我幫你弄個新戶籍便是。」

    「不,不是。」蘇可兒急忙道︰「求二少爺安排個地方讓我待產,我想生下孩子再回王府。」

    「生下孩子,再回王府。」夏東雷復誦著最後八個字,「既然如此,我送你到碧玉別院去。」

    陸桐月覺得自己的嘴角有點失守,沒辦法,听夫君這麼說,還挺開心的。

    老實說,剛剛在這邊蹲下時,她還真擔心夏東雷對她還有情分,但一路听下來,真的是沒有,開口那一句「蘇良人」就什麼都沒有了。

    「二、二少爺,能不能讓我待在朝陽院,去敬王府繞那一趟,我實在怕了,覺得在二少爺院子里比較安心,我會乖乖待在自己房間里,不會胡亂出來的。」

    什麼啊,要住在朝陽院,雖然說她自己也不是女主人,但好歹也是他的女人,蘇可兒現在住進來,那算啥,而且還是懷著敬王爺的孩子,她自己都不覺得這樣要求很奇怪嗎?

    廳里靜默片刻,半晌,夏東雷終于再度開口,「可兒,我始終記得蘇先生帶你進府那日,你綁著兩根麻花辮子,穿著一條花裙子,背著個藍色的布包,當時的個頭還比我高上一些,蘇先生要我叫你蘇姊姊,你可還記得?」

    來了,來了,陸桐月悲憤的想,忍不住了對吧?

    面對楚楚可憐還是他喜歡過的女人,終于還是放下她的良人身分,喚了她的閨名,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都記得清清楚楚,麻花辮,花裙子,不知道他記不記得第一次見時她戴的頭面是金子還是寶石的?

    還有那聲音中滿滿的感懷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想起初見那一天,就能讓他涌起這樣多情緒。

    丙然還是很喜歡她吧……

    一定,一定還是很喜歡她吧……

    「記得。」蘇可兒聲音低低的,「那時是冬天,二少爺穿著黑色狐裘,戴著金色發冠,爹爹說,你是他教過的學生中學琴學得最快的,短曲一兩日,長曲大約十日能記得,若二少爺專心學琴,不出數年便能琴絕天下。」

    「那是蘇先生善教。」夏東雷聲音頗有感懷,「我有時會想,如果當年沒跟許先生下江南就好了,或者說,沒跟賀先生出海見識就好了,你不用為了那十兩銀子入宮,那麼,後來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就算我與公主訂親而不能納你,但至少能讓你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好好過日子,無論如何,都比走到這一步強。」

    「二少爺為我奔走的事情,可兒一輩子都會記得,是可兒沒福氣,進了敬王爺府第。」

    天啊,這兩人怎麼搞的,居然開始訴起衷情?把蘇大娘跟桂葉玉許當成什麼了啊,她跟春菊還蹲在窗戶外呢。

    替她奔走,看來夏東雷是想把蘇可兒弄出宮,如果是世子,此事應該能成,可惜當年他只是個庶子,就算再怎麼奔走,能力還是有限。

    「好了,不說以前。」男人的聲音響起,「碧玉別院是我自己的地方,很安全,若你還是想在朝陽院,我自會安排。」

    蘇可兒沒有半點遲疑,「我想留在這。」

    「那好,不過現在太晚了,沒辦法收拾,今晚你先睡客院吧,我會讓人守著,明日等房間清掃干淨再過來。」

    「謝二少爺。」

    「蘇大娘呢,是這就要出府,還是要跟可兒一起作伴?」

    「母親要出府,弟弟過半個月要考國生,母親還得回去照顧弟弟。」

    「桂葉,命人送蘇大娘出府,你收拾一下,今晚陪蘇姑娘先睡在客院,睡在踏下,注意些。玉許,明天把三進側間收拾干淨,蘇姑娘喜歡牡丹,取屏風鏡台時挑一下,另外請端木大夫明天過來一趟。」

    陸桐月只覺得白眼都快翻到後腦杓了,蘇良人變成蘇姑娘了。

    泵娘!

    還喜歡牡丹!

    夏東雷之前連續幾晚睡在船樓,她還能自欺欺人的想,至少沒帶回來啊,可現在雖然也不能算帶回來,但卻是多了一個女人,還是初戀。

    初戀最麻煩了。

    上官少俠之所以跟吉姑娘中間有著隔閡,不就是因為他內心一直想著十幾歲時喜歡的師姊嗎,因為是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所以什麼都好。

    是不可忍,但,孰必須忍。

    因為她是妾室,妾室就是蔥,連菜都算不上,只比草好一點,唉。

    「小姐,睡一下吧。」

    「春菊,怎麼辦,我失去躺床就能睡的能力了。」陸桐月一下坐了起來,「幫我穿鞋,我要出去走一走。」

    「現在?」

    「當然,就是大家都睡了我才能出去走一走啊,不然又要遇上華塾馨那瘋子。」

    她的那塊花圃用新盆栽補起來後,華塾馨居然又來鬧過一次,依然說自己拿了她的盆栽,陸桐月直接讓人把老杜苗園的簽條給她看︰是我自己從外頭買的,可不是從花房搬的,除非你說老杜苗園是你的產業,不然那幾盆東西不會是你的。

    真是,要不是有汪氏撐腰,她能這樣欺負人?

    穿好鞋子,系好披風,陸桐月推開門就往外走,從側廊走到一進,不意外發現書房的燈還亮著。

    蘇可兒魅力真大,明明都已經懷著別人的孩子了,還能讓夏東雷在書房不知道是沉思還是寫文章,點著燈表示還沒睡,大概還在想著那麻花辮跟花裙子吧。

    嗷,門開了,想睡了嗎?

    陸桐月下意識想轉身回房,卻見他一腳往外走去——這麼晚,他是要去哪?

    想也沒想,對春菊噓的一聲,兩人便躡手躡腳跟上去。

    朝陽院的守門嬤嬤是管進不管出,主僕二人毫無困難的就出了大門,原本還想著夏東雷可能往哪邊去,這下不用想了,因為他就站在門外,一臉狹促,「不睡?」

    陸桐月腹誹,你自己還不是,「反正還不晚。」

    「有孩子要多休息,月上枝頭還出來?」

    「端木大夫說,孕婦最好的活動就是走路,趁著天氣還沒轉寒,出來走走,運動運動。」

    「走走跟著我干什麼?」

    混蛋,蔥也是有個性的!蔥在必要的時候也會發怒的!

    想去夜會蘇姑娘是吧,偏不讓你如願,「我就要跟著你。」

    夏東雷哦了一聲,「我要去蘇可兒那,你也去?」

    陸桐月提起裙子,往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披風帶子,「你瘋啦,這時候去看蘇可兒,你要不要命?」

    「敬王爺都已經把她休了,我去看個棄婦,哪里牽扯到要不要命。」

    「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她回到王府,要怎麼交代過去十個月的行蹤,不是抱個足月出來的孩子就好,也不是那孩子長得像敬王爺就沒問題,光是她十個月住在這,就足以讓敬王爺產生疙瘩,你真覺得敬王爺會喜歡每天在早朝看到你嗎,太子親弟,李貴妃麼子,隨便安個罪名給你,讓你成為閑散職,不過是輕而易舉,好不容易換來這世子之位,甘心一輩子閑職?」

    「之前我睡船樓,也沒見你這樣生氣——」

    「我雖然不喜歡,可世間本就如此,別說妾室了,就算是正室也不能說什麼,你睡船樓不過是好色,你要真踫了蘇可兒,那是要命的。」

    男人臉上噙著一抹笑意,「所以你能忍受我好色,卻不能忍受我拿命去好色是嗎?」

    「你在笑什麼啦。」她都快火大死了。

    天底下女人這麼多,干麼這麼性急啊,而且蘇可兒現在還懷孕呢,沒節操!

    她如果不喜歡他就算了,可她現在喜歡他啊,還很喜歡,無論如何都不想看他進行這種自殺式行為。

    「你要找別的女人,盡管去,但蘇可兒不行。」陸桐月一把拉住他,「閑散官職都還好,萬一蘇可兒的孩子長大後只像她,沒一點敬王爺的影子,敬王爺難保不會懷疑孩子的爹到底是誰,疑心生暗鬼,說不定到時候越看孩子越像你,一狀告上去,冒充皇室血緣這板子拍下來,就算很無辜還是得去嶺南耕田,誰讓你是嫌疑人,抓不到犯人,那就是你沒錯。」

    「如果我去嶺南耕田,自然會寫休書,讓你回陸家過日子,丈夫是有罪之身,世人對你也不會太過苛責,放心吧。」

    「放什麼心啊。」陸桐月一股子惱火,听他問起,想也沒想就直接說︰「我怎麼可能跟你要休書,當然是跟著你去。」

    男人笑了出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嶺南濕熱,在那里務農可是很辛苦的。」

    「我當然知道辛苦,可,可……」

    「可是我在那里,你也沒辦法一個人在京城,對不對?」

    「……總之,別去。」

    兩人說話間,金聲悄悄過來,「世子爺,西貞姑娘到了。」

    陸桐月只覺得傻眼,西貞?

    這什麼時間,西貞姑娘怎會突然來,金聲還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喔不,千萬不要告訴她,夏東雷跟西頁也有一腿。

    應該不會吧,可是當年蘇可兒也是公主的宮女……而且他好像也沒有什麼節操……

    陸桐月腦子胡思亂想的時間,西貞已經在玉許的陪伴下走過來。

    男人一拱手,「勞煩西貞姑娘一趟。」

    「世子爺客氣,這位是劉先生。」

    一陣見禮,陸桐月頭昏眼花,什麼情形,劉先生又是哪里冒出來的?

    男人笑著給她系緊披風,又替她把帽子戴上,「你不肯睡就跟著過來吧,只是現在開始別說話,跟著看就是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的微笑有點高興,但又有點感懷……

    那一閃即逝的難受讓她忘了剛剛那些事情,伸手握住他的手。

    男人望著她,笑了一下。

    方嬤嬤提著燈,「今天月色挺好,倒是適合賞月。」

    汪氏抬頭看了看,一笑,「也是。」

    「只是,不知道那人會不會來。」

    「肯定會來的,因為投靠我才是最好的出路。」汪氏特意放大音量,「是吧,蘇姑娘。」

    隨著話尾落下,一個穿著青色披風的少婦從涼亭後面走出來,她猶豫了下,還是跪了下來,「見過夏太太。」

    汪氏笑著上下打量她,「蘇姑娘幾年不見,倒比入府時漂亮多了,難怪敬王爺一見動心。」

    蘇可兒咬咬下唇,沒說話。

    汪氏一個示意,方嬤嬤吹熄了燈籠,接著往前幾丈,守住了花園通往這賞花亭的路。

    雖然滅了燈,但由于夜色明亮,倒也看得清楚,汪氏自然坐了下來,「蘇姑娘好本事,居然第一天就能住下來。」

    「不過,我要明天才能進入朝陽院。」

    「不要緊,就只是差一天而已,我要蘇姑娘做的事情,可不只差這一天。」汪氏努努下巴,「你也坐下吧。」

    「夏太太,我弟弟下個月要考試,真的可以……可以……您不是在騙我吧?!」

    「我爹就是甄部大人,我是他的嫡親女兒,你說,這天下還有誰比我爹更懂考試與薦舉,不過我話得說在前頭,你弟弟若是連個國生都沒能考上,我就算再有能力也沒辦法,堂堂一部之主,若是特別注意國生考試,反倒引人注意,你說是不是。」

    「我弟弟很認真,學堂先生都說他只要正常發揮,不會有問題的。」

    「那就行了,每年國生不過才五百名,要點這五百名再進考,不算太難,只要你弟弟在進考的卷子上把「古聖賢」這三個字做上字形變化,我爹爹自然能認出卷子呈上。」

    「先替弟弟謝過夏太太,我已經把汪大人的筆跡拿給弟弟,讓他有空就多練習。」

    「不用謝我,謝你娘給你的好相貌吧,花朵一般的容貌,難怪夏東雷那死小子一見就喜歡,直到現在都還念念不忘。」汪氏從懷中拿出兩個荷包,「進士,是我能給你的,至于你能給我的,在這。紅色這個藥粉,你跟陸桐月喝茶時想辦法下在湯水里,你端起杯子裝裝樣子,她肯定不會懷疑,一天一點就好,綠色這個就下在夏東雷的湯水,也是一天一點就行,別心急,一次下太多容易露出破綻,一點點就好。」

    蘇可兒卻是沒有立刻拿這兩個荷包,「夏太太,這藥,不會致命吧?」

    「蘇姑娘,你都听我的話故意跟吳婉儀吵起來好被趕出府了,下了這麼大的決心,也應該心里有數我會要你做什麼,這時你才來管藥會不會致命,是不是太晚了?」

    蘇可兒卻是沒說話,神情略有糾結。

    「也罷,就跟你說吧,這紅色是涼藥,不會致命,只不過吃多了孩子會早產,至于綠色的則是助興之物,不是一下見效,會慢慢的累積,之後便是再也無法從女人身上離開。我兒子都荒yin無道了,怎麼能讓他一個人端正呢,多吃點,搞壞身子,到時候生不出孩子,他也只有過繼狀兒這條路了,那麼世子之位不過在他手上繞一圈,最後還是會回到我孫子手中。」

    蘇可兒手摸上那兩個荷包,還是微有猶豫。

    「蘇姑娘,朝廷每年輪調輪出,我爹現在是甄部之首,後年就未必,等你想通了,我可未必有那能力幫你弟弟成為進士,這科考之難,想想你爹就知道了,十六歲中個國生,一時風光,然後呢,一輩子國生,這都考多少次了,就是上不去,從前程似錦變得貧病交迫,後來不得不放下學問,開始教起學生,你若不怕弟弟走上父親老路,盡可離去,我有的是人幫我做這事情,只不過由你出手恰當些,我是貪圖時間,不是做不到,這荷包你現在不收,以後可也別收了。」

    蘇可兒聞言,沒再猶豫,把荷包放入懷中——沒關系,夏太太說了,不會致命,只是身體變差了些,不會要人命的。

    汪氏看到,笑容中多了親切,「听我的話,你弟弟就能成為進士,自己的身分就再也不是宮女出身,而算官家小姐,不用再頂著良人這個屈辱的身分。良人,哈,什麼叫良人,就是怕人家不知道這女人以前是奴才一樣,進士的姊姊能當個可容了,你若爭氣,成為吉祥也不是不可能,再說看你樣貌,弟弟肯定也出色,到時我幫忙說個有利前程的官家小姐,有岳家助力,官運肯定能更上層樓,到時候連帶你都能得到好處。」

    「夏太太真能幫我弟弟說親?」

    「只要他別嫌人家姑娘丑。我這麼跟你說吧,京城嫁不出去的高門姑娘可不只一兩個,你弟弟只要能心橫一點娶下來,床笫是委屈了,可是對前程卻是大有助益,到時給元配喝點藥,只要她無所出,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娶幾個美妾,到時什麼都有了,你呢,在敬王府自然也能得到幫助,吳婉儀之所以欺負你,就是因為你沒背景,良人算什麼東西,不欺負你欺負誰呢,可若你成了蘇可容或者蘇吉祥,你猜她敢不敢這麼做?」

    一定不敢的。蘇可兒握著拳頭想,吳婉儀不就是欺負她家世單薄嗎,如果她也是官家小姐,如果,她成了官家小姐……

    可是……這藥一下去,夏東雷大概就絕後了。

    她不是傻子,汪氏再避重就輕,但她听得出來,藥不會害人命,但他的身子會被這藥給侵蝕,再也生不出孩子。

    他一直對自己很好……

    「蘇姑娘,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汪氏笑著說︰「不管怎麼樣,他都是一世富貴,你也能拿到富貴,可你若是不下定決心,你倒是想想,等你回到敬王府要怎麼過日子,還是說你想挺著肚子自己生孩子?我就直接跟你說吧,就算沒有你,我也已經買通他旁邊的大丫頭宜室幫我做這事情了,要做不做隨便你。」

    想到孩子,想起敬王府,蘇可兒終于不再猶豫。

    是,她才二十一歲,人生還很長,她得給自己打算。

    雖然對不起夏東雷,可就像夏太太說的,無論如何他都是富貴到老了,何況就算沒有她,也還有宜室,他肯定會著道的,既然如此,也不能說是她害的,那只是一個必然的結果。

    「我下藥在前,弟弟考試在後,我希望夏太太給我個憑據,免得我做了之後卻是什麼都拿不到。」

    「蘇姑娘打得一手好算盤,其實也不用什麼憑據,我拿給你臨摹的筆跡就是憑據了。」頓了頓,汪氏又道︰「既然要做,就別再猶猶豫豫,把事情做得干淨點,少不了你的好處。哼,夏東雷奪走我兒子的世子之位,我一定要他絕後,就跟我當年給他娘下藥一樣,一個賤丫頭也配跟我平起平坐,一個賤人的兒子也配拿走我兒子的爵位,憑什麼這麼便宜他,不過娶個病公主,要是皇上願意,夏東雷就算娶個牌位我都沒意見——」

    一個聲音突然從後頭傳來,「劉先生,可听得清楚?」

    「一清二楚。」

    汪氏跟蘇可兒臉色都變了,方嬤嬤不是守著的嗎,誰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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