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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愛妃是財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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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毓華 - 愛妃是財迷

受到九星連珠的異象波及,她一醒來就成了玢王妃,
還是夫君不疼、小妾不敬的那種,
所幸她也沒想依靠男人生活,她有一腦子的賺錢點子呢,
因此一跟隨丈夫晁寂到了封地,她立刻就溜出門做市調,
不想先在酒樓被坑了一把,離開後又被地痞纏上,
搞清楚這全是上梁不正所致,她向前來求和的丈夫提出建言,
讓他招募街上閑漢當勞力,替他修城牆、鋪水泥路、清河淤,
她則到處辦宴會,從富太太、官太太們手中撈經費,
夫妻倆通力合作振興西北,誰知她開的食鋪擋了人家的財路,
到她的鋪子鬧事不說,更買通晁寂的側妃想對她不利……



出版日期: 2021-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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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0: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王妃不一樣

濃濃的湯葯味彌漫在院子裏,日複一日,又苦又澀的味兒讓經過的婆子都忍不住皺一下眉頭,看了眼東院,然後搖了搖頭,這是凶多吉少了啊。

這樣的澀味在院子裏飄了足足三個月。

六月的天多日無雨,連微風都帶著暑氣,炎熱的天混雜著苦得像汁一樣的葯味,幾乎要把整個正院的天空都點燃了。

葯爐燒坍了好幾個,好不容易大夫點頭換了葯,苦澀難忍的葯換了個味兒,只不過,那還是湯葯。

小半個月後。

天剛蒙蒙亮,西邊和南邊的院子熱鬧了起來,蘊月光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翻了個身。

這賃住的富豪鄉紳宅子什麼都好,就是院子小,後院連在一塊,雖然分了主次,可動靜大一點,東院這邊想不要聽都不行。

琉璃從榻上起身,披著中衣問道:「西院動靜大也就算了,南院那個跟人家湊什麼熱鬧?王妃要不要起來送送爺?」

等了大半天蘊月光也沒回話,琉璃慾言又止,可她知道自己不該在王妃傷口上撒鹽,便又和衣躺了回去。

被稱爲王妃的女子兩眼呆滯的看著頭頂雙色帳子上翩翩起舞的鶴鳥,她原是一本書,她叫「虞夏書」,嗯,沒聽過?這不怪你,因爲這是從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書籍,說好聽叫奇書,既是奇書,就是沒多少人能看得懂的書本。

就跟千裏馬一樣,沒有伯樂,一樣得拉磨載貨,當一只粗笨的馬。

不是她倚老賣老,說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半點不臉紅,這待在世間的時間長了,能不曉事嗎?

她從來都只能在皇家藏書閣和那些典籍、檔案、珍秘爲伍,只是身爲藏書,說穿了就是在金匮石室書架上哪邊涼快哪邊待著,冷門得很,比雞肋還不如。

可日子漸深,她慢慢有了靈識,交了不少朋友、姊妹淘,譬如貔貅、譬如饕餮。

然而藏書閣外的江山幾番更疊,龍椅也不知換了多少人坐,某日突然來了一群人把她打包裝箱,這是……要換個地方蹲了?

她和一堆價值連城的文物又坐火車又搭船的,搖晃得她身子都要散架了才到目的地,最後被歸類放進一個叫「博物館」的地方,一百年輪不到一次出來露臉。

這不比以前還要憋屈?莫非她天生是活該蒙塵的命?

反正也無所謂,她的靈智越發成熟,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那博物館就等于是她睡覺歇息的地方罷了。

然而在某天,她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的夥伴居然都不見了,這才知道在她睡得糊裏糊塗的時候天象異變,九星連珠,強大的磁場令館裏頭成了精的、有了靈識,甚至剛覺醒的物件都逃光了,而她穿越到和丈夫一起就藩,後背挨了一刀子的三王妃身上。

只能說人倒楣,喝涼水也塞牙縫,她什麼不好穿,穿成了有夫之婦,後院甚至還有其他女人,這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啊?


琉璃聽到蘊月光歎氣,鼻子一酸,眼淚忍了忍,又開口道:「王妃死裏逃生是喜事,您還年輕,等養好了身子,攏住了爺,將來再生一個世子也不是難事。」

蘊月光幹脆坐起來,琉璃趕緊過來幫她披上一件外衣。

話說得沒錯,這幾天她躺在床上,像是看電影般在腦海中把原主的一生看了個遍,十三歲被賜婚,十五歲完婚,丈夫比她大了六歲,和她這個正妻一同進府的是上了玉牒的側妃,還有個屋裏人擡成的妾室,這個側妃後來甚至比原主早一步替王爺誕下子嗣。

原主出身書香世家,從小的家教就是三從四德、以丈夫爲天、孝敬長輩、教育幼小,換言之就叫你往東不能往西,你要違逆了,就給你扣個不守婦德的大帽子。

成親那天,給了她體面的王爺在他們的新房待了上半夜,下半夜去了側妃那裏,那時候她才知曉這位側妃趙蘭芝與王爺曾是青梅竹馬,據說趙蘭芝很有紅袖添香的本錢,琴棋書畫詩花茶沒有不精通的,而這側妃之位也是他去皇帝陛下那裏求來的。

形勢比人強,第二天,她咬牙喝了姗姗來遲的趙蘭芝敬的茶,認下了丈夫除了她這個嫡妻外,還有兩個備胎的事實。

原主一進門便咬牙管著偌大皇子府裏的吃喝拉撒,外頭請客、送禮、人情往來等等,更不會因爲她年紀小就停下。

她這樣謹小慎微,日子卻算不上舒坦,空挂著大老婆的名稱,可丈夫一個月難得進她的院子幾回。

奴才慣會看人下菜碟,沒了王爺的寵愛,她就算擺出發妻的身分又怎樣?連表面工夫也敷衍得很,幸好原主身邊還有兩個從娘家帶出來的大丫頭極力斡旋周全,日子才過了下來。

原本沒有寵愛,至少還懷了個孩子,這讓她對生命又重新燃起希望,誰知千防萬防,一個滑跤就把孩子滑沒了。

滑了胎,小産了,又病又氣又恨自己沒用,原主心底憂郁糾結,有苦沒有地方訴,偏偏丈夫年紀到了,除了皇太子之外的皇子都必須去自己的封地就藩居住。

挂著丈夫名分的家夥忙著就藩,向兄弟們辭別,酒宴不停,對她流掉孩子的事也只傷心了幾日,一日酒喝多了,言裏言外多少透露出她怎麼這麼不小心把孩子弄沒了,要是能順利的誕生,這可是他們家的嫡長子。

男人在外事多,能分給女人的精力本來就少,妻子一回兩回的哭泣可以說楚楚可憐,但次數一多,耐性很快就被磨光,有那些空閑,自然就往善解人意、溫柔缱绻的側妃屋裏去,哪裏想得到需要丈夫安慰的正妻?

這身子的原主活得沒滋沒味、意興闌珊,在和夫君一起就藩的途中,不知道被哪只黑手推出去挨了一刀,原本就沒什麼求生意志的人,如願以償地走了,卻叫蘊月光鑽了空子。

她這一傷,一行人便在雍州近郊尋了個宅子住下來。

是的,穿越過來的虞夏書在多日後逐漸恢複神智,清醒的那會兒明白了她幾千萬個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那就是她穿了,記憶裏對于原主的痛苦、悲傷、委屈和不甘都感同身受。

那感覺就好像蜂擁而來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幾乎要將她淹沒,也爲原主不值,她這一死,要是沒有自己的穿越,豈不是便宜了後院的兩個小蹄子?

人什麼都可以忍,可若被人欺到頭上還不知道要還手,抑郁到死,這也算是奇葩了!

對虞夏書來說,不只有兩個小老婆糟她的心,她還當了人家現成的後媽,這妥妥就是個爛攤子,只是要把自己命運交到別人手中的感覺非常不好,所以從她變成蘊月光開始,她前面的路就只有一條。

王爺晁寂一到封地就遭伏擊,這是任何皇子都不能忍的事情,晁寂殺一儆百,他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滅了那群匪類,接著因爲無事,便去監工尚未完善的親王府。

修改圖紙,監看造院工程,他忙得腳不沾地,負傷的王妃再也無人聞問,就好像這世間沒了這個人似的,只有兩個忠心耿耿的貼身丫頭忙裏忙外。

琉璃看著木著臉不動不說話的蘊月光,頓時慌了手腳,「王妃?您寬寬心,不要嚇奴婢。」

蘊月光反應過來,拍了拍琉璃的手,「怎麼就哭了?就你說的那般,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只要我不折騰自己,她們怎麼也越不過我去,我只要好好地過我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單靠一個男人的顧念能過得多好?日子怎樣過不是過,好不容易可以活一回,她才不要像原主那樣放棄自己。

她想在這宅子裏安身立命,就算沒了男人的寵愛又怎樣?她不僅會活下去,還要活得好,活得潇灑自在,反正一不求他寵愛,二不求他榮華,有什麼好活不下去的?

這麼想著,蘊月光心裏那點憋屈就消失了許多,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起來幫我梳頭換衣服,爺要出門,我怎麼能不去送呢?」

聽她這麼說,琉璃立馬有了力氣,一面答應,一面喊使喚丫頭打水進來,她又轉身去拿衣裳、首飾。

很快地,她替蘊月光打扮好了,她換了身木蘭青軟綢襖裙,鬓上斜斜揷了一支蝴蝶钗,因爲病了好些日子,臉色有些蠟黃,氣色也不是很好,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只沒精神還憔悴,便由著琉璃幫她點上口脂和胭脂,才顯出些紅潤來。

隨即便扶著琉璃的手去了前廳。

豬蹄子丈夫正准備好要出門,見蘊月光出來有些意外,「身子才好利索,怎麼就出來了?吹了風,病情要是有個反覆就不好了。」

他聲音涼薄,眉間慵懶,沒多大的熱情,陽光下,他穿著四爪蟒袍,臉上潔白如玉,有著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棱角分明的嘴,完美的臉龐令人別不開眼,眯眼看人時,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割破人的面皮。

他身姿挺拔、肩寬腰窄,背脊挺得筆直,通身氣度叫人心生膽寒,比晨間驟起的日光還要亮眼,皇族天生的尊貴氣質和冷漠,毫不收斂地顯露在他的眉眼間。

他看上去很嚴肅,並不是好相與的人。

蘊月光出現的時候,趙蘭芝和湯氏都怔了一下,這幾乎已經消失的女人居然能出來了?

兩人慢了一拍地向蘊月光行禮,蘊月光看也不看兩人一眼,向著就算端坐也風姿卓越的晁寂行了福禮,「妾身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千歲。」

晁寂沒擡一下眼就免了她的禮。

蘊月光沒敢多打量他,垂下了頭,回覆道:「已經無恙,謝爺挂念。」

草草走了個過場,接下來相對無言,晁寂也不在乎,說完便出門去了。

他一走,蘊月光沒逗留,眼角余光若有似無地掠過湯氏。

封建社會講究的是階級與等級,妻是正房原配,妾只是玩物,說得更難聽些,也就是生子的工具,兩者之間的關系是不容僭越的。

按規矩,湯氏這小妾沒有主母允許是不能擅自出來見晁寂的,她這是觑著主母不能理事,大家又不在王府內的漏洞,仗著趙蘭芝的暗許,堂而皇之地出來見人。

琉璃扶著蘊月光的手,兩人身後跟著粽子般長的丫鬟回了東院,一路上琉璃還說著,「王妃您瞧,王爺還是惦記您的。」

蘊月光不說話,她在現代待的時間長,見慣了一夫一妻,比男人還要強悍的女漢子,甚至是同居,只要是你情我願,做什麼都可以。

可她穿越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連剪個頭發都不能隨意的年代,一妻多妾是常態,她想毫發無傷的離開這裏,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透過原主記憶可知,大鹹的皇權至高無上,延伸到皇子身上,正妻可廢、可冷置、可身死,和離卻是不允許的事,因爲皇家婚姻摻雜太多政治因素,通常是用來平衡朝局或拉攏關系的砝碼。

不過古代男尊女卑,男人要離婚,只要責備妻子犯了「七出」之過,不用什麼證據,而且根本不需要對方同意。

譬如孔子是嫌妻子口多言,孟子是嫌妻子坐姿不雅,曾子則是因爲老婆沒把梨蒸熟;曾子的學生吳起更過分,有一次他遞給老婆一條絲帶,讓她再織一條,妻子精益求精,織了一條比原來更好的,卻因爲沒有按照要求織得一模一樣就被休了……

也就是說,離婚的掌控權還是落在男人的手上。

這一想,方才好了不只一星半點的心情又沈到了谷底。

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難道她要這麼灰心喪志地過下去?

當然不了,雖然有了人身、換了活法,又病了那麼長的時間,她曆經艱難地活了下來,當然要過得開心恣意,要是因爲後院這點破事把自己困住,不值!

想通了,心情這下真的變好了。

在病榻上纏綿了好幾個月,屋子裏充斥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葯味,她讓琉璃帶著丫鬟把屋子整個打掃過一遍,開窗通風,又把院子裏盛開的盆景拿進來,把床帳、被子、枕頭都換了,很快屋子就煥然一新。

早膳是兩素兩葷的粥菜,碗是粉彩牡丹花鳥薄胎瓷的,只有一點點大,只用一碗粥根本連墊胃都不夠,她連吃了兩碗,又進了些菜,才覺得飽了,所幸飯菜的分量很足,她吃不完的都給了自己的兩個丫頭。

時間還早,她也沒什麼要做的事,也就是說這一天都沒她什麼事,整個空下來了,反正她還在病中,有這時間,還不如回去睡個回籠覺,養足精神才是。

至于趙蘭芝說見她身子大好,要過來給她請安,她直接免了,不看不氣,一看一肚子氣,她何必自找氣受?

她的屋子裏除了琉璃這個丫頭,玉璧也是蘊月光的陪嫁,躺在床上這些日子,見她兩人貼身看顧,不眠不休,她是感動的。

見蘊月光用了兩碗飯,琉璃一邊收拾一邊努著嘴道:「王妃的身子已然痊癒,那些個沒眼色的還不知道要快快把管家權交回來。」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

蘊月光倒不這麼覺得,她抿著唇笑,「誰管家都不重要,只要能把事情辦好便是,再說了,我累死累活地幹白工圖什麼?讓她們坐享其成?能享清福有什麼不好?」

「話這麼說沒錯,當時讓趙側妃和湯姨娘管家,是因爲王妃受了那麼重的傷,如今身子已然痊癒,說什麼也不能越過您,您可才是親王府的主母。」

「何必跟她們爭一時長短,她們不想過來交權,只要大規矩不出錯,就讓她們去忙。」原主打理王府這麼久,豈是她們接手三兩天能輕易動搖的?

不過她嘴上雖然這麼說,卻也知道要不是她放權這麼久,那兩個妾室又哪敢在她病重的時候處處使絆子,要人手沒人手,派來的都是歪瓜裂棗,要出個門子處處刁難,甚至領個葯材,給的也都是次等的,這些看著都是小事,可如此層出不窮,正是明晃晃的打壓和掣肘。

玉璧見說不動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心想,要是藍瑛姑姑在就好了,她說的話王妃是一定聽的。

因爲就藩的時間急,蘊月光在京裏的一些陪嫁産業來不及打理交接,因此藍瑛姑姑便留在京裏,等把事情辦妥了就會立即跟上。

蘊月光是個性格樂觀的人,有什麼問題暫時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就不去想了。

因爲起得早,又剛吃完飯,當下便有些犯困,這時候就看出這宅子的好處了,沒有公婆要侍奉,她也不需要去應酬那些小妾,若說晁寂是老大,那她就是老二,晁寂一不在,也就沒有誰能管得住她。

算時間,現在也不過早上六點多,蘊月光消消食,又去更衣,便回床上睡回籠覺了。

等她再次醒過來,已經是喝下午茶的時間。

她無聊得緊,便想把借住的府邸好好逛一逛,畢竟她借住到現在,唯一知道的也就她躺的那張床的承塵。

和兩個丫頭說說笑笑地把內庭走了個遍,畢竟是民宅,富貴是富貴,可說穿了就是用金銀堆砌出來的俗氣,比不得皇子府半點的磅礡雅致,逛沒多久便有些意興闌珊。

這時蘊月光摸摸肚子,睡過了午膳,沒吃上好像就渾身不對勁,于是她吩咐小丫頭帶她去廚房。

琉璃無奈地看著蘊月光,王妃自從蘇醒後行事就有些不一樣,一個堂堂王妃到廚房去,這是餓了吧?

「奴婢去廚房取些糕點給您墊墊肚子可好?」以前,王妃別說洗手做羹湯,就連廚房那些髒汙的地方也從不踏足。

「我想吃的你們做不了。」

王妃都這麼說了,兩個丫頭還敢多說什麼,也只能陪著去了。

廚房裏的廚娘正忙著准備晚膳的食材,一個擇菜、清洗,一個切菜、肉,白案、紅案分工清楚,還有個打雜燒火的丫頭,一共四個人,廚房角落的大筐還放著各種蔬果,都是一些應季的東西。

「見了王妃怎麼不行禮?」琉璃朝著其中一個嬸子吆喝了聲。

幾個廚娘、打下手的,連忙放下手邊的事起身行禮。

蘊月光笑道:「免禮。」她看這三間獨立的廚房,打理得還算整齊幹淨,又打量廚娘,幹淨俐落,看上去都是勤快人。

「你就是廚娘,如何稱呼?」

「回王妃,奴婢姓陳,府裏的人都叫我陳嫂。」

「陳嫂,我來借你的廚房做點小食。」

「不敢,請王妃隨意用。」

「早飯的粥菜做得很不錯。」

「王妃吃得合口,是奴婢的榮幸。」

廚房的三間屋子是打通的,工作間有四個大竈臺,鍋碗瓢盆俱全,另外兩間搭了三層的木櫃,櫃子上整整齊齊地擺著面油鹽醬醋等瓶瓶罐罐,最後一間放著大量的米、荞麥、玉米這些糧食。

廚娘沒想到蘊月光挽起袖子就要自己下廚,連忙勸阻道:「王妃,廚房裏油煙大,還得動刀動火,您身子剛好,還是讓奴婢來吧。」

蘊月光笑道:「沒事,我就嘴饞,想做點小食,不需要動大竈,你在一旁打下手吧。」

廚娘瞧跟著王妃的兩個大丫鬟不曾阻止,便點點頭,按照蘊月光的吩咐去拿木薯粉來,接著去幫著燒火。

蘊月光想起現代無所不在的飲料店,決定做一杯珍珠奶茶來解解饞!

要煮珍珠奶茶得先做珍珠,木薯粉先用篩子細細篩過一遍,點火後,小竈上放上砂鍋,倒入開水,加上黑糖,待黑糖完全融化成糖水後便起鍋,放入幾大杓的木薯粉,充分攪拌成團,然後倒出面團,揉成細長條切丁,再把小丁揉成圓型,放入鍋中煮熟後,放涼。

至于奶茶就更簡單了,先把茶葉做成茶包,用小火煮開,撈出茶包倒入牛奶,小火煮沸就可以了。

她本來還想烤兩樣餅幹來配珍珠奶茶的,可惜這裏沒有烤爐。

最後想到角落籮筐裏的許多水果,思緒一轉,她將明膠隔水融化,把糖水加到明膠中攪拌均勻,最後放入蜜桃、芒果、楊梅果丁,再通通倒進臨時的模具裏,再把模具放入冰鑒,一個時辰後再拿出來切開。

蘊月光數數人頭,一共分了七盤,放上銀叉子,珍珠奶茶也倒了七盅,放上碎冰塊,招呼廚娘等四人都過來吃。

她們幾個之前聞到奶香,又看到水果晶凍的晶瑩美麗,肚子裏渴求甜食的饞蟲都被勾了出來,到底沒忍住,向蘊月光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道謝,這才端起茶盅吃了起來。

濃郁的奶香和茶香混合成一股醇香,好香又好聞,奶茶一入喉,那絲綢般的順滑,如暖流般蔓延到四肢百骸,這是她們從來沒吃過的口感,簡直是天上才有的滋味。

廚娘臉上露出了羞愧的顔色,她也是服了,這小食她聽都沒聽過,更遑論做出來了,玢王妃的身分那麼尊貴,卻親自動手做羹湯,還讓她們這樣的下人跟著吃,往後對于王妃膳食這一塊得更加用心才是!

蘊月光雙手托著自己的那份下午茶,她等不及帶回去院子享用,就拿到廚房外的小石桌上吃,順邊吹吹風。

哪裏知道她的小算盤卻被一把推開院門、大步流星走進來的晁寂給打碎了。

他在外頭忙了半天,剛進府,梅雪林便把今日府裏發生的一切都和他說了一遍。

晁寂並不是細致的人,府裏有府規,凡事照著府規來辦就是了,在京城時,蘊月光從未讓他爲後院的事傷過腦筋,可甚少進廚房的她今日居然帶著人去了廚房,晁寂聽到後的確是驚了一下。

府裏多的是下人,想吃點什麼只要吩咐下去就好,況且貴族女子給丈夫做飯,多是爲了增添生活情趣,那也是在一旁指揮著下人做,哪有親自動手的,尤其他還聽說自家下人也吃了。

一個王妃這般行事,不知道的人還以爲玢王府虐待她呢,這般想著,晁寂便直接來到了廚房。

梅雪林緊跟著晁寂,他在晁寂身邊多年,從自家主子眼角眉梢的細致變化,就能看出是在生氣了。

晁寂看向正在給他行禮的下人們,卻不叫起,院子裏的氣氛陡然降到了冰點。

蘊月光看到了晁寂冷若冰霜的眼神,心頭不解,這是怎麼了?她是殺人放火還是偷盜擄人,用得著以這樣的眼光打量她嗎?

兩人距離得近,蘊月光一看便相當有自覺,認爲是自己惹了這位爺不高興,可爲了哪一樁呀?現下這麼多人看著,她也不可能這時候跟他爭論,不如先轉移話題。

「王爺,你渴了、熱了吧,我做了點小食,你可要嘗嘗?」

晁寂盯著她,只見她烏黑澄淨的大眼裏滿是無聲的懇求,他才驚覺眼下還有一堆人在面前,而本來想要開口訓斥她太過隨心行事,可一看見蘊月光因爲重傷臥床還十分單薄的身子,頓時覺得她那身子骨有些刺目,連忙移開視線,到嘴邊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你跟我來!」他轉身就走。

蘊月光無法,只能跟上。

院子裏的人都看得出來王爺和王妃之間氣氛不對,所有的人都嚇壞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主子們位高權重,冷下臉時,別說女子,就是連男子看了都打顫,聽說王妃和王爺的感情平常就不怎麼著,這會兒不會是要回去處罰王妃了吧?

蘊月光跟著晁寂回到東院,梅雪林用袖口給晁寂撣了撣太師椅上看不見的灰塵,然後接過琉璃一直捧在手裏的托盤,放在幾案上,陪笑道:「王爺,這是王妃的一片心意,要不您嘗嘗?」

晁寂並不是重口腹之慾、講究吃喝的人,當年還在皇子府的時候也過過有一餐沒一餐,吃的都是冷食的生活,對于甜食更是打心眼裏沒喜歡過。

但現在看著漆盤裏的茶水……是茶水對吧,他似乎聞到一股甜膩濃郁的香氣,最主要的是那兩塊交疊的晶果凍,透明的凍狀裏包裹著紅、黃、粉三種顔色的果肉,看著就是一種享受,讓他有了久違的饞感。

他坐了下來,接過梅雪林遞過來的銀叉,果然,q彈的果凍一入口,那富含彈性的口感還有入口即化的清甜,讓他一口氣把兩塊晶果凍都給完食了,等他放下銀叉,才知道自己竟然把這小孩子的吃食給吃光了。

至于那茶水他也就嘗了一口,嫌棄地把滑進口中的珍珠嚼進肚子就沒再碰了。

「這叫什麼?」晁寂不由自主問道。

「珍珠奶茶和qq晶果凍。」蘊月光脆生生道。

這是他沒聽過也沒吃過的東西,明明自己是要訓斥她的,可現在吃了人家的東西,都說吃人嘴軟,一時間他竟有些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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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敬如賓的夫妻

不過晁寂到底習慣了呼風喚雨,站起身來,沒有瞅著蘊月光看,只道:「你是王妃,廚房自有下人打理,就算我們還未住進王府,但規矩仍是要守,你以後別再那般隨興了。」

蘊月光的臉窘成了表情包。哎呀,這是吃飽了就罵娘了,放下碗就翻臉,做人可以這樣嗎?這般想著,她不自覺地嘟起嘴來。

晁寂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般有些欠妥當,便又找了個話頭,「王府已經改建得差不多了,你也准備准備,不日就能搬過去了。」

蘊月光哼了聲。

「你沒有什麼要說的?」

要說什麼?沒看到她不高興嗎?可她很快反應過來,在人家的屋檐下,這個主可不是她想翻臉就能翻的,畢竟是她上司,是得打起精神好好應付的。

「那些個流匪……爺可找到他們的老巢了?」

晁寂頗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你怎麼知道我在忙這些?已經一鍋端了。」

「王爺英明神武、威儀天下、雄才大略!」

聞言,晁寂看了她一眼,她這話怎麼聽著有點酸?

「你好好歇息吧,我還有政務要忙,就不留下了。」

「沒關系、沒關系。」蘊月光嘴裏說著沒關系,心裏卻松了一口氣,殷勤的把人送出了門,「我送王爺。」

晁寂走了幾步,聽見這話,蓦然回過頭來,「我走了你就這麼高興?」

蘊月光蓦地被看穿,有些困窘,「有嗎?」不過她還是見招拆招,「哪裏是,妾身只是想,爺公務繁忙,不好多留你。」

聞言,晁寂沒再說什麼,轉身出了院門。

送走了晁寂,蘊月光不禁輕吐一口氣,回屋後便坐在床上,心裏氣哼不休。混帳東西,有能耐就把我的珍珠奶茶和果凍給吐出來!

玉璧看主子一臉的懊惱,悄悄地湊了過來,「王妃,您心裏不也惦記著王爺,爲什麼不留爺一回?您和王爺處好了,將來的日子也才有盼頭。」

她不明白,今日這麼好破冰的機會王妃怎麼就眼睜睜地放過了?

她們只是奴婢,她們只要做好主子吩咐的事情就好,可這一日看下來,王妃對王爺半點談不上關心,什麼也不問,管家權更是說放就放,和以前全然不一樣,她們心裏哪能不急?

「國事家事天下事,兒女私情會比公務還重要?」蘊月光完全不以爲意,他想上哪就上哪,要真的留下來過夜才嚇人呢。

說罷,她甩甩手,悶氣也不生了,這三伏的天,隨便動一動就一身汗,就算放了冰鑒用處也不大,折騰了一天,她除了萬般想念現代圖書館恒溫的空調,現在只想泡個舒服的熱水澡解乏。

「我想沐浴。」

玉璧轉身出去吩咐,不一會兒就有丫頭把水擡進來。

她恨鐵不成鋼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一邊服侍蘊月光入浴,一邊忍不住叨念,「王妃心善,什麼都替旁人想,可那些人可曾想過您?」

唠叨大媽啊,「你真有那個閑暇,不如來替我把頭發給洗了。」

蘊月光泡在熱水裏,玉璧站到浴桶後面,替她按摩揉洗她那一頭及腰的長發,琉璃則是替她刷背。

因爲太舒坦了,不一會兒蘊月光就覺得睡意漸沈,兩個丫頭見狀不禁莞爾,合力把她拉起來擦幹送上床。

蘊月光沒有使喚人的習慣,但一天下來也夠她看清這朝代大致上和她所知的封建社會一樣,自己隨便道個謝都夠她們惶恐的,她相信,要是自己不讓她們幹這些活,她們大概會把眼睛給哭瞎。

在熏籠上蒸幹了頭發,蘊月光揮揮手就讓兩個丫頭下去了,「你們也歇著去吧,我屋裏晚上不用人侍候。」

要是連睡覺都有人看著,豎著耳朵聽你的動靜,實在太沒隱私權了,一整天身邊都離不了人,睡覺這件事她自己來就行了,真的不需要在身邊安個監視器。

然而兩個丫頭都不肯走,「王妃身邊哪能離了人,喝茶、更衣沒人侍候是不行的。」

蘊月光換了個說法,「我病著的幾個月,你們姊妹倆辛苦了,就當安我的心,夜裏好好去把覺補回來,兩朵嬌豔動人的花眼下就像打了霜似,要是蓦了就是我的罪過了。」

「還是王妃心疼我們。」琉璃生了張瓜子臉,她道過謝就拉著玉璧的手去了外間,把兩張長榻並在一塊,屏息聽著裏頭漸漸沒了動靜,兩人這才相視一笑。

方躺下,玉璧忽然問道:「是我多疑嗎?我總覺得王妃今日不一樣,以前咱們在她跟前晃,她從來不說什麼。」

「這有什麼不好?你瞧,王妃今兒個精神多了,臉上也有了笑容,飯量增長,還會打趣咱倆了,自從小主子沒了以後,我還是頭一遭看到王妃這樣的笑臉。」說著,琉璃幾乎哽咽了。

玉璧眯著眼,沈思了一會兒,「聽你這麼一說,王妃這樣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些……」也罷,反正外間就在內室外,王妃只要喊一聲她們就能聽見。

「要知道,王妃好了,咱們才能好。」琉璃又添了句。這是爲奴之道,沒道理主子過差了,下面的人還能有好日子。

玉璧點頭道:「是呢,旁的那些不還有我們嗎。」

幾天的王妃生活過下來,蘊月光唯一不滿意的,就是每日要早起去到前廳送那空殼子丈夫出門。

「王妃,您不是常告訴我們夫爲妻綱,一日爲夫,終生爲夫,怎麼這會兒連送一送爺都計較起來了?」玉璧說道。不是她愛唠叨,這昨晚才信誓旦旦地說,王妃不上心的事有她在一旁盯著呢,今兒個一早,王妃就賴床不起,瞧,這會兒幫她盤頭發,連眼皮都還打不開。「我不去送還有別人會去送,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

這年代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是定律,原主那麼灌輸兩個丫頭,她這後來的人沒有話說,只是她受了現代教育薰陶,對此並不敢苟同。

「那能一樣嗎?您可是王爺的發妻。」玉璧把首飾盒子拿出來,讓蘊月光自己挑選。

蘊月光忽然朝她招招手,玉璧不明所以的靠近,哪知道蘊月光隨手從攢盒裏撚出一個大蜜棗,往她的嘴裏塞去,「管家婆!」

琉璃領著小丫頭把盥洗用具端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看了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玉璧,埋汰道:「還不趕緊,爺可是不等人的。」

擰熱巾子的、擦拭手臉的都動作起來,等蘊月光去到前廳,她還是最後到的那個。

她不解,現在的晁寂已經不是皇子,既不用上朝,又不領差事,何況那些流匪都被他剿清,他怎麼還見天的往外跑?

不過她轉念一想,身爲親王的他來到封地,不說微服到處觀察一下民生風俗,也得見一見地方官員,試一試這地方的深淺,往後他想統治雍州,心裏也好有個底,要是兩眼一抹黑,一問三不知,誰還當你是一回事?

雍州說大不大,卻是古九州之一,更是京城通往西北的交通樞紐,跟江南十三州沒法比,跟京城更沒得比,但說它小,屬地也有九個府州縣。

她穿來的這個王朝叫大鹹,就像人們只記得夏商周,卻很少有人記得前頭還有個虞朝,這個埋沒在曆史長河的大鹹也一樣,淹沒在宋元明的歧路上,浩瀚的曆史海中。

晁寂並不是受寵的皇子,在當今皇帝鹹嘉帝的眼中就是個小透明,畢竟他的母妃出身不高,就算兒子是個皇子,她的位分也只是九嫔之一,晁寂能分到雍州、微州、霸州這荒僻之地,已經是她在後宮使盡所有力氣的結果了。

鹹京裏除了太子,所有成年的皇子都已經就藩,可見鹹嘉帝對太子的看重,一開始就替他把所有可能的威脅都排除在外。

蘊月光未語先笑,逼迫自己認清現實,這是她的天、她的綱常、她的金大腿,暫時不能得罪,何況有一種智慧叫做以退爲進,她總得順著某人的毛捋,把他捋順了,才好確保兩人目前「相敬如賓」的關系。

「廚房准備了山葯百合粥和鴨絲玉蘭片,說是對脾胃特別好,爺可要先墊一墊再出門?」不讓她去廚房就不去,反正她在這裏的時間也不長了。

摸著良心說,她真只是隨口那麼一問,卻沒想到他點了頭。

趕緊讓廚房把粥飯送來,他端起碗,沒想到他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用烏木筷子指了指,「一起用。」

頂住兩個小三驚訝的眼神,蘊月光慢慢坐下。

趙蘭芝反應快,就要上來侍候布菜,晁寂頭也不擡,「你們也回自己那去用飯吧。」

蘊月光一點也不關心兩個小妾什麼時候走的,食不知味地端起碗來,她決定到送丈夫出門之前一句話都不要再說。

她哪知道晁寂會對她說的話給出反應,大家相敬如賓不是很好?不過這位爺直愣愣地看她做什麼,叫她挾菜嗎?

以前原主心裏是有這個男人的,整顆心都撲在他身上,怕他少穿一件衣服,怕他少吃一口飯,可這男人也不見得有多喜歡她。

所以男人是不能信的,男人要是能信,豬都能上樹了。

她挾了塊豆沙酥卷往他碗裏放。

「我不吃甜。」

她換上一塊涼拌筍絲,「這也是甜的。」

她忍,又挾上一筷的鴨絲玉蘭片,他尊貴的吃了。

她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這家夥不吃甜,合著昨天吃了她的點心還板著臉離開,爲的是這樁。

嘴巴是用來做什麼的?除了吃飯還能用來表達意思吧,什麼都不說光要她猜,她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放下碗筷後,他忽然意有所指地道:「夫人這回纏綿病榻,似乎忘記了許多事。」譬如他的喜惡。

蘊月光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矯作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是妾身的不是,想來爺一定對妾身的喜好了如指掌。」她在了如指掌四個字上頭刻意加重語氣。

晁寂眉毛一挑,也品出味來了,「你先回答我。」

「爲什麼不是你先答?」

「因爲我是夫,你是妻。」

夫是天,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她撇嘴不爽,要不要供在神鑫上,一天三炷清香,鮮花素果呀?但嘴上卻不忘要服個軟,「妾身的確忘記了許多事……」

晁寂點點頭,那就對了,這兩天他總覺得她哪裏不大一樣了。

「輪到爺回答我了,你可了解妾身的喜好?」

「我一直很忙。」

是呀,忙著往小妾的屋裏跑,蘊月光心道。

說實話,晁寂對蘊月光真的是一無所知,成親以來只知道她賢良淑德,把王府打理得有條不紊,但她也和他其他的女人一樣,都是大家族裏頭出來的,循規蹈矩,規矩一絲不錯,成了親就活在後宅這一畝三分地中。

趙氏是他向父皇求來的側妃,湯氏嘛……他娶親的時候已經二十一了,身邊怎麼可能沒有屋裏人?他不可能因爲娶了蘊家嫡女就不要那些妾。

一出廳堂,晁寂便把這些抛到腦後了,隨身侍候他的心腹太監梅雪林也跟著出來。

他問道:「爺今日不坐馬車?」

「不了,用走的,這樣不惹眼。」他想親自把麒麟城走一遍,那些地方官員不管在他面前說了幾分實話、多少虛話,都比不上他自己親自去印證一番。

「有膽、有謀、雪林,你們都去把這一身衣服給換了,換一身簡樸的布衣。」他沒想要招搖過市,身邊的人能有多普通就多普通,尤其梅雪林經年的太監服飾、一柄拂塵,略爲尖細的嗓子,誰見了都很容易猜出他的身分。

至于有膽、有謀兩個貼身侍衛身穿黑色勁裝,腳踩快靴,體型孔武有力,身配長劍,普通老百姓誰會沒事帶著凶器在街上亂跑?

「欸。」三人齊齊應聲。

片刻後,主仆這回真正出了門。

夜裏,晁寂直到亥時末才進東院,睡在外間的琉璃和玉璧先被驚醒,只見晁寂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進了內室,兩人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察看自己的衣著、頭發有沒有整齊,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屋裏,蘊月光已經睡下,屋裏沒有冰盆,只開了窗,徐徐涼風吹拂過幾上的晚香玉,散發出馥郁的暗香,薄薄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撒下一片潔白,屋裏一片甯靜。

他看見背著他睡覺的妻子,潔白的中衣下露出一節白皙的頸子,柔美的曲線延伸到衣服裏,雖然看不見被褥下她婀娜的曲線,心裏仍微微蕩起了漣漪。

他走近兩步,原本入睡的蘊月光卻迷迷糊糊地醒來,她恍惚坐起,這才發現屋裏有人,來的還是那個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男人。

兩個丫頭一個去掀燈罩點燈,一個跑來問她可要吩咐廚房上點什麼?

蘊月光攏了攏頭發,勉強打起精神,她這一整天也沒閑著,安排下人把拆了的箱籠歸置起來,收拾隨身物品,也讓西、南兩院的人准備准備,因爲過一兩日他們便要從租賃的民宅遷回王府了。

雖然只是吩咐兩句話的事,可玉璧老母雞個性發作,非要去盯著那些管事嬷嬷,就怕她們敷衍了事。

「爺這麼晚才歸家,這是去哪了?」摸不清這位爺是「例行巡視」,還是准備盡丈夫的責任來了?但不管如何,這兩者她都不喜歡。

晁寂也不坐下,伸直了雙臂,一副等著蘊月光替他寬衣的意思。

看這架勢,不會是真要在這裏歇下吧?

蘊月光見他臉上有疲色,腳下的鞋都是塵土,袍子下襦也是灰撲撲的,便不跟他計較,起身下床,笨拙地替他解了袍子上的燕子盤扣。

她實在不習慣這活兒,偏他從頭到尾昂著脖子,就兩個扣子,她卻解得額際直冒汗珠子,最可惡的是,他威壓極重,想試圖上來幫忙的琉璃在他的眼神下都不敢上前接手。

直到蘊月光的手指都快打結了,才把晁寂身上的袍子脫下來,她偷偷籲了口氣,不想一擡眼就看見他似笑非笑的隱忍表情,她那一滴滴的歉疚就忽然一掃而光了。

不知道他是基于什麼心態,是歉疚還是安撫才進她的房,可她一點都不希罕。

蘊月光那點憤懑沒能逃過晁寂的眼,「夫人這寬衣的技術活似乎退步了許多。」

話落,沒想到蘊月光竟瞠大她那靈活生動的大眼,當著他的面白了他一眼。

這是生氣了?

就算她流掉腹中的胎兒,也只見她日夜自苦抑郁,沒道過誰半點不是,這會兒居然和兩個扣子杠上了。

或許……是他太久不曾在她房裏過夜,她太過激動,這才失常的?今夜來都來了,在這裏留宿也沒什麼,她是正室,該給的體面還是要給的。

幸好蘊月光無從得知晁寂心裏的想法,要不然她肯定要嘀咕「繳公糧」這種「體面」她還真不希罕!誰要和其他女人共用一根「黃瓜」?

晁寂讓小太監侍候著去沐浴,帶著一身的水氣又回到內室,這回他沒有再讓蘊月光替他做什麼,拿了巾子把濕潤的頭發幾下擦幹,隨便一扔,「讓廚房隨便上點什麼,能止饑就行。」

「爺到現在還沒用飯?」

「去了麒麟城周邊的幾個村莊城鎮轉了轉,錯過了飯點。」侍衛帶的幹糧太難吃,他分給來圍觀的乞兒了。

他只穿中衣,結實精壯的肌肉透過衣料,若隱若現的線條就像長了鈎子般,那張與生俱來,彷佛就該被仰望的氣質及五官輪廓,讓她差點深陷。

她以爲像晁寂這樣的皇家公子哥,要不是白斬雞,要不就是沒看頭的奶油小生,沒想到除了那張驚爲天人的顔值,內餡也頗有看頭的。

吸氣吸氣,她企圖穩定情緒,修正色令智昏的自己,可耳朵那抹掩不住的绯色泄漏了她的心思。

晁寂看見了,他喜歡自己對她的影響力。

蘊月光趕緊吩咐一旁的琉璃跟玉璧,「我記得夜裏有幹貝鮮蝦館飾,你們去問看看還有沒有,再多個紅油炒手,記得酸辣粉別下太多,夜裏吃太多酸辣不好消化。」

說完,她忍不住氣惱,這該死的原主記性,把一家之主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連晚上不能多食酸辣都顧及到了。

王爺要用膳,尤其在東院,難道東院要起複了?

在這種揣測下,廚房以無以倫比的速度送上遲來的……算是宵夜的晚飯。

晁寂還真是餓了,用過飯,他看著百般無聊等他用飯,摩拿著袖口暗花玩的正妻。

「你似乎變安靜了。」

以前的她只要面對他,總是小心翼翼,就算他對她起的話題沒回應,她也能自圓其說,從不讓他難堪,可自從那些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後,她沈默了許多,眼裏對他的熱情幾乎沒有了,就像他這個人對她來說已經是可有可無。

可真要冷了情,爲什麼要奮不顧身地替他擋刀?就只是爲了引起他的注意?

對于她流掉的胎兒他不是不感傷,但他還有叡哥兒,雖然不是嫡子,卻也是他的血脈,莫非是慾擒故縱,以退爲進?

一直以來他都認爲女人心海底針,甚至不太喜歡女人,因爲女人麻煩,動不動就哭鬧,動不動就用成山的規矩來限製自己和他人,尤其京裏人教出來的名門千金大多如此。

可她爲什麼不問呢,問他今天去了哪裏?女人不是問越多表示關心越多,從現在這般表現看來,她對他不在乎也不好奇了?

其實會進東院,原先只想走個過場,是這屋裏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氣氛和甯靜讓他改變了主意,雖然昨夜已經答應過趙氏自己會過去,但……一會兒派人過去知會她一聲就是。

「夜深了,王爺在外奔波了一天,也該好好歇息才是。」她有什麼話好說?半夜三更的睡覺才是正事,促膝長談?他們哪來的興致和感情?別逗了!

兩人共睡一張床,床是上好的海南黃花梨木,夫妻倆就算在上面打滾也還寬裕得很,只是蘊月光一見晁寂睡在外側,身邊多了個人,她便不著痕迹地往裏縮,至于被子,這種天氣就算不蓋被子也不會著涼,他喜歡就給他吧!

晁寂見她面朝裏側,連被子都不拉,想也不想就把她攔腰撈了過來,絲毫沒發現她被觸碰的柔軟腰肢僵硬得像塊鐵板。

要是可以,蘊月光都想一腳把這男人踹下床了。

「雖說天氣炎熱,肚子還是要蓋點東西,你的身子才剛好,可別又出了什麼事。」

男人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方,那只爪子就那樣擱在她的腰上,半點沒要往回收的意思,她可不可以掐那只不知見好就收的魔爪?

「如果爺沒看錯的話……你看著像在咬牙切齒?」

侍候他吃飯,陪吃還要陪睡,還要叫他打趣,現在連她磨牙也要管,王爺,您住海邊嗎?管這麼寬。

因爲靠得近,晁寂能嗅到屬于蘊月光身上的香氣,「你可是換了新的桂花油,怎麼味道好像不一樣了?」這味冷冷的、甜甜的,不像她以前慣用的薔薇花味道濃烈。

兩人靠得這麼近,他又用這樣低沈的聲音說話,那暖暖的氣流從耳邊吹過,勾得她莫名緊張和躁熱。

唉,這是不讓人睡了,你就不能離遠一點嗎?不都說去了不少地方,精神頭未免也太好了。

她閉起眼睛,也不去看他那略帶凹槽弧度的下巴,「妾身不過用了一些白梅花露沐浴罷了。」梅花和桂花的味道能一樣嗎?不,是她要求太多,她怎麼能要求一個大男人會明白淩冬寒梅和金桂的不同,不過她這也不只有梅花香而已。

《紅樓夢》裏,寶钗因爲從娘胎帶來的下焦熱毒,有一個癞頭和尚告訴她需得用以春白牡丹、夏白荷花、秋白芙蓉、冬白梅花蕊趁著次春一起研磨了,再蒐集四時節令的雨水、白露、霜降、小雪湊成雨露霜雪,加上蜂蜜、白糖調和成龍眼大小,煎湯服下,據說長期服用身上便會産生異香。

她原本以爲這冷香丸葯製成不容易,哪裏知道她心血來潮,不過隨口說了一句,能幹的琉璃不到半天工夫就把她要的材料都找齊了,她按照比例還原了冷香丸,製好的葯丸子果然異香撲鼻,只是寶钗煎湯送服的葯丸,到了她這裏成了泡澡的美容用品。

這些瑣事她不覺得晁寂真心想知道,她看得出來他不過是沒話找話罷了,他應該也看得出來自己並不大想理會他。

往後她離開王府,打算拿這冷香丸來當做安身立命的第一桶金,不過本錢是個問題,改天她得讓琉璃把嫁妝單子拿出來瞧瞧,總之,只要有心,生命總會找到出路的!

因爲恍神得厲害,高度緊繃的身子不自主地放松了些,沒想到一直挂在她腰際的爪子竟趁機鑽進了她的中衣裏。

蘊月光猛地打了一個冷顫,雞皮疙瘩立刻爬滿身,她當機立斷地翻滾出被子,下一個瞬間還不忘作勢用手揭了據臉……

「這天也太熱了。」

晁寂看著自己落空的手,不禁有些錯愕,隨即便了然,這是不願意了。

他不是會逼迫女人的人,真不願意說一聲就好了,他難道會霸王硬上弓?他晁寂想要女人,曾幾何時需要用到這種下流的手段?

方才她的表情來不及掩飾,真實得讓他錯愕,那是明明白白的不情願,再沒有了以前的屈意承歡,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有些……有些喜歡她的真實。

他知道她對于流掉孩子的事情十分介懷,可遇到這種事他也不好受,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她的狀態一直沒有恢複過來,他聽梅雪林說了一嘴,知道管家權她仍放給側妃和姨娘,半點沒接回來的意思,這完全不像以前牢牢把持住中饋,誰也無法越雷池一步的她。

蘊月光叫背後的目光盯得有些毛,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軟著聲音問道:「爺一天都去了哪些地方?」

這位爺從上到下沒有人敢和他揮著來,蘊月光也還不想惹毛他,但是在感情上要她和一個認識沒幾天的男人做那種事,她吞不下,實在太惡心了。

等了半晌,才聽到他不輕不重地道:「這雍州怕是個硬茬。」

說罷,晁寂見她半天沒聲響,以手掌托起自己的頭撐著,看見她貼緊了扶欄的胸口微微的起伏,許是因爲熟睡了,小臉面泛桃紅,可口得宛如春日春桃,長長翹翹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淡紅的小嘴無意識嘟了起來,還有那溫柔得近乎甜蜜的神情,與她白日裏故作穩重的模樣大不相同,彷佛這樣的她才是真實的她。

這是睡著了。

他這是何必呢,活色生香的嬌妻就睡在身側,以前吃不到不覺得有什麼煎熬,可他有意親近她了,她卻連與他耳鬓厮磨都不願,叫他一個人空虛孤單地入眠。

再度躺平後,他無意識地看著帳頂,好一會兒才試著把全攤在他身上的被子往蘊月光那邊拉過去,可因爲兩人離得遠,只挪一些是不夠的,最後他索性把被子都給了她,然後翻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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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1: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妻妾起爭執

和鹹京相比,雍州實在簡陋,四面城門,高不過丈余,寬不過數丈,只能勉強讓兩臺馬車擦身而過,而城牆年久失修,腐朽不堪,狹窄的護城河裏雜草叢生,淤積堵塞嚴重,回想起鹹京動辄百余丈的城防,宛如長蛇般的氣勢,沒有親眼看見,蘊月光無法想像雍州是這麼個殘破的地方。

值門守城的城卒衣著不整,站沒站相、軍容懈怠,有的還哈欠連天,車隊迤灑的入了城,也不見他們多看上一眼,行人稀少,幾乎看不到商賈百姓通過,整座城池死氣沈沈,沒半點生機。

「這麒麟城也太破了!」掀著簾子往外看的還有琉璃和玉璧,兩個丫頭都發出同樣的訝異。

蘊月光默然,雍州距離鹹京不到千裏,然而這千裏的區別就是雲和泥,繁榮和貧瘠的界線。

既是通往西北出塞的交通樞紐、軍事重地,還是古九州之一,怎生是這種情況?

皇後生的嫡長子太子位居東宮,是所謂的正統;賢妃所出的四皇子晁宣,分到的是東北圖們江;由太後帶大的成王,分封的藩地是富裕的江南十三州;晁寂行三,他分到了西北這座破城。

七皇子和太子是同胞兄弟,然而指頭有長有短,父母偏愛長子,太後卻心疼麼兒,在別處不說,分封上面就一目了然。

而晁宣的待遇比起晁寂也好不了多少,遼東冬季酷寒,天寒地凍,方圓百裏都是深山野林,野獸頻繁出沒,更是自古以來流放犯人的所在。

車隊甫進城,一早就得了消息的大小官員高高矮矮站了一堆,粗略數過去至少有數十人,爲首的穿的是紫袍官服,可知是三品大員。

來人是雍州刺史徐淩雲,帶著微州、雍州還有霸州等地方官員來迎接玢王的車隊。

「下官徐淩雲,率下屬拜見玢王殿下。」說著,徐淩雲等人拜了一地。晁寂不失禮數又不失倨傲地向官員一一回禮,又與徐淩雲說了幾句話,「徐刺史和諸位大人請起,本想著輕車簡從進城就好,不想還是驚動了大家,給你們添麻煩了。」

晁寂話說得客氣,但徐淩雲是什麼人?他在雍州這些日子,早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全挖了出來,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用這話形容徐淩雲是一點都不過分。

徐淩雲在雍州爲官十年,舉凡貪贓枉法、暴斂橫征、魚肉百姓、橫行鄉裏都有他一份,他這般恣意傲慢,看不過去的官員還少嗎,沒有人敢往上告嗎?自然是有,可徐淩雲是雍州的天,政令不通、官官相護,樁樁件件還沒能出城門就被攔了下來,一手遮天的工夫爐火純青,可以說就是個土皇帝。

晁寂不信背後沒有人給他做靠山,根據種種蛛絲馬迹,徐淩雲可是二皇子成王的嶽父,自願替成王蒐羅金銀財富,要說不是爲了預備日後的舉事鬼才信!

有這麼個盡心盡力的嶽父泰山,成王有福。

徐淩雲表面恭敬,可眼底是掩不住的鄙夷,晁寂這不受寵的龍子龍孫來到他的地頭,明面上的面子他還是要給,但晁寂最好也能識相點,只管做他的閑散親王,不該管的事千萬別揷手,否則到時候鬧僵了,別怪他不給面子!

他不把晁寂放在眼裏,而晁寂對他的「熱忱」也僅僅禮尚往來而已。

除開徐淩雲,晁寂在一群地方官的最尾端見到一張熟面孔,是天嘉四年的探花郎卓問,他一直在地方上爲官,做的是中下層官吏,想不到他也在雍州。

兩人的眼神沒有任何交流,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

蘊月光在馬車裏偷偷看了兩眼,這座城池破爛成這樣,根本毫無建設,官員中爲首的這個,別說面有菜色,根本是紅光滿面,玉製的革帶都快束不住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了,這樣的人能是什麼爲百姓著想的好官。

晁寂把隨行的千名禁軍儀仗留在城外安營紮寨,只帶女眷、府衛和雜役進城。

不說麒麟城容納不下這麼多人的隊伍,進了城也沒地方住,一來他想試探一下麒麟城的勢力虛實,二來也是真的爲那些禁軍考慮。

按照老規矩,接下來會有一頓接風宴,晁寂婉謝了徐淩雲的宴請,表示皇命在身,又帶了女眷,多有不便,擇日再宴請官員。

對于這番接待,徐淩雲本就禀持著走過場的心態,只要不得罪晁寂便好,所以送晁寂上了車馬便率一衆官員離開。

像走程序一樣結束了迎接,王府的儀仗繞過麒麟城最主要的街道,走動的百姓知道是親王的車駕,都立在街道旁,安靜得像無聲的螞蟻。

對他們來說,誰來管理都是一樣的,他們活著的唯一目標就是看見明天的太陽。

車駕很快到了玢王府。

王府是以霸州一位富商的私人園林爲基礎改建而成、所有一切皆是按照親王的修建規製下去蓋的,兩層樓、繪金彩、細花卉,皇帝乃九五之尊,親王比皇帝低一級,因此府邸就用七五數。

王府不脫中軸線,分中東西路,形成多個院落,東西側是七進的四合院。

老實說,這座王府的規模雖然和鹹京的格局不能比較,只有一百多間的屋宇,但也不差什麼了。

女眷的馬車直接進了王府的垂花門,蘊月光草草打量了一下將來要住上好一陣子的地方,什麼都沒說。

倒是尾隨著她從後面馬車下來的趙蘭芝,領著由[rǔ]母抱著的叡哥兒,後面綴著湯氏和簇擁的丫鬟、婆子,聲勢浩大得幾乎要越過蘊月光。

三歲左右的叡哥兒長得身形瘦弱,但五官相當漂亮,可謂綜合了晁寂和趙蘭芝的優點,只是因爲整個王府就這麼一根獨苗,所以趙蘭芝很是慣著,他想要什麼,只要一個眼神,下人就會送到跟前,這般嬌養,不僅脾氣養得越發的大,連下地走路、說話都不怎麼靈光。

湯氏道:「我說啊,總算到地頭了,本以爲跟著爺是來享福的,哪裏知道這一路所見簡直就是窮鄉僻壤,旁的不說,這屋子還越住越小,和京裏的王府根本沒得比,往後要怎麼安置可都得看趙姊姊的了。」

她原是晁寂母妃身邊侍候的大宮女,按照慣例,在皇子十三歲的時候便把身邊得用的宮女送到兒子身邊,教他人事,因著這一層關系,她一路跟著晁寂從皇子所離開,到京中旳王府又隨著來到雍州,也算是老人了。

正因爲是老人,心底那抹不甘心時不時就會冒出來搔著她的心,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竟鬼迷心竅地在流匪來犯時,一手把蘊月光給推了出去。

那時渾身浴血的王妃,目光凶狠地瞪著她,每每到了夜裏,只要一閉上眼,那一幕便會浮上眼前,不停折磨著她。

然而受了那樣重的傷,蘊月光卻出人意表地又活了過來,可她好像忘記了那件事一般。

不過湯氏不敢賭,她左思右想,後院裏誰能爲她作主?只有王爺偏疼的趙側妃!

于是以爲找到倚仗的湯氏成了趙蘭芝的馬前卒。

趙蘭芝見湯氏當了出頭鳥,抿著笑,眼睛觑著蘊月光,見她已經跟著管事姑姑的步伐朝正房走去,不由得也出了聲,「不知姊姊是不是也覺得這屋子狹隘了些?這工部的人辦事不盡心,也太敷衍了。」

剛剛修繕完畢的新房子,寬敞開闊、窗明幾淨,何況還有晁寂親自盯著圖紙施工,這樣還嫌不夠?放眼看去,雖然是些剛栽下去不到一兩年的花木,卻是繁花錦簇,濃蔭如墨,往後要是有心修葺,怕是會更加壯觀,這府邸哪裏小了?

府裏就幾個正經主子,到底是有幾個屁股,得住多大的屋?她是想住皇宮嗎?

蘊月光不想奉陪,舉步又要走,只趙蘭芝窮追猛打的聲音追了過來。

「妹妹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可好歹姊姊也理一理妹妹,免得我以後在奴才面前不好做人。」趙蘭芝做拭淚狀,可眼底分明半點淚意也沒有,「也是妹妹太心急了,想和姊姊好好培養一下感情,這一路因爲姊姊又是傷又是痛,差點連小命都交代了,妹妹想與姊姊親近都不得法,如今進了自家門便有些口不擇言了,姊姊大人大量,可莫要怪罪。」

蘊月光回過頭,目光清亮如山泉,十天半個月不曾露面都算情有可原,畢竟人家掌著家,但是她躺在床上好幾個月,她這位「親愛的妹妹」別說派下人來問候一下,甚至克扣起東院的用度開銷,如今又來拉著她的手扮親熱,趙蘭芝到底把她當成了什麼?是隨意捏扁搓圓的軟柿子,還是缺乏主見、任人指東不敢往西的貨色?

這樣的言語擠對只要你不當回事,它就不會是一回事,只是這習慣不能慣,要是縱容了趙蘭芝,她很快就會爬到自己頭上來耀武揚威。

她不欺負人,也沒有讓人欺到她頭上還無動于衷的道理,蘊月光的視線終于對准趙蘭芝的目光,聲音如珠玉相撞,「你是在和我說話?」

她的聲音很淡,卻把趙蘭芝恨得牙癢癢的。

「原來叫了那麼多聲姊姊,姊姊不接話,是不知道我和你說話啊,這府裏誰還配我叫一聲姊姊?」

「我記得我父母就我一個獨生女,不知哪時候多了個妹妹?」她看著趙蘭芝認真說道:「你認錯人了,我根本沒有妹妹。」

她是蘊太傅府唯一的嫡女,一府兩太傅,蘊府在大鹹朝可是百年的書香世家,蘊府的子嗣不旺,他們這一房除了一個早夭的姊姊,便她一個女兒,兄弟的話只有兩個,但兩個哥哥出類拔萃,一個年紀輕輕已是當朝太傅,一個從了武,如今是無敵大將軍麾下的副將。

琉璃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她們家夫人是怎麼了,她們同是王爺的女人,互稱姊妹,宅門裏不都是這樣的嗎?背地裏如何撕扯是一回事,但表面上仍口稱姊妹,如今許久不見趙側妃的面,她們家王妃居然連這點表面工夫都不做了嗎?

趙蘭芝的柔黃握成了拳,指甲都刺進了肉裏,「瞧姊姊說得那麼見外,我們同是王爺的女人,自然要以姊妹相稱。」

「你與我雖然同一日進王府的門,我也喝了你敬的茶,但我們彼此心裏都明白,妻妾間的姊妹不過就是個客套過場,拿來維持臉面用的,根本沒有實質的血緣關系,我覺得做人不要那麼虛僞,往後姊姊這個稱呼就免了吧!」

趙蘭芝的身子猛地一震,直直看著蘊月光,虛僞?這個賤人居然罵她虛僞做作?

盡管不悅,可她心裏也明白,蘊月光再不受晁寂待見,她的身分還是晁寂的正妻,按規矩,晁寂的妾室在她面前都要自稱婢妾。

婢通奴,奴才到什麼時候都是奴才,哪來的資格和主子稱姊妹?

這個趙蘭芝還真沒想過,她父親是鴻腌寺的左寺丞,管著朝會賓客禮儀的瑣事,要不是晁寂看在與她是青梅竹馬的分上,她怎麼可能攀得上皇子側妃這位置?加上一進門就聽說王爺不待見王妃,王爺也由著她獨大,所以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蘊月光這個正妻的身分高了自己一大截,她見到正妃是要行大禮的!

趙蘭芝臉色變了變,隨即昂起頭,「姊姊可不要忘了,我可還有個叡哥兒,姊姊卻是什麼都沒有。」她聲音裏都是自得,她生下王府的長子,單就這一樣,和正室平起平坐也不是不能。

蘊月光也不惱,慢聲細氣地道:「開口閉口都是『我』,是大鹹律變了,還是鴻腌寺左寺丞的家教也就這般而已,要知道諸侯無二嫡,又或者趙側妃仰仗王爺的恩寵,無視大鹹律法,想寵妾滅妻?」

「我……婢妾不是這個意思。」趙蘭芝臉色又變,當下想殺蘊月光的心都有了。

原先不過妻妾間的吵嘴,要是上升到晁寂無視國法的高度,一旦傳出去,原本在皇帝面前就說不上話的王爺就會被扣上一頂大帽子,皇帝哪天不高興了,追究起來,晁寂說不得就會受她連累,掉了腦袋!

「既然承認你是奴才,就做好你奴才的本分。」蘊月光話題一轉,「再大的府邸,不就是給人住的,有什麼好計較的,只要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哪怕是陋室也會覺得幸福,趙側妃既然覺得王府狹隘,不如住到厚錦院去,那院子有五間房,套著大院子,也夠你這麼些人住了。」

萬貫家財也吃三頓飯,千厝萬樓也只睡一張床,王府也才多少人,覺得屋子小,一人能睡兩張床還轉不開來,這般驕奢恃寵而驕,就讓她吃點苦頭吧!

「你——」她面色帶著猙獰,說不出話來。主與奴的規矩趙蘭芝比誰都清楚,只是沒想到向來悶不吭聲的蘊月光會把這規矩套到她身上。

果然,會咬人的狗是不會叫的!

「王妃真這麼覺得?」已經站在衆人身後好一陣子的晁寂,把幾個女人的對話都聽了去,這才施施然走出來。

「爺。」趙蘭芝和湯氏異口同聲道。

趙蘭芝反應快,把[rǔ]母抱著的叡哥兒接過來,好言好語地催促他喊人。

叡哥兒怯怯地看了晁寂一眼,最後被趙蘭芝逼得沒辦法,好半天才聲若蚊購地喊了聲爹。

晁寂蹙了下眉頭沒作聲,因爲他沒反應,本來膽子就不大的孩子幹脆把頭埋進他娘親的懷裏,做鶴鹑了。

蘊月光對晁寂的做法投去不贊同的一眼,不過也沒說什麼,那不是她的孩子,他想怎麼教都是他的事,她沒有批評的立場。

對于晁寂的問句,她無法像對待兩個妾室愛理不理的,「這府邸平常人想住都住不上,有的人窮其一生尚無片瓦安頓所在,妾身比起那些人已是很有福,很滿足了。」

對于不准備長住的地方,她有什麼好挑剔的,「而且我覺得很多美好的事物,不在于它有多貴重,哪怕是草屋茅舍,能叫人安頓身心就是好宅子。」

「想不到妾身隨口兩句話也能叫王妃說出一番人生道理來,往後妾身要向王妃學習的地方還多著呢,盼姊姊多教教我。」趙蘭芝楚楚可憐。

「多謝趙側妃誇獎。」她態度大方,沒有半句敷衍,「你年紀比我還大上兩歲,不敢當起姊姊這兩個字,往後還是請你稱呼我王妃就好了。」

想惡心人,她偏不想如她的意,可蘊月光沒想到自己捅了馬蜂窩。

趙蘭芝吞下委屈,強裝笑臉,可眼眶挂著要掉不掉的淚珠,可憐兮兮的模樣全落入晁寂和下人的眼底,「妾身知道王妃不喜歡婢妾,于你而言,是我分了爺對你的喜愛,但是我愛爺的心,半點不輸姊姊你啊!」

真是好一出正妻欺淩妾室的好戲,相信很快府中就會謠言四起,一個是委屈求全的側妃,一個是目中無人的正妃,同情弱者向來是人的本能,到時候所有的人都會站在趙蘭芝那邊吧。

旁人要怎麼想她不管,可晁寂……她觑了這男人一眼,他的神情果然有些波動。

要認真說,這趙蘭芝還不算是妾,側妃的身分也是由皇帝冊封,屬于诰命夫人,她不是奴、不是婢,生死不由她這主母做決定的,想打殺,她蘊月光也沒那權力。

她後悔了,在現代的時候只忙著和她的姊妹淘到處遊玩吃美食,無暇多追一些宮鬥劇大菜,以致于到了大鹹朝後半點武力值也沒有,只是這樣你慰過來我慰過去,有意思嗎?沒有自己的人生理想目標,只想倚靠男人的寵愛過一生。

無論如何,這都是個人的選擇,只是這麼急著宣告自己會是府裏真正的女主人,何必呢,等自己離開,這裏的一切不都是她的了?

蘊月光冷冷笑了,在她眉目如畫的清麗容貌中添了幾分清冷,離去前,她朝趙蘭芝一瞥,看得趙蘭芝心跳加速,頭皮發麻,本來都不太當蘊月光是一回事了,如今又突然感覺到了危機。

「要沒有別的事,容妾身先退下了。」小老婆還沒什麼大動作,讓蘊月光就覺得累了,她朝晁寂福了福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帶著婆子丫頭遠去的背影,趙蘭芝沒忘記晁寂還在她不遠處,「不管妾身如何討好姊姊,姊姊就是討厭妾身,也不知道妾身到底哪裏得罪了姊姊,叫她這般不喜……」適時的給男人上眼葯,是把他拉攏過來的不二法門。

聞言,晁寂的神情莫測,這一夜,他果然歇在趙蘭芝院子裏。

對此蘊月光完全無感,在她眼裏,晁寂本來就是個渣男,要求渣男偏向她這邊倒不如她拿剪刀把他喀嚓了還比較省事。

正院名字叫蘊香塢,也不知是湊巧還是取名的人別有心思,恰恰合了蘊月光的姓氏,這座院子雖然不若京中王府那麼大,卻也不小了。

換下累贅的禮服,痛快地洗了個澡,一掃趕路的疲憊,是的,就算她一直待在馬車裏,外人的臉都見不著,但她身爲正妃,還是得一絲不苟地打扮整齊,這是禮數。

那繁複的發型紮得久了,頭皮都痛,琉璃貼心的替蘊月光按摩頭皮,再替她梳了個簡單的淩虛髻,衣著也力求簡樸。

新的府邸新氣象,一幅雙面繡大屏風,金絲楠木的家具,宋明的大花觥,擺放在妝奁上的百寶格,蘊月光隨手擺弄了一下,箱蓋中有盒,盒中有套匣,套匣中又有屜,轉鈕便可以看見門,門的後面又另有一番天地,因此觀賞時常有尋尋覓覓,撲朔迷離的趣味。

蘊月光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百寶格。

令她意外的是,梳妝臺上的鏡子不是模糊不清的銅鏡,而是一面現代的玻璃鏡,雖然清晰度還不到百分之百,卻是一面確確實實用硝酸銀和還原劑混合塗到玻璃的鏡子。

原來雍州也有這麼出類拔萃的匠人。

「我想進城去瞧瞧。」

既然已經沒有心要在王府住下去,這裏的好壞都和她沒什麼關系,她迫不急待地想去看看城裏有沒有什麼商機,不然坐在家裏銀子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還有,要是可以,她也想順便看看有沒有適合棲身的地方,總不能出去後去露宿街頭吧?

兩個丫頭互相遞了個無聲的小眼神,最後是玉璧開的口,語氣頗爲幽怨,「這不好吧,箱籠都還沒歸置,府裏許多事還要您拿主意,怎好挑這時間點出門去?不如王妃盯著咱們把事情理順些?再說了,王妃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夫人,哪能隨便出去抛頭露面。」王爺要是知曉了,會先把她剝一層皮下來吧?

蘊月光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拿到手的實惠才是真的,什麼是實惠?銀子咩,手中無銀心中慌,有了銀子心不慌。

唯有讓自己的經濟獨立才有安全感,得有銀子她才能出得了王府的門。

「嗯,院子就交代你和琉璃督促下面的人整理了。」原主把侍候的人調教得很好,這些瑣事根本不用她操心。

她心急的是,觑著趙蘭芝今兒個的表現,是想先聲奪人呢,與其傻不愣登地在王府裏窮耗,還是趕快找活路才是正事。

「夫人怎能輕易地出去抛頭露面?」還把她們姊妹留在府裏,一個人都不帶?

蘊月光聽了噗哧一笑,「憑什麼不許抛頭露面?我一不偷,二不搶,更不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這府裏不還有香缇姑姑和藍瑛姑姑在,你們有事盡管去問她們就是。」

原本留在鹹京替她打理鋪子産業的藍瑛姑姑,日前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也交接了鋪子、田莊一應的帳冊,钜細靡遺地描述了她和那些掌櫃碰頭後發生的事情,因爲得了主母的吩咐,那些個別有心思的掌櫃該撤的撤、該留的留,實施鋼鐵手腕大大的整頓過一番。

畢竟她們都知道往後天高皇帝遠,晁寂這一去封地,也不知道有沒有返京的一天,蘊月光手伸得再長,也沒辦法把陪嫁的鋪子、産業都收攏在手心,所以留下來的都是那些值得信任的家生子掌櫃,暫時打理不了的,便全都賣了換成現銀。

總而言之,不負蘊月光托付就是了。

蘊月光自诩是個賞罰分明的人,辦好差事的人自然少不了賞賜,這也讓她看到藍瑛姑姑不輸男人的工作能力。

梳妝完畢,蘊月光戴上帷帽,繼續給兩個丫頭洗腦,「後院女人爲什麼會被男人吃定、吃死?原因很簡單,就因爲自己無法獨立,不管是精神還是經濟都必須倚賴丈夫,可只要女人經濟能獨立,對男人別無所求,那男人在你跟前就是個屁。」

這話一出,琉璃、玉璧心裏的沖擊之大,彷佛如遭雷擊幾乎腿軟,這……是她們認識的王妃嗎?不會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吧?居然從她口中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不行不行,這些話只能爛在她們的肚子裏,絕對不能讓第三者聽了去,死都不能!

蘊月光也知道這話對土生土長的古代人來說肯定難以接受,所以她也不勉強,轉了話頭,打哈哈過去了。

她覺得,改變不了別人就改變自己,都說在家靠父兄,出嫁靠夫君,老來靠兒子,其實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老,靠什麼都不如靠自己來得安心,她想要自由自在的人生,那麼這一步首先便要邁出去。

拗不過兩個丫頭要是不帶上她們就死活不讓走的架式,蘊月光只能領著玉璧、琉璃和藍瑛姑姑,主仆四人低調地從王府角門出來,隨意的走上麒麟城的街道。

藍瑛姑姑對于蘊月光甫進王府就要出門的舉動非常不贊同,可她很快就發現這個主子不再像以前聽她的話,她再不贊同,一旦主子發話了,她們身爲奴婢又能說什麼?

說實話,蘊月光立馬就後悔了,泥土路的風沙特別大,一踏出門,迎面就是一陣風,裹塵挾沙,瞬間吹迷了她的雙眼,這還是她戴了帷帽的情況下。

王府周圍那段路,因著他們回府所以才灑過水,又是夯土築路,除了髒了鞋底,別的問題都沒有,可一離開王府的主要幹道,只要牛、馬、驢車過去,沒有不灰塵滿天的,到處窪窪坑坑,這能叫路嗎?

一旦下雨豈不是泥淳不堪,寸步難行了?玉璧是太傅家的家生子,可以說是陪著蘊月光長大的,所以就算是奴婢,日子過得也比小官家中的小姐不差什麼;藍瑛姑姑雖然出身貧困,從小被賣進宮,從苦日子熬出來的,可被王爺派到王妃身邊侍候後,也是多年沒吃過這樣的苦頭。

她原以爲王妃個性綿軟,那般金尊玉貴的人,哪裏承受得起這樣的風沙,但是蘊月光一句抱怨也沒有,該怎麼著就怎麼著,以前王妃可不是這個樣,都說磨難能砥砺人的心智,也許經過小産和挨了一刀,性子也不一樣了。

她不由得高看了蘊月光一眼,心裏生出一股「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感覺。

琉璃扶著蘊月光的手,一手捏著鼻子避過一輛載滿屎糞的驢車,一邊道:「早知道應該坐馬車出來的。」

「不親自出來走動走動,哪能看見這裏的百姓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有藍瑛姑姑在,蘊月光沒再把尋找商機這話題搬出來,而是換了個說法,她可不想被唠叨堂堂一個王妃與民爭利什麼的,能少一事是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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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1: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花錢買經驗

蘊月光先在王府附近轉了一圈,看得出來住在王府周邊的不是富便是貴,出入有車馬,往來無白丁,有不少出來辦事的仆役鼻子是朝天長的,完全沒把安步當車的她們當回事,不過她也不介意,靠邊點走就是了。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倒是玉璧不高興了,要不是被攔著,險些就要沖上前臭罵對方一頓。

從城南走到城西,蘊月光開始唾棄起自己的耐熱力,她真高看了自己,秋老虎的九月,這座靠北的城市依舊熱得像個火爐。

當了王妃好像就沒了腿似的,不是坐馬車要不就小轎代步,養尊處優的後果……也才多久,就算使出洪荒之力,她也走不動了。

好不容易來到城西的市集,四人在附近找了間普通酒樓的雅間坐下,要了應時消暑的冰碗和幾個菜。

等飯菜上桌時,蘊月光從樓上往下看去,這裏可以說是麒麟城裏人最多的地方了,就算過了正午時分,街巷裏也不乏走動的人群,挑擔子的平頭百姓衣衫檻褛,有的全是補丁,顯然日子並不好過,道路兩側有各種鋪子,只是鋪面都不大,生意看著也很一般。

古人是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建立起城鎮的,也可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可蘊月光這一路看下來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幹脆讓琉璃去買本縣志來看,沒想到問了好幾家鋪子,居然都沒有。

不過她也從店家口中得知這麒麟城多山地,交通不便,人煙也少,只一條黑水河流經本地,但是那條河經年累月沒人管,淤泥越堆越高,現在連小船都無法行駛了,僅供百姓勉強灌溉。

菜上得不慢,八寶鴨子、炒三鮮,以嫩豆腐與辣椒下去炸的虎皮會、蔥椒魚片、炸蘿蔔幹、糖蒜拌大肉片,另外還招待了兩樣小菜。

顧慮到藍瑛姑姑和兩個丫頭習慣了京裏的口味,蘊月光叫了幾樣酸麻椒辣重口味的陝西菜,一半京菜,擺了一桌,想吃什麼隨意挾就是了。

蘊月光叫坐,琉璃、玉璧這些日子也習慣了她的行事風格,二話不說就坐下來,藍瑛姑姑卻是不肯。

主是主,仆是仆,這點她分得很清楚。

「原來藍姑姑這麼不喜歡我,你們伎一桌,叫我一個人吃飯。」她眼睛本來就大,這一凝視便顯得淚光盈盈,有些液然慾泣的味道。

雖然撒嬌實在不是她的強項,可她學一學還是有幾分像的。

被扣上不喜主母的帽子,藍瑛姑姑幾乎要以死謝罪了,最後在蘊月光得逞的目光下只能挨著椅邊坐下。

蘊月光嫣然一笑,吃起自己的小蔥羊肉拌面。

藍瑛姑姑看了一眼,這又哭又笑的,根本還是個孩子。

吃完面,又上了冰碗,飯菜分量少就算了,這冰碗蘊月光卻有些看不上,少少的碎冰加上蜜餞和兩塊水果,灑上白糖,一碗要一兩銀子,這店家太不誠實,是活脫脫的黑店!

煉[rǔ]都沒有的冰碗叫什麼冰碗,蓮藕清熱涼血、去芯鮮蓮子養心安神、鮮菱角利尿解酒,熒實止渴益腎……這些沒有她忍了,冰塊很貴,就這麼些屑屑,她也忍了,但是連一塊便宜的杏仁露也不給,要是那個以吃爲天的饕餐在這裏,鐵定把桌子給掀了。

東西貴沒關系,但得有價值,這是把她們當凱子、當肥羊宰!

一行人下了樓,玉璧是管銀子的,便由她去付帳,哪裏知道沒一下便和掌櫃的起了爭執。

藍瑛姑姑要上前去理論,卻叫蘊月光給阻止了,她緩步向前走到櫃臺前,「不知是我聽岔還是我的丫頭聽岔,一頓飯菜索價八十九兩銀子,想來我們剛剛吃的是滿漢全席。」

「滿漢全席不敢當,這是上頭定下來的價錢,夫人要是嫌貴,左轉有家飯莊,他們便宜。」也不知掌櫃的是沒聽出她話裏的挖苦,還是像這樣的話已經聽得太多麻痹了,居然還厚著臉皮讓她們往別處去,只差沒明說吃不起就別來!蘊月光被氣笑了,「我初來貴寶地,不知輕重,還真是我的錯,八十九兩都能在城裏買十幾畝地了,就當我吃飯買個經驗。」

將近九十兩的銀子,在京裏的酒樓吃一頓不算什麼,可這裏是雍州,這是看准她們是外地人,專門訛她們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婦人。

聽到蘊月光願意給錢,掌櫃的本來難看的臉這會兒笑開了花,但怎麼看怎麼覺得虛僞。

「夫人能理解是最好的,請惠賜八十九兩銀子。」

就算心裏窩火,蘊月光還是讓玉璧把帳給結了,只是和這種雁過拔毛的人交手也不必談什麼誠信,既然被當成肥羊宰,她也不能虧太多,轉身吩咐琉璃去把方才她們沒用完的飯菜全部打包,她要帶走。

別說掌櫃的,就連杵在一旁的夥計都露出了鄙視的神情,這上酒樓吃飯居然打包飯菜,還帶著下人呢,哪家的貴婦人會做這種下面子的事,想來一定是個摳門的主子。

掌櫃的鞠躬哈腰把她們送出酒樓,那嘴欠的夥計偏要嘀咕兩句,「也不打聽一下我們酒樓出入的都是些什麼人,一個婦道人家,一頓飯花了這麼多銀錢,回去不讓爺兒給休了才怪!」

蘊月光喰著冷笑,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沒想到叫她一來就碰上了。

「真是太坑人了,把咱們當冤大頭,這裏都沒王法了嗎?」明晃晃的打臉,琉璃可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氣。

「合著咱們是喝了瓊漿玉液,吃了虎髓龍骨了,這麼多銀子,心疼死了。」兩個丫頭氣到不行。

將近九十兩的銀子她得存上好久才可能存得到,當下她都恨不得把方才吃進肚子的飯菜給妪出來還給他們了!

「這是花錢買教訓,經驗告訴我們,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忍氣吞聲的示弱也沒什麼,再說他這樣一家鋪子能在這地頭站得住腳,自然有它的道理,往後咱們把這家列爲黑名單,不來就是了。」沒有人能保證遇到的人事物都和自己合拍,也沒有人能保證出門不碰到壞人,只能從經驗中汲取教訓。

瞧著王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琉璃暗忖,也是,她們就吃虧在是一群老弱婦孺,要是帶上府裏的護院,哪還能吃這樣的悶虧?這一想,兩個丫頭心裏就不再那麼嘔氣了。

「方才打包的那些菜,就分給街角的乞兒吧。」從酒樓出來,蘊月光就看見不少乞兒,其中還有年紀老邁,蹲坐在街角昔見處。

這裏的乞兒特別多,老少都有,這麒麟城難道連安置老人孤兒的處所都沒有嗎?

玉璧走過去,客氣地把打包的飯菜給了一個老乞丐,又伸手指了指蘊月光,老乞丐便佝偻著身軀向她道謝。

蘊月光回了半禮,這時琉璃湊到蘊月光邊上,輕聲說道:「夫人,後面有幾條小尾巴跟著我們。」

是的,琉璃會武,功夫和藍瑛姑姑在伯仲之間,不過蘊月光還沒機會見識。

聞言,蘊月光看向藍瑛姑姑,她也點了頭,「自從咱們來到城西就跟上了。」

「既然還沒撞上來就先留心盯著,別輕舉妄動。」蘊月光沒慌,只是多叮囑了一句。

「王妃,老奴瞧這城裏也不安甯,今兒個出來過了,是不是該回去了?」藍瑛姑姑心中一萬個不放心,她年紀大,想得也周全些,王妃一個護院都沒帶就出了門,王爺知道定會非常震怒。

蘊月光還沒應聲,就瞅見那老乞丐在玉璧轉身離開後,被一群窮凶惡極的年輕乞丐給圍上了,有人伸手去奪他得來的飯食,有的朝他拳打腳踢,他年老體衰,就算還手也很快被打得滿頭是血。

「住手,通通住手!」蘊月光氣急敗壞地撩起裙子奔過去,劈裏啪啦痛罵那些一臉蠻橫、髒汙的年輕乞丐,「好手好腳不思長進也就算了,還欺負一個老人家,會不會太丟人了!」

琉璃大驚失色,藍瑛姑姑也變了臉,就連折到半道的玉璧也沒攔住她,三人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蘊月光身邊,齊齊護住她。

年輕乞丐的頭頭先是被蘊月光的氣勢給嚇住,但看見她就一個嬌滴滴的娘們,頓時輕狂了起來,那領頭的猥瑣一笑,「小娘子瞧著眼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難怪沒聽過我飛三的大名,這臭老頭要有什麼好物,都得先孝敬過我再說。」

原來是地頭蛇。

是她的錯,就算要給,也應該偷偷的給,避開這群年輕力壯的乞丐才是,她不僅沒幫到老乞丐,反而還害了他。

「小姑娘,你快些走……」老乞丐怕蘊月光惹上麻煩,哪裏知道話沒說完,又挨了飛三一腳。

「琉璃!」蘊月光怒了,「把這不知什麼叫敬老尊賢的混蛋給我修理得亮晶晶的。」

琉璃眼睛一亮,主子這是要教訓這乞丐頭的意思吧?試探著一問:「要往死裏打?」

「好好讓他吃一頓排頭,讓他長點記性!」

飛三根本沒把琉璃放在眼裏,一個丫頭片子能打得過一群大男人?不自量力,不過長得還不錯,抓來暖床倒是可行。

他一偏頭,示意幾個手下站出來,那幾人勾起下流的笑,露出了一口的黃板牙。

實在太傷眼,琉璃看不下去,也不羅嗦,拳頭立馬揮了過去。

飛三也不觀戰,他邁著自認潇灑的腳步,打算先拿下蘊月光,這小姑娘很明顯就是這幾人的主子,可他哪裏知道蘊月光身邊還有個藍瑛姑姑呢。

不想這時一道小小的身軀像炮彈似的從斜裏沖出來,狠狠的把飛三撞了個趔跙,只是他反應也快,一把抓住那小子的領子,「好你個死小鬼,想找死嗎?」

本來癱在一邊的老乞丐嘴裏不知嚷著些什麼,手腳並用地掙紮著想過來,卻是力不從心,很是狼狽。

那半大小子拼命踢腿蹬腿試圖反抗,卻還記挂著老人,「爺爺,你別過來!他們這些人都是壞蛋!」

這一老一少竟是祖孫。

飛三把他隨手一抛,睜獰著面容向蘊月光逼近,藍瑛姑姑已經架起了手勢,同時琉璃也呼嘯著回來。

她悠哉的拍著手上看不見的塵土,已經俐落地把那幾個仗勢欺人的混蛋給擺平了。

飛三嚇得倒退一步,臉色有點糟,卻逞強拍著胸脯嚷道:「老子是男子漢大丈夫,就算打贏了女人也沒什麼可說的,我平常可沒有這麼好說話,你們走吧,從哪來回哪去。」撂下話,作勢要走,沒辦法,他真要讓一個丫頭片子打了,那他還混不混?

「慢著!打了人就想走,沒那麼容易!」琉璃捏著拳頭,沒放人的意思。

「得了,讓他走!」蘊月光出聲道。

飛三立刻招呼了那幾個喽羅抱頭鼠竄了。

「送這位老人家到最近的醫舘,這些混混下手沒個輕重,除了外傷也不知有沒有傷到別處。」蘊月光吩咐玉璧。

那小少年扶著老乞丐,猶豫和矛盾都寫在他稚嫩的臉上,「我們不去,就算去了,葯鋪也不會收的。」

蘊月光了解他的意思,他們是乞丐,又髒又臭,去到哪都只有被驅逐的分,「你放心,有我。」

這天,直到深夜,蘊月光主仆才回到王府。

蘊月光讓藍瑛姑姑下去休息,可她慾言又止,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子。

蘊月光也累了,但她知道藍瑛姑姑是發自內心關心她,遂耐下性子的分析給她聽,「一天之內買了宅子又買了鋪子,姑姑一定覺得我亂花錢對吧?」

「老奴不敢。」

她明明就敢,一路上盯著玉璧身上的荷包,只差沒奪過來自己保管了。

「姑姑是覺得我陪嫁的産業都留在京城,只帶了金銀細軟來藩地,更應該勤儉持家是嗎?但姑姑可曾想過,在節流的同時,開源也很重要?」

藍瑛也有話要說,「把經營不善的食鋪買下來,想必夫人自有打算,可那三進院子,還讓那些個孤兒乞丐都搬進去,請人煮食、采買、治病,這銀子可都是有出無進呀,老奴以爲,把錢花在這些人身上,他們也未必會感恩。」

「我要的從來不是他們的感恩,我給他們的,只是塊有屋檐遮身的地方,他們自己需要的柴火,得自己上山去拾,水得自己挑,采買、煮食都得他們自己來,訓練他們自力更生,過一陣子再安排他們學些手藝,讓他們有謀生的能力,做一個有用的人。」她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再說了,裘伯的孫子小裘吞吞吐吐地招認,要不是見她給了爺爺吃食又維護他,他本來已經決定要下手偷她荷包了。

她只是隨手一幫,一來免了自己的荷包遭殃,二來無意的付出,也許便成就了他人的全部。

「姑姑,你可曾瞧見他們吃包子時的快樂?」蘊月光問道。

她讓人買了一百個包子,那是很普通的包子,裏頭餡料少得可憐,可那些孩子吃得卻很開心。

至于那家叫「好味小館」的食鋪,反正已經買下來了,原本是一對婆媳經營,兩人都有點手藝,賣一些家常吃食、小菜,,小生意不好不壞,也就糊口飯吃,但最叫她們頭痛的不是生意慘淡,而是要應付那些欺她們孤母寡媳,來找確吃白食的地痞無賴跟閑漢,小媳婦也沒少遭調戲,在逼不得已之下,只能忍痛把食鋪給收了,貼出賣屋的紅條。

那條子貼了好幾個月始終乏人問津,有的嫌地方小,有的嫌價錢不合適,這一來二去的,浪費了大把的時間,鋪子仍舊只能關門喂蚊子,要不是家裏還有兩畝薄田,兩個女人就只有喝西北風一條路了。

蘊月光見那婆媳也是幹淨伶俐的人,性格踏實勤奮,便將兩人留了下來。

她道:「我不是做生意的,吃食向來只動口,倘若我買下這間鋪面,往後還是請大嬸、大姊幫忙管理,我也不會讓大嬌、大姊白幫忙,大嬸一個月六百文的工錢,大姊的四百文,行不?」

樊氏簡直不敢相信,一個月工錢六百文,她就算開鋪子自己掌廚,一個月了不起也就一貫錢的進帳,再加上媳婦的四百文,這這……這不等于人家白花錢買了店面嗎?

婆媳倆感恩戴德,只是她們也不是貪得無厭的人,不忘提醒蘊月光女人家抛頭露面經營鋪子的辛苦,和要避開麒麟城裏無所不在的無賴漢,要她小心。

「我就怕他不來。」蘊月光見樊氏誠實,笑眯了眼。

雙方去衙門那裏辦妥契書,先給一半的訂金,說好等過完戶後再把余款付給樊氏,樊氏點頭如搗蒜。

時辰已經晚了,蘊月光洗洗後本來打算就寢的,可腦子裏一直有東西在奔騰著,她幹脆點了燈,也不讓丫頭侍候,一個人伏案塗塗寫寫,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此時的晁寂也剛回府,他也和蘊月光一樣,帶著有膽、有謀這對完全不像的雙生子,讓人去知會卓問,他是麒麟城的父母官,要做什麼自然得先知會他,讓他隨同。

卓問有些意外,「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找來了,我以爲等你忙完那些大大小小的接風宴,沒有一個月也要十幾天。」

「本王要在這裏長住,要設宴吃飯,時間有的是,這麒麟城比我想的還要殘破,你在這裏做那麼久的父母官,別跟本王說你屍位素餐不做事,那不是你卓問的行事風格。」

「原來你兩顆眼睛是長著好看的,沒看見我在麒麟城裏根本吃不開?」卓問並不像整日端坐高堂的知縣,他的皮膚是古銅色的,可見沒少在市井中奔波走動。

「我初來乍到時無縣衙、無官邸,縣衙六房三班的人,主簿、縣丞、縣尉、戶房書吏都是徐淩雲的人,我想做點什麼,不用說行文去到刺史衙門,我的上頭就給挂落吃了。」

「哇,真慘。」晁寂很認真的落井下石。

「皇帝指了這麼個鳥不生蛋的破地方給你當封地,我了不起任期做滿,拍拍屁股就能走了,你要是運氣差些,搞不好得在這裏窩一輩子,所以你比我慘。」

晁寂也沒否認,「就因爲本王可能要在這裏住一輩子,那些個該整理的、該拔除的雜草,哪能讓它礙我的眼,要住,起碼得住得順心才是。」

卓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調侃了他一句,「原來一個人娶妻生子後真的會變。」

兩人是國子監的同窗,卓問出身寒門,在學業上十分出色,被太學博士推薦進國子監,學雜費俱免,只需付餐費,可餐費對他也是沈重的負擔,因此他進學期間還打了不少零工。

許多世家子弟本來就看他不順眼,要知道,國子監不是歲貢貢生,就是世家子弟的墊腳石,一個寒門子弟,窮得響叮當,卻讓他擠進大鹹朝的最高學府,對于那些個靠父親官位才入監讀書的蔭生來說情何以堪?自然是更加看他不順眼了。

各種排擠欺負從沒少過,在這樣的日子裏,直到卓問碰見了晁寂這個三皇子,兩人六藝都比試過一輪後,實力齊鼓相當,便生出了惺惺相惜之心。

卓問考上探花後分發去了直隸當知州,不想卻因爲一件刑案判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被貶到雍州麒麟城,從五品官變成了七品芝麻官。

受到如此重挫,一般人肯定就灰心喪志、自暴自棄了,他倒不,來了麒麟城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年少時不顧一切往前沖的幹勁因爲明白了後面沒人,只能盡力而爲的道理,已經不複當初的熱情,要照一般人的說法,就是成熟了。

卓問不提這事,晁寂也不問,兩人一同去巡視護城河。

晌午的陽光暖融融的,灑在長滿青苔和風化嚴重的城牆上。

兵痞子看見卓問也沒當一回事,不過當他們知道還有玢王爺在,總算收起嘻皮笑臉的態度,有那麼一兩分城兵的樣子,畢竟他們摸不准這位爺是純粹到此一遊還是有旁的目的。

晁寂伸指去箍城牆,沒怎麼用力就妪下一塊磚來,裏頭居然是空心的,這是拿人命當遊戲,真要來了外患,只有任人屠城宰割的分!

「你去募民工徭役,銀子的部分我來想辦法,得趕在雨季之前把護城河和城牆修一遍。」

這要征徭役,不容易啊。

「這銀子不該給京裏去摺子,等戶部把錢撥下來,怎麼是你去想辦法?」

「不然你去找錢,我找人?」

卓問頓時噎住,他換個方式說:「你可知道雍州百姓有多少?壯丁有多少?一個男女老幼加起來不足萬人的小城,徭役本來就沈重了,你現在要修護城河,可這時節正好秋收,百姓肯來嗎?」

徭役本來就是朝廷剝削民力的活動,品項很多,包括各種要花力氣的勞役、雜役、軍役,也就是說造橋修路、治理河渠……當然,不願意服役的人只要拿得出錢來,可以雇人代役,只是這類人畢竟是少數,普通老百姓三餐溫飽都成問題,哪來多余的錢給自己贖身,因此每逢徭役總是怨聲載道。

「你是父母官,這種政令下達的事不歸我管。」晁寂一推四五六,這就是做王爺的好處,他負責下令,下屬負責達成任務。

卓問的表情很不以爲然,「您想在封地上做出點成績,下官樂觀其成,只是這麒麟城窮得響叮當,徭役可以不給工錢,但總要給一頓飯吃吧!我那破縣衙下個月要發給衙役的薪饷都還沒著落,可不能叫我再拿媳婦的嫁妝出來補貼,你啊,好心一點,別又挖一個坑給我跳!」最後可能鬧得連媳婦都沒了。

卓問頂著晁寂眼中的凶光,就兩個字:沒錢!

麒麟城的窮困晁寂不是沒看見,但是聽一個縣衙的縣令在他面前嚷著缺錢,連衙役的薪饷都要斷炊了,心裏還真不是滋味。

「城牆是地方的門面,美觀大方是其次,此處靠近西北,夷狄、匈奴、南蠻這些部落要是哪天兵臨城下,連最基本的防護都沒有的話,那百姓們就只有任人宰割一途。」未雨綢缪的事一定得做。

卓問見他堅持,摩峯著下巴給他想主意,「要不咱們緩緩?也不是不修,事情總有先來後到,等汛期過去,有了掙錢的法子再修城池。」

晁寂涼涼地眄了卓問一眼,「銀子的事我來想辦法,你照我說的去找人手就是。」

「你不會是想自己掏腰包出來應急吧?」

「本王沒錢,我那些營生都叫父皇給收回去了。」他微閉著眼睛,彷佛一頭被拔去利齒的狼,可他睜開眼後卻是一臉笃定,自嘲的讷笑不見了,或者是說被深深地藏了起來,他還是那個叫人無法撼動的主。

什麼亂七八糟的!卓問繃到唇邊的粗話還沒出口,猛地想起這位爺後面的人是誰,嘴巴臨時轉了個彎,「……高啊,收了你那些行當,又把你分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地大是大了,可手上沒有銀子,就算你背地想搞些什麼小動作都沒本錢!」

此話一出,屋裏頓時沒有聲響。

卓問輕輕據自己耳刮子,「就我這張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晁寂眄了老友一眼,「不就是銀子嘛,我自有辦法!」

卓問也品出味道來了,「你的意思是……」

「殺雞焉用牛刀。」他幽幽說道。他們沒錢不代表別人沒有,誰的銀子來得最快,就找誰要。

聞言,卓問的眼睛發出空前的光芒,用力拍大腿,笑道:「妙啊,我就知道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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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2: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被迫掌家

對晁寂來說,外頭就是男人的世界,府裏瑣碎事務歸女人料理,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出門去,蘊月光後腳也跟著出了門,只比他早一個時辰回到家。

她倒好,先是擅自去了廚房,現在又擅自出了門子,她到底想做什麼?

今夜晁寂本來要歇在外書房,可方才趙氏派人來說叡哥兒有些夜咳,孩子有事他自然要去探視,然而在轉往趙蘭芝院子的小徑上,卻看見該屬于他和蘊月光院落的燈還亮著。

他心裏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對蘊月光的,兩人之間始終有著隔闵,他感覺得到妻子對他的冷淡,而且在雍州那一晚之後,她似乎也沒想再見到他。

還沒等他決定今晚要夜宿哪裏,兩只腳就自有意識地往正院過去,替他掌著燈的梅雪林怔了一下,趕緊帶路。

守門的是個面生的丫頭,晁寂不讓人通報,一腳便進了屋內,「都夜深了,還在忙什麼?」

蘊月光溫吞地起身,將筆擱在筆架上,她不怕晁寂看到圖紙上的東西,只是看清楚他身上那灰撲撲的樣子和腳底的泥,忍不住道:「你這是在地裏打了滾才回來的?」

「只是到城樓和護城河邊上走了一趟罷了。」

「你是打算要修城牆和護城河?欸欸欸……你慢些進來,先把鞋子上的泥給磕了,渾身髒兮兮的,我去弄水來給你擦擦。」這麼晚了,廚房的火應該熄了,這會兒只能到自己的小廚房燒點熱水應急。

蘊月光沒想過要叫人,話說完才想到自己幹麼要侍候他,他後院多得是想侍候的人,自己何必多此一舉,不過……算了,她也有事要問他,就當做利息好了,這般想著,轉身去了小廚房。

晁寂聽話地退到外頭,磕了磕鞋底,看見梅雪林驚訝的眼睛,道:「你還杵在這做什麼?歇著去吧。」

梅雪林有些困難的收回眼,問道:「不去厚錦院了?」

什麼時候起他們家爺會愛惜起一雙鞋子了,通常都是直接扔了再換一雙的……敗家玩意。他暗自給自己揚了個大耳括子,居然敢編派主子的不是,又偷眼瞧了屋裏一眼,莫非是王妃讓出來的?念頭一閃而過,沒敢繼續往下揣測。

「你讓人過去說一聲,爺就不過去了。」

蘊月光去燒水,回來的時候晁寂已經把鞋子、衣服都脫幹淨了,人坐在方才蘊月光坐過的地方,把桌上那一疊草圖都看過了。

「這屋裏侍候的都睡了,爺自己去小廚房裏擡水吧,我燒了好多搬不動,你得好好洗洗頭發。」蘊月光回來輕聲道,並不覺得指揮一個王爺做事有什麼不對。

老實說,晁寂自從生下來,雖然因爲母妃不顯,也不受寵,待遇比受寵的皇子不知差了多少,可畢竟是龍孫龍子,沒做過什麼粗鄙的活兒,可蘊月光難得和顔悅色,便應了聲,自去廚房打了熱水,又去缸裏舀冷水,把溫度兌好才把水提回去。

晁寂隔著屏風洗澡,蘊月光往熱水中加入了薄荷葉、薰衣草、甘菊、迷疊香,有股子草葯的香氣,令晁寂舒服得眯起眼睛。

蘊月光仍在桌上忙著,她臉低垂著,兩人隔著屏風說話。

「你那些草圖上的黃銅盤是要做什麼的?我有些看不明白。」他的聲音有點模糊。

「我今天盤了家食鋪,打算也賣吃的,等過兩天布置好就能開張。」這是她在麒麟城的起步,她打算讓它一炮而紅。

「這府裏還不夠你忙嗎?」

「我在京裏的營生都收起來了,銀子放著就只是銀子,就算我吃住都在王府裏,也想攢點銀子傍身……這王爺不反對吧?」她的聲音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他不同意似的。在澡盆裏的晁寂卻想著,今日一個兩個都說到了銀錢,京裏的勳貴王公,誰的手上沒幾處來錢的生意,貴女們出嫁時,娘家也免不了要給個幾份陪嫁産業,好讓她們用來打點下人,如今她跟著自己來到雍州,想讓手頭上寬裕些也沒什麼錯。

再說了,讓她有點事做,也好過沈溺在喪子之痛裏走不出來。

隔著屏風,晁寂的聲音有些悠遠,「本王沒有意見。」

「謝謝王爺!」這樣的讓步是蘊月光沒想到的,她起先以爲要經過他這關得奮鬥上許久,思來想去的,這才決定先斬後奏,卻沒想到他這麼好商量,真叫她太意外了。

「那……妾身想請王爺替我那鋪面寫個匾額,可好?」這樣會不會太得寸進尺了?

她原先就在想,不管在哪裏開店做生意,要是沒有靠山,光是應付來找確的就沒完沒了了,那還談什麼賺錢,也不看看樊氏的小食鋪就是這樣被搞垮的。

只要她能把晁寂親筆寫的匾額挂上,那就是妥妥的一根定海神針,誰敢不賣玢王爺的面子,敢來找鋪子的麻煩,看看你的大腿有沒有人家王爺的胳臂粗!

晁寂沒有應好,也沒說不好,只聽見水嘩啦嘩啦的響,「不知道你能折騰出什麼吃食來賣,是不是該讓我先嘗嘗?要是夠格,這匾額就包在我身上,要是不對爺的胃,爺也不能讓你壞了我的招牌。」

這話實在,蘊月光沒覺得不對,點頭道:「行,等工匠把銅盤鐵鍋打製好,妾身就給王爺做,包准王爺吃了還想再吃。」

除了打造銅鍋、底下能放炭火的木桌、招工、訓練……這前期要投下去的資金可不少,招工的事蘊月光讓樊氏去負責,她只要求一點,要手腳幹淨、身家清白,而樊氏將來是要替她管著鋪子的。

她知道不論做什麼都得一步一步來,就像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一個胖子,所以鋪子開張的事她不急。

「還有件事。」蘊月光遲疑了一下,晁寂不會以爲她是在測試他的底限吧?畢竟她還拿捏不清這個男人的性子。

「說。」晁寂從屏風後出來,浴桶就放那裏,明天一早自然有人會把水倒了,他自己去衣櫃裏拿了件羅衣,三兩下就穿妥了。

「我還要出去一趟,叡哥兒有些咳嗽,我去看看。」

「我送爺。」哈裏路亞,感謝主,她真怕他又要留宿,兩個陌生人同睡一張床,你毛不毛?

「你方才的話還沒說完,不是還有件事?」他系上腰帶,完全沒了那天要等人寬衣的派頭。

「借我雍州輿圖。」

「你一個女人家要輿圖做什麼?」晁寂怪異地看她一眼,不是借不借的問題,而是一個女人家家能看得懂輿圖?

「我是看不懂那些線條標志什麼的,不過我有你可以問,你總會告訴我吧?」她在晁寂的注視下漸漸有些敗退,「我是想,既然要在這裏長住,總不能連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到時候要是鬧了笑話就難看了。」

只一眼,蘊月光就體會到這位習慣發號施令,在外頭還是個響當當人物的枕邊人不怒則威的一面。

「你是王妃,只要說一聲,不用你認路自然有人會領你去。」

這是不答應?

她知道古代沒有衛星,要繪製一張地圖來,得跋山涉水去測量出來,大到戰爭,小到生活都離不開地圖,能擁有這樣一張地圖,若非權貴,便是將軍。

「你今天隨意多了。」以前的她總表現得大度,偏偏又看得出來她那好商量的態度有著幾分刻意,可現在這小女兒情態不知怎麼地取悅了他,看著也鮮活許多。

他不好女色,但爲了後代傳承,開枝散葉是他的責任,他知道一個好妻子對于男人的重要,所以有時候他願意放下身段做一些能讓她高興的事。

「爺不是不知道夫妻就是搭夥過日子,不是做給外人看的,在自己家裏就隨意些,要是哪裏惹惱了爺,還請原諒妾身的無狀。」隨意不隨意都他說了算,她也領略了一把這男人看心情說話的滋味了。

晁寂感受到突然冷下來的氣氛,心裏不禁湧出一股難言的複雜,瞧,她就是這樣防範著自己,他言詞略微激烈些,她就往回縮,其實也不算激烈,也不過多問了兩句,她又把那張賢良的皮拿出來晾給他看了。

方才他要是一開始就答應這個不算要求的要求,她又會是怎樣一副樣貌?

蘊月光純粹想打發他走,哪裏知道這位爺這回真的想多了。

「那我走了。」

「妾身就不送了。」

本來要踏出正院門檻的男人忽地回了頭,「輿圖事關軍機不能借你看,不過明日我會讓梅雪林給你送幾本地方志,和縣衙讓人繪製給百姓看的城邑圖過來,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再讓卓問過來給你解釋。」

這也太貼心了吧?蘊月光沒想到晁寂會來這一招,她無法不笑著接受,「多謝王爺。」

晁寂站在回廊中片刻,就那簡單的四個字竟叫他覺得甜蜜如津,甘之如饴。

「王爺?」剛從厚錦院回來的梅雪林沒想到還會再見到晁寂,看起來王爺今夜沒打算在正院安歇……

「發什麼愣,去厚錦院。」

「您剛剛說不去了的。」

「去,誰說不去的?爺今夜還要宿在那裏。」

這話怎麼聽著有股酸味,莫非……方才和王妃又不對盤了?夫妻倆三天兩頭的鬧瞥扭,也不是個事啊!

晁寂走過寬闊的庭院,曲折的甬道和荷塘,去了厚錦院。

趙蘭芝已經卸了妝,看見說不來卻又來給她驚喜的晁寂,差點沒喜極而泣,激動過後便使出渾身解數討著晁寂的歡喜,侍候得他無處不熨貼。

「你不是讓人傳話說叡哥兒有些不舒服?我去瞧瞧。」他可是爲了孩子來的。

趙蘭芝目光有些閃爍,她這會兒的心情就像泡在糖水裏,全身甜得冒泡,並不想她的男人把重心放到孩子身上。

「孩子鬧了一個晚上,這會兒乏了,聽[rǔ]母說已經睡下了。」

晁寂觑她一眼,這不是第一次拿孩子做筏子騙他過來了,只是他在外面跑了一天,實在也乏了,懶得再回外書房,至于正院那邊,搭夥過日子的夫妻,想來她也不會等他回去,就順著趙蘭芝的意,讓她替自己寬衣脫襪,熄了燈就睡下了。

香缇姑姑一早到了正院回禀事情,昨兒個夜裏王妃回來得晚了,她沒敢過來,今天時間一到,她就踩著點過來了。

「這是老奴在各處安排的人手清單,王妃請過目。」親王府裏有審理司、典膳司、承奉司、漿洗房、馬房、儀仗庫,並設有六局,這還不包括各院落的編製人員。

倘若她們家王爺是個受寵的皇子,那待遇又完全不一樣了。

香缇姑姑和藍瑛姑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典型,身材一個圓潤,一個瘦條,因爲人長得福態,臉色相當柔和,所有第一次見到她倆的人都以爲香缇姑姑的脾氣和外表一樣好,只有相處久了才知道,其實一個是綿裏針,一個是冷面軟心腸。

「剛搬遷過來,府裏肯定很多雜事,府裏的事交給你我很放心,也要請你幫著操持才是。」清單由琉璃接過來遞給蘊月光,她隨手就放在幾案上。

香缇姑姑卻是不贊同,「您是當家主母,搬了新家,責任越發重大,這府裏上上下下的人可都指望著您,您是不是該把管家權拿回來了?」

蘊月光沈吟一下,試探著問:「趙側妃做了什麼爲難正院的事情嗎?」

她明白,在掌權主母下做事的仆人有底氣,權力不到手的,不論是吃穿用度,就算做的活一樣,那也是分上下層。

她原先只想著要走,對這後院的勾心鬥角半點不上心,更沒有替她手底下做事的人設想過什麼,如今想來是她太自私了香缇姑姑有些支吾,說得含蓄,「老奴只是覺得手腳施展不開,許多事情到了厚錦院要不打了回票,要不陽奉隂違,那些蹄子也拿著雞毛當令箭,幹脆耍賴說側妃沒吩咐,下面的人不敢往擅專,簡直能氣死人。」

這樣子啊,蘊月光道:「我知道了。」

她想離開王府,卻不是短時間內能達成的事,要是讓趙蘭芝老是拿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來刁難也心煩,看來是得想個法子一勞永逸才是。

「這是怎麼了?」隨著音調起落,手裏攥著一摞拜帖的晁寂走了進來。

這男人怎麼又來了,外頭的事情不是一堆嗎?

「王妃這是……」香缇姑姑憤憤不平,一聽王爺似乎有意過問,便要告狀。

「香缇姑姑!」蘊月光喝住她。

「奴婢要是不說,王爺哪能知道王妃心裏的苦。」香缇姑姑索性跪下去,「求王爺替王妃作主!」

見狀,晁寂不禁挑了挑眉,「你說。」

香缇姑姑道:「王爺,恕老奴僭越,老奴以爲中饋就該掌在王妃手裏,無禮不成體統啊!」她話一說完,蘊月光就知道要壞。

「中饋現在還在側妃手裏?」

蘊月光裝死,但顯然晁寂不是很喜歡她置身事外的樣子,她只能把心裏堆砌的字倒出來,「這些日子側妃把家管得很好,妾身便偷閑了好些日子。」

「偷閑到讓你有空盤鋪子賣吃食、收養乞丐,偷閑到嬷嬷來告狀了?」晁寂黑了臉。

也就一個晚上,他便把她昨日一天的行蹤都摸遍了,蘊月光不禁扳起俏臉,也許對他來說,他對她有絕對的權力,別說他要知道她的行蹤,就是要她盡做妻子的義務,她也沒有理由拒絕。

晁寂吼完才發現自己在下人面前給他的王妃下臉子,可他端詳半天,從她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他忽然覺得有些沮喪。

她變了,看起來像一汪平靜的深水,可你永遠不會知道這湖有多深,更看不到水底翻湧的浪花,她昨日鮮活的模樣就好像只是走馬燈,轉瞬就不見了,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晁寂紋絲不動的坐著,把手裏那摞拜帖放在幾案上。

「我來是告訴你,接下來的日子應該有你忙的了,這些拜帖都是不日要上門拜見的人的名帖,你最好參詳參詳,讓心裏有個底。至于管家權,我會讓側妃交出來,別再孩子氣了,你要知道,在官場上,有時候內宅夫人的交際比男人更重要!」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成雙入對的進出權貴間的宴會,出入皇宮內廷,妻子都是爲夫君鞏固勢力的另一個幫手,雖然他從來沒要求她做這些,如今又在自己的食邑封地上,更不需要她去替他鞏固什麼勢力,但他初來乍到,給這邊的官僚一個正面形象是必須的,說到底,他修城牆還得靠這些人呢。

蘊月光對此不置可否。

晁寂語重心長地看著她道:「在府裏,你讓側妃主持中饋倒也沒什麼,但是對外的禮尚往來卻萬萬不能由側妃出面,那會打了人家的臉。」

正室有正室的活動圈子,側妃、姨娘是一步也踏不進去的,就算想方設法融進了貴婦圈的應酬,也無法和她們平起平坐,更別提替夫家爭取什麼利益了。

原來,需要她的時候她又是香饽饽了。

蘊月光瞪向香缇姑姑的小眼神還沒收回來,就聽晁寂正在喊梅雪林。

「爺。」

「去厚錦院傳我的命令,讓趙側妃把執掌中饋的權利交出來。」簡單明了,毫不拖泥帶水。他知道趙蘭芝對權力的慾望非常狂熱,但是她在嫁給他的時候就該知道,她這一輩子是越不過正妃的,所以他也對她多有補償,給人他獨厚側妃的錯覺。

爲什麼說是錯覺?帝王有平衡之術,對後宮的嫔妃必須雨露均沾,皇子也一樣,對哪個妃子偏寵是一回事,可寵妾滅妻是絕對行不通的。


梅雪林很快帶回了管家的對牌和鑰匙,至于側妃在他還未走出院門就摔一地的貴重瓷器,這是故意摔給王爺聽的,只要他回來一說嘴,對于自己奪了愛妾管家權的王爺自然會心生愧疚,心生愧疚之余,對厚錦院就該另眼相看了。

蘊月光將對牌和鑰匙拿在手上卻只覺得燙手,但又不得不接,「謝謝爺的周全。」

這樣一來,她不想理家好像也不行了。

第二天,府裏所有的管事請見,蘊月光痛苦的從床上爬起來,讓丫頭們給她收拾了。

玉璧敲門進來,「馬總管已經帶著各處的管事候在議事廳了,請王妃示下。」

蘊月光臉微微一抽,她實在不耐煩這個,連正院這邊都是香缇姑姑帶著琉璃、玉璧管著的,她只負責掌控大局,現在晁寂把她架在火上烤,她連不去露面的自由都沒了。

「回去告訴馬總管,我這就過去了。」

換了衣服,蘊月光去了議事廳裏,和戰戰兢兢的管事們打了個照面,就吩咐琉璃、玉璧把各處的帳目、對牌收了,又對著衆人道:「規矩還和以前一樣,帳目我會慢慢核對,,大家都下去做自己的事吧。」說完,便扶著琉璃的手走了。

管事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頭霧水,不是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立威都該拿人開刀,揪出側妃管家時的弊端,再拿到王爺面前去邀功嗎?

一群人提著心來,就怕做了儆猴的雞,如今見蘊月光三兩句話就帶過去,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想到帳簿被收走了,心又提到了喉嚨口。

「王妃這是給你們機會,往後可得好好表現。」看在都是府裏的人,玉璧似有若無的提點了一下。

經這一提點,衆人才恍然大悟,漸漸收起以前的輕慢之心,不敢再有絲毫懈怠。

蘊月光此刻滿心滿眼都是即將要開業的鋪子,那些管事能放著就先放著,等她得空再去好好整頓。

蘊月光發現麒麟城百姓的就業機會幾乎是零,不是靠家傳的手藝吃飯,就是牧民,這樣一個內陸半荒漠的地方,交通又不便,加上土質偏鹼,農民大多只種兩畝麥子,夠自家吃就行了,種包谷是爲了喂羊。

是的,這裏家家戶戶養羊,也許是因爲這邊的土質含鹼量大,羊兒放養吃鹼性草長大,所以羊肉十分鮮美。

然而鋪子還在如荼如火的准備中,晁寂請官吏們過府的日子就到了。

過府拜訪,也就是讓官員們先混個臉熟,一來二去的,來日要宴請對方,開口籌措修繕城牆、護城河的經費,也才好有個由頭。

昨兒個夜裏,晁寂很是慎重的把這件事向蘊月光說了一遍,今天請這些官員來,並不單純只是爲了見見在地的官吏,他是在爲籌措修繕城池的經費鋪路。

也就是說,她也得設法從女眷的身上掏出銀子來。

蘊月光腦袋一轉,大概明白了晁寂的意思,城牆和護城河可是整個雍州的門面,不過男人的事告訴她做什麼?難道他也想讓那些官夫人掏私房來幫忙?

晁寂語帶兩分怒意,「沒道理讓本王自己掏銀子,他們這些在雍州浸婬日久的百官卻坐享其成。」

蘊月光不太明白,「衙門裏沒有公帑了嗎?」不可能啊!公家的東西修繕都會有年度預算經費不是嗎,要不這些個官員是做什麼吃的?

雖然說不管哪個時代,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貪贓枉法,但是吃相太難看,後面來的人就難做事了。

「卓問見了我的面老喊窮,說財政困難、徭役過重,帳面上真的沒錢,我開出一天兩頓飯,工錢二十五文,他仍然找不齊人手。他說這裏的百姓被官府剝削怕了,就怕明面上說供飯給薪,可到頭來別說錢,一條小命還要交代在那裏。」

要知道,那些胥吏可是不把人當人看的!

一般百姓對古代公務員,也就是那些胥吏的印象就是市儈、貪小便宜,甚至仗著官員的勢頭欺壓百姓,自然而然對官府敬而遠之,甚至完全沒有信心。

晁寂當然可以硬來,沒有小老百姓敢違逆官府的公文,但那就違背了他的初衷,治理一方土地要恩威並施,就算他一開始並沒有那麼體恤民心,可他來到了封地,這裏是他的領地,權衡利弊下,他得做出雙贏的選擇。

他曾微服把微州和雍州走了一大半,看到最多的就是貧窮的百姓。

「所以王爺因爲財政困難,才把主意打到官員身上?」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開源節流,暫時無法節流,就只能變著法子先設法開源了。」他是這麼想的。

她沈吟了好一會兒,道:「這也是個法子,不管捐多捐少,都告訴他們,將來城牆渠道修繕好了,衙門會在城門處立一個石碑,把他們這些大善人的名字刻上去,將來,不只來來去去的商旅能看見他們的善行,還能萬古流芳。」

萬苦流芳是誇張了些,但從古到今,沒有人不喜歡錦上添花,揚名立萬的,要名的得了名,要實惠的得了實惠,各取所需也造福了百姓,可謂你好我好大家好。

「這是個好辦法,你是怎麼想到的?」晁寂偏著臉瞅她,很想把她抱起來親一口,心思才動,便將她的手握在手裏,緩緩的搓揉。

看著他眼中流露的情意和溫柔,蘊月光的胳臂直冒疙瘩,「這法子不是妾身想出來的,妾身在我家藏書閣裏看過類似的故事,這會兒便想著可以拿來一用,王爺覺得呢?」

這話乍聽沒什麼毛病,畢竟蘊家的藏書是出了名的多,太傅家出來的姑娘果然和一般世家大族的姑娘所學不同,在琴棋書畫之外還飽讀詩書,更能直抒己見,涉獵的範圍多了,看法自然多元也很合理。

「那明日的小宴就有勞王妃了。」

「能爲王爺盡一點棉薄之力,是妾身的榮幸。」

這話說得客氣疏離,晁寂卻覺得不太舒服。

「有些話妾身不知當不當說?」

晁寂忽然笑起來,「你對本王還有什麼不敢說的?」這些日子他可領教了好幾回,從最初的膈應陌生到有滋味……是的,有滋味,他居然覺得這樣有話直說的她也不壞,比起很多女子都要可愛多了。

蘊月光轉了轉眼珠子,「王爺有沒有考慮過,城裏那麼多的乞兒,妾身看著年輕力壯的也不少,要是能把這些勞力利用起來,讓他們有個正經的活路,王爺解決了人力不足的問題,那些流浪漢也不至于無事可做,到處惹是生非,畢竟工作帶給人的,除了經濟效益、養家活口,還有信心成就。」

聞言,晁寂凝眉沈思起來,「倒是可行之計,只是修護城河和城牆,頂多一年半載,完工之後,那些乞丐仍舊會回到街市之中。」

「其實妾身以爲這雍州的路也該修一修了。」鋪路不是小事,除了整個雍州,也許還能擴及微州、霸州甚至更遠的地方,沒個十年八年哪能修好,若是到時候還是無法安身立命,只能說是個人的命了。

「你的意思是,修完城牆後繼續鋪路,用同一批民工?」

雍州偏北,風沙本來就大,但國家要富先修路,交通不便,城池哪繁榮得起來?

若能把四通八達的路鋪起來,起碼得要個十年八年,那些年青乞丐有一份正經的活兒,誰還會想回去當乞丐?

晁寂也想到了這個關節,可他還是蹙著眉,「要鋪青石板路太花錢,也許將來衙門的公帑充裕,可以先修一段中央大道讓馬車好走一些。」

「我們不鋪青石板,爺來瞧瞧這個。」蘊月光把晁寂心腹太監梅雪林送來的地方志拿過來,攤開給晁寂看,她纖指指著麒麟城郊外二百公裏處的一處死火山口。

兩人不知不覺間靠得很近,近得晁寂能嗅到她身上獨一無二的淡香,蘊月光也能感覺到他身上男人的強大氣場。

晁寂目光灼灼地盯著蘊月光,她穿的是上衣短襦,曳地的黃羅銀泥裙,因爲微俯著,胸前隱隱顯出錯落有致的峯巒,他看了一會兒才目光僵硬地移到被翻開的地方志上,正人君子什麼的,對自己的妻子他還真不是。

「這地方志上寫了,這座死火山口方圓百裏都是石灰岩,據說那裏寸草不生,百姓把那裏叫死海山。」

水泥主要的成分就是石灰,火山灰具有潛在的水硬性,性能和水泥相似,石灰與砂、礫混合成混凝土,最好在加上熟土,就能保證火山灰用水混合後的強度。

「你的意思是,用這火山口的石灰混在泥土裏,再用來鋪路?」

「還要加上砂、礫混成的混凝土,再添上熟土。」她細細的解釋給他聽。

「所謂的熟土是……」

晁寂原本以爲,公務上的事與她不過隨口一提,並沒有想過要從她這裏得到什麼助益,哪裏知道她不只理解了,還有理有據的說出她的看法,他那些幕僚都不見得能在第一時間就給出這些建議。

他一顆心怦怦跳,眼睛帶著異樣的光亮,原來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也能用在這裏。

這是他的妻,與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他卻直到今天才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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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2: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別開生面的吃食

蘊月光昂著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都是熱情和光彩,侃侃而談。

「你知道秦始皇燒兵馬俑嗎?他用的便是熟土。」沒等晁寂表示,她又繼續說了下去,「把挖來的土用火炒一遍,不會有蟲或草,也是那些兵馬俑曆經多少年有許多還完好無缺的原因。」

「這些也是你從太傅的藏書裏得知的?」他急于想知道。

蘊月光抿了抿嘴。唉,這就是說一個謊要用幾千萬個謊來圓的典範,都把原主的爺爺拿出來當擋箭牌了,現在不硬著頭皮扯下去,不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一本上古奇書作到她這分上,也真是夠了。

這世間只有她不想懂的,沒有她不懂的,只是在晁寂面前,她卻只能另辟蹊徑,「妾身的爺爺和爹各有一間藏書閣,妾身從小就賴在那裏長大,雜書便看得多了。」她還有個但書,「你千萬別胡思亂想,妾身就是愛看書而已,別考我那些之乎者也,都是白搭。」

晁寂的目光黏著她,自兩人成親以來,這一夜是彼此說過最多話的一天,也從來沒有這麼親匮過,他現在才後知後覺地品出她的好來,他用手撥開她的發絲,輕輕碰了碰她的面頰,光滑細膩彷佛最上等的美玉。

「之前是我錯了,珍珠在前卻當成了魚目。」他的聲音低緩柔和,毫無預警地一把將蘊月光拽入懷裏。

蘊月光下意識驚呼了一聲,伸手要推,明明兩人說得好好的,動手動腳的她都忍了,可他這會子是發哪門子的瘋?

感覺懷裏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晁寂渾身一震,人也冷靜下來,她到底還是不肯原諒他、不肯接受他……他放緩了手上的動作,改緊抱爲擁,動作輕柔自然,語氣輕緩,全看不出那絲尴尬的刻意。

「月兒,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了。」

蘊月光的心怦怦直跳,她使勁避開他的視線,雙手在兩人之間撐出一段自以爲是的安全距離。

她的排斥是那麼明顯,渾身僵硬得跟石雕沒兩樣,可晁寂仍舊收緊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調勻呼吸,把她放到了床上……

「我知道你想要個孩子,我給你!」他哄著她,呼吸聲變得急促起來,他手一邊解著身上的扣子,另一手不老實地探入她的衣內摩摯起來。

誰要孩子?她從來沒說過她要他的孩子!

就算她知道性,和人需要穿衣吃飯一樣,是一種本能的需求,是上天爲了人類繁衍而賦予的一種原始本能,但她無法和沒有尊重、沒有産生對等感情的人發生關系。

晁寂磨蹭著她的小臉,身體某個部位已經[yìng]了起來。

酥麻襲遍蘊月光全身,晁寂還咬著她的耳根厮磨,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夫妻間的魚水之歡再正當不過。

「那年你說過,你既嫁了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知道你氣我在孩子滑胎時沒能好好安慰你,你的冷淡我都明白……所以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你跟我的孩子。」

她不是當一個合格的布景老婆就可以了?陪吃陪喝,還要陪睡,連身子都要給這個男人?

她這身子對他的愛撫有記憶,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推開了他。

晁寂十分挫折,他們之間什麼時候隔著千山萬水,再也無法靠近了呢?

「我先出去了。」說罷,他隨便套上一件外衣,去了書房。

昨兒個夜裏的「房事不順」並不影響王府今日的小宴。

蘊月光仗著原主的記憶,還有香缇姑姑的幫襯,加上管家權回到她手裏了,凡事吩咐下去一路通行無阻,她只要按著王府裏的宴客規矩,也不太需要做什麼,把自己打扮妥當,言語得體不出錯就是了。

這些藩王領地中由朝廷派下來的地方官,名義上雖然還是遵循朝廷的調度,但實際在領地裏卻得聽晁寂的,所以一得到王府下的邀帖,哪能不來拜見。

王爺的身分擺在那裏,任何地方官都要給王爺面子的。

這日,就連老天爺都很賞臉,晴空萬裏,風恬日朗,不到巳時二刻,馬車、轎子已經擠滿王府的大門,十幾個門房有條不紊的安排著一切,小厮引領著馬車往二門的馬廐過去,令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這王府不是個沒有規矩的地方。

再踏進王府,光可監人的漢白玉地板,布局大氣、工藝精良,亭臺樓閣交錯,皆掩映在古木參天的綠蔭中,體現了皇室的輝煌風範和民間清致素雅的風韻。

王府由府邸和花園分成了兩部分,男人去了前院的敞閣花廳,女眷則是由衣著統一的綠衣丫頭引領著進了朗潤園。

這花園也分東西中三路,倘佯園中如漫步山水之間,花園中環山銜水,廊回路轉,一彎九曲橋搭在一望無際的碧湖上,景致變化萬千,別有洞天。

蘊月光在曲橋的湖邊設了案桌,可以聊天烹茶,戲樓裏請來了西北最有名的梨園花旦,正咿咿呀呀、熱熱鬧鬧的唱霓裳羽衣曲。

蘊月光表現得大方又得體,明明知道對方來拜訪,圖的是晁寂背後的權勢,可來者是客,以不得罪人爲原則,善盡了當家主母的職責與身分。

這麼一輪下來,她也不是什麼收獲都沒有,對于這些夫人的家底她都有了粗淺的了解,誰家和誰家親近,誰家被疏遠,心裏都有了個底。

另外,禮物堆了一整個庫房,也算意外中的收獲。

宴會結束後,徐淩雲黑著一張臉上了馬車,隨後上去的徐夫人卻是笑逐顔開。

「今天王府還真來對了,我沒想到坊王妃這般健談有趣,雖然舍出去五千兩的銀子有點心疼,不過王妃說了,將來城池要是修建好,會把我們這些捐獻出銀兩的名字都镌刻在石碑上,讓過路的商旅都知道我們對雍州的貢獻。」

「你捐了五千兩?」徐淩雲的聲音有些隂沈。

「是啊,我還覺得有點少了,王妃說下次要辦個賞花宴,到時候咱們再多捐一點?」

徐淩雲沒想到不僅晁寂坑自己一把,還讓王妃坑了他的夫人。

他胡子無風自動,氣咻咻道:「捐個屁,老子已經讓晁寂那臭小子坑了五萬兩白銀!」

「太好了,五萬兩對老爺來說不算多,可你想,往後老爺的名諱可是能排在善名碑坊的頭一位,這是殊榮,就當用銀子買也挺劃算的。」

徐淩雲有沒有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沒有人知道,馬車開動,再也聽不見夫妻倆說什麼,不過今天明顯是幾家歡樂幾家愁了。

這日,蘊月光瞧著客人清單,稍稍盤算一下,發現城中的高官富戶絕大部分都來過了,正以爲可以松口氣的同時,卓問帶著妻子馬氏低調的來了王府。

蘊月光這些天看遍了各家夫人爭奇鬥豔的打扮,唯獨馬氏讓她眼睛一亮,她年紀看著很輕,不到二十歲,有張沈魚落雁的瓜子臉、新月眉,面如芙蓉,臉上淡淡施了脂粉,淡點口脂,穿著不華麗卻大方得體,發髻上只有一柄碧玉棱花長簪,神情略帶著點局促和不安。

這是她第一次來王府,第一次見到從京裏來的王妃,再見到蘊月光頭上的金花冠和她傾城的容貌,除了自慚形穢還是自慚形穢。

她的夫君只是個七品小縣官,一家八口人就靠他的俸祿過活,每當要應酬他那些上司,夫妻倆就只有敬陪末座的分,有時還備受冷眼,一次兩次後她就不愛去了。

說出來不會有人相信,她一個縣令夫人,家裏的漿洗、庶務都不曾假他人之手,因爲他們除了一個照看老人的婆子、看顧孩子的[rǔ]母,實在請不起多余的人。

這回夫君說要帶她來見個老友,又說王爺初來乍到,于情于理,于公余私他都必須過府來拜訪。

蘊月光從不以貌取人,就算你穿著補釘的衣服,只要她覺得你和她談得來,她也把你當朋友。

男人去了外書房,蘊月光把馬氏請到花廳,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蘊月光這才知道晁寂和卓問是在國子監認識的,卓、馬成親時,晁寂還特地跑了一趟江南,可見交情之深。

蘊月光也發現馬氏的個性爽朗,不像之前那些來訪的夫人、小姐們,一件事總要拐十八個彎來講,要猜到她們真正的目的實在費心費力,和馬氏聊天就愉快多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茶續了又續。

馬氏的閨名叫衫衫,這會兒兩人已經叫起了對方的名字。

「我啊,就想在城裏盤些生意來做,給自己存點私房。」

這些天她走不開,只能把畫好的圖紙交給鐵匠和木匠,鋪子那邊有樊氏盯著,鐵匠這邊就等他把銅盤、鐵絲網打造好,她還讓藍瑛姑姑去賣雜貨的鋪子,訂製她要的碗碟盤竹筷等等,因爲要的數量多,店家又驚又喜,卯足了全力整日在趕工……

「我也想做點什麼營生,好改善一下家裏的用度,只是我既沒專長,也沒什麼技能,說來說去就只能靠著夫君那點銀子過日子。」

馬衫衫一聽蘊月光這麼說實在心動,王妃出面開鋪子,那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她沒那膽子說她也想摻一腳,但眼裏是赤[luǒ]躶的渴望,都想開口拜托蘊月光讓她參一股的沖動,可惜直到離開,馬衫衫還是什麼都沒說。

樊氏的辦事效率極高,次日她就托了藍瑛姑姑來回話,說鋪子都已經裝潢好了,銅盤什麼的也都到齊了,問蘊月光要不要過去看一看?

樊氏並不知道蘊月光的身分,以爲她就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又見派了藍瑛這個管事姑姑過來,做事有板有眼,有條不紊,還有種她說也說不出來的氣派,更加確定自己的揣測。

就算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面,人情世故什麼的,樊氏卻是懂的,夫人既然賞一口飯給自己,那麼不讓知道的事情,她也一再的叮囑媳婦莫要去問,畢竟高門大戶的水可深著呢。

蘊月光低調打扮好便去了好味小館,她買下鋪子兩邊的黃土屋,重新蓋了兩大間打通的屋子,加上透氣的大窗,讓本來隂暗的鋪子變得豁然開朗。

因爲做水煎肉需要用到明火,因此每個方桌的下方都會放著炭火爐,上面放上特別訂製、四周都是凹槽的銅盤,凹槽裏裝著秘製的醬汁,簡單的說,水煎肉就是火鍋和烤肉的完美結合。

這水煎肉雖然說是由韓式烤肉演變而來,卻是不一樣的烤肉,它可以一鍋四吃,涮煮拌炒,還色香味俱全,而且不用一滴油,簡直就是吃貨的福音!

想到這裏,蘊月光的口水幾乎都要滿了出來,她來到大鹹朝都還沒吃過水煎肉,要不今天就趁機滿足一下自己的嘴饞?

蘊月光正覺得可行,卻聽到樊氏怯怯地問道:「這水煎肉到底是什麼,我怎麼從來沒聽過……也沒吃過?」

此話一出,衆人一致的點了頭。

蘊月光一拍腦袋,模大了,她怎麼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呢。

這些日子忙著與那些官員夫人交好,竟然忘了這一事,食鋪都要開張了,鋪子裏的幫手卻沒有一個人知道要賣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這可是開店最重要的一環呢。

好在食鋪裏需要的人手早招齊了,五個跑堂,有一個是那天在街上想偷她荷包的小裘,另一個是跟著小裘混的少年,叫狗剩,兩人今兒個雖然仍是一身補丁的短衫,卻洗得幹淨許多,手指甲也幹幹淨淨的。

看來樊氏把她的話都聽進去了,要做吃食,幹淨衛生是最重要的。

小裘和狗剩都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蘊月光,她摸了摸小裘的頭,語帶鼓勵的說道:「好好幹,只要做出成績來,不會虧待你們的,還有,客人想看見的,是你們精神抖擻的樣子,可不是現在這般沒精打采的模樣。」

狗剩是個憨厚的孩子,一向聽小裘的話,聽蘊月光這麼說就挺起了小胸脯,正想喊她,卻叫小裘踢了一腳,他龃牙咧嘴,看看蘊月光又看看她身邊有那麼多的人,選擇閉了嘴。

三個招募來的廚娘一列排開,特點就是幹淨整齊、面貌憨厚,被蘊月光這一梭巡,都腼腆地低下頭,雖然是經過樊氏的篩選,但蘊月光還是想看看這幾個廚娘的手藝。

她大手一招,帶上兩個廚娘走了一趟市集,樊氏不放心,讓自家媳婦也跟著去,就算只是去提提籃子也好。

蘊月光去了市集,買了梅花豬、肥腸、臘肉、豬五花、羊臉肉、羊舌、羊肋排、豬排,又買了蛋、大白米、大量的菌菇、包谷……

遺憾的是,大鹹的牛多是耕牛,是禁宰的,就算地處偏僻的雍州,牛也是矜貴無比,倒是羊群隨處可見,而雍州的海運不通,海産自然少得可憐,她走遍一整個市集也才看到一攤賣魚蝦海鮮的,所以她決定把海鮮類從菜單裏拿走。

這樣一來,章魚和蟹籽飯就必須劃掉,將菜單改成帶骨的起司肋排,有起司有肉,吃得才痛快。

起司是她用牛奶加鹽,加熱後倒入檸檬汁,攪拌至凝[rǔ]出現,靜置十分鍾後再用篩網與紗布,將[rǔ]清和起司凝[rǔ]分離,這樣做出來的起司帶著濃濃的香味。

她們還去中葯鋪買了一堆香料,幾個女人大包小包,兩手提得滿滿的。

進了廚房,洗洗刷刷、挑挑揀揀,蘊月光吩咐廚娘們盡量把買回來的肉片薄,蔬菜務必要清洗幹淨,她則是把那些香料和十幾種水果搬進小屋裏,讓琉璃給她打下手,經過十分複雜的工序,在小屋裏琢磨了兩個時辰才把她心目中「神水」調味料熬製完成。

要她說,這些調味料還不夠細致,達不到她想要的要求,不過要滿足古代人的味蕾應該是夠了。

照著蘊月光的吩咐,方桌下的火爐放足了不會冒煙的炭,一共擺了三個銅鍋,凹槽裏盛上秘製汁水,各式各樣片得薄薄的肉擺放在長盤裏,豬五花、豬排肉、羊裏脊、羊臉肉、韭菜、香蒜,以及浸泡在腌料裏超過一個時辰的肥腸,佐料多樣豐富,讓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小裘和狗剩從小就是乞兒,哪裏看過這麼豐盛的飯菜,眼睛都發綠了。

樊氏想的卻是,這樣的一份水煎肉到底能賣多少錢?會有客人上門嗎?

把肉平鋪在凹凸不平的銅盤上,肋排肉多汁足,便放在最上面烤,等待肉烤熟的同時,蘊月光命人將起司填滿烤盤外圈的半圓內格,烤肉的同時,起司也漸漸融化,等肋排熟透了,就能卷著起司吃,那味道……好得能讓人把舌頭都給吞下去!

一時間帶著醬汁的肉片在烤盤上滋滋作響,還灑了芝麻提香,這樣和著汁水煎出來的肉片,除了更加柔軟香濃,湯汁也能順勢流到凹槽內。

很快,煎鍋內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拌著韭菜的香味,鍋底的蒜香,蘑菇的甜鮮,蔬菜的清爽,舀一勺凹槽裏的秘製醬汁在碗裏,再稍微灑上一些孜然粉,混合好之後就是一碟特製蘸料,蘸著烤肉吃,能煎能涮能烤能拌,一鍋幾吃的新吃法,簡直讓人大開眼界。

蘊月光示範過一遍,看著衆人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不禁粲笑道:「現在你們都知道怎麼涮來吃了,那就自己動手吧!」

于是五個跑堂小子一桌,廚娘們和樊氏婆媳一桌,蘊月光帶著琉璃、玉璧一桌。

肥瘦相間的豬五花腌製的非常入味,一口吃進去,滿嘴都是肉香,吃完肉菜後,若以爲這樣就完了那你就錯了,因爲光有肉有菜還不夠,蘊月光又讓人端出起司披薩、奶茶和吃肉絕對不能少的泡菜。

她撩高袖子,以身示範起司披薩的吃法,先把面團用擀面棍擀開,對折後又擀開,如此反覆六次,最後把面團擀成長方形,卷起來,用刀切成數十份,個別擀平攤直,這便是餅皮,加上熬成糊的西紅柿醬作爲基底,隨意撒上西紅柿丁、火腿丁、腌製過的洋蔥粒、波蘿碎,最後灑上滿滿的起司,送進烤爐裏。

這讓人訂做的烤爐蘊月光是第一次用,她也不敢保證烤出來的披薩是她記憶中的樣子,試了好幾次,烤壞了好幾個總算做出來她覺得還有六十分的作品,只要給她時間,她一定會做得更完美。

肉、蔬菜主食、飲料,該有的都有了,蘊月光想,往後她要是有空,做點布丁、雙皮奶、桃汁這些甜點飲料出來,讓客人換換口味也是可以的。

三桌的人幾乎是以風卷殘雲的速度把蘊月光讓人呈上來的東西都掃光了,因爲喜歡而舍不得吃的人,眼看著所有的食物以飛快的速度在眼前消失,趕緊護住自己的那份,急急忙忙吃了起來,連基本的儀態都顧不得,最後,所有人都抱著明顯已經吃撐的肚子站了起來。

「夫人,這樣的飯菜您打算賣多少錢?」樊氏以後要主持這家店,她最關心的自然是價錢。

所有人吃得是心滿意足,尤其小裘和狗剩兩個半大孩子,他們從出生起就沒吃過這麼豐盛的飯菜,幾個半大小子把一鍋的水煎肉連帶烤肋排吃得幹幹淨淨,就連最後的雞蛋滾湯汁都舍不得放棄,幾乎拿起鍋盤來舔了。

他們才不怕人笑,肚子餓比被人嘲笑難挨多了。

「先暫定三十文錢,人少可以自己叫一鍋吃,豬羊挑一種,如果客人還要加點肉菜,一盤肉五文,一盤菜二文。」

「會不會太貴了?」有人喊道。

一個饅頭不過兩文錢,一個包子也就三文錢,一頓飯菜要賣三十文錢,有誰會願意上門?這裏可是麒麟城,雍州的一個小城。

蘊月光倒是自信滿滿,「咱們這食鋪不拒絕上門的客人,只要上門都是客,但是你們也知道三十個銅錢並不便宜,所以咱們鎖定的顧客群是中上之家,也就是那些個手頭寬裕,有閑錢的顧客。」

她把開店前期投資的風險都算進去了,在她的預算裏,店面一年半載賺不了錢無所謂,只要美食的名聲傳出去,日積月累,客人不會聞香而來嗎?

賺錢不是一蹴可幾的事,穩紮穩打才能走上長遠的路!

「什麼,我還以爲咱們這食鋪的顧客群是像我們這樣的平民小百姓呢。」有人恍然。

「對啊,要賣給有錢人的吃食,咱們這鋪子不該叫什麼酒樓之類的嗎,聽著就大氣。」

「你知道什麼叫大氣?」

「我只知道像咱們東家娘子這樣就叫大氣!」再大方的老板也少有人像他們的東家娘子這麼大方,對他們這些幹活的人和藹可親,那腦子裏稀奇古怪的想法更是多如牛毛,能在這裏做事肯定就像他娘說的,是他們家燒了高香。

蘊月光明白衆人會有疑慮,其實一個團體不管做任何事,都會有雜音,有的可取,有的聽過就好,現在的重點是沒有任何知名度的鋪子要開業,最先要做的就是打廣告。

「我們要先打廣告,讓大家知道我們這家店要開業了。」

廣告是什麼?衆人一頭霧水。

蘊月光揮揮手,讓琉璃拿出紙和文房四寶,蘸了磨好的墨汁,她在紙上面寫上鋪子的名稱,剩下的五分之三版面,畫上生動活潑,幾乎要躍出紙面的水煎肉盤,左小角再添上兩筆,是一張開幕期間八折的優惠卷。

她把紙交給樊氏,「你去找畫師,讓他們照著畫,先畫個一千張吧,要是不夠以後再添。」待他們完成廣告小傳單後,讓幾個小子們去發放,相信不用幾天,半個麒麟城都會知道他們這家食鋪了。

樊氏立刻細心的把紙對折收好,帶著玉璧給的銀子,出門辦事去了。

接著蘊月光又讓琉璃送上三個鍋盤來,上面一如既往的放滿肉片和食物,乍看之下和真的食物沒兩樣,可細心一點就能發現這鍋盤缺少那股肉菜香,勾人食慾大動的味道。

「這是什麼?」膽子大的往那銅盤戳了戳,只感覺到一種奇怪的觸感。

「夫人又讓人端鍋出來,莫非還要讓我們帶回家?」

「你想得美!」

有人湊近一看,立馬分辨出不一樣的地方,「這玩意怪怪的,什麼味道都沒有。」

蘊月光給他贊賞的一眼,「這是模型,放在店門口,下面做個美觀的展示櫃,讓人一看就知道咱們店裏有什麼東西。」

這就是仿食物造型做的廣告食品,銅盤是用硬紙板做出來的,肉片、肋排、金針菇、蔬菜菌子是用面粉捏出來,再用礦植物染色,爲此報廢了許多物料,著實費了一番工夫。

這年頭沒有適合影像的app、濾鏡,更沒有專業的相機拍攝下來上傳到網路上,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就弄個展示櫃擺在店門口,讓人一來就知道他們鋪子賣的是什麼美食。

「想不到賣吃的也需要這麼大費周章。」這是有錢沒處花吧,到底是誰的主意?

蘊月光卻糾正了他的觀念,「人需要造型,食物也需要造型,至少客人來到我們這兒,一眼就能知道咱們賣的是什麼,不必浪費人手多做解釋。」

她本就沒有把小館子做大的意思,剛開始對于食鋪的店名將就著用就好了,後來發現既然要做生意,就要把它做到最好,所以把好味小館改成了「一鍋食肆」,簡單又響亮。

要回府之前蘊月光把小裘招來。

「夫人。」自己被單獨叫來,小裘心裏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心想或許夫人覺得他在乞丐堆裏混過,覺得他髒,怕他帶壞了生意。

他小拳頭捏著,神情十分地不安。

蘊月光看得出來他很緊張,朝他溫柔一笑,「我叫你來沒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裘伯這些天還好嗎?請來的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爺爺的病就是餓出來的,至于那天被流氓打傷的地方,大夫開了外敷內服的葯,這些天已經可以出來走動了,這都要感謝夫人,救了我們還往院子裏送米糧,又請大夫三天兩頭的回診,沒有您,我們爺兒倆還有大院的人就只能繼續在街頭流浪——」說著,他低下了頭。

蘊月光溫和地道:「我聽裘伯說,他以前是私塾裏的夫子,後來因爲家鄉遭逢大水,這才成了有家歸不得的流浪漢。」

「是我拖累了爺爺。」小裘難過得聲音都哽咽了,要是沒有他,爺爺一個人應該可以過得更好。

「知道爺爺辛苦,往後你能自立、有出息了,好好孝順他就是了。」孩子的心性最是敏感,蘊月光溫言安慰著他。

小裘堅定的點頭,「嗯,我一定會的。」

「所以說,你也上過學,能讀能寫?」蘊月光問道。

小裘害羞的點頭,絞著手指道:「就算在外面流浪,每夜睡前,爺爺還是要我默一遍論語的學而篇,默齊全了才能睡。」

蘊月光笑得和煦,她不認爲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但是知識改變命運是永遠不會過時的一句話。

「你回去轉告裘伯,等他身子康複了,我想在大院裏騰出一間房來,請他教那邊的孩子讀書,你問他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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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親自下廚求墨寶

那個大院她讓管理王府庶務的管事去看過,原來只容納十幾人的院子又多了聞風而來的人家,有老有小有婦孺,還有缺胳臂斷腿、眼瞎的,其共同點就是貧窮。

因爲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就你挪一點,我移一些,擠出房間來收容更多的人,根據牛管事回來禀報,那大院裏已經擠進去三、四十口人。

蘊月光聽到之後也嚇了一跳,原先她只是想找個地方安置小裘爺兒倆和那些無依無靠的乞兒,沒想到會一傳十十傳百,跑來那麼多人。

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這麼無止盡的收容下去,便尋思著給那些身強體壯的人找些活路,所以才想透過晁寂,看能不能也替這些看似遊手好閑,其實是無處可去的閑漢找點事做,有了正經的事做,生活有了寄托重心,人能自立了,想的事情自然會多起來,也能往好的方向發展。

至于那些老人,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辦個學堂,先安置好那些孩童,婦人嘛,可以安排些漿洗、女紅的活兒給她們做……

往後鋪子開張,肉類、蔬菜都需要固定的供應商,她可以買幾個莊子,到時候征詢她們的意願,也能把一部分的勞力往那裏送。

她正尋思著,一旁的小裘被來尋他的狗剩拉到一旁說起話來。

小裘搗著平坦的胸脯,一臉的猶有余悸,「我以爲夫人不用我,要讓我回去呢。」

「不會吧,真要叫回去的也會是我,我笨,不像你會數數,還會認很多的字。」狗剩看了蘊月光一眼,稚氣的臉蛋上都是抑郁。

兩人因爲找到這活兒高興了好幾天,生怕不得主家的眼緣,被攢了回去,但是一知道這家食鋪的主子居然就是給他們房子住的菩薩夫人,兩人又不確定了。

看著兩個小子在那裏你推我我推你,互推著對方讓他過來問蘊月光自己能不能在鋪子裏幹下去,蘊月光這時才恍然,這兩個孩子擔心的原來是這個,難怪方才小裘過來的時候一臉的不安。

她笑道:「你們安心,只要你們好好做事,認真努力,勤勞能幹,我想留下你們都還來不及呢。」

太陽變成一個又大又圓的火球,染紅了西邊半邊的天,坐在馬車上看著落日余晖傾瀉在兩邊的槐樹上,行人熙熙攘攘,牧羊人趕著羊入圈欄,各色食物的香味也飄散出來,天空燕兒低飛,替這小城抹上的瑰麗顔色。

回到家換了衣服,蘊月光一頭鑽進廚房,系上圍裙,驚得廚房管事和廚娘都不知如何是好,上回王爺不是發話,禁止王妃再進廚房嗎?

還是琉璃揚聲道:「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別在這裏礙手礙腳的。」

「我答應過要替王爺炒兩個菜,王爺允許了的。」蘊月光對下面的人從來都是和顔悅色,連大聲說話都很少。

廚娘們一聽這才放寬心。

她是答應過要替晁寂下廚,只是自從她上回拒絕晁寂求歡後,兩人便陷入冷戰,他該回來的時候也按時回來,但兩人再也不曾融洽的說上話……

這回他也不知道願不願意吃她煮的飯菜,接受她遞上的「和談書」?

其實先低頭也沒什麼,希望他看在她搬了梯子給他下來的分上,還願意兌現他的諾言,替她的鋪子提個名,這可是她在小城立足的底氣之一啊。

王府不缺食材,甚至比外頭市場賣得更加精致、多元,除了做水煎肉,蘊月光又炒了四樣小菜,一道是用麻醬、花生醬作爲調料的雞絲粉皮沙拉,一道是用井水泡三次去了豆腥氣的幹煎豆腐,一道炒筍尖片,用肥嫩的竹雞加上黨參、黃耆、去核紅棗等,放在瓦罐中煨炖,做了個參耆竹雞湯。

甜點嘛,因爲晁寂說過不吃甜,所以她就做了一道英式司康,只要面粉、蛋、牛奶,塑型後在面團上塗上蛋液,搭上她自己做的蘋果醬。

當蘊月光從廚房出來回到正院的時候,晁寂已經回來洗漱好,坐在羅漢椅上看書了,也不問她去了哪,好像真要落實她說的搭夥吃飯過日子的夫妻。

老實說,他真是個美男子,五官立體,一雙眼睛如點漆,整個人彷佛會發光似的,此時他專注的眼神,手裏端著茶碗,俊秀又帶剛毅的面容半隱半遮,更顯出幾分神秘感。

「王爺回來了。」她先開口道。

「我聽說你下廚了。」晁寂擡眼,臉色不變。

如今還是熱,她穿一件丁蓮花雙色暗花交領輕羅長衫,烏黑的頭發利索的館了簡單的百合髻,面色秀美、膚白如雪,一雙玄月眉更顯幾分溫柔。

「妾身答應過爺要給你做吃的,爺可要讓人傳飯了?」沒繼續追究她用了廚房的事,也沒有窮追不舍兩人「相敬如冰」的日子,所以這是翻篇了?

「鋪子看好日子了?」他挑眉問道,看著她因爲自己緩和了臉色,大大的眼睛彎起,如灼灼獨豔的盛開牡丹。

他與她說話,她這麼高興?

「在九月十八日。」她給了琉璃一個手勢,她轉身出去,很快就讓小丫頭們把膳食送了上來。

先是小火爐,架上銅鍋,淡淡的熱氣蒸騰而起,耳邊聽著滋滋烤肉聲,看著就有趣。

晁寂起初以爲就是一般的烤肉,只是對于蘊月光會端出這樣的菜色感到訝異罷了。

他們成親至今,很少見她下廚,因此對她的手藝抱持著懷疑,這真的能吃嗎?但香味又實在濃烈,勾得人饑腸辘辘。

幸好蘊月光不是晁寂肚子裏的蛔蟲,不知道他現在的想法,要不然肯定不讓他吃了。

這次調味她是下足了工夫,銅盤凹槽中那不起眼的湯水才是真正水煎肉必備的「神水」,論好吃的程度,只會比起她在鋪子裏調的更加鮮美。

蘊月光替他夾了一筷子的蝦子,一入口,那彈滑多汁的鮮美滋味瞬間就裹住了舌尖,一咽下肚,晁寂頓時眼睛一亮,怎麼會這麼好吃?

接下來蘊月光給他挾的是羔羊肉,潤玉般的油脂和一層紅潤的精肉,肉的香醇,搭配柔軟口感,挾一塊送進嘴裏,油脂、湯水、肉汁融爲一體,滿口都是馥郁的鮮香。

「你也吃吧,想不到這水煎肉鍋這麼吃!」和傳統的烤肉鍋不同,這肉更加濕潤多汁。

最後的拌飯,配料有海苔碎、香菇、小蔥、黃豆涼粉、腌烤過的豬五花肉片、兩個黃澄澄的雞蛋、蘑菇、花椒醬,還加上香甜飽滿的香梗米,用湯勺均勻地拌在一起。

晁寂從來都不是注重口腹之慾的人,這一頓飯他不僅把一鍋肉菜都吃個精光,還有些意猶未盡。

晁寂很是心滿意足,「沒想到王妃的廚藝這麼好。」往後他應該還有機會吃到她煮的菜吧?

蘊月光把一旁的鬥彩盤子端過來,上面放了小巧可愛的司康松餅和自製的果醬,就連鬥彩挖勺都給擺好了。

「知道王爺不喜甜點,這是不甜的司康松餅,要從中掰開,抹上果醬,搭配著吃味道更好。」既然她都說不甜了,先前的飯菜都好吃,不如也嘗嘗。

就著蘊月光抹上蘋果醬的司康餅,晁寂吃了一個,彈彈軟軟的,十分有口感,盤子裏也就三個小餅,不到三兩下,他就吃了個幹淨。

蘊月光露出小狐狸般得逞的微笑,「王爺喜歡,那麼爺答應的匾額……」

晁寂放下茶碗,沒去追究她的小心機,爽快的讓人拿來筆墨。

蘊月光替他鋪了紙,只見他蘸了墨汁,大筆一揮,筆走龍蛇、力透紙背,「一鍋食肆」四字立刻就成了,放下筆後,拿起瓦面滿琢精美勾蓮紋的玢王玉印,沾上朱砂印泥,蓋了上去。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他喚來梅雪林,「墨汁幹後讓人送去裱楷。」

「是。」梅雪林恭敬的退了出去。

「謝謝王爺的墨寶。」蘊月光福了福身。

「我說過了,我們是夫妻,不需要說謝。」晁寂看著她笑彎成月牙的大眼睛,發現自己現在能看得懂她是真開心還是假高興了,剛才他剛進門的時候雖然在笑,可那笑意看著很表面,根本沒有達到眼底,現在,她的眸光卻像星星般閃著亮芒,這才是她真心的笑容。

蘊月光的心像日光般晴朗,扪心自問,人心都是肉做的,她一直排斥他,是爲了後院的勾心鬥角,可她也知道,這裏是納妾合法的年代,身爲親王的他真的想要,還能再娶上四個側妃、無數的小妾,以他目前的後院美人數量,還真是不夠看。

她現在是坊王妃,晁寂對她這個正妻也不算差了,只要她提出來的要求,他就算無法做到全盤接受,但都可以商量,而且也是他讓步的時候居多。

晁寂只是和一般的古代男人沒兩樣,他有什麼錯?

是她來錯地方,往後……對他好一點吧。

「妾身的性子說不上好,在言語上有時得罪了王爺,還請王爺大人大量。」

她是個知錯就改的好孩子,既然知道錯了,就要誠懇的道歉。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晁寂也不是那種小雞肚腸的人,再說都吃了她親自煮的飯菜,不比飯館酒樓的廚子差,甚至更好。

「你做的飯菜好吃,往後多弄些吧。」他的意思是往後她可隨意的用廚房,解禁了?ya!

蘊月光笑著應下,讓丫頭們來把碗碟給撤了。

「要沒什麼事就安置吧。」他道。

蘊月光怔住,她想要不要收回方才對晁寂的那點好感。

「王爺沒有公務要批示?」

「我偶爾也該歇個兩天。」

也的確是,自從他來封地都過大半個月了,這麼長的時間,蘊月光也感覺得出來晁寂真的很忙,明明是個王爺,弄得活像她原來世界的上班族,晚上還經常性的無償加班,可見想當一個百姓理想中的王爺也不是那麼容易。

可萬一他又有什麼生理需求,都說事不過三,她若再次拒絕,會不會就撕破臉了?那可不行,她的鋪子還沒開張,腳還沒站穩,手頭上雖然攢著賣鋪子産業的銀兩,但是坐吃山空是很現實的事。

再者,她是王妃,出行不方便,可作爲鋪子的東家,她就得去巡視鋪子,這種抛頭露面的事對她來說的確有點不方便,現在晁寂不說話,不代表以後不會說話,所以除了要找一個信得過的掌櫃之外,和晁寂保持良好的上司下屬關系也很重要。

所以就算不願意,她是不是應該哄哄晁寂?可……該怎麼哄?

哄人還真不是蘊月光的專長,一開口就是硬邦邦的瑣事。

「要不,王爺先歇下,過兩日鋪子便要開張,店裏需要大量的優質羊豬肉和新鮮蔬菜,妾身想麻煩牛管事看能不能聯絡上專門畜養的牧羊人家還是養豬戶,另外,得在莊子裏弄個大棚種菜,這樣也算有了穩定的供給。」要開店,瑣碎的事情太多了。

對于大棚,晁寂不陌生,皇室裏有的是「火室」來生産不當季的蔬菜瓜果,雖然産量不多,多是蘿蔔白菜之類的,有時還能在早春收上一波春韭,要是照她所言,大棚和火室應該是差不多的東西。

「這種事吩咐下去就行了,不需要你操心。」晁寂接口道。

果然是王爺會說的話。蘊月光腹誹著,嘴上卻道:「啊,我想起來了,鋪子裏的沾醬還不夠多,秘製醬料也得多做一些出來,幾個大缸也不知夠不夠?」

她想做的可多了,爲因應客人多元化的口味,除了秘製醬料,也打算多做幾種調醬,讓客人自己去選擇。

蘊月光看他臉色立刻沈了下來,渾身冒著冷氣,像他這樣一貫沒什麼表情的人來說,已經是非常明顯的情緒變化了。

她從穿到這個時代來,還沒看過晁寂生氣的表情,這時,她也不再急于「狡辯」了,她舉起一只手,「妾身發誓,就這一回,往後鋪子上了軌道,培訓出能獨當一面的人才,我就再不事必躬親了。」

看她都急得發起誓來,晁寂心裏那股惱火就煙消雲散了,既然她如此表態,那就順她一回吧。

他起身,又把兩臂攤開了。

這回蘊月光一看就懂,趕緊拿起屏風上的外袍替他穿上,「王爺這是要去別的院子?」

晁寂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嚷著調料還缺這缺那,調料就是鍋子的靈魂什麼的?」

所以他的意思是?

「我倒要去看看,什麼佐料沒有你不行。」

夜色初臨的晚上,院子裏都是迤遍的燈火,廚房裏只有一個打盹的顧門婆子,一看王爺和王妃相偕過來,大驚失色的撲通跪下,又急急忙忙的去把廚房裏所有的人手都喊過來,列隊站在門口,動也不敢動一下。

晁寂直接拉了一把長凳坐下。

來不及用袖子替王爺把長凳擦幹淨的梅雪林見狀,轉過身對著廚娘們喊道:「你們還愣在這裏做什麼?王妃要做沾醬調料,該來打下手的還不趕緊?一群沒眼色的!」

梅雪林除了侍候的主子以外,對于這些下人從來不會給好臉色看。

蘊月光這一晚一口氣做了七、八種沾醬,有蘑菇醬、花椒油、芝麻醬、豆腐[rǔ]、花生醬、豆豉醬、甜面醬、麻椒醬……當然,因爲有著廚娘們打下手,才能在一夜之間做出這麼多東西來。

蘊月光稍稍遺憾的是,如果有辣椒就好了,辣椒醬可是獨一無二的調料之王,一辣托百味,思及此,她忽然問道:「王爺,雍州這裏可有販賣西北還是黔湘一帶的幹辣椒?或是湖南的剁椒?」

黔人和湖南人都食辣,要是有這幾處的辣椒,可是能讓人就著辣椒就吃掉一碗白飯。

「你可以讓牛管事去找找。」花椒他是知道的,她所謂的辣椒也有個椒字,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東西。

因爲他的到來,廚房裏的燈火比平日多了好幾倍,經過大半夜,燭淚都垂滿了燭臺,混雜了廚房裏的煙火氣,蘊月光不自覺被這樣的晁寂吸引,目光流連在他的五官上,不由得感歎,有些人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看著看著,她忽然就對上了晁寂的鳳眼,兩人都沒有說話,但彼此的目光皆一瞬不瞬,彷佛定住了一般,她只覺得自己的臉好像比方才更紅,也熱得不得了。

哎呀,這廚房真的太熱了!

她慾蓋彌彰地移開自己的視線,「都什麼時候了,我是不是忙過頭了?」,晁寂看著她因爲忙碌紅得宛如蜜桃般的雙龉,翹了翹嘴角,笑道:「是忙過頭了,都醜時了。」

蘊月光正脫下圍兜,聞言不禁吃了一驚,她居然讓一個王爺在廚房裏陪她耗了一夜。

她瞄了一眼晁寂已經起身的背影,不免有些愧疚,心想他平日就忙,難得一天掐著時間回來想早點歇息,不想又陪她到廚房來,熏了一身的油煙。

兩人回了正院,一聽到動靜的留守丫頭便端來洗漱用品。

「王爺可要洗漱?」

「身上煙火缭繞的,不洗怎麼睡?」他說著便迳自去了淨房。琉璃接過小丫頭的洗漱用品,也侍候著蘊月光洗漱了。

晁寂很快就從淨房出來,他早前就洗過一次澡了,這回不過是把身上沾染的煙火味道沖掉,因此速度快得很。

不一會兒,蘊月光也回到了臥房,因爲要歇息了,蘊月光就讓琉璃隨便替她挽一個髻,正想拿一支發簪簪上,不想站在她身後的晁寂竟伸出手,替她從匣子裏挑出一根景泰藍丹鳳累絲金钗。

「王爺,夜都深了,這是外出的簪子。」她忍不住提醒。

「那這支呢?」他又興致勃勃地拿起一支海棠琉璃簪子。

這簪子的確樸素了些。

晁寂見蘊月光沒再反對,便直接把簪子別在了她的發上。她看著鏡子裏立在頭頂上的簪子,行吧,沒戳到頭皮。

折騰了一晚,蘊月光實在也累了,沒有心思再介意和晁寂共睡一張床的後果,她滾進了床裏端,把自己裹成蛹,睡了。

蘊月光晚上的服飾大多是家常的舊衣服,不只半舊不新還寬松,隨後上床睡在外側的晁寂,看她露出半截優美的天鵝頸時,立刻就感覺到口幹舌燥了。

他喉結滾動,舔了舔唇,自己這是旱太久了,他的定力來到她這裏完全不堪一擊,他睡到旁邊的榻上才是最安全的作法。

不過他也發現,只要睡在蘊月光身邊,他就能睡得很香,于是他大大方方的睡上去,這一晚,他什麼都沒做。

鋪子緊鑼密鼓的籌備著,人在王府的蘊月光卻不得閑,因爲一轉眼,王府的賞花宴就到了,不只有官員女眷,就連雍州、微州、霸州各州縣富紳望族都收到了王府的請帖。

晁寂一網打盡的心態明顯得想忽略都不行,不過他的說詞是——爲善最樂,行善豈能落人後?

還不到時間,便可以看見一輛輛馬車從王府大門排到了巷子口,那些官員的馬車是一輛比一輛華美,名門望族和世家們的馬車也不遑多讓,至于富商豪門更沒這層顧慮了。

這些人有的拖家帶口,未及笄的小姑娘和未及冠的小公子最多,活脫脫就是來開眼界,順便兼做相親大會,畢竟這麼偏僻的州縣也沒多少機會能上王府串門子,有的除了男客還帶了女眷,都是十幾個人起跳。

這些官員和清貴人家的子弟個個長相不俗,走到哪都耀眼,讓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王府幾乎出動所有的仆役、家丁、護院和大小侍女,甚至還有內侍宮人,客人下馬車就有一個掌事嬷嬷站在那,細細檢查他們手上的請柬。

請柬上的紋路代表著他們的身分,再由穿著統一服飾的侍女領著去安置。

蘊月光按著京裏賞花宴的規矩,請來參加的女眷都帶上一盆花,待宴會結束,主人家會同前來參宴的德高望重的夫人們,一起在衆多的花中選出花魁,並給予帶花者一定的賞賜。

王府的花園比起上一回請諸家夫人過府喝茶聊天又精致了三分,四處張燈結彩,花團錦簇的。

蘊月光並不好奢靡,處處以府裏自然的景致爲主,這和每每舉辦宴會,主家總是不吝惜錢財,大肆操辦的經驗很是不同。

這是蘊月光的想法,她可不是來炫富的,而是要想法子讓這些地方權貴心甘情願地掏出銀子來。

雖然有些勢利眼一開始便覺得這王府也不怎麼樣,可一聽說這賞花宴最主要的目的是爲了修繕各州縣的城牆、護城河甚至河渠,說到底是爲了自家,就都有些意動了。

金桂園中,早來的女眷已經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了,大家看著都是熟人,互相聊著趣事,好不熱鬧,晚來的男客把府裏的女眷送過來,和蘊月光打了聲招呼便往男賓區去了。

園中各式各樣的花大大小小有幾百盆,擺滿了整個院子,姦紫嫣紅,美不盛收,而且每個花盆上都挂有牌子,一待宴席結束,女客們可以把自己覺得中意的牌號寫好,放到准備好的簽箱裏,再由專人唱號統計,選出票數最多的那盆花。

待大家都移步院中欣賞各色花卉的同時,舞女歌伎翩翩起舞獻唱,侍女們川流不息地送上各式各樣的點心飲料果盤,而徐淩雲的夫人這時才到來。

在京裏,貴族圈內最講究規矩和尊卑上下,就算一個普通的宴會,誰先來後到也是有講究的,一般來說,位分越高,來得也就越遲。

可蘊月光沒想到徐夫人把架子擺得那麼足,不過她也無所謂,只要人有來就好了,她可沒忘上回的宴會徐夫人便率先捐了五千兩銀子,也不知道這回她還會不會共襄盛舉?

宴會開始了,蘊月光請衆人移步宴會大廳,各色菜品擺盤精致,種類繁多,色澤還誘人,大家品嘗之余紛紛點頭贊賞王府廚子的手藝真是不錯,菜的味道實在是好,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

酒席散了之後,衆人又回到了園子裏,此次的花魁經過刺激的唱號之後才選出來,那是一盆少見的十八學士。

即便在鹹京,十八學士這樣的茶花也不多見,更何況在西北這樣的地方,可見是經心培育出來的。

蘊月光也借著給花魁賞賜的由頭,把今天要募款的重點深入淺出地說了一遍,希望大家自由樂捐,樂捐的數目每一筆都有專人紀錄下來,將來把捐款人的大名都刻到善行碑坊中。

不管各家夫人是抹不開面子,又或者真心想做點善事,還是想給蘊月光這個王妃一點臉面,宴會結束後,蘊月光正擢著酸疼不已的腿時,牛管事就把樂捐的數目騰寫成了冊子,送到了蘊月光的面前。

她翻開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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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意興隆惹禍事

一鍋食肆開張這天。

經過擴建整修的鋪子煥然一新的展現在大衆面前,雖然不是犬街上最好的店面,但坐北朝南,門前還有個小廣場可以讓客人停車,今兒個店門口挂了兩串鞭炮,還有鼓樂隊和一隊舞獅。

到了吉時,鞭炮齊放,鼓樂響起,舞獅隊采著鼓點上場,兩頭雄獅踩著雲縱梯,大耍花步,幾番驚險跳躍後,一躍高起,一口ǒ刁下鋪子牌匾上的彩球和紅布,隨著紅布落下,牌匾上「一鍋食肆」四個金燦燦的大字便展現在衆人面前。

「各位街坊,鄉親父老兄弟姊妹們!」從大開的大門裏走出一個穿絲絨駝袍子、年約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聲如洪鍾,向大家拱手笑道:「鄙人是這一鍋食肆的魯掌櫃,今日是本店開業的大喜日子,所有的菜品都打五折,另外還有特惠套餐,選擇多樣,酒水免費,再贈送一份水果沙拉,還請大家多多捧場!」

菜品五折,酒水免費,還贈送一份水果沙拉,滿街的人從未聽過開業就打出這般優惠的,一般飯館酒樓開業了不起打八折,最多再贈送小菜,哪裏見過這麼大手筆的?還贈送他們聽都沒聽過的吃食?

想起街頭滿天飛的小廣告,上頭寫說這一份要賣三十個銅錢,今日打對折就是十五個銅錢,簡直就是半買半相送,不吃怎麼對得起自己?

等食客走進店內,就覺得這鋪子裝修得雅俗共賞,店內裝飾用的都是原木色,看起來分外整潔舒服。

特別的是樓下大堂的飯桌不是圓桌或八仙桌,而是四到六人坐的方桌,凳子是靠背的長椅,椅子上鋪了軟墊,兩張長椅相對而放,中間便是用餐的桌子。

桌與桌之間用了優雅的镂空屏風隔開,雖然在大堂,卻有一定的私密空間,可以放心吃飯說話,也不怕妨礙到別人。

蘊月光原先沒期望會有這麼多人捧場,沒想到低價促銷的策略反應這麼好,尤其是這位魯掌櫃的表現也很讓她滿意。

魯掌櫃是晁寂給的人,知道她要開店卻還沒找到中意的掌櫃,他隔天便帶來了幾個與魯掌櫃差不多年紀的男子,他說這幾個掌櫃都是他在京裏得用的人,因爲皇帝把他的營生收去大半後,他索性把自己的心腹帶了出來。

少了得力助手,會下蛋的金母雞還能不能一如既往的讓皇帝賺得盆滿缽滿,他就得自求多福了。

只是他剛到封地沒多久,這些個掌櫃也還派不上用場,便一直在小莊子裏閑置著,如今知道她缺人手,便把人都叫來了。

蘊月光要了兩個人,一個就是這個魯掌櫃,一個是華帳房。

快到中午時,坐在樓上的蘊月光看見一輛輛馬車來到自家鋪子門前。

有官家、有富戶,有的車上還挂著府幟,讓老百姓一看就知道是誰家的馬車。

這些人蘊月光可沒想過會來,畢竟她坑了這些夫人、小姐將近十萬兩的銀子,至于男人那邊她不清楚,晁寂沒有主動告訴她募到了多少銀子,不過從他神情還算愉快的模樣,想來他對數額是挺滿意的。

麒麟城知縣夫人來了,提刑按察使的夫人來了,在王府宴會上對她示好的夫人、太太也不約而同地來了,一時間馬車多得鋪子前的廣場都停不下,直擺到三條街外去了。

蘊月光讓樊氏帶著卓問的夫人到二樓的雅間去,卓問和王爺的交情不同,他的夫人哪能和散客待在大堂吃飯。

外頭賀客盈門,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這期間也有手頭寬裕的百姓想來嘗鮮,見沒有人出去迎接,擔任跑堂的小裘給自己壯了膽,把笑臉拉開便迎了上去,招呼起客人來。

蘊月光看見後暗自點頭,心道這小家夥是個可造之材,就連回過神來的魯掌櫃也相當滿意。

一回生二回熟,不消多久,小裘就挺能勝任這送往迎來的活兒,客人一進門,對黑漆金字的匾額不禁多看了兩眼。

「這晁寂不就是玢王爺的名字?唉喲喲,王爺呢,我就想這家店是什麼來頭,這麼多貴婦、富商來道賀送禮,認識不認識的、聽過沒聽過的都來了,沒想到居然是攀上了王府!」

不認得字的人,用手肘拐了拐那人,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這麼多的?」

「呸,我和你能是一樣嗎?總之這家鋪子一開,和隔壁街的東昇酒樓可有得拼了,人家是頂著王爺的名諱做生意,那東昇的背後不過是刺史大人小舅子開的酒樓,能和王爺比拼嗎?」

這話被耳尖的琉璃聽見了,心裏嘀咕道:你們知道什麼?這一鍋食肆可是王妃的私産,又讓王爺親自題了牌匾,可見王爺是允了王妃出來抛頭露面的,想想,王爺和王妃的感情可真是一日千裏啊!

外頭客人絡繹不絕,廚房裏也沒閑著,個個各司其職,忙得是熱火朝天。

進來的客人頭一回看見一輛輛改造過、上下五層的小推車,上頭除了銅盤,長條盤子上還有各式各樣的肉菜,幾乎看得目瞪口呆。

因爲多數的客人都沒吃過水煎肉,夥計就先拿了菜譜向客人推薦,但菜譜也與衆不同,不是翻頁的大本,也不是用木條挂在牆壁上,而是像畫軸般展開,上面繪有鍋子的圖案和價格,就算目不識丁的人也能看圖說故事,讓人一目了然。

「小哥,你這一車到底是幾人份的?」

「就是大爺您這一桌的分量。」

哇——兩大盤結結實實的肉片,金針菇、韭菜、大白菜、蘑菇、兩顆雞蛋、肥腸,以及最後的肋排起司飯,且每一桌都送了一小罐的青梅酒和一杯奶茶。

蘊月光也不得閑,負責待客送客,水煎肉的吃法是不用她來介紹了,因爲她培訓了一批專門煮鍋的跑堂,負責教會客人怎麼涮煎烤拌!

大門口不斷有人出入,蘊月光也看見牆角處的一群閑漢,他們正無聊的逗弄著路過的小姑娘,把人家嚇得花容失色,他們卻哄堂大笑。

飛三也在其中,他對逗弄那些小姑娘毫無興趣,只是百無聊賴地咬著一根野草,吊兒郎當的蹲在街頭發怔,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蘊月光把小裘叫來,吩咐了他幾句,雖然不解,小裘還是點了頭,往飛三那邊過去。

馬氏臨走前,又是擔憂又是羨慕地拉著蘊月光的手,「蘊姊姊,你別怪小妹多嘴。」她指著正大快朵頤的來客道:「你這樣真的能有盈余嗎?」

她真沒見過人這麼做生意的,給的分量那麼多,訂那麼便宜的價錢,這不是注定要賠本嗎?

蘊月光見她態度真摯,是真心替自己煩惱,也坦承道:「一開始我只希望能打平就好,就算賠錢也不要緊,我想做的是長久生意,只要一鍋食肆的名聲打了出去,生意就不會差。」她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就算這一樣不成,她還有別的方子,這窟無魚別窟撈,這便是她的至理名言。

「我信你,要不這樣吧姊姊,你這生意也讓妹妹摻一腳,我出二百兩銀子……二百兩說起來不多,可也是我多年攢下來,想給我家花兒存嫁妝,姊姊要是不嫌少,可行?」馬氏一臉希冀,畢竟兩人就見過那麼一次面,王府的宴請,她夫君的官位太低,她連赴宴的資格都沒有。

沒想到蘊月光爽快地應下了,以投資入股的方式占了一鍋食肆的一成股份。

「我出府不方便,以後就有勞妹妹多看顧鋪子的生意了。」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話可不可信?」

「你又不是小娃娃,我也不能把你拐去賣了,你有什麼好不相信的?」

說得也是。說難聽點,他就是個乞丐,除了身上有把力氣,要錢沒有,要人人也長得不怎樣。

「你要是人找齊了,找一鍋食肆裏的樊大嬸遞口信給我,我自會讓你們去見管事,讓他安排你們幹活。」

飛三一咬牙,「行!」

蘊月光沒想到,不到兩天時間飛三就把人找齊了,三十個人手,一個不差,因著飛三的吩咐,每一個都把最好的一套衣服穿上,只是在旁人眼中還是不怎樣。

魯掌櫃讓藍瑛姑姑傳話回來,是的,她也把藍瑛姑姑安排到了鋪子裏,萬一有人來鬧事什麼的,她一身的武藝不怕沒處使,還能起個震懾作用。

關于飛三帶人上工領活這件事,蘊月光已經和晁寂提過,就差遣有謀把人帶到城門處工地,自有工頭會安排食宿和活計。

那工頭是認得晁寂身邊的兩大親衛,見有謀親自領人過來,還交代他人是走王妃的路子謀的活計,要他自己看著辦!

工頭必恭必敬地把有謀送走了,搓著手稱兄道弟的招呼飛三等人,「飛老弟,你也透露點口風,教教老哥哥我是怎麼找到王妃那條門路的,你可是有親舊還是王府裏有人牽線?」

他是卓問找來的人,一家幾口都是匠人,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這麼大來頭的大腿能不好好巴結一下嗎?巴結好了,將來也少不了他的好處。

我操!飛三心底罵了句髒話,他居然得罪王妃,簡直死一百次都不夠了。

可表面上他嘿嘿讷笑,態度不羁中又帶著點阿谀,「我一個死老百姓哪來的門路,要是有門路,哪裏還需要帶著弟兄們來討份活計養家活口?」他也不說死,讓工頭自己去猜。

這就是他聰明的地方,態度模棱兩可,你說他有靠山他就有,你說沒有他就沒有,你說他油條,他也不否認,因爲他本來就是。

飛三帶著一幫弟兄在工地裏待了下來,每天起早貪黑的幹活,睡的是大通鋪,吃的是大鍋飯,百多名被強製征來服徭役的民工,在過了一個月這樣的日子後終于有了真實感,到了月底領工錢時,許多人喜極而泣,錢還沒焙熱就趕快托人帶回家去給妻兒爹娘了。

徭役是義務性勞作,只要家中有男丁,你就得派人來服役,別說工錢,連填飽肚皮都得自己想辦法,所以有許多服重徭役的男丁因爲山高路遠,沒吃飽又身無分文而回不了家,從此流落在外。

兩年後,城牆和護城河的內外壕塹還有四通八達的水道都埋設挖妥,衆人心想終于可以回家了,又不舍這可以每月固定進帳的活兒,卻沒想到晁寂在征得了所有工人的同意之後把人分成了兩批,一批讓他們加入鋪路的浩大工程裏,一批去清黑水河碼頭的淤泥,船道要暢通,淤泥非清不可。

所有的人都沒想到,這兩樣工程只要你願意就能一輩子幹下去,畢竟路鋪好了也得保養,至于運河,潮汐來來去去,爲了船只行運方便,爲將來的通商做准備,年年都得排淤,有很多人存夠了銀子,娶妻生子了,蓋不起新厝的翻起了舊厝……

晁寂此舉,無疑奠定了民心的基礎,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鋪子開業十天後,甚至有人遠從微州和霸州過來嘗鮮,自此一鍋食肆的水煎肉在麒麟城便打出了名號,可以說是賓客如雲,一來是有這麼多官員做活招牌,男人們想宴請時,也會到這個新鮮地方,二是水煎肉鍋實在好吃,吃過一頓還想來吃第二回,就算價錢真的不便宜,有些散客也會商量著單獨買一樣最想吃的東西來吃,譬如起司披薩、炸雞塊。

魯掌櫃取得了蘊月光的同意,也順便賣起這些可單點的「副食品」。

不過……蘊月光的生意好了,東昇酒樓便冷清了起來。

掌櫃的看著隔壁天水街的馬車都停到他們這塊地來了,心裏更不是滋味。

不管如何的忌妒抱怨,生意還是要做,他也跟著推出打八折的活動,可惜他這打折活動效果不好,東昇酒樓的菜肴雖然不錯,但也是以貴出名,在這裏吃一頓飯沒有個百八十兩銀子是吃不到什麼的。

它的客源都是有錢人,可麒麟城裏能稱得上有錢人的真的不多,加上一鍋食肆開幕,所有客源都被吸引過去,百兩銀子一頓飯和三十個銅錢一頓飯,就算不會數數的人都知道哪一家劃算又實惠。

幾天的活動等于搭,掌櫃的急得沒辦法,一直到徐淩雲的小舅子江窴過來,江窴就看到酒樓裏只有小貓兩三只的客人,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些天他和幾個豬朋狗友到隔壁州府的青樓玩女人去了,並不知道城裏最近發生的事。

掌櫃的哭喪著臉,把一鍋食肆開幕搶了他們酒樓客源的事情添油加醋說了一遍,「咱們家的生意讓人給搶了。」

「誰敢搶我們家的生意,招子沒擦亮嗎?」江窴一聽就惱了。

最近他老聽他姊發牢騒,說那剛來的王爺騙走了姊夫二十萬兩銀子,這個氣還沒咽下去呢,如今那個什麼王妃還故意開了個鍋子店和自家打擂臺,這是不給活路了!

他身邊跟著的一幫狐群狗黨便給他出主意,「這還不簡單,找些人把他家生意給搞垮就是了。」

又過一天,鋪子裏來了幾個惡漢,誣賴一鍋食肆的東西不幹淨,害人吃了拉肚子,索要賠償!

魯掌櫃二話不說就報了官府,可官府還沒查出頭緒,蘊月光就出了事情。

原來魯掌櫃遞消息回去,說是有人擡著吃壞肚子的食客到鋪子來討說法,要鋪子賠錢,蘊月光得知後,心想被人這樣鬧,就算最後證明了他們的清白,也一定會影響生意,便想著要自己去處理。

當下,她告知了晁寂一聲,帶著一小隊的護衛匆匆趕往天水街,哪裏知道半路上馬車突然受驚,直接往偏僻的泥淳路沖去,被顛得七葷八素的蘊月光一看事情不對,帶著琉璃和玉璧想跳車,不想駕駛馬車的車夫也跳車逃命去了。

蘊月光驚疑不已,馬車這時已經架不住沿路的跌摔碰撞,就要散架了,「跳!」

她正要把兩個丫頭都推下車,沒想到她以爲逃命去的車夫忽然從車廂底盤爬出來,一個手刀,朝她揮了過去,她脖頸一痛,眼前一暗,人就暈了過去。

琉璃大驚,想撲過來的同時,對方撒出一把[mí]葯,她來不及閉氣,直愣愣地從馬車上摔進了草叢。

當蘊月光醒過來時,只聽到有人在吵架。

「他娘的,你知不知道這小娘皮是誰?我要你給她一點教訓就好,你倒好,把她綁了來,她可是坊王妃,綁架一個王妃,你不要命,我可還要!」

有人好言好語、好聲好氣地哄道:「我這不是想著,把人綁回來要怎麼教訓都可以,人到了江爺您手裏,想讓她聽話還不簡單……」接著的暧昧笑聲聽了讓人一肚子惡心。

蘊月光好不容易才適應屋子裏黑暗的光線,屋子很小,放置著柴禾和雜物,或許曾經拿來關過牲口,周遭總帶著股騒味,但又挪作了柴房使用。

她發現柴門的下方透出些許的亮光,從這話聽來,她能肯定這些人就是去一鍋食肆鬧事的人,畢竟她在這裏也沒什麼仇人,除了商業競爭,她想不出來爲了什麼。

她沒有辦法活動,因爲手腳都被綁了起來,口鼻也被一條肮髒的麻布給塞住,動彈不得之余脖子還有些疼。

屋外的談話還在繼續,只聽見那年輕男子不耐煩地打斷對方的話,「知道了、知道了,不管了,先餓她個幾天,到時候咱們說什麼她哪有不依的道理。」

蘊月光費盡力氣的站起身,不想竟撞倒了一捆柴火,製造出聲響來。

屋外幾乎是立即就有了反應,「坊王妃,小爺勸你老老實實地待著,別想什麼歪主意,否則到時候就不是餓肚子這點小事了!刮花你的臉、把你送到最低級的窯子,或是把你脫光衣服,五花大綁地放在城門口給人看,你覺得哪一樣比較好?」

「嗚嗚嗚嗚……」她又氣又慌,偏偏嘴巴被塞住,發不出聲音。

對方太下流了,下流到沒人性,她若不按照他們說的,他們真會幹出那些沒人性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外頭徹底沒了聲音,蘊月光努力用牙槽和舌頭,想把在她口中已經吸滿口水的破布往外抵,咬不動就用牙去磨,她得設法先把這塊布去掉,再將腿腳上的繩子給解開,她若什麼都不做,還沒等到晁寂找到她,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得知蘊月光不見後,晁寂立刻帶著自己的親兵,很快到了馬車失事的地方。

王府的侍衛長跪在地上,「王爺,屬下無能,沒能保護好王妃。」

晁寂臉上帶著些許猙獰,緊盯著侍衛長,問:「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屬下護送王妃出府,眼看著就快要到天水街了,拉車的馬突然發瘋,直往這沖過來,屬下帶著人追,沒想到路上被絆馬索絆倒,屬下棄馬追到這裏,可王妃已經不見了。」

「這四處可都找遍了?」晁寂冷聲問道。

「全都仔細找過了,沒有任何遺漏的地方。」

晁寂走到馬車邊,一掌拍開車壁,車裏是空的,只見車底破了個大洞。

他的身子繃得很緊,散發著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酷和凶悍,他的心彷佛被什麼擰住了,又疼又難受。

侍衛長禀報道:「王爺,我們雖然沒有找到王妃,但是找到了王妃身邊的侍女。」一個摔在溝渠裏,一個滾在草堆裏,「另外,還有一道鮮明的男人足迹往西邊去了。」

「去把府裏的獵犬帶出來,再去縣衙調兩隊衙役,沿著那足迹,挖地三尺的給我搜!」

蘊月光出事的消息被晁寂強力壓了下來,王府內部卻是一片風聲鶴唳。

梅雪林和牛管事親自追査車夫和絆馬索一事。

能在王府裏當差的多是家生子,但晁寂來到封地,不可能帶那麼多自己人,這一査,就發現駕車的馬夫並不是蘊月光常用的馬夫,原來的馬夫被打暈丟在馬廐裏,也就是說,有人替了原來的車夫上了車。

再說絆馬索,這可不是一般百姓會用的東西,屬于軍需物品,再聯想到一鍋食肆鬧出的事,所有的線索便都指向了刺史府。

梅雪林和牛管事去到刺史府,徐淩雲知道後先是否認,接著勃然大怒,答應會給晁寂一個滿意的交代。

而這個時候,晁寂正帶著人地毯式的搜索,就這樣查了兩天,卻始終沒查到蘊月光的下落,晁寂的怒火已快壓抑不住,急得想殺人了。

至于被關在柴房裏的蘊月光並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她費了一天的勁才把嘴裏的布咬爛吐出來,天可憐見的,她的牙口都不能動了。

她又在柴房內好一番搜索,發現了一把生铛、缺了柄的柴刀,奮力地把手上的繩索磨斷,兩只手也因此割破好幾個口子,但是雙手脫了困,腳踝上的束縛就不算什麼了,如此,被捆綁了一天一夜的身子這才得到解放。

然後她找到一塊做鹹菜的壓缸石,設法將那破柴刀磨利些,拿這作爲武器有些可笑,但是誰要想靠近她,給他一刀絕對是可以的。

畢竟她不能只等著晁寂來救她,她得自救!

又過了一天,蘊月光聽到外頭慌亂的腳步聲和不絕于耳的大罵聲,似乎爲了什麼事鬧起內関來。

這兩天根本沒人給蘊月光送過吃食,精神又處在緊繃的情緒上,一點風吹草動都敏感得很。

她清楚這些人就關著她,什麼也不說,是要關到她怕、關到她恐慌,到時候自然他們提出任何條件,她都會爲了活命而答應,但她說什麼也不能讓這些小人得逞。

她忍著不舒服和暈眩去擂門,「來人呐,救命啊!快來人!」

木門被粗暴的打開,蘊月光抓緊機會,一咬牙便沖了出去,一下就和那人撞上了。

那人想攔又疏于防備,立即吃上一刀,發出一聲慘叫,「你這該死的……」

蘊月光自己也因爲去勢撲倒在地,可她什麼也顧不了,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就往外跑。

這時候的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裏跑,只想著反正先出去了再說!

本來在外頭喝酒嗑瓜子的江窴聽到騒動,帶著兩個手下趕了過來,一看見蘊月光跑出來,手下人就攔住了她的去路,還去拽她的胳臂,口中罵道——

「賤婢,這是想做什麼?」

蘊月光反應靈敏,立刻拔出發上的簪子就往男人的眼睛戳過去,立即聽見啊的一聲,男人向後倒去,可隨即一支利箭直接貫穿了他的胸膛,男子兩眼怒睜,砰然倒地。

「誰?」見狀,江窴大喊道。

兩支箭矢破風而來,一支正中另一名下屬的眉間,一支射中江窴的褲檔,殺豬般的慘叫立刻回蕩在這黑暗狹窄的空間裏。

蘊月光錯愕地向後看去,時間好像在這一瞬間停止了,一身黑色勁裝的晁寂手執弓箭,宛如殺神般大步向她奔來。

晁寂一下就把她抱在懷裏,他摟得很緊,緊到她的腰被箍得都有些疼了。

蘊月光試著動了動,想和他拉開一些距離,但她一動,晁寂就攬得更緊,她掙紮未果也就放棄了,他用大髦裹住她,替她擋去了所有的北風,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地摟住他的腰,不禁有些昏昏慾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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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3: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死里逃生

這幾天,蘊月光沒吃沒喝,還得忍著連淨桶也不給的不便利,可以說又冷又餓又困又累,但更多的是害怕,此時靠在晁寂懷裏,就好像流浪許久的遊子回到了家,緊繃的神經瞬間放松下來,抱著晁寂的手便有些撐不住了。

「忍忍,馬上就回府了。」頭頂傳來晁寂一貫好聽的聲音,他用唇碰了碰她的秀發,感受著蘊月光的依賴,這讓兩天兩夜不吃飯沒睡覺的晁寂也松懈了下來。

蘊月光靜靜的沒說話。

晁寂忍不住叫了她一聲,「月兒。」

這回蘊月光索性把頭更往他的胸口偎去,竟是抱著他睡著了。

蘊月光其實睡得並不踏實,但她實在睜不開眼睛,只感覺到馬車的速度好像更快了。

回到王府時,緊閉了幾日的王府大門忽然大開,牛管事、梅雪林、香缇姑姑和藍瑛姑姑激動萬分地跑出來,一下跪在晁寂,應該說是蘊月光面前,齊聲大喊,「王妃,您從廟裏上香回來了!」

蘊月光迷糊得厲害,但她轉念一想,這是在對外隱瞞她失蹤的事情啊!

她一直沒真正的清醒過來,不過她知道有侍女來給她換衣服、擦手擦臉,甚至聽到她們的哭泣聲,府裏的太醫也來給她號了脈,替她受傷的手腕、腳脖子上了葯。

等蘊月光徹底醒過來,已經是掌燈時分,她眨了好幾下眼睛,發現晁寂坐在繡墩上,正直愣愣地看著她。

她慢悠悠地坐起身,有點不敢置信的問道:「王爺,你一直在這裏?」

晁寂沒說話,隨手拿來一個枕頭往她身後放,讓她靠在床頭,「餓了嗎?先吃飯。」

她點頭,他便對著門外喊了聲,「琉璃!」

琉璃應聲進來,她的眼眶是紅的,手裏端著托盤,托盤上是容易消化進食的雞絲粥。

蘊月光兩天滴水未進,一聞到粥的香味肚子便咕噜響了起來,她還沒伸手,碗就落入了晁寂的手裏,他舀一匙的粥放到嘴邊吹了吹,再遞到蘊月光嘴邊。

「王爺,還是我自己來吧。」雖然手心擦傷了一大塊,手腕也被繩子和柴刀割出不少傷痕,不過喝碗粥還不成問題。

不想晁寂卻不放手,執意要喂她,這粥聞著實在太香,她的肚子很誠實的又叫了好幾聲,不知不覺間便把晁寂喂來的粥吃下了肚。

晁寂喂她吃了大半碗,「這樣夠嗎?」

「兩天什麼都沒吃,八分飽也就夠了。」

「那些垃圾居然連吃喝都沒給?」只要了他的子孫根還真是客氣了。

「那些人呢?」她看著晁寂把碗裏剩下的幾口粥都掃進自己的肚子,她很想提醒他,那調羹還沾著她的口水呢……

「江窴是徐淩雲的小舅子,我讓人把他送回刺史府了。」至于徐淩雲答應要給的交代,他正等著。

「他把我關在那,難道是爲了我那家鋪子?」她來到麒麟城的時間也長了,東昇酒樓後面的人她也聽說過。

「庸才不會招人忌妒,你那鋪子生意太好,讓人眼紅了。」

這話蘊月光還真不會接。

這時,晁寂又開口了,「可要去淨房?」

「要。」這一點頭才發現有些尴尬,她有兩天沒上廁所了,的確很想去如廁,「我自己去。」

晁寂根本不聽她的,起身打橫抱起她就往淨室走。

蘊月光快無地自容了,「王爺,妾身不去了。」她的掙紮和眦蜉撼樹沒兩樣。

晁寂幾步就把她抱到淨房裏,放到恭桶旁邊,見她沒有動作,看她神情才知原來是害羞了,他扯了扯嘴角,道:「我去叫你的丫頭進來。」

蘊月光看著他出了淨房,這才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王爺呀,她的腳踝雖然有傷,但基本的走路還是可以的好嗎。

等她如廁出來,琉璃和玉璧都在屋裏候著,一看見她就雙雙哽咽了。

她們也受了外傷,一知道蘊月光被找了回來,也顧不得自己還要療傷,爭相要來侍候。

「沒事了、沒事了。」蘊月光不住的安慰,「自己的身子是最重要的,無論如何都得先把自己的身子顧好再來侍候。」

主仆伎說了好一會的話,隱隱聽到遠處更夫打梆子的聲音,她這兩夜也沒什麼睡,于是在兩個丫頭的侍候下又躺回了床上。

至于晁寂嘛……他對她的體貼,她很感動,心裏也有絲甜蜜,帶著這樣有點複雜的心情漸漸入睡。

晁寂離開正院後,梅雪林便迎了過來。

「王爺,根據刺史府傳來的消息,那徐淩雲本來打算要把江窴送回他黃州老家,卻讓刺史夫人哭哭啼啼的阻止了。」

晁寂沒有說話,他喚來有膽、有謀兩兄弟。

「將江窴名下幾處鋪子一把火都給燒了,另外,我不想再見到江窴這個人。」

既然徐淩雲礙于妻子不好處理自己的小舅子,他不介意出手幫他一把。

這一夜,麒麟城裏屬于江氏家族和徐淩雲名面上的産業通通走水了,無一例外,因爲天幹物燥,燒得一片精光,想當然耳,東昇酒樓也付諸一炬。

至于並沒有受到教訓的江窴正忍著劇痛打罵下人出氣,因爲大夫告訴他,他的子孫根往後都不能用了,只能當成擺設。

他發了一頓脾氣,指天罵地的,一待屋子裏侍候的人都走光了,還沒攏上門,下人又聽到屋裏傳出瓷器玉器破碎的聲響,不禁搖了搖頭,然後飛也似的逃了。

昏暗一片的屋子裏只有江窴呼呼的氣喘聲,然而,一只手無知無覺地從暗處伸出來,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什麼都聽不到,連喘息的聲音都沒了,只聽見自己骨頭發出的喀啦聲響,接著身體被套上麻袋,讓人神鬼不知的扛出了江府,從此消失于人間。

以爲晁寂今晚不會再回來了的蘊月光,沒想到三更天後,他一身寒氣的又回到了正房。

他揮退守在門外值夜的藍瑛姑姑,輕輕推開臥房的門,屋內的兩個角落點著長明燈,昏黃的燭光跳躍著,令人有種安心的溫暖。

看著熟睡的蘊月光,酣睡的嬌顔彷佛鍍上一層柔光,粉嫩的唇吐氣如蘭,晁寂忍不住俯下身往她的脖頸靠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身上特有的冷香霎時漫進了他的鼻間,傳遍全身,他心中那頭猛獸還未安靜下來,便聽到她口中開始發出呓語,眉頭深鎖,神情不安。這是作惡夢了?

他躺了下去,把輾轉反側的人兒抱進懷裏,因爲不是很會安慰人,他只能不怕不怕的低喊,一手像安撫小孩似的輕拍著她的背。

半晌後,迷迷糊糊的蘊月光有些喘不過氣,半睜開眼,額頭上都是汗,「我怎麼了?」

晁寂把她抱得更緊,彷佛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你作惡夢了。」

她的頭靠在晁寂堅實的胸膛上,心好像直到這時才有了著處,眼淚毫無預警的滴了下來,在他溫暖的懷裏,她才發覺自己是害怕的,害怕得要命!

在別人面前,她無法表露出恐懼,只能讓自己看起來無所謂。

蘊月光放任自己伸手摟住晁寂的腰,臉埋進了他的胸膛,哽咽的抱怨道:「我以爲你不會來救我,我都怕死了。」抱怨裏是滿滿的不安和撒嬌。

晁寂聽了蘊月光的話,心疼得不得了,他緩緩擡起她的頭,吻上了她的唇。

蘊月光慌得很,「王、王爺。」

晁寂吻得很輕、很投入,像對待一個無價之寶一樣,這樣的溫柔與虔誠讓蘊月光有一種被珍愛的感覺,只一個動作,就會讓女子忘記理智沈淪其中的甜蜜。

「月兒,讓我愛你……」他呢喃一聲,這樣的夜,他想擁有她,也許做一些床笫上的活動能驅走她心裏的不安。

「王爺……」蘊月光心中湧起無限的柔腸,忍不住抱著晁寂的頭。

晁寂只用唇摩挈著她的臉頰耳朵和唇,告訴自己,她如果再度拒絕,他……也能忍。

蘊月光看見他腦門子上忍了一頭的汗,不安全感全寫在眼裏,心裏是真的不舍了。

他們是夫妻,在她取代了原主之後,一直都是晁寂在背負著她前行,可她作爲來自現代的女性,更知道愛情來臨時,無論你富貴還是貧窮,無論你卑微還是桀驚,當你予了我足夠的愛與尊重,我就會勇敢地愛你,全心全意地愛你。

她回應了他。

蘊月光被他撩撥得渾身酥軟,只見汗水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手臂的肌肉都鼓了起來,黑眸深邃如黑潭,裏頭全是化不開的情慾。

婉轉嬌[yín],柳枝輕擺,蘊月光感覺她快要死了,整個人癱在晁寂懷中。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男人的眼睛泛紅,抱緊了懷中的身子,彼此瘋狂的顫抖著。

等兩人分開時,身子已經化成水的蘊月光把臉埋進晁寂的胸前,臉紅如醜,美麗得不可方物。

也許她做對了,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心真的會歡喜得開出花來。

晁寂在笑,他是冷情慣了的,蘊月光從未看過他真正的笑意,可這一笑,好像陽光化開了冰雪,整個人都鮮活得不得了。

她眸光柔軟,瓷白的肌膚染上櫻花般的粉嫩,就是上好的胭脂也沒辦法使她這般撫媚動人。

看著她,晁寂眼神又深邃起來,喉結滾動,舔了舔嘴唇,看著她光滑帶汗的背,還有腰肢上無意掐出來的紅痕,可最終只是揚聲吩咐外頭准備熱水。

「累了嗎?我幫你揉揉。」

「輕些捏。」她的腰真的很酸。

一開始她閉著眼睛還滿享受的,可漸漸的,「你不是說捏腰?你的手現在在哪裏?」

這聲討也就瞬間,很快便成了咬牙切齒的求饒。

門外,琉璃面紅耳赤,轉身對二等丫頭們吩咐道:「熱水估計一時用不上了,先讓竈上燒著。」

二等丫頭們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琉璃仰頭看著天際那輪銀月,喜孜孜的想著,只要王爺多來王妃的房裏幾次,沒准兒他們很快就成了一家三口了呢。

雍州靠近西北,天一涼溫度就直線下滑,畏冷的人坎肩、夾襖都穿上身了。

王府的外書房是禁地,通常只有幾個謀士、親衛還有梅雪林能靠近,今日卻格外的熱鬧,除了一個姓司徒單字烽的門客,卓問也在。

晁寂的書房布置得大氣優雅,光藏書便多得叫人咋舌,孤本奇書、天文地理、百家諸子,連兵書也不少,加上他的收藏,字畫銘刻、金石漆器與骨董,占滿了幾面書牆、博古架還有些不夠用。

晁寂看完了小竹筒裏的字條,無聲地扔進火爐裏,看著紙片燒成灰燼才回過神來,端起了茶盅,用茶蓋抹著沫子。

卓問和晁寂的交情不同,說起話來多少有些口不擇言,「可是想殺回去?」他和司徒烽都知道那小字條上寫的是京中密報。

晁寂也不瞞他們倆,「說什麼呢?當個地頭蛇不香嗎?爲什麼要死守京城,天天看我父皇的臉色?本王在這裏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著我。」

「以王爺的地位,可以在京裏享受到最好的東西,爲什麼要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受罪?」京城是國家的權力中心,只要運籌帷幄得當,調派人手、疏理人脈,甚至金錢調度都很容易,「王爺也明白,王爺對皇上來說就是個臣子,你的榮華富貴都是皇上給的。」

「光你這句話,我就能砍了你的腦袋。」

「要不是你,就算劇了我我也不會說。」卓問仍毫無懼色,「王爺如果真心要在封地落地生根,就不會還在朝堂裏留著自己的人。」

「知道什麼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嗎?這麼淺顯的道理還要本王教你?」

茶冷了,站得遠遠的有膽在晁寂的示意下,拿了茶盞出去,很快續了一杯熱茶進來。

卓問摸著鼻子,自己去桌上替自己倒了杯水。

「你以爲離開京城,想要再殺回去有那麼容易?」這話就是承認了卓問的試探。自古以來能當上帝王的都不是傻子,爲了避免諸王在領地上造反,不僅不讓幹涉地方的軍務政治,嚴格限製了自由,也不能隨意進京,更不能隨便離開自己的封地,換言之,就是被朝廷當豬養了起來,一生只能等死。

這也是把親王圈在封地的後遺症,雖然有效地防止了親王幹涉朝政,朝廷卻豢養了一幫閑人,要是這些皇子皇孫卯起來魚肉百姓,就成了小百姓的惡夢了。

司徒烽見晁寂有軟化的迹象,也趁機進言,「王爺想徐徐圖之?」

「司徒先生有話就直說吧。」

「在下以爲,當今廟堂之上,能和太子抗衡的只有成王,成王有太後支持,太後的外家也已歸屬成王,在下還聽說,朝中權貴大臣與他多有往來,成王包藏禍心,勢力日漸坐大,已經有和太子一爭之勢,也因爲這樣,朝堂風向至今不明,依在下淺見,王爺就算有別的考量,也得早日做好打算,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司徒先生說得有道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這並非本王的作風,再說父皇最是忌諱朝廷官員結黨營私,成王急于成事,太子也不是好相與的,露出破綻是遲早的事,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就定。」

他既沒說要與其他皇子、親王爭奪那把龍椅,也沒說自己長遠的打算,但司徒烽跟著晁寂有十幾年了,對這位王爺的秉性不敢拍胸脯說有多了解,但他絕對是個有成算的人!

晁寂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轉向悶著頭把一盤果點都掃光,神情看著還有些意猶未盡的卓問。

見晁寂看過來,卓問帶著兩分心虛呵呵一笑,「王爺要問徐淩雲的事是吧?」

「知道還不快說。」

「還不是你這裏的糕餅太好吃了,我真沒吃過帶著花香又含著果香的餅,一會兒讓我包些回去給我家花兒嘗嘗。」

晁寂看著已經空了的青花瓷碟,喊來有膽,「你去王妃的院子問問,要是還有這花餅,拿一些過來,就說有人厚著臉皮來討要……」

「欸欸欸……就幾塊餅,犯得著破壞我在王妃面前的形象嗎?」

「本王不知你有形象這種東西。」

有膽看王爺和卓大人拌起嘴來,立刻躬身去了。

卓問這時才從馬蹄袖裏掏出一張清單,上面羅列了徐淩雲的罪證,弄權舞弊、扣押軍報、貪汙斂財、侵蝕茶鹽之利……

卓問忍不住道:「你給我的人還真得用,這一查不得了,徐淩雲那家夥在崇真寺的密屋裏藏了軍火盔甲,箭頭四千多根,又在西邊圈了馬場,引進大宛種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不僅僅于此,地方上報賊匪作亂,他竟然私自隱瞞不報,甚至還與之勾結,當初晁寂車駕遇見的匪盜便是徐淩雲從中指使的。

徐淩雲在微州、雍州、霸州均有當鋪、錢莊、賭坊、酒樓,甚至還經營私娼坊,往大了說,便是身爲官員卻與民爭利。

「這崇真寺可是在城西八十八裏外的寺廟?據說這間寺廟是許多百姓的信仰中心,香火鼎盛,寺廟僧人衆多,住持大師雲遊到京城時還曾開設道場講經說法。」晁寂的記憶力過人,只要他見過的人事物,他就會牢牢記在腦海裏。

「咱們這下可以扳倒那家夥了吧?」卓問躍躍慾試,爲了挖出徐淩雲的老底,他和一幹手下夙夜匪懈,一絲線索也不放過,終于讓他逮著了徐淩雲這只大老鼠的老窩,很快便能手到擒來,離人贓俱獲不遠了。

「我要去看看他在崇真寺的兵器,還有西邊的馬場,你陪我走一趟,我要他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逮人不過是早晚的事!」

王府外院,卓問拿出了周邊的地圖,詳細規劃去程。

內院裏,經過好些日子休養的蘊月光也沒閑著,她考慮再三,決定把權力下放,將調料秘方的方子給了香缇姑姑,讓她管著,鋪子裏則有藍瑛姑姑、魯掌櫃和樊氏坐鎮,不再凡事事必躬親,也就是說她只要盯著就成了。

一鍋水煎肉的生意火紅,可也叫人眼紅,沒多久,大街上就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水煎肉鋪子。

不過蘊月光並沒有太擔心,她終究占了先機,一鍋食肆的名號也已經打出去了,就算出現別的吃食,有客人或許貪圖新鮮便宜去了別家,但很快就會回來了,因爲那些模仿的商家只能模仿表面,水煎肉的好吃,重點在調料上,三十幾道工序的調料,這秘方只有蘊月光知道,加上一鍋食肆用的肉、蔬菜等食材都是最新鮮的,絕不會以次充好,饕客的舌頭是最靈敏的,一嘗之下立刻分出勝負。

這一番厮殺下來,反倒讓她的生意在激烈的競爭中更上一層樓。

蘊月光也感染了衆人的快樂,鼓勵大家要再接再厲,開業的熱潮過去,未來正常的營運才是最重要的。

交回她手上的中饋也一樣,她不像趙蘭芝那樣親力親爲,而是把現代領導者的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只抓要點,每天聽香缇姑姑彙報,出出主意,倒也管理得有條不紊。

至于她和晁寂兩人的感情,明顯得府裏的人都輕易感覺出不同了。

瞧,王妃做了鮮花餅,最先就是往外書房送去,剩下的才分給衆人。

「王爺可說什麼了?」送餅去的玉璧回來,蘊月光隨口一問,晁寂的公務只要他不說,她從不主動去問。

「王爺看王妃送過去的鮮花餅很是高興,還有,王爺讓奴婢轉告您,說是要出城去死海山,午飯就不在府裏吃了。」

晁寂帶了門下的食客和幕僚,又叫上卓問,還有有膽、有謀,帶上鎬頭鍾子麻布袋,爲的就是想親自挖那石灰泥,測試蘊月光口中的「水泥」是不是真的能行。

他讓人把大量挖出來的石灰泥混上砂礫又命人燒製熟土,和了水,不到半天時間,那蘊月光口中的「水泥」已經成形,他命人拿了鐵鎚去敲打,居然完好無損,衆人啧啧稱奇。

他又讓人再三做實驗,日日忙到深夜,結果出來後,他雇用在地民工去開采石灰泥,准備作爲將來鋪路之用,卓問也讓泥瓦匠去采購砂石礫土,另外以一斤十五文的價錢向百姓收購糯米,作爲城牆的黏合材料,手下忙得熱火朝天。

不管晁寂多晚回來,正院裏總有蘊月光替他備好的宵夜和明亮的燭火,讓他全身的疲累一掃而盡。

晁寂爲了鋪路忙碌的消息也傳到徐淩雲耳中,彼時刺史府中歌舞作樂,婀娜的女伎們婆娑起舞,正是酒酣耳熱最高cháo的時候。

徐淩雲左擁右抱,恣意輕薄,絲毫沒把一起飲酒的人當回事,他神態悠然放松,「不過爲了彰顯政績,做給那些死老百姓看,等他把銀子花光了,看他能蹦躂到幾時。」

偏偏有人哪壺不開提哪壺,「王爺要修橋鋪路,那銀子可也有我一份。」

這話一出,他的對頭一眼瞪了過來,「說到銀子,咱們這裏有誰能比刺史大人捐得還多?啧啧,二十萬兩,我聽著都肉痛手抖。」

徐淩雲身邊的美人用嘴哺了美酒往他嘴裏送,嬌嗔著不依,撒嬌道:「大人一出手就是二十萬兩,只要拿出一點零頭給奴家,奴家天天都有穿不完的花衣裳了。」

不想徐淩雲卻粗暴的推開她,隂森森的冷哼了聲。

晁寂那個兔崽子!不只對他的口袋動歪腦筋,江窴那個臭小子無端的失蹤恐怕也是他的手筆,這仇是越結越大了。

此人不除,他在雍州就不會有暢快舒心的日子可以過,他得想辦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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