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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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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愛妃是財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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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3: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禮佛遇劫

王府裏。

晁寂的公務忙碌,內院裏的蘊月光卻是難得的清閑,除了偶爾搗鼓些吃食,讓琉璃領著大小丫頭把王府的西邊花圃改成菜圃,她也沒忘記去大雜院探望那些孤苦老人和小孩。

蘊月光從她的私房裏撥出一筆錢,讓工人修繕了大雜院左右兩側的廂房,因爲將來要用來辦學堂。

裘伯似乎知道他還有回到學堂教授學子的可能,激發了他的鬥志,對于督促工人修繕就更加上心,蘊月光也請教他將來要授課的教材,給了銀錢,讓他采買編寫。

她盤坐在紫檀嵌瓷心鼓腿彭牙的羅漢床上,棋盤上,白子黑子兩軍對壘厮殺,她左手執黑子,右手執白子,和自己對弈,忙得不亦樂乎。

琉璃的繡工了得,坐在紫檀嵌螺钿梅花式繡凳上就著大繡繃子穿針引線,月牙色的絲綢布料上,應和著屋外金燦燦的秋菊,是一幅即將完工的仕女采菊圖。

玉璧則在一旁烹茶裁衣,長案上散落著皮料,只見她俐落地劃好要剪裁的弧線,一下就聽見剪子的喀嚓喀嚓聲。

屋外有人敲了敲門,二等丫頭脆聲禀報,說是側妃、姨娘過來請安了。

「我不是免了她們的請安?」蘊月光問向琉璃。

「王爺把那邊的兩位都訓斥了一頓,說她們被寵得無法無天,連要給主母請安都不記得了,這不是被王爺敲打了,才想起來要晨昏定省,過來給王妃請安的。」琉璃手下的小丫頭衆多,小道消息也特別多,說起這些就如數家珍。

「想不到王爺居然也知道王妃的好了。」玉璧擡起頭說道。

「既然都來了,就讓她們進來吧。」蘊月光把手裏的棋子扔回松石棋盒中,下了羅漢床,跋上自製的室內居家拖鞋。

自從上回蘊月光在奴才面前掃了趙蘭芝的面子,那些話還教晁寂聽了去,趙蘭芝便徹底恨上蘊月光這個當家主母了。

蘊月光不耐煩她們過來請安,兩個妾室都求之不得,所以從搬進新王府至今,她們都不曾來給蘊月光請過安,就連日前疑似有下人嚼舌根,說王妃被人擄了去,名聲盡毀,她們還沒發作試探,倒是王爺一得知這消息,立即叫人把那多嘴的婆子打了十個鞭子,發賣了。

這一來,趙蘭芝連進正房一探究竟的機會都沒有,更氣人的是,自從那以後,蘊月光也把正院的人梳理過一遍,趙蘭芝放進去的線人都被她給清理了,要想知道正院消息是越發的困難。

在趙蘭芝的想法裏,正院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吃穿用度一定是她的厚錦院不能比的,哪裏知道邁步進了大廳卻大失所望,客廳布置簡潔大氣又低調,除了必要家具,就圈椅和官帽椅上鋪著各色的狐皮毛褥子,繪花鳥的瓷屏當隔間,錯落有致的盆景,馥郁的蘭花全帶著春意,她想像中的氣派豪華、奢侈靡費皆沒有,連她院子的廂房都不如。

也可能是家具少的關系,倒也顯得寬敞,別有一番惬意和舒心的感覺。

擡眼見蘊月光穿著玫瑰紫的家常衣裳坐在上首,那衣服的顔色襯得她臉盤晶瑩如玉,頭發簡簡單單的束著,半點裝飾也無。

趙蘭芝和湯姨娘都向前一步,身子微微一傾,「婢妾給王妃請安。」說罷,也不等蘊月光發話叫起,便直起身子來。

蘊月光見兩人這麼自覺的直起身子,她索性連免禮兩個字都省了。

小丫頭上前看了茶。

趙蘭芝和湯姨娘坐在下首,但兩人等了半天就是不見蘊月光說話,刹那間,趙蘭芝只感覺到這廳裏安靜得可怕。

蘊月光畢竟是主母,是壓在她頭上的正經主子,她來此又別有目的,只好幹巴巴的先開口,「婢妾忙著照顧叡哥兒,一直不得空來給王妃請安,日前叫王爺說了一頓,婢妾深覺不安,這不,和湯姨娘一起過來給王妃告罪請安了。」

「是我讓你們不用過來的。」

拿叡哥兒當借口,一個小豆丁身邊不下三個[rǔ]母,這還不算上丫頭婆子,趙蘭芝這母親也只有想逗弄兒子,又或是想讓王爺在她那裏多留一宿才會把孩子接到身邊。

「正因爲王妃寬宏大量,婢妾想著以往對王妃多有輕慢,心裏實在惶恐,打聽到麒麟城外有個崇真寺,香火鼎盛,婢妾身居內宅大院,隨著王爺到封地來後便沒踏出過王府大門,見識這西北的風光人情,鬥膽想邀王妃一同去上香禮佛,順便出門散散心,也好解了婢妾對菩薩的一片誠心。」

「你想去就去,又沒有人綁住你的腳。」按理說後院的妾室想出門得征得主母的同意,待她點頭妾室才能出門。

規矩擺在那,蘊月光也從來不拿這些不近人情的規矩束縛晁寂後院的女人,有事知會一聲,只要理由充分,你愛去哪就去哪,只要記得回家的路就行。

趙蘭芝把手緊緊收在袖子裏,修飾得長長的指甲掐得肉生疼。

這蘊月光簡直像是案板上的牛皮,切不爛割不破,揍她一拳都像打在棉花團上,依舊面不改色的。

哼,她是最能說服人的,就不信攻不下她!

「王妃千萬不要這樣埋汰婢妾,婢妾以前太過自視甚高,行事多有逾矩,王妃是當家主母,沒有您領著我們,哪能私自出遠門呢?」從來沒把蘊月光放在眼底的趙蘭芝,此時就像對著兔子微笑的狐狸。

經過上回被綁架一事,蘊月光覺得自己也杯弓蛇影了起來,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姦即盜,可把自己哄上山,對她們有什麼好處?

或許趙蘭芝純粹是在大宅子裏憋壞了,想出門透透氣,但是這種事直接去問爺就好了,爲什麼要多此一舉透過她?

如此一想,不由得叫蘊月光警覺起來,她沒能從趙蘭芝的臉上看出什麼,欸……這時候要是有那種透視眼的x光機該多好,把人心險惡都曝露人前。

「我去和王爺說一聲,他要沒意見,派人知會寺廟的主持,我們再去吧。」這是變相同意了。

趙蘭芝也不多糾纏,她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領著湯姨娘讓侍女們簇擁著,高高的昂著頭走了。

琉璃看不慣她這囂張模樣,「擺這麼大的派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才是府裏的大主子。」她一唾棄完,迎向蘊月光有些不以爲然的眼神,自知失言,不禁吐了吐舌頭,卻還是不甘心的絮叨著,「就王妃您肚量大,以側妃那做派,方才那樣,是求人的態度嗎?」

蘊月光還未說什麼,卻聽見晁寂一腳跨進院門,聲音由遠而近,「什麼態度值得一個丫頭大呼小叫的?」

「王爺……」琉璃給晁寂行了禮,然後趕緊沏茶去了。

晁寂理也沒理,蘊月光卻是起身把人迎進正廳,「王爺怎麼過來了?」

琉璃很快上了茶,晁寂飲了一口,姿態舒適地坐在紫檀雕花嵌班琅浮雕西式珠花的玫瑰椅上,道:「過兩日我要去一趟崇真寺,不回來用飯,到時候你自己用了,不必等我。」

「真巧,趙側妃方才也約我上崇真寺上香禮佛,妾身還在考慮要不要去呢。」

「出去散散心也好,當做壓驚,我會讓有膽、有謀跟著,另外再帶上兩隊的護衛。」自從上回的事件後,蘊月光就不大出門了,依照她那沒事也要搗鼓出些事來的性子,叫她一直待在王府也太無趣了。

「爺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替她設想,那她就接受吧。

「方才卓問說要帶些鮮花餅回去給閨女吃,怎麼你就給了那幾塊?」他問得很不經意,就好像只是隨口一問。

「卓大人要得臨時,妾身只能把剩下不多的餅子都給他帶上,我答應他下回專程替小花兒做些糖果糕點,讓他帶回去哄孩子。」

「他吃得贊不絕口,你拿去外書房那幾個餅全進了他一個人的肚子,我都沒嘗到。」

蘊月光怎麼聽都覺得這男人有那麼一絲委屈,他不是說他不好甜食嗎?男人都這麼言不由衷的嗎,不過這樣閑話家常的感覺真不錯。

「我也來嘗一嘗吧。」

蘊月光道:「就只讓廚房做了那麼兩鍋,大家分一分,剩余的都給卓大人帶回去了。」

也就是說一個都不剩了?他忽然就不爽了起來,臉色頓然有些難看。

見狀,蘊月光連忙補上一句,「過兩日妾身再親手給爺做上,其實不只有玫瑰花可以做鮮花餅,茉莉、玉蘭、桃花都能做。」

他眼角余光看見羅漢榻上的棋盤,「一個人對弈多無趣,我陪你對弈一局!」

蘊月光好想說王爺你茶喝也喝了,鮮花餅我也允了,下棋,不要吧,她不知聽誰說的,王爺就是個臭棋窭子,下棋的eq差得很。

「妾身只是胡亂自己下著玩。」

「不打緊,我讓你五子。」他還真當蘊月光的棋品不怎地了,說的是斬釘截鐵又意氣風發,一揚手把棋盤上的棋局抹了,拿了白子便先下了。

因爲心裏堵著氣,蘊月光也沒想過要手下留情,殺得他片甲不留,「起手無回大丈夫,王爺承讓了。」黑子把他最後一個白子逼進死角,揚言要讓五子的人輸得一敗塗地。

只是三局過後,蘊月光忙不疊的後悔了,她不是不知道男人好面子,一連贏了他三局,他哪能甘願,纏著她沒完沒了的再來一盤,非要分出個勝負不可。

第三局兩人戰了個平分秋色,第四局蘊月光放水,以輸了三子給晁寂,然後她便揚聲告饒了。

晁寂還有些意猶未盡,卻聽她道:「妾身想起午時做了些豬肉幹,因爲烘烤的時間長,妾身讓人去問問好了沒?爺可要嘗嘗味道?」

他肚子本來就有些餓了,方才被棋局激發起勝負慾,就把饑餓感抛到了腦後,現在聽到蘊月光說她還有他沒吃過的豬肉幹,瞬間就被吸引了。

說也奇怪,明明都是廚房做出來的食物,到了她這裏就特別好吃,不,應該說他以前沒注意到他的小妻子有把好廚藝,最近外頭的事多,連著好幾天他都沒在正院用飯,便有些饞了起來。

蘊月光便讓玉璧去把豬肉幹取來,她這次做了兩種口味,一種是放上醬油、糖、鹽、高粱酒外加適量的胡椒粉做成五香口味,另外一種則是加了花椒粉和辣椒粉,做成辣味肉幹。

不過這是她的零食,蘊月光便按自己的習慣將肉烤到她喜歡的軟硬度,她不知道晁寂的喜好,也沒研究,會問他要不要吃,就是隨口問一句,借以轉移他對圍棋的狂熱。

晁寂對這嚼勁足又爽口噴香的肉幹很是追捧,吃完一小把還有些意猶未盡,他像大孩子般的耍賴,「零嘴都這麼好吃,我對王妃的晚餐更加期待了怎麼辦?王妃准備做些什麼?」

這男人連王妃都叫上了,再加上她本來就想著今晚要包餃子吃,又琢磨了晁寂的口味,發現他應該是喜歡鹹香微辣的,要不,來包些煽餡餃子和冰花餃子吧。

煽餡餃子有兩種方法調餡,生餡和熟餡,生餡就是把生肉餡和餃子皮一起弄熟,而另一種則是先把肉餡煽炒至熟,再利用吊出來的雞湯或大骨湯慢煨熟透,讓餡料充分吸收高湯的精華變得更加鮮美,口感也會更加軟嫩。

香缇姑姑聽說蘊月光要包餃子,便去安排。

不到一炷香時間,就弄來了半扇處理好的豬肉,還有半扇羊肉,廚娘帶著人拿來了應用物品,就在正院的偏房,兩張長桌並在一起,開始包餃子。

蘊月光先讓廚娘做了蔥姜水,又拿了豬五花肉,因爲五花肉肥瘦適中,口感最好,加上鹽、胡椒粉,接著分成幾次把蔥姜水和一點白酒倒入肉末中,拿著筷子照順時針方向攪拌,攪拌好的肉末爽滑又有彈性,細致得不見一絲肉渣。

這時面粉已經和好,這是加上蛋黃做成的面團,揉成細條,揪成一個又一個小面團子。

蘊月光動作飛快,她將小面團子擀成酒杯大小的圓皮,然後挑了餡料,將皮對折一捏,向中間一擠,便是一個餃子了。

這時,不耐煩在外面等候的晁寂也進來了,身邊跟著張大嘴的梅雪林。

蘊月光的手上又飛出去好幾張餃子皮,見晁寂進來,她笑暦如花的打招呼,「王爺來得正好,洗洗手,來包餃子吧。」

打下手的幾人起先不自在極了,但看晁寂一本正經地洗了手,又在長凳上坐下,苦大仇深地拿削一張白嫩的餃子皮,有樣學樣的使勁,結果,一戳餃子皮就破了,餡料掉了一桌,桌邊的人全數垂下眼睫,嘴角怪異的抽動。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嘛,他哼了聲,道:「梅雪林。」

「軟。」憋著嘴沒敢笑出來的大太監被點名,趕緊走過來。

「你也一起來,我就不相信你包得比我還好。」

「這……奴才哪敢在王妃面前獻醜。」他把頭搖得跟波浪鼓沒兩樣。

「多話!」

「是,老奴就來!」被趕鴨子上架了,不過很快他就包出心得來,幾個失敗作品後,居然越捏越上手,還指點起晁寂來了。

從挑餡到包好餃子到下鍋,對蘊月光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可對晁寂和梅雪林這兩個遠庖廚的門外漢來說卻是酷刑。

這不,一等蘊月光喊開吃,兩個男人就甩手了。

包水餃太難了,還不如去應付那些憊懶的官員,晁寂如是感慨。

等蘊月光端出一盤煮好、熱氣騰騰的餃子,金黃的面皮,皮薄得連裏頭的餡都清晰可見,晶瑩剔透,他用筷子夾起一個蘸了醬料,放到口中一咬破,肉汁香甜,肉末嫩又彈牙,這煽過的肉真是香到不行。

冰花餃子的顔值非常高,造型亮眼,那底部的紋路像是冰塊剛要結霜的紋路,猶如一朵盛開的花,尤其蘊月光在玉米粉的比例上做了一些調整,以玉米粉水取代清水,一盤十二個煎餃,冰花的形狀完整又美麗,根本就是個藝術品。

晁寂又挾起一個煎餃放到口中,只覺得煎餃多了酥脆口感及焦香的味道,一咬下去還會爆漿,非常好吃。

這冰花煎餃實在太對晁寂的胃口了,他完全是秋風掃落葉般,瞬間吃完了一盤餃子。

其他人一看餃子的賣相和王爺的吃相,一個個饑得口水直流,晁寂也不好意思吃獨食,吩咐廚娘給他們也拿了雙筷子,給一盤餃子嘗嘗。

梅雪林一吃,唉喲喂啊,實在太香、太好吃了。一盤餃子,一筷子下去,眨眼工夫就沒了。

所有的人也一樣,他們不敢觊觎晁寂盤子裏的食物,眼巴巴的望著蘊月光。

晁寂皺眉正要申斥,蘊月光卻先發話了,「大家再等一會兒吧,我多做一些,也讓府裏的侍衛們都嘗嘗。」

她吩咐廚娘五個打下手的嬸子和面剁肉,剁好的肉餡送進來,她再調餡。

人多力量大,不到兩盞茶時間又包好了七百多個水餃,金黃的雞蛋水餃是沒有了,她做了皮薄大餡的肉三鮮餃子。

肉、蝦仁、雞蛋、韭菜是大宗,再加上花椒粉、醬油、壕油、蘊月光調製的秘方,做出來的肉三鮮水餃鹹香可口,香味濃郁。

這七百多顆的水餃蘊月光交代人用食盒裝了,命人擡到二門,又讓兩個士兵擡到外院。

護院們輪番過來吃,晁寂說了,一人只能吃二十顆,他要是不這麼規定,依照月兒這水餃好吃的程度,外頭那群蝗蟲連食盒都可能吞下肚子。

外院頓時歡聲雷動,晁寂卻不怎麼高興,這肉三鮮他可一個都沒吃。

所有人在梅雪林的示意下都出去了。

晁寂含酸帶醋的生著悶氣,沒想到蘊月光又給他單獨端出一盤羊肉白菜餡的餃子,珍珠般的大小,小巧又可愛。

「肉食吃多了,王爺吃些大白菜餡的餃子,清清腸胃。」

看在這餃子只有他一人有,又聞著賊香,且只有這麼一盤,加上這羊肉白菜餡的餃子裏多了麻辣的味道,真是太對他的胃口,見她辛苦了半天,也替她挾了一個,蘸上醬料,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裏。

「你也辛苦了。」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蘊月光卻覺得這一夜的辛勞都值了。

晁寂一邊看她吃餃子,一邊又替她繼續挾,然後不自覺地說起雍州十裏八鄉各地年稅之事,貧家度日一年幾何,富家度日一年幾何,抽絲剝繭,層層的往下說。

蘊月光聽到有興趣的地方會多問兩句,不知如何應答的地方就多吃兩口餃子,卻聽見晁寂問道:「我聽說你在蓋學堂?要讓那些無家可歸的人識文學字?」

蘊月光一點都不訝異他會知道這事,「他們唯一能翻身的機會唯有讀書一途,不爲科考仕途,只要他們能比平常人多認幾個字,不叫人蒙騙,甚至能數數,就可以找到謀生的活計,有了養活自己的技能,就不會爲非作歹,害人害己。」

「那些人能遇見你,真是燒了八輩子高香。」

蘊月光搖頭,把最後一顆餃子送入口中,「幸運的人是我,因爲他們,我才能省視我自己的內心,知道我有多幸運,生長在衣食不愁的家庭,也叫我知道人要珍惜眼前擁有的。」

「那麼你會珍惜我嗎?」晁寂說道。

只見蘊月光沖著他一笑,放下筷子,很是慎重的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能一直保持現在的樣子,我也會把我的心掏出來。」

今日一早,三輛馬車朝著崇真寺而去,頭一輛車坐著蘊月光、琉璃、玉璧主仆三人,第二輛坐是趙蘭芝、湯姨娘,第三輛車則是婆子和丫頭,有膽、有謀兩兄弟一前一後帶著王府兩個小隊的精兵護著車隊緩緩而行。

難得能出門,琉璃和玉璧高興壞了,沿路掀起車窗上的錦簾,從車水馬龍的市集到城外秋收後的麥壟和白楊,兩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崇真寺有別于西域的喇嘛密宗,又介于中原的小乘佛教,是雍州香火最鼎盛的寺廟,它獨建在山腰上,寺廟有幾百年的曆史,石階都是苔綠薛,松柏郁郁青青。

此時不年不節的,香客來的不多,反而還給它古刹該有的清靜幽谧,還未走近便能聽見誦經木魚聲,令人肅然起敬。

馬車依次停放在山腳下的廣場上,女眷們一步步踩著石階進了佛寺,知客僧因爲接到王府的知會,知道今天有王府的女眷要來進香,雖然按照吩咐沒有刻意管製香客,卻也知道王府女眷異常貴重,爲了謹慎行事,安排的路線都不是一般香客的路線。

先是天王殿,後面是大雄寶殿,聽了方丈大師講經之後,用過齋飯,衆人兵分三路,去了各自休息的禅房,趙蘭芝和湯姨娘也各有各的院子。

自從來到這世界,蘊月光很少一口氣走那麼長的路,深覺大宅門的貴婦生涯實在過得太過優渥了,往後有機會得多加鍛鏈自己的小身板才行。

歇了午覺起來,便是自己的活動時間,蘊月光讓有謀看著禅房,領著兩個丫頭和有膽到處閑逛去了。

被分配看家的有謀很是不悅,他一個皇室暗衛看什麼房子,那是丫頭們的事!

有膽眨了下眼睫,又翻了個大白眼,一副你忘了主子說過,要我們聽主母的話,她叫我們往東你敢往西嗎?

有謀深深吸了一口氣,去也是我去,我的武功比你高強。

有膽龇了牙,省省吧你,炫耀似的拍了拍腰際的九節長鞭,主動移到了蘊月光的身後。蘊月光雖然看不懂這對兄弟眉來眼去些什麼,但是雙胞胎兄弟嘛,有些事情不用言語來表示,在心電感應這一塊,雙胞胎比平常人厲害多了,她雖然看得出來這兩個魁武的漢子眼神使得厲害,像在爭執似的,但爭執什麼,卻是不得而知了。

來到一處涼亭,問了在松林小徑上掃松針的小沙彌,提及寺廟的後山有竹林步道,周圍青山靈秀,有長達三公裏的石窟,窟龛裏有百多尊佛像,雕琢佛像的人已經不可考,倒是可供一遊,只是別進去太深遠,要小心蛇鼠蟲蟻。

石窟啊,在現代可是熱門景點,甘肅敦煌莫高窟、河南洛陽龍門石窟、山西大同雲岡石窟都是鼎鼎有名,每到一處,人群多得跟螞蟻沒兩樣,她經常壞心的想,那些個棧道會不會被遊客給踩壞了?就算看也只能走馬看花瞧上一遍完事。

蘊月光道了謝,主仆幾人順著綠蔭掩映,曲曲折折的山道,往前去了。

一路上見山峯環抱,奇石挺拔,風景秀麗,可午後的驕陽還是炙人,沒多久就覺得有些渴意了。

蘊月光身邊的兩個丫頭,除了琉璃有些功夫底子,玉璧和她一樣只是個弱女子,實實在在的弱雞。

琉璃還站得住,玉璧卻同她一般,一屁股坐到大石塊上,可一緩過勁來就趕緊用袖子給她據風,怕主子熱著了。

「還以爲山裏會比平地涼快,沒想到午後也一樣的熱。」

琉璃用袖子抹了抹額頭,自告奮勇,「婢子去取些水回來給王妃喝。」方才經過一條清澈的小河,往回走後只要橫過一塊丘陵地就能到。

「我去吧。」有膽站出來了,他一個大男人怎好讓姑娘家去奔波。

「不,有膽大哥還是替我們守著王妃,這裏太隂森,我總覺得毛毛的。」琉璃說完也不等有膽回應,匆匆去了。

有膽摸了下鼻子,王妃身邊的丫頭看起來都好有個性,這性子爽利又舒坦,也許也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一安靜下來,山裏頭的鳥叫蟲鳴就越發明顯,忽地,從高大的樹林深處突然竄出十幾個黑衣人,那幾人二話不說,提著刀便往這邊走來。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蘊月光見狀哪裏還坐得住,玉璧驚恐的握著蘊月光的手,有膽也立刻護到了她倆身前。

一來者何人?」有膽眯著眼睛,看著那些蒙面的黑衣人。

「要你命的人!」領頭的黑衣人說完,其他人便一窩蜂的朝著這邊沖了過來。

有膽迅速的從身上掏出鳴镝,對著天空發射後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叮囑蘊月光,「王妃,刀劍無眼,請您找一處隱密的地方躲一躲。」然後飛身相迎,和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對方以人多取勝,盡管有膽武功高強,長鞭使得密不透風,但這些人十分狡猾,只留下大部分的人與他周旋,其余都朝著蘊月光的所在沖了過去。

有膽生怕王妃有個萬一,那他就罪該萬死了,心裏又暗忖著,王爺就在另一邊的山頭,只要他們的人看見鳴镝,說什麼也會拼命趕過來的,自己只要撐到援手來就可以了。

可這些黑衣人的武功也都不弱,而且他很快發現,這些人根本不戀戰,只是一味的絆住他,然後找機會靠近王妃。

「玉璧姑娘,護好王妃,這些人是沖著王妃來的!」

玉璧聽到了,可她能怎麼辦?她半點功夫都不會,不過這些人要是以爲她羸弱可欺,那就錯得離譜了,她就算死也不會讓王妃有任何損傷!

蘊月光和玉璧狂跑了一陣,可黑衣人仍舊緊追在後,她知道這樣下去不行,斷然掰開玉璧的手,「我們分頭跑,你往那邊去,我往這邊!找到隱蔽處好好待著,不是我們的人來尋,不許出來!」

「王妃,不可!」玉璧拒絕。

「聽話!」蘊月光面帶厲色,也不再管玉璧,轉身就跑。

那些人是沖著她來的,和玉璧分開,起碼那些人不會再對她窮追不舍,那她就安全了,至于自己……就交給老天爺吧!

她轉身就跑,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等她看清楚前路的時候,心裏不禁咯噎一下。

一望無際的懸崖,陡峭的山壁,她還真是會選路……

這時黑衣人也追了上來,抽出刀,就往她背上揮去。

刀痕劃過的地方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蘊月光痛得跪倒在地,幾乎要暈厥過去,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暈,忍著劇痛往懸崖邊緣爬去,可明晃晃、沾了血的刀就在她頭上。

「住手,上頭交代要留這小娘皮一命,有別的用處。」其中一個蒙面人高聲叱道。

「是誰派你們來的?」既然要死,總要做個明白鬼,去了閻王爺那也有地方申冤。

「你只能怪自己嫁錯人,倒了血黴,其他的,等你和晁寂一起去了閻王殿,夫妻倆再跟閻王爺說個明白吧!」那人獰笑。

懸崖下的山風倒灌上來,刮得她的裙襦、衫子都獵獵作響,只要一個站不穩,隨時會像斷線的風筝掉下去。

她一心想離開王府,沒想到到頭來居然要用死亡來當代價。

「太異想天開了,我是不會讓你們拿我作爲要脅晁寂的籌碼,再說,他不愛我這妻子,拿了我又有什麼用?」她冷笑道。

「你想做什麼?」蒙面人又逼近幾步。

蘊月光艱難地站起身,背對著懸崖峭壁,她就算要死也不想面朝下,摔了個稀巴爛,那太醜了,她的腳只剩三分之一在地面上,一陣狂亂的風掃了過來,她順勢一倒,身子一輕,如紙鶴般往崖底墜去……

恍惚間,她看見一道雪白的影子追著她跳了下來,是錯覺嗎?這裏可不是屋頂,是懸崖,是誰?不要命啦?

睜開迷蒙的眼睛一看,那肝膽慾裂,目皆盡裂的人不正是晁寂?他怎麼會在這裏?看著他正伸長想拉住她的手臂,可迅速流失的體力讓她連根指頭也動不了。

爲了她,他居然連命都不要了?蘊月光一時大恸。

沒等她想明白,又有兩人縱身飛了下來,長鞭接著長鞭,第三根鞭子情況危急的把晁寂卷了上去,只能眼看他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

幸好、幸好。這是她最後的念頭,但幸好什麼?她沒能想明白,下一瞬閉上眼,在谷底成了一個小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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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咸第一塊翻糖

晁寂醒來的時候,彷佛不知今夕是何夕,像作了一場惡夢那般恍惚,額上滿頭的大汗,臉上滿是惶惑和不確定,他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茫然。

外頭的人聽見動靜,敲了門,「王爺?」

裏面沒有回應。

有膽、有謀兄弟對視了一眼,有膽怯了,向著兄弟說:「你來?」

「別自己嚇自己,王爺不會因爲這樣怪罪你的。」這話有謀說得有些中氣不足,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人家可是夫妻,要一輩子白頭偕老的,他們再是親衛,也沒辦法陪王爺一生一世啊?可看自家兄弟連這點膽氣都嚇沒了,他哪裏忍心?

有謀無奈,重新敲了門,好半晌才聽到晁寂的聲音——

「進來。」

兩人一進門便雙雙單膝跪了下去,有膽的頭低到不能再低,一副請罪領罰的姿態。

有謀只好硬著頭皮開口,「懸崖上那些蒙面黑衣人已經如數剿滅,本來預留的活口也吞了牙齒裏的毒葯,七竅流血而亡了,另外,屬下在他們身上搜出了偃夜堂的令牌。」

那令牌上赫然刻著一個血紅的「死」字,上頭的花紋顯示來者是偃夜堂的中等死士。

偃夜堂是大鹹有名的殺手組織,只要出得起銀子,他們什麼都做,是個只認錢不認人的冷血組織。

晁寂一時間失了聲,手扳著床緣,不自覺地掐得死緊。

死一樣的靜寂無聲,只有漏壺細微的聲響告訴人們時間的流逝。

在晁寂的目光下,有膽有種要被燙傷的錯覺,但晁寂只是無意識從他身上掠過,可沒有護好主母的愧疚,讓有膽除了自責還是自責,要是晁寂讓他自盡謝罪,他也絕無二話。

就在他們以爲主子會繼續沈默下去的時候,晁寂發話了,「帶上府中全部的暗衛,去把偃夜堂給挑了,我要讓它在江湖上除名!」

「王爺的意思是,老巢連同各處的分支?」

晁寂只默然地瞧了有謀一眼,意思很明顯,這是要把殺手組織連老窩一鍋端,甚至斬草除根,寸草不留!

「那徐淩雲那邊?」

「把他也連根拔了。」

晁寂的聲音毫無起伏,可誰都能從他的口中聽出來那股冷意,像寒天冰雪,兜頭撲面而來,每一把都是剜肉的刀。

他怪自己不夠謹慎,沒有在蒐集齊徐淩雲的罪證便一鼓作氣帶人抄了他的家,反而逼得他狗急跳牆,先對自個兒王妃下手。

至于後來有謀也從偃夜堂總部搜出許多朝廷要員與殺手組織往來的紀錄,他把紀錄謄抄成兩份,一份讓人快馬送去了皇宮,因爲其中也有成王的分——

排除異己、雇凶殺人、栽贓嫁禍,這些東西足夠讓父皇看清他那兒子的不臣之心,就算不會真要成王的命,也夠成王消停好一陣子了。

「那崇真寺山洞密室裏的兵器和城西馬場的馬又該如何?」有謀再問。

「維持原狀,將來自有用處。」這和積谷防饑的道理一樣,任何一個和他站在同樣位置的人都知道自保的重要,西北這三座城池要是一點防禦的力量都沒有,還談什麼未來?

正因爲晁寂連根拔除這幾個字,下面的人一口氣將和徐淩雲牽扯上一點邊的産業都給抄得幹幹淨淨,一時間有人對晁寂的簡單粗暴大聲叫好,也有從徐家得到利益好處的人把晁寂罵得狗血淋頭。

不過這些都和晁寂沒什麼關系,他已經不在意這個了。

直到這時候,晁寂的眼眸才動了動,「王妃呢?」

有膽一抖,趴在了地上,「薛統領帶了人搜索崖底,我們回來之前還沒有任何消息。」

「嗯,走吧。」晁寂迳自走了出去,身軀有些搖晃,他卻不自知。

「王爺,您這是?」兩人見狀,各自在心底喊了聲不好,飛身追上去。

有問有答的王爺太反常了,反常得他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這樣的王爺可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爺。

「生,要見人,死……」他幾乎是咬著牙從腹腔裏擠出聲音來的,「……要見屍。」突然間喉頭微甜,一口血噴在胸口。

「王爺!」有謀、有膽驚慌大叫。

晁寂不讓他們靠近,用手抹掉嘴角的血漬,「挖地三尺,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人找回來!」

遺憾的是,無論他發動多少人在懸崖峭壁、峽谷深溝或湍流尋找,整整找了一個月,蘊月光卻彷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徐淩雲的大宅被卓問帶人浩浩蕩蕩的給抄了,大宅裏的女眷鬼哭神號、指天咒地,罵晁寂不得好死,另外最令人咋舌的是,卓問從宅子裏起出大量的財物,紗緞綢匹、金銀玉器、名家字畫等等,又在地窖搜出埋藏的銀兩百余萬,夾牆裏也找到藏金二萬六千余兩,甚至還有鎖子甲、塗上毒葯的箭銀數千枝……坐實了他意圖造反的罪名。

徐淩雲被上了腳缭手鋳關進了縣衙地牢,待晁寂上摺子給皇上,鹹京便會派欽差大臣到雍州,押解他回京受審。

晁寂沒日沒夜的在崇真寺崖底尋找妻子的蹤迹,王府的事務交給了司徒烽,司徒烽兢兢業業,倒也不曾出錯。

一個月過去,蘊月光的行蹤始終成謎,晁寂再不情願也只能把人手往回撤,可他一人又在懸崖上守了三天三夜,才在親衛的苦勸哀求和逼迫下回府,可回府後他立刻大病了一場,待人痊癒後也瘦了一大圈。

整座王府的人都發現他們的王爺變了,他的臉上覆著冰霜,行事作風更爲狠戾,以前那個看似嚴肅,但偶爾還肯施舍一點笑臉給人的玢王爺徹底變了個樣。

他給人唯一的感覺就是除了人還活著,好像什麼都不是了。

當一個人在失去某一個人後,才悲哀地發現自己的真心,那真是絕無僅有的打擊,也夠他一輩子後悔的了。

春花秋月,夏風冬雪,年過一年,人間眨眼四季更疊。

一灣黑河水的支流從山間蜿蜒而來,穿過縣城,再嘩啦啦的流過小鎮、供鎮上的人淘米洗衣煮飯灌溉稻田。

據說那條桀驚不馴的黑水河經過玢王爺一力整治,疏濬渠道,清淤已經初見功效,不只雍州、微州,就連霸州的居民也明顯感受到河水清澈,用水無虞匮乏的好處。

在霸州香河縣古橋鎮,傍著古橋,有戶人家。

小小的四合院,前面是個稻埋,農忙時期不用去和其他鎮民共用公共的稻坦,自家院子騰出來就能把農事忙完。

東邊的廂房種了一棵蓮霧樹和龍眼樹,衣架上晾曬著大大小小不一的衣褲,兩大塊的菜地,幾壟高高豆角正是盛産期,産量多的時候能互送鄰裏,也能拿到鎮上去賣點小錢回來,至于青蔥、茄子、大白菜就更不用說了,春分種下的大蘿蔔也到了可以采收的季節。

此刻,一個少婦帶著兩個蘿蔔丁大的小童正在拔蘿蔔,素衣少婦負責把地裏的白胖蘿蔔連根拔起,放在地上,她做事幹脆俐落,只是多拔上幾顆便要歇上一會兒,兩個小童束著總角,穿著洗得發白的半臂小衫和背帶褲,一個負責把他娘放在地上的蘿蔔往竹窭裏丟,一個把半滿的竹窭往屋檐下拖,兩個孩子年紀都很小,力氣也沒多少,單就這兩樣活已經叫他們忙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身大汗了。

他們歪歪斜斜,卻不見停下來喝口水還是喊累什麼的,倒是其中一個看見他娘歪在小凳上歇了手,趕緊抛下抱在懷裏的大蘿蔔,先進屋去倒了杯水,碰見水壺的同時發現自己的手髒,又噎噎噎跑到後頭站上小凳,舀水洗了手,隨意往褲兜一擦,也不管幹了沒便把水杯小心翼翼端到少婦跟前,「娘,喝水。」

擡起臉的少婦赫然是在雍州失蹤了三年多的蘊月光,可她失去了蘊月光的那段記憶,只記得自己叫虞夏書。

她瘦了許多,臉色微微的蠟黃和蒼白,可她一見主動給她倒水的兒子,清麗的臉漾起真心的笑容,伸手把杯子接了過去,「謝謝宇哥兒啊。」

小名叫大王,大名叫虞宇的宇哥兒很心疼地看著他娘始終沒好過的氣色,小手摸上她只有骨頭的胳臂,心裏有些恐懼,「娘,把水喝了再說話。」

虛歲還不到三歲的孩子用軟糯的小奶音說話,可他口齒伶俐清晰,沒半點學齡前兒童的詞不達意,很體貼也很自然地照看著娘親,顯然這樣的活兒沒少做過。

身爲弟弟的虞宙,小名樂樂,一看哥哥靠到娘身上去了,他也如法泡製,抱著個頭不大的蘿蔔就咚咚咚地跑到蘊月光左邊,昂著小臉看了他娘一會兒,「娘,秀秀。」再來就幹脆把小臉埋進蘊月光的裙兜裏。

兩兄弟的出生前後順序相差片刻,可大王的個頭明顯就比樂樂壯實了那麼一些,不過經過這些年蘊月光無差別的照顧和飲食調養,現在除了當娘的,已經沒有人能從身高認出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了。

樂樂學話也比大王慢,本來蘊月光還擔心他是遲緩兒,後來穆嬸告訴她一句大器晚成,又發現樂樂只是不愛說話,在學習上並沒有什麼問題,這才慢慢放下心來。

當娘的被兩個兒子的體貼軟了心,她把水杯放下,一手抱一個,「娘沒事,只有些喘不上氣,歇歇就好。」

這些年,她的身子一直沒能好全,根據穆叔替她還原的「真相」是這樣的,不知她是從哪裏摔下山谷的,被溪流沖進了黑水河,就這樣昏迷不醒的一路漂流,後來擱淺在岸邊,要不是他去石灘網魚發現她,一條小命就交代在這個穿越的時代了。

穆叔、穆嬸替她延醫調治,這才發現她肚子裏懷了孩子,大夫直搖頭說人就剩一口氣,可能還一屍兩命,還是准備後事比較快。

穆嬸苦苦哀求大夫開葯方,爲了她,把家裏本來就不多的銀子給花了見底,到了懷孕五個月的時候,穆嬸看她肚子大得不像話,又把大夫請來。

大夫一看也嚇了一大跳,這一摸脈象才知道母體裏有兩個小生命。

穆嬸聽了又高興又心酸,高興的是他們家即將會有兩個稚嫩的新生命到來,心酸的是,蘊月光這樣的身子怎麼生孩子?

蘊月光身上帶傷,又在冷水裏浸泡過久,傷了根本,女子生娃本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一遭,她肚子裏還揣了兩個,想起來都讓人害怕!

穆嬸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簡直把蘊月光當親生閨女,她整整昏迷了半個月,穆嬸就在床邊照顧直到她醒來,醒來後的吃喝拉撒穆嬸也不假他人的手,讓蘊月光對這對夫妻生出孺慕之情與感激。

她是一本書,無父無母,更沒有兄弟姊妹,從來不曾體會過母女親情、家庭溫暖,卻在穆嬸身上深刻地感受到了。

日子一久,蘊月光才知道穆嬸曾有過一段婚姻,因爲生不出孩子,被夫家以七出的無子休棄,本來她都抱著要孤獨終老的念頭了,卻遇上穆叔,他也不介意她成過親,兩人簡單的行過婚禮便搬到古橋鎮來,也算遠離穆嬸夫家的人,躲了個清靜。

蘊月光無以爲報,便認穆叔和穆嬸當做義父義母。

穆家家境很一般,穆叔是個捏面匠人,平日挑擔提盒,走街串巷,到了年節壽宴、婚嫁誕生就做些面塑禮馔賺點外快,但盡管他風雨無阻走遍大街小巷,賺的錢卻沒法養活全家,幸好穆家還有五畝薄田,由穆嬸照看著,農閑時接點零工,勉強能維持兩口子的用度。

蘊月光本來就傷了根本的身子需要長期調養,中間又曆經了生産這關卡,生的還是雙胞胎,簡直就是險惡異常,她費了兩天拼死把孩子生下來,最後落了個氣血兩虧的身子,如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能過度操勞。

家裏一下多了那麼多口人要吃飯,哪能讓她整天整日的臥床休息?

她把身上僅存的一條金腳鏈拿去換錢,誰叫她身上就只剩下這一樣值錢的東西,銀樓卻只肯用十兩銀子買斷。

蘊月光不氣餒,徹夜畫了兩張頭飾和簪钗的圖樣委托穆叔拿去換錢,她慎重叮囑不能對外泄漏圖樣是出自她的手。

穆叔以爲她害羞,並沒有多問,只道:「行,我就說自家閨女畫的圖樣,其實都怪我,我一個大男人卻連養家活口也做不到,讓你一個姑娘家淪落到典賣飾品的地步。」

蘊月光發現他忠厚老實,是那種掙一兩恨不得給家裏二兩的男人,在現代,這樣有責任心又肯負責的男人可謂比熊貓還要少,只是她對這樣的論調並不是很同意。

她那雙眼烏黑又沈靜,盯著他道:「爹,養家不是您一個人的責任,您把書兒當家人,書兒也不能只等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淨讓爹娘照拂我和兩個孩子。」穆叔搔了搔頭,「你這樣說也沒錯,只你這身子……」

「我會量力而爲的。」

「你這孩子,和爹客氣些什麼?」

「我發現爹的面塑做得很好,顔色豐富,造型優美,爲了便于攜帶,體積較小,要是可以把它做大,再加以改良,想必會有不一樣的新氣象。」

穆叔搓了搓手,「只是小玩意,不能登大雅之堂的。」

「不如這樣吧,書兒知道一種軟糖糖衣,可以做出翻糖人偶,要是爹您覺得好,等您從鎮上回來,書兒示範給您看,或許能換錢也說不定呢。」

另外,她還交代穆叔回家時,順便買個五十斤的白糖回來,既然是翻糖,沒有大量的糖可做不成。

但這個時代沒有吉利丁,明膠的話需要用動物脂肪製成,她如今沒那個體力,只能尋求最簡便的方式。

穆叔聽了有些吃驚,這麼多的糖!糖可是矜貴物,還一買就五十斤,這叫軟糖糖衣的玩意到底能不能成?

穆叔走後,蘊月光又拜托穆嬸到鎮子後面的小山坡摘葯蜀葵,屆時,糖漿、水、酥油加上葯蜀葵的黏液,就能做成現代大多數糖衣的質感,可以吃、可以放,要是能把面塑的技術融入到翻糖裏,或許能替穆叔的捏面人生意吸引更多來客,賣相和口感也會變好,這條路若能行得通,到時再來考慮翻糖蛋糕。

蘊月光用僅有的一條腳鏈換來十兩銀子,要她說那個銀樓的掌櫃太狡猾,純金的腳鏈就不說了,兩件圖紙他還打算以低價買進,若不是見穆叔轉頭就走,掌櫃的才把價錢擡到一張一百兩,還腆著臉說往後再有圖樣,他們願意以更高的價錢收購。

二百兩,比她預計的少了很多,雖不情願,但也夠他們這一家子好一陣子的開銷了。

沒錯,她沒想過把那二百兩銀子放進自己荷包裏,他們母子性這些年都是倚靠著穆家生活,她身子差,又帶著兩個娃,一心只想把孩子拉拔大,根本沒有旁的心思,就連畫手飾圖樣這樣能掙錢的活都沒從她的腦子裏過過。

但這家銀樓顯然不是個好的合作對象,還有沒有往後的合作空間,或者先找下家,真的要再說了。

依照目前的體力,她也不敢大攬大包,到時候再看,走一步算一步吧!

之後,蘊月光花了三天,只動口不動手的情況下,指點著穆叔照著她的指示做出了大鹹朝第一塊翻糖。

一開始穆叔沒辦法把糖坯擀得像紗一樣薄,總是薄厚不均,蘊月光親手教他怎麼拿捏厚度,他也虛心向她討教,但因爲他擁有面塑的功夫底子,所以他學得非常快,不久後就有了出色的作品,桃園三結義的關公、劉備、張飛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終于得到了蘊月光的贊賞。

「這麼漂亮的東西,誰舍得放進嘴裏?」穆嬸心疼了。

穆叔笑得腼腆,「你想吃盡管吃,我再做就是了。」

他不眠不休的努力,十天後又做了敦煌飛天仙女、西遊記的唐三藏師徒、八仙過海……這讓他等不及要上街去看看顧客的反應。

蘊月光又給他出主意,讓他別再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而是花點小錢在古橋鎮的中央大街支個小攤子。

對此,穆嬸有些不放心地跟了去,夫妻倆夙夜匪懈,大半年下來,除去成本,還能有小余,一向捉襟見肘的穆家,也算能松一口氣了。

穆叔夫妻倆上街擺攤,家裏的事便由蘊月光一肩承擔。

經過三年的休養,輕省的活兒對她來說不成問題,一些粗活就得等穆嬸回來後再做。

穆嬸的本意是不讓她做這些的,但蘊月光實在不是那種人家叫她別做就什麼都不做的人,每日在家裏躺著覺得實在無聊,又聽穆嬸說地裏的蘿蔔該收了,自己就換了衣服出來曬太陽,順便把拔蘿蔔當運動。

大王和樂樂一見經年幾乎不出房門的娘親說要去曬太陽、拔蘿蔔,簡直就是樂壞了,大王還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嗎?見她點頭,這才有母子性在菜地裏的事。

庭前花開花落,頭頂上藍天一片,手裏環抱著兩個心肝寶貝,蘊月光的眼前一片明朗,歲月靜好,還能不看開嗎?

關于過去,她記得的很有限,但九星連珠這件大事卻深深烙在她的腦子裏,只是她一直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穿越到這「失足」落水的婦人身上,還是在有孕之前就穿越,如果是之前,那麼她會落水是人爲還是自己不慎?孩子的爹又是誰?

可恨的是,關于這一段她全無記憶,就好像硬生生從一個人的生活軌迹裏拿走很重要的一段經曆,她想來想去也沒能弄明白自己的出身,既然想不通,自尋煩惱也沒有用,老天拿走她這一段記憶必然有祂的含意,她不如安心地待在這裏,也許能像許多話本那樣,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又知道自己是誰了。

「唉喲,我的老天,你們這兩個皮猴子怎麼爬到你娘身上去了,快些下來,奶奶抱!」

因爲生意紅火,穆嬸長年都愁眉不展的臉最近開始帶笑,都說人呐,心情愉快能治百病,她臉上的愁苦都消失了,模樣也跟著年輕了許多。

穆嬸推開院門,本來張嘴要喊人,卻看見蘊月光娘伎就坐在菜地上,一地的大白蘿蔔,兩個小孫兒就賴在他娘身上磨蹭個沒完。

隨後進來的穆叔把自己的吃飯家當拿進屋裏的角落放好,從中掏了個油紙包出來,這時蘊月光、穆嬸連同抱著她大腿不撒手的大王和樂樂都進屋了。

蘊月光剛生完孩子那會子,兩個娃幾乎是穆嫡帶著的,有時身後用背巾綁著一個,胸前抱著一個,喂飽了胸前這個,哄睡著了,再把身後的放下來,喂飽、順便摸看看尿布濕沒濕,可以說大王、樂樂是她奶大的。

「爹今兒個這麼早就回來了。」蘊月光給兩個長輩都倒了水。

「這不是生意太好,沒兩個時辰都賣光了,後面來的人不讓走,直問什麼時候還出來擺攤。」穆叔的嗓門比平常大了好幾分,隨手把油紙包裏的字豆糕拿給了大王,還叮囑要和弟弟分著吃。

字豆糕是很有趣的糕餅,四四方方的,每塊糖糕片中都藏著一個字,認字的同時也把文化吃進肚子裏。

兩個小豆丁道了謝,笑嘻嘻的拿到一旁分享去了。

嬌慣孩子,屋裏三個大人一個比一個慣得還樂此不疲。

「閨女,你覺得咱們幾天出一次攤比較好?」他嘴裏問著,手也沒停,把鼓鼓囊囊的一包銅錢、碎銀放到蘊月光面前的桌子上。

蘊月光看也沒看就把錢包推到穆嬸前面,「爹自己的營生,您自己作主就行。」她嬌笑道:「咱們家管帳的可不是我。」

穆嫡又把錢包推回來,示意蘊月光收起來,聲音高興得都在發抖,「那些媳婦、太太、爺兒們、小公子都誇贊你爹的作品出色,一點都不嫌棄價錢高,要是沒有你那什麼翻糖技術,你爹哪能這麼輕輕松松的就把銀子賺回來?」

話雖這麼說,可她不能居這個功,要不是穆叔的捏面功夫紮實,翻糖人偶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上手,加上觸類旁通,從他手裏做出來的人偶可觀賞,又能拿來當零嘴吃,每個娃娃的神態逼真,連衣服的皺摺都非常自然,這和他日夜苦練有著非常重要的關系。

而且不論人偶身上的衣料還是道具,都是用食用植物顔料去研製出來的,她以爲半兩銀子都還算便宜了。

穆叔抓了抓頭,那些感激的話他大男人說不出來,只道:「我覺得那些個美人的神韻,什麼撫媚多情的我還抓不出來,我再去練練。」他現在是一心撲在面塑翻糖上面了,水還沒喝上一口就匆匆往後頭走。

爲了讓穆叔專心捏面,穆嬸還清出一間不用的小屋。

穆嬸也不去管穆叔,「今天總共收了七兩銀子,還有人給了五錢的訂金,這主意是你想的,法子是你教的,銀子也該你拿。你都不知道,你爹把那些面塑全擺出來時,只要是從攤子邊經過的人都走不動了,有的人走過去還倒回來看,還有些小子鬧著非要家裏人買不可,尤其是那騎著大紅馬的花木蘭,唉喲,兩邊的人爭得差點都要打起架來了……」他們家總算有了奔頭。

蘊月光笑得一如往常平和靜好,「娘若要這樣一條條跟我算,那書兒欠您們的可就還不完了,我們娘仁吃您們、用您們的還少嗎?再說我這身子能去割肉買糧嗎?不都要娘您來操持,這樣吧,錢您收著,我要用時再跟您拿。」

穆嬸一聽也有理,「也罷,我先收起來,說到肉,我看你拔了不少蘿蔔,中午就來燒個蘿蔔老鴨湯給你補補,兩個小的也能啃個鴨腿解解饑。」

她說做就做,收了錢包,去抓了鴨,把蘿蔔歸攏一起,剁下的菜葉都扔給鵝、鴨、雞們當點心了,轉身端起盆子去了廚房,開始整治起午飯來。

大王想帶著字豆糕去找隔壁的牛牛玩,征得蘊月光的同意後,他就帶著樂樂出門獻寶去了。

屋子裏忽然空了下來,蘊月光心想,也許該把烤爐做起來了,面人翻糖雖然看著新鮮,畢竟怎麼吃就是只有糖的甜味,要是能做成翻糖蛋糕便能大小通吃了。

以前手頭上沒有錢,她不敢去想請人來蓋烤爐,如今她有了賣飾品圖紙的銀子,就不用顧忌那麼多,至于她的葯錢,錢再賺就是,又不是只靠一窟死水活。

蒸和烘烤可以說是製作糕點最多的方式,她打算用土磚砌成竈,裏面放上木炭,做成上下三層,一層明爐,一層悶爐,這樣能做的糕點就更多樣了,隔壁牛大叔是個木匠,砌土竈也在行,兩家又處得好,不如請他過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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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4: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冰封的心

晁寂坐在王府的外書房,案上堆滿了文書和帳本,三年的苦心經營,當初破落斑駁的城牆早就煥然一新,從城門出入的客商見著這麼新穎又巍峨的城牆沒有不肅然起敬的。

護城河通著雍州地界的四支流域,百姓要取水異常方便,本來只能少部分種植小麥的田地,因爲灌溉方便,也有農民開始種起旱稻,生産更加多元化了。

至于本來已經廢棄不用的碼頭,因爲年年的掏淤擴大河道,一開始只有誤闖進來的小船,後來經過口耳相傳,雍州碼頭如今連中型商船都能靠岸停泊,原來乏人問津的口岸,現在到處是上下貨的工人和商家攤販,替百姓增加更多的商機和養家活口的機會。

還有一件事不能不提,自從徐淩雲這顆惡瘤被晁寂拔除以後,雍州百姓都撫手稱快,加上晁寂開始減低賦稅,輕徭役,減少百姓的負擔,讓他們能安居樂業,短短三年,雍州的人口就增加了五千多人。

願意移居過來的新住民晁寂也有一番優惠,他鼓勵置産,官衙的房和地都給了優惠的條件,還買不了房地的也有別的法子,那就是前三年衙門替他們付租賃的八成價格,三年過去再視情況還錢。

至于那些兩袖清風的,也不是沒有,年輕的晁寂讓他們去墾荒地,如果是扶老攜幼的,衙門會免費替他們蓋房子,還有一年錢油糧的補助。

這時梅雪林捧了一堆的帳冊進來,交給有膽,朝晁寂道:「王爺,這是微州應城和麒麟城分號送來的帳目,請您過目。」

他捏了下鼻梁,問:「是王妃那家鋪子的分號嗎?」

是的,這三年「一鍋食肆」已經在雍州開了六家分號,如今微州應城的鋪子也開始營業,接下來更有意到霸州設店,可以說是遍地開花了。

「是的。」有膽應道。

「王妃留下來的産業帳目不是由藍瑛姑姑在負責?」

他沒什麼心思理會生意上的事情,水泥廠和砂石廠那邊遞消息過來,已經准備把水泥路往霸州鋪去,需要他走一趟霸州去主持大局,至于店鋪的收益,他也不靠那些銀子過活,他反倒把錢都投注到蘊月光的孤幼院去。

經過這幾年,那些乞兒早已經不是昔日的乞丐了,最早的一批早有一份正當的工作,像飛三之流的,有的娶妻生子了,有的做了帳房,還替他培育了不少人才。

「藍瑛姑姑說,這些帳目是半年的總帳,所以要請您過目一下。」有膽越發的恭敬。

「放下吧。」淡淡的口吻,彷佛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自從發生了王妃那件事,王妃的名諱在府裏便成了下人的禁忌,加上後來徐淩雲供出是他花了大把銀兩,利用趙蘭芝的忌妒之心,讓她設法把蘊月光引到崇真寺。

他原來是想利用蘊月光來挾製晁寂,把自己的後路鋪墊好,卻沒料到那個女子倔強如斯,甯可往深不見底的懸崖下跳,也不肯爲他所用,愚蠢至極!

得知此消息,晁寂沒等病癒就把整個後院仔細清理了一遍,他想不到自己的女人居然串通別人來陷害自己,那個女人還是他一直以來頗爲疼愛的。

趙蘭芝被戳破拆穿後,羞怒憤恨之下也把湯姨娘咬了出來,說她也脫不了幹系。

她以爲晁寂要問她的罪,怎麼也得拖個墊背的,可她萬萬沒想到,晁寂像一把殺氣騰騰的利劍,瞧得她軟了腳。

最後,晁寂把兩人關在她們自己的院子裏,接著把兩個院子的丫頭婆子全打發了,也就是說她們的食衣住行,就算是一杯水也得自己去燒,衣服得自己洗,這對兩個早就習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享受諸般富貴榮華的女子來說比殺了她們還叫她們難受。

晁寂甚至不再讓趙蘭芝見叡哥兒,只淡淡的撂下,「這樣的你不配當叡哥兒的母親!」

至于呼天搶地的湯姨娘,他完全就當沒看見。

他沒有懲治這兩個毒婦,並不代表就這樣放過她們,留下她們一條狗命爲的是等他的月兒回來,到時候該殺就殺,該罰就罰,一個都不會放過!

是的,他始終相信他的月兒還活著,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某處,正等著他去把她找回來。

既然這樣,害得他們兩人分離的罪魁禍首就該留給她親手去料理,讓她解氣!

可這一來,偌大的玢王府後院可以說一個正經主子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還懵懵懂懂的叡哥兒。

但晁寂半點都不在意,能讓他放在心上的只有尋找妻子這件事,他堅持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在沒有看到她的人之前,他就會永無止境的一直找下去。

雷厲風行地清理了後院以後,要不是想起他還有一個兒子,晁寂從不往後院去,夜裏在外書房安了個榻,倦了就睡在那,三年下來,外書房就等于他的家了。

有膽、有謀和梅雪林看了都十分不忍,但晁寂已經不是個能勸的主子了,一群糙漢子也做不來安慰的事,只能一日日看著晁寂把自己凍成一塊冰霜鐵甲都穿不透的面癱王爺,連最後一絲人情味都沒了。

以前那個偶爾還會跟他們這些下屬調笑兩句的王爺,自從失去王妃之後就沒了。

這三年,所有的人都戰戰兢兢,辦差除了謹慎再謹慎,別無他法。

這時有謀敲門進來,硬著頭皮道:「霸州都督傳來六百裏急報,阿骨縣西邊那塊水草肥美的牧場,因爲畜養的牛馬越來越多,引起匈奴族的觊觎,一個月前聯合三個部落分東西兩路渡過黑水河,來勢洶洶搶走了我們新地那邊的烏骓馬、大宛種馬百余匹,七日之前,又故技重施,這回不只搶牛馬,還騒擾邊境居民,屢次進犯,煩不勝煩。」

晁寂食指點著長案,「那些遊牧民族因爲今年高山沒有融雪,糧食歉收,連青棵這麼堅韌的植物也顆粒無收,這都是爲了糧食。」活著,不管去到哪裏都不是容易的事。

「王爺您都計劃好,等水泥路鋪到霸州,要開個茶馬互市,讓那邊的人可以帶毛皮、葯草之類的東西過來換他們需要的糧食,而那些貨品直接就地加工,轉入市場,以期改善附近邊民的生活,活絡經濟,不想這些匈奴人如此不知好歹,在這節骨眼生事!」

晁寂聽完,擡起頭道:「這回過去,先把貨棧開了,你去准備一下,過幾日就啓程阿骨縣。」貨棧是互市的試金石,要是行得通,霸州和鄰近周邊部落也能保持友好。

茶馬互市以貿易爲主,易貨方式爲輔,貨棧就肩負承擔著貨物的轉介職能。

「可……爺,您才從微州回來。」

「去!」晁寂冷聲道。

見晁寂說得果斷,有謀忙應了聲,轉身走了出去。

有謀出去後,晁寂從畫缸裏拿出一個卷軸,卷軸攤開,是蘊月光的畫像,這是他爲她畫的工筆畫像。

她一颦一笑好像都在畫裏面對他招手,他摩拿著畫像裏的人兒,摸著她的臉、她的發、她的肩,他清晰的記得每當她在廚房裏忙碌,看見他來,那小臉上如花般綻放開來的笑暦,那時的她臉上還殘留著面粉的痕迹,他忍不住用舌頭舔了,換來她的驚叫和捶打。

他好想她,好想好想,想得心都痛了。

他起身走到窗邊,聽著窗外的蛙鳴蟲唧,他的月兒,他早已經把她視爲自己不離不棄的妻,失去了她,他即便擁有天下又如何?所以即便耗盡此生的力量他也要把人找回來!

可三年了,她音訊全無,莫非他倆真的就此隂陽兩隔?

每每想到那種刻骨的思念,他連呼吸都痛,除了拼命做事,他無法停下來思考,就怕一停下來,那如海浪般席卷而來的思念會把他淹沒,讓他窒息而死!望著窗外的良辰美景如同虛設,總有千種風情也沒有人可以說……

西北地區的冬季比夏季長,才九月就下了薄薄的霜雪。

長年在地裏勞作的穆家夫妻還是簡單的夏衫,了不起晨起的時候搭一件短梢子,大王和樂樂這兩個小豆丁,都說小孩身上有三把火,更是沒把這天氣當回事,照樣在吃過飯後就出門撒野去了,唯有蘊月光穿了厚厚兩件大襖,屋裏還得生著炭盆,稍微離得遠一點,手腳一下就冰冷了。

這種破爛身子真是叫人愁,九月的天都這樣了,一入冬豈不是要裹著棉被過日子?可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從來都是向前看的人,不沈溺也不糾結,畢竟再壞還能壞到哪去呢?

她給家裏人都織了雙露指手套,兩個小家夥樂壞了,一戴上就出去炫耀,她原是想給自己圖個方便,這樣拿炭筆畫飾品圖樣的時候既保暖又方便,手指就不會被凍得沒法做事。

她的圖紙上頭是一整套的纏絲瑪瑙披肩,包括相應對的項鏈、手蠲、墜鏈、耳環、戒指、禁步等等,等于身體上各部位都有相對應的裝飾品。

這在古代是非常少見的,畢竟要打造這種整套飾品的人家非富即貴,又除非嫁女兒置嫁妝,娶媳婦送聘禮才會花這樣的大錢,一般人家買個一兩樣就算很奢侈了,但是蘊月光完全不怕圖紙拿到銀樓沒人要,這套女子飾品不說絕後也稱得上是空前了。

她給這套飾品取名「珍珠寶匣」,她在現代看過的飾品不少,尤其博物館裏頭那些難以計數的皇家物品,論珍貴、細致和價值都是一等一的,不說眼界高人一等,但是對于設計女子飾品幫助還滿大的。

她沈浸在筆下的圖樣中,卻聽到外頭有人在叫門。

「三娘啊,你在家不?我可自己進來啦!」這大嗓門一聽就知道是村長夫人韓氏,她是個約莫四十歲的婦人,比起鎮上其他人,因爲生活條件還可以,打扮就和富家太太沒兩樣,頭上揷著包銀簪子,手腕戴著銀蠲子,耳朵上也挂著耳釘。

蘊月光慢慢扶著牆走出來,「嬸子,我娘陪我爹去做生意了,不在家,可是有事?」

韓氏不著痕迹地打量了整齊又幹淨的屋子和眼前病恹恹的蘊月光,「我聽說你爹那生意如今做得可好了,專程過來給穆兄弟道聲賀,順便借你家的風鼓機和拌桶使一使。」

這穆家本來是古橋鎮最不起眼的一戶,要不是有間祖宅蓋著頭頂,連吃飯都有問題,可明明都自顧不暇的人了,還自不量力地撿了個丫頭回來。

左鄰右舍都以爲肯定救不活,卻沒想到人不只命硬的活過來了,還生了兩個崽,這不樂壞了三娘那不下蛋的母雞?

說起來這丫頭也爭氣,兩個娃都是男丁,放在誰家不是一件大喜事?但架不住來路不明啊,也不知誰家的野種,更讓人不明白的是,這丫頭的腦子不知怎麼長的,只是看見穆三娘在揚麥殼和麥稭,見灰大,說是心疼,便讓牛家那大小子搗鼓出這玩意來,據說還能把谷粒給吹出來。

還有那叫拌桶的東西,主要在打谷子的時候用,就放在田裏,可以輕松的讓谷粒脫在拌桶裏,拌桶裏的谷子累積到一定的量,就漏出來挑回去曬,可以省下不少人力。

去年他們也曾借了一回,還真是省時又省事,便起了貪心,去請來匠人把兩樣東西拆開研究,沒想到組裝不回去是一回事,東西勉強做好了,風鼓機的風力過小,別說麥殼和麥稭,枇谷是一點都吹不出來,後來只能拉下臉到穆家來道歉,認賠了事。

蘊月光笑容一斂,淡然地看著韓氏,「嬸子,真不巧了,這兩樣東西都讓牛嬸家給借去了,他們前日割稻,地裏的活兒不少,可能還要個幾日才能還上。」

複刻這風鼓機只是心疼穆氏爲了糧食每天灰頭土臉的,那麥殼揚起來,還讓人全身發癢,這鄉村鄰裏的,誰借不是借,能與人方便也沒什麼不好,可這家人著實貪心,把風鼓機拆了,還原不回去,還說是她這東西破爛,後來經過一番周折,讓理虧的他們賠錢了事,現在又腆著臉皮過來借東西,到底是誰給她的臉?

「再說,村長不是讓人製作了這兩樣農具,哪裏用得著向我們借,嬸子真是太幽默了。」蘊月光看著她,嘴角挂著一絲嘲諷。

韓氏下意識的閉緊了嘴巴,但圓潤的臉明顯漲得通紅。

身爲村長,有益于村民的事卻沒緊著鄉裏,卻是緊著自己,這村長到底是誰選出來的?

幽默?那是啥玩意?有人惱羞成怒了,「你愛借不借,不要仗著有那麼點小聰明,能搗鼓出希罕的東西就把眼睛放頭頂上了!」跟你借東西使使是給你面子,還不知好歹,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其實她更想要的是圖紙,只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嬸子說的是哪話,我就一個病秧子,還靠著我爹娘吃喝,我家好不容易有口飯吃,是全家人集思廣益的功勞,嬸子也別太偏愛我,這會把我擡舉得飄在雲裏著不了地,尾巴都翹起來了。」蘊月光四兩撥千斤,她才不跟這樣的鄉婦爭執,就算爭贏了也只會更招她記恨,不如順著她竿子亂說。

「什麼叫集思廣益?」韓氏一問出口就知道要壞,她這不是把自己的短處暴露在這丫頭面前嗎?她沒讀書啊,大字不識一個,更別提那四個字、四個字的詞了,他們古橋鎮最崇尚的就是讀書人,據說這丫頭可是上過學堂的,說起話來動不動就四個字滿地跑,她滿口沒說過一個髒字,卻把她糟蹋得很徹底。

可蘊月光只是扶住牆支撐身體,開口送客,「我站不了多久,我娘回來我會告訴她你來過,嬸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你這孩子到底是沒心眼,聽不懂我在說啥,還是給臉不要臉?牛家那夫妻能給你什麼好處,你什麼都緊著他們?我把難聽的話放在前頭了,往後你們穆家要是碰到了什麼事要辦,可別求到我們頭上來!」

這是拿那一丁點權勢來壓人了,蘊月光皺了下好看的優雅長眉。

不過韓氏說的也是事實,不說一鎮的村長,在這封閉古老的年代,就連一村的村長也有無上的權力,小百姓只能捧著敬著,要不就是遠遠的避著,絲毫不敢得罪。

她沒想要給穆家夫妻拉仇恨,可韓氏卻因爲借不到農具,前帳舊帳一起仇視上她了,她都還沒跟她計較呢。

韓氏挑著眉,一看蘊月光的神情自以爲威嚇生效,心想這丫頭片子是怕她了,會怕才好!可還沒得意多久,牛大娘就來了。

牛家和穆家就隔著一道牆,穆家稍有個動靜總能傳到隔壁去,尤其韓氏還有一把破鑼大嗓門,想要不聽見也難。

本來兩個小蘿蔔在她家和牛牛玩得可樂呵了,遠遠看韓氏進了他們家門,知道爺爺奶奶都不在,家裏只有他娘親,怕他娘吃了虧,也知道自己人小力氣小,趕緊撒手不玩了,捉住她就說家裏來了很凶的婆婆,他娘要是被那婆婆欺負了怎麼辦?

他們見過韓氏,總是仗勢欺人,凶得很!

牛大娘知道這兩個娃就算出門玩耍,一顆心始終惦記著他娘,就算出門也不會離家太遠,一聽這話,她立刻撇下手裏的事,二話不說就過來了。

「我說書兒啊,家裏有客人啊,喲呵,稀客啊村長夫人,我瞧這天也沒下紅雨,怎麼就從您那貴寶地踏到我們這些窮人家的賤地了?」這韓氏老實說她得罪不起,但他們這附近幾十戶人家就沒一家和韓家走得近的。

有錢人嘛,就那德性,總覺得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要占她便宜似的,村長也一樣,除非公家交代事情下來,要他廣爲宣導,否則即便路上碰了面,也當沒你這個人。

誰叫他們窮,也沒想過要沾他們的光,可自從書兒發明了那個風鼓機和拌桶,這婆子可殷勤了,不過那些都是表面,背地裏沒少潑書兒母子仁的髒水。

韓氏哼了聲,「書兒說那風鼓機和拌桶這會兒歸你家用?」

「是啊,左鄰右舍的,借誰好,借誰不好,書兒幹脆讓大家抓閹,農忙時,那兩樣東西讓大家輪著來用,我家老大運氣好,一抓就是頭一個!」牛大娘樂得很,話裏話外就是要糟蹋韓氏。

「大家輪著來?」韓氏的聲音又拔高了不少。

「就是啊,這兩樣農具你們家不是自己讓人做了,不必像我們苦哈哈的等著輪替,說起來還是老姊妹你的命好,有錢辦什麼事都方便!」

韓氏臉色忽青忽白的,新農具有個屁用,搗鼓沒兩下就壞了,也不知道哪裏出了毛病,要不然她哪需要來瞧這些窮光蛋的臉色?

牛大娘卻不想再理她,拉著蘊月光的手就道:「書兒,我們家姊兒讓我來喊你一聲,你上回教她那什麼什麼刺繡圖樣,她一直叨念著參不透,說想讓你過去給她瞧瞧,你身子能行吧,要不大娘扶你過去?」

「行,我也正想出去走走。」蘊月光回過頭,喊著兩個探頭探腦的小不點,把蛋糕帶上兩塊,過去和牛牛一起吃。

大王欸了聲,指使樂樂去拿小籃子,一家人和和樂樂的上隔壁串門子去了。

韓氏還沒來得及問蛋糕是什麼東西,見人家都出了門子,只能罵罵咧咧的走了。

韓氏一離開衆人視線,蘊月光就拉著牛大娘的手說:「謝謝大娘替我解危,這兩塊蛋糕您就帶回家騙小孩的嘴,我就不過去了。」

牛家姊兒的繡工比她還要好,哪裏需要她上門去指點,不過是牛大娘的借口罷了。

「你孩子心思細膩又手巧,這蛋糕什麼的我聽都沒聽過……我也沒能幫上什麼,哪裏就好拿你的東西?」籃子上明明蓋了棉布,可牛大娘彷佛也聞到了蛋糕特有的香氣,口水不自覺吞了好幾回。

「咱們受您幫助的地方還少嗎?也就一點吃食,可別跟我客氣了。」蘊月光拿過小竹籃遞給了牛大娘。

「行,那我就拿著了。」牛大娘也不再客氣,只是還沒出穆家大門,就和一個正大步流星往這走的男人打了個照面。

「嬸子冒昧了,我家主子遠行,路上遇到了坍方,只得又折回來,這會兒皮囊裏的水不夠了,想向大娘討口水喝,希望您行個方便。」那男子魁梧壯碩,一身棗紅便服。

對蘊月光來說,這就是個陌生人,又想著牛大娘還在自家院子,便很自然地垂了頭,微微側了身。

牛大娘的心卻活絡開來,這人高馬大的漢子在鎮上連見都少見,尤其還長得一表人材,要定能說給她家姊兒該冇多好,所以沒注戀到蘊刀光已經悄悄避到「邊去了。

「不就是個水的事,沒問題,把水囊都拿進來吧。」這一說完才發現自己還在穆家呢,便喊了一聲,「書兒啊,要不你去給這位爺拿點水吧。」

「欸,這就去。」蘊月光的頭仍舊沒擡。

有膽把幾個水囊遞給蘊月光,原來黏在蘊月光身後的大王卻伸出手來接,「我娘身子不好,我來拿。」

有膽起初還真沒注意到這兩個小不點,直到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這才發現他們,不過最令他驚訝的是,這兩個娃娃生得一模一樣,跟他和有謀一樣都是雙生子。

雙生子本來就少,可他居然在這裏看見兩張雪雕玉砌般的小娃兒,那臉蛋還尤其面熟。

沒等他反應過來,大王已經抱著水囊,隨著他娘進屋去裝水了。

有膽本來想告訴他,水在哪自己去裝就是了,卻被那少婦看著有幾分熟悉的身姿分了神,第一時間就沒能把話說出來,主家也沒半分想請他進屋的意思,他只能和剩下的樂樂大眼瞪小眼,牛大娘則是面帶疑慮地看著這一大一小說話。

這漢子的衣著不差,雖然沒有任何紋飾,可一看就是好料子,也不像會拐帶孩子的人販子,但是穆家這對娃兒許多人都想要,一時動心把人抱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麼一想,牛大娘方才跑偏的心思早不知哪裏去了,她就在一旁盯著,也不搭話。樂樂向來膽子就大,只是不愛說話,有人跟他說話也沒在怕。

「小乖乖,你叫什麼名字?」有膽蹲下來與樂樂平視,盡量放低自己的聲音。

「我不叫小乖乖,我娘叫我樂樂。」

「怎麼沒見到你爹?」

「我娘說他死了。」

「這樣啊……」有膽不好再探問下去,也就不再說話了。

「你別介懷,這孩子向來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他能跟你聊上這麼多已經很難得了。」牛大娘打著圓場。

「沒事、沒事。」有膽起了身。

這時大王一個人把水囊拿出來,有膽見他有些不勝負荷,兩個快步過去把水囊接過來,道了聲謝後又多看了兩兄弟一眼,接著向牛大娘點頭道了謝才離開。

晁寂這次出行沒有帶多少部屬,也就兩輛馬車、三匹馬,他車坐煩了就出來騎馬吹風,有膽兄弟倆騎馬倦了,也能進馬車裏歇個覺。

「你在嘀咕些什麼?還不趕緊把水給爺送去?」有謀見自家兄弟一路自言自語著回來,猛地拍了他一肩膀。

有膽回過神,便向有謀提了一嘴。

有謀沒見過大王兩兄弟,只淡淡說道:「你這是讓爺的杯弓蛇影給帶歪了,去到哪都多生了個心眼,就算沒有也讓你覺得有這麼回事。我跟你說,你可別在爺跟前提這件事,咱們還得趕路呢,趕緊上馬!」

有膽還在哼哼,「我怎麼覺得那位夫人也很眼熟,可那模樣,連擡頭讓我瞧瞧都避諱著……鄉下人什麼時候也這麼大家閨秀起來了?」

「或許是你太嚇人了。」

「胡謅,我可溫柔著呢。」

有謀很不以爲然地低下聲音,「這麼些年了,你就別再自責了,那件事爺說不怪你。」

有膽抿起嘴不搭聲了,說不怪,他自己就能當沒這回事嗎?這事就像卡在他心裏的巨石,他怎麼都過不去!

「兩個大男人哪來這麼多話?」從馬車裏發出的聲音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有膽兄弟倆的唠嗑。

有膽卻一個激靈,向前一大步,「爺,屬下終于想起那小院裏的兩個小娃兒像誰了?」

晁寂挑眉。

「是您啊,爺,和您幼年的時候一模一樣!」有膽斬釘截鐵地道。

晁寂生人勿近的氣質這些年越發的駭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周圍的溫度都會急速下降幾度,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馬車裏,手裏攤著一卷書,仍像一根在雪地中拔地而起的青竹,不言不語,籠罩著撲面而來的寒霜。

他沒有殺人如麻,但是再這樣放任下去,一念成魔,似乎也不遠了。

有膽一說完話,小腿就挨了有謀一記狠踹,還用嘴型罵他——你發哪門子的瘋?

有膽卻急切地看著晁寂。

有謀已經拉開自己的兄弟,想上前來請罪。

「讓你去拿個水,你倒是招惹了什麼?」晁寂打破令人心悸的靜谧。

有膽在晁寂的眼神下有那麼一絲退縮,可不知什麼原因讓他頻頻催促著自己,「爺,一眼就好,您移步下來看一眼就知道屬下不是胡扯。」

「一眼是嗎?你可知道這一眼的代價?」

聞言,有膽、有謀俱是一悚。

半晌後,有膽躬身道:「事後王爺要殺要剮,有膽絕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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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4: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找到妻兒了

蘊月光坐在廚房裏,一邊摘覓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大王和樂樂兩個說話——

「我從來沒見過那麼高大的叔叔,鐵塔一樣,要是咱們爹也像他一樣就好了。」

「嗯,可以扛著我們去看戲。」

「娘,爹是個什麼樣子的?」樂樂問道。

從他們懂事開始,娘就不在他們面前提起爹,他們被人罵野種的時候也回家問過娘爹呢?娘說對不起,她什麼都不記得了,要不就什麼話都不說,可今兒個有膽的出現激起兩個孩子想爹的慾望,見他娘沒吱聲,大著膽子討論起自己的爹來了。

「就有鼻子有眼睛,耳朵嘴巴都不缺。」蘊月光把擇好的菜放在竈前,緩了氣,再拿上一塊臘肉准備剁細了,等穆家兩口子收攤,買羊後腿肉回來就能包羊肉水餃吃。

兩個孩子叨念很久說是想吃餃子,趁她今天精神頭可以,就做點給他們吃吧。

「娘,爹以前是做什麼的呢?」大王對他爹的問題總是滔滔不絕,「爹」這個字就像魔術匣子,一打開他就有一百萬個爲什麼。

其實也難怪,畢竟小孩在一起玩耍,總會比較自己的爹是做什麼的,種地的、木匠、打零工的、綢緞鋪的帳房……唯獨問到兄弟倆的時候,他們還真不知道自己那死去的蔘是幹啥的,因此免不了被好一番嘲笑,一次兩次之後,「爹」這個字眼便成了不能言說的禁忌。

今日卻因爲有膽的到來,把這禁忌打破了。

「他啊……」蘊月光頓了一下,這些日子她的腦子裏總有個人影隱隱約約的浮現,可當她想用力捕捉的時候又不見了,「他應該是個官。」

應該?大王一下就品出他娘語氣中的不確定。

「官是什麼?能吃嗎?」樂樂睜著大眼睛。

蘊月光正要解釋,卻聽見咚咚咚的叩門聲。

「這會兒地裏不都忙著嗎,誰還有工夫來串門?」一早是韓氏和牛大娘,這會又是誰?

大王不用人叫,自己跑去開門,可一開門他就愣住了,這人真好看,只是在哪見過呢?

看著門外氣質華貴、眉目不凡,但臉色卻隂沈得彷佛能滴出水來的晁寂,大王的眼珠子都忘了轉,張大嘴發不出聲音。

三年前的晁寂和小孩本來就不親近,像他的庶長子就是,這些年他把自己凍成千年不化的冰塊,封地裏的孩子、娃兒只要聽到他的名號,據說能止夜啼。

而受震撼的還有晁寂,他走進院子,不自覺地同手同腳走到大王面前蹲下身,「你叫什麼名字?」

站在晁寂身後的兩大親衛沒敢進去,眼巴巴地看著晁寂走向那孩子。

原來這位好看的叔叔會說話,不是妖怪。大王自我安慰的挺了挺小胸脯,道:「我娘說,問人家名字以前要先告訴別人你自己叫什麼,這是禮貌。」

「你娘?」他重複,帶著連他都不知道的笨拙。

「嗯。」

晁寂的眼神有了一點光,展現出少有的耐性,「我姓晁,單一個寂字,你呢?」

他心裏有股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覺,他得用力的壓抑住,才能不去碰觸大王那只泛著健康顔色但還稱不上白胖的小手。

大王微微擡高了頭,很是自得的模樣,神情可愛得誰都想擰他一把。

「我小名叫大王,大名叫虞宇,是項羽手下猛將虞子期的那個虞,我娘平時叫我大王,有時叫我王王,要是不高興的時候就叫我虞宇了。」

聞言,晁寂露出會心一笑,不過……虞?

他繼續問:「聽說你還有個弟弟?」

「你是誰啊,爲什麼問我?我認識你嗎?」見哥哥沒回來,按捺不住的樂樂也出來了。

晁寂的雙眼瞠大,就連守在門口沒敢靠近的有膽、有謀也濕了眼眶。

「你還罵我瘋了!」有膽抱怨道。

有謀拍拍他的背,「兄弟,你這回幹得好!」

有膽哼了聲,嘴角卻翹了起來,王爺有兩個兒子了,還和他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就算還沒有見到王妃,可外人一看這兩個小孩,也能明白他們有著血緣關系。

「你們的娘呢?」晁寂沒敢把兩個孩子摟進懷裏,眼睛直往屋子裏望,他心裏始終惦記的,是人家的娘親。

「你找我娘做什麼?」小兄弟一提及娘親表情就變了,眼裏全是戒備,就像只小刺帽。

晁寂起身,轉向跟過來的有膽吩咐道:「去鎮上客棧訂兩間上房,要最好的。」

有膽應了聲是,「爺是准備要在這裏住下了嗎?」

「多話!」

「小的多話!」有膽輕輕據了自己的耳刮子,忽然發現他好像沒那麼怕王爺了,是因爲不用被殺、被剛了嗎?

兩個孩子一個接一個出去卻都沒回來,蘊月光尋了出來,目光和晁寂碰了個正著。

晁寂怔住了,這個人是她嗎?那麼纖細,好像風吹就會倒,又憔悴得沒法用人比黃花來形容,臉色不如以前的白皙,還帶著微微的蠟黃,眼下也有青痕,那雙手透明得好像能看見膚下細細的筋路。

只見蘊月光穿著一件雪青色的交領粗布夾衫,外頭搭了件碎花襖子,烏黑的秀發簡單的挽了個髻,用一支木钗別著,其他什麼都沒有,盡管只是布衣荊钗,可那姿態模樣仍是他以前認識的那個女人……他日思夜寐,心心念念的月兒。

雖說今年冷得早,可還未真正入冬她就已經穿上夾襖和大襖,要是再凍得厲害些,她會不會就撐不住了?

小兄弟一見娘親出現,齊齊跑過去扶著她的手。

晁寂蹙起他修長入鬓的眉毛,不只因爲她這陌生的模樣,她看見他的眼神裏也沒半分熟識,就好像看見一個陌生人一樣。

蘊月光輕輕把手按在大王小小的肩上,替樂樂把掉到眼前的頭發給抿到耳後,然後擡眼,面色一絲波瀾都沒有,輕聲道:「這位公子可是有事?」

晁寂強壓下心頭的癡意和洶湧的波動,看著那兩個小家夥,看看蘊月光,只覺鼻頭一酸,輕喚了聲,「月兒。」

月兒二字脫口時,多年積壓在心裏的情感也洶湧而出,他只想一把將她擁進懷裏訴說快要成疾的多年相思。

至于小兒子,他遲早會知道他的大名叫什麼,不急。

蘊月光聽見聲音,看了他一眼,只見一個眉目疏朗、寬肩細腰、輪廓如刀鑿般鋒利分明,五官無一不精致的男子,多一分太過女氣,少一分則顯粗獺,舉手投足間帶著清貴。

他目不轉睛地瞅著她,眉眼深沈,深邃黑漆的眸裏倒映出她的身形。

那雙眼太好看,見他喰著晶瑩淚光,蘊月光覺得自己心上某處好像微微抽痛了一下,卻不知道是爲什麼。

「想必公子是認錯人了,我不是您口中的月兒姑娘,我姓虞,叫虞夏書。」

「不,你應該姓蘊,蘊月光。」晁寂略帶委屈地看著她,她怎麼會不記得他了呢?

然而看她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假裝出來的,她的眼睛太清澈,沒一絲撒謊的痕迹,這個女人是真的不記得他了。

「公子要是沒事就請自便。」說著,她作勢要關門送客。

「月兒……」他的聲音含著一種令人心酸的痛苦,「我找了你三年,你卻不記得我了,爲什麼?」

那些個日日夜夜,除了镌心銘骨的相思還是相思,要不是心裏仍舊堅信著能把她找回來,在那樣的輪回裏,他有時都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樣子,讓蘊月光的心又是一窒,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一個男人癡心不悔地尋覓了她三年?

蘊月光還在恍惚中,就見晁寂長臂一伸,輕飄飄的把他刻骨銘心的姑娘拉進懷裏,不由分說的就親了下來,動作行雲流水,讓她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唇上霸道的吸吮讓蘊月光徹底呆住了,但愣住的人不只有她,有膽、有謀兩兄弟也傻在一旁,可好在他們反應迅速,一人一個掩住了大王和樂樂的眼睛。

兒童不宜,大大的不宜啊!然後就想奪門而出。

他們的動作讓蘊月光猛然驚醒過來,她一把推開晁寂沖上前去,試圖阻攔兩個想把她兒子帶走的男人。

有膽、有謀只是想把孩子帶開,沒有真要搶孩子的意思,一見她沖過來,飛快地看了一眼晁寂,然後恭敬的把孩子交回她手上。

孩子雖小,但也三歲大了,蘊月光這破爛身子哪裏有辦法一下抱住兩個孩子,她吃力的抱著樂樂,當另外一只手也想把大王抱回來時,太過沈重的負荷讓她往後倒退好幾步。

眼看就要跌跤了,可預想中的碰撞沒有如蘊月光的預測出現,她發現自己和兩個孩子都被一雙強壯結實的臂膀圈在一起。

頓時間,四周安靜得彷佛連空氣都要凝結成霜。

好心辦了壞事的親衛再不知道這裏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那這些年也白看主子臉色了,兩人一左一右出了門,還極其順手地把門給攏上。

「娘……」兩個孩子一臉驚恐地緊緊抱住蘊月光。

蘊月光嗔怒地瞪著晁寂,一邊溫柔地安撫著孩子的背,「你的手下嚇到我的孩子了。」

這一眼看在晁寂眼中,他難得的笑了,「我禦下不嚴,請娘子原諒則個。」

油腔滑調的登徒子!他根本是巴不得那兩人能把孩子帶走,自己才能爲所慾爲。

思及此,她想也沒想舉腳便往晁寂的小腿踹去。

晁寂被踹了,可他一點都不生氣,對著她那張有些瘦到脫形的臉,嗅著她身上幹淨的皂角味,他一點都不想讓她離開,由著她狠踹了自己一腳。

「你放開我娘!」大王一回過神來,雖然知道方才是這個男人護住了他和娘親,但是對他一出現就啃咬娘親的嘴這件事,他很不能釋懷,伸出的爪子咚咚咚的捶打著晁寂的肩膀。

「放我們下來!」樂樂也有樣學樣,開始捶打著晁寂的另外一邊肩膀。

晁寂苦笑,從蘊月光手中抱過大王,把他放到長凳上,確定他坐得安穩了,又把樂樂也抱過來,和他哥哥一並坐著。

看著這對雙生子,他忍不住手癢,兩掌各自摸了他們的頭一通,狹長的鳳眸眼角似乎沾染上了奇異的紅。

兩個孩子都蒙了,那是一種極其新鮮的經驗。

蘊月光從最初的驚駭到僵硬,又看到他對兩個孩子的態度,再見到他的眸色,一時間很難決斷是要把人打出去還是怎樣……

晁寂深吸了幾口氣,平緩情緒後道:「月兒,我能否跟你談談?」見她沒反應,他索性一股腦地對她說出自己的來曆,「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人,你叫蘊月光,我叫晁寂,三年前你去雍州的崇真寺上香,卻被我的政敵逼得掉下懸崖,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能找到你,幸好老天可憐我一片赤誠,終于讓我們一家人團聚了,月兒,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阿寂啊。」

阿寂……

「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她的心不是沒有波瀾,但是要她立刻相信這樣的片面之詞,感情和理智上她都沒法接受。

蘊月光不耐久站,她坐下來把孩子們拉到跟前,「娘和這位大爺有話要說,你和弟弟先去牛大娘家,一會兒娘再去接你們。」

「我不走,他要是再對娘動手動腳怎麼辦?」大王是娘控,從他懂事的那天起,保護娘親就是他賦予自己的重大責任。

「娘,他是我們的爹嗎?」樂樂咬著手指突然問道。

大王看了弟弟一眼,眼裏有著震驚,他顯然沒往這上頭想。

蘊月光歉然一笑,「娘還不知道,我得確定他是不是你們的爹,所以王王和樂樂給娘一點時間,讓娘把事情理清楚了,可好?」

大王聽他奶奶提過一嘴,說他娘最初是在河溝裏給爺爺撿到,帶回家治病的,那時候他們還在娘的肚子裏,還說連娘都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他年紀雖小,卻也知道他娘和牛牛的娘是不一樣的,娘親忘了很多事,尤其是爹爹的事,總是一問三不知,被他們問煩了甚至會說爹死了。

大王如小大人般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我會帶好弟弟,娘放心。」又看了晁寂一眼,「你要是敢欺負我娘,我會跟你拼命的!」

蘊月光聽了又是感動又是難過,她居然還要一個孩子來保護她。

晁寂伸出三根指頭,對天發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我這一生只會疼她、愛她、照顧她,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她,誰敢欺負她,不用你出手,我就會先收拾他。」

大王也很男子漢的點了頭,慎重其事地牽了弟弟的手出門去。

晁寂也不會想到自己這番話在大王的心裏投下什麼樣的波瀾,他嘴上沒說,心裏是希望這個像天那麼高大的男人能是他的爹的。

蘊月光把這一切收進眼裏,孩子的心裏應該十分渴望有個像城牆般雄偉的父親吧?

「月兒,你就算不想承認我,可那兩個孩子和我不像嗎?可以說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你心裏沒有數嗎?」

人和人的面貌也許會有些相似,但是像到一個模子印出來,別說父子還打了照面,小孩子是小,可心裏會不知道嗎?會不震撼嗎?這不是她矢口不認就能抹過去的事。

蘊月光的手指卷著麻花,低頭不語,她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要不夠轉了,人家都說孩子不能偷生,可她偷生了,但沒人告訴她,當親爹找上門來的時候該怎麼辦?

「你到底是什麼人?」蘊月光又把話題轉到這上面。

晁寂知道,他要是不說清楚的話,她絕不會相信自己,于是他把自己如何來就藩,如何和徐淩雲杠上和盤托出——

「他是一顆毒瘤,我要在自己的封地立足就不能允許這樣的人存在,但我從沒想過他會把手伸到我的後院,買通趙蘭芝,也就是我的側妃,把你騙到崇真寺,他們想利用你來威脅我,可是你甯死不屈,跳下了萬丈懸崖……」

有更多的支離破碎畫面閃過她的腦中,她不受控製的往下墜落,然後有道身影義無反顧的跟著飛撲下來,他想救她……可當她努力想看清楚那畫面時,腦海裏又是一片空白了。

她抱著頭,爲什麼會想起這樣的畫面?她明明是個精怪,唯一的記憶就是天象異變時的渾沌和扭曲,可這個人把前因後果告訴了她,每一樣都銜接得上。

晁寂沒有放過她臉上的任何神色,「所以你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懸崖上掉下來的?」

「義父說,我可能是被崖下的激流給沖進了黑水河,又順著河勢往下漂,流到了石灘上,幸好那日我義父心血來潮去兜魚,要不然我大概就無聲無息的讓老天爺收回去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可晁寂哪能不知道其中的驚險,更何況那時候的她身上還帶著傷,只是都過了三年,難道那傷到現在都還沒治好?

「你的身子……」他的心懸了起來。毫無血色的唇,虛弱如蒲柳的身子,不用摸都感覺得出來只剩下皮包骨,更何況,他剛剛才摸過,她比一片羽毛還要輕。

「就女人家的毛病,氣血虛。」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好,也無意向晁寂賣慘。

這身子被折騰過了頭,需要長期吃補葯調養,穆家目前看著家境還可以,吃穿都應付得上,但那些貴死人的人參靈芝燕窩,她實在吃不起,就算吃了,只一帖兩帖的也無濟于事。

她的身子就是一個無底洞,往裏面填什麼都沒有用。

老實說她也想過自己這身板能不能挨到宇兒和宙兒長大成人?午夜夢回,每每一想到心就慌,心越慌越徹夜不能眠,睡不好覺,本來就談不上好的身子也就更差了。

「可看了大夫?」晁寂從她的眼裏看得出來她沒有說實話,一個勁的回避他,這女人不知道她一說謊就會抿嘴嗎?

他與她之間因爲幾年的隔闵再無法坦然了嗎?還是有什麼讓她不安了,就因爲她不記得和自己的過去?

晁寂蹙著眉,膠著的情況叫人無比心焦,這時穆嬸和穆叔回來了,兩人喜上眉梢,連頭發絲也帶著喜氣。

攤子的生意蒸蒸日上,大部分還是回頭客,穆叔按照蘊月光的意思,把面塑蛋糕的價錢往上提了提,以價製量,沒想到還是供不應求,不到兩個時辰就把蛋糕都搶光了。

穆家夫妻又喜又愁,高興的當然是産品受人歡迎,這手藝還是獨家的,別人想學還學不來,愁的卻是他只有一雙手,哪裏應付得來那麼多生意?

「欸,家裏有客人……」穆嬸不知道今天家裏可是來了好幾撥人,一看是個大男人就數落起蘊月光,「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家裏多了個大男人也不讓你牛嬸過來陪著,這要是落入人家的嘴,那話可難聽了。」

穆叔拉了她一把,他半輩子都在這鎮上打轉,眼界雖然不高,可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就拿那男人一身的衣著來說,看似簡單,可束發的玉冠是塊雪白的玉,衣服布料裏的暗紋和條帶的玉佩,這是平常人家穿得上的?就連開綢緞莊的韓家也沒那底氣。

穆熔卻把手扯回來,不同意地看了他一眼,就因爲男人看著不尋常,男女大防才更要遵守,要讓人看輕了去,書兒的名聲豈不是要壞光了?

蘊月光率先站了起來,「我先跟爹娘介紹一下,他說他可能是宇兒、宙兒的爹,也就是女兒的夫君。」

對于晁寂的出現,她實在不曉得要怎麼處理,也沒想過二老會這麼早就回來,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夫妻倆張大了嘴,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們以爲女兒的夫家這麼些年都沒找過來,是不是表示夫家那邊已經放棄尋她了,可沒想到人家突然間就找上了門。

蘊月光又向著晁寂介紹夫妻倆,「穆叔、穆嬸是我的救命恩人,承蒙他們不嫌棄,收我當了義女。」

晁寂肅然起身,朝著穆家夫妻一躬到底,「爹、娘,要不是兩位施加援手,恐怕我今日就見不著我的娘子和孩子了,你們的大恩大德,本王永志不忘!」

穆叔被晁寂的一聲爹喊懵了,趕緊跳開又連連揮手,「不敢不敢,這都是緣分!」

穆嬸雖然也有些雲裏霧裏,但是她知道要問,捅了捅閨女,悄悄壓低聲音,道:「你們是夫妻?他說本王是什麼意思?」

蘊月光安撫的對著穆嬸道:「他說霸州、微州、雍州都是他的封地,他就是玢王爺。」

聞言,穆家夫妻齊齊驚掉了下巴,接著咚地跪下,想給晁寂磕頭。

王爺是天上的人物,怎麼就落到他們這凡間來,還來到他們家,他們根本沒法想像。

「爹、娘,你們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晁寂見狀,急忙上前想扶起二老。

穆家夫妻哪敢讓王爺扶自己,忙不疊的起來,穆叔雙腿直打擺子,穆嫡卻是打心眼裏歡喜,這男人是王爺,那麼書兒是他的王妃嗎?不會是妾吧?

哎呀,她這是高興到糊塗了,人家不說娘子和孩子嗎?那書兒肯定是人家的正頭娘子,不會錯的。

「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喜事一樁樁,我去做飯,咱們一起吃個團圓飯啊。」

蘊月光連忙阻止,「娘,您別忙,他馬上要走。」這明顯是下逐客令了。

晁寂卻裝作聽不懂,笑道:「娘子,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有大把的時間。」

唉喲,這王爺的嘴甜啊,她喜歡。穆嬸的臉幾乎要笑出朵花來。

穆嬸喜孜孜的就往廚房走,「我去給王爺准備晚飯。」

穆叔伸了伸手,卻沒拉住妻子,只能說道:「你別瞎攪和!」

穆嬸不知道丈夫怎麼了,正想說點什麼,卻見晁寂禮貌又不失客氣的颔首,「不要太麻煩,簡單些就好。」

穆嬸整個胸腔都被女婿上門的大喜事給占滿了,「不麻煩、不麻煩,你別嫌棄就行。」

她還偷捏了把蘊月光的手心,悄聲說:「進來幫我打個下手,讓你爹和他談談。」

蘊月光一個勁的想撞他出去,不知道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可那個厚臉皮的男人已經帶著得逞的笑容,在堂屋內坐定了。

她歎了口氣,只能跟著穆嬸進廚房。

來到廚房,穆嬸看見竈頭擱著覓菜還有雞蛋,幸好她回來的時候買了條大魚和蛤蜊,還能加個菜,她很快生好了火,又往火膛裏加了把柴,轉頭就要去後院抓雞,這是姑爺第一次在這裏吃飯,可不能含糊了。

「娘,他不是說了,簡單就好。」讓穆嬸別忙了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要求她精簡就好。

「老一輩的人都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你們許久沒見,要先暖暖他的胃,晚上你再把他侍候好了,兩口子和和美美的過日子才是正理。」穆嬸完全沈浸在女兒女婿重逢的喜悅裏。

娘,您怎麼就跑偏了呢?

「娘,您也知道我摔了腦子,以前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連他我都沒什麼記憶。」

穆嬸卻是道:「你這孩子,兩人慢慢處著,感覺就會回來,兩個人如果真心相愛,就算不記得過去的事情又有什麼關系,重要的是當下的日子,和往後長長歲月的相知相許。」

太深刻的道理穆嬸說不了,但是有一點她能確定,夫妻之間只有都把真心拿出來,那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見穆嬸拿了盆子就要出去,蘊月光便知道這些話都白說了,只能放棄隨她去了,在心理安慰道:反正也就一頓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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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4: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頭次感受父愛

兩個女人在廚房裏忙活,男人們就在堂屋說事,晁寂也交代了蘊月光墜崖的始末。

穆叔劈頭就問:「你可知道書兒因爲受傷忘記許多事?」

「我們談過,我大概知道了一些,但是這不重要,我們的日子還長得很,她忘了的我可以提醒她,提醒不了的,就創造更多美好的記憶覆蓋那些已經遺忘的,你說是不是?」

穆叔點頭,「我一直想不出來,如果書兒是一般百姓家的主母,不小心落水也許情有可原,可你說他是你的王妃,這身邊侍候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怎麼就讓她落水了?」

「都怪我,在外面樹立了政敵,累及妻兒。」

穆叔是個鄉下漢子,但他也知道政治的嚴峻,它能給你榮華富貴,也得負擔起沈重的代價,就像雙面刃一樣,尤其皇家人。

聽到晁寂有個兒子,如今已經六歲,穆叔沈吟了。

「不瞞爹說,叡哥兒是我與側妃生的大兒子。」

也就是說,那是庶長子了。穆叔連連揮手,「王爺不要這麼稱呼草民,草民不敢當。」

男人三妻四妾,身爲男人穆叔能體諒,雖然他從沒想過要娶一屋子的女人,然後把家給鬧翻,可眼前這個男人……他管不了,人家是王爺,如今他雖然挂了人家嶽父的名,但他可不是親爹,而且就算是親爹也未必敢管到姑爺的身上去。

他又給晁寂倒了杯茶,一邊道:「就一個側妃?這後院還算挺幹淨的。」

皇帝都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了,一個皇子的後院小妾肯定也不少,只是書兒這孩子誰不好嫁,怎麼就嫁了個皇家人,這受的委屈還能少嗎?

晁寂自覺沒必要把自己的家事掀給穆叔看,一遲疑下也就把湯姨娘給略過了。

只是等這邊的事了,月兒帶著兩個孩子隨他回府,屆時她仍要面對趙蘭芝和湯姨娘,不過這回她會有他這堅定的後盾,他會一直和她站在一起的。

穆嬸的廚藝還算可以,很快做了個紅燒魚、一道咕喘肉、一個蛤蜊炒絲瓜、炒覓菜,又煮了鍋角豆肉絲粥和人蔘須枸杞香菇雞湯,還有兩小碟現成的鹹菜,這幾樣菜有兩個小孫子愛吃的,譬如咕喏肉,有閨女該補的,譬如人蔘須枸杞香菇雞湯,很快就擺上桌了。

另外她也看到晁寂身邊帶著好幾個侍衛,也替他們和車夫都留了一份飯菜,端出去讓他們在外頭的院子吃。

擺桌的工夫,蘊月光已經去牛家把兩個小豆丁叫回來了,讓他們在外頭洗了手。

兩人一進來見晁寂還在,樂得咧著嘴,眼睛哪裏也不看就盯著蘊月光瞧,好像在說娘,這人還留著,那確定是我爹了吧?

樂樂直接偎了過去,用他的小短手拉蘊月光的裙子,「娘……」

蘊月光一手環住一個,把他們帶到晁寂面前,十分的難以啓齒。

「叫爹。」晁寂看得出她的爲難,但是他並不想給她退縮的機會。

沒想到兩個小家夥居然害羞了,一個鑽到她的身後,一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晁寂,卻沒敢向前。

蘊月光簡直拿這不要臉的男人沒辦法了。

晁寂朗笑一聲,伸長了手,一邊抱著一個,把兄弟倆都抱到大腿上坐著,樂樂連掙紮也沒有,轉身就把晁寂的脖頸給環住了,害羞又難掩興奮。

大王畢竟是哥哥,他覺得自己應該要有哥哥的樣子,但是當晁寂把條帶上的藍田玉佩給了他,又把手上扳指給了樂樂,他摸著那還帶有晁寂體溫的玉佩,一轉身撲進了晁寂的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所有人都被他的反應驚呆了。

樂樂一看哥哥哭,他也跟著抽抽噎噎起來,本來氣氛溫馨的飯桌上一下哭聲震天。

晁寂在兩個兒子的頭頂各親了一下,「乖,對不起,爹來晚了。」

別說孩子們淚眼朦胧,就連三個大人也都濕了眼眶,蘊月光的心情更是複雜得連她自己都說不淸了。

她去擰了兩條巾子,把孩子從晁寂的大腿上帶素,想給他們擦臉、擦手。

「我來吧。」晁寂卻接過她手裏的帕子,笨拙的給兩個崽子抹了臉,擦了于。

蘊月光這時在一旁出聲道:「手指要輕輕掰開,一根一根的擦,要不然細菌會吃進肚子去的。」

晁寂很是認同,把兩個孩子的手指一根根擦了。

穆氏夫妻看得目瞪口呆,高不可攀的王爺居然這麼體貼?還有,細菌是什麼?

他們不知道晁寂也沒聽懂「細菌」是什麼,但是他腦筋快,知道這「細菌」肯定是不好的東西,所以連問也不問。

把兩個粉雕玉琢的娃兒弄整齊了,一起坐上飯桌,蘊月光給添了粥,兩個娃玩了一整天,肚子早就餓了,大王一轉頭就把玉佩交給他娘,樂樂有樣學樣,也把玉扳指交了過去。

「你們……爹給的,就自己收著吧,剛剛有沒有謝過爹?」玉扳指是上好的和田玉,價值千兩起跳,藍田玉佩也價值萬兩,出手還真闊綽。

「謝謝爹!」兩個娃齊聲。

晁寂不由得心裏贊了聲,月兒把這兩個孩子教得很好,不說知書達禮,禮貌卻是夠的。

開始用飯後,晁寂的心神被蘊月光給孩子挾雞腿、挾肉菜的畫面吸引。

蘊月光看他淨看著兩個孩子吃飯也不動筷子,本來不想理他,可架不住穆嬸一直朝她使眼色,無奈之下便給他盛了一碗雞湯。

「這雞是自家養的,方才娘現殺的,肉又鮮又嫩。」

晁寂點點頭,「這是什麼魚?」

蘊月光給自己盛了碗粥,一勺一勺慢慢吃著,「黃頭魚,刺少肉多,你嘗嘗。」

介紹完,晁寂仍沒有動筷的意思,大王倒是乖覺,把自己碗裏的魚肉眼巴巴挾到他爹的碗裏,「爹吃。」

樂樂也有樣學樣,把自己的咕磋肉給了晁寂。

晁寂將碗裏的兩塊肉都吃了,又看了眼蘊月光弱不禁風的身子,道:「別只喝粥,吃點菜。」替她挾了一塊黃魚的腹肉,接著用湯匙舀了一大匙的蛤蜊,把肉剔出來放在小碗裏,然後遞到她面前。

大王、樂樂兩兄弟和穆叔夫妻,看著身爲王爺的人給他閨女挾菜,還挾得那麼自然,好像骨子裏已經做過好幾百遍,都笑了。

一頓其樂融融的晚飯結束,穆嬸帶著蘊月光收拾碗筷,晁寂原本想說這碗我來洗吧,這個家一個下人也沒有,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娘子,身子又弱,哪能讓她去幹這些家務活?

老實說蘊月光還真不反對晁寂幫忙做點家務,要是他敢開口,她也不會阻止他去洗碗,只是兩個老人家在,她不想去挑戰這樣的權威。

忽然間,她想起一件事,她見過他旁邊的護衛,其中一人就是來跟她討水的人,那時不是說他們只是路過古橋鎮嗎?

「趁著天色還沒完全黑透,王爺不是急著趕路?還是早點啓程吧。」

她一說完,屋裏大大小小都垮下了臉。

見狀,蘊月光都快要抓狂了,合著她還成了壞人?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連夜趕路也看不著路,要是出了事那可怎麼辦?」一頓飯的時間,穆嬸整顆心就偏到晁寂的身上去了。

「我帶孩子去散步,消消食。」晁寂打了圓場,美其名和孩子培養感情。

他此舉,得到壓倒性的票數。

能和親爹一同散步是大王和樂樂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兩人天真爛漫的和晁寂說著和鄰家玩伴的樂事,叽叽喳喳的,快樂得像兩只小麻雀,就連非必要不說話的樂樂也有問有答,滿臉都是粲笑,只是一提到他們的娘,臉上就浮現不符合他們年紀的愁容。

已經從鎮上回來的有膽、有謀遠遠跟著。

「爹在鎮上訂了兩間房,今晚你們和你娘一起跟爹過去嗎?」

「爹不和我們一起睡嗎?」

晁寂看著那兩張認真的小臉,「你們想和爹一起睡?」

「想和爹娘一起睡。」大王又代替弟弟回答了,然後四只亮晶晶堪比天上星子,烏溜溜的眼珠子就定定的看住了他。

晁寂知道自己暫時說服不了蘊月光,如果能從孩子這裏迂回突破,也算戰術的一種。他高興的把樂樂扛在肩膀上,一只手仍牽著大王。

樂樂歡呼一聲,抱住晁寂的頭,朝著大王笑,「哥,天上的星星和我離得好近哦。」

大王的眼底有豔羨,但什麼都沒說,只是朝著弟弟點點頭分享他的快樂。

晁寂看在眼裏,回程的時候,他把樂樂放下來,也一把將大王放在肩膀上,扛著他走到家裏。

大王興奮得臉都紅了,這是爹,這是有爹的感覺嗎?

回到家,兩個娃兒就迫不及待地把爹爹給他們兄弟舉高高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蘊月光聽了,又替孩子高興又是心酸,把孩子扛在肩上,這種事還真是只有男人能做的,以後騎馬、練習劍術這樣的事情也只能由著當爹的來。

她真的沒有辦法如自己想像中的那樣,一肩承擔起孩子完整的教育。

只是蘊月光一聽說晁寂要住下來,臉差點沒黑給他看,「哪來多余的地方給你睡?」

穆嫡覺得閨女這麼說太見外了,立刻道:「不礙事,我去擦炕,順便到你牛嬸家去借兩床被子。」他們家西邊還有一間空房,收拾收拾剛好可以用來當客房,只是一個堂堂王爺住在那只有一個窗的房間會不會太寒碜了?」

想到這,她又問:「外頭那幾位爺怎麼辦?」

「不礙事,我讓他們在鎮上訂了房。」晁寂不在意。

穆叔很快去牛家借了兩床被子回來,蘊月光上前要抱被子,晁寂卻向前將兩套稱不上新的被子一並抱起。

「王爺使不得!」有膽、有謀加上穆叔都喊。

「要放哪裏?」做這些小事晁寂沒半點心裏障礙。

穆叔有些不知所措,這位爺也就閨女敢指使他幹活,可這樣好嗎?他和妻子的感情不壞,可家裏頭的事情大多還是女人家在發落,這位王爺倒是什麼都想揷手,連他一個大男人都想感歎,能嫁給這樣的男人是閨女前世修來的福氣。

倒是蘊月光對上兒子亮晶晶的眼眸,一盆冷水怎麼都澆不下去,無奈的順手一指,「西屋。」

可繼而一想,她好像指使得太順手了,在這裏,晁寂好歹是個王爺,當著衆人的面是得給他做點面子的。

她才想開口說我來吧,晁寂已經抱起被褥,蘊月光只能順著他的勢下階梯,道:「跟我來。」

可他看了西屋一眼,就一言不發的往最大的那間房走,那是蘊月光母子的房間。

「一家人睡一起吧。」這可是孩子們的願望。

蘊月光已經不會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她只想把晁寂這男人鞭數十驅之別院。

她磨著牙,「太擠了,王爺千金之軀,也不合適。」

「我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我記得有人說過哪怕是陋室,只要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也會覺得幸福。」

蘊月光白了晁寂一眼,她已經不想再和這個男人浪費嘴皮子了,直接帶著兩個孩子去洗漱。

兩個孩子一想到可以和親爹同一個炕上睡覺,興奮得手舞足蹈,還有,他們也許久沒和娘親睡一起了,奶奶總說他們睡覺大剌剌的,一覺醒來要不是轉了個大圈,要不就是把手腳全擱娘親身上,娘親身子不好,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放好被褥,晁寂把炕上的被褥也鋪好了,隨後出房門,讓有膽有謀兄弟倆帶著車夫十一去鎮上住客棧,他今晚要在這裏住下。

另外,他把令牌給了有膽,讓他回一趟雍州,把蘊月光身邊的兩個大丫頭和溫太醫帶過來。

他原本是打算立即將他們娘兒仁護送回雍州,可阿骨縣還有馬場的事等著他去處理,接他們母子回家的事就只能等回程再接。

穆家就兩個老人、兩個小孩還有月兒一個病人,一個能頂事的人都沒有,在他回來之前,他得多安排幾個人過來。

「屬下晚上就出發。」有膽怕耽誤了主子的事,點頭後馬上去准備。

蘊月光給兩個小家夥洗漱完,脫了衣服就塞進被窩。

大王笑嘻嘻地沖著他娘道:「娘,我們還要聽《伊索寓言》的故事。」

這是個沒有網路、電腦遊戲的古代,每日睡前蘊月光都會給兩個小家夥說一個睡前故事,《水浒傳》、《西遊記》都說完了,原本打算今兒個要給他們說一說《三國演義》的,這可是個大長篇,不料大王卻想聽《伊索寓言》。

她每天都會說一個小短篇,然後把故事後面的涵意解釋給他們聽,譬如烏鴉喝水的故事,就是告訴我們只要不斷的努力,一定能成功,雖然過程非常艱辛,但是一定會和故事裏的烏鴉一樣,得到非常甜美的結果。

然而,樂樂卻有不同的意見,「娘,給我們說說爹吧,王爺是做什麼的?」盡管開始哈欠連天,就是不想睡,心裏始終惦記今天剛認的爹,對這個從未謀面的爹好奇心大過于聽故事。

「讓爹來告訴你吧。」方進門的晁寂一聽到這話,立刻脫了鞋上炕,就躺在兩個孩子中間。

蘊月光見兩個孩子纏住晁寂,心裏是有些吃醋的,唉,兩個標准有了爹忘了娘的現實小子,接著又嘲笑自己吃的是哪門子的醋,做完心裏建設,這才靠著另外一側躺了下來。

她氣血兩虛,手腳冰冷,夜裏經常一宿一宿的睡不好,半夜腳還經常抽筋,可今兒個爲了侍候晁寂忙來忙去的,連歇口氣的時間也沒有,這會兒躺下只覺得溫馨又暖和,耳邊就聽著兩小一大嘀嘀咕咕,居然像催眠曲般的睡了過去。

蘊月光難得睡了個舒服覺,清醒時天色已經大亮,炕上不見一人,父子仨不知去了哪裏,她緩慢地起了床,洗漱過後,換了家常的窄袖短襦。

昨夜她就和穆叔說好了,他們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去,不必因爲家裏來了一尊大佛就拘謹著,地裏、外頭可都有活兒等著。

他們原先不肯,後來穆嬸靈機一動,說人家一家好不容易團聚,咱們兩個老的還是一邊去的好,穆叔這才點了頭,一早起來把早飯給燒好,雞鴨都喂了,菜地的水也澆了這才出門。

蘊月光還沒走到堂屋,就聽見廚房裏熱鬧得很,什麼聲響都有。

她心想,義父、義母不是出門去了,誰會在廚房?

她靠近一看,廚房可以用滿目瘡痍來形容,讓人不忍直視。

只見晁寂爺兒仨正在竈前忙活著,兩個小不點坐在小凳上燒著柴火,那位爺忙不疊的掀起蒸籠的蓋子,也不知道要墊塊布,一下就被燙著了,可燙著了他也只是甩甩手,接著就這樣空手把屜籠裏的一只大碗徒手拿起來,放到竈臺下的一個櫃子裏,那櫃子還是希罕的黃花梨木。

再看看到處都是面粉、削壞的水果和水漬、散置的鍋碗瓢盆,蘊月光無言了。

「娘,您起來了?」小孩眼尖,看見杵在門口發呆的蘊月光,也不管竈膛的火了,兩個都沖了出來。

蘊月光就看見兩只臉上抹了灰的小花貓,想也沒想就用帕子替兩個兒子擦了臉和手,柔聲問道:「一大早的,這是在忙什麼呢?」

「爹正在給娘做吃的,說要送進去給您呢。」這件事他從頭到尾都有參與,樂樂明白得很,也說得清清楚楚。

「還有啊,爹讓人帶回來一個大櫃子,說那個叫『冰鑒』,裏面放了滿滿的冰塊,爹還說,一到夏天只要把這櫃子打開,屋子裏就會很涼快,我好想夏天趕快來喔。」大王一副非常向往的模樣。

蘊月光知道那叫冰鑒的玩意,這得贊美一下古代人的智慧了,冰鑒就是現代冰箱的原形,是一個類似盒子般的東西,內部是空的,只要把冰放在裏面,然後將食物置于冰的中間,就能對食物起到防腐保鮮的作用。

當然,它的實用度還滿低的,這種盒子只能儲存很短時間,只要打開蓋子,冰塊很快就會融化。

不可能會在這裏出現的東西,也只有這位爺有能耐讓人去弄來。

他大費周章,就爲了做一道吃食?

晁寂第一時間就知道蘊月光來了,聽著她和兩個孩子輕言淺笑,也想著趕緊加入他們,這下心急了,就把還沒有凍結實的碗拿了出來,看看一搖晃表面就略微動彈的果凍,趕緊把碗放在托盤上,給蘊月光送了過去。

「你以前做過這個叫qq晶果凍的東西給我吃,現在換我做給你嘗嘗,看你還記不記得這個味道。」他把托盤放在方桌上,示意蘊月光過去。

蘊月光被動的坐下,揭開碗蓋,這顯然不是個很成功的果凍,因爲最上面那層汁液還沒凝固完全,但是一股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

「你們也一起來吃。」看著三雙直勾勾看著她的眼睛,她忍不住招呼兩個小的。

「不了,爹說這是專門給娘做的,我們的還在裏面。」大王知道他爹和他們忙活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做出那麼一盅東西來,何況他壓根不嘴饞,娘比他更需要多吃一點營養的東西。

樂樂也沒異議。

蘊月光覺得很奇怪,她腦中的記憶告訴她,自己只在現代吃過這玩意,可偏偏她的鼻子和肚子卻告訴她,她對這東西很熟悉。

她用杓子挖出一塊帶汁的李子凍,然後味蕾瘋狂地告訴她,她吃過這個,很熟悉,可偏偏不管她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吃過。

她一邊吃一邊皺眉頭,直到碗都見底了,她腦子裏才飄過幾個無法連接的破碎景象。

她依稀看見自己在一個寬闊的廚房裏做果凍,像是要給自己吃的,可後來半分都沒落著,因爲全進了一個男人的嘴,不過那人沒有畫面,她還看見自己身上穿著古代的襦裙,至于那廚房的背景就像一個大富人家才會有的周全。

自從她在這個家醒過來後都沒有離開過古橋鎮,腦子裏怎麼會有那豪奢人家的畫面?這一點令蘊月光相當的費解。

她正絞盡腦汁地回想時,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吵雜聲,然後是砰砰砰的擂門聲。

隨著擂門聲,尖利刺耳的聲音也傳了進來,「來人、來人,有人嗎?再不出來應門,我們可是要自己進去了!」

「吱呀」一聲,木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清瘦又蒼白的臉蛋,「你們是什麼人,一大早喳喳呼呼的。」

門一開,蘊月光認得其中一個女人,韓氏。

「嬸子可是有事?」今天帶這麼多人來,肯定沒好事,蘊月光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韓氏這回上門連笑臉也不帶了,更不再拐彎抹角,用她一貫盛氣淩人的語氣,開門見山道:「你在家最好不過了,我家老爺說你那風鼓機和拌桶的圖樣就賣給我們吧,也別說我們欺負你這小門小戶,二十兩銀子,就當是買斷了,還有,這圖紙賣了我們以後,別人家可就不許用了。」

蘊月光聽了,頓時心頭火起,這個女人昨天來沒借成風鼓機和拌桶,今天卻想用二十兩買她的圖樣,這是聽不懂人話嗎?

「不賣。」

「還有啊,你做出來的那兩樣風鼓機和拌桶得讓我們一並帶回去……什麼?你說不賣?」韓氏把剩下的話吞回肚子,兩眼一瞪,難聽話劈裏啪啦地倒了出來,「你這病秧子別給臉不要臉,二十兩銀子要買什麼紙沒有,不過兩張破紙跛什麼踐……」

這時,一股冷到極點的聲音傳了過來,「掌嘴!」

接著一道掌風據過來,准確的把韓氏據到一邊,她一連帶倒了幾個壯漢,最後肥胖的身子摔在地上,吃了滿嘴的雞屎,塗脂抹粉的臉立刻浮出五指印,腫成了豬頭。

「你們這些死人,我請你們來做什麼的?看笑話嗎?還不給我上!給我往死裏打!」她殺豬般的哀叫和咆哮聲尖利得刺人耳膜,只是叫聲在見到晁寂那宛如殺神般的臉色時,就像被掐了脖子的鵝,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大膽刁民,都給本王拿下!」晁寂是真的怒了,他一沈聲,憑空冒出四五個暗衛,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幾個拿繩拿棍的大男人都捆了,比捆螃蟹還要結實,就連韓氏也不例外。韓氏的腦袋再不好使,這下也知道自己招惹上不能惹的人了。

她披頭散發,連妝也花了,卻猜不透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眼見自己這邊被製伏住,便耍賴汙皺起人來,「強盜啊,光天化日要殺人啊!」

「閉嘴!玢王爺在此,有你說話的分嗎?」有謀想也不想就是一頓訓斥。

這到底是誰家婆娘,無知還帶愚蠢!

「玢王爺?」韓氏再胡攪蠻纏、再無知,也知道自家州縣的領頭羊是誰,畢竟她丈夫可是一鎮的村長,並非目不識丁,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老百姓。

「無知婦人,是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對王妃漫罵叫囂!」有謀再罵。

「王、王妃……」怎麼可能?這病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女人怎麼可能是什麼王妃?

韓氏兩腿一軟,頹坐在地上,只差沒兩眼一翻昏倒了事,氣勢全叫狗吃了。

「可要把這一幹人送交縣府衙門發落?」有謀請示。

「責霸州知府親辦!」晁寂原本不願驚動官府,讓人知道他在這裏,哪裏知道這個蠢婦卻撞上槍口。

他不在這裏的時候,他的月兒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他的王妃是誰都能欺負的嗎?

「知府?」王爺這是怒了。

有謀一個眼神示意,幾個下屬也不管他們如何求饒,強硬地把人帶走了。

當有謀將嚎天喊地的韓氏捆成一串粽子送到知府衙門時,他簡單粗暴的掏出晁寂的令牌,也把晁寂的話帶到,責令知府親辦韓氏。

知府一身的冷汗幾乎流到褲腰,玢王爺何時來到霸州,他居然一無所知!但無論如何,既然王爺親自交辦差事下來,他自當竭盡心力,直到讓王爺滿意爲止。

有謀把人交了,也不逗留,又趕回古橋鎮去了。

至于知府,他立即開堂審案,問清楚緣由。

韓氏被這一通操作早被嚇得尿褲子了,哪裏敢隱瞞,一五一十的說了,也很豬隊友的把自家相公拖下水,說她就是受相公指使,要不然哪來的膽子去索討風鼓機和拌桶?

風鼓機和拌桶?

知府記下這兩樣物品的名稱,然後他越聽越是心驚,心思電轉,莫非那穆家收養的義女竟是王爺尋找多年的王妃?

知府的腦筋比風車轉得還要快,坊王妃失足落水,遍尋不著已經不是新聞,三州的尋人告示一貼再貼,賞金從萬兩攀升到百萬兩,卻始終沒有人出來領賞,莫非、莫非……

那幾個漢子都是村長家的家仆,知府各罰了他們五兩銀子、杖十,趕了回去。韓氏吃的苦頭就多了,褪了衣褲杖刑二十,掌掴二十,罰銀十兩。

女子被褪了衣褲當衆行刑是奇恥大辱,讓她再也沒臉做人了。

另外,知府也將韓村長叫來,當衆予以斥責,「村長自該主政裏內,爲村民謀福利,你又是百姓們選出來的,沒想到你事情做得不怎樣,竟還縱容妻子欺淩鄉民,你這差事還是換別人做吧,回去好好正肅家風才是。」

說完,把兩人趕了回家,他回後衙換了官服,輕車簡從地去了古橋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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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5: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訴說分離之苦

再說晁寂這邊,有謀把人押走後,他往門裏一看,早就沒有了蘊月光的影子,他往裏走,在竈前找到正在收拾廚房一團亂的人兒,擡腳來到她身邊。

蘊月光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卻沒吱聲。

「那個婦人經常來找你麻煩嗎?」她的背影纖細,腰肢不盈一握,現在的他都有些不敢碰了,要是把她碰壞了怎麼辦?

「也談不上,就是最近爲了風鼓機和拌桶的事上了好幾回的門,多謝王爺替我解危。」

說著,蘊月光心想,兩人這樣心平氣和的說事也沒什麼不好。

「你還叫我王爺?」晁寂的不樂意全寫在臉上。

「怎麼跟孩子似的……」不就稱呼嗎?

他仍瞪眼瞧著她。

「你以前還會喊我阿寂。」他哄她,她從來沒喊過他的名,總是叫他王爺。

「是嗎?」怎麼覺得可信度不高?

「我喜歡聽你叫我阿寂。」

「阿寂。」她以爲這樣喊會很奇怪,但喊出口後覺得好像也沒什麼,或許多喊幾聲就會更順暢了。

晁寂笑了,「這個我愛聽,你多叫幾遍。」

蘊月光嬌嗔地瞪了他一眼,這樣一來越發像是暧昧的打情罵俏了。

「所謂的風鼓機和拌桶是什麼?」晁寂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轉回了話題。

「那是一種可以讓收割糧食更方便,也讓人省力的農具。」

「哦,帶我去看。」一聽這話,他當真好奇了。

聞言,蘊月光望著才收拾一半的廚房,算了,看在他一個完全不會做家事的人替她做了那半成品的果凍,就先扔著吧。

她把晁寂帶到了牛大娘家,牛大娘正俐落的操作著風鼓機,至于拌桶被男人們搬到稻田裏去了。

「書兒,哎呀,別過來,你這身子骨,要是沾了灰,回去又要咳個半天,有事你說,大娘聽著。」牛大娘也很有一把力氣,不用兒子幫忙就能單獨把已經在曬谷場曬幹的稻谷用畚箕裝著倒進漏鬥裏,再轉動風鼓上的把手,透過風鼓機內扇葉達到篩除空谷和雜物的效果。

蘊月光介紹道:「這位是牛大娘,我在這裏受大娘很多照顧。」

牛大娘咧著嘴笑,就算臉上覆著布看不出她的笑臉,但幾乎要眯起的眼睛告訴別人她是真心替穆家一家子開心的。

「這位是姑爺吧?我家牛牛回來就說了,說大王和樂樂的爹回來了,那兩個孩子高興得嘴都咧到後腦杓了。」她看了晁寂一眼,沒敢看第二眼,這樣的人物一看就和他們不一樣,那感覺就像見了官似的。

「大娘,我這當家的沒見過風鼓機和拌桶怎麼使,您忙您的去,我們看看就走。」

「欸,你這孩子怎麼跟我客氣起來了,這兩樣東西不都是你家的,要不是你想出這麼方便的東西,我們哪能這麼省事?」牛大娘臉上都是感激。

晁寂看了蘊月光一眼,是她想出來的?難怪方才那婦人想用二十兩跟她買圖紙。牛大娘是真忙,有些顧不上她,不過還是問了句,「方才我聽你家院子是不是有人來鬧事?」

「已經讓我當家的打發走了。」

晁寂發現她對這位牛嬸比對他還要有耐性,看起來這個鄰居人很不錯。

不過,這麼一比較,男子漢的心不知怎麼卻有些吃起味來。

她對穆家夫妻溫柔和善,對兩個孩子更是耐心十足,對這位牛嬌也是面目含笑,可對他卻沒有半點上心的意思……

他怎麼會有一言難盡的感覺?

他想來想去,忽然想到一點,之前他屋裏可是有好幾個女人,對那些個妾室她既不需要她們日日請安,也從不苛刻她們的吃穿用度,該給什麼就給什麼,彷佛她們是他的女人,她就把人供著,不往來、不碰觸,其實這是她最不能容忍卻又容忍下來的無奈之舉。

她從來沒對他要求過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她說過,當她還愛著你的時候,她也希望那個男人只有她一個女人,當他移情別戀了,她也會立刻變心。

他閉著修長的鳳眼,半晌後睜開,眸中精光四射,內斂的唇角慢慢露出久違的笑意,他終于知道她心底的芥蒂和似有若無的冷淡是什麼了。

難怪,她就算對他帶著淺淡笑容,可他總覺得少了點真誠。

無妨,他會把她焙熟的,回到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讓他幸福又滿足的被珍視感。

她自來就是他的,這個前提永遠都不會變!

離開牛家後,他們又去了牛家的地,稻田就在鎮邊的邊緣上,鎮上務農的人家其實還很多,此時稻田裏已經收割得差不多了,稻草也被束成一束一束的擺在田裏,晁寂不用蘊月光指點就能看見那個體積龐大、約百十來斤的拌桶。

遠遠看過去,都能看見別戶人家對牛家那又羨慕又忌妒的眼神,誰叫他們家和穆家談不上交情,抓關也沒抓到靠前的號碼,只能眼睜睜看著牛家輕輕松松的收割。

人比人真的氣死人!

晁寂讓蘊月光站在田壤上,不讓她下田地,自己撩起袍子,絲毫不顧忌地走過去和其中一個長者攀談起來,也親眼看到拌桶打谷子脫粒的驚人效果。

蘊月光看他神情自若地和衆人打成一片,也許這就是這個人的人格魅力,因著陽光刺眼,她索性在避風處坐了下來,微微阖起眼,享受今日的暖陽和徐徐微風。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比好好坐下來享受日光和輕風重要?

她身邊不遠處的有謀微抽了下臉皮,看看晁寂再看看已經靠在樹幹上的王妃,最後抑住想上前勸阻的沖動,選擇站得更近了一些。

他們家爺對王妃看重,加上如今又有了兩個少爺,他得更加盡心盡力才是。

等蘊月光從打盹中醒過來,她已經回到穆家,晁寂若有所思的坐在炕緣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一睜眼就被這麼炙熱的眼神注視,就算已經爲人妻、爲人母的蘊月光,心還是不聽使喚的跳了好幾下。

顔值這東西真是害人,理智什麼的,在顔值面前就只是個屁!

她摸摸自己的臉,沒紅吧?

「我是怎麼回來的?」

「我抱回來的。」有人直言不諱。

這下,臉上的熱度不用試探她也知道了,那肯定鎮上的人都瞧見了。

見她兩頰暈紅,美得不可思議,就在他收回目光的前一刻,他看見蘊月光左肩下方一閃而過的小痣。

晁寂看過那小痣不知多少回,絕不會記錯,另外,在她的臀部後方還有一小塊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胎記。

胎記是一個人從母胎裏帶出來的記號,只要不是受過重傷,胎記是絕對去不掉的……

「我記得你的臀部左後方有塊淺紅色的胎記,還有你肩上這個小痣,我舔過它無數回,你是我的妻子,不會錯的。」晁寂急著向蘊月光證明她就是他心上懸念牽挂的那個白月光。

蘊月光扭頭看了自己的左肩,又去摸她的臀,有些氣急敗壞地說:「你胡說!我這裏哪來的胎記。」

這個男人開口閉口都把自己當做他曾經失去的妻子,那個女人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但是胎記?那麼私密的地方,要不是此生最親愛的人,又怎麼會知道她那地方有塊胎記,還是淺紅色的。

蘊月光忍著快要炸裂的頭疼,「你出去!」

晁急快被她氣死,都說到這分上了她還在逃避,但是看她抱著頭的痛苦模樣,他也知道自己是過于心急了。

他將意慾龜縮的身子抱回無比契合的懷中,略啞又帶著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可以請義母幫你看,又或者我現在就能幫你確定那胎記在不在,我是不是撒謊騙你?」

「我……到底是誰?」她茑了。

「我妻、我的愛,要與我一生一世的人。」晁寂摩拿著她光潔的臉頰,呼吸著她那怎麼聞都聞不夠的馨香。

蘊月光被他拱得很無奈,心裏打算等穆嬸從外頭回來,她就要去問個明白!

「你到底想起來什麼沒有?」

蘊月光坐在床邊,一副魔怔了的樣子,晁寂這一問,她才大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

對于她這分明是想起什麼卻不和他交流的行爲,晁寂有些無奈,可無論他再問她什麼,她都閉口不言,只搖著頭,鴕鳥似的把頭埋進他的懷裏。

「那兩樣農具是你想出來的?」他懷裏的人兒身子太涼了,一點溫度也沒有,他便把她嵌進自己的身軀,想用體溫溫暖她。

「嗯。」

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親密無間了,蘊月光試著把身子抽離開他一點,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就像蚌殼似的,把她整個身軀都包裹在他的身軀裏,紋絲不動。

但是他的身子好暖,暖得她都想喟歎出聲,那種暖洋洋的感覺像倘佯在暖流中,比晚上的湯婆子還舒服幾千萬倍,要不……就不要動了吧。

晁寂見她的抗拒不再那麼強烈,接受了自己的善意,便想放肆地感受她的體溫,聆聽她的心跳,再聞一次她的體香……

可他沒敢,現在的她這麼弱,要是一個手下沒拿捏好,傷了她,那可就違背了自己的本心,不如先忍著吧。

爲了不讓她再糾結這件事,他轉移話題,「你知道嗎?你那個水泥路方子我把它呈給了父皇,如今京城的路也修了起來,父皇甚至讓人賞了大批的金銀珠寶並說了嘉勉的話,你說,我這回要是再把風鼓機和拌桶的圖紙送上去,會不會更得聖心?」

雍州、微州、霸州在曆代君王的手裏都是貧瘠之地,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皇帝原先也沒想要這個兒子做出什麼政績來,只是打發他離京,萬萬沒想到他卻送來一個水泥方子,這路一修下去,不只帶動了整個大鹹朝的經濟、民生,各方面也都朝著富強康樂的大國邁進,雖然還不到萬邦來朝的繁榮景象,但這個基礎的改變卻讓周邊小國眼紅,各個都想方設法地想取得這方子。

更何況皇帝也聽說了,晁寂治下的領地不只有了起色,人口也逐步成長,種種因素加在一起,讓他也看到了晁寂的能力。

晁寂認爲他能改善和他父皇的關系,都是因爲有了蘊月光這個福星。

蘊月光沒吱聲。

見她聽得專注,他也說得更加起勁,「當然,我們自己住的地方要先把這兩樣農具推廣下去,可以大大提高百姓的耕種效率,造福更多的農民。」

屯兵、墾田、牧馬是發展三州的命脈,也是讓他治理的州縣富饒起來的長遠措施。

從古至今,大鹹國就是個農耕國家,吃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她同意到不行,心中莫名覺得,也許這個人真能讓這偏遠荒僻的三州繁榮發展起來。

「領地裏的百姓都是王爺的子民,你一心爲他們設想,這是他們的福氣。」

「你也這樣認爲?」他的聲音有些迫不及待。

她點頭,不得不承認,這樣神采飛揚的晁寂就像一束光,能把人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都說自信的女人最美麗,看來擁有自信的男人也一樣帥氣。

「你想想,要是每戶農家都能有這兩樣工具,能省多少事,所謂工慾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點都沒錯!」

以前他就覺得妻子是個與衆不同的女子,他能毫無罣礙地在她面前談抱負、談民生,談他想建設封地的理想,如今她不只替他生下兩個嫡子,自己也被她深深吸引,他從沒在一個女人身上發現過這麼多的驚喜,也從未對一個女子如此沈迷。

三年的分別,融了心,蝕了骨髓,他的心,已經住不下別人了!

自從病後,蘊月光越發看得開,見晁寂難得的歡天喜地,便道:「既然你有用,圖紙你就拿去吧,但是如果可以,我有一件事要請求你。」她一點都不覺得可惜,也沒想過要拿這兩樣東西來撈銀子。

聽她那口氣,看她那模樣,還用了請求二字,晁寂心裏咯噎了一下,下意識覺得她後面的話不會太好聽。

「你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她眼神空洞迷茫,像是內心正在跟自己拔河,她的聲音彷佛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我這身子大概是好不了了,哪天我走了,希望你能等宇兒、宙兒十三歲以後再續弦。」

無論她的記憶裏有沒有這個男人的存在,但在感情上她已經承認了他。

十三歲,應該有自保的能力了,別人就算想欺負他們哥兒倆也沒那麼容易。

晁寂渾身一震,只覺得整個人從心口發冷冷到了腳尖,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這是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關于她自身的病情,字字句句都是死灰般的絕望。

還有她說的是什麼?托孤?

不行!沒得商量!

「怎麼就好不了了?過兩天王府裏的太醫會過來,我們先看他怎麼說,別自己嚇自己。」

穆叔曾告訴他,月兒在生産的時候大出血,那時候的她身受重傷,連下地都不行,更別提生孩子了,爲了把孩子生下來,她苦苦在床上熬了八個月,其中的驚險和辛苦讓人聞之鼻酸,母愛的偉大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晁寂的眼裏有不肯妥協的火花,「你聽好了,續弦什麼的,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你要是不希望我娶個後母來虐待你兒子,那就努力活下去,好好盯著我,把我的後院握在手裏,那麼還有誰敢去動你的兒子?」

因爲激動,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使了勁。

蘊月光吃痛,淚花在眼眶打轉,用力的把手抽出來,還往他的手背拍了一下,只見手腕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一圈。

晁寂沒想到自己只是稍微用了點力她的皮膚便紅了,見她搓揉著紅痕,他滿是歉疚和心疼,柔聲道:「我已經讓有膽回去把太醫帶來,等人來了再說,別自己先洩了氣,這就不像我認識的你了。」

蘊月光知道這種事一時間是說不通的,其實她心裏何嘗舍得把兩個孩子交給晁寂,王府可不是尋常人家,晁寂公事繁多,下人就算不敢看人下菜碟,但少了母親庇護的宇兒、宙兒處境又能好到哪裏?

但她也是身不由己,如果可以,她也想看著孩子長大,看著他們娶妻生子,然後和身邊的人一起漸漸老去。

可世上要是有那麼多的如果,又哪來這許多的悲歡離合?

她不可能把孩子托給義父義母,唯一只能寄望身爲「父親」的晁寂在她走了以後能好好善待她的兩個兒子。

她已經沒有第二種的選擇了,如果可以活下去,哪裏需要做這種剜心割肉,痛心疾首的決定?

因爲思慮過重,翻來覆去的沒睡好,第二天蘊月光便有些病恹恹的,神情虛弱地躺在床上。

兩個小家夥淚眼婆娑,也不出門玩耍了,搬了小板凳排排坐著,就守在蘊月光身邊,半天也不挪一挪。

從鎮裏把曾替蘊月光看過診的大夫請來,大夫摸著胡須,只道:「夫人這身子只有一個字,那就是養。別讓她操心,安心靜養,要是許可,最好用葯膳來調理身子,譬如人參、黨參、茯苓、鹿茸、當歸、何首烏等等補血潤肺、補氣補燥的葯品。」

「成,就把你說的這些補品有多少送多少過來,銀錢不是問題。」

對于蘊月光的身子,晁寂又有了重新的體認……她的身子比他想像中的還要不好。

「這可要不少銀錢。」大夫來過穆家幾次,不是不知道穆家的經濟情況,現在聽到晁寂這般的大氣,眼都不眨一下,便好意提醒一句。

不過他年紀一大把了,閱人無數,觀他氣度尊貴、錦衣玉帶,又稱虞夫人爲娘子,雖然說他從不管人家的家務事,但想來是夫君終于找到他們母子三個,一家團聚了,這虞夫人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十一,隨著大夫去拿葯,順便把銀錢給結了。」

能給晁寂當車夫,身手雖然無法和有膽有謀兩兄弟比肩,卻也不會弱到哪去。十一得令,對著晁寂一躬身,便跟著大夫走了。

這期間,微服的知府來訪,當然,在來之前,他已經把穆家的情況摸了個爛熟,半途上又命心腹回府,向他夫人要了一株三百多年的野山參,他可得用力在王爺面前刷一刷他的存在感,就算頗爲心疼那株得來不易的人參也顧不得了。

這位爺可是他們這三州的主兒,這純金的大腿,不抱他,難道要去抱天高皇帝遠的皇上?

晁寂見了知府,收了他那株用厚重紅木匣子裝著,參須健壯的天字級老山參。

不過他也不白拿,轉手把風鼓機和拌桶兩樣農具的圖樣給了知府一份,他要是能利用這兩樣農具做出政績,想來回京的路指日可待。

這兩天晁寂不許蘊月光再下床,兩個孩子由他來帶。

從來沒帶過孩子的大男人就算一開始有那麼點手忙腳亂,但父子天性,加上他們一曉得娘親身體不適,便乖得像什麼似的,不用父親吩咐,頂多到蘊月光床前蹭一蹭、看一看,摸摸他們的娘,然後大王這個做哥哥的就帶著弟弟自動自發去描紅習字了,懂事得叫人心疼。

晁寂一問之下這才知道兩個人的字都是蘊月光教的,三歲年紀已經比普通開蒙的小孩多認了百來個的字。

可蘊月光也不是閑得下來的人,她靠著枕頭,慢慢縫起兩個孩子的衫子,把愛一針一線縫在給孩子的衣服裏。

除了這樣,她還真在只有她和穆嬸的時候偷偷問過關于自己身上胎記的事。

穆嬸點了頭,她曾替蘊月光擦過無數回的身子,看見她屁股上的胎記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疑惑地問:「你怎麼突然想起要問這個?」

「沒事,就問問而已。」蘊月光把話題岔開了,但思緒卻混亂不已。要說她對晁寂的話還有那麼點懷疑,可經過穆嬸的證實,她似乎也不得不信了。

穆嬸走後,蘊月光閉著眼想了許久,她扪心自問,她對這個男人是有感情的,而她從前對他的感情應該也不一般,以至于就算忘了他,卻還是再次接受了他。

十一在穆家的竈間忙著,平常除了熬葯,另外像葯膳這樣的食療也由他來,反正方子大夫都條列好了,他只要依次把食材放進去就是。

可讓他壓力最大的不是炖煮這些補品,而是後面那雙眼睛,每每都會叫他頸脖冒冷汗。

但也因爲每天頂著會壓垮人的壓力,他本來不怎樣的廚藝突飛猛進,一日千裏,畢竟要入口的人可是王妃,王爺心尖上的寶貝,他要是太馬虎,王爺第一個就不會饒過他。

「可好了?」盯著蘊月光把補品和湯葯給喝下去,變成了晁寂的日常。

「鍋裏炖著呢,只要起鍋就成了。」燕窩雪蛤銀耳湯,燕窩是普通的燕窩,雪蛤也是普通的雪蛤,不是他想要的血燕和雪蛤皇,可鄉下地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這些,晁寂雖不滿意,但目前聊勝于無。

端著已經炖好的燕窩雪蛤銀耳湯,晁寂向著蘊月光的屋裏走去,見她還在給孩子們做衣服,便道:「這湯得趁熱喝,衣服等你那兩個婢女來了,再讓她們做就是了。」

又喝?燕窩雖然可以養顔美容,是女子的美容聖品,可這雪蛤是什麼?在後世號稱軟黃金,一粒就貴得要命,有價無市,一日早晚兩碗的吃著,好像不要錢似的,除了這個,三百年的老參,他也毫不猶豫的泡來讓她當茶喝,她這敗家精……都要替晁寂心疼了。還有他說什麼?婢女……這讓她終于有了一點真實感,原來她之前真的和他在王府裏生活過。

瞧著她溫柔如水的神情,晁寂沒忍住,在她唇上偷親了一下,但是一吻怎麼夠,他還想要更多……

蘊月光正想把他推開,院子裏忽然傳來敲門聲,聲音還挺急促的。

「不急,先把燕窩喝了再說。」戀戀不舍的從她的香唇離開,晁寂說道。蘊月光無法,在他的監督下只能先把燕窩喝了。

這時,十一前去開了門,穆家小院的石板上,不知何時鋪了層薄薄的柔軟白雪,門一開,一眼就看見外頭停著五輛王府的大馬車。

這樣的馬車別說在縣裏,就連古橋鎮也沒幾戶人家能有,還一下來了五輛,塞滿了一整條街道,穆家的左鄰右舍,老少婦孺都跑出來看熱鬧了,只是礙于門神般站著的侍衛,還真沒有人敢靠近。

十一抽了門問,打開大門,門外赫然站著風塵仆仆的有膽,還有已經下了馬車,因爲趕路,面色都不太好的琉璃和玉璧。

琉璃和玉璧打量著簡陋粗鄙的小院,她們夫人居然就在這小院住了三年,胸臆間的心疼和歡喜讓她們無法言語。

琉璃反應快,一回神,擡腳就往裏頭去了,玉璧也不遑多讓,兩人先後進了屋。最早從霸州到雍州需要五天路程,這還是在馬不停蹄的情況下,可這幾年,雍州、微州相繼修了路,就連霸州的地界上也開始進行工程,爲將來的互市貿易做鋪設,有膽回去得快,回程卻因爲帶著女眷和太醫,花了兩天的時間,以至于現在才到。

兩個丫頭沖進屋裏,沒想到會在蘊月光的屋裏見到晁寂,一時有些慌了手腳,眼睛直往蘊月光的身上溜,根本動也沒敢動一下。

乍一見到晁寂,琉璃兩人心道:她們已經多久沒見到王爺了?

自從趙側妃和湯姨娘被禁足在自己院裏,她們兩人就被派去看顧府裏唯一的小主子,王爺什麼都沒交代,也沒懲罰她們把王妃看丟了的過錯,只罰了半年的月錢,然而這都不算什麼,她們最大的懲罰就是守著一個沒有王爺,缺了王妃,冰冷到令人無法想像的空宅子。

晁寂原來想說點什麼,冷冷地看了兩個丫鬟一眼,把房間讓給了這主仆三人。

琉璃和玉璧立即撲到蘊月光跟前。

「王妃……」琉璃的年紀小些,一見到形容枯槁的主母,聲音都顫了,眼淚嘩啦啦的直流,擦也擦不完,玉璧雖然沈穩些,卻也哭到直打嗝。

看著兩個真情流露的小姑娘,蘊月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欸欸欸,都說姑娘家的眼淚是金豆子,珍貴得很,不能隨便哭的。」

「能見到王妃我們該高興,不能哭。」玉璧抹了淚,勸慰著琉璃。

聽著裏頭的哭聲,晁寂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至于爲什麼不是滋味他也說不上。

他信步走出門,小小的稻埋裏放了滿滿當當從馬車卸下來的東西,十幾袋的米面,兩大桶的油,幾套嶄新的被褥,還有放著貴重補品的鐵力木匣子……

有膽過來向他禀報,「這些糧油米面鹽都是一路上買的,屬下也吩咐肉鋪的夥計會把五十斤的豬、羊肉送過來,這會兒天冷,肉只要凍上都沒問題,菜蛋不經放,屬下就沒買。」

晁寂不置可否,有膽意會,趕緊挑著王爺想聽的部分繼續道:「庫房裏的珍貴補品我照著單子挑了過來,都是王妃目前用得上的。」

晁寂鳳眸微垂,「還有件事,去買幾個得用的人手來,要能善烹饪的廚娘,還有身強力壯能打雜的人。」

很快他就必須啓程前往阿骨縣,他不在的日子裏,這個小院都是老弱婦孺,他不放心,因此買人勢在必行,到時候他只要留下一兩個心腹盯著就可以。

「屬下馬上去辦!」有膽拱手策馬離去。

這時,王府的隨行太醫也從馬車上下來了,溫太醫是個斯文的中年人,穿著一身玄青色長袍,眉目清俊飄逸,帶著濃濃的書卷氣,細長的眼睛把周遭環境打量了一番,見到晁寂,便帶著他的小葯僮快步過來。

「見過王爺。」

他原是太醫院的院士,專精于各式各樣的內外科、婦科,可也因爲風頭太盛,把直屬上司都得罪了,受到打壓不說,甚至波及家人,心灰意冷之余便辭了太醫院的差事,隨便賃了一間小屋隱居起來。

晁寂得知後,親自把他請到王府,奉爲上賓,直到晁寂被發配到自己封地,溫太醫帶著一兒一女和妻子也跟著過來了。

「你來得正好,王妃的身子不大好,你看看她的身子是怎麼回事?」

不待溫太醫請禮問安,晁寂一連串的問題就砸了過來。

溫太醫自然沒有不從的,他來之前,有膽就跟他說過王妃的狀況,只是還未見到病人,他什麼都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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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5: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寵妻的表現

前院的氣氛肅穆,蘊月光的屋裏也帶著一股沈重,因爲她很老實的告訴兩個婢子,關于以前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就連她們兩人,她也不記得。

「都是我的錯……」琉璃崩潰了,她跪倒在蘊月光面前,哀哀哭泣著,「若是我不去取水,沒有保護好您,您又怎麼可能遭難?我苟活至今,能再次見到您,我心願已了。」

玉璧也低垂著頭,「你要這麼說,那我怎麼辦?王妃可是在我的眼皮子下看丟的,要死也是我先去死才是。」

看著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清秀丫鬟,蘊月光故意繃著張臉道:「那可不行,你們一個兩個都尋死去了,這樣就贖罪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兩個丫頭面面相觑,連哭都忘了,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不記得你們了,但是你們兩個這三年應該也不好過,不如這樣,咱們從頭開始,以前的事過去就算揭過了,把往後的日子過好才叫踏實對吧?」

「奴婢知道了。」琉璃抹了眼淚,援了撈紅通通的鼻子,也沒忘把玉璧拉起來,朝蘊月光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往後奴婢的小命就是王妃的了,奴婢願意侍候您一輩子不嫁。」

「奴婢也是。」玉璧點頭如搗蒜。

蘊月光也不去反駁她們,兩人的一片忠心她收下就是,至于嫁不嫁,當緣分來的時候又有誰知道呢,以後再說吧。

兩個大丫頭很快就重整旗鼓,就算王妃不記得她們倆,可她們記得王妃的喜好,該做什麼便做什麼,于是打水的打水,拿新衫子的拿新衫子,換新被褥的換新被褥,把自家帶過來的琉璃火蓮火盆燒得熱熱的。

雖然蘊月光不要她們大費周章,兩個丫頭卻像下定決心似的替蘊月光洗漱一新,換了貼身柔軟、輕薄舒適的新衫子,梳好了頭,坐下喝著玉璧送過來的參茶,玉璧甚至連窗簾和門簾都給換上蘊月光在王府用習慣的厚錦芍葯花簾子。


蘊月光聞著淡淡的沈水香,聽著琉璃的報告,看在她們一片心意上,雖然有些聽不懂王府裏發生的事,仍舊很認真的聽著,就像一個好學生。

看著蘊月光寬容又溫柔的笑暦,琉璃又悲從中來,卻叫玉璧偷偷揮了一把,很快又恢複如初的神情。

她把藍瑛姑姑讓她帶過來的帳本拿出來,以前王妃一心撲在鋪子上,簡直就是個小財迷,王妃看見這個指不定能開心些。

那是一本深藍封面的總帳本和匣子。

「王妃,這是一鍋食肆三年來的總帳。您不知道吧,鋪子如今已經開到霸州,那霸州分號過兩日就要開業,微州和雍州鋪子一年的淨收益爲四十萬七千九十五兩,至于今年的淨收益各處分鋪還沒送到藍瑛姑姑手裏,做不得數,這三年的分店總收益爲三百萬又四十四兩,這些先請您過目。」

一鍋食肆之前是家小食鋪,這些年在樊氏母女和魯掌櫃、藍瑛姑姑的通力合作下,不只分店一家一家的開,鋪子也擴展成了三層樓高的酒樓,每天都賓客盈門,人滿舄患。


琉璃送來的帳本條理分明,收支明細清清楚楚,是她熟悉的阿拉伯數字記帳法,她雖然忘卻這些人事物,但這樣的記帳法,莫非真和以前的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在琉璃殷切的目光下,雖說是三年的總帳本,但蘊月光也就前頭看個數,中間再看個數,最後再總結,瞄了兩眼便放下了。

這丫頭,都告訴她自己是個失憶的人,給她看這些,難道她會忽然想起以前的事嗎?

打開匣子,裏面是一疊一千兩的銀票,和十四張五百兩的銀票以及散碎的銀兩,這些是一鍋食肆總店今年的收益。

好多的銀票和銀子啊!驚豔一番後,她阖上匣子,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那個『一鍋食肆』是我開的食鋪嗎?」琉璃怔了下,王妃連這都忘了?

可看蘊月光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她便打起精神,把她們來到麒麟城後如何溜出去逛街,如何被酒樓坑,如何遇到飛三那個閑漢,甚至小裘和裘伯,又說她爲了讓王爺替開張的鋪子題匾,花了多少心思……

蘊月光正聽得專心,這時兩個小豆丁冷不防地從外頭跑進屋裏,像[rǔ]燕投林般飛撲進她懷裏,一抱住就直蹭蹭,看著他們,蘊月光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倒是琉璃和玉璧都愣住了,不錯眼地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孩。

琉璃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是小主子,第二個想法,這也是小主子,嗯,兩個雙生兒。

之前聽有膽說的時候,她縱使心裏也萬分替王妃高興,如今真正見著了玉雪可愛、眉眼如畫的兩個娃娃,恨不得一把摟過來疼愛一番。

玉璧拉著琉璃,喜悅的叫道:「琉璃,你看……小主子真好看!」

聽到這話,身爲親娘的蘊月光自豪又得意,眸光閃閃,輕輕催促著兩個孩子,「娘不是教過,看到人要見禮請安,都忘了嗎?」

樂樂摸了摸寢被和她身上的墜飾,說道:「娘今天太漂亮了,樂樂一時就忘了。」

大王倒是從他娘身上下來了,姿態雖然做得還不是很到位,倒也不差,順著蘊月光的指示,叫了聲姨,高興得兩個丫頭眉開眼笑。

「唉呦,我們的小主子長得真漂亮,這額頭、這眉毛,像王爺,還有這眼睛,妥妥的和王妃沒兩樣……」

屋中的人都笑了,氣氛從一開始的呆滯和沈重,變得歡快又溫馨,兩個娃兒也被誇得有些臉紅。

這時,晁寂領著溫太醫進來了,屋裏的人神色一斂,兩個大丫頭自動自發地把兩個孩子往另邊借。

溫太醫先給蘊月光請了安,再拿出了診脈的墊子和帕子,替她號起脈來。

晁寂雖然著急,也只能耐住性子,等太醫爲蘊月光診完脈。

溫太醫好一會兒才收回手,笑道:「王妃這身子虧空太久,又內心郁結,引發經脈淤阻,又飲食不調,受納運化不足,另有體質虛寒的毛病,但也不必太過憂心,在飲食方面,要越發的上心,在外用方面,最好明日開始泡香湯,香湯有祛濕解燥熱排毒的功效,食療和葯浴雙管齊下,雖然老臣不敢保證能徹底恢複健康,但只要持之以恒,五年,一定能看到效果。」

溫太醫的話就像在遠方點起了一盞明燈,震得蘊月光兩耳嗡嗡叫,心髒都不正常的亂跳了起來,只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一樣。

從眼前一片黑暗到現在溫太醫給的保證,就像旅人在漫長看不見未來的沙漠裏看到了一片綠洲。

五年算什麼,只要她能看著兩個孩子長大成人,她再別無所求。接下來溫太醫在說什麼,她已經完全聽不見,只沈浸在龐大喜悅中無法自已。琉璃和玉璧拼命地記住溫太醫提出的所有注意事項,一個字都不敢漏聽。

然而,晁寂還有事要問,「王妃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這又是怎麼回事?」太醫既然來了,想知道的事情一定得問清。

「王爺曾說王妃是從高處摔下溪流的,有可能頭部受到了碰撞,有淤血存留在王妃腦中,導致王妃暫時失去了以前的記憶。」溫太醫就曾見過這樣的脈案。

「可有治癒的方法?」

「微臣可以替王妃行針,七日一回,但效果如何還不敢保證。」

他問的異常詳細,任何細節都不放過,「你說不保證是什麼意思?」

溫太醫拱了拱手,道:「這失憶的情形有可能是短暫的,也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自己以前的那段人生。」

晁寂望向蘊月光,鳳眼裏有複雜難言的痛意。

蘊月光一見他那沒了笑的臉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拉住他的手,並不在乎許多人看著,溫聲道:「順其自然吧,就算沒有了過去的記憶,我也還是我啊,難道王爺會因爲這様就不要我了?」

「怎麼可能,我可以不要王爺這身分,不要封地,不要天下,也不能沒有你!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人生、我的所有。」他在蘊月光面前緩緩的蹲下來,言語真誠,神色真摯。

這樣堂而皇之的曬恩愛,別說溫太醫,侍候在蘊月光身邊的琉璃和玉璧也壓根沒見過。

兩個從未談過戀愛的丫頭,被晁寂這番話感動得不要不要的,互相扯著對方的胳臂撇開臉,害臊了。

這是她們夢想許久的王爺和王妃日常,在諸多的悲傷哭泣後,終于見到這圓滿的一幕。

從這天起溫太醫成了蘊月光的專屬太醫,一日兩回的請脈,有什麼變動,隨時更改葯方,也以七天爲一個循環替蘊月光針灸腦部的大穴。

一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可能痊癒,蘊月光也收起對任何事都不抱希望的頹喪心態,不放松的努力讓自己吃好、睡好,該泡葯浴就泡葯浴,十全大補湯和四黑葯膳輪著喝,每日都出去運動,爲自己和孩子還有她身邊的人努力著。

爲此,晁寂又讓人去香河縣買了一大一小的桧木浴桶回來,大小都要公平,不是嗎?

蘊月光看到那個大浴桶還真樂到不行,她有許久不曾好好的在澡桶裏泡過澡了,不過一想到要泡的是一言難盡的草葯,頓時小小的美好就像泡沫一樣沒了。

有膽也把牙人帶回來了,連帶十幾個奴仆,男女都有,這是經過有膽挑選的人,下決定的則是王妃,畢竟這些人要侍候、聽差遣的主人是她,得王妃看著順眼才行。

蘊月光沒想到晁寂會自作主張的買人,連和她的義父義母都沒商量一聲,家裏一下多了那麼多張嘴要吃飯,雖然說按照她目前的狀況也不是養不起,但會不會太喧賓奪主了?

還有,買了人得有地住,這小院來了琉璃和玉璧,原來的西院已經委屈兩人先住著了,早就飽和了啊。

晁寂對蘊月光的挑刺一點都不在意,「我是想著,等我去了阿骨縣,義父義母整天在外頭做生意,家裏只有你們母子,我不放心,才想在家裏放一些幫手。」

要不是時間不許可,他比較想替他們母子性買一間寬闊的宅子,讓她和孩子都住得舒適些。

「琉璃和玉璧不是來了?」這些日子她是看出來了,這兩個丫頭都是能幹的,能文能武,內外都是一把好手,並不輸給男人。

可在晁寂眼裏卻不當一回事,他道:「兩個丫頭能頂什麼事,男女有別,家裏還是要有年輕力壯的男人看家護院才是正理。」

這種大男人論調你也不能說他錯,畢竟女子再能幹,還是有許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家裏有幾個男人看顧著,心理上會覺得安全許多。

「你要真的不滿意,讓牙人重新換一批來就是。」人口買賣在大鹹朝和買賣牲畜的意義差不多。

蘊月光從來不曾爲這個去和晁寂爭論過,每個時代都有它的獨特性,這個時代的階級,分明得令人發指,胎若投得好,就能是個吃香喝辣,自己不要別人也會巴巴送到你嘴裏的二世祖;要投錯了胎,就只能是根草,能不能活下來都還兩說。

好吧,人都帶到她跟前了,晁寂則是讓玉璧帶著已經煥然一新的兩個小家夥去外面,只留下一個琉璃。

十幾個人規矩地站在堂下,男人少,女人多,有的還帶著幼童,也許是經過有膽篩選過,這些男女衣著都還算潔淨,只是枯黃憔悴的神色都免不了,他們局促地站在蘊月光面前,眼睛只敢盯著腳尖。

老實說,蘊月光沒太多心思在這上面,真要說她比較願意給兩個孩子挑玩伴,要是處得來,將來可以作爲小厮用。

因爲心裏存著這個念頭,她只問了句,「家裏缺個能煮飯食的廚娘,你們誰會燒菜烹食?」

誰會煮菜?這年頭,只要是女子誰不會女紅、裁縫和燒飯?

這話一出,幾乎所有婦人都舉了手。

蘊月光讓她們輪著去廚房燒一樣自己的拿手菜。

最後她挑中一對魯姓夫妻,夫妻倆面容憨厚,一看就是老實人。妻子金氏從前就在大戶人家當廚娘,丈夫魯老三是個小管事,府中所有的雜務都難不倒他,因爲主家犯了事,下人也落到被發賣一途。

經此一事,魯老三夫妻倆很慶幸自己沒有子女,不必跟著他們被發賣。

蘊月光又挑了另外一對胡姓夫妻,這對夫妻帶著兩個約莫六歲的男孩,顯然經過不少的顛沛流離,兩個孩子都餓得皮包骨,卻很堅強的守在爹娘身邊,一步也不挪開。

蘊月光爲了要給大王、樂樂挑玩伴,一眼就看中了這兩個六歲孩子,她不做那種拆散人家家庭的事,連父母也被買了下來。

可她沒想到的是,那瘦弱的胡姓男子卻咚的一聲跪下來,頭抵著地,砰砰磕著頭,「求求夫人……我還有一個妹妹。」

身爲妻子的人也跪了下來,「求夫人……救救我小姑子。」

兩個小童看見爹娘都跪了,他們也一並跪下,瞬間就跪了一地的人。

蘊月光瞥了一眼端坐在她身邊的晁寂,不愧是跺跺腳整個西北都能顫一顫的人中龍鳳,他只是端坐在那,便沒有人敢往他那裏多看一眼。

晁寂掃了眼那粗壯的牙人,問:「人呢?」

蘊月光雖然沒有開口答應要把那姑娘也買下來,但她那軟呼呼的心腸連一大雜院的乞丐都能收容了,何況一個小姑娘。

牙人哆嗦道:「那姑娘長得齊整,正准備要把她往別處送。」

所謂的別處不會是什麼好地方,也就青樓或有錢老頭的小妾外室,要是淪落風塵,當了玩物,一生也就毀了。

「還要我教你怎麼做嗎?」他那氣勢威嚴得牙人差點連滾帶爬,不過一會兒就把一個經過梳洗,身段窈窕、容貌楚楚的十幾歲小姑娘帶來了。

胡靓見到家人頓時喜極而泣,又在胡北,也就是她哥哥的示意下,給蘊月光和晁寂都磕了頭,算是感謝他們的恩情。

琉璃領著這些買來的奴才去外頭一手交人,一手交錢,收下這些人的賣身契後,免不了又讓有膽跑一趟衙門,把他們的身分都建了檔、簽契,事情才算了了。

「王爺,你買這麼多人,可沒有地方安頓。」這件事既然他從頭參與到尾,那麼這點小尾巴也收拾了吧。

晁寂果然沒叫她失望,「已經讓有謀把牛家隔壁的三進小院買下來,夠他們兩家人住的了。」

「你何時買的房?」

「你不是擔心買了人沒地方住?」買房,還是要給下人住的房,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得了,這個男人把霸氣使在這種地方,她還能說什麼?

「什麼都不用說,專心把你的身子調養好,等我從阿骨縣回來,我們就回雍州,在這之前,我得保證你和兩個孩子都會平安平安的。」

「我也不同你客氣了,但有句話我還是得說,謝謝你爲我做得這麼多。」

晁寂從後面環住她,把臉擱在她的肩窩上,「我知道你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婚姻,對不起,我以前沒有做到。不過,你信我,往後的我決計不會讓你在這麼哭,這一生,除了你,我不會再有別人。」

蘊月光被他這突來的反轉鬧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深深看了他很久,最後只輕輕說道:「男子漢說話要算話。」

「你還不明白我嗎?對你我何時食過言,試著相信我一回好嗎?」晁寂把蘊月光抱到腿上,自己靠著炕,感受著此刻的溫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晁寂一連串的保證影響,她的腦子暈暈的,整個人久久回不了神。

以前他和兄弟們的確有一爭長短之心,覺得江山多嬌,可失去她的這三年叫他生不如死,如今能失而複得,他幡然醒悟,她便是他的多嬌江山、他的所有!

她對自己的堅持向來是寸步不讓的,若是他做不到她的要求,恐怕她也不會允許再與他複合。

晁寂語氣中的豪氣把蘊月光弄懵了,他說叫她信他,但婚姻就是包容體諒、彼此珍惜,她想珍惜這樣的丈夫,珍惜他們這份結合。

聽他一直輕聲細語哄著,看到他俊美的臉上滿滿的心疼和鳳眸中深深的愧疚,蘊月光決定遵照自己的心意,也伸出兩只手摟著他的腰,「我就信你一回。」

剛剛確定了彼此的心意,很快又要面對離別,人都是感情的動物,蘊月光不由得湧起濃濃的不舍。

晁寂忍不住輕輕吻了下她的頰,「此生願做一株胡楊,生也等你,死也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我的心都不會變。」

他的妻,早已深深紮根在他心裏,融入他的骨血,倘若再一次失去她,他也活不了了。

俊顔壓了下來,她的馨香便似靈葯般緩解了他長長的相思,以及又要面對的分離之苦,他舒服的喟歎一聲,唇便沿著蘊月光的脖頸來到耳垂,又無限愛戀的吸吮了幾下。

他把蘊月光的身子轉過來,抱到自己腿上,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啄了好幾下……

站在門外的琉璃本來要領著那兩家人來拜見主母,且請示要如何安置,見王爺在王妃的屋裏,話語聲始終不斷便沒敢進去禀事。

等了又等,房裏的聲息漸漸傳出暧昧和細碎的[shēnyín],這下笃定王爺是哄好了王妃,她臉上終于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夫妻嘛,床頭吵床尾合,沒有什麼說不開的。

她也不去打擾那對鴛鴛,讓那兩戶人家自己去打掃整理往後他們要住的屋子,又讓玉璧帶著婦人們去買被褥、布匹、鍋碗瓢盆,又叫人去買床、家具等等,事情多如牛毛。

那兩家人知道自己有了落腳處,不用被人像牲畜般的載來載去、隨意打罵,都高興極了,胡家小姑子也帶著孩子們擦洗窗戶、提水洗刷,把裏裏外外打掃得煥然一新。

一天下來,算是粗步安置下來了。

彩霞鋪滿天空,金氏和打下手的胡大嫂已經在廚房裏忙開,這時候穆叔和穆嬸也終于回來了,還沒走進門就見到煙囪冒出來的炊煙,噴香撲鼻的食物香氣更喚醒了早就饑腸辘辘的肚子,再看到裏裏外外穿梭勞動的胡家、魯家人,腳一下就走不動了。

穆熔掐了丈夫一把,「我們家裏哪來這麼多人,難道走錯戶了?」

被狠掐的穆叔不覺得疼,男人嘛,皮糙肉厚,自去放好吃飯的家當。

剛好大王和樂樂兄弟玩回家了,老遠就聽得到他們在喊爺爺、奶奶。

「唉喲,我們家的心肝寶貝這會兒都成了菩薩座下的金童了。」穆嬸一見到孫子,身上的疲憊一掃而光,又見他們倆頭戴獸頭帽,一身黛色潞綢衫,裏頭蓄上絲棉,穿在身上半點顯不出臃腫,最方便他們這種年紀的小孩到處奔跑。

一樣的虎頭鞋停在穆氏夫妻跟前,走進家門時,兩個小不點已經你一言我一語的把今兒個家裏發生的事情說了個遍。

穆家夫妻相視一眼,心裏都有了譜,家裏這天翻地覆的變化,是王爺對王妃、又看重兩個兒子所致。

堂屋裏穿著大綢錦的蘊月光和一身芝草雲錦的晁寂,一見穆氏夫妻回來都迎了上去,然後胡靓就摟了熱帕子出來,又給兩老上了茶,態度謹慎又恭敬。

「爹娘,女婿作主給家裏買了幾個家丁,往後你就使喚著用,明日我要出門一趟,月兒和大王、樂樂又要勞煩你們了。」

「欸,說什麼勞煩,我的女兒和孫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穆叔擺手道。

這時,金氏來問可是要傳飯了?

蘊月光一點頭,胡大嫂和金氏很快就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了出來。

掌廚的金氏把十八般武藝都展現出來了,令人口水直流的酸筍雞絲湯;鍋包肉酸甜可口、外酥內嫩;一大盤的溫州蝦肉炒米線,料足味美,松軟幹香;鐵鍋炖大鵝排骨,加上各種蔬菜豆腐,海帶粉條,端上桌了還咕噜咕噜直冒泡,還有炒觇子並兩樣小菜,以及一大鍋的梗米飯。

飯後是蘊月光教金氏做的雙皮奶,粉瓷碗裏盛著嫩滑似[rǔ]酪的吃食,極爲細致,一碰便不由自主的輕亂顫動,宛如凝脂,還沒吃,光看這賣相就知道不凡,吃了更是贊不絕口,就連不吃甜點的晁寂也把一個小盅都吃光了。

他們這邊吃飯不用人布菜侍候,蘊月光揮手讓所有的人都下去用飯。

魯、胡兩家人吃的也是同樣的菜色,只是分量少了一點,大人臉上還端得住,可是六歲的胡天、胡夏狼吞虎咽之余卻眼泛淚光,胡氏夫妻看了也只能摸摸孩子的頭,替他們多挾了一塊的鵝肉。

不會了,往後不會再餓肚子了,老天爺總算開眼,叫他們跟上這麼好的主子,日子有了奔頭,會越來越好的。

用過飯,晁寂帶著兩個兒子出門去消食,也順便讓胡天和胡夏跟上,他想看看這兩個小厮的資質,要是他看得過眼,就能留下侍候,否則就另外找地方安置了。

堂屋裏,蘊月光卻在和穆叔商量開鋪子的事情。

其實一開始講的並不是這個,蘊月光征詢的是,等晁寂從阿骨縣回來接他們母子的時候,讓他們也一起回雍州去。

可穆叔和穆嬸對視一眼,幾乎沒有太多猶豫就搖了頭。

「我們半輩子都在這個鎮生活,也很習慣這裏的水土風情,雍州對我們來說太遠了,年紀大了適應力差,很多事情要重新再來,沒那個勁兒了。」

「您和娘就跟我們一起住吧,女兒會孝順您們的。」

「說穿了,你爹我就是勞碌命,手裏沒活兒心裏就不痛快,再說我現在翻糖蛋糕做得順風順水的,要是走了,這生意不就可惜了嗎?」

「這不成問題,您要真的想,咱們可以到雍州開工作坊和鋪子,生意一樣照做,依照爹您的技術和翻糖蛋糕的獨特性,鋪子越開越大是肯定的。」

但穆叔仍舊搖頭,「我本來就是個沒什麼野心的人,賺錢是賺不完的,只要我和你娘的生活過得去,在這鎮上簡簡單單的過日子就滿足了。」

縱使是富貴滔天的王府他也不羨慕,自己掙來的才是自己的。

自從見到王爺,他就知道這撿來的閨女早晚要跟著女婿回去,心裏再舍不得,再割舍不下,鳳凰早晚要回她的鳳凰窩,能陪他們這一段時光也夠了!

蘊月光眼見說不動穆叔,改打娘親牌,「娘,您看爹……」

「你也知道,我向來都聽他的,你爹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蘊月光不知道自己這麼沒有魅力,扁起了嘴,「我去讓大王和樂樂來跟您們說。」

開鋪子還不是爲了不讓爹娘風裏來雨裏去的,外頭的小攤子雖然紅火,但是風吹日矚實在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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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遠方來的稀客

到了第二天,穆家夫妻還是沒有松口,蘊月光只能暫且把這件事擱下,因爲晁寂要出發去阿骨縣了。

然而,出發前有膽來禀報說他的馬受傷了,因爲古還是泥土和碎石子路,這幾天他又來回的奔波,馬蹄裂開了。

有膽和自己的愛駒有著多年的感情,舍不得它難受。

晁寂見怪不怪,馬蹄的傷和人的指甲裂開差不多,算不得大傷,但馬匹耗損很大一個原因就是這種非戰之罪。

晁寂這次出行帶的人手不多,一人一騎,加上拉馬車的馬,如今有膽的馬不能騎,也只好留在此地養傷,至于少了一匹馬,拉馬車的馬拿去代步就是了。

他從來都不是非馬車不能的人,了不起也騎馬就是了,「養個幾天,等新的馬蹄長出來就好了。」

出來送行的蘊月光不由得問:「你爲什麼沒有替這些馬裝上馬蹄鐵?這樣就能讓馬蹄不受傷了。」

「馬蹄鐵?那是什麼?」他這無所不知的妻子腦袋裏究竟有多少新鮮的東西,彷佛一個百寶箱,讓他始終看不透、挖掘不完。

「敢問王妃,馬蹄鐵是什麼?」有膽也問道。

蘊月光從地上撿了根樹枝,畫出形狀來,一邊解釋道:「就是馬的鐵鞋子,半圈的馬蹄釘在馬蹄上,有了這東西,就能保護馬蹄,也有足夠的抓地力,將來行軍打仗,馬匹的耗損也會降低許多。」

晁寂聽得眼睛發亮,神情激動,「如此說來,別說我們自己馬場的戰馬,西北騎兵營若需長途奔襲,戰力也能更上一層樓,將來匈奴、交趾人再來犯,只要運用得當,打上匈奴、交趾人的王庭都不是難事。」他幾乎可以看見將來駿馬奔馳在長途跋涉中矯健的蹄子翻飛如雲的景象了。

晁寂激動得當著衆人的面抱著蘊月光轉了一圈,鬧得她臉紅耳赤。

「月兒,有賢妻如此,夫複何求!等我回來,我們就回王府去!」

晁寂眼神狂熱地看向有膽,整個人都在亢奮的狀態。

有膽好似懂了,卻又不確定自己猜測的是否與主子一致。

晁寂不管有膽了,轉向另一個愛將,「有謀,我記得你底下有個打鐵出身的火頭軍,趕緊傳令,讓他直接到馬場報到,這回本王要好好的玩上一把!」

跟隨著他的下屬好久沒看到晁寂這種眼神了,雖然不明白那個叫馬蹄鐵的東西是什麼,可他們一個個也跟著興奮起來。

離開古橋鎮後,晁寂一行人來到隸屬霸州,卻在王府名下的馬場,接獲命令的火頭軍也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阿骨縣西邊的馬場。

當天,馬場的一側就造起兩座鐵匠爐子,風箱火力一應俱全,全力燒開了。

晁寂全程盯著,直到第一塊馬蹄鐵做出來才被有膽請到書房。

馬場的管事早就在那裏候著了,所以一見晁寂出現立刻跪下請罪。

匈奴人之所以那麼囂張,就是看准了馬場只有普通的牧民,沒有兵力防守,暗夜把馬趕跑了,馬場的管事就算想追擊和反擊也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損失了大批的良駒。

對于馬場的馬匹失竊案,晁寂心裏早已有數,「本王也不怪你,都怪那匈奴人狡猾,雖情有可原,但于法不容,就罰你半年的月俸。」

管事忙不疊地叩頭,感恩戴德地退了下去。

晁寂從來都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人,尤其對方還是敵人,他只毫無理由護著他想護的人。

五天後,馬場打造出八十幾個馬蹄鐵,管事命馬場的老人搭好馬架子,把挑出來的八十匹一等馬修平了馬蹄,再把馬蹄鐵釘進馬蹄裏。

晁寂迫不及待地飛身上馬,他一催動馬兒跑動,就感覺到馬的抓地力平穩不少,而且地上的碎石對它們也毫無影響,整段路程跑起來也比以前穩當。

晁寂下令務必要讓馬場所有的馬都釘上馬蹄鐵,然後他帶著王府的侍衛和馬場牧馬的馴馬師,循著屬下回報的匈奴人撤退路線,摸到了對方的營地,進行奇襲,搶了不少的馬回來,不只有烙印上自家印記的馬匹,也打劫了不少匈奴人的馬,最後還燒了那個營地。

這一場逆襲下來,所有人都明白了馬蹄鐵的用處,有膽心中激蕩不已,「王爺,這樣就算匈奴輕舉妄動,打到我們城門下,我們也不用怕了!反倒是我們還能放手追擊,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衆人紛紛點頭,都是武將,皆明白勝敗攸關的厲害點在哪裏。

一群笑嘻嘻的漢子吆喝著奔騰的馬匹,踩著還未完全落下的紅日,把失而複得,甚至還有斬獲的馬趕回自家馬場。

與此同時,晁寂也開設了互市,之前的布署早就完成,欠缺的不過是臨門一腳,他這個正主子一到,把該補齊的補齊了,互市貿易所就開始發展,不只如此,他還在邊境關口設關市。

一開始,各族都處于觀望中,但是那些遊走于各國的商隊,靠的就是倒賣南北貨在賺錢,他們可沒這層顧慮,以前一年需要花上五六個月在長途跋涉上,但隨著道路鋪設更進一步後,就節省了他們許多時間,錢也賺得更歡了。

見狀,觀望中的部落們這才想迎頭趕上,但是大錢都已經叫這些敏銳的商隊給撈去一大把了。

自然,因爲互市的發達,也替王府掙得了钜額的金錢和聲望,晁寂把這些錢都拿來投注到軍事上,一支無往不利、無堅不摧的晁家軍便形成了。

晁寂在邊境忙碌著,蘊月光在古橋鎮這邊,有琉璃和玉璧無微不至的照顧,外加葯膳葯浴將養著身子,最重要的是,她心上的煩惱因爲和晁寂談開了,氣色也逐漸轉好,更甚者,她的腦子裏偶爾還會浮現一些過去的記憶,好像在重重迷霧裏看到一線曙光。

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想補好她身子的虧空不是一日之功,想回到原來那個活蹦亂跳的蘊月光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但有進步絕對比原地踰步來得好。

她也想通了,義父義母不願意去雍州那就不去,她的原意是想讓這對仁慈又不求回報的夫妻可以無憂無慮地安享晚年,可既然他們沒那個意願,她爲什麼要把自以爲的快樂強加在他們上頭?尊重也是孝順的一種。

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義父義母的下半場,該由他們自己決定要怎麼過、怎麼活,她能做的就是幫襯而已。

所以蘊月光打算替他們在鎮上開一家鋪子、一家作坊,當然,開了鋪子賣的産品不能單一,只靠一項翻糖蛋糕是不夠的,那樣講求技術的吃食,手不巧、心不靈的人是做不來的,所以她建議義父可以收學徒,既能傳承技藝,也不必事必躬親,累壞自己。

作坊嘛,唯一的要求就是幹淨整潔,要入口的東西不講求衛生怎麼可以?至于方子,當然得自己握在手中,夫妻一體,等她回雍州,方子交給義母也就是了。

穆叔從沒想過自己要開店這件事,這些日子他雖然賺了不少銀子,可一下子說要開鋪子,又要開作坊,單是買地一樣,他那點底說什麼也不夠。

蘊月光現在可是不愁錢的主了,當下就道:「只要爹娘點頭,銀錢的事情不用您們操心,我來出!」

「這怎麼可以。」穆叔搖頭。

「有什麼不可以,當初您們在我身上花那麼多銀兩也沒說半句不可以,女兒現在只是做一點能力範圍內的事情孝敬爹娘,您們卻和我生分了。」說著,蘊月光一臉液然慾泣的模樣,可晁寂若是在,一定能看得出來她的眼眶裏沒有半滴淚珠。

「欸……」穆叔爬了爬頭發,然後一拍大腿,道:「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吧,我跟你娘都聽你的。」

女兒要孝順父母,作爲爹娘的他們哪有不接受的,沒道理這推那也推,冷了孩子的心。

蘊月光眨眨幹淨的大眼睛,露出小狐狸般慧黠的笑暦,「這鎮子爹比女兒熟悉,找地買地的事就勞煩爹去辦,作坊要人手的事情,娘和街坊們都熟,一開始我們要的人手也不用太多,您不如找相熟的姊妹,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男工一月六百文,女工五百文,工錢月結,因爲工錢高,所以我們不管飯。」

這下穆叔可是坐不住了,他這些年沒少在外面走動,哪裏有好地皮要賣又靠近水源,哪裏有要出售的鋪子,他心裏轉了一圈就有了數,說了句不回來吃飯就帶著魯老三匆匆出門去了,今兒個他可是有好多事要忙呢。

穆嫡也是,她首先去的就是牛家。

牛大娘聽說她要開作坊,來問她願不願意過去幫忙,又聽說男工一月六百文,女工五百文,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啊,要是推了,這不是腦袋壞了嗎?再說兩家是多年的鄰居,穆家人的性子是怎樣的,她最清楚。

牛大娘當下就道:「我那媳婦翠花在家裏閑著也是閑著,老姊妹要是信得過我,我就讓牛牛的爹和翠花過去幫工,連同我這老婆子三人可以嗎?」

穆嬸沒有第二句話,「行,老姊妹,我要不信你又怎麼會過來?要是你還有相熟,人品幹淨的也叫過來,我家閨女說了,人不要多,一開始十個人也就夠了。」

牛大娘不像穆家是外來戶,他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親朋好友隨便一吆喝就能來一堆人,她向穆嬸拍胸脯保證,找來的人絕不會是歪瓜裂棗,讓她盡管安心。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村長家那個老婆子聽說被休了,被她兩個兒子送回了娘家,娘家知道她得罪了你家姑爺,連收都不敢,又把她撞了出去,村長也沒落著什麼好,知府讓他把那位置挪出來,換人做了!」

「我整天陪著我們當家的做生意,這些事還真的不知道。」穆嬸向來不愛道人長短,加上她也知道晁寂的身分敏感,向外都以晁寂是雍州大戶人家子弟當掩飾。

蘊月光也是知輕重的,之前輕率地在兩個孩子面前把晁寂的身分揭穿,是沒有考慮到其中的嚴重性,兩人和好後,她何嘗不知道晁寂的身分多惹人注意,要是想過點清靜安甯的日子,晁寂的身分勢必是越簡單越好,她可不想過那種大小官員天天來拜訪的應酬生活。

唯一修補的法子就是把兩個兒子喚來,細細分析事情的原委,雖然兄弟倆不是很能明白爹的身分爲什麼不能宣諸于口,但好在他們也只向牛牛說過這事,娘既然說要他們保密,一定有她的道理。

「娘說得有道理,以前柱子他們都不跟我和樂樂玩,自從知道爹爹是有錢人,就說他娘讓他得過來玩,還要玩得好,我不喜歡。」

以前罵他們雜種,還會惡作劇推倒樂樂的小玩伴們,這段日子明顯的討好讓他們很不習慣。

蘊月光摸摸孩子們的頭,心裏雖然不舍,但從小就嘗點人情冷暖,對他們的成長會有所幫助也說不定。

不過她也沒想過要瞞多久,反正能瞞一天是一天,等離開了霸州再說。

解決此事後,她就在家裏指揮著兩個大丫頭開發新的糕點口味。要開鋪子,就不能只靠翻糖蛋糕當賣點,有其他糕點陪襯是需要的。

四色酥糖有薄荷、花生、玫瑰三種口味,每一樣都摻了松仁子、花生碎、核桃粒;金絲小棗糕則是用金絲小棗,加上切成丁的棗花兒而成;極有特色的苔生片具有香松脆、苔菜鹹鮮味的特點,一吃很容易就上瘾;燈芯糕是用糯米製成,潔白柔潤,轉彎成圈而不斷,用火點燃還能散發一股子玉桂香氣。

還有一味倫教糕,也就是白糖糕,純粹用釉米和酒釀發酵,再加上細砂糖調製的米漿水蒸製而成,搭配上馬蹄糕,一白一金黃,蘊月光取名叫金銀俏。

每一樣糕點都做得不少,不只大王、樂樂捧場,兩個丫頭還有晁寂爲了保護他們母子特意留下的兩個護衛,魯、胡兩家人也都嘗到了各樣糕點的好滋味,一個個都贊不絕口。

穆家夫妻雖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吃到新的點心,回來後,那已經冷卻下來的糕點卻也別有一番風味,可以說是得到所有人的贊賞。

蘊月光讓穆氏撥出時間來,她打算手把手地把糕點的做法都教給她。

穆叔這趟出門非常的順利,因爲不用透過房牙子,少了仲介費的開銷,他以平實的價錢拿到一塊五分大的地,只是要價四百五十兩,讓他心疼得要命,要不是女兒說她有銀子,要他地往大的買,他差點買不下手。

要他來說,五分大的地要蓋作坊已經綽綽有余,可蘊月光考慮的是,將來她不在這裏的時候,就義父義母管著鋪子和作坊,蓋得太大不好打理,小而美是最好的,多余的空地往後可以蓋宿舍,給外地來的工人住,外圍再種上一圈的果樹,根本不會浪費。

作坊的地有了著落,鋪子卻沒看上眼的,也只能先按下了,反正在鎮上真找不到,就往縣城去,手裏有銀子,還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嗎?

幸好幾天後他們在鎮上最熱鬧的一條街上看到兩間要出租的鋪子,一家只有鋪面,也小,另外一家前面是店鋪,過了月洞門的甬道就是後院,院裏有個水井,往後要取水還挺方便的,後頭還有個不小的後罩房,稍微整理一下就能住人了,往後穆叔要是不想兩頭奔波,直接搬到鋪子來住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租賃太過麻煩,蘊月光讓穆叔跟對方說,要不簽個長約,他們願意一口氣付十年的租金,要不就考慮把鋪子賣給他們。

經過兩天考慮,對方答應把鋪子賣了,畢竟可以一口氣拿到大筆現銀,比十年的租銀要爽快得多。

兩家找了個好日子把契約給簽了,除了店鋪的格局需要修繕,其他倒沒什麼需要改變的,因此省了不少事。

接下來,工作坊要蓋房,肥水不落外人田,不二人選就是牛大叔,牛大叔已經聽家裏的婆娘說,穆家要開一家專做翻糖蛋糕和小吃食的工作坊,家裏的兒子和媳婦一等作坊蓋好,就能去上工了,因此一聽說穆叔來找他蓋房築基,立馬應了這活,畢竟他們一家子將來可就要在那裏掙錢了呢。

加上如今是農閑時,牛大叔閑得發慌,本還想說去找個零工打,正巧這個活兒就來了,這不是老天送給他的禮物嗎?

他和穆叔商量過作坊隔間和需求,還想鑿個水井。

作坊用水用得凶,要是都往河邊去取,太不經濟了,牛大叔熬夜畫出圖紙,又找來他相熟的瓦泥匠、小工、鑿井人,召集人手買材料……忙得不可開交。

作坊、鋪子修繕兩不耽誤,風風火火的忙了開來。

這時,左巷右街的鄰裏再遲鈍也知道穆家這是發了,當初嘲笑過穆叔和穆嬸無子無後,撿人家不要的姑娘當寶貝,甚至沒少落井下石的人家,這會兒悔得腸子都青了。

人家可是發達了,要再腆著臉面湊上去,哪來那個臉喔。

阿骨縣的互市貿易所坐落在阿骨縣北邊三裏處,因爲便捷的道路,又有三年的免除過路費優惠,就算三年後要收費,也就兩文錢,比起其他地方,簡直是優渥得不得了。

互市也不是日日都有的,每月初一開市,五天的交易時間,馬匹、鐵器、青鹽、茶葉、布匹、皮毛、葯材……等等。

由于來互市交易的遊牧民族、商隊越來越多,每月至少有上千人來這裏進行交易互換,商隊起碼會在阿骨縣待上十天半個月,有的甚至留下來等下一個交易日,也爲阿骨縣人提供了許多的工作機會,間接促進了整個小縣城的發展。

這一來,互市的拍賣會便因應而生。

在拍賣所的最隱密高樓上,層層煙羅紗帷幕遮蔽了底下人的視線,窗邊的軟榻上晁寂一身堆冰積雪的白袍,他正在自己跟自己對弈著,黑白子你來我往,一時難分勝負,整個貴賓室只聽得見羊脂玉石落盤的碎玉之聲。

站在下首彙報的這人是向負,晁寂派來阿骨縣的互市負責人。他是個三十幾歲的穩重青年,眉梢的精明讓人想忽視都不行。

「根據探子線報,最近交趾人在阿骨縣附近活躍得厲害,蠢蠢慾動,看似不懷好意,觀察下來卻不見他們有什麼行動。」

探子回報這些交趾人對阿骨縣的守軍、馬匹、水泥道路都十分感興趣,要說他們志在收集情報,對阿骨縣存有別樣心思卻又不像,一下摸不准來人的心思。

「主子,我們該怎麼辦?」向負隱含憂慮,阿骨縣一時間富裕起來,引起其他部落族群的觊觎是很自然的事。

「你說的那些交趾人,我聽有膽說,他們今天也來了。」晁寂嘴角微勾,若非今天的拍賣品中有他感興趣的東西,他應該一早就啓程回古橋鎮去,他想月兒了,想念兩個稚嫩天真的兒子,而不是和這些野心勃勃的外族人糾纏。

只是沒有安甯哪來的家?解決這些外患也是他要做的事。

「主子可是要趁機一網打盡?」

晁寂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看著樓下拍賣場上絡繹不絕的人群,人潮中還有深目高鼻的交趾人,他斜飛的鳳眸波光流轉,「我倒要看看他們要的是什麼?」

「是!」向負看著面前英姿煥發,端肅如松,渾然天成的尊貴強大得無以倫比,心中對主子的敬仰如滔滔江水,永無止息。

「主子,拍賣會就要開始了,您不是說有想要的東西,不如去瞧瞧?」

主子說要給兩個小少爺帶禮物,卻沒找到一件合意的,也不知道主子要找個什麼禮物給兩位小少爺才會滿意。

「帶路。」

向負連忙肅容在前面帶路。

晁寂身分不同,是從密道中去了雅間,雅間視野好,拍賣臺上的物品都能一覽無遺。

此時拍賣會現場已經坐了不少人,夷狄、匈奴、羌人、南蠻、土家族及苗族人等等,可以說包羅萬象,還有各地馬幫,來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

晁寂隨便幾眼,就看見了那幾個交趾人,其中一人他覺得眼熟。

拍賣會的負責人是晁寂的心腹燕海,他是晁寂在開貨棧時就一直跟在身邊的人,做事沈穩幹練,機敏又圓滑。

知道主子公務繁忙,燕海直接讓人遞上來一份冊子,上頭都是今天將要拍賣的珍奇寶貝。

可晁寂不怎麼感興趣,「我聽說今天的拍賣會上有一只海東青?還有一塊新疆和田暖玉?」

那些珍奇異寶每一件都能引起衆人的掙搶競拍,可他有明確的目標,月兒的身子虛寒,她最需要的便是一塊入手溫熱的暖玉長伴左右,而且越大越好。

至于海東青,它是萬鷹之王,也是飛翔得最快且最高的鳥,而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海東青更是萬中挑一,要是能拍一只回去給兒子們作伴,順便訓練他們照顧動物又養出感情來,是最好不過的了。

想到這裏,晁寂的眼神變得十分柔軟。

拍賣會的主持人在臺上介紹著晁寂視爲目標的和田暖玉,那塊巴掌大的羊脂暖玉通體無一絲雜質,看著水潤亮澤,據說盤摸把玩之後還會油油的,像是要流出油脂一般,可稱得上是玉中的極品。

每一個前來參加拍賣會的人都會有一份清單,上面詳細介紹要賣的物品,這極品的羊脂暖玉在小葉檀木托盤上越發顯得瑩潤光澤,想把它據爲己有的人不少,從拍賣會主持人一喊出底價一萬兩白銀,會場頓時就熱鬧了起來。

喊價此起彼伏,其中交趾人的客商喊得最凶,直接將這塊暖玉喊到了五萬兩白銀,拍賣會上的人都傻眼了。

「拍下它。」晁寂的聲音一點波動也沒有。向負領命後,直接把價格提到了七萬兩白銀!

這一塊暖玉都拍到白銀七萬兩,後面的珍奇寶貝不就更嚇人了?

雅間的主人是誰,拍賣場裏沒有人知道,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但是這次的霸氣淩厲實在太叫人印象深刻,短時間內要抹滅應該很難。

「七萬兩一次,七萬兩兩次,七萬兩三次!」主持人手上的錘子就要落下,宣布競拍成功,這時一道輕潤雅正的男聲突然響起——

「君子不奪人所好,這位雅間的主人,這塊羊脂暖玉是我一開始就看中的,請割愛可行?」

說話的男人有著玉樹臨風的氣質,他身上穿著交趾人的服飾,卻沒有蠻人的粗魯和高顋闊鼻,舉手投足更有一種相似感。

晁寂在認人這一塊相當靈敏,和他打過照面的,他都能說出個七七八八,何況這個人……

拍賣場上衆人都跷起了腿看起戲來,主要是雅間的主人太過神秘,從一開始的貨棧到互市再到拍賣所,無人見過,也無人知曉他真實的身分,現在有人向他發難,衆人也興致高昂的等著看熱鬧。

晁寂卻沒意思滿足這些人的好奇心,他很是幹脆地道:「請這位客人入內一談。」

「主子?」拍賣場中央一個身材精瘦的男子慾言又止,沒想到那交趾人揮揮手,切斷了心腹接下來的話。

這時,向負已經下來引路,帶領著兩人往一處的階梯而上。

雅間中只有好聞的冷香,那交趾人一聞便知道是沈水香,軟榻上的晁寂仍在下著那盤未解的棋局,修長的食指輕撚白子,下一子就讓黑子失去大片領地。

「好久不見了,四弟。」晁寂語出驚人。

「喲,三哥一眼就識破本王的易容術,還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厭!」四皇子晁宣也不羅嗦,直接撕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谪仙般的容貌。

與晁寂有著同父異母血緣關系的兩人,唯一相似處就是一對微微往上斜飄的鳳眼。晁宣不再裝模作樣,自己倒了上好的茶水就喝,挑了果盤上的蜜桔就往心腹手上扔,這擺明是要人家替他剝皮。

心腹也很習慣晁宣的做派,很快就剝好蜜桔遞給了自家主子。

「你在封地待不住,越了邊界往我這裏跑,不要命了?」就這賴皮樣,許久不見的晁寂還是有些懷念。

他們還都是皇子的時候,因爲自己的母妃不顯,皇帝也不看重,即便住的是皇子所,也分三六九等,他便是那個最低等的。

那個冷冰冰、不見半絲溫暖,連太監都冷眼看他的豪華住所,只有這個老四會分給他一些照拂。

「老二把整個鹹京鬧得天翻地覆,那個老頭哪來的心思管到我頭上來?我愛去哪就去哪,也沒礙著他。」

晁寂問道:「老二不是被圈禁在他自己的府邸裏?」

當初的徐淩雲風波太大,皇帝循線追查,查到成王身上,晁寂又推波助瀾地把成王種種不臣之心的證據送到皇帝面前,成王的黨羽很快被一鍋端了,成王也落了個監禁的下場。

「他也是個有心計的,啓動了埋伏在東宮的釘子,給太子下了五石散,一日陛下召開大朝的時候太子衣衫不整的上殿,惹惱了陛下,令他閉門思過,哪裏知道他卻服食五石散上了瘾,夜馭十女,縱情聲色,行事荒唐,一日躶身縱馬過街,當街把言官的女兒擄回東宮,傳進陛下耳裏,把他氣得當場厥了過去。」

「陛下把太子給廢了?」晁寂聲音很冷。天家無父子,只有君臣,君要臣死,雷霆雨露都是恩澤。

當初會把能得到好處的圖紙都往京裏送,皆因封地的動靜瞞不過京中的耳目,不得不爲之,實際上,晁寂對皇帝沒有任何孺慕之情,那父子親和的現象,全是他演出來的。

晁宣也不笑了,他鄭重地點頭,「這些年,本王聽說你把領地治理得很不錯,知道我爲什麼選擇從邊界過來嗎?這是摸你的底,你這底,我摸得還挺滿意的。」

晁寂挑眉,不反駁也不接他的話,他有預感,接下來才是正題。

「我聽說你到處蒐羅各式各樣的天地葯草,三哥,你也知道我那塊地什麼沒有,就這些花花草草的東西最多,譬如雪蓮……三哥想要多少,我那裏就有多少。」

天山雪蓮,潔白如荷,全草都能入葯,又稱百草之王,葯中聖品,它的希罕之處就是稀少,生長在雪線之間,十分難得,可也只是難得,並非得不到。

「四弟說得好無道理,除了皇宮太醫院的葯材,這天下還有什麼我要不到的?」只是要花的時日長短罷了。

「只要三哥肯助我一臂之力,待四弟坐上那把椅子,整個太醫院你可以隨意進出,想什麼拿什麼,我絕無二話。」兄弟後院的事他沒想過多管,但是拿捏人家的軟肋他卻很樂此不疲,不過他今天來是求人的,誘之以利才是上策。

晁寂淡淡一笑,「照你這麼說,以後我還不是要受製于人?與其幫你——」他臉上的清冷更盛了,「我還不如自己去爭那個位置。」

聞言,晁宣炙熱渴望的眼神暗了下,「我以爲你看在咱們兄弟一場,會願意幫我的,原來你也想一爭長短?」

晁寂伸出一掌阻止了他未竟的話,「如果你早半個月來問我,我會這麼答,可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有那個念頭了。」

身爲皇子,誰沒有想登上大位的想法,只是在于能力、毅力和野心的大小,十年磨一劍,他曾這麼想過,但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晁寂,皇位嘛,他還真看不上了,因爲現在的他有了更重要的事,他的妻、他的兒才是他的摯愛和一切。

晁宣臉色震撼,「你就甘心一輩子在這窮鄉僻壤終老?到底是什麼讓你改變了想法?」

「我的妻子,她讓我覺得自由自在的鄉居歲月也很不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何嘗不是一種樂趣?

晁宣咬了下自己的舌頭,「皇家居然也出了像你這樣的情種。」

晁寂不想與他糾纏這個問題,「你若能取得天下,到時候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愛住哪就住哪,你反對嗎?」

晁宣喜出望外,「你是答應了?」

「你要借什麼?說來我聽聽。」

晁宣獅子大開口,「糧草、馬匹、食鹽、兵械和人都要,如果有銀錢就更好了。」

「你怎麼不叫我把整個晁家軍都給你?」替人作嫁還不夠,這小子是把他的所有物都當成自己的了?

「三哥,你不要覺得吃虧,只要事成,我的江山與你共享!」晁宣意氣風發,也爲自己的大方得意。

沒想到晁寂卻嗤之以鼻,冷冷說出兩個字丟到他臉上,「不要。我對你的江山沒興趣,我只要你保證,在有生之年,保我這一支命脈百年的平安順遂。」

就這麼簡單?不是榮華富貴,位極人臣?

「一言爲定!」

兩人擊掌爲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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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6: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晁寂遇刺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的古橋鎮,昨兒個夜裏下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大人呵著氣,忙著拾掇東西,忙前忙後,小孩卻樂瘋了,讓琉璃和玉璧穿妥了厚實的棉襖子、棉褲子又綁了腿,頸子沒忘系上蘊月光自己織的圍巾,裹成一顆活動的大團球才敢放出去。

扒犁兩天前就被翻找出來,胡天和胡夏已經等在門口了,見到大王和樂樂出來,四個個頭差不多大的孩子轟地就往外跑。

到了院門處,就看到等得有些不耐煩的牛牛,他手裏也拎著自家的扒犁,幾個好哥兒們約好了今天要去大玩特玩。

「我娘說吃早飯前得回來。」大王畢竟是老大,娘說的話他都記得。

「我今天可不可以在你家吃飯?」牛牛對穆家越來越好吃的飯菜念念不忘,總想著蹭飯。

「沒問題,我跟我娘說一聲就行了。」只是吃頓飯又不是什麼,大王很爽快的應了。

胡天、胡夏兄弟一開始對這兩個小主子還有些小心翼翼,但幾天相處下來,慢慢建立了一些感情,態度也自然了起來,只是他們沒忘記爹娘的再三叮囑,只要出門,自己的責任就是完好的把小主子帶回來,因此就算大王、樂樂玩過頭了,胡家兄弟也會善盡提醒督促的任務。

蘊月光對這兩個小兄弟很是滿意,她觀察下來,這兩家人都是勤快的,該做什麼都不用人時時提點,自己就把事情完善了。

金氏是廚房的掌勺人,胡大嫂還是打下手,家裏的事幾乎不用穆嬸操心,蘊月光又把胡靓撥到她身邊,美其名是和穆嬸作伴,替她遞茶倒水,其實就是只侍候她一人。

魯老三最近都隨著穆叔到處奔走,監工看料,胡北則是負責督促鋪子的工匠修繕。

作坊、鋪子一塊動工,幾個男人忙得連著家都不容易,賣翻糖蛋糕的攤子自然就先放一邊去了,等工坊蓋好,鋪子開業,還沒有好賣的時候嗎?

家裏多了那麼多幫手,蘊月光坐在方桌前,陪著穆嬸挑臘八要煮粥的芸豆和慧仁,一旁還有菱角米、紅豆、綠豆、黑豆、小米、紅棗……五顔六色,端的是鮮豔喜氣。

「從來都沒想過能過起這樣的好日子。」穆嬸唏噓一聲。

「娘,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往後會越來越好的。」蘊月光安慰著。

「這不是操心慣了嗎,看來我就是個勞碌命,不過王爺都去十來天了,看著臘八都到了,怎麼還沒回來?」

蘊月光也正擔心著,距離晁寂說要返回的日子已經過去好幾天,也沒消息往回遞,她卻不敢聲張,只是在安慰穆氏之余,刻意忽略的忐忑不禁擴大了起來。

穆嬸還沒感歎完,晁寂留下來保護蘊月光母子的護衛便敲了門。

即便門是開著的,他們也沒敢隨便進來,可見晁寂訓練之嚴格。

「有事進來說。」蘊月光沒把他們當外人,住宿都安排得極爲周到。

這兩名護衛平時就在穆家四周蹲點,從不逾矩,進來的護衛躬身抱拳,然後看了眼穆嬸和胡靓。

「都是自己人,直說無妨。」蘊月光雖然不知道他要禀的是什麼,但家裏也沒什麼重要的大事,因此也就沒讓她們回避。

「禀王妃,王爺幾日前因爲南蠻人突襲馬場,中了一劍,傷在心肺,恐有性命之憂!」

聞言,蘊月光手裏的一把紅棗全都灑了,她猛地站起來,眼前卻是一陣漆黑,耳朵嗡嗡的叫,腿上發軟,跌摔了下去。

還是琉璃反應迅速,用自己的身子當肉墊,擋住了蘊月光的跌勢,小心翼翼扶起她後,見她雖然臉色蒼白,但意識還是清醒的;忙接過胡靓遞過來的天麻花膠茶喂她,看著她一飲而盡,激蕩的心神才勉強穩住。

「王妃,王爺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琉璃的安慰完全進不去蘊月光的耳裏。

「我要去見他!」她轉向一臉自己闖了大禍的護衛,語調堅定地道:「你馬上准備馬匹,我們騎馬到阿骨縣去!」她一刻都等不了,也不想等了。

進來禀報的護衛一聽就愣住了,就算古橋鎮距離阿骨縣也就一天半的路程,要是走原先坍方,如今已經完竣的官道,還能節省個幾個時辰的時間,只是,他從未聽說夫人會騎馬啊。

琉璃跪在蘊月光跟前,哀求她,「王妃,咱們不如請護衛大哥跑一趟馬場,說什麼也好過您自己過去啊?」

「別多說了,我要換一身俐落的衣服。」她非去見晁寂不可,都傷到心肺了,那得多嚴重!

「孩子,就聽一回娘的話,別去了,你這身子哪禁得起路上的顛簸?要不,咱們雇輛馬車?」穆嬸其實心裏也急,但是女兒這才見好的身子實在受不得這樣的折騰。

「娘,王爺是我的夫君,如果他真有個萬一,見不到他最後一面,我說什麼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她聲音微顫,但裏頭帶著龐大的力量,讓人想反駁都覺得蒼白無力。

是的,方才聽到惡耗的同時,她那些遍尋不著的記憶宛如決堤般,倒灌回她的腦子裏,她算是恢複了大半的記憶了。

「我陪王妃去!」琉璃喊道。

那護衛也站了出來,面色肅然,語氣铿锵,「我等誓死護衛王妃周全!」

只不過,琉璃問得萬分小心,「王妃,您什麼時候學騎的馬,奴婢爲什麼都沒印象?」

「事急從權。」蘊月光只扔下這四個字,她總不能告訴這個凡事較真的丫頭,她的馬術是上輩子學來的,只是這輩子從穿過來到現在都沒有碰過馬。

自己還記不記得怎麼上馬?

被琉璃這一問,她真有些茫然起來,不過這絕對無法阻止她去阿骨縣的決心。

馬車什麼的,在這種大雪天裏走得太慢了,臨時要去哪裏找防雪鐵鏈?說什麼還是騎馬最快!

衆人見她心意已定,無可轉圜,穆嬸只能叮囑再叮囑,「跑上一整天,孩子啊,你的身體可吃得消?」

才稍稍見了點肉的身子要是又折騰沒了,唉……蘊月光咬牙,紅著眼道:「吃不消也得吃!」

「去吧去吧,要記住,萬事再心急都沒有自己重要。」

「娘放心,女兒知道。」

回到屋子,琉璃和玉璧已經替蘊月光收拾好東西,她們又何嘗願意王妃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險?但是她都已經說到那個分上了,她們也只能把該做的事做好,

雖然晁寂帶走大部分的馬匹,但因爲兩個護衛也不能沒有代步工具,便留下了三匹馬,雖然不是多好的馬,用來趕路卻足矣。

甚至爲了以防萬一,護衛之一還去衙門,以晁寂的名義借了兩匹大馬回來。

爲了安穆氏的心,蘊月光草草吃了早飯,又細細把事情掰開來說給兩個兒子聽——

「娘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答應娘,要好好照顧弟弟,能嗎?」

像這樣的倉促離去,不,應該說從兩兄弟出生至今,他們從未和母親分開過,樂樂的眼睛已經蓄滿了淚,眼看就要潰堤,但是大王把弟弟的小手握在自己也一樣大的手中。

「能。」他說。

蘊月光又把孩子慎而重之的托付給他們的爺奶,只是一顆心又哪能放得下、離得開?可晁寂也許正在等著她,所以她非去不可!

只是,本來還因爲舍不得娘親的大王不知看見了什麼,慢慢瞠大了眼睛,淚水就這樣挂在眼眶裏,扁起的嘴還漾起了笑意。

蘊月光也發現了兒子的異常,只不過她還沒明白之前,大王已經捧著她的頭往後看去,一道男人黑影就那樣伫立在她的身後。

那人還會是誰,不就是叫她擔心得恨不得身揷雙翅飛到他身邊,心急火燎的晁寂嗎?

披著鬥篷的她艱難地站起來,嘴唇嚅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按照護衛的傳話,他不是該有生命危險,面如白紙的躺在床上讓人照料嗎?

她筆直地走了過去,一只手直直地往他的額頭摸去,額頭摸完換臉,摸完臉順著脖頸,然後前胸後背都摸了個遍,要不是晁寂的手攔著,她可能就摸到兒童不宜的地方去了。

「是我。」他道,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舔著已經幹裂的唇,眼底全是紅絲。

這些天,他幾乎不眠不休的安排著軍隊裏的事,好了之後便千裏奔騎,在最短的時間趕回古橋鎮,只是現在看見他連打盹都會夢到的妻兒,這些辛苦根本不算什麼了。

蘊月光嘴唇顫抖,她快氣瘋了,她想殺夫!晁寂這是在騙人!

王爺嘛,他礙于身分,罵不得打不得,但是夫妻關起門來算帳,一點關系都沒有。

看著悶不吭聲的蘊月光,雖然不是很能確定現在的她是什麼狀態,但晁寂知道自己這回闖禍了。

他想去撈她的手,「月兒。」

「你沒事?」她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晁寂發毛。

他從未見過她生氣,所以心底很是擔心,要是把她氣壞了可怎麼辦?

抽出始終被晁寂握得牢牢的手,她道:「王爺好本事,這是三十六計裏的哪一計?還是兵書裏的兵法?用得好啊,好生佩服!」

蘊月光眼前一片模糊,晁寂在她眼裏的面目都有些看不清,會這麼隂陽怪氣的說話,也是被氣到理智完全崩潰的地步。

她不是會以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人,晁寂有些不敢置信,他舔了下唇,問道:「你都想起來了?」

「很不幸,是的。」蘊月光悶著聲回答。

晁寂想去抱她,卻被她啪的一聲拍掉了手,落空的手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他眼神裏突然就有那麼點可憐兮兮的心虛味道,「你聽我解釋,這是有原因的。」

「這世上有哪件事沒有原因?你繼續口蜜腹劍、天花亂墜吧,我不聽。」也沒力氣聽了。

晁寂已經注意到她搖搖慾墜的身子,連她指著自己的手指都在輕顫著,可見心裏有多擔心他,擔心得以理智硬撐著自己不太強健的身子。

他一把摟過蘊月光的腰,不管她的掙紮。

其實她的掙紮對晁寂來說真是輕如鴻毛,眼看無法掙脫他的箝製,她幹脆一腳往他的腳板就跺下去。

晁寂連聲喊叫也沒有,就這樣硬生生承受了一記無影腳,「對不住,辛苦你了。」

蘊月光一個勁的搖頭,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下。

晁寂心疼的將她的眼淚吻去,說道:「我不是故意嚇你的,我的確中了一劍,你看,就在這兒。」

他一手扯開長衫,讓她看心髒下方的傷,就差那麼一寸,就深及肺腑,無葯可救了。

「慶幸的是我閃得快,沒有傷到內裏,因此在軍報傳遞上就有些誇張了。」

看清楚了他的傷,蘊月光的確動容了,但是要就這麼原諒他,絕不可能!

「因爲南蠻人這一劍,我索性將計就計,」他貼著蘊月光的耳朵,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用來騙皇上。」

蘊月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反過手來,使出全身的力氣抓了晁寂一把,這一把又凶又狠。

「你想做什麼?」無論他想做什麼,這都是欺君啊!

晁寂無比憐愛的撫過她有些紊亂的鬓發,聲音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好月兒,你想過母儀天下的一天嗎?」

蘊月光氣笑了,呸他,「我又不傻,誰喜歡誰去拿!」

她活得太久了,難道還看不透那些來來去去的帝王妃後?越是風光的背後,付出的代價越是血淋淋,然而最可恨的就是改朝換代,受苦受難的從來都是百姓。

「你不喜歡?」他頓了下,彷佛松了口氣般,道:「就知道我的抉擇是對的,四弟來求我替他上位,我答應了,就幫他一把,不去摻和奪嫡的事。」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還有,幫著造反和不摻和奪嫡,這有什麼差別?要是一個運氣不好,砍頭都是客氣的,她並沒有覺得這樣就比較好過,「別忘了,那個位置上坐的可是你爹。」

他冷笑道:「那又如何?你也知道,我並不是受寵的皇子,皇上不待見我,一年到頭見不到母妃一面,我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感情比一片紙還薄,晁宣曾明裏暗裏幫我躲過幾次死劫,這次他求到我這裏來,就當做還他人情,至于他能不能在成王面前搶食,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這些舊事蘊月光並不知道,晁寂也從來沒向誰提過,這時聽了才明白,原來這世間沒有誰是容易的。

「你想,要是沒有這一刀,我豈能瞞過皇上的耳目?我沒敢透漏消息給你,卻沒想到這樣也讓你氣得不輕。」

「你真舍得皇位?」

「沒什麼舍得不舍得的,我已經有了你和大王、樂樂,誰說王爺的唯一活路就是爭搶皇位,換一種活法有什麼不好嗎?」

一個富貴閑散親王有什麼不好?家有賢妻好兒子,沒必要非得去爭個頭破血流,勝了,固然沒人敢說三道四;敗了,史書能把你罵成臭頭。

蘊月光被他安撫的氣消了,想到晁寂規劃的未來,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晁寂的手一直沒停的輕撫蘊月光,摸完小手又摸她的臉,摸完小臉又去摸腿。

「這些天我累壞了,連口吃的都隨便應付,好月兒,你去給爲夫弄些吃的來吧?」

一聽說他沒什麼好吃好睡,眼下泛著烏青,眉間也帶著濃濃的倦色,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好幾天沒換過了。

蘊月光這才放過他,不繼續跟他算帳,「我去給你下個面,很快就好。」說罷,轉身就進廚房去了。

晁寂這才對著大王和樂樂兩兄弟招手。

等到蘊月光端著一大碗的面條出來時,就見大王把手指放在唇上,朝著她噓了聲。

「爹睡著了。」樂樂說道。

原來晁寂已經貼在穆家的方桌上,倦極了的睡了過去。蘊月光滿眼都是溫柔,他這到底是一口氣跑了多少裏的路啊!

她讓魯老三和胡北把晁寂擡進屋裏,讓人打了水,親自替他擦手臉,脫鞋襪,連腳板也用溫熱的水擦了,最後才替他蓋上被褥。

晁寂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

「你終于醒了。」坐在床緣守著他醒來的蘊月光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幾上是一碗熱騰騰的粥。

聞到清粥的米香,晁寂咧著嘴笑,「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我這裏只有粥沒有牛,你愛吃不吃?」

「怎麼不吃,這可是娘子的愛心粥,不吃會遭雷劈的。」

「不正經!」

晁寂兩三口就把一碗粥喝光,然後也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塊玉來,沒有任何雕飾,直接放在蘊月光手中,還把她的五指阖攏起來。

不過片刻,蘊月光就感覺到在她手心的玉石先涼後溫,但它不是那種冷冰冰的涼,而是緩緩的,因爲人體溫度和它的相貼産生出一股奇異的暖意。

「這是什麼?」

晁寂替她把玉佩挂上她的脖頸,又替她拉好了暖玉上面系的紅絲繩,動作無比輕柔。

「這叫暖玉,我在拍賣會上見著,覺得適合你,可有喜歡?」

「這是賠罪禮嗎?」

「當然不是,是專門替你買的。」他自然不會告訴她,這塊玉是他用天價拍下來的,不過錢再賺就有了,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戴著它我覺得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

雖然高興擰得美人喜愛,晁寂一想到她大多時候只能躺在床上,心裏還是難受,但是天無絕人之路,只要他有心,傾盡一切所有,還怕治不好她嗎?要是真的再不行,他也做好了陪她一起走的心理准備。

「我讓玉璧給你備了熱水,你可要去梳洗一下?」

「人家受傷呢。」這打蛇立刻就隨棍上了。

還人家呢,蘊月光不爲所動,哼哼,欺騙她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溫太醫已經在外面候著了,等你梳洗好就可以過來看看你的傷勢。」

「娘子!」他哀號。

很快的,溫太醫來問過診,開了葯方,蘊月光親自去看著胡靓熬的葯,接著又親手端到晁寂面前。

「這葯,我喂你還是王爺自己來?」

晁寂一凜,她又稱呼他王爺了,眼角觑見那碗好像比平常還要苦的湯葯,他悄悄咽了口水,嘴硬道:「我這傷其實沒什麼大礙的,將養個兩天也就好了。」

「要不,我把大王和樂樂叫進來,讓他們看看你這爹的英雄氣概?」連一碗葯汁都計較的氣慨。

「好娘子,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眼看著葯碗已經在他的嘴邊,這是不吃都不行了,他只好一鼓作氣拿過來,毫不猶豫的喝下,然後把眉頭蹙成了一座小山。

就算當了爹,他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他伸著舌忍苦,蘊月光卻把一塊蜜餞喂進他的嘴裏。

「你怎麼會有這個?」

「以前用來哄兩個娃兒吃葯用剩的。」

「謝謝娘子。」他又腆著臉蹭了過去。

「你少美了,我不過是借花獻佛。」她推開他的臉。

「我知道娘子是疼我的。」

聞言,蘊月光心想,這個男人的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

不過兩天工夫,晁寂就能活蹦亂跳的下地了,這和蘊月光天天盯著他喝葯吃飯有莫大的關系。

歲月靜好的日子沒過兩天,晁寂接到從晁宣那邊傳回的消息,大軍已經開拔,以清君側的名義往鹹京過去,就等晁寂這邊的人馬過去彙合。

也就是說,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趕回雍州坐鎮指揮。

他一看完就把紙條扔爐火裏燒了。

傍晚,蘊月光就把要回雍州的事情告訴穆氏夫妻,「因爲鹹京有事,事情緊急,我們得趕回雍州去。」

「什麼?怎麼這麼突然?」穆氏夫妻起初很不能接受,那些個整理好的年菜也沒心情弄了,「我還以爲可多留你一陣子,起碼到年後。」

「娘,您和爹跟我一起走吧?」蘊月光還是不放棄,又說服起穆家夫妻和她一起離開。

穆嬸看了丈夫一眼,最後還是搖頭,「這邊有太多我們抛不下的東西,以後我想你和兩個孩子了,再拉著你爹去看你。」

蘊月光知道穆氏是個外柔內剛的人,一旦決定了什麼,很少會改變主意,上回她說服不了她,這次也一樣。

蘊月光讓兩個孩子去跟友伴告別說再見,兩個小豆丁也知道自己要回另一個家去,出發那天把所有的玩具都送給了牛牛。

蘊月光在她的房間裏留下大量銀錢,因爲她知道,要是直接拿給穆氏夫妻他們是不會收的,因此放在屋子裏,讓他們自己去發現。

不能親自侍奉,只能以最俗氣的金錢來報答萬一,等哪天兩老願意和他們一塊兒住了,也不用擔心路費沒有著落。

當然,他們要是把翻糖蛋糕的生意作到雍州,甚至鹹京,那又是另一番驚喜了。

她把魯老三一家留給了穆叔穆罐,因爲胡天與胡夏和兩個孩子玩得好,她考慮再三,帶走了胡氏一家人,至于胡靓,她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了,蘊月光讓她自己選,要是她想留下來侍候穆氏,她就留下一筆嫁妝給她,要是隨她回雍州,自然也會找到安頓她的地方。

原來穆氏告訴她,胡靓因爲不時要替工坊的工人們送茶水,一來二去的,和一個鑿井的後生看對眼,對方日前來提過親,胡家夫妻也頗爲滿意,只是不敢答應,畢竟他們都是人家的奴才。

聽聞這話,蘊月光給了胡靓一筆豐厚的嫁妝,也把她的賣身契還了,並且讓胡氏一家替胡靓送嫁後再回雍州。

胡家很是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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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7 00:06:29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慶團圓

再依依難舍,也到了離別的時候,所有人紅著眼睛上了馬車,五天的路程,除了睡覺休息、打尖,還是會讓孩子們下來放放風。

晁寂可不想拿蘊月光的身子去冒險,了不起自己的行程多趕趕也就是了。

第六天一早,他們進了雍州的城門,蘊月光沒什麼心情打量雍州修繕一新的城牆和護城河,隨著馬車回到王府,又進了二門。

二門處站著大批的婆子丫鬟,自從接到晁寂讓人傳回來的消息,說他要帶著王妃回府,死氣沈沈多年的王府終于有了生氣。

香缇姑姑和牛管事讓人把整個王府打掃得一片灰塵也看不到,等啊盼的,就希望主母能早日回府。

馬車一進二門,人還沒從馬車裏下來,蘊月光就聽見下人們熱烈的請安聲音,「恭迎王爺、王妃回府。」

只見晁寂一馬當先的下了馬車,然後伸長了手,把正要踩上腳凳的蘊月光給扶著下了馬車。

蘊月光朝著衆人颔首,什麼話都沒說,晁寂就把人送進了正院。

關于趙蘭芝和湯姨娘,晁寂在回府的路程中給她解釋了一遍,兩人如今都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裏。

他坦言,他從徐淩雲的口供裏査出是他讓人買通趙蘭芝,利用她的忌妒之心,讓她設計把蘊月光引到崇真寺去的。

因爲趙蘭芝,使得晁寂對他後院的女人都無法再信任下去,他還暗地派人裝神弄鬼,去嚇唬湯姨娘,想從她口中撈些有用的信息,卻意外獲得一個更令他震怒的消息。

原來他來封地途中,蘊月光會遭流匪刺傷,是因爲湯姨娘推了她一把!

瞧瞧他府裏都養了什麼樣的蛇轍女人。

他忍住了排山倒海的憤怒,他要把這兩個背主的妾室交給妻子去發落。

就算那時候的他並不敢確定她還會不會回來,心裏卻堅持要這麼做,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等到了……

「我知道了,她們,我會看著辦的。」聽過晁寂的說明,蘊月光淡淡地點了頭。

「要是你怕髒了自己的手,由我來也不是不行。」只要她一句話,他就能替她把趙蘭芝和湯姨娘給處理掉。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該怎麼做才好。」如何處置這兩個居心叵測的小妾,蘊月光並沒有那麼急迫。

「我出征後,會把有膽、有謀兩兄弟留給你。」

蘊月光語重心長正色道:「阿寂,有膽、有謀兩兄弟跟著你那麼久,爲的是什麼?不就是想要有所成就,你要去打仗卻把他們倆撇下,你這不是在爲我好,而是給我拉仇人呢,你要真不放心,多派幾個護衛也就是了,殺雞哪裏用得到牛刀,保護我,對他們來說太大材小用了。」

這話說得沒錯,晁寂點了頭,有膽、有謀的確是他的左右臂膀,也如同蘊月光所說,要是能帶他們兄弟倆去謀一番事業,將來的他們肯定能更上一層樓。

「我知道了,都聽你的。」

蘊月光掏出一個挺沈的匣子,「我知道你不缺錢,就算缺錢你也不會說,這匣子是琉璃給我帶的,是一鍋食肆這些年的營收,零頭我就不給了,行軍打仗,糧草和葯材缺一不可,你先拿著用吧,要是不夠,讓人送信回來,我再給你送去。」

雖說他只是要去助四皇子一臂之力,可刀劍無眼,戰事一觸即發,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這些錢對士兵們來說,也許每個人只能多吃幾天熱食,穿厚一點的盔甲,後勤補給無虞匮乏,但她真心希望因爲她這點錢可以讓人命少一點損傷,戰事能夠快些解決。

這種爭權奪利的戰爭從來都是最愚蠢的,但是身在其中,紅塵滾滾,誰又能躲得過?

沒給蘊月光太多時間消化王府的一切,翌日,她看見晁寂勁裝鐵甲,手裏抱著銀色頭盔時,她就知道他要出門了。

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不過去湊個數,你不用擔心,晁宣才是主角,我只負責斷那些人的後路,不必去沖鋒陷陣。」他說完,果斷地放開懷裏的軟玉溫香轉身就走,但立即又轉回頭,狠狠地把蘊月光抱住,柔聲道:「等我,我很快就回來的。」

十五元宵那天,也是四皇子晁宣起事之時,他看准了那天皇帝會出皇宮與民同樂,皇宮內外的羽林軍和禁衛軍都會傾巢而出,皇宮內空蕩蕩的,正是一舉攻下皇宮的好時機。

至于他答應要替晁宣拿下皇位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想把他的生母接出來,唯有獲勝,他們母子才有團圓的一天。

晁寂說完,戴上威風凜凜的紅纓頭盔出了門。

蘊月光站在門邊,看著他的影子消失在月洞門處,她給自己鼓勁,告訴自己,既然晁寂已經決定要這麼做,八匹馬也拉不回來,那麼最壞的結果就是清君側沒清成,被誣賴成反賊,她了不起陪著他去就是了,所以有什麼好怕的?

這麼一想,她的心就定下來了。

不過,蘊月光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置府裏那兩個上竄下跳的妾室,藍瑛姑姑就把兩人押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賤人居然向外通風報信,要不是外頭的人警覺,就讓她得逞了。」藍瑛姑姑怒瞪著嘴裏被塞了錦布的趙蘭芝和湯姨娘。

這兩個,秤不離陀,陀不離秤的髒東西,就連做壞事也離不開彼此。

藍瑛姑姑送上一張顯然是系在信鴿腳上的字條,一共有十張之多,每一張的字都一樣,寫著「玢王有造反之心」的字樣。

湯姨娘尖叫道:「這些都是趙蘭芝逼著我寫的,我是被逼的。」

蘊月光懶得和這樣的牆頭草說話,她眼睛輕輕掃過去,道:「我本來沒想這麼快處置你們倆的,不過你們找死的慾望這麼強烈,我也不好讓你們失望了。」

趙蘭芝本來被押跪在地上,知道王妃現下就要給她們定罪,霍地爬起來,要不是護衛箝製著她,她還想沖上前抓花蘊月光的臉。

掙脫不了,趙蘭芝只能口不擇言地滿嘴噴糞,「你這賤人,爲什麼不死在外頭?誰給你權力對我們指手畫腳的?你這狐狸精慫恿王爺去舉事,這是要帶著整個王府的人去死,我身爲側妃,豈能眼睜睜看你們這般行事?唯有大義滅親了!」

「好一個大義滅親,可你這是要陷王爺于萬劫不複的地步!我就算不罰你,你也難逃一死。不過我是個很明理的人,得讓你死得明白,你該死有兩個原因,剛剛說的是其一,其二嘛,你和原來的雍州刺史徐淩雲勾結,害我一條命,該不該死?」蘊月光平心靜氣地道。趙蘭芝翻了個白眼,語氣裏皆是不屑,「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這整個王府全是我的!」

看起來是說不通了,既然她固執己見,那麼她也無話可說。蘊月光吩咐看守的護衛,

「把她帶下去吧,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你敢!」趙蘭芝咆哮。

蘊月光微微一笑,那笑看著十分嚇人,「趙側妃很快就能知道我敢不敢了。」

趙蘭芝淒厲喊叫著,惡毒的咒罵讓人不忍再聽。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趙蘭芝這樣不管不顧,讓親者痛仇者快的行爲,已經逾越家規國法,把這樣的豺狼養在身邊,無疑是養虎爲患。

趙蘭芝一被拖走,湯姨娘就崩潰了,她抖如篩糠的匍匐在地上,渾身冰涼,「王妃饒命,王妃饒命……」

蘊月光幽幽歎了一聲,「你當初推我去擋刀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要饒我一命?」

聞言,湯姨娘錯愕萬分地擡起頭,歪坐在地。

「你……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是吧?」蘊月光支著手,托著腮,臉上半點神色都沒有。

她把晁寂的後院都清理幹淨了,雖然阿寂叫她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過,雖然出了一口惡氣,但兩條人命就這樣沒了,讓她有些難過,可說到底,還是她們自己咎由自取。

她緩緩籲出一口氣,由臨窗的屋角石風鈴看去,晴空萬裏,像一塊澄淨湛亮的大水晶。

人間三月芳菲始,幾十輛馬車和大批的軍士護衛著坊王妃和三名幼子,從雍州要往鹹京的路上走。

離開雍州時還得穿著厚夾棉襖,可是越往鹹京靠近,外衣一件件往外脫,到了京郊已經只剩下春裝了。

春日的京郊,紅的桃花,白的梨花,連翹、山杏、迎春和剛剛在萌芽的新綠,彷佛都在爲著她的歸來展開最美麗的容顔。

西城門外,一列精神抖擻的騎兵橫列著,氣勢驚人,領頭的晁寂一雙眼睛直往路的那端眺望。

此時急馳奔來一人,正是有謀,他還沒到晁寂跟前就躍下馬背,神情是無限的歡喜,「王爺,王妃的車駕已經在一裏開外的小山丘,轉眼就能到。」

晁寂聽完,扯著大黑駒的繮繩翻身上馬。

大黑駒歡快的嘶鳴。

「王爺,您這是?」

吆喝聲響,馬鞭一揮,他道:「去迎接我的王妃!」塵煙滾滾,聲音才落,一馬一人已經遠去。

要不是事情太多走不開,他多想自己回雍州接回妻兒,而不是在京裏擔驚受怕,等著他們歸來!

大黑駒腳程快得很,不到一炷香就看見了車隊。

說起來,他真要感謝那修路的方子,四通八達的水泥路不只節省了商旅許多時間,以前去雍州得花上十天半個月的行程,如今快馬加鞭只要五天。

領隊的梅雪林看見晁寂,准備要下馬行禮,卻讓晁寂手勢製止了,馬蹄輕踏,去到了他心愛女子的車駕旁,蘊月光已經掀開車簾,探出頭來望著他粲笑。

那笑,比春花還要爛漫,然而,下個瞬間,兩顆小腦袋從她左右冒出來,童稚清脆的聲音響徹天空——

「是爹,爹!我看到爹爹了!」

最後,連害羞的叡哥兒也從另外一個窗子探出頭來,臉上也滿是歡笑。

迎著春光,晁寂心中充滿難以言說的幸福與滿足,有妻有子如此,人生夫複何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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