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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用心守護得芳心
黃昏,天際最後一抹絢爛的紅即將被黑暗吞噬。
雷持音站在窗前,隨著天色愈暗,她離窗邊愈遠,就怕一個不小心鬼差就把她的魂給拘走,可偏偏她又想知道,那內鬼到底有沒有上鉤,而他要不要緊。
他說,要是對方上鉤了,肯定午後就動手,所以天黑前就會回來,若是沒動靜,他也會在天黑之前回來,可此刻天色都暗了他還沒出現……不會出事了吧?
萬一內鬼不只一個的話,那可就糟了。
愈想她愈是擔憂,在房里不斷地來回走,直到听見花罩外有了動靜,才趕忙掀開珠簾,就見他進了屋,天青色的袍子上染了血。
「你……你沒事吧?」她急步走去,上下不住地打量著。
易承雍垂著長睫,緩緩吁出一口氣,「沒事,只是沾了點血。」
果真,只是瞧著她,就能感覺心底那把悶燒的火消減許多。
「逮著人了?」
「嗯。」
雷持音松了口氣,卻也發現他臉色分外冷肅,明白就算逮著內鬼了,他心里依然不好受,哪怕他記不住一眾護衛的臉,但好歹都是十幾年的情分,遭人背叛,怎可能無動于衷。
雷持音正想安慰他,卻見他看了外頭一眼,「我想沐浴,你到書房等我。」
她聞言心底一陣暖。書房旁有間淨房,他是看天色全黑了才會如此安排,是說……她只是在他床邊腳踏上窩過,怎麼他就知道她想離他近一些?
「咱們定過契書的,不是嗎?」像是讀出她的想法,易承雍淡笑道。
原來如此。雷持音點點頭。
她跟著他進了書房,不一會空濟來稟已在淨房備好了水,他才離開。而她在書架前轉了一圈,發現書架上的書籍對她而言太過艱深,所以放棄了看書打發時間的念頭,轉而走到案前,發現擺在案上的文房四寶,乃至于書案材質全都是尋常人家用不起的。
她撫著桌面,不由得連連咋舌,這黑檀木的質感真不是普通的好,就連一旁的匣子都是黑檀木,上頭還描金嵌鈿。
就在她欣賞著匣子時,手不慎撥亂了紙鎮壓住的幾張紙,她趕忙拿起紙鎮,想將紙給擺好,瞥見底下有張紙像是作了畫,她好奇翻開,驚見自己的畫像,不由得愣住。
她俯近桌面,仔細地看過每個細節,這畫中人的五官確實是她,可是發型和衣著卻是現在的打扮……這感覺太古怪了,畢竟她已經出閣,是移魂後,才又做未出閣姑娘的裝束。
然而這不重要,要緊的是,誰見過她移魂前的樣子?這畫又是誰畫的?
還是,誰看見附在這具身體里的她了?
雷持音徐緩地站直了身子,目光緩緩地移到裙面上、腰帶、衣襟……畫上畫的是她今天的裝束,畫又是出現在書房里……
雷持音的心顫抖著,懷疑這座府邸有誰看得出軀殼里藏的自己,懷疑易承雍已經看過這張畫,甚至也開始懷疑她的身分。
說白一點,她根本就是個強佔他人軀殼還陽的鬼!對旁人來說,應該是可怕的妖物吧,肯定會想要把她鏟除的……
王爺他……不會想這麼對待她吧?他待自己萬般好,護她救她,再者依他的性子也不像是個會不分青紅皂白,隨意行事之人。
還是等他沐浴完再問個清楚?
打定主意,她深呼吸了幾次,要自己別急著下結論,將桌面的紙張收妥,打算再繞往靠窗那頭的百寶格,然而她才抬頭看過去,卻發現她渾身定住不能動。
她倒抽了口氣,瞪大了杏眼,想張口卻也動不了。
她的身子不再受她控制,彷佛提線木偶似的走向門口,甚至打開了門……才剛踏出門外,她就瞧見那抹半透明的影子,飄浮般地接近自己。
鬼差低聲道︰「雷氏,隨我走。」
她驚懼得快要掉淚,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地跟在那鬼差的身後,心想自己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她還以為可以撐到回京的,她想見見她的親人,還有……王爺該怎麼辦?從此以後,還是形單影只,永遠也記不住任何人……
突地,一股蠻橫的力道強勢從身後環抱住她,幾乎同時,原本無法控制的身體彷佛月兌了束縛,重新得到自由,她不假思索地回身抱住來人,哪怕他沒有出半點聲響,她也知道是誰救了她。
「混賬東西,還不退下!」易承雍怒喝了聲,隨即抱著雷持音大步走回屋里。
尾隨而來的空濟一頭霧水,因為他什麼都沒瞧見,搞不清楚易承雍到底吼了誰,也搞不懂為什麼雷持音走到屋外就教主子這般緊張,最終只能默默地跟著主子回屋里。
一進房,就見雷持音緊緊地環抱住易承雍,而易承雍也緊擁著她,他二話不說地轉過身,嚴守著非禮勿視的原則。
「空濟,下去。」易承雍淡聲道。
空濟應了聲,走出門外時,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句。「主子,春寒料峭,頭發和身上還是擦干一點較妥,肩傷要記得上藥。」
空濟的叮囑教雷持音瞬間回神,她終于察覺到男人身上是濕的,而且……垂眼一看,驚見他竟赤果著上半身,嚇得她險些尖叫,趕緊掙扎著要從他身上下來,然而他卻是將她抱得死緊。
兩人的胸膛緊貼著,他的臉就靠在她的肩頭,氣息吹拂在她頸間。
他渾身是濕的,就連發絲也淌著水滴,浸濕了她的衣料,可是他渾身是熱的,透過衣料熨燙著她,他的心跳又快又急,重重地撞擊著她,這樣親昵的姿態教她羞赧,卻又逐漸安心下來。
她沒想到他會連件衫子都沒記得套上,不顧一切地來護著她。
在她驚魂未定之時,他的擁抱彷佛給了她無比的勇氣,好像只要有他在,她就能無所畏懼,教她不自覺地依賴著他,但這樣抱著……象話嗎?
「爺,你先放開我吧。」她啞著聲道。
易承雍深吸口氣,依舊沒松開她,只是粗啞著嗓音問︰「怎麼不叫我?」要不是他听見了開門聲,卻沒听見其他的腳步聲,心生疑惑,哪里來得及將她搶回來?
「我發不出聲音。」她好生委屈地道。
聞言,易承雍抱著她走到花罩里,才讓她雙腳落地,吩咐道︰「收拾幾件衣裳。」
雖不解他的用意,但她還是照辦了,她的衣裳就兩三套,收拾一下極快。
待她收拾好了,卻見他神色肅殺地瞪著梳妝台上的鏡子,不禁問︰「怎麼了?」
他沒吭聲,長臂橫過,替她拿了包袱,另一只手則堂而皇之地牽著她,她的心猛跳幾下,猶豫了會兒,還是沒甩開他的手。
明明就是于禮不合,可是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教她心安極了。
跟著他來到西次間,他才道︰「去屏風後頭把濕衣裳換下。」
看著床邊的八幅四季鏤花嵌玉屏風,她這才明白他要自己收拾衣裳的用意,雖說有屏風阻隔,卻還是同處一室,要她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實在是……有點太挑戰她。
「去吧,我就在這兒,誰都不能帶你走。」他輕撫著她的手,狀似安撫。
雷持音有些莞爾,她現在擔心的可不是那樁事。
但她明白他是這般君子又一心為她著想,便取了一套衣裳到屏風後頭更換。在她換衣裳時,她听見另一陣惑翠聲,發現原來他也在外頭擦發和套上衣物。
瞬間,她莫名感到羞赧,總覺得兩人半點關系皆無,可此時的親密卻又像是夫妻一般。
巴掌大的小臉紅通通的,雷持音強迫自己轉了心思去回想為什麼鬼差突然控制住她,而他……對了!他對著鬼差吼說退下,又說無人能帶她走,難道他看得到鬼差,也知道鬼差一直想拘她的魂?
身體動得比腦筋還快,驚疑的她從屏風探出頭,在瞧見他依舊赤果著上身,那寬肩窄腰……趕忙又躲回屏風後頭。
不是在穿衣袍了嗎?她明明听見窸窣聲的!
片刻後,易承雍才輕聲道︰「你要是換好了就出來吧。」
雷持音臉上還染著紅暈,多待了一會才拖著牛步走出來,見他端坐在榻上,一時間也不知道剛才的疑問到底該不該問。
「你剛剛不是有事要問?」他說著,倒了兩杯茶,示意她過來身旁坐下。
她抿著唇,竭力地平心靜氣,立在他面前問︰「爺,你是不是知道我剛剛發生什麼事?」
「約莫猜得到。」見她不動,他干脆將她一把拉到身旁坐下。「喝點熱茶,你身上都被我弄冷了,祛點寒吧。」
「……爺為什麼會知道?」
「要不你以為當初我怎會和你簽契書,又怎會允許你窩在我床邊的腳踏上睡?」
遇見她當晚時,他就瞧見有鬼差追她,只能猜測也許她是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難得的動了惻隱之心帶她回府。
當然,回府後,發現鬼差仍跟著她,他又一再容忍她。
如今他倒是慶幸自己尚有絲毫惻隱之心,才沒錯失她。
雷持音驚詫的微張嘴,回想起當初在府里被鬼差嚇得撲到他身上,不禁低喊,「原來那個時候爺也瞧見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為何纏著他,還默默用他的法子護著她,原來他是真的待自己好,她居然還胡思亂想,以為他可能會懼怕自己,會想讓自己魂飛魄散。
她是真的想岔了,以為除了親人外,不會再有人護著自己。
「說是瞧見,先前瞧見的也不過是個影子,不像今晚這般清晰。」那鬼差的面容清晰到讓他此刻還無法平靜。
六歲那年,母妃被父皇賜了一杯毒酒,當晚他瞧見了拘魂的鬼差,而那鬼差的面貌在他記憶中早已模糊,可是他記得鬼差的臉與父皇一模一樣。
吊詭的是,他今晚瞧見的鬼差面貌和自己相似……一開始他並不是那般確定,直到他剛才照了鏡子,才確定了確實是自己的模樣。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出現在母妃身邊的鬼差跟父皇相似,母妃便是因父皇而死,難道她……會因他而死?
思及此,易承雍手不由得雙拳緊握著,胸口上沉甸甸地像是壓著什麼。
「爺是天生能見陰陽?」
她的問話在耳邊響起,他拉回心神,「不,並非天生如此,而且也並非隨時都能看見。」
「那爺的書案上壓了張畫像,那是……」她想這個問題現在問最適當不過。
「我畫的。」他側眼瞧著她,她的模樣還是那般靈動鮮明,就算閉上眼,他依舊能夠勾勒出她妍麗的五官。
雷持音對上他幽深的眸,彷佛望進了漆黑的夜色里,帶點陰郁卻又有些期盼,莫名地勾動她的心弦,到嘴邊的疑問就換了一句,「爺怎會想畫我?」
易承雍思索了下才回答,「原本是想畫你的模樣差人送回京,查查你這副軀殼的身分,可誰知道畫出的模樣竟和空濟所見不同,我猜想畫出的是你真正的樣子。」
「所以爺打一開始瞧見的就是我的模樣?」
「嗯。」
雷持音不禁笑露編貝,月兌口道︰「原來能被人記住竟是這般開心的事。」
「開心?」
「嗯,我死了,在世的一切全都灰飛煙滅,縱使我借尸還魂,旁人看見的也是這副軀殼,又有幾人記得住我原本的模樣?也許我的父母會,也許我大哥會,也許我表妹會,但再多的應該是沒有了,可如今又多了一個你,感覺挺好的。」
「是嗎?」瞧她勾唇笑得心滿意足,他不自覺地也揚著笑。
「可是,爺發現自己跟別人看到的是不同的人,難道心里不怕?就算爺一開始就知道有鬼差要拘我的魂,也不可能知曉我是借尸還魂。」
「……你在契書上簽了名字,我便差人回京打探,知道你在兩年前就遭夫君毒殺。」也就是說,當時他已經猜到她是一抹孤魂,寄宿在旁人的軀殼上。
易承雍想,與其隱瞞自己曾經因為懷疑做過的事,不如開誠布公,省得日後因為這不必要的細節生出嫌隙。
「兩年前……」雷持音知道他並不會輕信旁人,自是能理解他派人調查,她听了他的話,注意力反而放在別的地方。想起去見馮學剛時,他也提過兩年前,她不禁喃喃自語,
「真的已經過了兩年?可對我來說,那一切不過是昨日才發生的事。」
她不懂死後的自己怎會來到兩年後,這兩年的時間里她怎麼了,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一張眼就是在亂葬崗上。
遭人當棋子毒殺,她心里終究是有恨有痛的,只是一張眼就忙著保命,倒是把那些痛和恨忘了。
「別怕,往後我會護著你。」他低聲呢喃著,輕柔地將她擁進懷里。
雷持音貼著他的胸膛,想起方才瞧見的好身材,羞赧地想退開,他卻是霸道地將她摟得更緊。
他……他不可能不知道這舉措太過逾矩,此刻對她這樣親昵,是出于什麼樣的心情?是喜歡嗎?
她還真不知道喜歡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小雅那時戀慕著徐鼎,為他喜為耍,偶爾分開就日夜思念,她卻從未嘗過相思的滋味,更不懂心緒被一個人牽動的感覺,只覺得那時的小雅看起來有點蠢,卻又分外可愛。
對于王爺,她本來是真的沒有非分之想,可是除了家人以外,從沒有一個男人如他這般護著她,為了她心急如焚,不顧一切,讓她好想擁有。
如果他這樣對她是因為喜歡,她想,被喜歡著是件很值得開心的事。
易承雍再次擁她入懷,正為她不再掙扎而竊喜,覺得這意味著她對自己也是有情,突地听見外頭傳來空濟很為難,很無助的嗓音——
「主子,八爺來了。」
「叫他滾!」
雷持音瑟縮了下,從沒見過他將怒意形于外,也搞不清楚他這突來的怒氣是為哪樁。
「皇叔,我真是有急事!」易玦在外頭焦急地吼道。
雷持音一听皇叔二字,身子一僵,從他懷里抬眼。
普天之下,能夠被用這二字稱呼的,只剩下睿親王了,原來,她一直都猜錯了!
感覺她身子僵硬,低頭對上那滿是質疑的眼神,易承雍心頭悶痛著,更加惱火地吼道︰「易塊,差事辦不好,你王爺就別干了!」
屋外的易玦眉頭一皺,低聲問空濟,「皇叔今天吃火藥了?」
空濟一臉欲哭無淚地看著他,心想︰屬下剛不是跟你說了,不要打擾王爺嗎?你可以說
走就走,可屬下這個王爺身邊的人要怎麼活?
屋里,氣氛突然凝滯了起來,最後先開口的是雷持音。
「原來是我搞錯了,我還以為自己猜的再準確不過。」虧她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推敲得太有道理。
「你一直以為我是肅王?」她從沒問過他的身分,所以他猜想她心里是有個底……將他誤認為肅王倒是不奇怪,因為他也不過大了肅王幾個月罷了。
「嗯,因為肅王的封地在通州。」她的推測有根據,是身為睿親王的他跑到通陽來,害她猜錯人。「你為什麼不是肅王呢?」
易承雍臉色變了變,「我不是肅王那又如何?」
「情況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他濃眉一攏。
雷持音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這牽涉到宮廷斗爭。
坊間都傳說著,皇上一開始頗感念睿親王在宮變中護下他,且助他登基,可時間一久,人有了私心,皇上漸漸忌憚他,有意取回他的兵權。
這事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吧?
瞧他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情,她只好硬著頭皮道︰「肅王遠離朝堂,只要不出紕漏,誰也奈何不了他,可你卻是在京里,朝堂局勢詭譎多變,如果有心人知道你記不住人臉,想藉此對付你……」他要怎麼防範?再說,今天出現了一個空澧,難保不會再有一個空澧把他的秘密暴露出去。
「你的意思是,因為我處境艱難,所以認為我護不了你?」所以才可惜他不是肅王,覺得老八比較好?
雷持音不禁傻眼,覺得她剛剛說了一堆像是白搭了,簡直是雞同鴨講。
「我不是這麼認為,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
「就像那天在廚房,如果不是我先出聲喊出空澧,你認得出他嗎?如果人家真的要對付你,再從空武衛下手,你該如何……」話未說完,她又被他強硬地摟進懷里,緊密得不留一絲縫隙。
雷持音臉紅心跳,卻又惱他真不虧是輩分最高的王爺,態度霸道又蠻橫,老是對她摟摟抱抱……真是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
算了,她又不討厭,現在推開人也太矯情了。
「我怕你說你喜歡肅王較多。」
雷持音簡直傻眼,「我根本就沒見過他,要如何喜歡他?喜歡一個人是這般簡單的事?」他以為她會隨便巴著誰嗎?要不是他待她好,她又怎會待他好?「人的情感是相對的,我這人就像面鏡子,人家給我多少,我定會還予多少。」
「那麼,你要還我多少?」
對上那雙幽深的眸,雷持音臉都紅了。
她自認已經夠坦白直率,沒想到他更勝一籌,也不想想這話像是變相的訴衷情,問得這麼直接,到底是以為她臉皮有多厚,听到這話還能與他侃侃而談?
至少現在她沒法子應他,實在是太羞人了。
雷持音想要閉口不言蒙混過去,不意卻越發手足無措,因為他那雙眼逼得她臉頰發燙……怎麼向來那般清冷的眸,此刻竟像是燃燒著火焰,帶著侵略?
「我的母妃是遭父皇賜死的。」
「……嗄?」
「他那麼做是為了保住我,可我卻恨死他了。」
雷持音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好半晌,她才強迫自己出了點聲音,「可是,我所听到的卻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
「我記得我娘說過,當時劉家坐大,族中子弟在朝堂做官的人數不少,自成一派,再加上太祖皇帝的寵愛,讓娘娘惶惶不可終日,就怕你成了眾矢之的,許是為了保住你才喝下那杯毒酒。」
「不管怎樣,那也是我父皇的旨意。」他冷聲道。
雷持音皺起了眉頭,「可是太祖皇帝寵愛娘娘是眾所皆知的事,我娘和嬸娘她們都不認為是太祖皇帝下的旨意,而宮中又有太多的秘密……」
易承雍沉默著。當初他曾經向父皇求證過,可是父皇什麼都沒說。
瞧他悶不吭聲,好半晌,她才又道︰「京城里講究服飾規制,听說是從二十年前開始的,我外祖家經營布莊,所以對于規制相當清楚,什麼樣的人家能用什麼衣料、能繡什麼圖紋,全都規定得清清楚楚,換個角度去想,這些規定是為了你吧?方便供你辨識。」她想,他的缺陷太祖皇帝該是知道的,所以才為他做了這些。
「那又如何,一碼歸一碼,他終究沒護住該護著的人。」他冷聲道。
他何嘗不知道這些,然而不管母妃的死究竟是不是父皇的旨意,是不是私下用了心,母妃終究是死了,身為一個男人要是連守護心愛的女人都辦不到,他還算是男人嗎?更何況他還是九五之尊。
「也是……」她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只是相較之下,太祖皇帝倒是比卓景麟要好上太多了,至少太祖皇帝並沒有將娘娘視為棋子。
「我和你的夫君不同。」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他月兌口道。
「當然不同。」她再肯定不過。
「那就留在我身邊。」
羞赧之余,她心里有點暖暖的,眼突然有些發澀,只因從沒人這麼對她說過。
可她要是真這樣就掉淚,那也太軟弱了……輕咳了聲,她打趣道︰「你就不怕我是為了逃避鬼差拘魂才賴著你?」
「那就賴一輩子吧,哪兒都別去。」易承雍高懸的心在這一刻終于可以安穩放下。雷持音吸著氣,不讓淚水盈眶,想了下故意道︰「對了,我好像應該叫你一聲舅舅,多謝舅舅願意護著外甥女。」
「……皇家不論輩分。」他黑著臉道。
雷持音不禁放聲笑起來,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麼放肆地與家人以外的人玩鬧,看他惱火卻不能發作,拿她沒轍的寵著她,她莫名的開心。
听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她是這麼放肆,他卻不惱了,被她感染了笑意。
與她相處就是能這樣自在,彷佛再多難關都能迎刃而解。
雷持音笑著,眼角余 光瞥見他愈靠愈近,甚至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唇幾乎要貼上她的,就在她羞澀地瞅著他,心跳如擂鼓,等待著他的下一步時——
「皇叔……里頭要是沒事了,可不可以先開門?」外頭傳來易玦放輕的嗓音。
旁邊的空濟翻了個大白眼,心想屋里突然靜了下來那才是真的有事!肅王爺,你是故意來整死我的嗎?當主子的不用管他們這些底下人的生死喔!
易承雍神色未變,額際的青筋卻顯露他此刻的心情。
「你先去忙吧。」雷持音羞澀地垂下臉,可又很想笑。
易承雍不語,拉著她回花罩里待著,才讓空濟放易玦進西次間。
「皇叔。」易玦一見他的臉色,心尖顫了下,姿態能放多低就有多低。
「還不滾,等死嗎?」易承雍皮笑肉不笑地道。
看來他今晚是捋虎須了……易玦萬般無奈,只能拿出壯士斷腕的氣概,道︰「皇叔,找到殺死楚寧的凶手了,可是卻遲了一步,找到的是一具尸體。」
「差事沒辦好你怎好意思找我?」
「……皇叔。」易玦幾乎要求饒了,兩人雖談不上是一起長大的,但至少有份叔佷情,別對他擺這種凍死人的表情啊!
他還真不曾見過皇叔這般盛怒的模樣,到底是誰惹皇叔的?真是混賬。
「就算是尸體也能說話,找來相關人證,查清知府的底細和其族人,用什麼法子都好,橫豎就是要讓知府成為最有力的人證,證明那個人是遭人暗殺,還有徹查他的身分,搜他的住所和常出入的地方,再假造那人與京里往來的書信。」易承雍說得又快又急,像是巴不得趕緊將他打發走。
「皇叔,你這是要我栽贓他們?」所謂的他們指的自然是戶部尚書楚徹和五軍都督萬利建。
「他們可以栽贓你,怎麼你就不能栽贓他們?你這閑散王爺干太久,腦袋都空了不成?」易承雍一臉爛泥扶不上牆的嫌惡神情。
易玦不禁氣結,忍不住替自己辯駁,「皇叔,話不是這麼說,栽贓自然能栽贓,可上頭的人不信,又沒人能幫襯也沒用啊。」
「正因為不管你怎麼做他都不信才要栽贓,讓朝中的御史去說嘴,讓京城的百姓流傳,看他扛不扛得住御史和黎民百姓那數不清的嘴。」
「皇叔這是要逼他動手?」一旦把劍指向皇上,逼得皇上自己清君側後,下一個要清的就是他們叔佷倆了。
「本王受夠了。」
易玦明白了,反正皇叔是與他同一陣線的,那就這麼著吧。其實當年要不是皇叔執意登基之人必須正統,必須是嫡系,那龍椅上坐的絕不會是易珞。
雷持音的腦袋還在一片混亂之中。哪怕已經用過膳了,仍理不出頭緒,不只是因為易承雍突如其來的示好,更因為他和肅王的那席話。
雖說她對朝政懂的不多,可兩人交談中隱隱透露著要對皇上發難,也顯露皇上對他倆的不滿,感覺雙方已經沒有議和的空間,回京之後,必定有一場腥風血雨。
傳言確實沒錯,皇上對睿親王當年沒有除去肅王一事耿耿于懷,才會疑心生暗鬼,認為睿親王必定是有所圖,留了後招。
不管易承雍和肅王手中握有多大的兵權,只要皇上打算收回,兩人就不能不繳回,雙方的實力相當懸殊呢,可偏偏易承雍又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像是壓根沒將皇上放在眼里,囂張得讓她很是驚訝,難道他還有什麼隱藏的底牌嗎?
「在想什麼?」
陰影襲來,雷持音一抬眼就見他只著中衣,微敞的衣襟隱約可見布條,想來肩上的傷已經上了藥、包扎好了。
「在想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京。」
「你想早點回去?」
「也不是……」
「不然?」他干脆在她身旁坐下。
雷持音張了張口,覺得這事挺難開口,要是問得太白,顯得看不起他的本領,可是不問嘛,又覺得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安。
「……你這是跟皇上杠上了?」嘆了口氣,她還是選擇最直白的問法,沒法子,她不習慣與人繞圈圈,單刀直入是她一貫的作風。
「不,是皇上與我杠上了。」
雷持音微揚眉頭,這才發現原來他也未能免俗地擁有皇族人特有的傲慢,這般桀驁不馴的用詞要是被人听見,真不知道他會落得什麼下場。
「所以回京之後,和皇上之間的沖突是避免不了了?」
「放心,不會有事,大不了就是江山易主。」他說得雲淡風輕,她卻是听得心驚膽跳。
「你這話也太大逆不道,你……」她被嚇得結結巴巴,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再發豪語。
「你該不會打算要造……」
可憐她只是一介商家女,這般忤逆的話她還真說不出口。
「不是每個人都對皇位有興趣。」察覺她的驚恐不安,易承雍也不再多說,拉著她起身。「時候不早,該歇下了。」
縱使雷持音認為他根本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不給她一個正面的答案,她也不想再追問下去,她今晚已經受夠驚嚇了,需要緩一緩。
然而她剛在床上坐下,身旁的床褥跟著微陷,又將她嚇了一跳,怯怯地望去,見他真的坐在身旁,不禁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像是目睹了極不可思議的事。
「雖說不知道今晚鬼差怎會企圖拉你走,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再來,但我覺得最好的防範法子,就是讓我以最近的距離看著你,要是有點風吹草動,我才能及時阻擋。」易承雍神色如往日般平淡,口氣也是一本正經。
可是這話听在雷持音耳里說有多怪就有多怪,她可是見識過他的身手的,才不信同處一室他還護不了她,尤其他睡在臨窗那頭,不是更方便堵住出入口,讓鬼差不敢越雷池一步?像是看穿她的疑慮,易承雍不疾不徐地解釋,「鬼差無形,你又怎麼知道他到底會從哪里竄出來?再者,以往你窩在腳踏上睡時,連鬼差的聲響都沒听見過,是不?可以想見,離我越近,鬼差越不敢靠近你。」
雷持音澄澈的杏眼轉了圈,心想似乎是這個理,可是……
「咱們要睡在一塊?」她問得極快極輕,就怕門外的空濟听見。
「你睡里頭,咱們隔著楚河漢界,你意下如何?」
看他神色誠懇,態度更是卑微,這提議也沒得挑剔……哪怕兩人未論及婚嫁,但好歹是心意相通了,尤其他是為了保護她。
雷持音這麼說服自己,可就算她再大膽,要她和衣跟個男人躺在同張床上,對她而言是無比艱巨的考驗。
當她躺在床上時,她覺得她的心跳得又重又快,像是要彈出胸口似的,她側過身壓著胸口,免得被他听見她失控的心跳聲。
「你……在京里可還有掛心之人?」
雷持音吸了口氣才回過頭說︰「你既然差人查過我的底細,那麼你應該知道我早已嫁人,而且還有個兒子。」
「嗯。」
「你不介意?」其實打他說他找人查過她的底細後,她就想問清楚他對此的想法,但隨之而來的事太多,找不到好好說話的時機點就拖到現在。
「不介意。」
雷持音都不知該夸他大度,還是懷疑他太會裝,不過他既然說出口,她就姑且相信。
「若問我還掛心誰,一個是我表妹卓韻雅,她嫁進京城行商徐家,我咽氣時她就在我身旁,我怕她難受,另一個就是我的兒子卓瑾。」
「回京之後我再替你查查,興許能與他們相見。」易承雍低聲承諾。
「能見上面自然是好,只是我現在的模樣……」她實在擔憂。
「既是你至親的人,必定會認出你。」
雷持音想了下,笑眯眼道︰「也是!對了,京城聞名遐邇的端玉閣就是我與表妹合資的,也不知道這家鋪子還在不在。」
「我听過。」
「真的?」雷持音喜笑顏開,干脆側過身對著易承雍,跟他說起她和卓韻雅的姊妹情誼是從何而來,又是為何嫁進卓家,說著說著,不知不覺睡著了,唇角還掛著喜悅的笑。易承雍睇著她的笑顏,輕柔地將她摟進懷里。
其實,她不知道他算不上正人君子。她不知道他有多高興,她絕口不提那個負心的丈夫;不知道他有多高興,她這般輕易答應與他同床共枕,更不知道,他在保護她的當下,也想感受她的體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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