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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樂顏 -【繡娘大翻身(我要有錢.財神禍篇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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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顏 - 繡娘大翻身(我要有錢.財神禍篇之三)

這些年來她獨自支撐家門,靠著繡活養家
卻不知招惹了哪位衰神,明明繡技高明
偏偏她的繡活就是難賣,不然就只能低價賤賣
還有人四處散播她隨便勾引男人的謠言
沒有一家繡坊願意聘用她,落魄到了極點
眼看生活陷入困境,喬府突然指名要她繡一幅雪霽圖
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為了白花花的銀子
別說半夜出門上工,就算是要她半條命她都認了……
什麼嘛!喬家少爺真是被寵壞了的貴族公子
她說看原圖一眼,他就小氣的只給她看一眼
還小心眼的在一旁監視,以免她把作品繡壞了
只是被他那雙熾眸緊盯著,每每讓她有些心慌意亂──
這位少爺愛找她麻煩,脾氣強硬又不講理
但她累倒病倒,他不但親自請來名醫,還送來珍貴補品
咦?他對她好是有企圖的──要她嫁給他?!
說老實話,雖然她對他也有一點點的動心
可是……唉,窮繡娘怎麼配得起他這位富少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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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2 00:06: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今年天冷得早,雖然才剛到初冬時節,太陽一落山,寒氣就籠罩了整個大地,辛苦做工一天的人們都早早回家,或者干脆早早鑽進被窩里,抵擋這讓人瑟瑟發抖的寒意。

顧涵希也想早早鑽進被窩里,奈何手頭的繡活還沒有做完,她只能把蠟燭再撥亮一點,雙手使勁搓了幾回,等冰冷的指尖有些暖意,才繼續低頭繡扇面。


二十套扇面,是她好不容易才從書畫商人那里接來的活,這些扇面全部繡完,她也不過能拿到不足二兩銀子的工錢,很少,真的很少,但是已經足夠她們一家三口人一、兩個月的吃穿花用。

上個月她家里幾乎要面臨無米下鍋的窘境,所以這次能得到這不足二兩銀子的報酬,顧涵希已經十分感激,所以她才更加用心,希望能夠快些完工,早點拿到報酬。

她少時喪父,家里只有她和母親、弟弟三個人相依為命,她的繡工是母親自幼教導的,但是母親長年沒日沒夜地做繡活貼補家用,結果傷了眼楮,雖然還未全瞎,但再也禁不得一點眼力的勞累,所以顧涵希堅持不讓母親再踫針線,只是讓她做些簡單的家務。

而顧涵希的弟弟顧幼熙是遺月復子,又加上早產,天生體弱多病,雖然沒什麼大病,但是也常需要一些湯藥滋補身體,不然總是小病纏身,讓人看著就心疼。

于是還不滿十八歲的顧涵希撐起了這個三口之家,容不得有半點偷懶。

夜已深沉,天地間一片寂靜無聲,顧涵希手中的針線上下穿梭飛舞,不到一個時辰,扇面上的蘭草圖案就已經栩栩如生。

相比服飾的織繡,講究扇面的人往往是一些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他們講究文雅,對于書畫織繡的要求往往更高。

普通的繡娘也能繡出扇面,但是很難出精品,價錢也就抬不上去,所以書畫商並不愛找她們,倒是顧涵希毛遂自薦地先繡了一幅山水扇面送過去,那山水畫仿自當朝一位著名的畫家,她在小小扇面上居然繡出了畫家的八九分真意。

書畫商心下暗喜,知道自己找到了織繡高手,像顧涵希這種水準的繡娘,就算是做皇家的御用繡娘都足夠。

但是書畫商也知道,顧涵希的繡技雖然高超,卻一直找不到好的雇主和買家,生活一直很落魄。書畫商畢竟是商人,先是表面上裝作不甚滿意的樣子,又挑三揀四了好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地說,最近有一批急活,如果顧涵希願意接,他就勉強交給她做,但是報酬不會很高。

此時的顧涵希哪怕一錢銀子都願意賺,又哪里在意書畫商的刻意壓價?所以她幾乎沒有講價就答應了下來。

不是她甘願做冤大頭,她也知道以她的水準,按照正常的市價來估算,她這樣繡一副扇面,最少能賣五到十兩銀子,如果是在京城,甚至可以賣到幾十兩。

可是她身居江南小縣城,又不知道招惹了哪位衰神,明明繡技高明,偏偏她的繡活就是難賣,不然就是只能低價賣出。且說也奇怪,她低價賤賣的作品往往一經轉手便能高價賣出,彷佛財神爺老是和她擦肩而過,或明擺著看她不順眼。

就連繡坊也不願聘她,落魄到了極點。

顧涵希曾去繡坊應聘過,那家繡坊的主人非常欣賞她的繡活,也讓她留了下來做活,哪知道沒過幾天,繡坊的少東家偶然看到了顧涵希,見她身姿窈窕更兼秀眉妙目、楚楚動人,頓時色心大起,開始照著一日三餐來繡坊調戲顧涵希。

起初顧涵希為了生計百般隱忍,但是繡坊女人多,是非也多,流言蜚語很快就傳到了繡坊少夫人的耳朵里,少夫人是個潑辣的醋壇子,她不敢去管自家風流花心的夫君,就把一腔怒氣都發在顧涵希身上,不僅擅自將顧涵希逐出繡坊,還四處散播謠言,說顧涵希不守婦道,隨便勾引男人。

自此,再也沒有繡坊願意雇用顧涵希,就連她的繡活也沒什麼人買了,這讓以織繡為生的顧涵希一家,生活頓時陷入了困境。

往事不堪回首。

一不小心走神,顧涵希一針刺在了指尖上,她急忙把手指抽出來,如果沾染上血跡,那這好好一幅扇面就毀了,扇面的質料是昂貴的絲綢,她的工錢都不夠買一幅扇面呢。

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然後仔細反復檢查扇面,還好她抽手得快,指頭沁出的血滴並沒有沾染在扇面上,她大大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工錢保住了。

發現自己已經精神不濟,不能再做活,顧涵希干脆放下手里的繡活,抬起手按了按早已酸痛的後頸,又按摩了一會兒酸澀的眼楮,這才站起身準備睡覺。

明天再辛苦一天,二十幅扇面大致就能完工了,然後就能拿到工錢,就可以買米買面,再給弟弟買點滋補藥材。天涼了,顧幼熙開始有點咳嗽,這可不是好現象。

就在顧涵希東想西想地檢查完了門窗,準備走進臥房睡覺時,門外忽然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這聲音突如其來,嚇她了好大一跳。

深更半夜,什麼人?什麼事?

她用手按住胸口,她的心怦怦直跳,就如同門外砰砰不停的敲門聲。

「希希,這是在敲咱家的門?」一向淺眠的顧韓氏反應很快,已經披衣下床,掀起門簾,一臉擔心地望著顧涵希問。

顧涵希急忙走到娘親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娘,別怕,我出去看看。」

顧家只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院牆不高,院門也不大,薄薄的兩扇木門板,再被人這麼敲下去,顧涵希擔心門都要被敲破了。

「希希,小心點。端著蠟燭過去,外面黑,別摔著了。」顧韓氏眼楮不好,只能在屋里等著。

***

顧涵希一手端了蠟燭台,一手順勢取了一根頂門的大木棍,膽戰心驚地走到院門口,問︰「誰啊?半夜三更的有什麼事?」

「顧姑娘,小的是喬家的僕人,我家七小姐要小的來找您救救急,原本不該這個時辰打擾您,但是七小姐也是急得沒法子了,才來找您的。」一個聲音憨厚的中年男子有些焦急地回答了她。

「七小姐?喬府的喬七小姐?」顧涵希有點驚訝地追問確認。

「是的,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喬家也不會這時候還來麻煩您。」

顧涵希倒是認識喬七小姐,喬七小姐曾買過兩次顧涵希的繡品,對她的繡工很是欣賞。

吳縣並不大,能夠真正稱得上富貴人家的,也就只有縣城西邊的名門望族喬家,據說已是數百年望族,家中的高官權貴出了不少,在吳縣的地位一直頗高,每任知縣上任都要去喬府拜望一番,由此就可知喬府的權勢。

現任喬家老爺據說在京城為官,他的夫人和所有的子女──七個女兒與一個兒子,則留在喬家老家。

喬家在足足生了七個閨女之後,才有了一個寶貝兒子,喬少爺是喬家所有人燒香拜佛、千求萬喚才得來的寶貝兒子。

這次出的麻煩,就是喬少爺晚上睡不著,到書房翻看珍藏的書畫,其中一幅藏畫是喬少爺的祖父遺留下來的,喬少爺格外珍惜,今晚燈下賞畫時,手持燭台的小廝打了瞌睡,蠟燭落下來燒到了畫的邊緣,喬少爺頓時心疼欲絕,抱著那殘畫再也不肯睡覺了。

喬七小姐知道顧涵希學過裝飾畫的織繡方法,更信得過她的繡工,便希望顧涵希能夠把燒毀的卷軸彌補好,或者干脆依樣畫葫蘆,重新繡制一幅。

那幅繡畫據說是喬少爺的祖父得自于皇帝的賞賜,是皇宮里一位非常出名的御用繡娘的繡品,喬家祖父自己很喜愛,後來把畫轉贈自己唯一的寶貝孫子。

祖父去世後,喬少爺每次思念祖父,就會取出這幅畫來欣賞。那是一幅山水畫,遠處有皚皚雪山,近處有台階和山路,路旁還有常青的松柏,路上有一匹馬、一個白胡子老者和一個孩童,老者牽馬,幼童騎在馬上,兩人一馬正緩緩向山上行進,而在遠處的天邊,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

這幅畫叫「雪霽圖」。

喬家祖父也曾帶著幼時的喬少爺登山拜訪寺廟的老友,和這幅畫里的情景非常契合,這也是祖孫兩人都喜歡這幅畫的緣故。

喬少爺幼年跟隨祖母生活,對祖父母的感情非常深,兩老逝世後,他格外珍惜祖父母留給他的所有物品,這幅「雪霽圖」尤其得到他的珍愛。

喬家忠僕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最後誠懇地求道︰「七小姐說,已經這麼晚了,原本該明天一早再來請您,但是我家少爺一個人抱著那幅畫呆愣愣的,全家人都跟著揪心,所以才不得已來請您了。七小姐說了,只要您去一趟,就付費五十兩,如果能將畫修補好,重謝一百兩。」

顧涵希的心重重一跳,幾乎快要窒息。

五十兩?

一百兩?!

那是多大一筆錢啊?

夠他們家花用多久?

她可以替娘親和弟弟添補幾件過冬的厚衣裳了,還可以替娘親和弟弟買一些燕窩和人參,甚至,她是不是可以用這筆錢去租一個小小的舖面,出售她之前積下的一些繡品?

顧涵希也顧不得矜持,馬上回他︰「沒關系,沒關系,你等我一下,我穿件厚衣服就跟你走。」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為了那白花花的五十兩或者一百兩銀子,別說是半夜出門上工,就算是要她半條命她都認了!

顧涵希快步回屋,簡單對娘親交代一番,自己找了件粗布襖子穿上,便快步出門去了。

「娘,你回屋睡吧,我說不定要明早才能回來。你放心,喬家人很好,我不會有事的。」

顧韓氏是知道喬府的名聲不錯,雖然權勢不小,卻很少傳出仗勢欺人的丑聞,但是女兒深更半夜一個人出門,她多少還是有點憂慮,忍不住說︰「非得現在去嗎?明兒一早去不行嗎?」

「娘,我去去就來,你放心睡吧。」

***

夜深露重,整個縣城都黑漆漆靜悄悄的,但是當顧涵希從喬家馬車上下來時,卻看到喬家大院里燈火通明。

幾乎所有的房間里都亮著燈,院子里的燈也亮著,照得花園小徑都清清楚楚,所有的僕人,無論男女老幼都不敢睡,硬撐著精神忙碌伺候著。

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為他們的少主子失眠了,睡不著了,傷心難過了,所以所有的燈都要亮著,所有的人都要陪著。

顧涵希想想自家那個早已乖乖睡下,就怕替母親和姊姊添麻煩的弟弟,不由心頭暗嘆,同人不同命。

喬七小姐正在門口等候,見顧涵希從馬車上下來,連忙快步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說︰「顧姑娘,真是麻煩你了,等今夜事情解決了,我必定會好好酬謝你。」

「七小姐客氣了,我也有弟弟,能理解你這份愛弟之心。」顧涵希溫婉地笑了笑,說︰「只是我以前沒有修補過繡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辦到。」

喬七小姐是個性格爽直的女子,她的年紀和顧涵希相當,自覺和她非常投緣,便從來不把外面對顧涵希的誹謗放在心上,她笑道︰「不是我看不上咱吳縣的繡娘們,如果連你都做不到,那外面也就沒有任何人能做到了。」

顧涵希其實也很喜歡喬七小姐這種性格的女子,便又笑了笑,不再假意寒暄,只是跟著喬七小姐的腳步快速向前走。

左拐右拐,半盞茶的時間過去後,她們走進了一個寬敞的院落,再走進一間書房。

書房的南面軒窗下是一張紫檀書案,書案上筆墨紙硯具有,書案一邊是一青花瓷寬口小缸,里面有些凌亂地插著許多書畫卷軸;另外一邊則是一個花凳,上面有一個圓口梅瓶,里面斜插著一簇尚未凋落的墨菊。

而在書房的北窗下則放置著一張羅漢床,床上中間位置擺著一副棋盤,一個白衣青年正靠坐在羅漢床上,手里抱著一幅畫,眼望著北窗外的紫竹出神。

喬家少爺比喬七小姐小一歲,但是看他那雙長腿,絕對要比喬七和顧涵希這兩個女子高出許多,而且他的面龐比同齡的青年要顯得冷峻,冷厲的五官曲線已經展露出成年男子獨有的魅力。


顧涵希的視線忍不住在喬少爺的身上留戀一番,第一時間就覺得這是一個堪稱美人的青年,只可惜氣質太冷,眼神太深,猶如雪山之巔的高嶺之花,普通凡俗女子怕是打動不了吧?

或許是察覺到顧涵希的視線,喬少爺轉頭看了她一眼,卻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很快又面無表情地轉開視線。

他的嘴唇抿得很緊,一聲不吭。

喬七在心底暗暗嘆口氣,她的弟弟喬行簡聰慧過人,讀書向來過目不忘,可是卻不愛說話,在陌生人面前一語不發的毛病,也著實讓人頭疼。

喬七笑著對喬行簡說︰「小弟,這位顧姑娘是一位織繡高手,你把畫交給她,看看是否能夠修補?再不然,讓她重新繡一幅一模一樣的好不好?」

喬行簡听了這話,終于又回頭看了顧涵希一眼,他的雙眼幽深,目光落在身上時,會讓人忍不住打個寒顫。

顧涵希眨了眨眼,對他輕淺地一笑。

顧涵希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身姿婀娜、面容秀麗,氣質更是溫婉,只是這些年她獨自支撐家門,為了方便在外面行走,她出門都是一身男裝,此時的她就是一身青布襖褲,頭發高高梳起,在頭頂綰了一個發髻,像男子那樣只插了一根發簪。

烏發素顏,不染脂粉,站在大家閨秀喬七小姐身邊,顧涵希本該不起眼,可奇妙的是,在燭光之下,喬行簡卻覺得這個宛如秀美少年的女子更顯得清秀出塵,不染凡俗。

這一次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看得顧涵希都有些心慌了,喬行簡才又轉過頭去,還是一語不發。

喬七有點心急,走到喬行簡面前,說︰「爺爺的畫壞了,大家都心疼,可是你這樣抱著也不是辦法啊,讓顧姑娘看一看吧?」

喬行簡依然不吭聲。

顧涵希沉思了一下,跟著走到喬七小姐身後,輕聲道︰「喬少爺,不然你親自打開畫卷,我就站在這里看一眼就好,我不踫畫。」

因為她這番話,喬行簡再次轉頭看了看她,然後才慢吞吞地把畫放在棋盤上,慢慢打開。

是有些年歲的畫卷了,布料已經有些泛黃,帶著年代久遠的質感,但是畫面很美,讓人看了會不自覺地沉浸其中,彷佛真的感受到了雪後初晴的那種明亮。

可惜畫卷左上方的一個小小的破洞損害了整幅畫的美感,讓人惋惜。

顧涵希就著燭光仔細看了一會兒,才說︰「修是可以修,但要想達到原畫完美無缺的地步,就有點困難了。」

而且修補用的布料和針線雖然可以刻意弄舊,讓它們看起來和原圖一樣,但那也只能騙騙外行人,真正的行家應該一眼就能發現不同。

喬七小姐卻不是太在意,對她說︰「只要能修補起來,不再看著破破爛爛的就好了。那麼你就修吧,越快越好,針線什麼的,家里都有,我要人去拿來。」

顧涵希說︰「如果真要修補,我建議等到白天,那時候光線明亮,色彩不會失真,在燭光下可不行。」

喬七急道︰「可是修不好,小弟就不肯睡覺啊。」

喬行簡看著顧涵希,問︰「你手藝很好?」

他的聲音低沉且富有磁性,明明是有些質問和諷刺的語氣,卻意外好听。

顧涵希才不會和這麼一個貴族公子斤斤計較,她微笑道︰「盡力而為。」

喬行簡點了點頭,說︰「我不要你修補,如果手藝很好,就重新繡一幅吧。如果我喜歡,重重有賞。」

喬七急忙道︰「好呀好呀,繡新的其實比修補舊的還要容易,對吧,顧姑娘?」

「是沒錯。」顧涵希輕輕點頭。

喬行簡此時卻把畫卷合了起來,重新抱進懷里,說︰「那你繡吧。」

顧涵希忍不住偷偷咬了一下嘴唇,肚子里狂月復誹︰被寵壞了的千金大少爺,小心眼,小氣鬼!

她說看一眼,他就真的只給她看這一眼啊?根本是故意為難她吧?幸好她看花樣向來過目不忘,方才觀看繡畫時她也特別用心記下了用色與構圖,同時在心底尋思該使用何種繡法與絲線,這時她已經將整幅繡畫都刻印在腦海里了。

哼!

誰怕誰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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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7-22 00:06:47
第二章

顧涵希繡了整整一夜,但是並沒有完工。

她當然希望一次就能全部繡完,但繡活畢竟需要耐心,更需要細心,心急絕對出不了好作品,所以就算一整夜沒休息,她也僅僅是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雪霽圖」。

因為夜晚的光線不夠明亮,她有點擔心顏色會產生偏差,所以一再仔細地和記憶中的圖畫比對。

見她一再靠近燈光,喬行簡便吩咐下人替她點了整整二十根蠟燭。

書房里很靜,喬七小姐因為撐不住,已經先回自己的閨房休息了,值夜的丫鬟和小廝則在外間屋里打瞌睡。

顧涵希靠在書房南窗下,低頭刺繡,喬行簡依然坐在北窗旁的羅漢床上,他一手撐在棋盤小桌上,半側著身子,一手撐著下頷,目光有些飄忽地凝視著顧涵希。

從小到大,他身邊一直圍繞著許許多多的女子,他一母同胞的姊姊們,還有表姊表妹什麼的,以及內宅深院里從來都不會缺少的各色丫鬟們,認真說起來,這些女子大多是或清秀或艷麗或可愛的美女,他算是真正在脂粉堆里長大的。

但是他並不愛這些脂粉。

他的姊姊們總嫌自家小弟性子太冷,話語太少,在他小的時候,姊姊們長長尖尖的指甲沒少掐過他的臉,背著父母更是沒有少捉弄過他,後來他長大了些,姊姊們也大部分出嫁了,剩下的幾個姊姊才開始極為寵愛疼愛他,但那時他卻已經有了深深的偏見,覺得這世上真的是「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也因為這個緣故,身為喬家寶貝的喬少爺到了十七歲還沒訂婚,他的父母曾經替他選了許多合適的名媛貴女,有些還是彼此見過面的,他卻一個也沒有看中。在他眼里,那些裝模作樣的千金小姐和他的姊姊們全是一個模子,虛榮、矯情、吵吵鬧鬧、傷春悲秋,更有一些是潑辣跋扈的性兒,打死一個僕人就像踩死一只螞蟻。

喬行簡不喜歡這樣的女人。

像他這種胭脂堆里長大的男人,不是變成喜愛脂粉的紈褲子弟,就是像他這樣,只想和這些麻煩的女人拉開距離,少接觸為妙。

現在喬行簡的小院里,只有兩個大丫鬟負責一些瑣事,而且都是已經許了人家、快要出嫁的大姑娘,他的日常起居早就已經交給貼身小廝打點。

為此,喬家主母喬崔氏私底下還偷偷擔心過,自家的兒子是不是不喜歡女人,其實喜好男風?

喬崔氏甚至委婉地和喬行簡提過一次,喬家只有他這麼一個男丁,就算喜好那個男風啥的,也該先完成傳宗接代的重任,不能讓喬家就在他這一輩斷了香火。

喜好男風?

哼,說不定呢。

喬行簡看著一身男裝打扮的顧涵希,她眉清目秀、干淨清爽,微微低著頭,因而露出修長的頸部曲線,瑩白的頸部肌膚在燭光下閃燦著盈盈光澤,竟是無法形容的誘惑。

這樣一個縴細柔弱的女子,在這樣的清冷深夜,為了區區幾百兩銀子,離家奔波,熬夜整晚,喬行簡看得出她在苦苦支撐,在他看著她的這段時間里,她已經悄悄掐了自己的大腿好幾次,還打了幾次呵欠,眼角也沁出了淚珠,但也被她悄悄擦去。

一向覺得自己心腸冷硬的喬少爺,此時也難免想起那首令人覺得心酸的詩︰

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夸縴巧,不把雙眉斗晝長。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

這首詩,大概是對天下大部分貧家繡娘形象最直白的描述了。

看著認真刺繡的顧涵希,喬行簡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是太過分了些,為了自己心里難過,就折騰得全家人徹夜難安,比起底層平民日常生活所必須承受的辛苦,他曾經以為無法承受的創傷,也或許,並不是那麼嚴重吧?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一枚白色棋子,直到那冰涼的玉石棋子變得溫熱,喬行簡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是面對陌生人一直以來養成的冷漠習慣,讓他又咽下了忽然想和對方說幾句話的沖動。

有什麼好說的呢?

一個素昧平生的繡娘而已,就算看她再順眼又怎樣?和她說他小時候的夢魘,她又能理解嗎?

五歲之前的喬行簡是住在京城里的,跟著當時是太子太傅的祖父生活,那時他是金尊玉貴的小少爺,每天生活在祖父母的百般寵愛之中,就連京城豪宅里的空氣似乎都是甜美的。

可是忽然有一天,皇後宣召喬家祖父進宮,而且還要喬行簡跟著,皇後有個與喬行簡差不多大的太子,說是要讓喬行簡與小太子一起玩耍,喬行簡已經不記得當時祖父是不是有些猶豫,但是皇命難違,祖孫倆最終還是乖乖入了宮。

入宮之後的一切細節,喬行簡已經不願回想起,他只記得那一天,天空突然變成了淋灕猙獰的血色,他的祖父是傳統固執的太子黨,為了皇後的兒子,老人家和突然發動政變的皇叔杠上,老太傅為了「皇族正統」,一頭撞死在皇宮的大理石柱上。

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喬行簡被祖父慘烈的死亡給嚇呆了,他不知道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等他從血色夢魘中真正清醒過來時,他已經回到了吳縣老家。

自此,他再也沒有離開過吳縣,沒有去過京城。

就算皇叔登基以後,公開宣稱喬祖父高風亮節、精忠報國,又追封了喬祖父忠烈之名,還抬升了喬行簡父親的官職,他也已經對皇家對那個官場深惡痛絕,每日閑散在家,寧願游山玩水,也不肯繼承喬家的百年官宦之位了。

他只想平平淡淡地過一生,那些以人命堆砌的權貴之路,他完全沒有興趣。

五歲以後,喬行簡便很難入睡,經常會做噩夢,而一旦失眠,他第二天的情緒就會很差,甚至會陷入抑郁焦躁的莫名情緒中難以自拔,直到大病一場後,再如抽絲一般慢慢從惡劣情緒的泥沼中掙扎出來。

像今天這樣的夜晚,在喬府已不是第一次,也許以後還會發生,喬行簡自己其實也都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他只是靜靜地抱著祖父留下的畫卷,準備睜眼到天明。

他沒想到七姊會請來一位繡娘,更沒想到這繡娘看起來如此順眼,讓向來對女性無好感的他,也難得放松了一些武裝。

喬行簡一向冷冽的表情在這寂靜無聲的深夜慢慢變得柔軟,眼神也不再那麼凌厲,而是變得溫和。

第一次,失眠的夜晚,他覺得不是那麼難熬了。

***

顧韓氏一夜無眠,睜著眼熬夜到天亮,她一直在為女兒擔心。

顧韓氏抹了幾次眼淚,只恨自家的男人走得太早,只恨自己的眼楮不爭氣,把養家的重任都落在了女兒一人柔弱的肩膀上。

天蒙蒙亮的時候,顧幼熙醒了,自己穿好衣服,揉著眼楮從臥室走出來,看到娘親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發呆,便叫了一聲︰「娘?」

顧韓氏回過神來,忙應道︰「啊,你醒了,娘這就做飯去。」

顧幼熙望了望屋里,問︰「姊姊呢?」

顧韓氏站起身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嘆口氣,說︰「你姊出去了,接了個繡活,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顧幼熙清秀的小臉上閃過一抹憂色,他雖然只有八歲,但是已經很是懂事。

他的姊姊顧涵希一直想把他培養成才,所以五歲那年,他就跟著附近的一位秀才讀書認字了,姊姊每年給這位秀才做四季衣物,當作教他念書的酬勞。

這麼早,能接什麼繡活呢?

「姊姊去了哪里?我去看看她。」顧幼熙問母親。

顧韓氏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說實情,只敷衍道︰「你姊姊說很快就回來,你先念書吧,等吃過飯快去學堂。」

顧幼熙輕輕咳嗽了幾聲,盡管他極力壓抑自己咳嗽的聲音,可是顧韓氏還是一臉憂色地走過來,模了模他的頭,問︰「怎麼又咳嗽了?」

每逢天涼的時候,顧幼熙就會病一場,咳嗽、發低燒什麼的,不會太嚴重,但也總是擾人。

顧幼熙笑了笑,連忙說︰「沒事,沒事。」

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姊姊,為了多給他買藥和滋補營養的食物,顧涵希總是要多做許多活。

顧韓氏心疼兒子的懂事,也同樣心疼女兒的辛苦,可是家里已經是幾乎要家徒四壁了,她又能怎麼辦呢?

顧韓氏幾乎又要落下淚來,卻也只能轉身去做早飯,可是掀開米缸,才發現已經沒幾粒米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顧韓氏更加頭疼起來,她記得女兒說家里還有一些銅錢,或許她應該先買點米去,兒子還小身體又不好,總不能讓他餓肚子。

顧韓氏拿了家里僅剩的一串銅錢,準備去胡同那頭的糧鋪買點米,剛打開門,就見到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家門口。

顧家住在縣城的平民區,這條胡同很是狹窄,一輛馬車就擋住了整條通路。

顧韓氏正猶疑著,馬車的車廂門這時打了開來,顧涵希從馬車上跳下來,見到顧韓氏,忙問︰「娘,你這是去哪?」

見女兒平安回來了,顧韓氏松了口氣,說︰「家里沒米了,我去買點米。你快回屋里去歇歇。」

「娘,不用去買了。」顧涵希拉住顧韓氏的手。

顧韓氏正要問為什麼,從馬車里又走下來一位長身玉立的青年,身著月白色錦緞長袍,烏發束冠,五官極為俊美,只是氣質有些清冷,他站在顧涵希身後,對顧韓氏點了點頭,並不言語。

車夫熟悉自家少爺個性,急忙過來解釋︰「顧家大娘,我家少爺感謝顧姑娘昨晚熬夜為他繡圖,所以特地備了一些禮品作為酬勞呢。」

車夫一邊說,一邊從車廂里搬下來足足有五六十斤的一袋子白米,還有一袋子黃米、一袋子白面粉,另外還有半袋子的蔬菜、臘肉、鮮肉、活魚等等。

顧韓氏看得目瞪口呆,她看了又看,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家女兒,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女兒到底接了什麼繡活啊,怎麼樣也值不了這麼多東西的錢吧?

顧涵希也是一臉窘迫,她怎麼會知道金尊玉貴的喬少爺腦袋里到底在想什麼?

顧涵希的繡圖沒繡完,但她實在是撐不住了,天亮的時候,便起身和陪她熬夜到天亮的喬行簡告別,準備先回家休息一下,之後再繼續回來工作。

結果喬少爺居然要親自送她回家,並且在她想起家里已經沒有了米之後,吩咐車夫從西市最好的米鋪里買了一大堆米糧,又去早市買了一大堆菜蔬和肉。

車夫笑著說︰「這是咱們喬府的一點謝意,顧大娘,你就別客氣了,只管放心收下。」

對于一個即將斷炊的清貧家庭來說,喬行簡送的這些米面菜蔬猶如及時雨,比直接給顧家一大筆銀錢更讓顧韓氏感動,她誠懇地謝過喬少爺,和車夫一起將這些東西搬進了家里。

喬行簡也跟著走進了這個小院落。

很小很小的院子,一個成年人五六步就能走到盡頭,小院子里只有堂屋三間,東邊盡頭是一個草草搭成的茅草屋,處處漏風,充作廚房,除此之外,就只有在院落的西南角有個小茅廁,再沒有其它建築。

而那三間堂屋也很是窄小,喬行簡身高腿長,他走進去時,門框都差點踫到他的額頭,幸好顧涵希及時提醒了一聲,他才微微彎腰走進去。

簡陋的木頭桌椅,是那種粗糙的木頭做成的家具,沒有任何清漆,桌椅老舊到喬行簡懷疑自己坐下去會不會把椅子坐壞掉。

清貴的喬少爺站在狹窄簡陋的房屋里,真正讓顧涵希見識了什麼叫做「蓬蓽生輝」。

「寒門小戶,讓您見笑了。」顧涵希說。

她也不準備燒水招待了,想來喬少爺也喝不下她家沒有茶葉的白開水。

喬行簡略微看了看,伸手將一個荷包放在了桌子上,便轉身朝外走。

顧涵希急忙拿起荷包,問︰「喬公子?」

喬行簡淡淡地說︰「報酬。」

顧涵希將精美的荷包打開,里面是兩張銀票,一張面值一百兩。

輕飄飄的兩張紙,落在顧涵希的手中卻感覺好沉重。

她站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等她回過神來,喬行簡已經走出了她家的院門。

她急忙跟過去,將其中一張銀票還回去,說︰「昨天七小姐說好的,一百兩。」

其實她不覺得自己一夜辛苦就值得一百兩,但是既然昨夜七小姐已經說好了,她也不會傻傻地降價,不過,多出來的一百兩,她是真的不會要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就算再窮,也不會唯利是圖。

喬行簡看著自己手中被塞回來的銀票,再回頭看看一臉認真的顧涵希,嘴角難得地輕輕挑起,說︰「真不要?」

顧涵希搖頭。

喬行簡輕哼一聲︰「傻瓜。」然後轉身上了馬車。

顧涵希氣得暗自跳腳,卻只能干瞪眼地看著馬車漸漸遠去,直到馬車拐出了胡同口,看不到蹤影,她才悶悶地走回自家的小院。

豈有此理,她就是傻瓜又怎樣?

白花花的銀子她也不舍得往外推,但是不該拿的錢就是不該拿。

她都已經認定了自己是被衰神附身、財神爺從來不眷顧的命了,才不會奢望那些莫名其妙的錢財。

而且,一百兩紋銀,對他們家而言已經是一筆萬分巨大的財富了。

她對于喬七小姐萬分感激,她也明白,這應該是喬七小姐憐憫她家里的境況,所以才額外開了這麼高的報酬,否則按照喬七小姐平時的精明,根本不會這樣大方往外撒錢。

富貴人家是有錢,但是也不會隨隨便便就亂花,否則金山銀山也能敗光光。

拿著書本的顧幼熙看了看姊姊,好奇地問︰「姊姊發財了?」

顧涵希對著弟弟向來溫柔,便笑著說︰「是啊,是喬府的繡活,喬家人大方,給了姊姊好大一筆酬勞,咱們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中午姊姊給你炖肉吃。」

顧幼熙同樣笑咪咪地點頭,說︰「好呀,好呀。」

而此時坐在馬車上的喬行簡卻玩味地把玩著手里的折扇,回想著顧涵希恨不得跳腳反駁他的樣子,心中忍不住有了幾分愉悅。

那個小傻瓜,如果告訴她,本少爺其實就是有點喜歡她的傻,她又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

顧涵希吃過早飯,打了個盹,還未到中午,她就自己爬了起來,今天她要趕完剩下的扇面,約好了要送去給書畫商。

她強撐著精神做活,如果實在太累了,就到院子里走幾圈,清冷的寒風吹過,讓她清醒不少。

一直到日落西山,她才做完活,弟弟正好從學堂放學回家,她笑著和弟弟一面打招呼,一面站起身來,也準備把扇面送過去給書畫商,結果剛一起身,眼前就一陣發黑,在顧幼熙的尖叫聲中,顧涵希一頭栽倒在地。

再醒來時,顧涵希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她的身上暖暖的,不再是前幾日手腳冰冷、全身冰涼的感覺。

她轉過頭,一直趴在床頭的顧幼熙便立即說︰「姊姊,你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還難受嗎?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呢。」

顧涵希「啊」了一聲,她還以為自己只是睡了一下,沒想到一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

她有些焦急地問︰「那些扇面送去給人家沒有?喬府那邊呢?他們有沒有來催?哎呀,你和娘怎麼不早點叫醒我?我只是有些累而已。」

「姊!」顧幼熙沙啞著嗓子喊了一聲,「你不要再操心這些事了,你想把自己累死嗎?」

听到說話聲,顧韓氏和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一起走了進來,那女子五官端正,氣質溫和,舉止大方,她對著顧涵希微笑說︰「顧姑娘不要擔心,我們家七小姐和少爺都已經知道你累倒了,所以特地吩咐奴婢過來照顧你,而且還說要等你休息好了,再繼續繡圖,少爺這次沒有再失眠,所以不著急的。」

顧涵希認得她,是喬行簡身邊的兩個大丫鬟之一,好像是叫做青鸞。

她急忙坐起身來,說︰「怎麼能勞煩青鸞你來照顧我,我只是有些累,現在睡一大覺就好了。麻煩你回去稟告七小姐和喬少爺,就說我明天繼續去繡圖。」

也不知道喬行簡是出于什麼考慮,要求她必須在喬府做工,不許她把繡圖帶回家里,所以如果要繼續繡圖的話,她還是得到喬府去。

青鸞點點頭,其實她也並不認為自己真的需要伺候這個繡娘,喬府出來的大丫鬟,無論是氣質還是衣著打扮都堪比小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青鸞自然有自己的傲氣,所以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說︰「少爺認為顧姑娘會累倒,都是因為熬夜,所以很是過意不去,要奴婢帶來了不少的營養補品,還特別吩咐你一定要記得吃喔。」

顧涵希眨了眨眼,她不知道喬行簡又送了什麼,但是以那位大少爺的性格與財力,大概又都是些非常昂貴的東西吧?

顧韓氏有些受寵若驚,她吶吶地對青鸞說︰「青鸞姑娘,我家大丫頭就是累了點,休息幾日就好了,哪里用得著那麼貴重的補品?你還是帶回去吧,替咱們謝謝喬家小姐和少爺的心意就好。」

「這個我可做不了主,少爺吩咐過,務必要將補品留下呢。」青鸞笑著說。

顧涵希沉思了片刻,對顧韓氏說︰「娘,那就留下吧,日後我會好好謝過他們的。」

青鸞又客套了幾句,便起身離開了。

顧涵希這才注意到她的床腳點了個火盆,里面是她家從未用過的銀霜炭,她忍不住皺起眉頭,說︰「娘,天還沒下雪,怎麼就點火盆了?還用這麼好的炭。」

顧韓氏嘆口氣︰「這也是喬少爺送來的,而且吩咐務必點上的啊。你不知道,他還特地請了咱縣里最有名的孫大夫替你診病,幸好只說是積勞成疾,而且營養不足,身體虛弱……都是娘沒用,累壞了我的好閨女。」

顧韓氏說著說著又掉起了眼淚。

顧涵希拉住娘親的手,安慰道︰「娘,別難過了,我這次得了一大筆銀錢,足夠咱好好過上一段日子了。」

顧韓氏卻有點擔心,說︰「能賺錢當然很好,可是……可是只是幫他們繡一幅圖,哪里就值得那麼多錢呢?娘總是有點心虛,希希啊,咱家雖然清貧,但是不能被富貴迷了眼楮啊。」

「娘,你說什麼呢?女兒一向知道分寸的。」

「那喬家少爺,是多麼金貴的人啊,咱可高攀不起,你不要因為他對你好一些,就起了什麼心思。」

顧涵希簡直要被氣笑了。

「娘,你說什麼呢?我只是去做一次繡活,你怎麼就想那麼多?要是被喬家人知道你有這種想法,人家才要嘲笑咱們胡思亂想了呢。」

見母親還想繼續說下去,顧涵希直接說道︰「你就放下心,我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不會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

***

與此同時,喬家里也有類似的對話在進行著。

喬家主母喬崔氏問自家的小女兒︰「小七,那繡娘是怎麼回事?你弟弟不但親自送她回家,還送她許多東西?那些燕窩和冬蟲夏草都是你爹特地從京城送來的特等品,專門為他滋補身體,他就這樣轉手送給那個繡娘了?」

說著說著,喬崔氏就忍不住有些怒。

喬七也沒想到弟弟會這麼大方,這些年根本懶得應酬女賓的他,居然破天荒地親自送顧涵希回家,還幫她買米買面和買菜,听說她累暈了,更是專門聘請了名醫,甚至送去了昂貴的燕窩和冬蟲夏草。

喬七雖然有點喜歡顧涵希,卻也不覺得她配得上自家的寶貝弟弟,所以此時也是皺起了眉頭,「娘,你先別著急,我也不知道弟弟在想什麼,之前不是怕弟弟又接連失眠嗎?眼看天冷了,他要是再大病一場可怎麼辦?所以我才急著去把顧姑娘請了過來,倒是沒想到弟弟……這樣吧,娘,你先別去問弟弟,我去問問他吧。弟弟難得對女孩子感興趣,如果他真喜歡,咱們給他納個妾不就行了?顧姑娘雖然不配做弟弟的正室,但做個妾還是可以的。」

喬崔氏依然有些不滿,「可是我听說她人品不怎麼樣。」

「那都是別人忌妒她,故意傳出來的謠言,我和她相處過,相信她是個品行端正的良家女子。」

喬崔氏輕輕「哼」了一聲,這才道︰「那好吧,我再派人去查問一下,如果你弟弟真的喜歡,就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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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色已近黃昏,冬日的落陽顯得清冷而蒼白,寂寥的余暉從南窗斜照進來,穿過冬日厚厚的窗紙,只剩一點點的光暈灑落在窗下刺繡的顧涵希身上。

喬行簡依然坐在北窗旁的羅漢床上,羅漢床上放置了一張小方桌,小桌子上滿是厚厚的帳簿,接近年底了,喬家各處的產業都送來了帳簿讓主人查帳,喬夫人並不是個太精明的婦人,早在幾年前就把這些事情都交給自家兒子處理了。


只是喬行簡此時並沒有翻閱帳簿,他依然斜靠在小桌子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有節奏地敲打著自己的腿,目光卻一直落在對面窗下的顧涵希身上。

他想看清楚,眼前這個清秀的小女子和其它女人到底有什麼不同,為何能讓他感到安心,甚至讓他不再失眠和焦躁。

喬行簡心里也在琢磨今天一大早七姊跑來和他說過的話。

喬七素來是直爽的性子,她直接問︰「你是不是有點喜歡那個繡娘?」

「喜歡?」喬行簡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少裝傻,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喬七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不然你怎麼會親自送她回家,還為她家買那麼多東西?我可沒見過你親自去為咱們家買這些五縠雜糧。而且她在家里出了事,不過是累昏而已,你怎麼那麼快知道了消息?還那麼焦急,甚至親自去請了孫大夫去為她診治?嘖嘖!小弟,我以前可沒見你這麼在意過一個女孩子。」

原本只是淺淺醞釀著的心事猛地被揭穿了,喬行簡反而波瀾不驚,只是淡淡地看了喬七一眼。

喬七不甘心,繼續說︰「爹娘之前還擔心你是不是有男風之好,我看你根本就是誰也不喜歡,家人原本都為你的將來擔心得不得了,真怕你任性地就這樣一個人孤獨下去。如果你真喜歡那個繡娘,那就把她弄進咱家來,姊姊會幫你。不過……娘是不同意你將她明媒正娶,那就把她納為妾吧,她是良家女子,可以做個貴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喬行簡無語地看了喬七一眼。

「你還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嫁妝吧,喬家就剩你還沒出嫁,都快沒人要了。」

喬七「哼」了一聲,說︰「有什麼好操心的?喬家女兒從出生就開始準備嫁妝了,哪個嫁出去不是風光體面?小弟,你少管這個,你只管老實說,你到底對顧涵希存著什麼心思?」

喬行簡皺起了眉頭,轉身進屋,不再理她。

喬七最後只能無奈地離去,自家小弟性子就是這樣悶騷,可真愁死人了。


其實喬行簡不是不願意回答喬七的問題,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他自己也還弄不清楚對顧涵希到底是什麼心思。

僅僅是一面之緣而已,僅僅是踫巧她會繡爺爺留下的繡品而已,僅僅是在他失眠傷感的夜晚,她來了而已。

僅僅足,有她在的時候,他不再感到憂郁、不再孤獨而已。

那麼,她對于他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會這麼奇妙嗎?

今天顧涵希又來到了喬府,繼續在喬行簡的書房里做著她未完成的刺繡工作。

喬行簡的理由很簡單︰他要盯著她做活,不能把作品繡壞了。

唉,出錢的雇主是大爺,顧涵希倒也不覺得喬行簡的要求有多麼過分,所以也就繼續在書房里刺繡,當然前提是要有喬家的丫鬟陪伴著,她可不敢就只有喬行簡和她兩個人孤男寡女地同處一室。

喬行簡這一天除了查了幾本帳簿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在盯著顧涵希發呆,就這樣看著她低頭做活,任憑時間飛逝,似乎一眨眼一天就過去了,一下子就已經是夕照了。

喬行簡唇角微揚,他確信自己今天的心情很不錯,確切地說,是相當輕松和愉悅,是近年來少有的感覺。

他想自己是真的有點喜歡這個女子了。

如果能夠有她陪伴著,那他一定再也不會抗拒夜晚的到來了吧?

喬行簡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喊︰「顧姑娘。」

顧涵希抬起頭來,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做我的女人吧。」喬行簡的聲音很輕,但是很清晰。

顧涵希眨眼,再眨眨眼,整個人呆住。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好像忽然從恍惚中驚醒,意識到眼前這個英俊的青年說了什麼,她頓時玉頰飛紅,又氣又惱。

「喬公子,你在亂說什麼?」

喬行簡嘆口氣︰「我從來不亂說話,我很認真。」

這番話卻讓顧涵希更加羞惱,沒想到還真被母親說中了!

原來這個看來溫文爾雅的喬公子和那個繡坊的少東家一樣,對她存了這種心思。

顧涵希把未完工的繡活放下,站起身來,抿了抿嘴角,眼神有些寒冷地瞪著喬行簡,開口道︰「喬公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了什麼流言蜚語,把我看成了輕浮的女子,才說出這樣的話來羞辱我?我不敢說自己完美無缺,但是最起碼這十八年來,我都是清清白白做人,無愧于心。所以,請你自重,也尊重一下別人。喬公子,我把繡活拿回家去做完,明天叫人送來,再見。」

喬行簡看她氣呼呼地朝外走,忍不住低頭一笑,朝她身影喊︰「顧姑娘!我再說一次,我是認真的,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顧涵希走到門口的腳步一頓,轉頭瞪他,氣呼呼地說︰「喬行簡,姑娘我是靠手藝吃飯,不是靠賣身的下賤之人!」

「少爺我也從來對那樣的下賤之人不感興趣|」喬行簡的聲音依然平穩,卻添了幾分力道。「是你自己看輕了自己吧?我不是開玩笑,更不是要羞辱你,我很認真地在對你說︰做我的女人,嫁給我,好不好?」

顧涵希愣了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嫁給你?」

她還以為喬行簡和那個繡坊少東家一樣,只是想玩弄一下她而已。

「是嫁給我沒錯。明媒正娶,八抬花轎把你迎進我家,做我的女人,陪伴在我身邊一輩子,可好?」

顧涵希一臉不敢置信,睜大了雙眼,愣愣地盯著喬行簡,似乎想從他的目光和表情里發現一絲說謊的證據,可是她只在那雙深邃黝黑的眼楮里看到了深沉的執著和真摯。

她的心忽然一跳,莫名有點心慌。

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男子這樣看過她,以前遇到的那些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是婬邪就是猥瑣,讓她對男人莫名的排斥和反感。

夕陽終于西落,房間里的光線越發昏暗起來,兩人的面容顯得有些模糊不清,而守在外廳的兩個丫鬟青鸞、紅鸞也屏息靜氣,不敢打擾他們。

終于,顧涵希苦澀一笑。

「喬公子,請你別拿我尋開心了。你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就算你願意娶,令尊和令堂又怎麼可能會同意?」

「這麼說,如果他們同意了,你就答應嫁給我?」喬行簡依然不死心。

顧涵希低頭不語。

哪個少女不懷春?她已經十八歲了,許多像她這樣的同齡女子都已經嫁人,更有的已經生子生女,她又不是木頭人,怎會沒想過自己的未來?

只是她太清楚現實的殘酷,像喬行簡這樣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兒,哪里是她一個寒酸的小小繡娘可以匹配的?

權貴人家最重視什麼?

衣食住行,樣樣要講究體面。

娶妻這樣的人生大事,又怎麼可能草率決定?

喬家少夫人,未來的喬家主母,又豈是喬行簡一個人能做主?

喬大人和喬夫人就算再寵愛自己的獨生子,想必也不會拿喬家的前途和面子開玩笑。

腦海里瞬間閃過這麼許多紛雜的現實念頭,顧涵希為自己剛剛那一剎那的心動和心跳失速而苦笑,她真是傻了,以為天上真的會掉下這般好運嗎?

顧涵希壓下心底那一點點心動,搖了搖頭,低聲說︰「喬公子,別拿我尋開心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喬行簡從椅子上站起身,只穿著襪子大步走到她面前,低頭俯視著她,問︰「我只問你,對我沒有一點好感嗎?」

雖然明明知道他比自己還小一歲,可是被喬行簡高大的身軀逼近俯視,顧涵希幾乎本能地瑟縮後退兩步,心跳又亂了,小兔子一樣在胸口亂蹦亂撞。

她轉開頭,不顧臉頰上的灼熱和心慌,惱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怎麼如此輕浮!」

「男女之思,人之天性,哪里輕浮了?」喬行簡氣勢逼人地問。

「你就是輕浮了,就是輕浮了!」顧涵希雖然認識幾個字,但又哪里比得過飽讀詩書的喬大少爺,她頓時氣急心慌。「反正你就是輕浮,就是輕浮!」

喬行簡忽然笑起來,伸出手似乎想撫模顧涵希的臉頰,待手要靠近了,又想起她罵自己輕浮,只好硬生生忍住,臉上卻繼續笑著,「你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哪里可愛了?你少亂說!」

「哈哈哈……」這下喬行簡的笑聲越發放肆起來,等顧涵希意識到自己說了自己不可愛時,也只能氣得直踩腳。

她轉身就往外走,她再也不要留在這里了,這個家伙太危險了!

喬行簡收斂了笑容,對著她的背影說︰「顧姑娘,我是認真的。」

顧涵希的腳下踉蹌了一下,卻沒有再停下腳步,而是直直走出了房門,快步離去。

***

喬行簡陪著喬夫人一起吃了晚飯,他今天胃口不錯,比往日多吃了不少。

喬崔氏見兒子胃口好,自己也跟著多吃了幾口飯菜,只是飯後閑話時,她的心情又沉重下來。


她看看難得心情如此愉悅的兒子,調適好心情後,才緩緩開口︰「簡兒,你既然對那位顧姑娘有幾分意思,明天娘就找人去為你提親吧。」

喬行簡有點意外,他沒料到母親會這麼快就表態,但是他心里很明白,母親不可能會同意他娶一個繡娘為正妻,他其實已經做好了和家人據理力爭的準備。

喬崔氏一揚手,她屋里的大丫鬟急忙進內室取了一封火漆牛皮信封出來,喬崔氏打開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紙,遞給喬行簡。

「你喜歡那個姑娘,咱就納進門來。不過,你爹正巧今日也來了信,說他已經在京城為你定了一門親事,是戶部尚書甄大人家的大小姐。」

喬行簡的心一沉。

自古以來兒女們的婚事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喬家之所以一再放任喬行簡挑剔,也無外乎是太過疼愛他這個寶貝獨生子,但是過完年,喬行簡就滿十八歲了,年紀已經很大,不能再拖延下去。

喬大人的耐心似乎也已經被耗盡,這次就自作主張替喬行簡定下了親事。

戶部尚書,掌管官員考績與升遷的重臣,更有「戶部天官」之美譽,誰又知道一直想再次高升的喬大人攀上這樣一門親事,又存了多少自己的私心?

喬崔氏語重心長地說︰「簡兒,咱們這樣的人家,娶媳嫁女都是很重大的事,不能僅僅以個人的喜好胡亂來。你自幼懂事,應該能理解爹娘的這番苦心。娶妻當娶賢,以後她不僅是你的妻子,還是你孩子們的母親,她要能擔當起教育子女的重任。你捫心自問,那個大字不識幾個的繡娘,能教給兒女什麼學識教養?你自幼不在父親身邊,是娘親自教你寫字識字,你的姊姊們也是娘一手教導出來的,你覺得那位顧姑娘能做到這些嗎?」

喬崔氏同樣出身貴族大家,自幼琴棋書畫女紅針爾學得精通,就連如何掌管偌大的家業,最初都是她一點點教給喬行簡的,更不要提她身上那種雍容典雅的氣質和華貴端莊的儀態,為生活而奔波辛苦的顧涵希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喬行簡將父親的信仔細看了一次,沉默良久,才聲音啞沉地說︰「娘,兒子長這麼大,也就只想要那一個女子而已。」

***

顧涵希熬了一整夜,在天色將明時,才終于繡完了「雪霽圖」。

顧韓氏起來做早飯,看到女兒房里的燈還亮著,走進來一看,見她正對著油燈一再檢查繡圖,就知道她又熬了一夜,心里頓時又疼又急,過去將她按坐在床上,忍不住念道︰「你又熬夜了?喬家不是說不用這麼趕工嗎?你才累倒沒多久,差點把娘和你弟弟嚇死,現在又這樣不愛惜自己,你這不是存心讓娘傷心嗎?」

顧涵希忙笑道︰「娘,別生氣,就這一回,下不為例好不好?喬家給了那麼一大筆酬勞,我又怎麼能拖工呢?他家少爺這麼在意這幅畫,原畫毀了,我早點繡完,他也安心,咱拿著那麼一大筆報酬,也就不用太過心虛了。」

顧韓氏一想起那一百兩的銀票,也是有點受寵若驚,覺得女兒說的也對,為了對得起那麼豐厚的報酬,加點班熬夜趕工,也真算不得什麼。

她嘆口氣,問︰「所以你完工了嗎?」

顧涵希點點頭。

「那這繡圖送去給喬家後,你就暫時先不要接任何繡活了,給我好好休息休息。手里有了那些錢,咱日子至少能過得輕松些了。」顧韓氏很鄭重地叮囑女兒。

「娘,你幫我去送繡圖吧,我不想去喬家了。」顧涵希疲憊地靠在床頭,有些意興闌珊地說。

顧韓氏心頭一跳,忙問︰「怎麼了?喬家給你難堪了?」

顧涵希搖搖頭。「也不是,只是我不想再去他們家了而已。」

顧韓氏想了一會兒,點點頭,說︰「好,等等吃過早飯後,娘就去送。你好好休息。」

顧韓氏的早飯還沒做好,王媒婆就找上了門。

王媒婆是這兒眾所周知的官媒,眼光向來很高,顧韓氏不知道她怎麼會跑來自家這寒門小戶,但仍很客氣地招待著她。

「王大娘,快請坐,你可是稀客啊。」

王媒婆手里拿著一條大紅的帕子,邊笑邊用手帕掩著嘴角。

「哎喲,這是說的什麼話,大妹子,我可是一直惦記著你家大姑娘呢。早些年我就說你家大姑娘生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氣,將來一定大富大貴,吃穿不愁,你瞧,今日不就應了我的話?我可是特地一大早就來登門給你報喜呢。」

「王大娘,你說的報喜是?」顧韓氏一頭霧水。

「哎喲,你家大姑娘紅鸞星動啦,咱吳縣最富貴的喬家特地請我來向你家大姑娘提親呢。」王媒婆笑得眼楮都看不見了,好像走路平白撿了個大元寶。

顧韓氏不敢置信地問︰「喬家?王大娘,你這是開玩笑的吧?喬家是什麼人家?怎麼會看上我家閨女?」

「怎麼就不能看上你閨女了?你家大閨女多水靈哪!我要是還有個沒娶親的兒子,我都巴不得要幫兒子娶你家大姑娘了,啊不對不對,你家大姑娘那是大富大貴的命,我家還配不上呢。」王媒婆繼續笑得諂媚。

顧韓氏卻皺起了眉頭。

「你說的是真的?喬家那個金貴的少爺要求娶我閨女?」

「這……」王媒婆臉上的笑頓時有點僵硬,她收起刺眼的大紅手帕,也收斂了臉上那夸張的笑容,帶著幾分正經說︰「老實說,喬家確實是想要你家閨女,不過不是娶妻,是納妾。」

顧韓氏頓時臉色一寒。

就算她是寒門小戶的無知婦人,早年做繡活也常出門在外,多少見過些世面,她知道大戶人家的那一套說辭。

娶妻、納妾、收通房。

這是大戶人家里頭,女人的三個等級。

正妻是明媒正娶,自然是女主人;妾是納進門,算是半個主子囉,而通房一般是丫鬟收房,她們最低賤,仍然算是奴婢。

顧韓氏還未說話,顧涵希已經掀開門簾走了出來,對王媒婆說︰「麻煩你轉告喬家,就說我出身卑微,實在配不上他們少爺。」

王媒婆的臉色有些難看。

顧幼熙也從房里沖了出來,大聲對著王媒婆喊︰「你走!你走!你去告訴喬家,我姊姊就算餓死也不會給人做妾,讓人欺負!」

王媒婆站起身來,臉色不善地看著顧韓氏,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兒女的婚事不該父母做主嗎?你看看你這兩個兒女!」

顧韓氏嘆口氣,「王大娘,真是對不住了,麻煩你回絕喬家吧,咱們是真的配不上他們啊。」

王媒婆一甩大紅手帕,轉身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罵道︰「哼,什麼玩意兒,還真把自己當成寶了?人家少爺看上你,可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居然還不樂意?不識抬舉!活該窮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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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沒有搞錯?喬家願意向他們這種窮門小戶提親,可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福分,居然拒絕?未免太不識抬舉!」喬家主母喬崔氏听完王媒婆的轉述後,幾乎說出了和王媒婆一模一樣的話。

王媒婆在旁加油添醋地說︰「是啊是啊,還真沒見過這種不識好歹的窮人,明明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喜事,居然拒絕了,喬家可是家大業大官大,喬少爺更是喬家的寶貝繼承人,誰不知道他最得喬家上下所有寵愛,將來喬家當家做主的還不是他?就是有人自以為了不起,不願意做妾,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身分,做妾都還算高攀了呢。」

喬崔氏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盡管她因為堂堂喬家提親被拒而感到莫大羞辱,但轉念一想,女方都拒絕得這麼明確了,擺明了是對她兒子沒興趣,正好也可以讓喬行簡完完全全死了心,乖乖听從父母安排的婚事。

于是盡管喬崔氏還是很不悅,但至少恢復了理智,也不耐煩再听王媒婆囉唆,揚了揚手要婢女送客,然後又吩咐人去把喬行簡叫過來。

喬行簡過來後,喬崔氏便把王媒婆提親被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只見喬行簡越听臉色便越發難看,最後眉頭都緊緊揪在了一起,年輕充滿傲氣的臉上難得地顯露出憤怒與惱羞。

「簡兒。」喬崔氏深知自己這個小兒子的個性,她知道自己也無須再多說什麼,但還是忍不住道︰「這顧家也未免太自抬身價。那姑娘做你的妾都嫌高攀了,又不是什麼名門世家,大字也不識幾個,只不過會點繡工就沾沾自喜起來。這種女人,不招惹也罷。」

喬行簡沒有說話,而是默默握起了拳頭。

他原本總是冷漠無表情的面孔變得有一些些扭曲,目光里也浮現了桀驁不馴的傲氣。

居然拒絕了他?

她不過一個小小繡娘,居然拒絕了他?

向來只有他對別人挑三揀四,這個小繡娘卻反過來嫌他?

他都已經說得那麼明白了,為何顧涵希就是不願意?

他以為她之前的拒絕只是因為害羞,沒想到她真的這麼不留情面,連喬家請來的官媒也請出門了。

顧涵希把他喬行簡當成了什麼人?


他心里的陰霾此刻變得更加黑暗,竟一時蒙蔽了理智——他就是要顧涵希,就是要她當他的女人,不管用什麼手段都好。

他不要這個小女人離開他的身邊、離開他的視線!

***

半夜著急的敲門聲一下子將顧家三個人全部驚醒。

原本就淺眠的顧韓氏第一個起身披衣下床,匆匆去開門,只見門外是喬行簡的貼身小廝,一臉焦急地說︰「顧大娘,大事不妙了。咱家少爺見了顧姑娘縫好的繡圖後,大發雷霆,直嚷著這繡圖和原來的圖樣有出入,十分不滿意,他要顧姑娘立刻到喬府重新好好修補。」

「這……這怎麼會呢?那繡圖是我親自送去的,應該不會有問題才是。」

顧韓氏嘴里這麼說,心里卻很心虛,她畢竟眼楮不好,只是听了女兒的吩咐去喬家送繡圖,也根本沒怎麼仔細檢查。也許女兒的繡圖真的是哪里出了狀況也說不一定?

都已經收下了喬家給的一百兩銀子,客人不滿意,她們當然得去修改到對方滿意為止,顧韓氏盡管心里有些不安,還是回屋去,將情況說給了顧涵希听。

顧涵希听了,臉色也有些沉重。她向來以自己的繡活為傲,她相信自己不可能會犯下任何錯誤,可是這兩天的確發生了太多事情,她先是累倒,然後在喬家書房繡圖時又接連被喬家那個紈褲少爺調戲,之後她回家後又是熬了整整一夜才完成繡圖,身心疲之下,也許真的出了些差錯?


她知道喬行簡相當重視那幅「雪霽圖」,也知道就算對方曾經調戲過自己,但畢竟是客人,既然客人不滿意,她就得去收拾善後,畢竟工錢都已經拿了,也花掉了一些。

而且吃人嘴軟,之前她累倒病倒,喬家不但請來名醫,送來補品,甚至派了專人來伺候她,這麼厚重的人情,像她這種窮苦人家,恐怕一輩子都還不完。

所以,盡管有些忐忑,但顧涵希認為自己可以相信喬行簡的人品,應該不會將被拒親這件事遷怒到繡圖身上,便決定隨著小廝去喬家一趟。

臨去前,顧幼熙揉著眼楮走了出來,喊道︰「姊姊,你要去哪兒?」

顧涵希溫柔地拍了拍弟弟的頭,說︰「姊姊去一趟喬家,很快就回來。你先去睡。」

「姊姊……」顧幼熙不知道怎麼了,拉住顧涵希的衣角。「你真的要去?別去了吧,這麼晚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顧涵希笑了笑,「上次我也是深更半夜被找去喬家的,不是嗎?喬家小少爺性子嬌貴了點,有什麼問題,非得馬上解決,不然他可是會睡不著的。」之前她只覺得不過一個人睡不著,何必這麼勞師動眾,讓全家不得安寧,未免太小題大作,但現在卻開始有些擔心,除了不曉得自己的繡畫哪里出了問題,也擔心喬行簡的情緒狀況。

顧涵希忽然失笑,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不是已經拒絕了提親嗎?

可是為什麼心里卻仍那麼在意那個人?

娘親說得對,她不該再存有什麼攀上枝頭做鳳凰的心思了,她不過就是只辛苦討生活的小麻雀而已,金貴的喬家少爺又怎麼可能會把她放在眼里?

顧涵希萬萬沒想到,喬行簡對她的執著,完完全全超乎她的想象。

***

顧涵希跟著小廝從喬家後院的一扇小門進入,之前喬七小姐深夜找她來救急時,她記得喬家大院里處處燈火通明,每個人都清醒著,僕人婢女們更是戰戰兢兢,惶恐不安。但這次前來,喬府內卻安安靜靜,除了幾處有守夜的微弱燭光外,冷冷清清。

開始察覺有異的顧涵希還沒開口追問,小廝已經把她領到了書房門口,替她打開了門,道︰「顧姑娘,請進。」

她一腳才踏進外廳,就發現平常會守在這里的兩個丫鬟青鸞、紅鸞不見人影,她馬上感覺到不對勁,正想轉頭問小廝,卻發現他已經迅速退了出去,而且關上了門。

她連忙想去開門,卻吃驚地發現,門從外面鎖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喬行簡求親不成,決定要軟禁她嗎?

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顧涵希此刻後悔萬分,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了!

她忽然听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顧涵希慌張轉過身,果然見到喬行簡的身影從幽暗中緩緩走出,書房里只點著一根蠟燭,昏暗的燭光讓她看不清喬行簡臉上的神情,可是他身上散發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強悍氣質,讓她不自覺地有些腿軟。

逃,一定要逃。

現在不逃,一定再也逃不了了。

盡管腦袋里這樣狂喊著,但她的身子卻不听使喚,怎麼樣也移動不了腳步,只是在細碎發抖。

孤男寡女,深夜共處一室,房門又被反鎖,這意味著什麼?

顧涵希感到既憤怒又羞恥,她以為堂堂喬家少爺不會做出這種下流事的,卻原來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樣!偏偏她又笨得可以,就這樣自己乖乖送上門來!

「我說過,」喬行簡的聲音听起來意外低沉,彷佛變了一個人。「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你……你不要過來,不然我要叫了!」顧涵希的後背緊緊貼著房門。


「你要是膽敢大叫,我就說是你自己半夜趁機模黑進來的,要是傳出去了,不知道有多難听,你也不用在吳縣混下去了。」

顧涵希又羞又怒,沒想到這家伙居然卑鄙至此!

「你……你究竟想怎麼樣?」顧涵希發現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如此劇烈。

她很害怕。

除了怕喬行簡對自己用強的之外,更怕的是……在她心底某個角落,她居然感到一絲異樣的……欣喜?

喬行簡對她如此執著、不願放棄,甚至不惜拐騙用強,是因為他真的很在意她吧?

「涵希。」

喬行簡越來越逼近,顧涵希根本無處可逃。

直到他來到她面前,將她有些粗魯地摟入懷里。

顧涵希愣住了。

她從來沒有與男人如此親密接觸過。

喬行簡的大手溫柔撫模著她的後背,她心頭一震,心狂跳得更加厲害,然後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是的,她也喜歡他。

很喜歡很喜歡,可是他們身分太過懸殊,即使只是存了這樣的心思都萬萬不該。

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她都已經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再做如此奢望了啊!

喬行簡突然低下頭,用略微干燥的嘴唇吻住她。她輕輕嗚咽了一聲,這時才回過神來,又踢又扭地想掙月兌他的懷抱,卻根本撼動不了對方。

明明是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青年,力氣居然這麼大?她實在是小看他了。

顧涵希的唇被喬行簡牢牢地吻住,發不出聲音,青年下巴上有些粗糙的胡須觸感扎在她柔女敕的臉蛋上,有些刺痛。

他的唇火燙,兩條手臂狠狠把她貼在自己懷里,壓迫著她柔軟豐滿的胸脯,她有些難以呼吸,想推開他卻無能為力。

她只期望這瘋狂的一切盡快結束,這時喬行簡的唇終于離開,但她還沒能暫時喘口氣,就感覺到對方的吻如狂風暴雨般在她臉上、唇上、脖頸上肆意親著、舌忝著、吸吮著,她終于沒了力氣,任由他在自己酥軟的身子上胡亂吃豆腐,心好亂,卻又有些麻酥酥地發軟……

終于,喬行簡放開了她的唇。

喬行簡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心里早已慌得不知所措,兩手都在發抖,想說話也說不出來,只感到血一下子涌上脖子,心跳聲怦怦作響,腦袋里一片空白。

「希希,不要怕。我喜歡你,做我的女人吧。」

「我……我不要做妾……」顧涵希心緒激動,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冒出這句話。

她應該耍喝斥這家伙,要他別再踫她的啊!

「那好,我說過了,那就做我的妻,明媒正娶。不做妾。」

她整個人像是驚嚇過度,傻傻地看著他。

真的嗎?她……可以相信他嗎?

還是這只是喬家少爺為了得到她而隨口說出的甜言蜜語與謊言?

喬行簡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模著她在外的脖頸處,讓她感到一陣陣顫栗。她不敢動,害怕喬行簡會忽然就這樣掐住她,甚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緊張,可她同時也明白,只要她稍微做出抗拒,也許喬行簡就會恢復理智讓她離去,可是隨著喬行簡手指的每一寸滑動,她整個身心越來越悸動不已,連氣都快要喘不過來了。

她知道,在內心深處,也許她也在期待。也許她也不希望喬行簡停下。

這麼羞恥的念頭讓她幾乎想一頭撞牆死去算了。

她已經十八歲了,為了照顧家計,從沒想過婚姻大事,更別談交往對象,但說不寂寞絕對是騙人的,為了掩飾那種孤寂,她將自己的情感層層封鎖起來,經年累月,成為保護她的武裝,讓她能堅強地撐下去。然而此刻,她就像被剝去了那層保護,在喬行簡的手里被一片一片剝開,露出她最寂寞的那抹靈魂。

那種由靈魂深處涌出的渴望此刻從肌膚每一個毛孔里滲出,顧涵希甚至已經感覺到si//處不由自主地抽緊,那種酸脹的感覺是如此陌生,使她心里恐慌極了。

喬行簡的手順著她縴細的鎖骨向下游走,那種麻酥酥的感覺令她全身發軟。

「不,不要……別這樣……」她阻止著他,勉強抓住他的手腕,她感到他們兩人都在發抖,喬行簡不再動作,書房里能听見粗重曖昧的呼吸聲,分不清究竟是她的還是喬行簡的。

……

在意識完全陷入黑暗前,她听見喬行簡在耳邊低語︰「希希,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再也不能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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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2 00:07: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天還未完全亮,顧涵希便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被喬行簡牢牢地摟在懷里,兩人已經躺在了書房內間里供主人過夜休息用的大床上,身上都一絲不掛,但卻已經清理得很干淨,想到應該是青鸞或紅鸞那兩個大丫鬟趁著她昏迷過去時替她清理的,她臉上就一片燒紅。

她輕輕掙月兌喬行簡的懷抱,看見他睡得意外香甜,甚至嘴角還帶著隱隱的微笑,心里又是氣憤又有一些些她無法理解的哀傷甜蜜,卻同時也滿是惆悵。

他昨晚口口聲聲說,她已經是他的人了。

但,她真的就要嫁進喬家當妾嗎?

盡管喬行簡答應過她,要明媒正娶將她娶為正妻,但她明白,即使他願意,喬家上下也不會同意。

一切都只是空談罷了。

她已經不識好歹地拒親過一次,又怎麼可能厚臉皮地去求奪了她貞節的喬家少爺再來提親一次?

顧涵希不顧的疼痛,慢慢起身,找回自己的衣物穿上,低頭穿衣時,她看見自己身上那些歡愛過後的痕跡,臉頰又是一片火燙。

臨去前,她再次望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青年,然後決絕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喬行簡人才半醒,就先伸手去模索身旁的床位。

是空的。

他迅速睜開眼楮,果然已經人去床空。

他閉上眼,將臉埋在顧涵希曾躺過的枕頭上,深深吸了一口,盡是女子昨夜遺留下來的淡淡體香。

他好久、好久都沒有睡得這麼舒服過了,甚至一夜無夢。

喬行簡精神抖擻地起身,隨意披了件外衣,覺得書房內有些冷,于是喚來青鸞點上火盆,順道問︰「顧姑娘呢?」

「奴婢見她天未亮時就離開書房了。」青鸞低著頭回答。

青鸞當然知道昨夜顧涵希與少爺在書房里過了一夜,代表著什麼,她心里向來瞧不起顧涵希,不過是個小繡娘,居然也爬上了少爺的床,最好少爺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想嘗嘗新鮮,她將來可不想服侍這種沒什麼教養的貧民。但她掩飾得很好,語氣很平淡,並沒有表露出太多情緒。

「她離開前有沒有說什麼?」喬行簡問。

青鸞搖了搖頭,這時喬行簡的貼身小廝送來了梳洗用的熱水。

「什麼都沒說嗎?」喬行簡又問了一次。

青鸞再次搖頭。「少爺,顧姑娘走得很匆忙,並沒有特地交代什麼。」停頓了一下,才說︰「奴婢見天冷露濕,怕顧姑娘受寒,叫了車夫用馬車送她回去。」

喬行簡沉默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便揮手要青鸞退下。

雖然纏綿一夜醒來後,佳人不在身邊,多少有些掃興,但他昨夜是偷偷讓顧涵希進入喬家的,要是事情鬧大了,也不好收拾。

他志得意滿地想著︰既然都已經是他的人了,顧涵希理應不會再抗拒提親了吧?雖然之前被拒親過一次,但喬行簡認為這次顧涵希已經沒有再拒絕的理由。

他正想著要如何向娘親喬崔氏開口,這時喬七小姐如一陣風似地卷了過來,氣呼呼地走到他面前,開口就問︰「你昨晚和顧姑娘過了一夜?」

「沒錯。」喬行簡不慌不忙地回答。

「你該不會……」

喬行簡緩緩點頭。

喬七小姐差點暈過去,劈頭就念︰「小弟啊!你平常不說話,跟個悶葫蘆一樣,誰曉得你心里居然是這般心思,人家好好一個清白姑娘,現在卻被你這樣糟蹋了,你要怎麼負責?顧姑娘不是都拒絕你的提親了嗎?你為什麼就不肯放棄她?」

「我想要她。」喬行簡回答。「我就只想要這一個女人。」

「那爹為你定下的婚事怎麼辦?戶部尚書甄大人家的大小姐呢?」

喬行簡終于微微皺起眉頭,無奈地看著自己這位老是不肯讓他有幾分安寧的姊姊。

「我自有分寸。」

「你會有什麼分寸?把顧姑娘娶進來當妻,人家戶部尚書的千金當妾?怎麼可能?小弟啊,你別痴心妄想了,用點腦袋想想也知道!」

「我就是要顧涵希!」被逼急了,喬行簡難得地有些動了怒。

「可是她配不上你啊!」喬七說。

喬行簡一早醒來難得的好心情完全消失殆盡,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猛地甩袖離去,留下喬七一個人在原地跳腳,在他身後喊︰「小弟!這件事娘遲早會知道的,她絕對不會答應的!」

***

守了一夜無法成眠的顧韓氏見到自家女兒被喬家馬車送回來時,總算松了口氣,可是當她看見女兒臉色有異地從馬車上下來時,女人的直覺讓她驚覺︰出事了。

果然,顧涵希才進到屋里,顧韓氏還沒開口問,女兒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顧韓氏心痛如絞,也跟著一塊兒掉起了眼淚。

拒親之後,被喬家少爺用繡圖不滿意的借口,深更半夜被帶入喬家,清晨才回來,這不擺明了被人佔了便宜嗎?

「希希,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是不是,那個喬少爺是不是真的……」顧韓氏自責不已,眼淚掉得更凶了。

顧涵希深呼吸一口,要自己先鎮定下來,這才安慰娘親︰「娘,小聲點,別讓弟弟听見了。他應該還在睡著吧?」

顧韓氏連忙道︰「是、是,幼熙還在睡著,別吵了他。」說完眼淚又是無聲地一直掉,只是啜泣的聲音小了很多。

母女倆相對無言,沉默地落了一會兒淚之後,顧韓氏才問︰「希希,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就真的入了喬家,做喬少爺的妾嗎?」

顧涵希眨眨眼,幾滴晶瑩的淚珠從睫毛上落了下來,然後堅定地搖搖頭。

顧韓氏有些吃驚,在風氣這樣保守的社會里,被一個男人強佔了身子後,還能有什麼出路?況且嫁入喬家,即便是做妾,至少也能保證一輩子不愁吃穿了吧?她的女兒難道還有其它打算?

「娘,我們離開這里吧。」顧涵希的聲音冰冷。「我再也不想和喬家有任何瓜葛了。」顧涵希清楚記得今早青鸞見到她時的表情,盡管青鸞掩飾得很好,但她看得出來青鸞的眼光里帶著嘲諷,語氣里也藏著譏刺。

「顧姑娘,讓我請車夫送你回去吧。要是半途出了什麼意外,或是你又受涼生病累倒了,少爺可是會難過的。」青鸞說這話時盡管臉上帶著微笑,卻根本沒有正眼看顧涵希,彷佛在對著空氣說話。

「可是……」顧韓氏有些躊躇了。

他們一家在這兒住慣了,突然離去,難免有些不舍,而且他們要去哪兒?

到了異地後,又要如何討生活?

「娘。」顧涵希抹抹眼淚,堅強地說︰「我們不是從喬家得了一百兩的工錢嗎?這應該足夠讓我們離開這里,租個店面,開家小繡坊經營維生了。我們總得找個能繼續維持生活的方法,不然一百兩遲早會用光的。」

「可是我們在這里已經住慣了,又有不少熟客……」顧韓氏仍在遲疑。

「娘,外頭人把我說得怎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與其留在這里繼續忍受那些流言蜚語,接不到什麼象樣的繡活,還不如離開這里,重新開始。」

顧韓氏認真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心疼地看著故作堅強的女兒,終于點頭。

「那你想去哪里?」顧韓氏問。

顧涵希想了想,說︰「就去京城吧。那里是全國最繁華的商地,也有不少杰出的繡坊,以我這手藝,要找到繡活工作應該不難。」其實她真的倒也沒想那麼多,只是目前她能想到離吳縣最遠、最不容易被喬行簡找到的地方,就是人口眾多的京城了。

顧韓氏在心里盤算了一下,也覺得女兒說得有道理,于是同意了︰「好,就去京城吧。希希,什麼時候起程?」

「越快越好。」顧涵希的身子忽然又顫抖起來,剛剛才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洶涌往下掉。「娘,我想離開這里,越快越好,最好今天就走!」因為她好害怕喬行簡會再來找她。

到時候她又怎麼能拒絕得了?

她一定得走,立刻、馬上、現在!

***

喬行簡臉色鐵青地從喬家大廳走出來,喬家主母喬崔氏剛剛才在大廳里訓了他一頓,當然是喬七小姐告的密,喬崔氏氣自己兒子不長進不爭氣,別人明明拒絕了他,已經夠不給喬家面子,居然還把人家好好一個姑娘半夜拐騙進來,強佔了人家的身子,這要是傳出去,喬家哪還有面子在?

喬行簡自小從京城回來後,向來冷漠自制,不輕易泄漏自己的感情,如今卻為了一個貧家姑娘全亂了套,不但違背父母之命,甚至用這種手段來達到目的,實在是太離譜,也讓喬崔氏十分震驚,她覺得自己彷佛不認得自己的兒子了。


喬行簡從頭到尾沒有辯駁,只說了一句話︰「我就是要顧涵希,誰都不要。」

喬崔氏氣得差點暈過去,連忙揮手要喬行簡離開,免得在眼前看了就心煩。

喬行簡離開後,喬崔氏重重嘆了口氣,想著這事兒到底該怎麼善了才好?

強佔人家民女,可是會吃上官司的,當然,前提是顧家告上官府。

她如今對顧涵希的印象已經十分惡劣,這個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讓她最疼愛的小兒子如此神魂倒,甚至做出如此偏離常禮的丑事來?

喬崔氏的眼神一暗,身為當家主母的她,心里忍不住殘忍地浮現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要不要干脆除掉顧涵希?就算喬行簡再喜歡她,人死了也沒轍。

反正男人嘛,還不是見一個愛一個,傷心個一陣子,見到新人很快就會忘了舊人。

但她又煩躁地嘆了口氣,說到痛下殺手,奪走好端端一條人命,她還真有點不忍心,還是干脆給對方一筆錢,強迫她連夜離開吳縣,離喬行簡遠遠的,最好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喬崔氏頭痛地用手撫著額頭,思量了許久之後,才下定了決心。

她拍拍手,換來丫鬟,開始低聲吩咐事情。

那丫鬟听完後,應了聲「是」,便快步離開了主廳。

***

隔天。

喬行簡驚訝地看著已經人去樓空的小院子。

他挨了喬崔氏一頓罵,心情正煩悶,但心底到底是已經打定主意,非顧涵希不娶,至于父親定下的婚事,他暫時打算置之不理,反正喬大人遠在京城做官,天高地遠暫時管不到喬府,等到木已成舟,他再向父親大人請罪就是。

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讓他感覺到生命熾熱溫度的女子,卻在纏綿一夜後,舉家消失了?

這怎麼可能?

喬行簡心里飛快轉著念頭,想著各種可能性,最後矛頭指向了自家的母親喬崔氏。

難道母親真如此心狠手辣,為了維護父親的官祿,居然……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喬行簡再次在這間窄小寒酸的院子里轉了幾圈,所有的日常生活用品與衣物被褥都已經不見,廚房里也沒有任何鍋碗瓢盆與食材,米缸也是空的,很明顯已經完全沒有人居住。

喬行簡站在因為無人居住而更顯寒酸破敗的小院里,握緊了拳頭,緊到指甲都劃進了掌心肉里,滲出血來。

他的母親居然做出這種事來。

即使她是生他養他育他的母親,他也無法原諒她就這樣剝奪走他此生唯一所愛!

***

前往京城的路途很遙遠,顧家三口雇了兩輛牛車,一輛載著不多的家當與被褥衣物等日常用品,一輛載著人,一路搖搖晃晃,旅途中卻常是沉默無言。

顧幼熙知道情況有異,但懂事的他沒有多追問什麼,因為從姊姊日漸消瘦的臉龐與幾乎永遠干不了的淚痕,他知道一定是那天晚上顧涵希去喬家後出了事,但出了什麼事這麼嚴重,需要連夜搬家?

該不會是姊姊偷了人家什麼貴重的物品?

不,不可能。顧幼熙連忙打消這荒唐念頭,姊姊的人品他是知道的,不該拿的絕對不拿,即使多一分錢也不會收,當然更不會去覬覦喬家的財產或貴重物品。

他哪里知道是喬少爺佔了顧涵希便宜,而自家姊姊又有骨氣過了頭,即使被人佔了便宜也不願意委身于人,寧願離開他們從小長大的吳縣,寧願到遙遠的京城,一切重新開始。

因為太擔心姊姊,顧幼熙晚上常常睡不著,有時候他們找不到客棧過夜,便會將就著在牛車上睡一晚,這時他就能清楚听見顧涵希在半夜偷偷啜泣,還有娘親壓低了聲音在安慰姊姊。他很想問姊姊到底是怎麼了,但看姊姊那麼傷心,他又問不出口了。

年紀還小的他,隱隱約約猜到也許和喬家提親有關,可是他們不是都拒絕了,還把勢利眼的王媒婆請出家門了嗎?喬家為什麼還要這麼欺負姊姊呢?

顧幼熙終日這麼郁悶疑惑著,他身子骨本來就不太好,加上路途顛簸,又是嚴寒冬季,夜晚露宿在外時,盡管顧韓氏小心照顧,顧幼熙終究還是著了涼,一開始只是咳嗽越來越劇烈,然後發燒,最後終于生了場大病,顧韓氏眼見一對兒女又是傷心又是傷身,她自己也不好受,心似煎熬,也差點擔憂出病來。

好在,他們總算到達了京城,顧涵希眼見弟弟生病,娘親也快累倒了,只好先勉強打起精神,暫時要自己忘卻那天晚上的事,她將顧韓氏與顧幼熙先安置在客棧里後,便先行離開客房去尋找可以長久落腳之處。

她運氣還不錯,在櫃台詢問了掌櫃之後,得知城西處有一處前面是店面的小院子正想盤出去,她匆匆前往造訪,途中她對京城如此眾多人潮感到驚訝,大街上五花八門的各式店鋪也讓她大開眼界。她甚至見到了幾間規模頗大的繡坊,心想等會兒回頭一定要登門問問有沒有份不錯的工作。

對于嶄新生活的渴望與期盼,總算讓她暫時振作了些精神。

她來到周家小院時,正好見到回來收拾店面的舊主人,是曾是以做豆腐為業的周老爹,听他說是因為女兒嫁人了,過上了好日子,所以置了間更大的屋宅,將周老爹和妻子接過去奉養,不讓他們再做賣豆腐的辛苦生意了。

周老爹帶著顧涵希參觀了一下,小院子里的庭院不大,地上鋪著青石板,中央有一棵桃樹。院落里有三間正屋,坐北朝南,中間是正堂,東間與西間各是!間臥室,南屋特別擴建過,原本是專門用來做豆腐的地方,現今做豆腐的工具都已清掉,房間空空蕩蕩。此外還有兩間西屋,一間平日堆放雜貨,也已清理干淨,另外一間則是廚房。

在臨街的東面就是一個小小的店面,原來是賣豆腐、豆干、豆花等豆制加工品用的。

顧涵希很喜歡這間小院子,問清了賣價,臉色卻有些為難。

京城地價本來就高,加上這間院子位置很好,還有自己的店面,賣價自然不低。

可是她實在喜歡這地方,也很想快些安定下來,于是厚著臉皮問周老爹,是否能先將這院子租給她,讓她一家三口能暫時有個地方好好安歇休養一陣子。

周老爹見她一個女孩子家獨自出來看房、準備安頓家人,心里自然而然就把她當成了嫁出去的女兒,于是干脆地說︰「行,沒問題。就先租給你了。」

然後嘆了口氣,對才第一次見面的顧涵希說起了心里話︰「其實我也不想賣的,可是女兒嫁人了,兒子受了女兒夫家的提攜,念書去做舉人了,當然也不可能繼承我這賣豆腐的家業。唉,這可是我祖父辛辛苦苦、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攢下來才買下的祖傳產業,我也舍不得賣啊,但兒女不繼承,我又能怎麼辦?只好趁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希望能賣個好人家罷了。」

「周老爹,您放心,我會好好替您照顧打掃這院子的。」顧涵希說。

周老爹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說︰「姑娘,我看你人不壞,又這麼替家人著想,老爹我看著就喜歡。你就盡量住吧,若將來能買下來更好。」

顧涵希表面含笑,心里卻酸澀地想︰要在這天子腳下寸土寸金的京城里擁有屬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大概是不可能了吧。

顧涵希和周老爹講定後,先回客棧將一路從吳縣載上來的家當再用牛車載到周家小院,打點妥當好了,才去將顧韓氏與顧幼熙接過來。

顧韓氏因為連日奔波,加上心神不寧,終究還是病倒了。

顧涵希才剛到京城,兩個最親的家人就病倒了,她人生地不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想去找大夫,問了問左鄰右舍,才找到一個老大夫,但他看了看顧韓氏與顧幼熙的病況後,只開了幾貼最溫和的藥方,要兩人多多休息即可。

顧涵希照顧易病的顧幼熙多時,一看老大夫開出的藥方就知道不會有多大效用,可是也只能硬著頭皮去煎藥,另外再翻出喬行簡送給她的一堆滋養補品,當初離開吳縣時,她曾掙扎過要不要帶上這些滋補品,想了想,不帶白不帶,這些東西平日里他們根本買不起,就當作是她那夜的「賣身錢」也好,至少顧幼熙一定用得到。

就這樣蠟燭兩頭燒,同時照顧老的和小的,還要忙著張羅新居的安頓事宜,顧涵希覺得自己也都要累出病來了。

也許她終究是太過任性,硬是拉著家人陪著她逃走,壓根沒有想到娘親和弟弟的身子骨哪禁得起這樣長途旅程的煎熬奔波?

顧涵希在廚房里顧著小藥壺,不時拿著小扇子掮呀掮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水氣冒得太多,她眼楮紅紅的,眼淚也在眼眶里打轉。

她不能倒下,怎麼樣都不能。要是連她都倒下了,這個家該怎麼辦?

就在這個時候,她听見小院前傳來用力的敲門聲。

顧涵希連忙去前院開門,手里的小扇子都還來不及先放下。

「哪一位?」她以為是熱心的周老爹又送來了吃不完的豆腐。

周老爹雖然已經退休享清福了,但還是閑不下來,反正做豆腐的工具都搬到了女兒替他置辦的新居,每天便還是會做些豆腐自己吃,而自從顧涵希搬來周家小院後,周老爹更是三不五時會拿新鮮豆腐來給顧家。

顧涵希打開了門。

「希希,我終于找到你了!」

顧涵希瞪大了眼,望著家門面前的不速之客,手里的小扇子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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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顧涵希的第一個反應是想尖叫,不光是因為忽然見到她一直在逃避的喬行簡,更因為他那副神態瘋狂的狼狽模樣︰眼楮里滿是血絲,眼皮底下是深黑的眼圈,濃得簡直像是用墨汁畫上去似的,臉龐也消瘦了不少,下巴更是胡髭亂生,彷佛已經好多天沒有好好整理。

喬行簡的眼神里帶著各種情緒︰憤怒、不解、埋怨、瘋狂,就那樣直直地盯著眼前這個小女人,目光如炬,閃著奇異的光芒,彷佛巴不得立刻就把顧涵希給當場吃了!

「希希!」喬行簡的嗓子變得異常沙啞,若再仔細听,甚至會以為听到了哽咽。「你為什麼要離開?是我娘逼你走的嗎?」

「你不要過來!」顧涵希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連忙大喊。

「希希!」見到這個小女人依舊拒絕自己,多日來為了找她而始終無法成眠的喬行簡情緒終于爆發,他恨不得把顧涵希當場壓在地上狠狠要了她!

彷若沒有听到顧涵希的叫喊,喬行簡反而更往小院子里跨了一步。

「你不要過來!」顧涵希慌了,連忙往後退。

怎麼會這樣?都已經逃到這麼遠的京城了,這家伙為什麼還居然能找到她?

喬行簡急著想上前抓住她,不讓她逃跑,但怒極攻心加上多日失眠造成的精神恍惚,讓他忽然腳下一絆,腳尖勾到了門坎,重心一個不穩就整個人往顧涵希身上倒去。

顧涵希以為他要攻擊自己,嚇得尖叫一聲,急忙閃開,然後驚訝地看著喬行簡的身軀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心有余悸地看著那趴倒在地上毫無動靜的身軀,狂亂的心跳好不容易穩定了些之後,才戰戰兢兢地蹲了下來,先是小心觀察了一會兒,不知道喬行簡到底在耍什麼花招,待見到有微微血流從喬行簡的臉邊緩緩流下時,才驚覺這個人是撞昏過去了!

她連忙使勁把喬行簡沉重的身子翻過來,果然,他的額頭上撞破了一個口子,盡管傷口不大,卻在汩汩冒著血液。

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拍拍喬行簡的臉頰。沒有反應。

于是她大著膽子,更用力地拍了拍青年的臉頰,甚至捏了一下,依舊沒有反應。

這人該不會就這樣一頭撞地撞死了吧?

顧涵希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去探喬行簡的鼻息,然後她終于松了口氣。

呼,幸好還有呼吸。

她這才發現自己方才嚇得身子都軟了,她跪在喬行簡身旁,看著那張憔悴消瘦的面孔,內心各種情緒翻騰。

她到底該拿這位嬌貴的喬少爺怎麼辦才好?

顧涵希站起身,去門口張望了一下,喬行簡當然是帶著僕人或小廝一塊兒過來的吧?她原本希望請喬家人帶走這位大少爺,卻不見喬行簡的貼身小廝或是喬家馬車在附近,難道他是自個兒離開喬家來找她的?

顧涵希有些感動,更多的卻是頭疼。

家里有兩個病人已經夠她操勞了,現在又跑來個金貴的喬少爺要她伺候,但她也不忍讓喬行簡就這樣昏倒趴在地上,只好使出吃女乃的力氣,半拖半扶地把他移到她的閨房,讓他躺在自己床上。

正當她準備出門去找那位有些兩光的老大夫救救急時,忽然听見躺在床上的喬行簡發出了鼾聲。

她走近床邊,見到喬行簡雖然額頭破相,腫了個大包,表情卻不再如剛才見面時那般躁郁不安,而是變得十分平靜,真真實實地熟睡著。

顧涵希知道喬行簡只要心里有事便會難以成眠,也听喬七小姐說過,如果多日未眠,喬家這位少爺行事便會越來越乖戾焦躁,最後大病一場,病好後又恢復平日冷冷淡淡的模樣。

也許,喬行簡平日里那冷漠淡然的模樣,是為了要保護自己,不為外在環境所傷神傷心吧?

可是他現在睡得好香甜呢,甚至連鼾聲听起來都帶著滿足。

是因為他找到了她嗎?

顧涵希臉一紅,想起那夜的事,然後模模糊糊地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勁,但一時三刻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剛搬到新地方,有太多事要煩心操持,以至于她根本沒有去注意自己的身體悄悄起了變化……

***

喬行簡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他是被一陣陣煎藥香氣喚醒的,他張開眼,發現自己置身于一間干淨的小房間內,盡管房里的擺設很陽春,基本上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和一個燭台外,就再也沒有別的家具,但他從房間內殘留著的淡淡氣息可以感覺得出來,這是一個女子的臥室。

是顧涵希的閨房。

他下了床,雖然睡飽了,肚子卻餓了,而且額頭還有些痛,他尋著煎藥的香氣走向院子角落的廚房,果然就見到顧涵希正蹲在地上,對著一個小藥爐煽火,廚房的大灶上正煮著一鍋熱湯,傳出豆腐與蔬菜的清淡香氣。

喬行簡沒有出聲,就只是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顧涵希煎藥,直到她察覺身後有人為止。

顧涵希一見是他就別過臉去,表面上像是不歡迎他,其實卻是想掩飾自己一瞬間的面紅耳赤。

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喬行簡。

她很想問,為什麼還要來找她?為什麼是獨自一個人?喬家人沒有阻止他來?

喬行簡又是那副淡漠神情,說︰「我餓了。」

但盡管在心里如此大聲月復誹著,顧涵希卻盡量讓聲音保持平靜地說︰「我們買不起大魚大肉,只有清粥小菜。」討厭,為什麼她要這麼示弱?明明被人欺負的就是她啊!可是她在喬行簡面前就是沒辦法強硬起來,活月兌月兌變成了一個水做的小女人。

喬行簡「嗯」了一聲,走到大灶前,看見已經煮滾的湯鍋旁邊擺了一鍋仍溫熱的白粥,還有一碟豆干、一碟醬菜,確實清淡陽春。

令顧涵希意外的是,喬行簡沒有抱怨菜色不好,甚至自己動手拿起破了一角的大碗,盛了粥,配著豆干醬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直到吃到白粥都快要見底,顧涵希才連忙阻止,說︰「別都吃光了,留點給我娘。」

已經好幾天沒好好進食的喬行簡听她這麼說,居然也真的停下不再吃。

他看了一眼顧涵希顧著的小藥爐,問︰「誰生病了?」

「我弟弟。」顧涵希臉上滿是憂心。「還有我娘。」她心底明白,若不是她這麼沖動離開吳縣,執拗地非得到京城不可,顧韓氏和顧幼熙就不會這麼病倒了。

說實話,她一個姑娘家,還沒開始熟悉新環境,家人就連接病倒,在京城又壓根沒有熟人,心里自然慌張,此刻有喬行簡在身邊,等于家里有了個男人,多少讓她安心了些,也覺得自己有個依靠了。

即使之前曾經發生過那種事,但顧涵希事後想想,自己完全沒有防備、太過天真大意也是一個原因,況且,其實,她也並不是真的那麼討厭喬行簡。

盡管喬行簡愛找她麻煩,但若不是當初喬家大方給了顧家一百兩銀子工錢,她現在哪有余裕能好好照顧生病的家人?

在她心里,喬行簡就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大少爺,即使追了過來,但哪天厭倦她了,自然就會回喬家吧。

喬行簡放下大碗,默默看著顧涵希將煎好的藥倒入小碗里,藥湯黑沉沉的,顧涵希的眼楮也紅紅的。

她一個弱女子照顧一家子,一定很辛苦。

喬行簡的心猛地疼了起來,但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他在喬家和喬崔氏大吵一架之後,氣得三天三夜未能成眠,就在喬家上上下下擔憂他又會心病發作,接著身體大病一場之後,他居然離家出走了。

他執意要找到顧涵希,不管天涯海角,但他也知道自己離開了喬家,沒什麼關系,勢單力薄,光靠一己之力要找到顧涵希,難上加難。

于是即使再不情願,他也只有以飛鴿傳書去請那人幫忙。

那人也果真答應,派出暗衛,很快就探得了顧涵希的消息,原來她居然也來到了京城!

喬行簡壓抑著心中激動,睡飽吃飽之後,不久前才初嘗滋味的他自然對顧涵希又升起了,他氣這個小女人的不識相,卻更心疼她如此柔弱的身子要擔起一整個家,他朝顧涵希走過去,她卻忽然一臉嚴肅地看著他,彷佛讀出了他心里的企圖,正經地說︰「喬公子,請自重。」

喬行簡愣了愣,停下腳步。

「我之前就說過了,我不靠賣身攀富貴,還望喬少爺能自重。」她當然知道,若喬行簡像上次那用對她用強的,她當然沒有反抗的余地。

可是喬行簡就只是那樣凝視著她,廚房里的氣氛變得尷尬異常,裊裊余煙從剛熄滅的小藥爐中冒出,大灶里的青菜豆腐湯仍舊沸騰著,幾乎要煮干了水。

顧涵希很努力要自己鎮定下來,卻發現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胸脯起伏也越來越大。

是的,她又再次拒絕了喬行簡,那麼這次,喬行簡是否依舊會不容她的任何拒絕?

捧在她手里的藥湯,已經不那麼燙手了。

顧涵希低著頭,不敢去看喬行簡此刻臉上是什麼表情。

然後,她听見喬行簡淡淡地說︰「藥,要冷了。」

他終究是選擇退了一步,因為他明白,若是他再逼近,這個小女人很可能又會落荒而逃。

***
顧涵希先喂顧幼熙吃完藥後,又拿了白粥去給顧韓氏,他們兩人都還不知道喬行簡追了過來,顧涵希也不想說破,只盼望著就算喬行簡決定待在這兒一陣子,也不要打擾這兩位病人。

服侍顧韓氏用完餐後,顧涵希這才回到廚房,將就著剩下的菜飯湯水囫圇填飽肚子,忽然廚房門口一暗,喬行簡的身影又出現了,只是模樣看起來清爽多了,顯然經過一番梳洗,顧涵希瞧見他已經刮干淨的下巴上有幾處細細的刀傷。

「我出去一下。」他淡淡地說。

然後就在他轉身要離去時,顧涵希喊住了他,卻不是問他要去哪,或是什麼時候回來,而是問︰「你額頭上的傷口要不要擦一下藥?」

喬行簡下意識地想去模額頭上的痛處,但顧涵希趕忙阻止︰「別踫,小心傷口發炎感染了。你——」她咬咬唇,才說︰「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找點藥來幫你擦擦。」她本想要喬行簡先回房等她,但想到兩個人單獨共處一室,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廚房至少是比較開放的地方,她也稍微放心些。

而且廚房離小院的後門很近,她想,就算他想用強的,她要逃跑或大喊討救兵應該也比較方便吧?

喬行簡听話地乖乖等在廚房門口,顧涵希回房拿出之前一家藥鋪客人欣賞她的繡活而特地贈送的紫雲膏,放得有些久了,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不過她一直舍不得扔,這次來京城也就一並帶上了。

她先用干淨的白布浸濕了水,仔細清理青年臉上的傷口,看到他下巴上那些疑似被刀割傷的細細傷口時,終于忍不住問︰「你這是怎麼了?」

「我想刮胡子,臨時在廚房找了把刀子,隨便刮了一下。」

顧涵希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終于抬頭看了他一眼,笑罵︰「果然是嬌貴的大少爺,細皮女敕肉,連刮個胡子也會傷成這樣。」

這是顧涵希第一次對他露出真心笑容,那笑容如春風拂面,喬行簡心一動,心頭一暖一熱,險些就要伸出手來去抓住她的小手,狠狠吻上她的唇,肆意撫模她柔軟豐腴的嬌軀,但他死命忍住這股沖動,告誡自己暫時別再那麼放縱。

顧涵希只是專心地清理他的傷口,並沒有注意到他神色有異,身子也有些僵硬。

紫雲膏以紫草、當歸、麻油與黃蠟制成,也許是放得久了,麻油的香氣已經減弱,甚至帶著些油耗味,但喬行簡一點都不在乎,他近乎迷醉地看著眼前的小女人細細為他的傷口抹上薄薄一層藥膏,頓時感覺到淡淡的清涼。

是心理作用?還是那紫雲膏里加了能舒緩疼痛的薄荷?

顧涵希看著額頭和下巴上抹著藥膏的喬行簡,很想笑但又不敢笑出來,青年的臉色已經不再那麼冷漠僵硬,那曾燃燒著瘋狂的眼神如今竟帶著溫柔與依戀,痴痴地看著她。

那一刻,顧涵希覺得自己實在是不了解這個人了,為什麼他可以那麼強硬不講理,現在卻又這麼听話任她擺布?

喬行簡是真的喜歡她嗎?

是真的……愛她嗎?還是終究只是圖個新鮮?

她看見喬行簡忽然臉色不太自在地轉過身,快步走了出去,從他那略微僵硬的步伐與怪怪的走路姿勢,顧涵希領悟到一件事,瞬間面紅耳赤。

在想什麼呢!不過是擦個藥而已。

但目送喬行簡的身影消失在周家小院之後,她卻真切地感受到一股突來的空虛,不只是心理上,甚至身體上也是……她模了模自己熱燙的臉頰,用力甩甩頭,要自己不要再去想曾和喬行簡有過的肌膚之親,要是想得太露骨,她怕他很快就會發現,到時候又獸性大發撲了上來。

唉,這折磨人的喬家大少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放過她?

***

京城,恭王府。

多年前政變之前的太子霍政,如今的恭王,在南花園里略微驚訝地接見了這位兒時摯友。

半個月前,恭王接到喬行簡送來的飛鴿傳信,要他替喬行簡尋找一個人。

一個女人。一個小繡娘。

好友多年未有消息,一有消息卻是要他幫忙找一個女人,恭王莞爾之下,仍向當今皇帝,亦即他的皇叔,調動暗衛,去尋找這個小繡娘。

但恭王當然不會白白送人情給喬行簡,他只有一個條件︰喬行簡必須親自到京城的恭王府來找他探听消息。其實他只是想看看多年不見的好友,自從政變之後,目睹喬家祖父自盡身亡的喬行簡受到太大刺激,被送回了吳縣老家後,他們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他很想念喬行簡,想見見這位當年常隨著喬家祖父來皇宮里的小玩伴,如今是什麼模樣?听說喬行簡回吳縣喬家後,大病一場,之後完全變了個人,似乎看破紅塵,對財富地位權貴毫不留戀,性子也變得冷漠,再也不願回到京城。

但前天他在恭王府里見到喬行簡時,卻吃驚地發現當年的兒時玩伴居然變得如此狼狽,大概是一路上風塵僕僕,幾乎沒吃沒睡,那時的喬行簡看起來眼神瘋狂、臉頰凹陷消瘦,頭發散亂,眼里滿是血絲,情緒似乎隨時即將爆發。

喬行簡那時一見霍政,招呼也沒來得及打,更別談敘舊,劈頭就問︰「顧涵希在哪里?」

霍政也很知趣地立刻告訴他顧涵希的下落,喬行簡得知顧涵希居然人才剛到京城不久,轉頭就走,別說道謝,甚至連聲道別都沒提。

這下連霍政都好奇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喬行簡激動至此、失魂落魄,心心念念只想找到佳人,甚至趕來他曾發誓再也不會踏進一步的京城。

但暗衛的報告卻讓他大失所望,喬行簡一心尋找的這個女人,除了一手繡活令人嘖嘖稱奇之外,既不是絕色美人,也不是出身世家,只是一個再尋常也不過的平民百姓。

難道喬行簡小時候受的刺激過大,所以腦筋有點不清楚了嗎?

霍政正盤算著過幾天要不要去周家小院登門拜訪,親自見見這位繡娘,卻沒想到隔了一天,喬行簡又出現在他面前,而且依舊穿著與前天相同的衣物,上頭甚至還有沙塵的痕跡,只有頭臉略微梳洗了一番,但額頭上那明顯瘀青的腫包,還有下巴上被涂上紫雲膏的細微割傷,讓金貴的喬家少爺看起來顯得有些滑稽。

「我說,你怎麼會弄成這副德行?」霍政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但喬行簡卻一副泰然自若,完全不受影響,依舊是那副出身富貴人家的氣勢與尊嚴。

「我需要你幫忙。」喬行簡老實不客氣地道。

「又要幫什麼忙?洗澡更衣嗎?」霍政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站得挺直的喬行簡好幾眼,又說︰「行簡,你也太過分了吧?多年未見,一見面就是求人情,我可是想你想念得緊呢。」霍政露出微笑,但也許只有喬行簡看得出來,他的眼里依舊是滿滿的寂寞。

政變之後,為了怕失民心,霍政的皇叔霍京留他一命,封為恭王,卻另將他的母後軟禁,以此控制他的一言一行,要挾他不得有任何反叛念頭。盡管住在華麗的恭王府里,吃穿不愁,他照樣享有皇家一切尊榮,但卻像只關在黃金籠子里的金絲雀,終生都不得自由。

霍京甚至不讓女人接近霍政,就怕他留下子嗣,日後威脅霍京的帝位。恭王府里唯一的女性就是年過半百的老嬤嬤,其它奴僕都是男性,朝夕相對,霍政都覺得即使自己真的不好男風,恐怕也別無選擇了。

霍政其實長得很是俊美,容顏如玉,雙眉挺秀,鼻梁高挺,嘴唇秀氣,加上從小養尊處優,手腳肌膚更是光滑白皙,幾乎能媲美女子,只是日常里他總刻意裝作沒精打彩,眯著眼楮一副沒睡飽模樣,只有在見到喬行簡時,那雙眼里才終于有了多年來首次出現的光彩。

「我向你央求的人情,對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喬行簡淡漠如冰的臉色終于有些松動。「我是離家出走的,身上沒有任何盤纏。」

「你想要銀兩?」

「不止。」

霍政微微睜大了眼。

即使喬行簡不曾對他交代過任何細節,但聰穎如他,加上暗衛的報告,霍政也早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難道你真的願意為了這個平凡女子,放棄一切?」霍政問。

喬行簡露出自嘲的苦笑,說︰「一切?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失去了一切。再說,平凡又如何?能好好吃頓飯是平凡,能安心睡個覺亦是平凡,但我卻求之不得。」頓了頓,才說︰「但是平凡的她可以給我這些。」

霍政愣了愣,說︰「你就因為這個女人能讓你安心入睡、好好吃飯,而決定非她不可?」

喬行簡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多少人欣羨富貴榮華與功名仕途,但他在遇見顧涵希之後,卻欣羨起平凡人家那種平淡安穩度日的幸福。

只有這個小女人,能驅走他心底多年沉積的陰霾,帶給他一抹陽光。

只有她。

只有顧涵希。

此生他就是要定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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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喬行簡出去約莫兩個時辰過後,周家小院忽然來了三個人,除了兩位是木工師傅外,另外一位王嬤嬤說是喬少爺特地請她來照顧病人的。顧涵希還沒反應過來,緊接著恭王府的劉大夫也趕了過來,說是恭王要他來替顧幼熙與顧韓氏診斷,並且還吩咐要用上最好的藥材醫治。接著敞開的院子門外傳來人聲,顧涵希探頭一看,居然是米店和面鋪的老板送來了米面,還順便替她采買了許多新鮮魚肉與蔬果。

顧涵希都看傻了,還沒來得及問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米店和面鋪老板已經將米面魚肉蔬果等食材搬入了廚房放置,王嬤嬤也跟著進了廚房開始燒飯熬湯,說是要 炖點冬蟲夏草雞湯給顧幼熙與顧韓氏補補身子。

至于那兩位木工師傅,已經開始在南屋與兩間西屋處丈量起來,然後對著院子門外吆喝幾聲,便有幾個少年學徒搬著已訂制好的木頭 家具走了進來。

顧涵希看得「瞪口呆。

恭王府?恭王府的人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怎麼會和恭王府扯上關系的?

難道是因為喬行簡的緣故?

才這麼想著呢,已經在恭王霍政的堅持下,在恭王府內沐浴更 衣過的喬行簡從院子的大門走了進來,見到院子里的這一群人,臉上沒有絲毫訝異,彷佛他早就知道了。

「喬公子,這是怎麼回事?」顧涵希像是終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跑到他身邊問。

在恭王府內沐浴更 衣過的喬行簡此刻穿回一身月牙白色錦緞長衣,外頭披著霍政硬是要塞給他的淺灰色狐狸皮毛斗篷,京城位于北方,冬天氣候更是嚴寒,尋常 衣物根本避不多少了寒,霍政才堅持一定要送他這件保暖的皮裘。被這樣華貴的 衣物一襯托,喬行簡又恢復了富貴人家少爺的氣質,眉目間也不知不覺帶著些頤指氣使的傲氣。

但顧涵希那聲「喬公子」一喚,讓他如大夢初醒,連忙將身上的皮裘月兌下,覆在顧涵希縴弱的肩膀上。

顧涵希睜大了眼,只覺得身上忽然一暖,接著從頭到腳都暖了起來,連心里都足熱的。

「喬公子,快別這樣。」她急忙想月兌下皮裘。「我哪穿得起這樣名貴皮

裘,要是弄髒了怎麼辦?」

「你就穿著吧,別著涼。」然後補了一句︰「我會心疼。」

在陌生人面前這樣毫不扭捏地關心她,要顧涵希說不感動,當然是騙人的。

她心里暖暖的,抬起頭看著喬行簡,第一次覺得有個男人可以依靠、可以這麼疼寵她,感覺真好。

盡管她終究清楚知道兩人之間的地位有如雲泥,可是能不能就讓她小小沉浸在這樣的迷醉幸福里,一下下就好。真的,只要一下子。

天空下起了雪,幾片率先飄落的晶瑩雪花落在了兩人身上,喬行簡看見顧涵希烏黑頭發上的潔白雪花,伸出手來輕輕撥掉,見顧涵希似乎沒有像之前反應那麼劇烈,或冰冷冷地要他別如此輕浮,他的手便順著她略微冰冷的臉龐往下滑,滑過那粉女敕的臉頰時,感覺到了暖意,甚至有些燙手。

即使稱不上是絕色美女,但顧涵希容貌本就有著江南女子特有的秀麗與溫婉,眉目如畫,再加上春情乍動,目光如水,嬌唇輕顫,喬行簡看著看著就痴了,完全將自己之前發誓要好好克制的誓言拋到九霄雲外。

他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顧涵希的雙唇,然後看見這個小女人原本粉女敕的臉頰一下子燒得火紅,整張臉紅得似乎都要冒煙了。

「喬、喬公子……」顧涵希的聲音細如蚊蠅。

「你又要叫我自重了嗎?希希,剛剛可是你故意引誘我的喔。」喬行簡嘴角微揚,有些壞笑地看著她。

顧涵希很想抗議,說她並沒有,但她心里卻清楚知道自個兒的確是動了春心。

就在她期待著還會發生些什麼時,喬行簡卻退了開來,顧涵希有些不解,臉上一不小心露出了失望與不舍,這時她見到喬行簡身後出現一個女人。

那女子溫柔秀美,未語先笑,但感覺得出來見過不少世面,是個外柔內剛的利落女子。她走上前,彷佛完全沒看見喬行簡與顧涵希兩人方才的親暱行為,態度大方自然地說︰「你就是顧姑娘了,是吧?我叫曹琇瓔,是城東成 衣鋪錦繡閣的老板。喬公子讓我看了你的繡活,我非常喜歡,也對你的技巧驚為天人,想要網羅你成為我們錦繡閣的專屬繡娘,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顧涵希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好半天,她才總算找回說話的能力,有些不敢置信地問︰「曹老板,你見過我的繡活?」

「是啊。」難得遇到手藝如此精湛的繡娘,曹琇瓔眉開顏笑,對顧涵希十分親熱。「是喬公子帶來給我看的。」

「喬公子?」顧涵希更加吃驚地望向喬行簡。

見顧涵希仍一頭霧水,曹琇瓔很機靈地看了喬行簡一眼,一身月牙白 衣的青年緩緩點了點頭,她這才對顧涵希解釋道︰「喬公子給我看的,是那幅『雪霽圖』。」

雪霽圖?顧涵希更訝異了。喬行簡居然一路隨身攜帶?從那麼遙遠的吳縣帶到京城?而且按照曹琇瓔的說法,既然是顧涵希的繡活,那就是當時她替喬行簡重新繡出來的那一幅吧?

喬行簡居然擱下了他那麼珍藏重視的祖父遺物,而選擇了顧涵希替他重新繡制的那一幅?

若說顧涵希之前有過遲疑,此刻已完全煙消雲散。

「顧姑娘,不瞞你說,我自己也是做繡活的,也接過不少達官貴人的成 衣訂制,但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繡工,不但針線細密不露邊縫,而且用色精準,山水遠近分明,人物生動有形,花鳥樹木更是綽約,實在是極品,我想連全京城都找不到像這樣的繡圖作品了。」

當時京城的刺繡手工業已經非常發達,城東更是有一條「繡巷」,短短的巷子里面就開了五、六家繡坊,幾乎聚集了來自各地的繡娘,同時亦是繡品市場,處處可見珠簾繡額,巧制新裝與各式佳作名繡,曹琇瓔的錦繡閣也在其中,而且生意興隆,拔得頭籌。

皇宮里也設有「文繡院」,御用繡娘選自全國最出色繡女五十名,專為皇帝繡制帝服與各式皇家裝飾品,因此也被稱為「官繡」或「京繡」。皇宮內甚至會定期請來當朝山水名畫家,與文繡院合作繪制繡畫,賞賜給大臣收藏,喬家祖父那幅「雪霽圖」便是由此而來。

曹琇瓔曾有幸見過幾次皇宮繡畫,她如此稱贊顧涵希繡出的這幅「雪霽圖」,等于間接肯定了她的繡工超越了一般民間繡娘,甚至已有官繡的實力。

對于接連掉下來的好運,顧涵希不敢置信,一下子看看喬行簡,一下子又看看曹琇瓔,她知道自己應該感謝他們,尤其是喬行簡,可是心緒激動之下,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倒是眼淚已經先在眼眶打轉了。

但這次不是因為傷心,而是狂喜。

「顧姑娘,你意下如何呢?」曹琇瓔笑意盈盈地問,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她對這位個性純樸的小繡娘很有好感。「如果是考慮到工錢的話,我們除了每月固定發給的工錢,還可以抽佣的,若是客人特別指名,佣金更可以抽到五成。」為了要留下顧涵希,曹琇瓔開出了非常優渥的條件。

顧涵希覺得自己彷佛在做夢似的,她眨眨眼,又捏了捏自己的臉頰,感覺有些痛,這才確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轉過頭,看著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喬行簡,只見青年總是冷峻的臉上此刻浮現微微笑意,也正凝視著她。

她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卻是喜極而泣。

「曹老板,我答應了!」顧涵希抹去臉上滾燙淚珠,喜笑顏開。「我願意到錦繡閣工作。」

***

只不過一個下午,周家小院里就添了許多東西,除了廚房里滿滿的米面魚肉蔬菜等食材,顧韓氏與顧幼熙居住的房間里也點起了火盆,用上上好木炭,讓冬天的夜里不再那麼冰冷刺骨。

顧韓氏在病中听顧涵希大略解釋了一下情況,也是又驚又喜,不敢相信如此天大的好運會落在他們頭上。原本她掙扎著起身想親自向喬行簡道謝,但王嬤嬤阻止了她,說喬少爺不在乎這種小禮數,先把病養好再說。

而顧幼熙在喝了劉大夫開出的藥方後,當天晚上病況就好轉許多,甚至已經能睜開眼,好奇地問下午院子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兩位木工師傅將小院里原本的雜貨間布置改建成一個小書房,擺了張床、桌椅,甚至還有一個書櫃,里頭不知道從哪弄來許多書籍,一一整齊擺在書櫃里。書櫃上還有一盆蘭花,書桌上則擺著文房四寶,以及一枚溫潤白玉做成的紙鎮。

看見那白玉紙鎮,喬行簡心里便浮現幼時與霍政相處玩耍的點點滴滴。他若沒記錯,這枚白玉紙鎮是霍政的父皇霍景賞賜給他的,乃西域和闐美玉所制,他倆幼時跟著喬祖父,亦是當時的太子太傅,一同讀書習字,案上放的便是這枚白玉紙鎮。

京城。皇宮。政變。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再回到這里,也沒想過會與霍政再次見面。

更沒想過,自己會再踏進這個地方的理由,居然是為了一個女人。

一個平凡的女人,但對喬行簡而言,卻只有這樣的平凡才能令他動心。

夜漸漸深了,他在案前坐下,拿出那幅「雪霽圖」,攤開,目光溫柔地凝視著上頭的一景一物。從前他看這幅圖懷念祖父,現在卻有著不一樣的心思了。

喬行簡陷入沉思,如今遠在吳縣的喬府鐵定已派出人手來找他,消息說不定也早已經傳到了喬大人耳里,他遲早會被找到,一旦被找到,絕對是被押著去娶回戶部尚書甄大人家的千金,而顧涵希也很可能會遭遇到不測。

他只希望,今天與霍政商討出來的計策能夠成功,而且要越快進行越好,這也是為什麼他下午就找來了錦繡閣的曹老板,要她聘用顧涵希。

就在他計算著何時顧涵希才能有機會受到賞賜入宮時,書房門外忽然響起了幾不可聞的敲門聲。

夜晚的雪下得越發大了,除了細細的沙沙聲外,萬籟寂,也因此顯得那敲門聲更讓人難以忽視。

喬行簡開了門,有些意外,卻又不是那麼意外地見到顧涵希就站在門外,但身上卻沒穿著皮裘,而是又穿回厚重的棉布衣裳,裹得像是顆大粽子。

「希希?」

顧涵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天冷,這皮裘還是還你吧。」她將淺灰色的皮毛斗篷雙手遞了過去。

喬行簡伸出了手,卻不是接過皮裘,而是握住了她的小手。

很冰冷的小手。

「房里已經點上火盆,房板也加厚了,足以避寒。」他用溫暖的大手摩挲著掌中的粉女敕小手。

顧涵希羞紅了臉,卻沒有將手抽回來。

喬行簡忽然感覺到她指月復上的觸感略微粗糙,于是將她的手舉了起來,見到顧涵希的指尖上有著不少針刺般的小傷口痊愈痕跡。繡活這種工作,成天拿著針在布面上繡繡縫縫,難免會刺傷指頭,喬行簡在昏暗的燭光下憐惜地撫模著顧涵希的指尖,忽然放入唇間吻了一下。

顧涵希嚶嚀一聲,感到實在太羞人,連忙想抽回手,但下一刻,喬行簡已經將她摟入懷里,狠狠吻住了她,差點讓她窒息。

「希希……」喬行簡低低地喊,感覺懷里的小女人在顫抖。

他原本打算將就在這間書房里過夜,不再與她單獨共處一室,誰知道她居然夜里冒著大雪自己送上門來?要是他再繼續忍下去,那還是男人嗎?

屋子里很暖,但喬行簡月兌去顧涵希的衣服時,她卻仍在瑟瑟發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對即將發生的那一切而感到的羞恥與興奮。

第一次可以說是被強逼的,但這一次卻是她鼓起了好大的勇氣,自己送上門來的。

喬行簡對她這麼好,甚至不惜離開喬家、離開養尊處優的富貴生活,願意為了她屈就在這樣的小院子里,沒有一絲怨言,甚至還替她做了這諸多安排,讓她可以沒有後顧之憂,除了這麼老套的以身相許,她不知道能如何回報。

況且,她的身子也早就給了他,不是嗎?

直到顧涵希身上月兌得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單衣,喬行簡才住手,把她抱上了床。

躺在喬行簡的懷里,感受他男性的力量與保護,她已經不願再去多想什麼了。

她不是個貪心的人,但她的確真心喜歡喬行簡,也感激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但她不貪與他一生一世,只要現在能擁有這一刻,就夠了。

她要全心全意地去愛他、接受他的擁抱,而不再帶著抗拒,因為她想在分別之後,留在自己腦海里的,是最美好的回憶。

與他溫暖相擁、徹徹底底屬于他的回憶。

是的,分別。他們終究要分別的,意識到這點的顧涵希感覺有些心酸,卻很快耍自己不要再去掛念這個念頭。

珍惜此刻才是最重要的。

她躺在床上,任由喬行簡除下她身上最後一件衣物。他的動作異常溫柔,和那次初夜完全不一樣,反而讓顧涵希覺得有些不適應。

她閉上眼,偎在喬行簡男性的懷抱里,感覺他的手溫柔地在她身上慢慢撫模,他溫熱的唇在她身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細碎輕柔的吻,彷佛在膜拜著她。

喬行簡放開了她,開始月兌去自己的衣服。

她望著他,凝視著他,眼里明白寫著渴望。

喬行簡月兌去了所有衣服後,來到她身邊躺下,微微一笑,在她耳邊喃喃︰「希希……天知道,我有多渴望你。」

……

「希希,我愛你。」在那片刻的失神中,顧涵希卻清楚听到了這句話。

她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可是在她心里,她這麼響應著——

是的,夫君,我也愛你。

哪怕只是場露水姻緣,但我也愛你。

好愛、好愛你,這一輩子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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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隔天清晨。

顧幼熙前晚服了醫術高超的劉大夫開的一帖藥,又加上喝了王嬤嬤特地為他炖煮的冬蟲夏草雞湯之後,他今兒個一大早就醒了過來,雖然還是喉嚨有些癢想咳嗽,手腳也有些無力,但比起之前一直發燒到幾乎意識不清、全身酸疼欲嘔的癥狀比起來,已經算好太多了。

年紀尚幼小的他與顧韓氏同一間房,他見娘親還在睡著,而且難得睡得挺熟,便不忍心去吵醒她。

他慢慢掀開被子,原本是怕清晨濃重寒氣一下子竄入被窩,讓他病情加重,可是他卻發現屋里暖暖的,張望了一下,原來屋角點著火盆,火紅的炭正熱烘烘地送出一波波溫暖。

以往在吳縣老家時,只有下雪時才會點起火盆呢。

顧幼熙往窗外一看,雖然沒有下雪,可是窗台外頭卻堆著仍未融化的積雪。

他穿起層層衣服,把自己裹得像是個小包子一樣,離開房間,想去找顧涵希。

但他才走到院子里,就看見顧涵希從院子西邊角落那間原本堆放雜貨的屋里走了出來,顧幼熙見狀,連忙高高興興地迎了上去,正想喊聲「姊姊」,卻居然見到那個萬惡的喬家少爺跟著在顧涵希身後出現!

「姊姊!」顧幼熙氣呼呼地沖了過去,盡管他年紀還小,卻勇敢十足地擋在自家姊姊和喬家少爺之間,說︰「姊姊,他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顧涵希小臉一紅,輕輕拍了一下顧幼熙的頭,嗔道︰「你少胡說八道。」

「姊姊,他為什麼會在這里?」昨天王嬤嬤只告訴他,有好心人送來許多救急物品,要他不用擔心,好好養病。他今天正想問姊姊那位好心人是誰呢?

結果、居然、沒想到,竟是那個惹得姊姊如此傷心難過的罪魁禍首。

顧涵希一時也羞得不知道要怎麼解釋清楚,找了個借口說要去廚房做早飯,又要顧幼熙回房去休息,不要出來著涼了。

但顧幼熙怎麼看喬行簡怎麼不順眼,為什麼這家伙像個跟屁蟲似的一路跟著他們也來到了京城?他就那麼愛糾纏著姊姊不放嗎?

「我才不管你是什麼喬家的寶貝少爺呢!只要你敢欺負我姊姊,我將來一定要你好看!」顧幼熙也知道他的威脅對喬行簡根本不痛不癢,但他就是討厭看見這家伙一直纏著姊姊。

看著顧幼熙氣呼呼的小身子又回房後,顧涵希這才向喬行簡道歉。

喬行簡倒是心情愉悅,沒怎麼在意,況且,他從沒和年紀比自己小的男孩子接觸過,顧幼熙那氣呼呼的模樣在他眼里倒是挺可愛的,他愛屋及烏,很自然地也把顧幼熙當成了自己的小弟。

顧涵希去廚房煮早飯後沒多久,顧幼熙忽然又跑來找喬行簡,不過這次氣焰已經弱了許多,可還是滿臉不服氣。喬行簡很是好奇。

顧幼熙眼眶有些紅紅的,很不甘心地說︰「娘說,你是大好人,我不應該凶你。她要我來向你道歉。」

喬行簡放下手上的書,有些莞爾地看著顧幼熙,覺得他可愛極了。

這姊弟倆的性情真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呢。

喬崔氏曾抱怨過顧家這種小門小戶,哪會懂得什麼教養,更別提學識,可是這對姊弟卻都真誠待人,毫無虛偽,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就連認錯,即使看起來是這麼不甘願,卻沒有陽奉陰違,還是乖乖听了顧韓氏的話來向他道歉了。

喬行簡向來冷峻的表情不知不覺柔和起來,他嘴角微揚,其實心里壓根沒有要和個小孩計較。

不過,他倒是想好好逗一逗顧幼熙,于是問︰「你娘還說了些什麼嗎?」

顧幼熙小臉露著委屈,噘起嘴,疑惑地抬頭看了喬行簡一眼,才說︰「娘還說,其實你對姊姊很好……」他搔了搔頭,終于還是問出口︰「但我怎麼看都不像啊。」

「哪里不像?」喬行簡問。

「之前你不是三更半夜把姊姊叫去喬府嗎?第一次,姊姊回來後就累倒了。第二次,她就只是一直哭一直哭,還堅持要立刻搬家,說再也不要和喬家,尤其是和你,有任何瓜葛。怎知你真這麼厚臉皮又追了過來,可是這次姊姊卻似乎很開心,我已經好久沒見她這麼開心的模樣了。」講著講著,顧幼熙狐疑地打量著喬行簡,好像在看什麼希奇古怪的東西。

眼前這個人,讓他最親愛的姊姊累倒病倒,甚至半夜啜泣,可是也是他讓姊姊露出嬌羞笑容,臉蛋羞紅,看起來不但比從前快樂,甚至比從前更美了。

真是太奇怪了。

***

顧涵希端著早飯來到喬行簡的書房時,驚訝地見到顧幼熙乖乖坐在案前,拿著毛筆在讀書習字,而喬行簡就在旁指導。

喬行簡見到她,說︰「我瞧這孩子挺聰穎的,之前打下的基礎也不錯。」

顧涵希說︰「弟弟五歲那年就跟著一位秀才學讀書認字,到現在也快要滿三年了。」

喬行簡點點頭,「嗯」了一聲,說︰「反正我閑著沒事,這期間就順便教他讀書識字吧。」

顧涵希吃了一驚,說︰「這怎麼好意思?教書都要附上酬勞的,我們——」

喬行簡打斷她︰「先別管酬勞不酬勞的,你得準備去繡坊上工了。」

顧涵希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喬行簡為何那麼急著要她去繡坊,她原本想過兩天再上呢。

不過,喬行簡願意教顧幼熙讀書寫字,那的確是再好也不過,她正擔心顧幼熙中斷了學習,該怎麼補救才好。

「王嬤嬤待會兒就會過來了,你不用擔心家里,況且我也會在。」喬行簡這句話儼然是把自己當成了男主人。

顧涵希原本還有些遲疑,此時顧幼熙抬起頭來,說︰「姊姊,你放心,我會幫你好好看著喬公子,讓他不要再欺負你!」

顧涵希瞬間玉頰飛紅,以為昨夜喬行簡「欺負」她的事情全被顧幼熙知曉了,她紅著臉說要準備出門了,然後匆匆離去。

喬行簡望著她離去的身影,似乎在思量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走回案前,繼續指導顧幼熙讀書識字。

原本顧幼熙對喬家大少爺完全沒好感,可見了他在書櫃里擺的滿滿書籍之後,他頓時心生崇拜,連之前他念書的學堂里都沒這麼多書耶!而且案上擺的筆墨紙硯一看就知道是上品,湊近硯台還能聞到一股墨香,不像學堂里的硯台老是有股洗不去的霉味。

待喬行簡說願意教他讀書識字,而且免費不用收酬勞時,他已經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有多討厭這位喬公子。免費耶!而且還可以用上這麼好的文房四寶習字,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這樣姊姊就不用像以前那樣還要費心縫制四季衣裳當他的束修了。

不過,若是喬行簡欺負他姊姊的話,他還是會不客氣的喔,哼哼。

***

與此同時,遠在吳縣的喬府上上下下如同炸了鍋,喬崔氏沒日沒夜地不斷加派人手前去尋找寶貝兒子的下落,卻都毫無消息,她怎麼想都想不到,兒子居然人在他向來最痛惡的京城里。

喬崔氏完全慌了手腳,又不敢將此事稟報喬老爺,只盼能先把寶貝兒子找回來再說,她甚至急得都病了,整天躺在房里,足不出戶。

這天喬七小姐匆匆趕了過來要見她,喬崔氏連忙讓她進來,卻在听到喬行簡依然下落成謎時,失望地又倒回了床上,重重嘆了口氣。

喬七眼見母親越來越憔悴消瘦,以往極為注重打扮的喬崔氏如今發絲有些散亂,銀白的頭發似乎在幾日之間就增加了不少,面容更是瞬間蒼老許多。

「娘。」喬七咬咬唇,說︰「我想,也許我們應該先派人去找顧姑娘?小弟說不準就是追了她而去的。」

不提那小繡娘還好,這一提,喬崔氏整個火都上了來,她忽然坐起身子,伸手指著喬七厲聲罵道︰「都是你!沒事找那個什麼繡娘來家里,不知使了什麼手段,把簡兒迷得神魂顛倒,還做出那種傷風敗俗之事!現在居然又離家出走?!」一向頗為自制的喬崔氏忽然痛哭起來,失去寶貝兒子的悲痛讓她開始胡亂遷怒︰「天啊,喬家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連生七個女兒,好不容易才有了個兒子,現在卻不見了,生死不明……」

喬七皺起眉頭,母親近日來情緒不穩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她心下有些不以為然。她當然也很擔心小弟的安危,但喬行簡都要滿十八歲了,又不是五歲小孩,盡管行事是沖動了些,但起碼不會拿自己生命開玩笑吧?況且,小弟不是一直很想要顧涵希嗎?這次離家出走,也是因為顧涵希,與其這樣漫無目的地去找人,還不如先去找顧涵希呢。

這時喬崔氏忽然又說︰「女兒就是沒用!尤其你更沒用!你那六個姊姊都出嫁了,就剩你還留在家里做什麼?嫁不出去的女兒有多丟人哪!只會給家里添麻煩!都是你把那個災星請進家門,要是簡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對饒不了你!」

喬七的心都涼了。

盡管當時的社會風氣的確是重男輕女,不然喬崔氏也不會連生七個女兒之後,仍要拼著高齡產婦的危險硬是終于生下了一個兒子,可是女兒就天生注定比兒子差、比兒子低賤嗎?一個家里若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女兒就總是第一個被推出去犧牲的嗎?

況且,喬行簡若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也根本是他自找的,和她又有什麼關系?

雖然顧涵希的確是她找來的,但婚姻大事本來就該听從父母之言,他卻膽敢忤逆反抗,又是誰寵出來的結果?當然不是她喬七小姐!

喬七敢怒不敢言,喬崔氏一陣數落之後又頹然倒回床上,不耐煩地揮手要她離開。

喬七冷著一張臉離去了,她不像喬崔氏那樣不太能處理情緒壓力,狂怒之下往往盲目見不到事端癥結。她在冷靜思考之下,老早就判斷出喬行簡應該是跟著忽然舉家搬遷的顧涵希而去,要找到小弟,就要先找到顧涵希。

她也猶豫著要不要將這件事稟告父親大人,畢竟父親才剛替小弟定下親事,現在新郎卻跑了,再怎麼樣父親都該知情才是,也好先有心理準備到時該用什麼樣的說辭向甄大人家交代。

喬七的腦袋里井井有條地思考著所有前因後果,隱隱有了當家主母的架式。

只可惜,女兒終究是要嫁出去的,是潑出去的一盆水,她永遠都無法在喬家真正當家做主,只能任由情緒接近崩潰的母親無理取鬧地胡亂下著指令,弄得人仰馬翻,卻一點結果都沒有。

***

京城。

錦繡閣。

顧涵希初上工的第一天,曹琇瓔就派給她一件她做夢也想不到的貴重繡活——替當朝的秀寧公主縫制新嫁 衣。秀寧公主乃皇帝霍京最小的女兒,自幼即得寵愛,說被奉為掌上明珠一點也不為過。年滿十六的秀寧公主即將出嫁,皇室嫁 衣原本該由皇宮御用繡娘專門縫制,但在恭王霍政的大力推薦之下,兼之秀寧公主也對民間繡藝感到好奇,于是便讓錦繡閣與宮內的文繡院同時替她縫制嫁 衣,完成後她將從二者中挑其一,在出嫁當日穿上。

初到京城覓得工作,居然就是件責任這麼重大的繡活,顧涵希連忙推辭,曹琇瓔卻信心滿滿地對她說︰「顧姑娘,你別擔心。以我的眼光,你的手藝絕對不比那些官繡差,而且你只要負責最主要的圖樣設計與繡工即可,剩下的部分,我們錦繡閣最有經驗的繡娘會照著你的設計一起分頭趕工,務必三天內就要完成。」

「三天?」顧涵希睜大了眼。

曹琇瓔心想︰其實三天都還算多了呢,恭王那兒可是催得更緊,巴不得明天就能送進皇宮里。

「顧姑娘,其實錦繡閣接過不少達官貴人的生意,縫制嫁 衣更是我們的拿手活,京城里只要有姑娘出嫁,第一個想到的絕對就是錦繡閣,所以我們的繡娘對縫制嫁 衣都很有經驗。」

「既然如此,為何不讓有經驗的繡娘來做?我才剛到京城,只是新人,經驗又不足——」

曹琇瓔不讓她把話說完︰「顧姑娘,別再妄自菲薄了。我曹琇瓔好歹也見過世面,繡工好還是不好,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你再推辭,就是否定我的眼光囉。」

顧涵希不再說話了,她知道自己再怎麼說都說不過曹琇瓔,可是她還是很擔心哪,而且也感到害怕,盡管她向來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可是現在她在人家底下做事,萬一表現不好,連累的可是整個錦繡閣的名譽呀。

曹琇瓔當然也知道顧涵希的顧慮,便說︰「其實,秀寧公主肯讓錦繡閣為她縫制嫁 衣,已經是天大的榮耀了,即使將來公主選上的不是我們繡出來的嫁 衣,但錦繡閣的知名度也絕對會因此大大提升,招來更多生意,怎麼看都是雙贏的局面。你的手藝絕對是錦繡閣里最好的,所以我才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你。顧姑娘,別讓我失望喔。」曹琇瓔依舊眼里帶笑,語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期望。

見曹老板這麼器重自己,顧涵希也決定自個兒不要再擔憂這擔憂那了,于是她點點頭,說︰「曹老板,那我們立刻開始動工吧。」

***

大紅上好綢緞,昂貴金色絲線,在顧涵希的巧手下,一只色彩斑斕的長尾山雞頭部很快成形,她身邊圍繞著三位錦繡閣手藝最佳的繡娘,負責縫制袖子並以金絲線裝飾。

曹琇瓔深知光線對繡工的重要,因此繡娘工作的地方,采光非常好,甚至還特地開有天窗,陰天時可打開增加采光,平日有陽光時則關上,避免太強烈的光有時反而會造成色差。

顧涵希與二位繡娘聚精會神地做著繡活,幾乎沒有說話,第一天上工,顧涵希還來不及向其它繡娘打招呼,有些過意不去,幸好這些繡娘都算和善,而且分工的經驗豐富,即使是與顧涵希第一次合作,也很有默契,不會打擾到她的工作。

比起以前只能自己單打獨斗,能和人一起合作的感覺很新鮮,顧涵希偶爾放下針線,轉動脖子稍作歇息時,便能看見其它三位繡娘的手藝是如何嫻熟、縫針是如何優美穿梭,果然不愧是錦繡閣最有經驗的繡娘。

才不過一天光景呢,那只山雞已完成了差不多半個身子,公主嫁 衣的兩只袖子也已經縫制完成。

顧涵希還想繼續縫呢,三位繡娘卻都說待明日再縫吧。

「可是我怕趕不完呢。」顧涵希很明白地說出自己的擔憂。

三位繡娘中年紀最長的年大嬸說︰「顧姑娘,照這個進度,我想三日是剛好可以完成的。曹老板不希望我們整天都待在這兒,繡活這工作本就傷眼,況且天色已暗,光線也不好,加上身子疲累,再做下去只會事倍功半,不如回家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日再好好努力。」

「可是……」顧涵希躊躇著,但也知道年大嬸說得很對。

她的母親顧韓氏就是因為當年夜里就著昏暗燭光做了太多繡活,才傷了眼,如今再也無法拿針穿線。繡活可是顧涵希唯一的技能,她要靠這個過一輩子呢,可千萬要好好保養自己的眼楮。

顧涵希依依不舍地放下針線,這才發現因為整日都低著頭做繡活,頸項都僵硬了。

隔天再來,經過一夜休息,喬行簡也很體貼地沒有「欺負」她,顧涵希覺得精神抖擻,而且心情不錯,這天她效率特別好,幾乎就要繡完了整只山雞,正想一鼓作氣全部繡完,其它三位繡娘又阻止了她,顧涵希這時才發現天色又已經喑了,而她的頸項也已經僵硬得幾乎抬不起頭來。

那天晚上回家後,喬行簡見她頸項僵硬得實在太過,主動問她需不需要按摩?顧涵希受寵若驚,很想試試但又有些矜持,最終還是紅著臉答應了。

她照著喬行簡的吩咐,身子放松趴在床上,烏黑的長發解了開來,撥在一旁,露出雪白縴細的頸子,當喬行簡的大手撫上她的頸子時,她仍是緊張得全身一僵,隨即听到喬行簡嘆了口氣,說︰「希希,你太緊張了。我又不會掐死你,怕什麼?」

頭埋在枕頭里的顧涵希悶聲沒好氣地說︰「就是怕你嘛。誰知道你肚子里在打什麼壞主意……」但她還是努力放松自己的身子,要自己去習慣喬行簡的踫觸。

盡管有過魚水之歡,但也許是第一次被強迫的經驗多少留下了些陰影,若是喬行簡忽然踫觸她,顧涵希總是會全身一緊,久久不能放松。

但也許是這兩天全心全意替公主縫制嫁 衣,耗去了太多心神,在喬行簡力道適中的按摩下,趴在床上的顧涵希居然睡著了,她一睡著,全身肌肉便完全放松,喬行簡立刻就察覺到了,卻沒有立即停下手上的動作。

他的手改為輕輕的撫模,順著那優美縴細的頸子緩緩來回移動,感受著顧涵希柔滑的肌膚。名為的火苗燃燒起來,可是他收回手,調整了一下坐姿,要自己今晚別那麼沖動。

顧涵希一定得在明天將秀寧公主的嫁 衣繡好,他要是今夜要了她,只怕他會毫無節制,讓她第二天無法好好工作。

為了要讓計策成功,換得與顧涵希的長久廝守,就這麼幾天而已,他當然要忍耐。

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與又是一回事,不知道是屋里的火盆燒得太旺,還是他體內的欲火燒得太烈,喬行簡覺得身子熱得不象話,最後他終于受不了,從床邊站起轉身離開屋里,門才一打開,刺骨的寒意便隨著雪花飄了進來,讓他頭腦完全清醒過來。

他嘆了口氣,無奈地回頭望了一眼在他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女人,今夜是無法與顧涵希同床共枕了,看來這漫漫長夜,可難熬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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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顧涵希一覺睡到天亮,醒來時還有些迷糊,待從床上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昨夜居然就這樣趴在喬行簡的床上睡著了!

她轉過頭,見到喬行簡和衣坐在案前,身子靠著牆壁睡著,不過看起來睡得不怎麼舒適安穩,眉頭微微皺著,眼下有著淺淺的青色。

顧涵希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躡手躡腳地走到他面前,端詳著那張已月兌去了少年稚氣的臉龐,從前她總覺得他氣質太冷漠,眼神太深沉,是高不可攀的冰山美男,但現在的他盡管有時仍擺月兌不了大少爺的規矩與習氣,可是臉上的線條柔和了,眼神也讓人覺得親近,不再感覺那麼遙不可及。

這麼尊貴的少爺,為什麼會看上自己呢?

顧涵希直到現在都覺得好像在做夢呢。

如果真是做夢,讓她不要醒,好不好?

對了,講到做夢,她昨晚做了一個夢,在夢里她還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娃,就要過年了,全家都在大掃除、準備年貨,財神爺像也被搬了下來,仔細擦拭干淨,等神案打掃完畢後再請回去。她好奇地跑去財神爺面前,看見那些供奉的糖果糕餅和水果,嘴饞得不得了,好想偷塊糖來吃,又怕被人發現,猶猶豫豫了許久,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要伸手去拿塊糖,財神爺忽然瞪了她一眼,她一驚,夢就醒了。

顧涵希想︰該不會前世她真的偷吃了供給財神爺的糖,惹得財神爺不高興了,所以今世才落得如此貧困窮苦下場?

想什麼呢,不過是做夢而已,她還真當真了啊?說起來,她對自己現在的人生已經很滿意了。

她又望了一眼喬行簡,有些擔心他這麼睡著會著涼,想叫他去床上躺一下,又不敢吵醒他,想了想只好用折衷的法子,她把床上的厚被拿過來,牢牢地蓋在喬行簡身上,這才放心離開,準備去錦繡閣上工了。

過了一會兒,喬行簡睜開了眼,只覺得全身發熱,他昨晚蓋著霍政送他的皮裘過夜,腳邊又點著火盆,已經很是保暖,顧涵希卻又把厚被往他身上蓋得密密實實,即使外頭寒冷入骨,但他沒多久就熱醒了,額頭上還微微冒著汗珠。

他睜開眼,見已經人去床空,再看看自己身上這床厚被,想到這是顧涵希臨去前的貼心,心里倒是挺受用的。那小女人生平沒穿過幾次皮裘,不知道其保暖度極佳,才會擔心他受涼吧?

今日已經是三天期限的最後一天,听曹老板說,公主嫁衣的縫制速度非常快,成品也非常令人滿意,明天就會先送到恭王府,再由恭王送至皇宮。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只是,他還是擔心時間不夠。

要是被他父親知道了他人在京城,絕對會把他強行帶走,顧家人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看來他今天得再去找霍政商量一下。

***

錦繡閣。

在顧涵希與三位繡娘的趕工下,秀寧公主的嫁衣終于在日落前全部縫制完成,顧涵希不放心地一次又一次檢查,其它三位繡娘,包含曹琇瓔,則在一旁對她的繡工贊不絕口。

顧涵希總算松了口氣,即使這次的任務很趕,但在其它三位繡娘的幫忙下,進行得很順利,如期完成。盡管顧涵希才剛到錦繡閣,但在這三天的密集合作之下,很快就和這幾位繡娘培養出默契,彷佛已經一起工作了很久。

自己以往獨自一個做慣了繡活,這是她第一次和別人合作,她很喜歡那種分享成就的感覺,她也不怕大家笑她是鄉下人沒見識,一一向曹老板與其它繡娘道謝。

曹琇瓔更加喜愛這個純樸的姑娘了,其它原本因為曹老板的厚愛而心存著一些芥蒂的繡娘,見顧涵希謙虛又不爭功,于是對她的敵意也慢慢放下。

顧涵希以為自己總算能松一口氣了,卻沒想到,隔天曹琇瓔又告訴她一件天大的事兒︰秀寧公主親自來到了恭王府,準備試穿錦繡閣特地為她縫制的嫁衣。

顧涵希問︰「公主大婚不是在七日後嗎?」

曹琇瓔說︰「因為大婚還有許多其它事情要安排,所以公主想要早點先決定嫁衣吧?你也知道,秀寧公主這次是要去狄國和親的,路途遙遠,總要采辦準備許多事物吧。」

顧涵希又問︰「和親?狄國?那不是蠻夷之邦嗎?秀寧公主不是皇上最疼愛的小女兒,皇上舍得讓她去和親?」

曹琇瓔說︰「皇上會做這樣的決定,自然有他的理由。我相信他也是舍不得秀寧公主的。」

顧涵希沒有再多問下去,她不過一介平民百姓,又怎麼會懂得這些政治斗爭與朝野奪權的手段?通常和親是用來維護國家安全、鞏固與周邊國家關系的手段,皇帝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遠方國家的一國之君,就能換來十幾年的短暫和平。當今皇上霍京靠政變奪權,自知非皇族正統,為了要穩固權位,除了安內,他也必須攘外,而和親是最不費氣力的方法。只不過是送出去一個女兒而已,再疼愛,公主終究只是帝王權位路上的一枚棋子。

多少平民百姓欣羨皇家富貴生活,但被困在皇家牢籠里的皇族們,卻反而欣羨平民,只因往往身不由己,一旦無權無勢,便只有任人擺布,成為犧牲品。

***

恭王府內。

秀寧公主端坐在霍政面前,向來活潑美麗的她此刻卻異常沉默,那雙明秀的眼眸也帶著濃濃哀傷。

兩人對坐了好一陣子,沉默無言,直到霍政終于忍不住開口︰「公主殿下,請試嫁衣吧。」

秀寧公主仍不為所動,霍政嘆了口氣,柔聲喚︰「堂妹。」

這聲「堂妹」終于讓秀寧公主的眼淚落下,珍珠般的晶瑩淚珠落在粉女敕玉頰上,任何男人見了都要心生憐惜,更何況是從小與她青梅竹馬的霍政?

但即使彼此互有情愫,身為皇族,身不由己,一個被霍京終生監看,等于過著半軟禁的生活,一個送去和親,為了國家利益而犧牲自己的婚姻。

霍京當然知道這兩人是怎麼回事,向來禁止他們兩人見面,但秀寧公主想反正自個兒都要遠嫁狄國了,臨走前說什麼也要見霍政最後一面,加上霍政有求于她,于是她干脆今日就帶人直接過來恭王府了。

皇帝霍京大概也是心有愧疚,這次居然沒有阻止秀寧公主,不過倒是多派了幾位大宮女與侍衛,吩咐不得離開秀寧公主身邊,免得這兩人有什麼踰矩行為。

秀寧公主深呼吸一口,眨去淚水,這才緩緩站了起來,她身後兩位貼身宮女立刻上前,準備伺候主子更衣。

秀寧公主離開後,霍政靜靜坐在偏廳里,一語不發,難得地臉上沒有了平日裝出來的和善笑容,臉色異常沉重。

過了半炷香時間,穿著大紅嫁衣的秀寧公主在兩位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走出,嫁衣上繡有象征皇室公主身分的長尾山雞,隨著秀寧公主的步伐輕輕搖擺,彷佛有了生命。大紅的衣裳更襯托出她猶帶淚痕的桃花容顏,目光流轉間,帶著新嫁娘的嬌羞。

「政哥哥。」秀寧公主終于說話了。「我好看嗎?」即使身旁有著不少侍衛宮女,秀寧公主卻拋下那些矜持與規矩,難得泄漏自己深藏多年的情意,語調親密。

這聲「政哥哥」一喊,兩小無猜的童年往事同時在兩人腦海里浮現。

「好看。」霍政發現自己的喉嚨有點緊,心口有些堵。

「真的?」秀寧公主抬起頭,盈盈妙目凝視著他。

「真的。」霍政說。

秀寧公主笑了,那笑容如此美麗,霍政想他此生再也見不到如這般絕色容顏。

秀寧公主低下頭,輕聲說︰「那就好。政哥哥,你終于看見我穿嫁衣的模樣啦。」

霍政胸口一熱,想起小時候她常常扯著他的衣袖不放,喊著將來一定要嫁給他當新娘子。現在她的確要當新娘子了,但卻不是嫁給他。

霍政低頭見到她如玉蔥般的縴縴細指與手背的白皙肌膚,很想一把握住,但他死死忍住這股沖動,半晌,才說︰「堂妹,這身嫁衣,你可喜歡?這可是京城里最知名繡坊錦繡閣專門為你趕制出來的,你可滿意?」

秀寧公主點點頭,往後退了一步。真情流露也不能太過,不然反而會害了霍政。

「我很滿意。」她又後退一步,這才抬起眼看著霍政,收斂起情緒,語氣端莊自持︰「我嫁去那蠻夷之地,恐怕找不到手藝這麼好的繡娘了。」停了停,才又說︰「我想將這位繡娘一起帶去狄國,繼續替我縫制衣裳,同時也可將這等精細手藝教給狄國女子,宣揚中原文化,還請恭王代為轉達。」

***

顧涵希目瞪口呆,久久無法相信這個消息。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再次向曹琇瓔確認︰「曹老板,此事當真?秀寧公主真要指定帶著我一塊兒嫁去狄國?」

曹琇瓔也是一臉憂心與愧疚,她本只是配合恭王,順帶讓錦繡閣增加知名度,好對日後生意有所幫助,怎知秀寧公主卻要帶走顧涵希,隨同她一起前往狄國?好不容易找到手藝這麼精湛的繡娘,曹琇瓔當然不願,可是對方是千金嬌貴的公主,又向來是皇上最疼愛的小女兒,公主金口一開,她不過尋常百姓,哪有拒絕的道理?

「顧姑娘,這事我真是對不住你,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曹誘瓔很是懊惱。「不然,我去找恭王商量一下,看看有沒有轉圜的余地?」

顧涵希仍是腦筋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回到周家小院,沒有先去見顧韓氏,而是直接去找喬行簡,他正在書房里,教顧幼熙讀詩經。喬行簡見顧涵希臉色有異,似乎有話想說,便找了個借口要顧幼熙先退下。

待他知道了秀寧公主要人這件事後,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書案,怒道︰

「皇家也未免欺人太甚!他們真以為每個人都能隨他們擺布嗎?」

顧涵希嚇了一跳,她沒料到喬行簡的反應會這麼大。

「希希,我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他堅定地對顧涵希說。

听他這麼一說,一直處在過于震驚而有些恍惚的顧涵希忽然眼淚就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泣道︰「可是哪有轉圜的余地?人家可是公主,我只是平民百姓……」她當然不想跟著秀寧公主前去蠻夷之地啊!這如同青天霹靂的消息讓她根本無法招架,束手無策,這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為什麼有這麼好的手藝,教公主給看上了。

「希希,別哭。放心,一切有我在。」喬行簡摟住她,輕輕撫模她的頭發安慰著。

顧涵希哭得更大聲了。她很想相信喬行簡,可是她真的能相信嗎?

要是她真的跟了公主去狄國,那顧韓氏和顧幼熙怎麼辦?而如今她心里最放不下的,還有眼前這個人哪。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她哭得聲音哽咽、梨花帶雨,教人萬分疼惜。

喬行簡強壯的手臂摟住她,摟得緊緊的,似乎就要這樣摟著她一輩子。

「希希,別怕。我立刻去恭王府拒絕這事兒。」

***

喬行簡幾乎是立刻就離開了周家小院,前往恭王府。

顧涵希照著他的吩咐,沒有把這事兒告訴顧韓氏與顧幼熙,可是傍晚她煮飯時心不在焉,白粥燒糊了,青菜沒洗摘干淨,半黃半綠,豆腐也煮爛了,魚肉甚至煮焦了一半。顧幼熙看著這些黑黑黃黃的飯菜,又看了顧涵希一眼,終于忍不住問︰「姊姊,你沒事吧?」


「我?我很好,沒事。」正不住張望著小院門口的顧涵希回過神來。

顧幼熙也跟著往門口張望,卻一個人影兒也沒見到啊?

「希希啊,听你說,這兩天都在趕制秀寧公主的嫁衣,趕完了沒有?」顧韓氏問。

顧涵希身子一震,手里拿著的碗差點掉了下來。

她連忙笑笑,說︰「娘,已經趕完了。」

「是嗎?我真想看看呢。公主的嫁衣呢,多少繡娘這輩子根本沒機會縫制這麼高貴的衣裳。希希,我真覺得咱們是不是走運了啊?」

見顧韓氏笑得那樣滿足,顧涵希心里更是不忍與惶恐,既擔心該怎麼開口將這件事告訴家人,又擔心喬行簡為何去了哪麼久還沒回來?

偏偏這時候顧幼熙又開口問︰「姊姊,喬公子呢?怎麼大半天都不見人影了?」

顧涵希心一抽,卻還要強裝笑顏,說︰「他說要出去辦事,也沒說啥時回來,我們就先吃吧,別管他了。」說完,她的眼神卻又望向了小院門口。

天色都暗了,喬行簡去了那麼久,為何卻還未回來呢?

***

喬行簡直到隔天早上都沒有回來。

顧涵希擔心得一夜未眠,但還是得去錦繡閣上工,怎知她梳洗完畢,還沒踏出家門呢,錦繡閣老板曹琇瓔便一臉著急地趕了過來,見到她劈頭就說︰「顧姑娘,大事不好了!」

顧涵希的心一沉,不祥的預感浮現,馬上就聯想到喬行簡是不是出事了?

她緊抓住曹琇瓔的手,急急地問︰「出什麼事了?可是……可是喬公子他……」

從曹琇瓔臉上的表情,顧涵希知道自己猜對了。

「喬公子他怎麼了?」顧涵希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時顧幼熙也好奇跟著跑了出來,因為他今兒個一早想去找喬行簡讀書,卻撲了個空,而且書房里冰冷刺骨,火盆熄著,表示喬公子昨夜也沒回來。

「顧姑娘,喬公子他昨兒個前往恭王府,希望透過恭王協助轉達你不願隨公主前往和親,但恭王左右為難,喬公子便堅持恭王帶他去親見公主一面,恭王也真的帶他入宮去了,可沒想到喬公子也許是太急躁了,不知道怎麼樣冒犯了秀寧公主,公主一氣之下將他杖打了十幾大板,又叫人押入了大牢里!」

顧涵希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一軟,整個人忽然跌坐在地t,幸好積雪深厚,沒怎麼跌傷身子。

「姊姊!你沒事吧?」顧幼熙連忙扶住顧涵希。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劇變接二連三,顧涵希心中慌亂,卻又無法可想,她身子顫抖得如風中落葉,滾滾熱淚流了下來,自責地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他的……他怎麼會那麼沖動?居然冒犯了公主……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她忽然想起什麼,對曹琇瓔說︰「曹老板,你有辦法帶我去見秀寧公主嗎?或是去見恭王也好,我去!我願意跟著公主去狄國!只求公主放了喬公子一馬!」

對于會有這樣的結果出現,曹琇瓔始料未及,同時也極為過意不去,如今若能有任何補救方法,她絕對會幫忙到底。

但當曾琇瓔帶著淚眼汪汪的顧涵希來到恭王府時,卻听聞恭王仍留在皇宮中,尚未回府。無人引薦,她們兩個平民女子自然也不可能無故入宮。

這時雪下得越發大了,曹琇瓔無奈之余,只能要顧涵希先回去等候消息,但顧涵希說什麼都不願離開,執意要留在恭王府大門口,等候恭王回來。

「顧姑娘,這雪下得這麼大,冰天雪地,沒人願意還逗留在外邊的。你快回去吧,我已經打點好了,屆時恭王一回來,就會有人來通知,我再立刻通知你。」

但顧涵希卻似下定了決心,道︰「曹老板,就算我這時回去了,又怎能安心?我留在這里,就能早些見到恭王,多爭取一點時間。」她被凍得紅通通的臉頰上猶有淚痕,但眼神卻十分堅毅。

曹琇瓔又勸了幾回,見實在勸不動了,只得商請恭王府的看門人讓顧涵希至少能在有遮蔽的地方等候,但又實在放心不下,于是她匆匆趕回錦繡閣,拿了件最保暖的外衣,再匆匆趕回恭王府門口,要顧涵希穿上,道︰「顧姑娘,我知道是勸不動你了,不過身子還是要顧,不然到時我要怎麼向你家人還有喬公子交代?」

***

幸好,顧涵希沒有等得太久,約莫一個時辰後,恭王便從宮里回來了。

馬車停在了恭王府門前,霍政才下車,顧涵希便奔了過來,因為雙腿早已被凍得幾乎毫無知覺,她幾乎是狼狽地撲通一聲雙膝直接跪倒在雪地上,顫聲道︰「還請恭王開恩!」

即使之前從未見過顧涵希,霍政也知道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女人是誰。

他親自扶起顧涵希,見她容顏秀麗,雙眸含淚,道︰「你便是顧姑娘了吧?」

顧涵希點點頭,又要下跪,卻被霍政一把又抬了起來。

「恭王……小女子願意隨公主前往狄國,還望公主能網開一面……」顧涵希哽咽得無法成句,但她那殷切的眼神與已經準備好牲自己的堅毅,霍政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唉,看來喬行簡也不枉犧牲這一回了。

「顧姑娘。」霍政先設法安撫顧涵希,盡管他知道接下來的消息,只會讓顧涵希更無法承受。「請你先冷靜下來。」

也許是出于女人的本能,顧涵希從霍政的語氣里听出了噩耗。

「莫不是……莫不是喬公子他……」此刻她真的是身子完全癱軟,若不是霍政刻意扶著她,早就癱倒在雪地上了。

霍政別過了臉,似乎是不敢直視顧涵希的雙眼。

「行簡他……因為冒犯秀寧公主而被施以杖刑,傷勢過重,加上押入大牢後頑固地滴水不進,又一時氣急攻心,居然就這樣死于非命了。」霍政的語氣萬分遺憾。

顧涵希只覺瞬間天地變色,比起之前知道自己即將遠去狄國,喬行簡為了她而冒犯公主,最終居然死于非命,更讓她無法置信與承受。因為刺激過大,顧涵希竟一時連哭泣也忘了,只是愣愣地望著霍政,眼楮睜得大大的,腦海里卻同時浮現了昨兒個清晨,她從夢中醒來,是如何見到喬行簡就睡在她身邊,她又是如何擔心他著了涼,替他蓋上厚被。

不知道為什麼,與喬行簡相處的所有點點滴滴里,此刻她就只記得這件事。

他怎麼會就這樣死于非命了?而且居然還是為了她?

「顧姑娘,秀寧公主原也只是想教訓一下行簡,他畢竟是喬大人的獨生子,怎知行杖的人下手重了些,行簡又向來心高氣傲,受不了這樣的屈辱,才會……」霍政望了一眼仍舊呆滯的顧涵希,又道︰「秀寧公主知情後,也有些後悔,但後果已經造成,無力再挽救。不過公主已經答應不帶你前往狄國了。」

但此刻顧涵希已經無暇再去關心自身命運,她恍恍惚惚,仍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怎麼會呢?她怎麼會從此就再也見不到喬行簡了呢?

他不是要她永遠都待在他身旁,做他的女人嗎?

他不是唯有在她身邊,才能入睡嗎?

他怎麼就這樣永遠離開了呢?

在那一瞬間,顧涵希有了尋死的念頭,可是就在此刻,她忽然覺得月復部一痛,接著雙腿間有溫暖的液體緩緩流出,她身子不支慢慢滑倒,雙手本能地撫著自己的肚子。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再度震驚到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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