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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暮霖 -【野廚變當家(我要有錢.財神禍篇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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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暮霖 - 野廚變當家(我要有錢.財神禍篇之四)

嘿!他還真是高深莫測到令人看不透
留著一把雜亂的鬍子,襤褸的衣衫滿是補丁
像個不修邊幅的落魄流浪漢,做出無恥小偷的行徑
然而為了回報她大方施捨的恩惠,儼然成為她的貴人
利用少得可憐的資源,加上她還算不錯的廚藝
在他詳盡又仔細的運籌帷幄下,分工合作的努力
朝著她娘的遺願慢慢邁進,美夢竟然逐一成真
讓她感動得無以復加,與他的牽絆越發緊密
儘管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還是答應嫁他為妻……
唉,她到底是太過愚蠢還是天真過了頭?
雖然認定他絕非壞人,但也不相信他的自我介紹
不在乎男女授受不親的禁忌,由敬重的心情轉為愛情
原以為找到此生的依靠,沒想到被他騙得團團轉
不但兩人的身世有如雲泥之別,連他娶她也無關情愛
教她再也無法為愛無敵,因為不是真心的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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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3 00:3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這句順口溜把蒼闊的景色說得貼切,仔細瞧著綠波陣陣,一顆顆頭顱若隱若現。

  今天就選右邊……

  「乖乖!別出聲,我會對你很溫柔的。」

  一道戴著有補丁的尖帽的身影小心的貼近母牛身側,熟稔的拍打安撫,將小陶罐利落的往地上一擺,開始擠牛奶。

  牛群早就被牧場主人集中擠過一次奶,所以沒幾下就出現擠不出奶的窘境,這人不死心,再換個角度,馬上就惹得母牛躁動的噴氣,甚至後腳踩踏著移動。

  「好好,乖乖,不擠了,不擠了。」嘴巴這麼安撫著,卻仍不肯輕易放棄。

  「又是你!這回被我逮到了吧!」從綠葦中跳出一個人,大聲指控。

  沒想到還來不及把偷兒逮著,就迎上一記拐子,迅速被撂倒在地上。

  等他起身,哪還瞧得見什麼鬼影子?

  「臭小子!你就別哪天被我逮著,要是落到我阿勒閭的手裡,讓你哭爹喊娘。」

  誰理你啊!等哪天逮著再說。

  呼!戴著尖帽的身影跑得氣喘籲籲,幸好這破陶罐肚大口小,否則這陣折騰下來,牛奶大概也所剩無幾了。

  把陶罐放在斑駁的桌上,摘下帽子,赫然出現一張清秀小臉。哪是什麼臭小子?活脫脫是個女娃嘛!

  季娃走到牆角,拿出瓦甕,小心翼翼的倒出碎麥,這些碎麥是她每次花了好幾個時辰趴在收割完畢的旱田裡,一顆顆如獲至寶的撿起來的。

  這些應該就足夠了!

  她把碎麥小心的去殼,接著用石臼磨成粉,然後和進牛奶,揉著等待發酵。

  這是她娘教她的。

  還記得那雙被生活折騰得粗糙的掌心,牽著她的小手去踫觸麵團。

  「感受著,這溫熱就是麵團在呼吸,活著的最好證據。」

  季娃喜歡烹煮食物,並不只是貪食,而是只有沈浸在這種氛圍裡,她才能安慰自己不是孤單、孑然一身的存活。

  這種剛擠出來的牛奶其實有股腥味,但是只要加進碎麥,再混合鹽花,就能慢慢的產生變化。

  季娃在娘親的教導下做過好幾次,童年最美的記憶就是娘親在大竈前忙碌,而她則在小竈旁玩耍……

  「真討厭!怎麼眼睛模糊起來?」她用袖子胡亂抹去臉上思念的淚水,還等著把麵團烘烤後,拿到娘的墓前。

  今兒個可是娘的忌日!

  她還特地向客棧的掌櫃告假,雖然要苛扣兩銅錢讓她的心揪疼了一下,但是一年才這麼一天。

  對了!趁這會兒麵團還在爭喘時間,季娃拿出翻得破損、連書皮都磨出毛邊的冊子,這可是娘生前在桂花一品樓掌勺,辛苦記下的功夫訣。

  雖然從小就拿著樹枝在地上磨蹭,遵循著娘親的教誨習字,可惜黃髻小童沒有早慧,歪七扭八的與其說是文字,倒不如說像蚯蚓鑽爬過的痕跡。

  然而她沒有灰心,還是按著娘留下來的冊子學習,縱使不懂文字的意義,煮法卻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畢竟這些可是小時候吵鬧時,娘當成哄她睡覺的童謠,只要聽著娘溫潤的嗓音念著,她再怎麼躁動的情緒也可以變得平靜,沈入夢鄉中,一直到現在夢醒時分前,耳邊彷彿還縈繞著娘親的聲音……迂回的勾出一朵朵淚花,濕了枕巾。

  香薄脆餅是季娃利用撿拾回來的鐵鍋,將底朝上,揉出層次的麵團順著弧度放置,只要控制火候得宜,咬在嘴裡就可以嘗到層次分明的酥脆。

  還記得娘在起鍋前,趁著脆餅熱燙,塗上一層蜜汁,那股滋味……可惜她沒有足夠的銀兩做蜜汁……她還記得小時候就等著娘歇竈,就可以嚐到這類小點墊墊肚子。

  提著竹籃,她爬上山丘,凸起的土堆前放著簡陋的石板,看著石板上扭曲的「季氏」兩字,隨著年紀漸長,她也開始汗顏,期望著再兩年後能攢足銀兩,至少請一位工匠為娘刻上莊嚴工整的名字,人死留名,這字怎麼能不講究?

  「娘,又一年了。今年娃娃做的餅,您嚐嚐看有沒有進步。」

  季娃將熱騰騰的餅放在碗裡,再倒上一碗甜酒釀。

  「娘,這甜酒釀是利用趙師傅送的酒粕做成的,娃娃把板粕磨碎後,加入腐桃汁,做成甜酒釀。是娃娃自己試著做出來的,娘應該會喜歡。」這可是她三番兩次向釀酒的老師傅開口要酒粕,老師傅才給這麼一丁點。

  她每年都會試著用有限的食材做出一些小點,帶來讓娘親嚐鮮,還記得娘生前總是捨不得浪費一丁點食材,有時候客棧來了大手筆的客人,叫了一桌菜,最後的殘餚經過娘的巧手,可以變化萬千,再分享給窮苦人家。

  當時生活不豐裕,但一點點的回憶都讓季娃收攏著擱在心頭上,也幸好有那些和娘相處的回憶,陪著她走過這兩年。

  「娘,您慢慢吃,我去採點野菜。」

  季娃打算摘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菜,帶回去送給姚嬸。姚嬸為人雖然喜歡貪點小廣宜,但終歸是鄰居,娘說的,遠親不如近鄰。當時也幸好姚嬸幫忙張羅,她才能順利將娘下葬。

  豈料她才離開沒多久,衣衫襤褸的男子便悄然靠近土墳,嚥著口水,默默的瞪著脆餅。

  這……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他的肚子發出咕嚕聲。

  可惡!如果不是他的廚藝實在糟到令人不敢恭維的地步,隨便在草原上奔跑的牲畜,河裡遊的魚蝦,全是上天恩賜的食材,宛如一個寶庫,他哪用得著對著這麥色的脆餅吞口水?!偏偏他的廚藝糟到暴殄天物,有些肉甚至腥味重到無法入口。

  他不是沒想過獵些野味到鎮上換銀兩,再找間客棧好好的祭一祭五臟廟,只是……雖然這裡是北方,他不一定會被認出來,尤其現在還蓬頭垢面,但實在不宜冒險,他無法賭若有萬一的可能性。

  「這位大娘,敝姓宇,實在是吃了幾天的半生肉,腸胃不適,因緣際會,要吃了妳的食物,未來一定會加倍奉還。」他再三作揖,才拿起微溫的脆餅,大口咬下,咀嚼時,麥香在齒間漫開,帶著牛奶甜味,多層次的餅皮和烙餅不同,但是又無法確切的說出哪裡不同,不過這真的是他吃過最美味的烤餅,尤其焦脆的邊緣,讓他停不了,一片接著一片,最後還喝了甜酒釀。

  雖然甜酒釀太甜了,不是他愛的灼燒滋味,但奇異的融合殘存在舌尖的麥香味。他認為如果再配上烤牛肋,尤其烤牛肋的肉汁沾上這脆餅、光是想象,就讓人垂涎三尺。

  沒想到女娃看起來才不過十歲左右,居然擁有這等好廚藝,果然人不可貌相。

  只是,這碑上的字也太醜了吧!

  受人款待,宇文決當然要記得對方的名字,只是看了半天,才猜出是「季」字。這是婦人的閨名,或者是姓?

  不一會兒工夫,竹籃全空了。

  宇文決摸著肚子,滿足的微笑,雖然不到五分飽,卻是這十多天來吃過最像樣的食物,總算不用再虐待自己的肚子。

  突然,結實的木棍劃過空氣,習武的敏銳讓宇文決下意識的朝右邊一閃,同時轉身,出掌還以偷襲者顏色,但在下一秒瞧清楚對方的臉孔時,要收回氣力已經來不及。

  啊!季娃被這一掌擊中肩胛,強大的力道衝擊讓她往後倒,更別提被擊中的肩胛在瞬間像是被大石擊中,疼得她淚水四散。

  宇文決雖然收回六分功力,並且在下一秒順利阻止她繼續往後倒栽蔥,但是仍然聽見細微的卡一聲。糟糕!這是脫臼!

  「你……你這無恥的小偷!」季娃疼到慘白著一張俏臉。她見過廚房裡的大柱子被石臼砸到腳板,當時他也是疼得說不出話。「你還不放開我!」

  確定她站穩後,宇文決才放手。「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吃,實在是這餅太香。」吃人嘴軟,他當然懂得陪笑。

  因為笑,他露出白得跟筍心一樣的牙齒,讓一張臉顯得更髒了。

  季娃見多了黃板牙,連年輕的大柱子都少了一顆門牙,很少見著這麼漂亮的白牙齒。娘常說要把牙齒維護好,才能嚐盡天下美食,所以每晚都要她拿著柳條清潔牙齒,只要發現她敷衍了事,還會命令她再到門外重新清潔。

  或許是這個原因,平常她見到人,第一個觀察的就是牙齒,不用友善的眼神或鼓勵的笑容,莫名的只要有一口潔白的牙齒就能贏得她的好感。

  她覺得自己對他人的好感給得非常廉價,只是換個想法,也沒有多少人希罕她的好感。

  「這是藉口嗎?你這小偷,連祭品也敢吃。」季娃只是氣充丹田,試圖讓聲音飽含力道,就已經扯疼了肩胛骨,氣弱的聲音毫無半絲威脅感。

  「我可以拿其他東西跟妳交換。」

  「呿!」她又不是瞎眼,怎麼可能沒發現他衣服上的補丁多得媲美滿天星?他這副模樣,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交換?

  「我的手腳功夫不錯,可以打些野味送妳。」

  「你不是本地人。」她露出狐疑的神情。

  「不瞞姑娘,在下是跟著商隊前來,本來攢了些銀兩,想要買些皮料或編織品回家鄉轉手買賣,想著可以見世面,最好的狀況是能再賺點花紅,誰曉得……」宇文決苦笑一聲。

  「你被商隊訛詐了!」季娃在腳店待久了,雖然不負責招呼的工作,但是營商來往的場所,最不缺乏的就是小道消息。她還聽趙師傅提過,一樣米養百樣人,尤其人心隔肚皮,還曾有人沾沾自喜,也不懂羞愧的在客棧裡宣揚自己訛詐人的經過。只是趙師傅也不是什麼實心眼的傢夥,他的身影留連各大驛所、腳店,只要碰上外地來的生面孔,就會想盡辦法搭上線,見縫插針,說什麼都想討些好處。當然,這是地頭蛇的權利,在這兒屢見不鮮。

  她很愛聽趙師傅吹噓,畢竟有些事情對她而言,真的很新鮮。

  宇文決順著她的台階,故作神傷,「雖然損失沒多少,但是我攢了好久。只能說得一次教訓,學一次乖。」

  季娃心有戚戚焉,「我娘說銀子四條腿,人只有兩條腿,所以一輩子都會追得很辛苦。換個角度,你還年輕,損失不多。如果你現在已經白鬍子一大把才損失,那真的是欲哭無淚。」

  這女娃本來還氣得罵他小偷,現在卻露出同情的神色,心地真是善良。

  從她的穿著打扮,宇文決判斷她的生活應該很拮據才對,可是看她的模樣,似乎對於被吃掉的食物沒有太過心疼,也沒有一直追問他能拿什麼交換,她的個性太單純,可以想見未來的日子更辛苦。

  「妳娘說得真好。那妳娘呢?怎麼會放心讓妳一個人上山?」

  「我娘不就招待你吃餅了!」賞了他一記白眼,季娃把採回來的仙客來種植在墳旁。娘生前最愛仙客來,雖然還沒有開花,但是再過幾個月就進入花期,屆時娘就可以聞到花香。

  「真是抱歉,我並不知道。」宇文決充滿歉意的說,在她的身邊蹲下。

  季娃轉頭,疑惑的看著他。「為什麼要說抱歉?難道你還偷了什麼?」她四處張望。不對啊!她根本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我之所以說抱歉,是因為提到妳的傷心處。」

  「喔!你說我娘啊!」季娃以早慧的成熟看著他,「我娘說,她只是時間到了。每個人來到這世間都是跟佛祖簽了契紙,時間到了就該回家,她只是回她的另一個家。」

  「妳不難過?」

  「或許另一個家在等她的家人也曾經難過。」

  「妳今年才十歲吧!居然把生死看得這麼淡。」是因為太年輕,經歷的生離死別還不多。宇文決譏誚的揚起嘴角。

  「十三了。」

  十三?他不禁錯愕。她完然沒有姑娘的模樣,瘦削的身子骨,連手腕都只比柴枝粗一丁點,沒想到居然還有兩年就及笄!

  「你叫什麼名字?」

  「宇……宇文仲,伯仲的仲。」宇文決報上字,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想隱瞞身分,或許這女娃也不曉得他是誰,畢竟這裡離南方有百裏之遠。

  「你識字?」季娃瞪大眼,雖然她也識字,但僅止於娘留下的冊子,有些文字甚至還看不懂,只能憑藉記憶,偶爾遇上投宿的旅客,看起來肚子裡有些墨水,也只能偷空問幾個字,畢竟掌櫃對她的這種騷擾行為很不能諒解。

  上了年紀的掌櫃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更別提只是在廚房裡打雜,識得幾個大字也敢說嘴。

  「早年家境談不上豐裕,但過得去,所以在娘的安排下,跟著夫子念了幾年書。」宇文決帶著赧意,撓了撓後腦,「只是當時年紀小,對書本實在沒什麼興趣。」

  「那你的字漂亮嗎?」

  「妳想做什麼?」她的急切不尋常,引起他的警戒。

  「幫我在石板上寫幾個字。」

  石板?眼角餘光瞟見石碑,宇文決當下明白她的意圖。「妳想自己做墓碑?」

  「人死留名,等我攢夠銀兩都不曉得要等上幾年,才能幫我娘換一個能入眼的墓碑。」

  「不如交給我,我的手藝還不錯。」

  「你會石雕?」

  「做過鑿刻一段時間,餬口掙錢嘛!」宇文決嘻嘻哈哈的帶過去。如果讓這丫頭知道他的鑿刻是用內力運氣,集中於食指,直接在石板上落款,恐怕會認為他在吹牛皮,或者直接當他是瘋子。

  「真的?!太好了。」季娃欣喜萬分,連忙雙手合十,「娘,您聽見了嗎?這位受您招待的大哥為了感謝您,願意做一個石碑送咱們。這叫什麼……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嗄!宇文決差點翻白眼。這丫頭是打算賣弄腹中「一點」墨嗎?應該是好人有好報吧!

  「那妳呢?妳的名字?」

  「季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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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宇文決答應季娃幫忙雕刻石碑純粹只是報答一餐的恩惠,完全沒有料到她會邀他回家,甚至大方的同意讓他住下來。雖然他習慣餐風宿露,但有片遮風避雨的屋瓦,為什麼要拒絕?

  只是當他瞧見季娃稱為家的住所時,真的是無言門蒼天。

  「妳住這裡?」雖然他早就從她的穿著推算得出她的住處應該很簡陋,但是這能住人嗎?茅草混著泥土,勉強砌成牆壁,連窗石都沒有,如果他沒有猜錯,這應該是畜圈。

  在北方,每逢春末雪融,牧者就會把牲畜趕到草原上,放任牠們吃著豐美的綠草,一處吃完再換一處,但到了冬天,就會把牠們趕進這種畜圈,以防寒冷凍死。

  「對3這是章大娘好心出借給我使用,不收銀兩。喔!這是廢棄的畜圈,我把這裡當成房間和飯廳,那裡是廚房。」季娃指著屋內對角說明。

  還廚房咧!她真的以為這樣隨手一指就可以成金嗎?做為廚房的地方只有克難的小竈,她在這麼簡陃的地方可以做出那麼美味的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宇文決不敢相信。

  不是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唉!反正她一名女娃都可以住,他還有什麼好嫌棄?

  「妳一直住這裡?」

  「我娘過世後才搬來這兒。」

  「原來的住所呢?」

  「租的,我娘生病時,為了聘請大夫治療,把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後來沒銀子支付東家,就讓人趕出門。」

  「妳年紀還這麼小!」宇文決忿忿不平。

  「沒有辦法啊!東家也要靠收租養活孩子的。」季娃舀水洗手。

  「妳不怕?」怎麼可能在物質缺乏,連溫飽都是奢侈的環境裡,養出這麼樂天知命的個性?宇文決深諳人性的黑暗面,但她沒有必要在他面前演戲,尤其他現在什麼都沒有,充其量只是一名落魄的流浪漢。

  「會呀!可是娘走了,再怎麼害怕也要堅強,反正天黑了,就表示會有黎明來臨。我娘生前就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妳在附近沒有親友可以投靠嗎?」他從細微處觀察,墳土的鬆軟程度,周遭植物的生長狀況,約莫不到兩年的入土時間,當時才十一歲的她不適合獨自生活。

  季娃舀著水,示意他要洗手,宇文決沒有細想,很自然的把手放在水瓢下,由著她衝水。

  「我娘帶著我從南方到北方生活,一路上從沒提過有什麼親戚。」

  「妳爹呢?」

  她側著頭,「你怎麼問這麼多?那你呢?」

  宇文決乾笑,現下不敢再小覷這女娃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嘴,就跟大多數的人一樣,我只是覺得我們的背景很相似。」

  「相似?」

  「妳們一路上由南方到北方,路上見聞不少,妳娘沒告訴妳要有防人之心嗎?」他清楚的知道這句話由他口中說出來極端不具說服力,尤其才剛拜她的無防人之心,他才能登堂入室……嗯,其實這也不算室。

  不過她沒有任何親族的事實,讓他忍不住多嘴,其實他是自掃門前雪的人,只是不知道怎麼……唉!突然變得婆婆媽媽。

  「娘當然有教過。」季娃從瓦罐裡拿出乾餅,這是用米糠混合青稞製成的,用來給客人收拾在包袱裡,趕路充饑,只是她做的沒有客棧賣的好吃,畢竟客棧用青稞的比例比她的多。這是廚房趙師傅把剩餘的食材混在一起做給她的,只要能果腹,她不會浪費食材。

  就那幾個脆餅當然只能墊肚子,根本沒有飽足感,所以接過乾餅後,宇文決不客氣的一口咬下,噁,差點就要吐出來,若不是看她咬得津津有味……不對!怎麼她吃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莫非不同口感?

  「不過我看得出來你是好人……怎麼一直盯著我?」

  「妳是壞人!妳怎麼可以把好吃的留給自己,卻給我難以入口的?」

  壞人?「我好心收留你耶!而且我哪有留什麼好吃的給自己?這餅都是一樣的,不然我們交換。」季娃率真的搶過他手中的乾餅,再把自己的乾餅塞進他的手掌裡。

  宇文決迫不及待的再咬一口,噁,一樣乾澀,入口的粉味生得咬嘴,根本沒有任何嚼勁,尤其在咀嚼後,糊著喉嚨,連嚥幾次都下不去。

  「怎麼可能一樣的餅類,滋味卻天差地遠?妳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這是趙師傅做的。」

  「趙師傅?」

  「客棧裡幫忙釀酒的師傅。」

  原來不是她親手做的!幸好。

  「反正我也吃不下,這留著吧!」

  季娃年紀小歸小,不代表是傻子,瞇起眼睛,盯著他,直到他有些發窘的移開視線。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見底,完全不摻任何雜質的乾淨,一如她給人的印象,對照自己的隱瞞,才是讓宇文決回避的主因,但是看在她的眼底,就不是這麼解釋了。

  「暴殄天物!你不曉得有些人窮到連樹根都必須要啃著吞下肚嗎?」

  「我真的吃不下去,妳娘招待的那些餅還在肚子裡。」宇文決摸摸肚子,「對了!今天晚上我會出門到山上設些陷阱,看明早能不能有收獲,妳知道怎麼把這些獵物拿到鎮上販賣嗎?」

  「你獵過什麼?」季娃的注意力輕易的被轉移,很久沒嚐過鮮肉的滋味,久到她都記不得最近一次是多久以前的事。

  「野兔、獐子。」

  「那可以拿到我工作的客棧試試,說不定能說服掌櫃買下來。」

  宇文決蹙著眉頭,欲言又止,看看她從瓦罐裡倒出漆黑的東西,放進壺裡,接著在壺裡注滿水,就放在竈上,生火。

  「客棧有這些野味?」

  季娃搖搖頭,「我們客棧是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大多是驛站的馱夫,大家都是辛苦人,哪有什麼閒錢可以吃這麼好的野味?如果要吃這些野味,會選擇鎮上的阿吉豐,阿吉豐大廚的廚藝可是一絕。」

  「妳嚐過?」

  「怎麼可能?我是聽人說的。」

  「那妳要不要試著把獵到的牲畜賣到阿吉豐?順便問問,若是我們可以固定提供獵物,是不是可以講定一個價錢後,全數都由他們買下來?」

  「獵到什麼是運氣,你以為每天都有收獲嗎?瞎貓又不是每天都能撞上死耗子。」季娃都十三歲了,又不是什麼天真爛漫的娃兒,尤其經歷喪母之痛,人間冷暖如人飲水,她還能維持著現下的單純,應該要感謝母親根深柢固的教誨。

  「問問啊!有就送去,總好過其它。」

  季娃李了半晌,才慢慢的回答,「你怎麼不自己去?我這熟面孔在鎮上進進出出的,每個人都知曉我的斤兩,怎麼解釋突然練出狩獵的好本領?」

  「就因為妳常進出鎮上,所以是熟面孔,大夥想必也清楚妳的背景,若是我這生人出現,免不了被店家削掉一半利潤。」

  這說法也是有理,她嘟囔了幾句,但聲音實在太含糊,所以宇文決只聽見幾個字。

  「妳說什麼?」

  「沒有,我可以去阿吉豐試試。」

  「妳是擔心自己也在客棧工作,這樣不好意思嗎?」

  「我沒有想這麼多。」

  「那妳顧慮什麼?」

  「沒有。」

  「明明就有!」

  「我娘之前是在阿吉豐工作,也是在廚房裡。」

  「處得不好?」

  季娃搖頭,「也沒有不好,現在廚房掌廚的人就是我娘當時的學徒。」

  「他對妳不好?」

  「大家都有生活上的難言之隱,我已經很感謝王師傅的幫忙了。」她低垂著臉蛋,但從側邊隱約可見粉腮泛紅。

  「他有婆子。」

  一語中的!季娃驚愕的擡起頭,而這舉動給了他答案。

  「他婆子有上門來警告妳!」

  「不是警告。」她皺著眉頭,小聲反駁。

  「是告知!他們不是慈善救濟的殷富之家,不能供應妳們兩張嘴,除了吃喝以外,還有昂貴的看珍金。」

  「我們有付錢,那是娘的積蓄。」明明娘就有微薄的積蓄,但季娃不知道為什麼,街坊鄰居傳出來的話好難聽。

  眾說紛雲,最多的是她們母女倚賴著王貴的援手,可是他只是學徒,哪有什麼能力?就算是王貴的爹,阿吉豐的掌櫃,季娃也可以悍然的說,絕沒有多拿一分錢。偏偏她當時才十一歲,人小言輕啊!

  「妳有熟識的人可以接收這些獵物嗎?」如果季大娘曾在阿吉豐工作,那麼這店東後來沒有留著季娃做些雜役,恐怕中間的雇傭關係已經扭曲,就沒必要再去阿吉豐對個沒臉了。

  「我認識一些肉販,就和客棧有往來的。」

  「明天去試試,如果不行,我們再想想其它方法。

  「等你真的能獵到獐子或野兔再說吧!」

  這麼瞧不起他!當然,宇文決沒有回嗆,反正有些事情是要拿出實力的,光會動兩張嘴皮,恐不濟事!

  一早,季娃還以為自己眼花,數一數地上的成績,總共三頭肥碩的野兔和一頭獐子。

  「今天的成績差一些,但剛開始試水溫,也不適合獵太多。」實在不明白這肉販的規模,萬一獵多,把價錢都打亂,豈不可惜?

  物以稀為貴!

  「這些是你獵的?」

  「不然呢?天上掉下來?」對於季娃的瞠目結舌,宇文決覺得有趣,只是尋常的牲畜罷了!若是她知道他還曾獵過野豬,恐怕會用崇拜的目光,早晚燒炙著他吧!

  「我……我可以留一隻肥兔嗎?」她語帶困窘的詢問,畢竟這是他忙了一晚的成績。

  「當然,這些全是送妳的。我昨天說了,會獵些牲畜跟妳交換那些脆餅。只是妳要留一隻野兔,妳會料理野味?」不能怪宇文決抱持著存疑的態度,季娃才十三歲,客棧裡也沒有人會做,就算要偷師也沒有對象,除非是從她娘身上學來的。但她娘過世時,她才十一歲啊!

  「我小時候常看我娘做,我娘在休沐時,也會拉著我的手去接觸各種食材。」季娃一直想重現娘曾煮過的菜色,尤其是醬燒,不管沾餅或配飯,都有濃郁的滋味,回憶越來越淡,她好害怕有一天會忘記那股屬於娘的滋味。

  「那妳想做什麼料理?」這點才是宇文決最關心的問題。

  「醬……醬燒。」

  「醬燒?!」呃,在這麼窮困的處境裡,把食材浪費掉似乎……會遭天打雷劈,但聽她講得這麼激昂,執著的口吻,對她而言,醬燒應該不只是醬燒吧!

  「就這麼決定!妳需要什麼調味料,就一併買回來吧!」

  「不用調味料,我有我娘的獨家配方。」季娃朝氣蓬勃,「今天我會早點回來,你就等著品嚐吧!」

  真的能吃嗎?宇文決看著她把獐子和野兔裝進竹簍裡,背著離開,直到看不見身影,他才開始思索今兒個要做什麼打發時間。

  不然砍些柴,做桌椅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食物要好吃,也得環境舒適。

  燒,大抵分為乾燒、白燒、醬燒,大多數的人受限於佐料取得,除了擁有高級廚師執照的大型酒樓正店進進行口味獨特的醬燒外,一般酒樓或客棧多經營以乾燒為主的菜餚。

  在宇文決的印象中,曾經在桂花一品樓嚐到令人驚艷的醬燒肘子,尤其利用糖漬裹上的焦色,再用文火仔細烘烤定色,連外觀都能一一考究,並且完全的呈現,讓他口裡嚐著美味,眼睛也能獲得大大的滿足。不過後來他再次拜訪時,一樣的醬燒肘子卻少了一股淡淡的桂香味,連火候也拿捏得不同。

  雖然王明德大廚還從廚房出來,特地介紹做法,但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好吃是確定的,可是做法似乎跟第一次吃的不同,尤其是過油高溫造成的外皮酥脆,內層軟嫩,應該是採用不同溫度的兩只油鍋才能達到這種效果,王明德卻說他從頭到尾都只使用同一只油鍋炸這肘子。

  尤其他的舌尖還記得第一次的驚艷口感,深具畫龍點睛效果的桂花香味,緩和了醬燒帶來的膩,添加餘韻,也豐富了口感層次。

  所以當季娃說要製作這種功夫菜時,著實讓他感覺不可思議,先不提她工作的地方,明明只是小小食坊客棧,連野味都無法處理,更別提這種功夫菜的做法。

  依季娃的家境,怎麼可能吃過醬燒?除非她娘曾經在大型酒樓當過廚娘,所以嚐過這道菜也不無可能。

  早早,季娃就回到家,除了把販賣獐子、野兔所得的銀子寶夕的數了好幾次,才塞進瓦罐裡,還展現燦爛笑顏,告訴他,要煮頓好吃的,祭祭兩人的五臟廟。

  就幾兩銀子,也值得她這麼眉開眼笑?這是單純的環境造就出天真的個性吧!

  「好香。」宇文決在空氣中嗅聞著。這是什麼味道?

  他循著香氣來到戶外,是季娃,她正生著熊熊火焰,從奇怪的泥堆裡冒出白煙。她不是要準備醬燒?越靠近,香氣越濃。

  「這是……山胡桃木。」不會錯的!獨特的香氣。

  「對呀!我在山裡檢到的,是枯枝。」季娃生著火,白煙裊裊。「我已經先把肉處理乾淨,也腌漬一晚的獨門醬料,只要放進土窯裡,燒湯的石塊高溫會把兔肉燜熟。等七分熟後,就可以拿出來混合醬汁,放在烓上收乾湯汁,就是美味。」

  「妳從哪裡學到這種做法?」宇文決吃遍大江南北,從沒有聽過這種料理方式。

  「記憶中,我娘曾經這麼做過。雖然印象模糊,但我想應該差不了太多。」

  「好香。」

  「山胡桃木經過火焰焚燒,有特殊的油烈香氣,經過高溫,會沾附在肉上,等一下燜熟的兔肉就是這麼香喔!」

  宇文決嚥著口水,迫不及待的想要嚐嚐滋味,怎麼會這麼香啊!饞蟲在腹中翻滾,讓他的胃都空得發痛。「要我幫忙嗎?」

  「不用,這做法需要精準的掌握火候。如果你有空,可以幫忙挑水,把水缸注滿。」

  「早就注滿了。我真是不明白,妳這麼小丁點,怎麼用了三個水缸?水放太久好嗎?」

  「兩天就用完,不會太久。」

  「兩天?妳用在哪?」溪水距離這裡可不近,來回一趟也要兩刻鐘的路程。

  「要梳洗、要漱口。」

  「就像昨天的洗手?」宇文決總算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她似乎太常做清潔工作,連明明曾經是畜圈的屋子都可以一塵不染。

  他巨細靡遺的打量季娃,對於自己的觀察力向來自豪,當然也察覺到她的指縫非常乾淨,沒有任何黑漬,這表示她非常重視清潔。

  「當然,雖然我只是小小廚工,沒什麼機會握著菜鏟,但是經手的洗盤、切菜都有,若是連自己都打理得不爽俐,讓客人吃得鬧肚子疼,不是很糟糕?」

  「這也是妳娘教的?」

  「小時候,我娘不管再怎麼忙碌,或者荷包再怎麼羞澀,也會堅持每年做件衣服給我。她認為衣服可以舊、可以補,但就是看起來要乾淨,這樣才不容易生病。」貧窮的人怎麼有本錢生病?所以季娃的娘非常重視細節。

  可能是因為工作和食物有關,總是吃進肚子裡。雖然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但有些窮人連肚子都填不飽,挖樹根或吃餿食,偶有所聞,尋常人家對於潔淨也不會太講究。除了大宅深院的富裕人家,其中又以三代積富的才懂吃,規矩講究,自然家裡的家生子教得也不含糊,但這些家生子通常是買斷的,一輩子就在深宅裡,耳濡目染了主家的習慣也是正常。

  但季娃的行為有些粗魯,不像大戶出身,所以是她的娘囉!

  「你今天不去做陷阱?」

  「不能每天獵,這野味一多,價錢就差了。」

  「為什麼?」娘還在世時,她也只有逢年過節才有幾片肉可以涮下牙縫,當時還捨不得嚥下,總要一嚼再嚼,把那股香味都先吞進肚子裡,連空氣都不可以同她搶。

  兔肉、獐子肉,多美味。

  「物以稀為貴啊!」

  「喔!就像咱們這兒的海鮮一樣,尤其到了冬季,雪封了河川,就連海鮮也變得昂貴。」

  宇文決挑了挑眉頭,沒想到這女娃聽得懂俗諺,難不成……

  「妳識字?」

  「我娘有教,只是識得不多,有些看不懂的字,比較艱澀,我會找機會詢問來投宿的客人。」

  驛站的客人層次不高,應該能教的有限。他又問:「妳喜歡識字?」

  「小時候不愛,後來隔壁的阿文知道我懂得一些皮毛,曾經請託我寫家書回他老家,雖然我一直拒絕,畢竟認得的字不多,但又拗不過他,報好只是幾個大字,簡單的,看著他收到家人的回信時那種喜悅,讓我發現識字很好。」

  「妳有收錢嗎?」宇文決知道在村落裡總有些落拓的書生,偶爾幫人寫寫家書什麼的,賺些錢糊口,但那些書生通常自視甚高,收的銀兩也很生硬,怎麼都不肯便宜將就,比較沒有錢使的人也會詢問一些程度或許不這麼好的人,反正就是跟家裡報個平安。

  季娃搖頭,「大家都是夥計,辛苦的工作就是為了圖個溫飽,也渴望能讓家人飽餐一頓,反正我的程度也不是很好。」

  「買紙筆的錢呢?」

  她臉一紅,囁嚅了半天,「反正我一人飽,全家飽嘛!」

  爛好人一枚!其實他也是吃定她這種軟柿子的個性,否則怎麼會就賴著住下來,更別提男女授受不親,她年紀甚小,可能不懂,他他不一樣。

  「怎麼熄火了?」

  「接下來是燜。趁這時間,我去淘米。」

  「妳買白米?」

  「我想你既然西上山去狩獵,總是要填飽肚子才有氣力,聽鎮上的獵戶說,有些野豬力氣大得驚人,有時候糾纏上三、四時辰,最後都是拿命來換銀子的。」

  素昧平生,他不過就順手獵了幾隻野兔,這種事不是沒做過,前些日子在隔壁縣城也是,那對夫婦只是道謝兩三聲,關上門,吃得滿嘴油,叫也沒叫他一聲。雖然他光聞那油漬味就沒胃口,那種粗糙的處理手法,沒有放完血就料理牲畜,只會讓口感充滿膻腥味。

  季娃還記得剛聽到時多麼驚駭,從來沒想過彈牙的野豬肉居然要用人命換。幸好他是設陷阱,聽說危險性小,但小歸小,總是有危險性。

  字文決尾隨在她的身後,來到她所謂的廚房,看著她從水缸裡舀水,接著開始淘米,最後還把淘米水留著。

  「留那做什麼?」

  「等會兒去油,效果很好。」

  「妳就這麼隨便留著我,不怕我是壞人?妳不是說妳娘有教過妳,防人之心不可無。」

  「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啊!」

  「從何得知?搞不好我是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盜。」

  「那更不可能找上我了,你也瞧見我家。」家徒四壁。

  「辣手摧花呢?」

  「我是青苗子,澀口得很。」季娃口舌麻利的回應。「再說,我知道你不是壞人。」

  「從哪得知?」

  「牙齒。」

  牙齒?難不成當踶馬來著?

  「我娘常說,做吃食的人最重要的是舌頭的敏銳度,其次就是清潔,至於牙齒,她認為當一個人常常微笑時,露出來的如果是黃板牙,或者齒縫塞著黑漬,總是不美觀。如果一個人不常微笑,那表示心底有罣礙,這罣礙有可能是做了缺德事,良心不安,或者一時遇上困難……總之,原因很多。」

  「就單憑我的牙齒?」太主觀了!雖然從外表判斷好人、壞人本來就是主觀影響居多,但她也太隨心所欲的認定。

  「有什麼不對嗎?」

  唉!他應該感謝她的主觀認定,否則他怎麼能登堂入室?雖然這裡簡陋,但總是能遮風避雨,只是要任由她抱持著這種可笑的識人平斷方法嗎?

  任重而道遠的重擔往肩上一壓,讓宇文決差點喘不過氣,不禁開始懷疑,這脆餅是否吃得太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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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3 00:36: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一餐得來不易,饞涎幾乎要漫流成河了。

  宇文決看著桌上擺了一盤燻兔肉、一盤清爽的野菜蔬,最後還有一鍋熱騰騰的筍湯,不是他這輩子吃過最豐盛的餐食,卻是最期待的。

  季娃夾了一塊兔肉,放進他的碗裡。「你先嚐嚐。」

  他毫不客氣的夾起兔肉就往嘴裡送,肉質咬勁彈牙,滿滿的胡桃木香衝上鼻尖,濃郁的醬香居然奇異的結合胡桃木香氣,成為後盾,再配上晶瑩的大米飯,可以讓人連吃好幾碗飯,這種南方的煮食方式,不帶任何刀工或料理上的多餘佐料,但最原始的料理方式奇異的點出屬於北方的生活型態。

  宇文決當下就想到,若是那些烙餅夾著這種肉片,提供給過站的旅人溫飽,食用上的方便往往不要求口腹的滿足,但這不同,兩者歉顧。

  看著四周的環境,真的稱不上舒適。

  「娃兒,妳有想過改善自己的生活環境嗎?」

  季娃注視著宇文決的眸子,清澈見底,完全不帶任何惡意的嘲諷,觀察一會兒,才安心的回答,「當然想過,我想多掙些銀兩,可以幫娘做新碑。但是之前跟掌櫃商量借些銀兩充當本金時,被奚落一頓,他認為我是好高騖遠,做生意沒有我想像的這麼容易。」

  「笨蛋!」

  「你做什麼罵人啊?」

  宇文決一臉滿足的吃著食物,真的沒想到她摘野菜也很有一套,去蕪存菁,青嫩的口感讓他無法想像前兩天他採的也是同一種類,怎麼入口的感覺完全不是一回事?

  「妳也不想想老東家是做什麼的,妳認為他會借錢支助妳,好栽培一個競爭對手?」

  「可是掌櫃認為我的小點端不上台面,不足為懼。」

  「他吃過妳烹煮的食物?」

  季娃搖頭,「連趙師傅都認為我還不到火候。」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一年半。」當時娘過世,她記得掌櫃還興致勃勃的讓她下廚,做完一桌菜,掌櫃只嚐了一口就長嘆,青出於藍的指望沒了。她當時還懵懂,是後來廚房的粗使嬤嬤解釋,才曉得原來掌櫃巴望著能挖到寶。

  若是她盡得娘親的真傳的話……只可惜掌櫃失望了,但又不能一下子把她趕走,以免落人口舌。

  季娃沒有怨,只有滿滿的感激,至少東家留下她,讓她有一口飯可以溫飽。

  「我想妳應該是有這方面的天分,妳想不想試試?」

  「可是我沒有本錢做生意。」

  「怎麼會沒有本錢?今兒個妳不是才拿著銅錢放進罐裡?用那些銅錢去買麥粉,做多一點烙餅,然後我明天獵些山禽類,妳按著這種做法,只要幾文錢就可以在餅裡夾上肉片,賣相好,又方便攜帶上路,重點是口味,這樣一定能大賣。」

  能征服他這老饕的嘴,經由他斷言,不賣都難!只可惜他現在不適合暴露身分,否則要幫她只是舉手之勞。

  「可是我沒有攤位啊!」鎮上的攤位都有嚴格劃分,這是府衙方便征稅規定,只有東面才能營商往來,在西面的房宅大都是落戶人家的居住處所。

  「妳知道驛便所嗎?」

  「當然,就南面的凶5驛便所是府門都掌的南北貨物集散中心,由買賣雙方聚集協議,談妥交易就可以易貨,其中款項部分可採由府衙出面具保的兌對,亦即買方交錢給府衙,賣方指定其它地方取款。

  「我們就從驛便所開始,那兒集中的大多是販賣商,來自四面八方,他們必須長時間留在驛便所裡等待辦貨人上門洽談,若要解決飲食問題,勢必得離開,這個時候難保不會剛巧有客人上門,有了這層顧忌,只要挨戶去詢問有沒有人要買烙餅,美味、便利,他們大可不用屈就乾糧,甚至等到休市再去飽食。」

  咦?她倒是從來沒有想過這門生意。

  「妳只是在廚房裡當雜役,不如就辭了工,專心做這活兒。」一定可以改善她的生活。

  「為什麼你要這麼幫我?」

  宇文決轉著腦袋,微笑的說:「我在幫妳,也幫自己。妳有廚藝,我會狩獵,我們可以一起合作。」

  「五五分帳?」

  「妳六,我四吧!畢竟要抛頭露面的人是妳。」

  「真的?」季娃的雙眼熠熠生輝。有這麼好的事情?她以為這輩子得罪材神爺,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在身上的,沒想到……

  「成交?」

  「當然。」擊掌成契,季娃還不敢相信,她轉運和財神爺交上手了?

  隔天,季娃就開始籌措起細節,首要之務是跟腳店的掌櫃辭工。

  但是她要先謝謝廚房裡的王嬤嬤,剛進腳店時,可是她老人家不厭其煩的樣樣提點,好幾次幫她在掌櫃的跟前說好話。

  「丫頭,妳要辭工?」王嬤嬤瞠大眼。這丫頭瘋了不成?「妳說要做什麼營生?」

  「我想要賣烙餅。」

  「賣烙餅?妳傻頭不成?咱們這鎮上光靠賣餅的,妳知道有多少嗎?」其中最有名號的就是蔡記饅頭,皮嫩、肉鮮,再來就是北方宋餅。

  被王嬤嬤這麼一斥喝,季娃恍然回神。對!在宇文決的慫恿下,她都忘記鎮上的吃食幾乎被瓜分。「我還是想試試。」

  「若是失敗了呢?妳以為掌櫃還會讓妳回來?」

  季娃噤聲,她確實沒有想過,但是很想要動鏟啊!不是只有掙得銀兩,她想跟過世的娘一樣,做出讓每個人吃了都能夠心滿意足的料理。

  「王嬤嬤,我知道妳是為了我好,但是我已經決定了。」

  「妳這丫頭到底哪來的固執?隨便妳了,反正嬤嬤我人微言輕,但妳可別塗地,才回來求我。」王嬤嬤皺著眉頭,經過這一年多的相處,也知道丫頭心眼老實,有些行為恁是莫名,堅持著不管怎麼講也不改。

  「謝謝嬤嬤。」

  「謝啥?我可沒幫上什麼忙。」

  「季娃!季娃!」阿吉風風火火的衝進廚房。他只比季娃大上兩歲,卻喜歡賣老,畢竟在腳店裡當跑堂夥計,口舌俐落,自然就比口拙的季娃要討人喜愛。

  「阿吉。」

  「我聽說妳要辭工?」

  「你怎麼會知息?我等一會兒才要去跟掌櫃說。」

  「八成是阿雲去說嘴的。」王嬤嬤發現在廚房裡當差的阿雲不見蹤影,方才還坐在小矮凳上洗碗。這丫頭之前就揣著心思,希望介紹自個兒的小妹進來幫忙,偏偏被掌櫃拒絕,畢竟工作沒有這麼多,現下季娃要辭工,她當然趕忙先去幫自個兒的小妹說項。

  「怎麼這麼突然?難道是大娘又為難妳?」阿吉口中的大娘是掌櫃結漓十五載的妻子,平常很喜歡來腳店轉著,只要得空就要求季娃到家裡幫忙瑣事,過著大戶人家使喚僕傭的癮。

  「跟大娘無關,是我自個兒要走的,我想趁著年輕,做一門吃食小生意。」

  「常櫃同意借妳銀兩了?」

  季娃搖頭,「沒銀兩有沒銀兩的做法,我想試試。」

  「這傻丫頭腦沒門,講到老太婆我嘴都乾了。」王嬤嬤嘆了聲。

  「妳要在哪裡做生意?」

  「驛便所。」

  「那兒能做什麼生意啊?」阿吉皺著眉頭,「怎麼不是在東市?」

  「我哪有押金?」

  「驛便所裡人群雜沓,妳一名小姑娘家在裡頭,成什麼樣?」王嬤嬤不贊同,「就嬤嬤看,還不如安穩的找戶人家談一門親事。」

  阿吉漲紅著臉,扯了王嬤嬤一把。「季娃才十三,還不到說親的年紀。」

  王嬤嬤覷了阿吉一眼,「你啊!就別守到花上枝芽開,落入別人家。」

  「季娃,妳別理王嬤嬤說的。驛便所嗎?要不要幫忙?」

  季娃再度搖頭,「剛開始只有我一個人,忙得過來。」

  一一道了再見,她才正式向掌櫃辭工,要離開這間腳店還真的有些不捨。

  一年半啊!

  娘,您知道孩兒正朝著您的遺願邁進一小步嗎?或許是因為宇文仲的出現才激勵出這個勇敢的冒險,但她想試試阿!

  沒道理!壓根兒沒道理!

  宇文決大口咬著香脆的烙餅,這次夾的是雁鴨肉,雖然已經冷掉,但口鹹依舊,而且面醬裡有淡淡的酒香味,雖然薄薄的蘸在烙餅上,但就這麼嚼著,也能和出一股麥粉香,就算冷掉,也能越咬越有嚼勁,就衝著這股口感,即使沒有雁鴨肉,也比那些乾餅好上百倍。

  這種咬勁,沒道理不賣啊!

  「你不舒服嗎?還是不好吃?其實不用勉強一定要吃,你也吃這麼多天,要不,我送給鄰居吧!」季娃看著他惡狠狠的嚼著烙餅,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在啃著什麼仇人的骨。

  「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沒道理會賣不好!」

  「可是沒有賣完是事實啊!可能我的火候還不到家。」她的神色黯淡,說不失望是騙人的。當初她還鬥志滿滿,以為可以大展身手,離娘再近一點……

  結果,是不自量力!

  「怎麼可能?我明明就覺得很好吃……」

  季娃咧開嘴,至少她有一名忠實顧客。

  「你還沒有機會吃到更好吃的。」大概是被他誇得捧上天,她仔細琢磨才想到,他是嚐過多少美味?在富庶的南方,從大店到一般腳店,都各自有引以為傲的拿手菜,只是燒、醬、炙、煸、燉、爆、炒就可以變化萬千,哪一樣不是端出來就讓人垂涎三尺?

  「論名氣,誰比得上桂花一品樓?我可是連……」宇文決對上她晶燦明亮的雙眸,戛然而止。

  「連什麼?」

  「妳知道桂花一品樓嗎?」

  季娃頷首,「我小時候,我娘曾經在桂花一品樓的江南大店裡掌勺,只要娘得空,就會利用還有餘溫的竈瓦,燜了蜜薯給我當甜點。」

  果然,他就猜臆這丫頭的娘親八成曾在大店擔任廚役,只是沒想到是桂花一品樓。那麼也算有緣!

  「總之,我就是認為沒道理生意會做不起來。到底哪裡出問題?」

  「慢慢來吧!口味這種事見仁見智。」季娃也會心慌,畢竟剩下這麼多,只要沒有賣出去,就是賠了銀子,讓她怎麼不心疼?

  但是他已經比她還著急了,只要一個人慌就好,兩個人只會構成亂。

  「明天……明天我跟妳去一趟驛便所。」

  「你要去?」

  「驚訝什麼?」

  「我以為你不喜歡面對人群。」

  「我是不愛。」宇文決撇著嘴。

  季娃試圖拍他的背安慰他,偏偏兩人的身高相差懸殊,讓她只能可笑的拍著他的手臂。「被騙一次就當是經驗,總不能怕跌倒便永遠不跨門坎。」

  「什麼被……被騙是我一時不察,不可能永遠都讓對方有機可乘的。」幸好轉得快,差點穿幫。不過他現在都把自己搞得這麼落魄,沒道理還會被認出來。

  尤其這一大把鬍子,雖然吃飯時很麻煩,老是沾上菜渣、飯粒,但不可否認,多了鬍子確認讓他看起來更加狼狽,不修邊幅的模樣和過去簡直相差十萬八千裏。

  「你能振作起來是最好的,我們一起努力。」

  天啊!他怎麼會淪落到讓一名才十三歲的孩子鼓舞?只是心底的暖流緩緩的流竄過四肢,讓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揚。明明她擁有的就不多,為什麼還可以……

  「妳今天賣了多少銀子?」

  「對,六四分帳,你等一會兒。」

  宇文決翻了個白眼,聽著叮叮噹噹的銅板聲,過去擺在身上還嫌重。「我是問妳那些獵物,不是烙餅。」

  「喔!一兩銀子,我已經先幫你放進瓦罐裡。」除了第一次季娃收進纏包裡,之後賣了獵物所得到的銀子都乖乖的放進瓦罐裡給他。

  「一兩?」他這次獵捕到的可是狐狸,先不提毛皮的作用,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個兒被訛騙?虧她還說對方是熟識的,除非她故意高賣低報。「明天妳帶我走一趟肉販那裡吧!」

  「好啊!我介紹你們認識,或許東家能再介紹什麼門路給你。」

  聽著她清朗的嗓音,看著她毫無掩飾的磊落神情,宇文決頓時覺得愧然,明明是清楚她的,白雪般剔透的情緒就直愣的反應在臉蛋上,他怎麼還會起疑心?

  只是這樣的清朗會一直維持嗎?還是……再大一點就變了?

  「你在皺眉頭耶!我臉上有什麼嗎?」

  「蠢字!」

  「你怎麼可以罵人?」季娃橫眉豎眼的抗議。

  「不長心眼,不是蠢,是什麼?」

  「為什麼要長心眼?」

  「妳能存活到今天,真的是祖上積德了。」更別提還遇上他,或許他稱得上是她命中的貴人,她的財神星。

  「聽你的語氣,我感受到非常嚴重的輕蔑。」季娃揚起下巴,「每個人都有無限的可能性,你應該尊重每個人的發展,就算只是販夫走卒,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更何況你自己呢?」

  雜亂的黑鬍子讓顯露的牙齒更加白皙。宇文決哈哈大笑。「就是這種氣勢,要繼續維持住,不要輕易的被打敗喔!」

  咦?難道……難道這是他的激勵?好爛!一點都無法讓人覺得溫暖,只覺得……討厭!原來這就是另一種關心。

  「大叔,謝謝你。」她深深一鞠躬。

  他的笑容崩裂。「妳喊我什麼?」

  「大叔啊!」這敬語不夠嗎?

  「蠢蛋!我今年才及弱冠,妳居然喊大叔?嘴巴完全不甜,難怪做什麼事都會被挑三撿四的找碴。妳難道不曉得人心隔肚皮,一張嘴就能讓人從仙庭到地獄走一遭?」

  「所以心地善良不重要,嘴巴冷俐才是重點?你希望我變成那樣子的人?」季娃一臉疑惑,其實對於自己未來會變成什麼樣的人,還懵懂著。

  宇文決胸口一窒,最後才悻悻然回答,「反正我不是大叔。」

  「你想喝點野草湯嗎?我今天提早回來,有採了一點野草。」

  不食嗟來食!

  「剛好大嬸送了我一些蘿蔔,我一起燉了湯,應該很清甜。」

  是很香!剛才一直吃著烙餅,他的口舌還乾著。

  「我舀了一碗,這先給你嚐嚐。」

  宇文決緩緩的回身,純白色的湯頭冒著熱煙,嗅了一會兒。「是牛骨熬的?」

  「大叔送了我一些牛髓骨,我把它敲碎,放進湯裡,之前試過用來熬粥,非常香濃。你的鼻子真靈敏,喝喝看嘛!」

  濃郁的白色湯頭,完全沒有混濁的渣味,看樣子她很用心。

  宇文決淺嚐一口,乾裂的唇舌猶如久旱逢甘霖,讓他的喉嚨舒開些,再一口,淡淡的野草香味纏上舌尖,接著再一口,是蘿蔔的清甜滋味。

  原來這湯的層次這麼明顯,應該是煮食的火候拿捏得非常準確,更高竿的是食材堆棧置入的時間,她拿捏得剛剛好。

  一次、兩次可以說是巧合,但這麼多回……或許她擁有的是驚人的天分,只是她本人還沒有察覺罷了。

  果然,就知道不對勁!怎麼可能這種口味會門可羅雀?

  宇文決看著整個驛便所熙來攘往,委娃就窩在路邊,手裡挽著提籃,叫賣士就跟一隻鶵鳥一樣吱吱叫,光看這些便知道是外行人,誰還有興趣掏出銅板買東西?

  「把提籃給我,妳先回去做烙餅,能做多少是多少。」

  季娃攢著秀氣的眉毛,「你瘋了嗎?昨兒個的烙餅只賣了幾張,剩下的全送人,現下再做多,不是賠定了?」

  「能做多少是多少,我保證悉數全賣光。」

  宇文決從籃子裡拿出幾個烙餅,非常利落的用手撕開,並走到驛便所,開始分發。

  「各位大爺,試試咱們新做的脆烙餅,熱騰著吃彈牙,冷著吃爽脆,夾著肉片涮著醬,滋味可比蟠桃。試嚐不用錢!」他大聲吆喝幾下,身邊已經擠滿人。

  「好特別,真好吃。」

  「這沾的是什麼醬?怎麼這麼香?」

  「不說,各位大爺不曉得。這醬可是咱家獨門配醬,滷醬燒鴨前要先燻香入味,再滿滿裹上一屬香醬,口鹹濃裂不說,吃在嘴裡的滋味,嘖、嘖,連舌頭都要吞下去了。」

  「來一份試試。」

  「沒問題,一份三錢,兩份五錢,加肉片再加兩個銅板,就可以讓爺們吃得飽。」

  「那麼我來四份加肉的。」

  「我只要一份,先給我吧!」

  此起彼落的喊叫聲讓宇文決忙得不亦樂乎,沒一刻鐘,籃子就空了。

  「各位大爺,我這籃子小,已經空了。如果不嫌棄,我再回去拿一些來賣。」

  「真是爽口的滋味,完全沒有嚐過。那你快點回去做,再去,就直接送進所裡找我們商行。」一名棕色衣著的粗獷男子非常豪爽的開口。

  「鄭東家,你也留一些給別人嚐嚐。」另外一名舊識很快的出聲抗議。

  「哈,這麼便宜又好兒,我當然得多買些酊謝、慰勞夥計,他們可是比我辛苦百倍。」鄭東家的嗓門非常大。

  「謝謝鄭東家的支持,小的馬上回去準備。」居然是鄭為廣,怎麼這麼巧?宇文決回避著他的視線。

  「這位小兄弟的嗓音怎麼聽起來這麼熟?」方才聲音雜沓,現在靠近才聽清楚,鄭為廣疑惑的發問。

  「會嗎?可能是大眾破鑼嗓子,平常叫賣都把嗓子喊啞了。」宇文決刻意壓低聲音,沙啞的說,企圖混淆鄭為廣的記性。

  「小兄弟,那你還不趕快回去拿?多拿些,這脆餅還真是好吃。」旁邊的人又開始起鬨。

  宇文決藉機脫逃,差點嚇出一身冷汗。萬一被鄭為廣認出來,就糟糕了。

  雖然這兒離南方是千裏之隔,但行事要低調,他無法冒這險。

  站在角落的季娃不敢置信,她站了一整天,站到腿痠,連幾個烙餅都賣不完,他才吆喝幾下,就超過她一整天的成績,怎麼會……難不成這人是財神爺跟著?

  「還發什麼傻?!怔在這兒,有銀子從天上砸下來嗎?」宇文決拉著季娃回家,「方才妳應該也聽見那位鄭爺說的話,把烙餅做好,全都送去給鄭爺。記住!只要有人再花錢買,就推說鄭爺全買了。」

  「我可以做很多。」

  「妳傻啦!」

  「難不成也是物以稀為貴的道理?」

  她還想舉一反三,可惜生意經可不是每個人都念得起來。

  「妳傻了不成?只賣出幾個烙餅,就想誇說自個兒的烙餅很希罕。」

  「不然呢?」

  「鄭為廣是南方茶業最大宗的賣家,每年收購的茶葉地傾千甲,更別提他經手的產業還有運業,行商南北,赫赫有名。只要說妳的餅都被他包下,妳覺得大夥聽了會有什麼想渢?」

  「連這種大老板的口味都能捉得十穩,更別提一般百姓想嚐嚐的心態。」

  宇文決露出贊賞的表情,「一點就通,所以妳現在知道碰上何等貴人吧!」

  「你好厲害。」

  沿途聊著,很快就回到家,季娃忙碌的開始準備村料。

  只見兩人很有默契,宇文決自動倒出大麥稞,開始推著石臼去殼,這只舊石臼還是他親手鑿做的,畢竟要依賴季娃那股小貓力氣,拿著木棍慢慢的打麥稞,等去完殼後,還有什麼力氣再揉麵?這種粗重的工作還是男人來比較適合。

  「跟妳比,誰都很有本事。」

  「說不定三年五載,你還得靠我吃飯。」

  「不用等三年五載,我現在哪一頓不是靠妳煮才有得吃?」

  說得也是,他的廚藝實在太糟糕,讓他煮食簡直是暴殄天物。

  「你想要學嗎?現在大廚多是男人,力大甩得動鍋鏟,如果廚藝好,依你的生意手法,或許能開一間比桂花一品樓還出名的大店。」

  「我這輩子就甭指望,煮菜這種事講求天分。」

  「我只聽過讀畫按天分,還沒聽過連煮菜也要。」明明就是不想學,嫌炊煙味會沾染嗎?季娃認為在廚房工作是一種幸福,絕對沒有肚子餓的機會。

  「妳有時間在這兒鼓吹我學廚藝,還不如快點熱好石竈,把鄭東家要的東西送去。萬一送晚,對方不要怎麼辦?」

  「對喔!」季娃開始忙碌起來,幸好昨晚才剛醒好麵團,用這些量剛好。

  至於宇文決再磨的麥稞,就能再做麵團放著醒,天氣慢慢的變涼,麵團醒的時間需要再拉長。

  瞧她忙碌著,宇文決很自然的退出屋子,才剛舉步,想要到山上看看製作的陷阱,就瞧見在樹後的黑影,完全沒有任何殺氣,所以對方只是在觀察?

  悄然雙腿一蹬,只是腳程快些,他沒幾下就來到對方的眼前,顯然樹後躲藏的人也嚇一跳,差點跌個狗吃屎。

  「你在瞧什麼?瞧多久了?」宇文決的威嚇氣勢十足。

  「你……你是誰?為什麼會住在季娃家裡?」

  所以是季娃的熟人?宇文決故意說得曖昧,「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你說我們又是什麼關係?」

  「胡說!季娃才不是那種女人,一定是你的問題。」

  對季娃的人品這麼有自信?所以這男子喜歡季娃囉!看樣子頂多大季娃一、兩歲,這麼年輕能擔負起什麼?瞧衣著質料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季娃會喜歡他?

  「我能有什麼問題?不就和季娃一起做生意,我想我應該稱得上是她最信任的人,至於我未來會是她的什麼人,天曉得,搞不好是相公。那麼你又是哪位?」宇文決已經以長輩自居,畢竟他在教導季娃什麼是生存之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相……相公?倒退三步,阿吉簡直不敢相信,他一直想著等休沐再來找季娃,看能否幫上什麼忙,盡點棉薄之力,也可以藉機示好,增加贏得芳心的機會。豈料,才這麼幾天的時間,居然就被人捷足先登,而且還是連見都沒見過的外地人。

  「再不說,就別怪我不客氣的趕人囉!」宇文決雙眼一斜,霸氣橫生。

  這人……怎麼氣勢淩厲,比他在腳店見過的那些東家還要威凜?阿吉心一抖,囁嚅的開口,「之前我們在店裡一起工作,我今天是想來問季娃有什麼事可以幫忙而已。」

  「幫忙就不必了,沒事的話,你可以早點走,我們還忙著呢!」宇文決整理網子,並且把設陷阱必備的竹棍磨尖。

  「季娃不在?」阿吉怯生生的問。既然都來了,總要見她一面吧!

  宇文決不悅的瞪著阿吉,講話怯懦,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如果這男子想追求季娃,他鐵定是第一名舉手反對,莫名的,他就是不悅。

  季娃現在是歸類成為他保護的!

  「就說在忙,你老兄是能介紹什麼好差事嗎?難道不曉得我們得工作才有飯吃?還是你真的是來介紹差事?能賺多少銀子?」

  阿吉倒退三步。他哪來什麼好差事?若是有,恐怕他自己都還奢望著能占住肥缺。「既然……季娃在忙,那我先……先離開。」

  宇文決望著阿吉稱得上逃離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路的盡頭。

  季娃個兒嬌小,就已經在店裡謀生,看她在廚房忙碌起來的身影非常熟練,所以她一直有份差事,這份差事的內容是什麼?阿吉的出現讓他意外的有想了解季娃的衝動。

  他想知道她的過去,甚至參與未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嘛!過去,他從來沒想過要收什麼徒弟,現在……有一名廚藝絕佳的徒弟似乎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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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3 00:37: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剛才出門,他本來想著上哪?大抵就是到山上瞧瞧陷阱的設置狀況,可是查看陷阱後,雙腿有意識似的朝東面走,轉眼間就置身鎮上,或許心底一直壓著阿吉這號人物,不曉得那些地方還有多少像阿吉這樣的人物。

  羽毛都還沒有豐厚,就肖想學人家討老婆,宇文決越想越不對勁,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都決定要把季娃納入羽翼下保護,當然要清楚她的交友狀況。

  這很重要!

  他記得季娃提過的,她娘曾帶著她到大店謀事,他想要知道季娃的詳盡身世。莫名的堅持就是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

  或許他只是想測試,沒有龐大的背景支持,創業維艱,守成不易。究竟哪個對他而言是困難?還是他終究高估能力?兩者最後都難如登天。

  不管答案是什麼,他都期待著,季娃和他的未來會交織成什麼風景?

  該死!

  一無所獲,大店的掌櫃對於季娃的來歷完全陌生,甚至對於季大娘的背景也是吞吐半天,最後推托表明季大娘只來上工一年左右,不熟。

  走了趟腳店也是,答案相去無幾,倒是腳店的廚房嬤嬤誇著季娃勤奮又聰明,只要教導一次就可以手腳利落的完成。

  或許他的拜訪很唐突,穿著打扮又普通,所以打探不出什麼消息是正常的事。

  雖然沒有預設能知道什麼驚天動地的祕密,不過一般人爾爾,但宇文決莫名的就是想知道,關於季娃的事全都想知道。

  「你回來啦!」季娃的聲音響起。

  「回來了。」宇文決原本半靠在矮籬上,隨即站起身。「都賣完了?」

  季娃反手,倒扣籃子。「空空的。我有聽你的建議,把烙餅全數賣給鄭東家,而且還附送一些敉板,給大夥解饞。」

  「聰明!施以小惠也是一種做生意的手法,這就是利用人性的貪婪。」

  「可是我沒有想這麼多啊!我純粹只是謝謝鄭東家買這麼多的烙餅。」

  「利用」兩字聽起來就很……沒有人喜歡被算計,這種感覺不舒服。

  看著季姓努力的想要辯解,卻又找不到適當的措辭,急得小臉蛋都漲紅。

  「哈哈哈……」宇文決忍不住大笑。

  「你在笑什麼?」季娃皺著眉頭,鼓起雙頰。

  「就是妳這種態度!好好努力維持著,千萬別變了。」真誠、平實,季娃擁有一種尋常人沒有的親和力。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嘲笑我啊?」

  「妳想太多了。」宇文決擰著她的粉腮,帶著戲謔。

  「好痛,不要動手動腳啦!」

  她的年紀還小,又沒有娘在身邊盯著,對於男女之防壓根兒沒有概念,所以也不示弱的想擰回去,下手目標當然是討人厭的盈盈笑臉。

  兩人的身高是最大的阻礙,只要宇文決站直身子,季娃連脖子都勒不到,還談什麼示威,撲了半天,最後怒極的往他的腳一踩。

  「啊!妳這小人行徑。」雖然不是很痛,但他仍故意拐著腳。

  本來她還有點得意的,但看見他半彎著腰,都挺不直,於是詢問,「很痛嗎?」

  「當然。」

  她得意的嘴角開始收攏,有點擔心,「傷到骨嗎?」

  「我又不是大夫,怎麼會知道?但疼就是了。」

  「不然我攙扶著你,咱們去找大夫。」

  「這種小事不需要!」他故意拿喬。

  「如果真的傷到骨,洛下病根,等你年紀大些,就有吃不完的苦頭了。」

  「我只是自尊受傷,妳晚上加道拿手菜給我補一下就好。」

  「你騙我!」季娃瞠大眼,虧她還擔心真的沒拿捏力道而傷到他。

  「我哪有騙妳?我是真的自尊受傷啊!被妳這小腳丫一踩就傷到筋骨,還痛得挺不直腰,不丟人嗎?」

  怎麼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從頭到尾似乎就是順著藤蔓往上摸,掀住她的話尾演。

  「你好賊!」

  「這就是無商不奸。」哎喲!被發現了。

  「我只是做一門小吃食生意,只要口味好吃、村料實在,哪用什麼奸不奸?以誠待人不是很好?」季娃認為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心理作祟,只要慢慢的開導,心胸一定會開朗起來。

  心情愉悅的生活比任何靈丹妙藥都要能延年益壽,她認為潛移默化,一定能讓他重新相信人性。否則若一輩子都要抱持著懷疑的心態生活,那人生豈不是太沈重?

  這種小丫頭的心思,宇文決當然看在眼底,到底該說她天真還是遇蠢?只是這樣的想法沒有必要改變,畢竟隨著年齡增長,連他都不確定這份可貴的天真能維持多久,他會是見證人嗎?

  在這裡陪著她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反正天大地大的,他暫時也沒有落腳處,不是嗎?只是才留著三天,就萌生這個念頭。

  在這裡落地生根的生活啊?

  「好啊!我們一起,我有肉吃,你一定也有。」原來他不知不覺把心裡想的話說出來,立刻贏得季娃燦爛的微笑。

  「這句話應該是男人對女人說才對。」宇文決被她的笑容感染,發現短短的三天,發自內心的微笑比過去三年累積要來得多。

  「有什麼差別嗎?」季娃不明白的側著腦袋,帶著憨氣問。

  「是啊!沒有什麼差別。」怎麼可能沒有差別?一直以來,宇文決都是擔任給予的角色,從來沒有人給予他什麼,不管他想要什麼,都必須拿出實力證明自己值得,從來沒有人願意無條件的分享,這種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溫熱是什麼?從胸窩不停的擴散到四肢,這就是家人嗎?

  究竟誰擁有財神的眷顧?宇文決也不知道。或許是她以誠待人的生意手法,更能博得群眾的認可吧!

  「孫大哥,這些是今兒個的獵貨,我就放在這兒吧!」宇文決將狩獵所得的牲畜放在台架上。

  「一轉眼都快立春了,這些收獲應該能再翻倍。」孫弘檢視宇文決送來的獵物,處理得很好,連血都放乾淨,這可以讓毛皮呈現光亮。

  離城鎮有半裏遠,宇文決最後決定把牲畜送到較遠的野店,不選擇季娃當初介紹的,畢竟對方實在太不誠實,若是只有他被錯待,他認為正常,畢竟外來面生的,總是會被當地人藉機敲竹槓,占些便宜,但季娃都在當地生活好幾年了。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那種可以推己及人的慈悲胸懷,眶皆必報才是他的座右銘。當然,季娃還是維持著一貫的天真,他不會道破一切。

  他認為這樣的季娃是一道清流,在他的生命裡形成一幅美麗的景色。

  「說到這個,孫大哥,我可能要向你道歉。」

  「道歉?你要把獵貨轉賣嗎?有人出的價錢比我還高?」

  「孫大哥,你別誤會,價錢只是一時,咱們合作這麼久,當然不可能差幾兩,我就決定不再往來。實在是季娃的生意越做越好,幾乎忙不過來,我們有意找間屋子,落戶做生意。」

  「那是應該的!」孫大娘從內室走出來,「前些日子我跟孫大哥到縣城裡,每個人都在談論破酥包,講得那滋味世間不見幾間有的,害我們兩老都快要流口水,偏偏到那兒才發現季娃早就收攤。太陽都還沒有西斜就賣光,連攤子都收得乾淨。」

  「如果孫大娘想吃,我會讓季娃做些小點,再送過來。她一直念著兩位,還感謝你們當初的支持,才讓她有本錢可以騰下現在的攤位。」

  「是丫頭客氣,咱們是食貨兩訖,你賣獵貨,我付銀兩,哪說得上什麼支持?」孫弘爽朗的大嗓門,聲音中氣十足。

  孫大娘往他的腰際一擰,「人家是客氣。」

  「妳這婆子,我當然知道。」被妻子這麼一擰,豪邁的北方漢子不見,只能陪著笑。孫弘是有名的懼內,但他不承認,只道這是夫妻情趣。

  孫大娘將物品交給宇文決。「你把這雙鞋板帶回去給季娃,這是她之前托我帶的。」

  「這是?」男用的尺寸,藺草編織得厚實又透氣。宇文決一臉疑惑。她買這鞋板要做什麼?

  「哎喲!宇弟,你再這麼不解風情,要等到何時才能把季娃丫頭娶進門?再說,你們都住在一起,雖然為了堵人口舌,對外都用親戚說詞,不過大夥心知肚明,表哥娶表妹進門也是美事一樁,這肥水不落外人田嘛!你加把勁,咱們夫妻就等著喝你們這杯喜酒了。」孫弘快人快語。

  「孫大哥,你別尋我開心,雖然我們是表兄妹,但實際上,我可是把季娃當親妹妹在對待,這哥哥娶妹妹就是逆倫了。」宇文決苦笑,明明對外都稱表兄妹,怎麼還有這麼多好事人喜歡亂點鴛鴦譜?更別提季娃才十三歲。

  「你這話可別到處說,現下季娃的廚藝這麼好,連新店都要開張了,萬一讓大家知道你是揣著這種心思,不用兩天,你們家門坎一定讓媒婆踩破。」孫大娘對宇文決可是越看越順眼,泱泱氣度,雖然留著一把黑鬍子,不喜歡整理,但無損開口言談中的溫雅氣度,就是跟其它人不一樣。

  「對呀!我這婆子說得對。宇弟,你要好好把握季娃丫頭,雖然她的年紀還小,但再兩年就及笄,要不是我這族裡的男丁不爭氣,一定要他們跟你一較高下。」

  宇文決只能乾笑,又跟孫氏夫妻聊了一些之後的打算,就連忙告辭,他還得去找糧商呢!

  在回城鎮的途中,他注意路邊,雖然現在生活豐足,在吃穿上稍微講究是可以的,但季娃還是維持節儉的個性,不管再怎麼忙碌,只要得空到了山上,就不忘採些野菜。

  他當然有告訴過她,開門做生意就是互有往來才會聚集人氣,要賺錢進門,也要懂得使錢,所以她已經改變很多,偶爾會跟左右商鋪互相往來,不管交易金額多少,講的是禮到。

  只是有時他出門還是會採些野菜回去,讓她維持過去的習慣,如她所說的,不忘本。

  其實他們也沒有大富大貴,聽她說不忘本,還一副言之確鑿,這麼輕易就滿足的模樣,讓他差點失笑。

  賣這種小吃食,對宇文決來說只是一門小生意,在他規劃的藍圖裡,絕對不只這些!

  百業俱興,蓬勃的商業發展帶動的食衣住行,越發講究,尤其在朝廷的大力推廣下,三番兩次派遺使節前往番外宣揚國威,讓市舶司往來頻繁,也大大提升所謂商人的地位。

  在洛陽的腳店成千,而具規模的正店屈指可數。

  但在開封城就不一樣了,南門和東門的門口大路兩旁,均由商號、手工業作坊和客店占據。各式鋪子在城內大街小巷出現,其中以飲食業最發達,可分為北鐉、南食及川飯三大類,而北饌是飲食的主流,南食以海鮮食品為主,川飯有叉燒燠肉等,可知開封飲食的多樣化。

  開封城的腳店數千,正店也過千。而大酒店稱正店,造酒兼賣酒。小酒店稱腳店,從正店沽酒來賣,開封城的大酒店中,最負盛名的是樊樓。樊樓樓高三層,五樓相向,彼此連結成龐大的建築,樓中可容酒客千人以上,下屬腳店有兩千家。

  至於季娃現在準備要開設的就只是一般的吃食,販賣單一的品項,頂多就是幾項小點讓客人著離開,所以宇文決在思索著另外一種經營的可能性。

  如東能成功,一定會開創不同的局面,但是要先和季娃商議。

  「妳有想過未來嗎?不一樣的,再更上一層樓。」

  「我不懂。我們這樣不好嗎?」季娃一臉疑惑。「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開店。」

  「這樣妳就滿足?」

  「所以你有其它的規劃?」

  宇文決露出自信的微笑,「趁我們還年輕,妳想不想再試試自己的能耐,讓更多人可以嚐到妳娘的廚藝?妳還記得那本冊子嗎?如果給妳機會,重現那些菜餚,妳有把握嗎?」

  「我們要開腳店?」季娃瞪大眼,連想都不敢,畢竟腳店和吃食店不同,需要的菜色更繁複。

  「不,腳店太多,我們不做。」

  「開其它不同口味的吃食店?」可是師傅就她一個人,根本分身乏術。季娃不認為宇文決沒有想到這點,所以他想要?

  「妳應該知道現在的競爭非常激烈,從正店、腳店細數過千,更別提吃食店。」

  「那是在開封或洛陽,咱們這兒只是隘關口。」

  「妳娘曾在桂花一個樓擔任廚役,妳不想試試自己的能耐嗎?」

  「咱們要去府城?」不是才剛盤店,準備開張嗎?

  「不,咱們現在的資金根本不足以到府城開業,但是有一個方式值得試試。喪家在辦完喪事後不是會有解慰酒?但並不是每戶人家都有餘裕時間去處理這些瑣事,甚至還有喜宴酒席,菜色都是主家端出家宴舉辦,不過這正店的菜色也不是每戶尋常人家都可以做得出來。」

  當然,從煨、煸這些下手,其手法繁複,沒有學個三年五載,都很難獨當一面的,但經過這段時間與她相處,他確認她的廚藝堪比大廚這類嗎?

  「這……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門生意。」

  「如果能夠做得成這門生意,靠著口耳相傳,我相信以妳的功夫,一定可以成功。當然,剛開始的嚐試一定會遇上困難,我們可以藉著這些去調整腳步,利用小吃食店的空檔做就好,妳認為呢?」

  宇文決的高昂士氣感染著季娃,怎麼從他口中講述出來的天馬行空,卻又有無限的想像空間?

  她是想循著娘的腳步,讓所有的人都可以吃到最滿意的料理,甚至飽餐後就有幸福的感覺。

  一直期待自己可以繼承娘的遺志,至少重現冊子裡那些菜餚,所以她努力學著識字,重複練習,還加注自己的心得。雖然字跡仍然醜陋,但看著娘親留下的端正字跡旁有著自己的字跡,那種齊心一致的感動,讓她覺得娘還在身邊,不曾離去。

  「好,我們試試!」

  萬事起頭難,宇文決清楚這種做法最大的難處就是改變人們的習慣。

  在村子裡,往往喜喪是一種動員全村的大村,若是在府城裡,就是親戚不遠千裏的上門協助,所以他提議的這種方法,最重要的京是講求目標,什麼樣的人才能提供初試啼聲的機會?

  為了找尋這個目標,宇文決最近忙著四處拜訪店家。至於他現在肯出面到縣城裡,絕大多數的原因是四個月前聽到的消息。

  宇文決回想當時——

  「你聽說了嗎?府城最大的于和商記大當家確定由宇文闊接手了。」

  聽見鄭東家的話,宇文決手裡的烙餅差點落到地上。

  「意料之中,自從另一位最有希望角逐當家的宇家子孫漸漸隱蔽行縱,大家就心底有數了。」鄭為廣跟于和商記交易往來至少超過三十年,當初他還曾跟在宇老爺子身邊,當一名管事,後來還是承蒙宇老爺子的厚愛,才得以另闢門戶,拿著其中茶葉專賣權行商到北地。

  「鄭東家熟悉那位隱蔽的宇家子孫?」其它人好奇的問。

  于和商記涉獵經營之廣,聽說連皇帝都要稍作禮讓,以免國庫進帳短少,只是聽說來、聽說去的,實際情形也沒有多少人知道。

  「只聽過行事作風與宇老爺子相似,所以被宇老爺子托以強烈的期望。」

  真是慚愧,明明都往來超過三十年,卻對這位宇家後代聲勢驚乍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你們沒見過面?」

  「對,他負責南方事務,倒是北方的宇文闊就常見到了。」

  「唉!這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現在勝負已分,不管另外一位宇家子孫再怎麼成材,之後大夥記得的永遠是宇文闊這名字了。」

  「這倒是!」鄭為廣贊同的點頭。

  原來是宇文闊出手了!也好,由他當家算是最好的結果。接下來他可以好好思考未來要怎麼走,應該不會有人在乎他的死活了。真好!只是覺得慶幸時,怎麼他的心底又泛起一陣酸意?

  人心還真是複雜,唉!不想這麼多。

  宇文決發現時辰近了午時,他和糧商徐老板約好要談事情,出門時,正好和近日剛進來當助手的姑娘擦肩而過。

  「宇大哥好忙碌,整天進進出出的,我聽我娘說,宇大哥四處找一些東家在談事情,季姊姊知道宇大哥在忙什麼嗎?」菁菁看見宇老板匆匆出門,好奇的問。

  廚房裡,季娃忙著揉麵,擡起頭,看了助手一眼,隨即又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動作,面帶微笑的說:「他沒有講,所以我也沒有問。」

  揉麵講求的是時間的拿捏,只要恰當,摻和在裡頭的麥香就會散發出甜味,接著加熱烘烤,便能完整的烘出麥子的靈魂滋味。

  這是宇文決說的,他常說食物的精髓就在上天賦與的各種滋味,酸、甜、苦、辣,有的相生,有的相剋,有的相互調和後會發出不同的火花,而上天給了廚子一種特殊的使命,隨著不同的廚藝,替這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食物演繹出不同的靈魂。以苦瓜來說,明明是苦滋味,廚藝精湛的大廚雖然無法改變苦瓜與生俱來的苦滋味,卻挖掘出靈魂裡的甘味。

  宇文決的這種說法一直刻印在季娃的心版上,所以他努力的想找出食物的靈魂,就如同她清楚的知道宇文決想找什麼。

  機會!

  他們真的很需要,只是財神爺從來沒有眷顧過她,所以她唯一能幫得上宇文決的就是好好把廚房的事情安頓到完美。

  「怎麼可能沒有講?這麼神祕做什麼?」菁菁嘟囔了幾句,發現季娃根本忙著手裡的麵團,沒有理她。

  算了!小氣!反正她才剛來這裡沒多久,以後多得是機會知道他們在忙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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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3 00:37: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好消息!談成了!我們談成了!」宇文決衝回家。

  他們早就搬到鎮上的曲胡同,雖然屋坪不大,但兩個人也沒有多少家當,屋子裡房最多的反而是紙張和書本。

  「什麼東西談成了?」季娃利用空肯,正忙著縫鞋子,雖然手藝不好,但針腳該密實的地方都沒有落下。「難不

  「成你是指?」

  「沒錯,妳記得城西柳川旁的黃老爺嗎?」

  「開油行的?」

  「對,他原本育有四女,千盼萬盼,月前第四房終於幫他生了一個白胖的兒子,添丁之喜讓他樂不可支,逢人就笑咪咪,得意的誇口要在娃兒滿月時大擺酒席,宴請附近的親朋友好。」

  「不過我聽說黃老爺的算盤打得很精,你是怎麼收費的?」

  「十桌酒席,百兩入袋。」

  季娃瞠目結舌,「怎麼可能?那他豈不是要求鳳凰肉?」

  「鳳凰不就是雞嗎?」宇文決笑得燦爛。

  「你開的菜單真的有鳳凰肉?」她驚嚇萬分。

  「怎麼可能?只是取一些吉祥的菜名。這是菜單,妳先瞧瞧。」他將菜單遞到她的面前。

  她接了過來,低頭一看,「這名字好花俏……祥鳳和鳴,所以鳳是雞,那和鳴是什麼?」靈光一閃,她想到娘留下來的冊子裡寫著一種江南特產。「荷茗!是荷花!」

  「瞧!妳不也挺聰明的。」

  「好厲害,你這名字取得真響亮。」連五子登科都出現在菜單上,但季娃不難聯想,就是蓮子、薏豆這些豆子類做成的甜品。

  「喜事總是討吉利,若今天是喪家,就不用講究了。」宇文決倒了杯茶水,正要咕嚕下肚。

  季娃馬上圖止,把水杯拿開。「今兒個我熬煮一些菊花蜜,你試試看。」

  「菊花蜜?新菜色?」

  「我摘了一些菊花,和蜂蜜一起熬煮,之後泡茶,可以緩解喉嚨沙啞,菊花可以明目降肝火。」她將另一只杯子拿給他。

  「什麼時候開始妳也喜歡上這些養身之道?」他喝了幾口,「嗯,這味道好,不甜膩,入口爽潤,但帶著甜味,適合女孩。」

  季娃已經懂得拿捏宇文決的口味,所以放少少的菊花蜜,然後衝開水。

  「拿這來配烙餅,適合嗎?」

  「帶點酸味如何?」

  「柑橘嗎?」這倒是可以試試。季娃仔細的寫下分量,打算找一天再嚐試,至於這罐,可能就送給菁菁。不過宇文決倒是說對了,女孩子嗜甜,菁菁很愛這味道呢!

  「妳明兒個要先試菜嗎?黃老爺的酒席就定在六天後。」

  「你是貪食吧!這些菜,你不都嚐過?」睞他一眼,她繼續手裡的金線活。

  「這鞋板是我那天拿回來的?」

  「對啊!」

  「我看妳收起來,以為妳只是買回來放著。這是男鞋的鞋板啊!」

  「當然。」

  「做出來送人的?」

  「不然呢?」難不成自己穿?

  宇文決半撐在桌邊,「送誰啊?」

  「你啊!你的鞋都磨破了,不換嗎?」

  或許是飲食改善的關係,宇文決發現在遇見季娃後的將近九個月裡,她抽高得很快,之前才到他的胸前,現在卻到肩膀,她也十四歲了,都快要變成大姑娘……不對,她已經是大姑娘,這年都結束了。

  「想不到妳的觀察力這麼細微。」

  怎麼他感嘆得猶如宇家有女初長成?

  「雖然我的女紅比不上其他人,但該注意的細節都有小心,做好之後再給你試試。」季娃低下頭,繼續做著針線活,但紅透的耳根子洩漏她的羞赧。

  「我們相處也快九個月,一直以來,我把妳當成妹妹一樣在照顧,雖然對外我們都以表兄妹互稱,但畢竟是孤男寡女,該有的分際還是應該要遵守,尤其妳還有一年就及笄,我也應該要替妳的名聲著想。」宇文決想到孫大娘的提醒,本來還以為可以有充裕的時間去累積。

  「什麼意思?」宇文決要離開?季娃不能接受,雖然他們只相處九個月,但和諧的關係彷彿認識一輩子。再說,她原本還以為……以為……

  「我想了很久,才作這個決定,妳知道隔壁胡同的蔣家宅邸嗎?」

  「你是說蔣夫子?」蔣夫子有秀才功名,她記得他還收了幾名學生,就在家裡開起私塾,平常也收一些學齡孩童,教他們識字。農閒時,家裡又沒有牧事,環境負擔得起,父母就會把孩子送上門,會寫名字都是好的。

  「對,他要搬到隔壁縣城,所以要出售家宅,我去看過,覺得環境清幽,就先付訂金,買下來了。」

  「你買下蔣家宅邸?你哪來的錢?」

  「我跟蔣夫子談好,分三次付清。」

  「他會同意?」

  畢竟他才到這縣城九個月,蔣夫子當然不會同意,但若有人出面擔保,就不一定了。

  「我請鄭東家作保。」

  「為什麼鄭東家會同意?」季娃知道鄭東家似乎很喜歡同宇文決天南地北的閒扯,有些話題她是一知半解,但每每聽到鄭東家豪爽的笑聲 就知道他非常欣賞宇文決。

  只是這種欣賞可以到出面擔保?她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宇文決似乎就是有這種言談魔力,總是在幾次對話後,就將人心收得服服貼貼。

  「可能他對我的印象非常好,而且我又不會賴帳,加上妳就住在這縣城裡,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又能上哪去?」

  所以她在哪,他就會在哪?她的一顆心蔔通狂跳,聲音好大,大到猶如近在耳邊,甚至擔心會讓他聽見。

  無關血緣的牽絆,代表著他們的關係是建立在情愛上?

  但是他剛剛說把她當成妹妹……季娃整個人又懵了。

  「這跟你買下蔣家宅邸有什麼關係?」

  「蔣家宅邸比較大啊!我們可以有各自的院落,省得別人閒話家常,拿我們當話題。我有想過要分開住,但讓妳一個女孩子獨居,這門戶安全上的顧忌,我實在放不下。再者,有了自己的家,就不會跟浮萍一樣隨風來去,我相信妳也比較有安全感。妳認為不好嗎?」宇文決當初可是思考很久,畢竟創業維難,現在正是需要做生意的本錢,若是拿去買房子,勢必要短少周轉金。

  「我本來以為有片屋瓦可以遮風避雨就好,沒想到你給的比屋瓦還要多上幾百倍。」季娃語帶哽咽,應該要感謝娘的保佑,並且請了他吃脆餅。

  「這是妳努力獲得的,怎麼會是我給的?」宇文決失笑。怎麼她還是這麼實心眼?但也就是這性子,讓他把蔣家宅邸的房契寫上她的名字。

  「自從我遇上你之後,就有一連串的好事,從做吃食到開店,現在我居然朝著我娘的遺願邁進。」季娃擦拭眼淚,不希望模糊的視線遮掩住他的神采。

  「這些……以前我連作夢都不敢想。」

  「那妳現在可以盡情的作夢,然後把夢告訴我,我們一起努力吧!」若是沒有遇上季娃,宇文決應該會一直隱姓埋名,甚至就在野地裡生活,離群索居。

  只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老天爺的安排!

  既然要一鳴驚人,首開之作當然不能夠普通,一般人會抱持著這種想法,但對季娃而言,符合客人的口味才是重點,所以她請宇文決先去詢問東家偏好的口味。

  原來黃老爸是太湖人,最念念不忘的當然就是鰭,此無無鱗,燕尾,形窄,腹扁,肉中有細刺。宇文決提到白魚入舟這個典故,這是一個戰爭獲勝的吉祥徵兆,所以她決定其中一道特別的菜名就是白魚入舟。

  若要從太湖運來鰭,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若從興凱湖來的,一樣可以煮出相同的口味。

  季娃一早就到黃老爺家準備,憑她一個人當然無法做出十桌色香味俱全的僅餚,所以由宇文決找來一些臨時幫手,大多是在家裡掌勺的婦孺。

  她們的手腳敏捷利落,只是不擅長這些功夫菜的製作,但只要稍微提點,就可以了解,這讓季娃省了很多事。

  「總算,要結束了。」上了最後一道甜品,季娃向大夥鞠躬,「今晚辛苦大家了。」

  「哪兒話,最辛苦的是季姑娘,妳的手腳一整天沒停過一刻。」其中一位大嬸搶著說話。

  「幸好還年輕。」季娃抿著唇微笑,獨特的親和力讓這群婆婆媽媽看了就疼入心坎。

  「真是難得,姑娘看起來這麼年輕,這山雉雞經過妳的巧手處理,肚子裡塞進糯米,一燜熟,香味四溢,咱們聞得都快受不了。」一位大娘大聲讚美,這對肚子可是一種煎熬。

  眾人紛紛附和,全都頷首。

  「咱們有注意到姑娘使用的都是尋常的材料,只是這些熟調方法真的讓我們大開眼界。」

  「承蒙各位厚愛!我有準備一道夜宵,給各位帶回去。這麼晚了,若回家還要動竈也很麻煩。」

  「謝謝季姑娘。」眾人異口同聲。

  真是貼心,雖然這夜宵可能不值幾個銅錢,但重要的是心意,尤其季娃在鎮上開了一家烙餅店,那烙餅的滋味可是一絕,幾乎每個人都吃過了。

  季家烙餅現在變成縣城裡的名店,連外地來的人都指名要品嚐這巧滋味。

  季娃將夜宵分送給大家,看著大家一一離去,然後看見宇文決走進廚房。

  她迫不及待的詢問,「怎麼?黃老爺覺得這些菜色如何?滿意嗎?」

  宇文決豎起大拇指,「賓主盡歡,不少人一直誇讚菜色絕妙,黃老爺本來還擔心沒有什麼名貴材料會失了面子,但最後吃到白魚入粥,感動到幾乎要落淚,直呼跟他小時候吃的一模一樣。」

  「所以這次是?」

  「圓滿成功!」

  「啊!」季娃衝向前,緊緊抱住宇文決。「成功了!成功了!我沒有丟我娘的臉,對不對?」她擡起頭,看著宇文決,期待他的回答。

  晶燦的雙眸蒙上一層水霧,艷紅的菱角嘴一張一合,把他的心思吹亂了。

  怎麼都沒有回話?季娃等了半晌,才發現自己居然是撲進他的懷裡,這種投懷送抱的曖昧行徑讓她漲紅小臉,之忙想後退。

  宇文決收攏雙手,「對,我們成功了,妳沒有丟妳娘的臉。」

  「你……你的手!」吸人魂魄似的雙眸讓季娃回避著,耳根子非常熱燙。

  他若無其事的鬆開手,「下次若再有這麼感動的時候,也只能抱我喔!」

  嗄!她雙眸圓瞠,瞪著他。

  「沒聽清楚?那我再說一次。下次若再有這麼感動的時候……」

  「聽見了!」季娃連忙打斷他的話。這麼羞人,怎麼可能讓他再說一次?

  萬一被別人聽見,她的清白豈不是毀盡?

  宇文決伸出大掌,輕輕捧著她的後腦勺,「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要磨練心態,讓人們變得積極向上,最好的老師除了貧窮,還有貪心,宇文決深知兩者缺一不可,但短時間內要讓季娃懂得這麼多人性黑暗面,他顯得躊躇不前。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不可能要讓季娃維持美好的純潔天性,還能熟知人心險惡,所以宇文選擇順其自然,他他沒有強力撲滅她的人性本善認知,卻適時讓她清楚的知道,即使她沒有想要危害別人的心意,別人卻藉著踩她的頭頂往上爬。

  尤其在搭配合作舉辦酒司,很多原本是合作無間的對象,最後有的另起爐竈,甚至想要吞攬所有的生意,進而演變成競爭對手,這些人的反擊就像近身搏鬥一樣,畢竟曾經合作過,總是熟悉季娃所有的營作,面對一一困境,誰能再相信人性本善?

  短短的時間內,季娃從清透潔白的小花開始褪變,沒有賣弄心機,沒有狡猾奸詐,完全脫離宇文決的種種假設,她發展出屬於自己的性格,有點小聰明,在對付年長者,適時的屈居弱勢,以女性的嬴弱,滿足男性的虛榮後,再用一種平等的態度要求相等的對待,甚至在居於上風時,還能維持泱然風範,給予對方平等。

  她創造出來的平等確實溫馨所有人的心房,當然,也有不領情的,但這些只要他負責出面就好,她能做到這裡已經很了不起,更汙穢的事,她不需要再知道了。

  她已經做得夠好了!

  季娃從來不曾懷疑過宇文決的話,只是怎麼也沒想到美夢成真的時刻來得這麼快。

  皎潔的圓月高掛窗欞外,菱格紋檜木散發出淡淡的獨特香氣,案牘書冊散落,還有一杯冒著裊裊熱煙的蔘茶,飄散著淡淡香氣的燭米提供整室光明,幽靜的環境讓季娃可以沈澱忙碌了一天的情緒,緊繃的神經可以進行舒緩。

  時間過得好快,再過四個時辰,她的十五歲生辰就過了。

  回憶細數最艱難的日子,她居然完全想不起來,滿滿的都是和他一起努力的點滴。

  十五歲,可以嫁人的年紀,季娃期待著會有更美好的事情發生,但是老天爺會把這麼多慈悲都投注在她的身上嗎?她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

  「季姑娘,宇爺喝醉了,現在在廳堂鬧呢!」一名內院的僕人來稟報。

  「我去瞧瞧!妳通知廚房,把我準備好,溫在爐上的解酒湯送來。」

  「好的。」

  所謂的解酒湯,說穿了就是幾味養肝行氣的中藥熬煮,這是她問了大夫尋來的藥方,就是擔心他喝多酒,讓酒氣傷了根骨,這酒是穿腸毒藥,不管是什麼食材,就跟五行一樣,息息相關又相剋。

  季娃疾步走過中庭,他們沒有學習富賈的庭園造景,也沒有參考易經學理,寬敞的百坪庭園裡,沒有蜿蜒的小橋流水,只有沙土區和肥沃的黑黏土區,空氣中飄散著特殊的氣味,這是宇文決透過穿越西域沙地的商旅,遠赴大食,移株回來的珍貴香料植物。

  她花了很多的心思去維護,或許教養孩子所花的心力也不過如此。

  走進廳堂,沒有奢豪的擺設,只有一盆長青盆栽,放在黑色檜木桌上,甚至連時興的錦幟織品也不見蹤影,素雅的牆面只有精緻的菱格紋窗,就跟季娃的書房擺設一樣。

  「宇爺呢?」

  隨身的小廝萬福一臉無奈,伸手指著地上。

  原來是視覺死角,所以她一進門沒有發現。「怎麼讓宇爺坐在地上?這寒氣會襲骨的,萬一著涼呢?」

  有點委屈,萬福解釋,「我扶著宇爺坐在椅子上,但他直說熱,要坐在地上才涼爽,所以……」

  酒氣運行四肢,這種發熱只是假像,季娃趕緊吩咐,「還不快點幫我把宇爺扶起來!」

  她一貼近,熟悉的木質香氣讓宇文決倒進她的懷裡,磨蹭著,口齒不清的說:「娃兒……我回來了。」

  就這些時間以來都讓他這麼蹭著,她早就從害羞、手足無措,進化到現在可以面不改色的攙扶起他。

  「你才是娃兒吧!只有娃兒才會坐在地上耍賴。」

  「好,我是娃兒!地上涼涼,我今晚要睡這兒。」

  季娃哭笑不得的看著原本已經站起來的宇文決又坐回地上,甚至打算躺下去。「不行,這樣會著涼,我要生氣囉!」

  「娃兒別氣,我站起來就是了。」他明明是留著一大把鬍子的男子,行為卻跟孩童一樣。

  只有這種時候,季娃才會覺得他也是尋常平凡人。

  「怎麼會喝這麼多?宇爺今晚是跟誰出門?」

  「還不就是鄭東家。」

  唉!又是鄭為廣!這兩年多虧鄭東家的提攜,季娃也清楚這是魚幫水、水幫魚的雙贏局面,若是沒有鄭東家伸出援手,宇文決一樣會成功、但不會這麼快。所以對於鄭為廣喜好杯中物,偏偏又愛邀著宇文決一起的事,阻止幾次,總得放行一次。

  這些事都快讓鄭為廣笑話,宇文決還沒有娶妻進門就先學會懼內。

  「別再鬧了!讓萬福早點回去歇著,你也不想想現在都幾更天了!」讓宇文決牽著手,她發現他搖搖晃晃,卻不至於無法行走,看樣子還不到爛醉的程度。

  「好……萬福回去歇……」他孩子氣的揮著手,幾次都打到萬福的腦門。

  「萬福,你先回去歇著,宇爺有我顧著。」

  「謝謝季姑娘。」萬福要離開前,還幫忙把解酒湯放在桌上。

  「先把湯喝了,然後我送你回房。」季娃好聲好氣的說。

  其實這宅院不大,最大的就是庭園,當初選中的蔣家宅邸,在他陸續有計劃性的買下周遭鄰舍,最後才有如今的規模,但這一切都是迎合季娃的喜好。

  至少從院落宅內的擺設,季娃沒有開口參與任何意見,卻在完工後訝異的發現符合她的喜好。有些人會認為宇文決若是沒有碰上她,絕對不會有這麼好的發展。不管季娃再怎麼反駁,眾人還是一致認為是她的一身好本事,才能贏來這麼多的饕餮客。

  事實上,季娃明白的,以前年紀還小,智慧未及,沒有這麼多拐彎抹角的思緒,但現在不同,她也成為皇浩樓的當家,正店旗下的腳店不及千,也數得到上百。開門做生意的,什麼客人沒見過?加上近來她也漸漸的將廚房的事交手,專心研發菜色就夠她忙碌,更別提還有一些寶貝植栽要照顧。

  時間多,能思慮的事情就多,季娃清楚宇文仲是字,宇文決才是他的名。

  但他為什麼喜歡以字當成名,在外行走?

  她從來沒有開口詢問,一如她早就發現他壓根兒不是被商旅訛騙的窮光蛋,什麼沒有銀兩才淪落到娘的墓前吃起祭品?這事似真似假,真正的原因,她一直沒有探問,她很害怕,尤其當她發現宇文決的不平凡後,更怕知道——

  怕他們之間是雲泥之別。

  宇文決乖乖的喝了解酒湯後,讓季娃送回房。

  只有這時候,她才會覺得他們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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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萬福稟報了鄭為廣的來訪後,季娃就進入廚房,親自炒了幾道菜,其中的百合燴蒸果是鄭為廣曾經讚譽有加的素菜。自此,只要鄭為廣來訪,留下來用膳,季娃就會準備這道他的心頭好。

  鄭為廣自然將這些細節看進心底,宇文決最初是希望用貪滿口福之慾,讓他可以留久一些時間,留貴客總是需要一些心眼。但漸漸的,鄭為廣和他們的地位開始有扭轉的趨勢,不過季娃還是一如往常的殷勤對待。

  因為見多識廣,鄭為廣當然清楚季娃的為人真誠。通常成功來得太快的人,太多被衝暈頭的,就開始自擡身價,但這些在宇文仲或季娃的身上都不曾出現。盡管宇文仲在待人接物上總是笑咪咪的,不過言談之間的層層隔閡是存在的,不若季娃的親和力。

  用完膳,季娃請人沏了壺芽珠嫩茶,就先行告退離席,她總是這麼貼心。

  「那些話家常的寒暄也講完了,現在正式進入話題。」鄭為廣正襟危坐,一反方才的舒適心情。

  「我以為從剛才開始我們就一直在講正式話題。」宇文決挑起眉頭。

  「你還防我嗎?」

  「鄭大哥,你怎麼這麼問?咱們都認識兩年,雖說不長,但在生意上我向來重承諾,也同樣重視信任,你應該很清楚。」

  「我聽說南方于和商記的駱應天和你有接觸。」

  在黃河以南,宇文決不插手涉足,只要尋上皇浩樓,希望進行交流的,都由鄭為廣一手處理,包括現在在南方名號漸響的蓮樓,其菜色及做法,也是由季娃與蓮樓的大廚進行討論後才決定的。當然,鄭為廣回報的是蓮樓的三成利潤給季絓,算一算,季娃現在也稱得上富賈。

  只是,她本人或許不清楚。

  「鄭大哥,你是在試探我嗎?駱應天確實有跟我聯絡,但談及的並不是合作事宜。」

  「駱應天是宇文闊的左右手,這是業界眾所皆知的事情,而你剛好也姓宇,這其間的巧合點太多。」鄭為廣早就清楚的知道宇文仲的背景應該不若他所講述的這麼平凡,他的見解向來獨到精辟,並不是一般平民就會接觸到的,除非他從小便跟隨在某位大東家的身邊學習,有著高人特意栽培,若再加上本身資質優越,當然會出現驚人的效果。

  他不是沒有猜臆過,尤其宇這個姓實在太少見。

  早就料到瞞不了太久,尤其現在又發生一些事情,宇文決點頭,揉了揉太陽穴。「我曾經想過,既然要離開宇家,似乎應該換姓化名,沒想到在面對季娃時,我沒有防備的就把自己的字講了出來。」

  季娃確實有著莫名的魔力,讓人怎麼都無法說出謊話。鄭為廣十分認同他。「所以你是宇家另一位當家?」

  「早就不是了,宇文闊已經接手,不是嗎?我記得這還是你當初說的。」

  「那是宇家故意放出來的混淆消息,似乎是為了保護你不受家旅追擊,應該和族系間的爭權奪利有關吧!」鄭為廣方清楚家族間的祕辛,榮耀與醜聞總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又一個說不出口的祕密。

  「駱應天已經全盤告訴我了,只是他希望我先回宇家安定人心,再稟報詳細的細節。」

  「宇文闊是?」

  「宇文闊,字文伯,他是我大哥。」

  「伯仲之間,所以你們是親兄弟。」

  「對!」兄弟鬩牆一直以來就是大宅門裡最常上演的戲碼,宇文決苦笑。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告訴季娃?或許我應該問,你們什麼時候要把婚事辦一辦?」

  「婚事?」宇文決訝異,他原本以為鄭為廣是要探問生意的狀況,沒想到話題一轉,居然關心起他的婚姻大事。

  「別告訴我,你沒有打算要娶季娃。」

  「我把她當成親妹妹。」

  「現在冒出駱應天,證實你是宇家人,于和商記的當家之一。再過不久,所有的人都會知道季娃絕對和你沒有血緣關係,你有想過季娃要怎麼面對那些蜚短流長嗎?」

  該死的!一切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都兩年了,他從不涉及南方,以為就這麼平淡的過一輩子。該死的駱應天!

  不過,他也感謝鄭為廣,「關己則亂」這句話說的沒有錯。再者,他也很高興的知道有人這麼關心著季娃。這是好事!

  「季娃是我立誓要保護的人,所以我一定會慎重考慮解決這件事的方法。」

  「你們相處這麼久,難道沒有感情?」

  「當然有,我們就是事業共同體,若是沒有季娃的存在,我想就沒有現在的皇浩樓。這種一起奮鬥的情感,一直存在我們之間。」

  「愛情呢?你曉得我家那口子一直想替季娃說媒,好幾次都被我擋下來。」鄭為廣以為他們之間是有男女情愫,否則男女怎麼可能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至少就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來看,我朝雖然沒有嚴重的重男輕女情結,朝廷也出過幾名女文官,但行商多有糾結,尤其應酬的場所多有酒色。

  可是他們的配合有時候可以顛倒成男主內、女主外,至少皇浩樓對外的當家是季娃,這是業界都知曉的,還有人封季娃是女廚神,幾乎與南方樊樓的方至信齊名。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情。」或許他對季娃有著一股莫名的支配慾望,但宇文決認為這是因為他把季娃當成自己的徒弟,就跟爺爺當年把尚在牙牙學語的他抱坐在膝上看賬冊一樣。

  他是這麼一言一行的教導季娃,從個人言行推論心態,從眼神看出本質,更別提在識字和算術上的教導,他清楚的知道未來就算自己孕有下一代,教授的方式也就這麼了。

  或許……或許還有一點點的不同,就像當初阿吉找上門後,他不理智的衝到鎮上,單純的想知道關於季娃更多的過去,在所獲無幾後,他甚至有點沮喪,為什麼會了解得這麼少?這怎麼可以?所以他開始用他的方法教導季娃,讓她懂得更多,知道更多,而這些一起創造出來的回憶就屬於彼此。

  他們相知相惜,攜手努力,分工合作的並肩而行。

  若是一直這麼走著,怎麼會心中一股悸動,如蝶翅般輕拍著胸口,讓他的手微微顫動?

  「那麼你現在要好好想一想。」

  「謝謝鄭大哥的關心和提醒,小弟在這方面確實思慮不夠周延。」

  「把季娃娶進門不就好了?」

  「事關季娃,最好問問她本人的意見。」宇文決回答得非常堅決。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

  宇文決還沒有應聲,門板就從外往內推開,居然是季娃。

  「這是我新做的小點,先給鄭大哥嚐嚐。若是覺得好吃,待會兒帶些回去給嫂嫂、孩子門嚐鮮。另外,上回靜雙不是提到糖不甩?這回我多準備一些,讓鄭大哥帶回去吧!」

  「丫頭講的話,怎麼讓妳揣上心頭?真是!」鄭靜雙是鄭為廣的掌上明珠。「不過妳先別忙,我剛好有事要問妳。」

  「鄭大哥,你別……」

  「若是問妳願不願意嫁給宇弟,妳的答覆是什麼?」

  宇文決的阻止慢了一步,鄭為廣已經大剌剌的把話說完了。唉!

  季娃杏眼圓瞠,不敢置信,接著從耳根子開始泛起熱氣,最後視線只敢落在鄭為廣的身上,怎麼都不敢瞧向宇文決。這是作夢嗎?老天爺聽見她的期盼,決定讓她美夢成真?

  兜頭淋下的喜悅竄遍全身,她瞬間不知道應該怎麼響應,只能怔忡著。這不是作夢吧?該不會下一刻她就站在廚房前作著白日夢?

  季娃的默然看在宇文決的眼底,莫名的有些捱刺,卻只能乾笑的解圍。

  「鄭大哥,瞧你這急的!突如其來的詢問都把季娃嚇傻了,說不定她也把我當成自個兒兄長般敬重。談到這話題,你認一名女孩子家怎麼好意思表達?!」

  「娃兒這兩年在你的訓練、教導下,都能在商場上你來我往的,偶爾還會在總店裡坐鎮,現下談論的是關係到她的婚姻大事,有什麼不好意思表達的?」鄭為廣不准宇文決打馬虎眼。「季娃,妳說!妳有沒有這心思?若有,我的年紀要當妳爹也綽綽有餘,就由我來作主。」

  「長兄如父,娃兒一直把宇大哥當成兄長、父親般敬重。」

  這話聽進宇文決的耳裡,心咚的一沈,明明也是自個兒的說詞,但從她艷紅的小嘴裡講出來就格外刺耳。他是壓根兒沒想過娶妻這件事,但若對象換成季娃,他……他並沒有強烈反感啊!

  「或許是自幼與寡母相依為命,沒有父兄的憐惜,才會一直這麼看待宇大哥。然而季娃滿十五歲前,孫大娘有找我談過親事,當時莫名的抗拒,在跟孫大娘講清楚後,才恍然大悟,其實對宇大哥的感情不只父兄這般簡單,所以一切有勞鄭大哥。」害羞的欠身後,季娃連忙離開。

  鄭為廣豪爽的笑聲瞬間傳遍整間書房,「沒想到大哥我生平第一次出馬當媒人,居然會這麼順利。那你怎麼說?」

  季娃媚眼如絲的模樣烙印在腦海裡,剎那間認宇文決的心房怦然作響。這讓他怎麼回答?明明理智要他再深思熟慮,畢竟有些事情尚未向季娃坦承,情感卻催促他點頭。

  「怎麼?天上掉下來這好的事,你還考慮?」

  「我只是在想,要怎麼籌辦婚事?雖然季娃已經沒有雙親,但簡陋不得。」

  「你操心個耒麼勁?這門婚事,我鄭為廣出錢又出力,保證你只要等著當新郎官就好,什麼事都甭操心!」鄭為廣拍胸脯掛保證。

  「謝謝鄭大哥。」明明沒想過娶妻這檔事,怎麼……縷縷甜意在宇文決的舌尖泛開。娶季娃進門啊!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彷彿能看透人心,總是明白他當下的需求,適時的準備好遞上,甚至一個眼神和動作就能精確的拿捏他的肋骨,不知不覺中,依賴變得很多,在他前半段的人生裡,一直忙碌著完成別人的期待,肩負著眾人加諸的責任,最後演變成手足廝殺戰時,他毅然決然的離開,不帶走任何屬於宇家的分毫,除了姓氏以外。

  沒想到在他自我放逐的時候,竟然遇上季娃,她帶領他見識另一種人生——滿足。只要努力走過,不論得失,都是一種生活的體驗,這些用身體力行的座右銘和爺爺教導的不同,對爺爺而言,勝敗論英雄,努力的結果就是要成功,沒有成功,努力只是屍位素餐者的藉口。

  但季娃不是,不管成功與否,宇文決就只是宇文決。

  要嫁人哪!

  鳳冠霞帔放在架上,栩栩如生的刺繡是大娘們的好意,知曉她平時忙於廚房的事,沒有空閒精進針線活,所以特地找了幾位手藝超群的繡娘一起趕製,雖然時間倉促,但龍鳳呈祥的繡品針針到位,連季娃都忍不住一摸再摸。

  就是明天了!她即將嫁給宇大哥,再來就要稱呼相公。只要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臊紅著臉。這已經讓大娘們笑過幾次。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

  「季娃,妳歇息了嗎?」

  是宇大哥的聲音。成親前不得見面是習俗,所以算算時間,他們有四天沒見面。這對過去朝朝暮暮的兩人而言非常少見,他們最久也不過兩天沒見。

  季娃想開門,畢竟她很想他,卻又礙於禮俗,而躊躇不前。

  「季娃,有件事的想親口告訴妳,妳可以開門嗎?」

  緩緩的,季娃還是把門打開。

  咦?鬍子?少了鬍子的他,光潔的下巴出現可愛的凹槽。原來宇大哥的長相不是粗獷,而是帶著孩子氣,出乎意料的俊逸,不變的是睿智的雙眸在黑夜中閃著曜光,讓她聯想到天上的星子。

  「我剃了鬍子。」瞧她滿臉詫異,宇文決當然明白她的想法。「這樣比較清爽。」

  「我相信。」季娃往旁邊一站,讓他可以進到房裡。「喝杯茶。」她目不轉睛的瞅著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氣氛有些曖昧,有點尷尬,宇文決從來沒有想過會面臨這種狀況,向來口若懸河的他也會出現有口難言的窘境,於是先喝了幾口茶潤喉。

  「妳……這幾天好嗎?」

  「你的問候好見外。」季娃忍不住掩嘴呵笑,這一笑,讓凝滯的氣氛有絲鬆動。

  「好像是。」宇文決伸直腰,試圖重新找回主控權。「明天我們就要成親,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妳。妳知道我的名字是宇文仲,但這是字,及冠後,就是宇文決。」

  「宇文決!決定的決?」

  「對,這樣妳還願意嫁我嗎?」

  「你就是你,是宇文決或宇文仲,有什麼差別嗎?」季娃可愛的側著腦袋瓜子。

  哈!他早就猜到她會這麼說。「宇文決這名字代表著于和商記這個龐大的家族,妳應該聽過于和商記。」

  「我們是雲泥之別。」季娃的眼神黯淡。果然,她就知道。「所以明天我們不能成親嗎?因為門不當戶不對。」

  一個衝動,宇文決緊緊握住她的柔荑。「告訴妳這件事不是這個意思,妳想偏了。」

  喝!溫熱的掌心熨燙著她的小手,季娃清楚的感受到他指節的粗糙與她的不同,原來這就是男人的手掌。「不然?」

  「于和商記遍及南北,經營涉獵之廣,超乎妳的想像,食衣住行,只要能賺錢的,都有于和商記的蹤影,龐大的利益伴隨而來的就是家族內鬥。妳知道嗎?光是我這代就有二十七名同輩,要從這二十七名堂兄弟中脫穎而出,需要建立多少功績才能獲得認同,這些都超乎妳的想像。我把所有玩樂的時間全用在學習上,不停的吸收和付出,再從失敗中學習教訓,一步步獲得爺爺的認同。」

  季娃當然同意宇文決的說法。「那麼當你辛苦了那麼久,終於獲得認同後,為什麼會離開?」

  「伯仲,我是仲,所以親大哥就是宇文闊,字文伯。在二十七名同輩中,也只有他有實力與我一較高下,偏偏我們又是同母所出。」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們沒有想過這句話嗎?」

  「我爺爺想信勝者為王,認為只有幾過不斷的爭鬥,最後的王者才能承繼著于和商記的堅強意戠,繼續拓土開疆。」宇文決面露苦笑。事實上,過去他不認為這個說法有錯。

  「那麼你為什麼離開?」

  「宇文闊的存在讓我無法等閒視之,如芒刺在背,只是我輸了,在一場商議中,我的判斷錯誤。

  「這麼簡單?」

  「當中發生一些醜陋的事。」

  「那麼你現在是宇文決還是宇文仲?」

  她果然冰雪聰明!

  「我答應駱應天回去于和商記,若是妳嫁給我,那麼就必須和我一同回家面對。」

  「你我會嚇到?」

  「我認為妳應該要知道未來可能面對的處境。」

  「因為我的成長背景嗎?」無敏無母的孤女,背景乏善可陳,恐怕她連跨進宇家大宅的小門的資格都沒有吧!

  「季娃,妳會為自己的出身背景感覺低人一等嗎?」

  「當然不,事實上,我現在是皇浩樓的當家,不是嗎?」季娃挺圯胸膛,大聲回答。

  啊!她能成為皇浩樓的當家,不就是宇文決刻意栽培的?難道……他早就有意?她不敢妄加猜臆,但一有了這個念頭,原本壓在肩頭的重擔便消失了。

  「那麼妳願意嫁給我,和我一起回宇家嗎?」

  「是的。」儘管有些害羞,不過季娃還是勇敢的大聲表達。這是一輩子的幸福啊!

  「那麼我們就一起回去吧!」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婚禮儀式順利圓滿,當宇文決進到新房,一手拿著紅秤竿時,才發現自己屏住氣息,緩慢的揭開紅蓋頭,紅燭、紅妝對相映,呈現的美景衝擊著視覺,好美!他一直清楚的知道季娃的長相清秀,但不知道原來經過妝點後,她也有嬌艷的一面。

  季娃斂著眉,不明白為什麼宇文決還不幫忙將鳳冠摘下,忐忑的擡起頭,剛好望進他的眼底。熾熱的雙眸讓她怦然心動,不明所以的緊張讓她緊揪著衣角,下意識的咬著唇瓣。

  這等虐待的行為落入宇文決的眼裡,當然不容許,指腹輕輕的覆上她的唇瓣。「別……這樣會受傷。」

  親暱的行為讓季娃從耳根子紅熱到頸項,延續到衣領間隱沒。

  「很熱嗎?」他注意到她的滑溫異常。

  「有點。」細如蚊蚋的聲音含在嘴裡,她手足無措,昨天孫大娘有大約提過夫妻間的敦倫情事,還拿了一本書籍給她翻閱,但那種羞人的事情,她完全無法想像,斷斷續續翻了幾頁,加然造成整晚輾轉難眠的後果。

  「先寬衣好嗎?」宇文決幫她拿下鳳冠。

  「應該是我服侍你才對。」季娃要站起身,卻讓他的雙手壓著坐回床畔。

  「別說什麼服侍,門關起來後,就沒有什麼以夫為天的禁忌,我們是平等的。」為了養成她的行商東家氣度,宇文決以事服人,絕對不是身分。「尤其更衣之樂樂無窮,娘子應該不會拒絕為夫的請求吧!」

  「啥?」季娃一怔,什麼是更衣之樂?

  「妳不覺得這是一份期待嗎?尤其不曉得衣服之下包裹著何等曼妙的身材。」

  「你……你……」她從沒有聽過他說出這種彷彿登徒子的輕佻話語,平常的穩重得體和現在簡直是判若兩人。這樣的他,只有一個時候會出現……「你喝多了?」

  可是他的雙眼明明這麼清亮,幾乎可以懾人心魄,怎麼會是喝醉?

  「對,我有點醉,被妳迷醉。」宇文決扯下她的霞帔,露出雪白的中衣,嘴角戲謔的上揚,故意倒在她的頸項間磨蹭。

  好香!

  這不是食物的油煙味,而是一種淡淡的桂花香。

  他的唇瓣蹭過敏感的頸間,讓季娃紅得不能再紅的雙頰幾乎要燃燒起來。

  這真的不像平常的他,而這模樣的他居然讓她悸動不已。

  「那我先扶你躺下歇息,等一會兒我再準備解酒湯給你喝。」

  對於他賴在自個兒頸間的姿勢,她只能慶幸背後就是床舖,不用像過去那樣,要哄到嘴痠才能讓他乖乖睡覺。

  原來他喝醉之後真的曾經這樣撒嬌,本來對於萬福的說法還抱持著懷疑,現在面對她熟稔的哄人姿勢,宇文決百分之百相信。

  「為什麼要歇息?今晚是什麼日子,妳忘記了嗎?」

  當然記得!但是新郎醉了。季娃還來不及回答,宇文決已經端來一杯酒。

  「咱們還沒有喝交杯酒。」

  「還喝?!」

  「當然要喝,喝過之後,才能舉案齊眉到老,禮俗不可廢。」

  聽他咬字清晰,季娃實在懷疑他到底醉了沒有。若沒有醉,怎麼可能說出這般輕佻,其至是……

  「那喝了之後,你就乖乖睡覺。」

  「當然!」為了讓她喝下酒,舒緩緊張的情緒,天曉得他忍得多麼辛苦。這麼可愛的小丫頭,居然還以為他喝醉,可能被他孟浪的話語驚嚇到,但他就是莫名的覺得有趣。

  入喉的烈酒嚼咬過唇瓣,讓不熟悉酒性的季娃嗆紅了眼眶,「好辣!」

  怎麼會這麼可愛?她被嗆出了盈眶的淚水,眸光瀲灃,尤其是微張的小嘴還吐著丁香小舌,發出的嬌呼聲把他的理智炸毀。

  宇文決低下頭,攫住他覬覦已久的香唇,仔細品嚐著其間的味道,嚐到了淡淡的酒香,混合著迷人的桂花香。尤其是柔軟的丁香小舌,纏卷在自己的舌下,滋味銷魂得讓他捨不得放開。

  不知道持續多久,一直到懷裡的人兒因為缺氧而開始掙紮,他才放開她。

  「小傻瓜,妳要用鼻子呼吸啊!」

  「你……你怎麼咬人?」

  「我是在喝合巹酒。」

  「騙人!」季娃可不是笨蛋。

  「那換我喝。」宇文決爽快的倒了一杯酒,灑脫的一飲而盡。

  「不要喝這麼多……唔……」還來不及說,她的唇就被他幫住,烈酒毫無預警的哺入口中,滑下喉嚨。

  季娃的酒量本來就不好,雖然喝得不多,但醉眼迷矇,散發出的嬌艷帶著憨然。

  她這副模樣讓宇文決大樂,卻也暗自作下決定,未來絕對不能讓她在外面喝酒,畢竟這等風情是屬於身為丈夫的他獨享才對。

  「都說你不准咬我,為什麼這麼不聽話?」雙手扠著腰,季娃的聲音顯得混濁。

  「妳醉了。」

  她呵呵笑著,「是有點頭暈,這是醉嗎?你也醉了。」

  「所以我們睡覺,好不好?」

  「好。」季娃用力點頭,沒有等他的反應,就自個兒爬上床。

  「不熱嗎?」按理說,酒氣襲身,應該會覺得熱。

  「對,會熱。」她緩緩的、遲鈍的支起身子,要脫衣服,扯了半天,卻只把中衣的領子扯開,露出桃紅色肚兜。

  宇文決的眸子呈現深黝,腰間的熱源迅速竄流到鼠蹊部,這等風情對男人來講是一種嚴酷的考驗,而他很慶幸自己不需要,畢竟今晚是他和她的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蹬上床後,他扯下布幔,遮住無限春光,但隱約傳出細喘和嬌吟。

  「啊!你為什麼要扯我的衣服。」

  「妳不是說熱嗎?」

  「但是……我不習慣只穿肚兜嘛!」

  窸窣聲音不斷,至於季娃最後有沒有堅持住底限,就不得而知。

  確定的是,春宵怎可虛度?夜還深沈,卻不足夠讓人交頸纏綿,所以要多加把握再把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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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宇文決神清氣爽的幫忙澆水,這庭園是娘子的最愛。

  娘子……想到季娃,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揚,尤其是昨晚惹得她差澀萬分,卻又在他的身下嬌喘的模樣,帶著歡愛潮紅的雙頰,讓她非常艷麗。

  只是稍微回想,他發覺自己的腹部升起一股熱潮,簡直就像小夥子對喜愛的姑娘窮追不捨。

  這是生平頭一次的感覺,對於男女情事,他了解得非常早,侍房的大婢女是經過娘親精挑細選的,除了服侍生活起居外,關於男女之事也是由她教導。

  只是他不沈溺,甚至是興趣缺缺,把這些歸於看透家中姨娘們的爭權奪利造成的。

  「你……你怎麼在家?」季娃緩緩的走到庭園,看見宇文決,不禁有些驚訝,她還以為他出門了。

  「才新婚,我能上哪?」瞧見她白皙的頸項圍著素巾,宇文決當然清楚原因。「看樣子我昨晚太不知節制了,還疼嗎?」

  「在屋外,問這個問題不合時宜。」季娃臉皮薄,才一會兒就紅透。

  「我們是夫妻,這兒又沒有外人,有什麼關係?」宇文決發現不到兩天的時間,他居然愛上這種逗弄季娃的遊戲,尤其是看她嬌羞到手足無措的模樣。

  「這是你原本的個性?」

  「妳不喜歡?」

  「我一直認為你很穩重。」

  「昨天晚上妳就證實我很重了。」他一語雙關。

  季娃的臉更加酡紅。「我懷疑自己認識過你嗎?」

  宇文決傾身,在她的臉頰印下一吻。

  喝!這種親密的行為怎麼可以在外面做?萬一被人瞧見,怎麼辦?季娃四下張望。

  「我們是夫妻,若是有人不識情趣的闖進來,錯的也是對方。」他當然知道她心裡的癥結點。萬萬想不到的變化,過去他還得意洋洋,把她教得知書達禮,現在卻有點後悔。

  不過沒有關係,培養夫妻情趣,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一堆歪理!什麼都是你講的。」

  「夫唱婦隨,妳以後也可以跟我講歪理。」宇文決牽著季娃的小手,雖然只是在庭園裡替植栽澆水,但是有誰規定不可以執子之手嗎?

  「就怕到時候你又有話可以反駁。」

  「豈敢!」

  「懼內?」季娃覺得這種漫無結論的聊天很有趣,過去雖然也會,但多半都讓他帶著教條在內,總覺他把自己升級為威嚴的夫子。

  在指尖滴著水珠,甩在她的臉上,他意圖讓她清醒。「這怎麼會是懼內?應該是疼愛。」

  「什麼時候回去?」季娃不甘示弱,學著小獸露出白森的利齒,故作威嚇。

  宇文決一臉戲謔,指腹輕輕揉著她的唇瓣,以前不明白為什麼她對潔白的牙齒有偏好,現在看著她露出可愛的潔白虎牙,突然有所領悟。

  「回去哪裡?」

  莫名的,他就是覺得她好可愛。

  奇怪!怎麼才隔一晚,就有她更可愛的錯覺?這是錯覺吧!

  「宇府。」季娃狠狠的嚼咬他的中指。

  「還揣在心頭不安?」中指有點痛,看來是說中她的心事了。

  「有點。」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妳不是很有氣魄的告訴我,妳是皇浩樓的當家,連我都不能小看妳呢!」

  季娃搶過灑水勺,再讓他澆下去,植物恐怕都要死光了。「你沒聽過『醜媳婦總得見公婆』這句話嗎?」

  宇文決捧住她的臉蛋,兩人四目相對。「娃兒,妳仔細聽清楚,我知道在妳的心底,家人比什麼都重要,這是妳和妳娘相依為命的認知價值核心,我不會改變妳這個想法。我也認定家人比什麼都重要,但這個家人的範圍不是無限擴張,我認定的家人只有妳,或許以後還有我們倆的孩子,但就只是這樣。」

  好嚴肅的宣言。她緩緩的點頭,「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跟我講明白?」

  「我曾經有一位論及婚嫁的未入門妻子,那是父母之命。」

  季娃瞠目,「可是你明明知道!」

  「妳娘要妳發誓,這輩子寧願孤獨終老,也不允許妳當人家的姨太。」在她第一次讀「女誡」,談到善妒時,她就提到過這件事,宇文決的記憶非常深刻。

  「那你怎麼能害我……」毀誓?或者真的不嫁給他?但是,共侍一夫?不要!季娃覺得自己完全無法接受,無意識的直搖頭。

  「傻瓜!」他用力抵住她的額頭,阻止她繼續搖頭,怕她待會兒暈頭轉向。「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我剛才說了,曾經!」

  「那她呢?」能奉父母之命,應該是門當戶對的家庭背景。

  「應該嫁人了吧!我不知道。」

  「你……你愛過她?」季娃問得小心翼翼,畢竟她非常明瞭「女誡」的律條。可是經過這兩年的淬煉,讓她更明白,七出之錯,簡單講,不過就是不愛了。

  又或者,有了新婦忘糟糠。

  「我們是青梅竹馬,談愛太沈重,還不如說是妹妹。」

  又是妹妹。「你喜歡到處認妹妹?」

  「妳以為我是誰都好嗎?紫芸跟我從小相識到大,我們擁有超過十年的共同回憶,要把她當妹妹很自然,但妳不一樣。」對於季娃,宇文決是從剛開始的好奇,然後一點一滴的累積成疼愛。

  「紫芸,好美的名字。」

  「季娃也很好聽啊!」他適時的抹了一嘴甜。

  「那麼你們為什麼沒有成親?」

  「紫芸太柔弱,她需要時時刻刻的呵護,但我不是那種男人。」

  季娃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瞅著宇文決,幾乎要透進他的靈魂深處。「你好自私!」

  欸!自私?這是什麼論點?

  「紫芸姑娘溫柔似水,應該跟水做成的人兒一樣水潤。男人喜歡女人柔若無骨的服從,卻又在忙碌到無暇分身時,要求女人能操持家務,最好能成為讓男人內外無擾的好管事。」換句話說,女人需要十八般武藝皆通,而男人只需要賺錢養家就好?

  如果巔倒呢?她現在也能賺錢養家啊!

  宇文決語塞,最後只能暗自反省,他是不是替自己找了大麻煩?

  女人,或許「無才便是德」這句話說的沒有錯。

  新婚燕爾,宇文決容許自己放縱,不代表宇家會坐視不理,最後通牒就是派了駱應天來接人。

  宇文決本來就打算回宇家處理,當然不會刻意刁難駱應天,只是當駱應天看見季娃後的詫異表情,季娃並沒有遺漏絲毫,當下就有不好的預感。

  從北方回到南方,氣候上的變化極劇,原本的禦塞衣物一件件開始脫換,最後來到溫暖的江蘇,只剩輕絲。季娃對於南方的生活記憶鮮少,現在一點一滴的拾掇,全是和宇文決一起的,有種說不出的蜜意,尤其沿途在宇文決的介紹下,所有的特殊風俗全成了趣聞,甚至他還會提到當初與人磋商的行經過程。

  南方和北方的建築工法大不同,南方喜愛琉璃瓦飾,北方喜歡土造防寒,這些全都認季娃大開眼界。

  「這裡就是宇府。宇家祖先是北方悍族,後來移局關內,漸漸的擴散至南方,最後定居,期間經歷十一代。妳現在雙眼所看到的,全都屬於宇家所有。」

  季娃瞠目結舌,清楚的知道于和商記雄霸一方,幾乎壟斷朝廷對外的船運商機是一回事,但親眼看見又是另一回事。這長到彷彿沒有盡頭的圍牆高約八尺,精緻的軓檐從象徵福至的雙蝠到吉柿,完整無缺。只是小小的地方都如此講究,讓她更無法想像其它地方是什麼樣的情景。

  只是還不待她讚嘆,駱應天已經率先回府,要求僕傭打開六扇大門,迎接正主。「天哪!這有多少人?」

  「屬於宇家的家生子共計兩百一十八人,這是我離家那年的人數,現在不清楚了。」宇文決在季娃的耳邊小聲提點。

  從大門一直排到大廳堂,兩旁分列垂著臉迎接家主的男女僕傭,季娃壓根兒就無法數清,如果這些是維持偌大家宅正常運轉的僕傭,那麼需要靠于和商記吃飯的雇傭到底有多少?一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咋舌。

  「少爺!您終於回來了!」靠近大廳堂,唯一擡起臉的男僕眼眶泛淚,衣著不同其他人的藍紫色,而是偏藍色的棉錦布料。

  「肆律,好久不見,你娶老婆了嗎?」

  「託少爺的福,小的在去年成親了。」肆律用衣袖擦拭眼角。

  「肆律打小就跟在我身邊,一直負責我的生活起居。」宇文決向季娃介紹,「肆肆,這位是少夫人。」

  「少夫人?這……這老夫人知道嗎?」肆律詑異萬分。

  「等會兒季娃奉了茶不就知道了!」宇文決瞧著肆律的神色,瞬間就明白,所以他特地牽著季娃的手,跨過門坎,進入大廳堂。

  這個孕育宇家十一代的精神支柱所在地,其意義早就無法言表,佇立在紫檀木上的祖宗牌位不曾染上一絲塵埃,象徵宇家代代優秀超然,沒有多餘的奢豪擺設品,只有象徵家訓的書法掛在牆上。

  家和、事成。

  以前看過這四個字還不覺得如何,現在看來,只讓宇文決覺得諷刺。

  「到家,還楞在那兒做什麼?還不過來讓姥姥瞧瞧!」

  聽著那中氣十足的聲音,若不是滿頭華發,季娃真的無法想像宇家奶奶的年紀這麼大。

  「姥姥,我平安回來,還帶著您的孫媳一起回來孝敬您。」宇文決一記眼神,肆律連忙將一杯蔘茶遞到季娃的面前。「季娃,給姥姥奉茶。」

  季娃乖巧的接過蔘茶,跟著宇文決一起跪下。「姥姥喝茶。」

  老夫人看了看宇文決後,又睨著季娃,並沒有馬上端走季娃捧高的蔘茶。

  「府上哪兒?」

  「住在臨近開封城的淄村,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全村大概就百餘口,大多數人都仰賴著開封城過活。」手開始有點抖,季娃卻不敢輕易的放下。

  「姥姥不先喝口茶嗎?這是您孫媳的孝心呢!」宇文決當然發現季娃的手開始顫抖。

  「我現在不渴。」

  宇文決順勢將蔘茶從季娃的手中接過來。「既然姥姥不渴,那就改天再喝。只是這麼大陣仗,在這廳前不曉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你離家後音訊全無,現在回來不算大事嗎?」

  季娃看向開口說話的婦人,她坐在太師椅上,雍容華貴,髮簪上的珠翠瑪瑙是她所見過最精美的。

  如果沒有猜錯,這是大娘錦氏,宇文決提過。同母的宇文闊及宇文決的生母是趙氏,與錦氏同為宇父的平妻。本來趙氏先入門,應該沒有平妻的道理,無奈錦氏嫁進宇家時帶了大筆嫁妝,才造就後來宇家的繁榮,最後不管趙氏怎麼反對,還是無法讓宇文改變扶錦氏為正的決定,形成平妻局面。

  宇文決在馬車上提過的親族,族繁不及備載,最後她先把重要的長輩記熟,剩下的就是見著再介紹即可。

  「大娘說這話就差之千裏,文決離家後,怎麼會是音訊全無?每月送回來的平安信沒進到您的手中嗎?」

  果然是錦大娘!平安信?他沒有提過這一點。

  頓時,大廳堂裡一陣沈默。這平安信,誰見過了?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問話。

  「看樣子可能信差出了紕漏。」宇文決輕描淡寫的說,絲毫不想再追究。

  「文決讓大家擔心了。那麼大哥呢?不在嗎?」

  「都變成那德行了,還能上哪去?」不知道是誰出聲,但說出口的話實在刺耳。

  宇文決皺著眉頭,「若大夥沒事,就回去繼續手中的工作,我先去看大哥吧!」

  「你好好勸勸他振作,現在你回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老夫人一想到這嫡孫就頭疼,對於季娃,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給予注意力。

  宇文決倒是無所謂的順勢起身,也牽著季娃站起來。「我帶妳去見大哥。」

  「慢著,你自己去就好,我想先跟媳婦熱絡一會兒。」開口的是另一名婦人。

  季娃並沒有忽略她是接受到錦氏的眼色。所以她是跟錦氏友好的三房段氏囉!

  唉!家大業大,這後院的姨娘、偏房加起來,至少有四、五十人。聽說經過宇文決這代堂兄弟的努力下,有增無減是確定的。

  這熱絡恐怕是把小羊丟在狼群裡,才剛踏進宇家大門,考驗就開始!兵來將擋。季娃稍微捏著宇文決的掌心,示意他不用擔心。

  「好啊!我也準備了一些見面禮,要分送給大家。乘這機會,大夥可以熱絡一下。」她微微揚起嘴角,深諳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生意手法。

  宇文決斂著眼,沒有堅持立場,只是以全場都聽得見的聲音說:「那麼晚點我們跟大哥一起用餐,屆時我再來接妳。」

  「好啊!」

  待宇文決一離開大廳堂,其它僕傭也跟著魚貫離開,剩下筌是女眷。

  季娃讓人把禮奩全數搬進來,只是有些隨意用竹簍裝著,還發出尖銳的咯咯聲,女眷們先是喁喁私語,最後演變成嗡嗡聲,甚至還有輕蔑的鼻音夾雜其間。

  唉!人多嘴雜。

  「嫂嫂,妳裝在竹簍裡的該不會是活禽吧?」桃色緞料如雲般稱托出雪白的肌膚,開口的女子嬌氣十足,美麗的五官可以讓人容忍那稍嫌尖銳的嗓音,尤其是講到「活禽」兩字,其中隱含的不屑意味十分明顯。

  季娃當然也聽出來了,卻依然淡定。「是的,那是老家養的母雞,一路舟車勞頓,讓牠們受到驚嚇,我想過幾天冷靜下來,就會開始下蛋。」

  「下蛋?嫂嫂是在暗諷我們宇家沒有能力讓大夥吃飽嗎?」

  咦?強勢的口吻。

  宇文決提過,在平輩中,歌雅堂娃是唯一讓他刮目相看的女孩子家,她十分聰明,不容小覷,只可惜是個女兒身,否則就有機會與他們兄弟一較高下。

  「這位是歌雅堂妹嗎?」

  「文仲堂哥說我什麼?」眼珠子轉了一圈,宇歌雅便知道是誰提的。

  「不讓須眉,所以我特地挑了這個要送妳。」翻開箱奩,季娃取出一只不起眼的梨木盒。

  宇歌雅一接過手就蹙起眉頭,原本以為是不起眼的便宜貨,還想要嘲弄,但指腹觸及的刻印讓她頓住。這刻印的文字……怎麼可能?她翻到背面,想證實是西貝貨,卻親眼見到小楷字體,虞世南特有的外方內圓體,她不可能認錯!

  但,這是盒器。

  「好像!怎麼可能這麼像?」

  「像?像什麼?」季娃聽見她的喃喃自語。

  「虞大人是名聞天下的大家,擅長的是書法,沒聽過他會木刻,但這盒子上的提字確實像是他的大作。」

  「喔!那是因為虞大人來訪時,我親自做了一桌菜招待他。雖然不是什麼名菜,但他一直說這味道滿足他的思鄉愁緒,所以堅持要送我作品。」本來是想提字,掛在皇浩樓裡,不過她喜歡素雅的擺設,後來他就送了這只梨木盒。

  只是季娃沒有說明白。

  「虞大人為什麼要去拜訪妳?」不過是一名身後無所依傍的孤女。這回開口說話的是錦氏。

  「應該是想驗證皇浩樓的虛實吧!」季娃有問必有答,但尺度並不到悉數告知。

  「我聽說妳娘曾經是廚娘,原來是真的。」另外一位妝顏嬌艷的姑娘插話。

  「不管怎樣,這是虞大人送妳的作品,我不能收。」雖然有些不捨,但宇歌雅仍忍痛將梨木盒遞出來。

  「不,妳還是收下吧!我相信虞大人若知道我把他的作品送給欣賞他的人,一定會覺得很欣慰。」季娃對於宇歌雅的印象非常好,尤其她明明非常喜愛梨木盒,卻因為顧忌價格不貲而拒收,這種人的品格非常高潔。

  「妳不清楚這個價值……」宇歌雅解釋。

  「對於喜好的人是千金不換,我相信送妳是最好的。」季娃打斷她的話,然後不理會她的推拒,甘脆低下頭,再取出其他物品。「其它的都是一些小禮,不足掛齒。這條絲巾是要送歌薇堂妹的,不曉得歌薇堂妹是哪位?」

  「我在這裡。」宇歌薇是年紀最小的,在大廳堂最外圍。

  「這條絲巾送妳,妳來瞧瞧。」

  「絲巾?!這麼廉價的見面禮也好意思拿出來。」開口說話的女子梳著髮髻。

  季娃猜測,她可能是宇家男子的妾室。

  宇歌薇接過絲巾,雖然年紀小,卻很識貨,才看了一眼,不由得瞪大眼。

  「堂嫂,這是萬寶堂的雙繡絲嗎?」真的是,在薄如蟬翼的絲巾上繡上繁複的雙面繡,一面是栩栩如生的小花狗,另一面是百花團錦。

  宇歌薇喜靜,最大的嗜好就是女紅。對於萬寶堂的鎮店手藝早有耳聞,偏偏有錢買不到,尤其這繡法耗費時日,光是供應皇家需求便不及,哪有流到民間的可能性?

  阿娘就珍藏著,她說要給哥哥娶進門的嫂嫂當見面禮。

  「是啊!妳的眼力真是拔尖。」

  「這真的要送我?」

  「當然。」

  時勢至此,原本抱持著看好戲心態的女眷也開始翹首期盼,或許下一個喊到的會是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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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宇文決拾階而上,位於祖宅內門的青龍方位,一直以來就是屬於主事者的院落,謙和居是祖先提字,意味上位者需要謙衝的胸懷,才能容納百川。

  叩叩叩,網環敲擊門板,發出清脆的聲響。

  「請進。」

  宇文決推開門,明明屋外的天色明亮到刺眼,屋內卻一片闐暗,窗石全被封上黑綢布。

  「是誰?怎不出聲?」

  「是我。」進入內室,他看見坐在床畔的男人,相仿的輪廊,證明他們之間擁有血濃於水的親緣關係。

  「你回來了。」

  聽著那溫和的嗓音,宇文闊的態度違和到讓宇文決知道駱應天沒有說謊。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沒有求你,我自己可以解決。」對於伯叔的針鋒相對,宇文決一直表現從容,就算是後來的盜匪追擊,他也平安的領著商隊回到中土。

  「我從來不懷疑你有這個能力。」

  「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嘴巴上說不懷疑,卻用行為甩了我一巴掌。當初逼我離開的導光線是你負責點燃、引爆,現在卻……大夫有說過你的眼疾能治好嗎?」最後,他終究忍不住問出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大夫開了一些祛毒的藥帖給我,能不能好,大概要看老天爺的意思。」

  宇文闊的語氣非常輕鬆、愜意,彷彿只是在討論明天的天氣是否適合出遊。

  「那你吃多久?有什麼感覺?」

  「先不說這些,我聽說你這次帶了弟妹一起回來,她人呢?我有準備一份見面禮要給她。」

  「不用,我們同輩,你不需要給什麼見面禮。」

  「娘生前就留了兩只玉環,一只是我媳婦的,一只是你媳婦的,你無權替她拒絕。」

  「她在大廳堂。」

  「姥姥也在?」宇文闊微蹙眉頭。

  「遊刃有餘。再都,若要擔心,也是我來。」

  「你在吃醋?」這可希罕,宇文決遇到事情,總是一副勝劵在握,信心滿滿的樣子,現在這等警覺心情,讓宇文闊真的想見見弟妹,就可惜這雙眼睛……

  「哼!你想見,把眼睛治好再說吧!」

  「兩年前,我不得不逼你出走。」宇文闊微揚嘴角,帶著譏誚。

  「我有權知道真相。」

  「真相很醜陋。」

  「有比紫芸的事還醜陋?」宇文決認為經過紫芸的背叛,已經讓他對「家人」兩字的認同感崩毀,所以才會選擇離開宇府,這種醜陋的家人,他不屑要!

  「你知道紫芸的柔弱,總認為她需要的是時時刻刻的呵護,甚至認為我是趁你不備才有機會奪走她的心。」

  「紫芸最後選擇你,不是嗎?」這是最醜陋的兄弟鬩牆,未過門的妻子變大嫂不打緊,紫芸甚至是懷著身孕來找他坦白,哭泣著說希望他能退出爭奪主位,這算什麼?!

  他還一直以為是公平競爭!

  恐怕那是他最後的天真……不對,季娃才是他最後的良心。

  「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的!她只是藉由我來打擊你,而我會任由她這麼做,就是因為……」

  「你不希望我娶紫芸。」

  「對,她不愛你。她肚子裡的孩子是宇治民的!」

  「那麼你還落入宇治民的圈套,最後瞎眼結尾?」駱應天帶來這消息時,宇文決不敢置信,若是他早就對紫芸起了防範,怎麼會笨到再落入陷阱?宇治民是九叔,雖然在輩份上稱為九叔,但實際上與宇文闊只有四歲之差。

  「不管誰是幕後主使者,已經不重要,整個宇府已經重新整頓過,應天應該有跟你提過。」

  「你以為這是對我最大的恩惠?把所有你認為是罣礙的人事物悉數掃除後,我就應該跪著感激你讓我再回到宇家當少爺?」

  「那麼你為什麼回來?」宇文闊其實心底清楚,這名優秀的弟弟一直有著一個致命傷。

  「你是我的親大哥,光憑這點,我就得回來看你。」

  「收屍嗎?」忍不住笑出聲音,宇文闊發現這弟弟還是跟過去一樣好懂,難怪當時會連質問都沒有就黯淡離開宇家,而他就是吃定弟弟這點,才故意設下圈套。

  宇文決太念舊,雖然他總是偽裝成勇者無懼,但只是要他收進心底,決定維護到底的,他就會誓死都要守護到底,只是這世上能獲得這殊榮的人屈指可數。

  他想,他應該可以厚臉皮的把自己歸納為其一。

  「宇文闊,這一點都不好笑!明天我會請大夫再來一趟,替你做仔細的檢查。」

  「沒用的,憑宇家的財力,能找的名醫都尋訪過了。」

  「南陽呢?」

  南陽是著名鬼谷老叟的嫡傳弟子,據聞一直居住在北方,但行縱飄忽不定,也不喜歡與人打交道。當時駱應天也有提及這人,甚至花了一番工夫去探尋,結果全是徒勞無功而返。

  「你認識他?」

  「他是季娃的座上嘉賓。」

  「聽說弟妹開酒樓?皇浩樓確實在北方闖出名號,連京裡都有人在談論,尤其每月出刊的什麼雜本,那應該是你出的主意吧!另外茶酒司、廚司、台盤司,這也是你想出來的吧!」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一直都以為你會野宿荒郊,直到你和弟妹搬進城裡後,我才開始安心。」

  原來他的行縱早就在宇文闊的掌控之中,宇文決還以為不接近人群就可以……看樣子他真的太天真。只是如此一來,就可以全數貫串。

  「鄭東家也是你安排的?」

  「他只是拉你一把,我不希望弟妹過得太辛苦,尤其你又不懂得什麼叫憐香惜玉。」

  什麼跟什麼?宇文決轉移話題,「南陽明天會過來替你診視眼疾,所以我會請季娃掌廚,你若要過來,就過來吧!反正不缺你一雙碗筷。」

  「宇文決,你怎麼這麼說話?」不是季娃不懂禮貌,沒敲門,而是門沒有關,所以她就循著聲音進到屋裡。

  清亮的嗓音非常有朝氣,宇文闊擡起頭,循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

  「咦?你的眼睛?」沒有焦距,雖然在輪廓上與宇文決相仿,但身形瘦削,連臉色都略偏白皙,氣血不足的狀況很明顯。

  「瞎了。」

  「抱歉!其實我很口拙。」季娃發現戳著別人的傷口非常不禮貌。

  「聽得出來。」相形之下,也顯得真實不偽。宇文闊的口氣溫文,「既然你們夫妻倆都一起來,那麼有件事情我就當著你們的面說清楚。參嚴,你去把小少爺帶過來。」

  「小少爺?是大伯的兒子嗎?」

  「對。」

  「怎麼可能……你說什麼?」宇文決本來是要反駁季娃的,卻因為聽見大哥堅定的回答,轉而看向他,「你不是說紫芸生的孩子是宇治民的?」

  「我沒有說這孩子的娘是紫芸。」

  季娃聽得頭都暈了。紫芸不宇文決的未婚妻?怎麼會有宇文闊的孩子?

  不對,紫芸的孩子是宇治民的,那麼宇治民是誰?她記得宇文決講述的家族人名中沒有這號人物,所以無足輕重,不值一哂?

  「少爺,小少爺抱來了。」參嚴把嬰孩交到季娃的懷裡。

  她低下頭,看著孩子。哇!肥嘟嘟的臉頰好可愛,尤其是黑得晶亮的眼珠和龍眼籽一樣,四目相交後,就直瞧著她,讓她的心都快融化了。

  「仔細瞧,和阿決有三分相像呢!」她笑著說。

  阿決?這麼親切的稱呼讓宇文闊揚起嘴角,心窩柔軟三分。怎麼她們講話的方式會這麼相似?如果她還在這裡,妯娌之間的相處應該很和樂。

  「宇則啟,這是他的名字。這孩子暫時就交給你們,若是有什麼萬一,我不期望你們可以視他如己出,但至少別讓宇家子孫淪落匪道。」

  「什麼叫交給我們?」聽起來像托孤。宇文決從頭到尾都對奶娃染有興趣,尤其是奶娃的來歷很詭譎,他娘是誰?印象中,大哥幾乎沒有什麼紅粉知己。之前紫芸的事,他也認為同自己一樣,近水樓台,日久生情。

  「我的眼睛瞎了,何時會好是未知數,但這娃兒的娘生下他就離開,我希望找到她。」

  「所以把我叫回宇家?」目的就是宣告他寧愛美人棄江山?找兒子的娘才是重點。

  「這是你應該要承擔的家族責任。」

  「如果你的記憶還清楚,應該知道現在是你的責任。」宇文決只打算把大哥的眼睛醫好就離開,關於這點,他對南陽的醫術非常有信心。

  「那麼我承擔的這些呢?」宇文闊指著雙眼,雙眼失明是事實。「我不能再找你分擔家族責任嗎?」

  宇文決語塞。他可以回答:幹他屁事?但,他怎麼說得出口?

  過了一會兒,牙一咬,他擠出聲音,「暫時,我們只是暫時照顧。至於你講的什麼淪落匪道,養不教,父之過,自己的兒子自己教!」隨即轉身,往外走去。

  這是他最大的退讓了!

  「弟妹,我兒子就麻煩妳多勞心。」

  「大伯,你不要這麼說,我初來乍到,能有人陪是最好的事了。」

  「謝謝。」

  「季娃,妳還不走!」不耐煩的呼喊聲自門外傳來。

  「他只是鬧彆扭,這種狀況我還沒有見識過,我想大伯在他的心底一定問有很特殊的地位。」

  冰雪聰明的女子!宇文闊很高興的知道弟弟總算遇上對的人。「請妳好好照顧他。」

  這個他的含意應該是他們才對!

  「季娃,妳在磨蹭什麼?還不走!」門外傳來的聲音更大了。

  「我先出去,大伯,你好好歇息吧!」

  季娃帶著嬰孩,尾隨宇文決,回到他居住的院落,臨水建築的宅院呈現呂字,精工細雕,相形之下,在北方的家簡直是貧戶。

  她不理會在鬧彆扭的宇文決,徑自參觀起室內的擺設,還不時逗著懷裡的嬰孩,讓他發出咯咯的笑聲。

  「這挺鼻真的和阿決好像。」她苜自己的鼻子磨蹭著嬰孩,再度把他逗得呵呵笑。「但笑聲這點,就你最可愛,對不對?小則則。」

  「他不會回答妳。」發現妻子壓根兒不理會自己,宇文決只好尾隨在她身後。

  「咦?我以為你還在生悶氣,不氣啦?」

  「我又不是女人,怎麼可能生什麼悶氣?」

  「你很愛你大哥,所以乍然見到他眼睛瞎了,非常不能接受吧!」

  「那是他咎由自取,我……」

  季娃伸出手,捂住他的嘴。「現在只有我們夫妻倆在這裡,你別逞強,講出讓自己未來也會後悔的話。」

  「哪是只有我們夫妻倆?這小娃呢?」

  季娃低下頭,發現孩子骨碌碌的黑眼珠在發亮,直瞧著他們,彷彿聽得懂。「小則則會替叔叔保密,對不對?嬸嬸親一下,咱們就這樣達成協議囉!」

  軟嫩白綿的小臉蛋讓她聯想到蒸糖糕,忍不住又想親一下,沒想到卻是親到粗糙的古銅色手背,視線朝上移動,看到了一臉挑釁的宇文決。

  「妳親幾次了?」

  「你也可以親一下啊!小則則很可愛吧!」她將嬰孩抱向宇文當,要讓他貼近他的臉。

  宇文決向來不愛小娃娃,露出嫌惡的表情,抗拒的轉頭。「誰要親這種沒長牙的小毛頭!」還淌著涎。

  「你不覺得小則則很可愛嗎?」

  「咱們生的孩子鐵定更可愛,可是……我醜話說在前頭,將來咱們生了孩子,妳就找個奶娘,丈夫才是妳這輩子的依恃,孩子大了就是別人的。」

  季娃一怔。這孩子都還沒生,八字都還沒有一撇,怎麼就跳到孩子長大是別人的?這是什麼理論?難不成……噗!她忍不住呵呵笑,笑到小臉蛋都漲紅,連嬰孩都像是感染到歡愉,也咧開小嘴一起笑。

  「妳笑什麼?」因為惱羞成怒,宇文決不再尾隨她身後,徑自往前走。

  季娃慢慢的捏準他的心思,反而追上去,勾住他的臂彎。

  「喏,幫忙抱一下。」

  她硬將宇則啟往他的懷裡塞,看得出來他的動作非常笨拙,但很小心的想要模仿她的抱姿,努力讓孩子可以舒適。

  「你會是一個好爹爹。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很愛你。」心有戚戚焉,季娃輕輕的說:「你永遠是娃兒心底最好的,沒有人可以比得上。」

  含著雙關的說法,成功的安撫宇文決,讓他緊抿的嘴角漸漸上揚。

  同一時間,在宅邸的另一頭,內院的女眷還在沸騰,其中一間交誼偏廳裡,小姐們正在議論那些收到的見面禮,有人是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但也有人不甚滿意,文雜出來的意見就十分混亂。

  至於長輩們,則齊聚在茗茶廳裡。

  在老夫人開口之前,一幹女眷全都安靜的品茗,只是有幸在場的人全是老夫人平常就信任的,其它姨太或陪侍的人,早就打發回房去歇息。

  「真是牙尖嘴利的丫頭!」老夫人放下溫杯。「攏絡人的手段確實也高竿,妳們怎麼說?」

  「咱們還要讓嘉虹姑娘來嗎?現在這情況不曉得會不會委屈她?」

  嘉虹是錦氏的親姪女,原本她就打著算盤讓姪女來小住些時候,必要是,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要求宇文決娶她進門,屆時親上加親,還怕大權不落入手裡嗎?

  「真的沒想到那丫頭會是皇浩樓的當家,她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有這等本事?這腳店可是不及千,也有百的聲勢,短時間在萬頭鑽動的縣城裡掄元,怎麼想就是不可能!」榮氏是四房,雖然沒有明顯派系支持,但娘家經營布莊,在出嫁前可是經手處理過不少事情,現在商記裡只要是布莊經營的管事,有些細節還會來請教她。

  「說不定這是文決的計劃,把一切功勞交給她,好堵住娘的指責。」錦氏順著階梯,慢慢做出結論。

  宇家的內務操持雖然已經文由錍氏全權負責,但遇上大事時,還是需要請示老夫人,尊重老人家的意見。

  老夫人頷首,也認同媳婦說的話。「文決的傑出有目共睹,若是由他在背後指點,甚至是主事,相信皇浩樓要鍍金不是什麼大問題。」

  「那我還是讓嘉虹來一趟吧!」錦氏藉機再提舊事。

  「也好,反正宇家男丁擁有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若是開枝散葉不豐,百年之後,我怎麼對得起宇家的列祖列宗?」老夫人揮揮手,要大夥回去歇息,折騰了兩個時辰,她的身體也乏了。

  「那就不打擾您歇息,媳婦們全告退了。」錦氏帶領一群女眷離開。

  不一會兒,宇歌雅探頭進來。

  「臭丫頭,賊頭賊腦,還不進來?」

  「大娘離開了?」

  「妳都聽見了,還問什麼?」老夫人呋了聲。古靈精怪,誰不曉得她是聽壁腳,否則怎麼可能時間拿捏得如此精準,媳婦都還來不及跨出這口院落,她就進到院內了。

  「姥姥,您真的相信大娘說的話?」

  「那丫頭是聰明,但若沒有經過妳堂哥的教導,真能開智到這種程度?存疑哪!」

  「天賦資質,才是難得。堂哥只是占了這份便宜。」

  「妳真的被一只梨不盒收買啦?」

  宇歌雅紅著臉,「姥姥,孫兒懂輕重的。」

  「妳就是太懂輕重,才會現在還尋不著親事。」老夫人忍不住擔憂,只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她急也沒有用。

  「堂哥不會接受錦嘉虹,姥姥怎麼還答應該她來?」

  「接不接受是妳堂哥的事,妳以為世上真的有柳下惠?」

  「文闊堂哥就是。」

  「都瞎眼了,當然成了柳下惠。」明明已經一把年紀,棺材也進三分之二,怎麼子孫的事還讓她這麼無法安寧?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文闊堂哥的眼疾好不了嗎?」

  「聽說南陽神醫會過府醫治,希望能出神蹟。丫頭,過來扶我一把。咱們去佛堂!」

  一定是去向菩薩求平安,這兩年來,宇家真的紛擾太多,希望這回文決堂哥回來,可以把一切都處理順利。

  三伯帶著文泰堂弟離開宇家,自立門戶,甚至還趁著文闊堂哥陷入眼疾危難時,挖走不少客人,其中損失最大的就是釀酒生意。本來從北方進精麥,準備釀儲存酒,全經由文泰轉倍出去,繞了一圈,才進到三伯在外頭私設的商行。

  不曉得駱應天有沒有跟文決堂哥提過這件事。

  其它還頻頻出現一些不入流的小動作,宇家正值多事之秋,確實是需要神明多多關照,明天她再去一趟白雲洞吧!

  南陽在宇文闊的百會穴附近精準的紮下金針,「有感覺到眼睛熱熱的嗎?」

  「是的。」

  「這是好現象嗎?」站在一旁的宇文決詢問。

  「表示氣血正常循環,只要佐以湯藥,我有把握一個月內可以清完餘毒。」南陽緩緩的將使用過的金針過火祛毒,再收回袋內。

  「我無法等一個月。」宇文闊拒絕。

  「這關係到你的一輩子,你想永遠生活在黑暗中?」宇文決不明白他在堅持什麼。

  「我一定要找到她!」

  「孩子的娘嗎?」一直沈默的站在一旁的季娃開口,點出重點。

  「對。」

  「你知道她在哪裡?」

  「對。」

  「那麼你需要多少時間?」

  「二十天,來回至少需要二十天。」宇文闊很擔心她會想不開,所以一定要先確定她平安無事。

  「我可以開一些丹藥,保護他的心脈,不過這些丹藥的效果有限,無法解除眼疾,等他二十天後要開始祛毒,就要看老天的意思。現在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代表二十天後也有。」南陽徐緩的說著,雖然外貌頂多二十,但自小習醫,讓他的性情更加穩定。

  「這後果我自負。」宇文闊非常平靜的接受。

  宇文決還要再勸進,卻讓季娃揪住手臂,搶先出聲,「既然這樣,我們先用膳。你陪我出去準備,讓南大夫專心診治。」

  季娃拉著宇文決進到她要求私設的廚房,雖然是臨時建造,但內部一應俱全,連小型的冰窖都有。

  「為什麼要阻止我?」

  「今天若換成是你,我連一天都無法等待,你明白那種求之不可得的心情嗎?尤其他已經知道對方的下落,恨不得長出一對翅膀,可以馬上飛到對方的身邊。」她可以體會這種心情,但是知道宇文決未必也能,畢竟他們之間,應該是她愛得比較深吧!

  望著季娃,雙眼流露出堅定的眼神,才短短幾年,她已經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也學會努力去爭取,這是他一步步引導,讓她明白只要努力就有可能會成功,所以她開始從認命的禁錮裡脫胎換骨,但是有時候她的變化快得讓他幾乎跟不上,忍不住想打壓。

  宇文決不明白這是什麼心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是應該驕傲嗎?

  「我尊重他的決定。不過如此一來,咱們就無法如預期的時間回家。」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了。」季娃摟著他的腰,甜甜的笑著。

  宇文決攬著她的肩膀。「姥姥她們不好應付,尤其是錦氏。」

  「男主外,女主內,這些交給我煩惱就好。」

  罷了!由著她吧!

  「你想,如果我拿出壓箱寶的拿手菜給南大夫品嚐,能讓他陪著大伯走一趟嗎?沿途有南大夫照應,大伯的眼疾說不定也可以復原。」

  面對季娃的慧詰,以及愛屋及烏的心態,他應該感謝老天賜給他這麼美好的妻子。

  「有妳,真的很好!」
  
  為了感謝南陽的傾力相助,季娃當然得好好準備拿手菜餚招待,爐竈上的奶湯可是用雞熬上一天,才煨出奶色,再將鯽魚洗淨後,剞上柳葉花刀紋,文火慢燉就會出現濃白,其色澤素雅,魚肉肥美細嫩,鮮美入口即化。

  她深知南陽傾向清淡的口味,所以精緻的料理多以養生為主。

  由於自己開小竈煮食,每當接近用膳時間就傳香千裏,把所有的人都惹得極為好奇。當然,礙於錦氏的手段,沒有人會來觀探,但是不包括幾名小姑娘,其中就有宇歌薇。

  「嫂嫂好厲害,這刀工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居然把一顆蘋果雕出四隻兔子,這麼可愛,讓人捨不得吃下肚。

  「你也不遑多讓啊!瞧妳都能把風中搖曳的花兒繡得都活脫起來。」後來歌薇補上的見面禮是小荷包,讓她愛不釋手呢!

  「南大夫這麼年輕,醫術真的牢靠嗎?」發話的是宇歌雅,手裡還拿著一本書。

  「南大夫不年輕,都三十有餘了。」

  「怎麼可能?」宇歌雅驚呼。

  「行醫之人總是懂得延年益壽之道,南大夫的飲食非常清淡,有些益補的食材還是他教我的呢!」

  「恐怕他只是想要占便宜,把藥材的功效告訴妳,好讓妳入菜,也順他的意吧!」

  宇文決一踏進廚房,立刻皺起眉頭。「怎麼又是妳們?」

  「堂哥。」宇歌雅連忙欠身,隨即離開。

  「君子遠庖廚。怎麼堂哥好像不介意?」宇歌雅毫不客氣的說。

  「我找自個兒娘子,有什麼不對?」

  「管事都回去了?」季娃恬靜的微笑,順手舀了一碗頭豆杏仁露給他。

  「都打發了。下午妳陪我去巡視鋪子。」

  「不好,這是宇家的產業,若我也跟去,難免讓人覺得幹涉。」季娃明瞭避嫌的重要性。

  「有必要時時刻刻想著把堂嫂拴在褲頭上嗎?恩愛也不是這種表現法。」

  宇歌雅非常不以為然。

  「歌雅,別亂說!」季娃羞紅著俏臉。

  「算了!我不打擾你們打情罵俏。」宇歌雅拿著書本就離開廚房。

  「你瞧你,害我被笑話了。」

  「誰敢笑說咱們?哪對新婚燕爾的夫妻不是這麼朝朝暮暮的?」歌雅離開就正中下懷,宇文決把碗交到她的手上,張開嘴,等著她餵。

  對於他這種無賴行為,她有些習慣了,拿著湯匙,先餵他一口。「綠豆去濕,南方的濕氣比較重。」

  「妳真的是南陽的好徒弟,把他說的全都應用上了。」

  「民以食為天,春多馥、夏多苦、秋多甜、冬多辣,順著節氣飲食,才能補氣。」

  「她們有為難妳嗎?」每天有處理不完的公事,尤其大哥離開後,宇文決才發現自己得面臨什麼爛攤子,那些混蛋!

  季娃知道他不愛甜味繞在舌尖,所以餵完綠豆後,順手拿了幾顆鹽炒杏仁給他去甜膩。「能為難什麼?頂多就是少碰面,避開點,便能有和諧。」

  宇文決攬住她的腰,讓她貼著自己。「別忙!先陪相公談心。」

  好啊!季娃側著頭,可愛的望著他。「相公想說什麼?」

  他蹭著她的挺鼻。「怎麼我老是覺得妳比我還忙?」

  「會嗎?」

  「之前妳就算要試菜,也不會忽略我,常會抽空來書房陪我,就算聊的是跟柴米油鹽有關的事都好。可是自從回到宇府,妳忙到連個人影都不見,一會兒是忙著做則啟要吃的肉泥,一會兒又是南陽的茶點,妳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照顧得無微不至,那身為妳的相公的我呢?」他的語氣非常不滿,可是忍了兩天。

  「則啟開始長牙,需要補充更多營養。至於南陽,他是貴客,怎麼能夠怠慢?」

  「那我呢?」

  「你是大人啊!」季娃踮起腳尖,要親他的額頭。

  沒想到宇文決狡猾,臉龐稍微一轉,就讓她剛好親在唇上,這嫩豆腐都送到嘴邊,哪有不吃乾抹淨的道理?輾轉採擷著唇間的香蜜,勾著舌尖嬉戲。只有這樣,怎麼足夠聊慰寂寞難耐的情緒?他緊攬著她的嬌軀,貼著自己的剛硬,如水般的人兒與他多麼契合。

  好不容易,他疼於鬆開手,季娃的雙頰已經艷色桃李。「這裡是廚房,萬一有人……」

  「咱們夫妻相愛,又礙著誰?」宇文決的聲音粗啞,明顯的動情。

  「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宇文決,怎麼當初正經八百的,現在像是變了一個人?」

  宇文決啃嚙咬著她的唇。「我也懷疑我怎麼這麼晚才把妳娶進門,白白浪費這麼多親密的時間。

  「怎麼突然跑來?」或許別人看不出來,但季娃就是知道他是心底揣著事進門。

  「我聽說大娘接了她的姪女來小住,還要求妳要掌廚,為她接風。」

  「是有這麼一回事。」

  「不用理她,妳好歹也是宇家二媳,憑什麼要妳掌廚?難不成真的把妳當成廚娘?」

  「倒不用想得這麼嚴肅。」季娃聳肩,「反正舉手之勞罷了!」

  「妳不曉得大娘心底在打什麼主意?」

  「不就是想要撮合你和錦姑娘的好事。」男人擁有三妻四妾是很尋常的,只要冠上開枝散葉的理由,女人反對就犯了七出之條。「季娃讀過「女誡」。

  「妳無所謂?」

  「她的長相有我這麼得你的眼緣嗎?」

  「是圓是扁都引不起我的注意。」

  「她的廚藝比我還能捉住你的胃?」

  「我擔心被她毒死。」宇文決的眼底泛著笑意。

  「和她聊天言之有物,所以讓你收獲匪淺?」

  「相公有這麼笨?」

  「就是聰明,才懂得娶我進門啊!」順著天梯往上爬,季娃誇起自己毫不嘴軟。

  「我好像把妳教得太聰明。」

  「後悔莫及?」

  「慶幸萬分。」他用力在她的臉頰上嘖嘖有聲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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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3 00:39: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錦嘉虹秀氣的拿起手絹,擦拭嘴角。這些菜餚非常精緻,尤其是這道火瞳神仙鴨,肥嫩的鴨肉以火腿腳臆文火燜燉,火腿紅艷濃香,鴨肉肥嫩油潤,湯汁乳白味鮮。

  「姑姑,半年未來訪,這廚子的廚藝精進得驚人啊!尤其是這道鴨肉,米候到位。」

  「去請季娃過來。」錦氏故意不提「夫人」兩字,直接喊名字。

  「季娃?難道是文決堂哥的夫人?」錦嘉虹杏眼圓瞪。

  「可不是嗎?那丫頭的娘親也是一名廚娘,自小耳濡目染,擁有幾手功夫很正常。」四姨太故意眨低季娃的身價。

  「廚娘出身啊!」錦嘉虹皺著柳眉,雖然要來姑姑家時,娘一直耳提面命,要她有機會就要把握堂哥,就算為妾也該欣喜,但她怎麼能接受壓在頭上的居然是廚娘出身的正妻?

  看見季娃跨過門坎,錦氏便大聲詢問,「嘉虹誇讚妳這道菜的火候非常到位。」

  「這道神仙鴨以香計時,待三支香燒完後,米候恰到好處,開胃生津,滋陽補虛,非常適合節氣替換時食用。」季娃面帶微笑,解釋得非常詳盡。

  「真不愧是送往迎來的生意手腕。」三姨太故意出言嘲諷。

  「三娘這話一說,不就把大夥全都比喻成上花樓的紈褲子弟?」季娃反將一軍。「但我相信三娘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有些詞不達意。沒事的!」泱泱大度,反而彰顯出她的不拘小節。

  錦氏賞了三姨娘一記白眼。「忘記替妳介紹,就讓妳一直在廚房裡忙碌。這是錦姑娘,閨名嘉虹,妳就當她是妹妹,喊名字比較親切。

  「妹妹?可是我娘就生我一個女兒。再說,看錦姑娘的樣貌,嬌美可人,想必身世不凡,怎麼好占這便宜?」

  「姊姊,別這麼說,長幼有序,讓妳喊一聲妹妹也是應該的。」錦嘉虹收斂裙襬,微欠身子。

  「長幼有序?」季娃故作疑惑。

  「娘打算作主,讓文決把嘉虹娶進門,妳們一起服侍文決,效法娥皇、女英,為我宇家開枝散葉。」

  「可是宇家子孫共六旁支,人數近百人,也算開枝散葉有成。再者,娥皇、女英可是名門之後,媳婦怎敢堪待?至於要相公娶錦姑娘這件事,恐怕應該要先詢問相公的意見。」季娃四兩撥千斤,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子女婚配,全憑父母之命。」錦氏話說得決斷。

  「可是就媳婦所知,相公的娘親早逝,不是嗎?」

  「妳……妳這話是什麼意思?」四姨太大聲喝斥。

  季娃一驚,萬分惶恐,「難道媳婦說錯了?但這是相公說的啊!」

  「妳下去吧!」老夫人開口。

  「娘,您這……」錦氏怎麼能服氣?尤其讓她在姪女的面前落了臉。

  「妳忘記文決是怎麼離開這個家的嗎?」老夫人不悅的沈下嗓音。

  錦氏收斂起囂張的態度。是的!現在當家已經從宇文闊換成宇文決,不管怎樣,一定要讓宇文決心甘情願的把嘉虹娶進門,絕對不能像宇文闊那樣,她慢了半步,也缺了心眼,結果便宜那名臭丫頭生下宇文闊的兒子。

  這是上天給她的第二次機會,只要宇文決把嘉虹娶進門,她就能坐穩當家主母的位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經過晌午的震撼……其實也不能說是震撼,至少她知道有人在覬覦著她的相公,身為所有者的她應該要好好看管。只是到了下午,管事又通知有客人來訪。

  這可奇怪了,她在京城裡舉目無親,怎麼可能有客人來訪?

  尤其這名客人還是一名女子,以柳為姿的身形婀娜萬分,回眸顧盼間的餘韻,散發出醉人的風情。

  「請問姑娘是?」

  「閨名紫芸。」女子福身的姿態非常優雅。

  傳說中的人物到齊,原來這就是相公無緣的未過門妻子。

  「原來是嬸娘。」恁是年輕的,這嬸娘讓季娃喊得有些尷尬呢!

  「季姑娘就別喊我嬸娘了。」

  「這輩分不論年歲,該有的禮節不可廢。只是不曉得嬸娘今日登門,所為何事?是要找文決嗎?」

  「我知道他去巡視商鋪,不在。」

  「所以特地來找我的?」

  「實在是有一個不情之請,但左思右想,也只有季姑娘可以幫忙了。」紫芸的聲音軟噥。

  這是每個男人心目中最佳的媳婦形象吧!

  至少以身為女人的眼光來看,季娃挑不出任何缺點。

  「此芸姑娘盡管說。」

  「不瞞季姑娘,紫芸曾在年幼時昏配給文決。」

  她都嫁進宇府,這位嬸娘仍然喚她一聲季姑娘,顯見其心態有異,唉!季娃暗暗嘆息。

  「這件事在季娃隨相公回鄉時,相公已經提過了。」

  「我們本來是青梅竹馬,這一切都怪紫芸,若不是我,怎麼會害他們叔侄失和?這件事甚至連文闊都牽連進來,讓紫芸實在是愧對列祖列宗,嗚……」

  說到一半,紫芸啜泣起來。這美人落淚,楚楚可憐。

  季娃看了,禁不住心生同情,輕嘆一聲。「嬸娘,妳別難過,事情都過去了,現在嬸娘不也跟著叔叔過日子,我相信血濃於水,一切都會雨過天青。」

  「但文闊不願意放手,他趕盡殺絕,甚至要我們夫妻倆離開宇家,他怎麼可以做出這種忤逆長輩的事情……」

  「嬸娘,季娃只是一介平凡女子,仰仗夫婿為天,妳接下來想請托的事情,季娃是無能為力的。」委娃打斷紫芸的話。

  就知道是禍不是福,該來的總是會來。

  「紫芸認為文決既然願意為了保全季姑娘的名聲而將妳娶進門,勢必對妳有某種程度上的重視,尤其妳現在是皇浩樓的當家,只要妳肯,或許可以把皇浩樓南方的名號給我們掛牌。」紫芸慌張的將來意全盤托出。

  「名聲?」這又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說法?「不知道嬸娘是從何處打聽到這事?」

  「文決不是一直與季姑娘共處一室,甚至賃屋而居?這件事,舉凡營商,誰不知曉?尤其是經營吃食多是來往商旅,這消息的傳遞最為靈通。駱管事也這麼回報,若是文決回到宇家,那麼背景一旦揭露後,就知道與季姑娘非親非故,你們毫無血緣關係又賃屋而居,縱使季姑娘貴為皇浩樓的主事者,恐怕也難逃非議的命運。」紫芸斂著眉,這是夫婿教她的說詞。

  雖然她不曉得這當中有什麼利益衝突,但只要聽說宇文決和新婚妻子打得火熱,就讓她的心猶如萬蟻喔咬。宇文決怎麼會這麼快就恢復平靜?他們兄弟倆當初明明為了她還反目成仇,當時的眾星拱月讓她享受萬般矚目的榮寵,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失色?所以當她聽到丈夫的分析後,馬上就轉怒為笑。

  宇文決的娶妻事件果然是有內情的!他願意娶季娃應該就是為了皇浩樓,保全她的名聲自然是比較冠冕堂皇的說法。

  季娃斂著眉,讓紫芸無從得知她的想法,半晌,整理好情緒後,擡起頭,微笑的說:「嬸娘的看法非常主觀,這事還是交由相公定奪吧!或者嬸娘願意,也可以找相公談談。」

  「但皇浩樓的當家是妳,不是嗎?如果妳有難處,也不勉強,只要妳願意把皇浩樓的八圖宴配方給我。」

  季娃斂起柳眉,眼看紫芸的態度轉趨強硬,這會兒是把她當成軟柿子嗎?

  「今天若角色對調,換成當家是嬸娘,妳會輕易的把這祕方告訴不相幾的人?」

  「這……」囁嚅一會兒,紫芸似乎也發現立場不堅。「我們哪是什麼不相關的人?再怎麼說,妳都喊我一聲嬸娘,就是尊長,怎麼這會兒長輩問件事情都不行?這是防什麼?」

  「我防什麼,嬸娘應該心知肚明,若是毫無緊要,大伯怎麼會分家?再說,既然都分家了,就應該各主其所。嬸娘若有空回來喝茶就是客,只是客有客的禮儀,嬸娘是踰越底限,也強人所難了。」季娃明白有些人是有理說不清。

  「妳……妳有什麼好倚仗的?不過就是文決為了顧全名聲而娶進門的商賈女,抛頭露面的硬跟男人比拚,誰曉得妳的生意手腕是怎麼使得?!」

  季娃淡淡的微笑,這些話早已聽過不下幾百次,她都麻木了,還聽過更惡毒的話。「這些細節,若嬸娘想要知道,可以去問相公。」

  「妳還真放心讓我去找文決,難道妳不曉得他們兄弟曾為了我爭鬥?」

  「紅顏,禍水。」

  罵人不見髒字,這兩字讓紫芸俏臉一白,忿然冷哼,然後轉身離開,反正再留下來只是討個沒趣。

  等紫芸的身影漸遠,季娃才鬆口氣的癱坐在廊階上。紫芸不難對付,畢竟一名關在內院裡,中鐀還使不上手的少夫人,與那些商場狐狸相比,輕鬆甚多。讓她筋疲力竭的,是紫芸提點到的名聲。

  他娶她,只是顧全她的名聲?

  無關任何情愛!

  雖然他們成親這件事有些突然,但季娃一直以為……她到底以為什麼?共處一個屋簷下,她就了解他甚多?是的,至少她對於他在吃食上的胃口非常了解,但那又代表什麼意思?宅邸裡的廚娘也能拿捏得宜,她做的事並非無法取代。

  一直以來,他的接近總是秉守禮規,不曾踰矩,無賴的模樣是在成親後逐漸顯現,那代表什麼?她知道自己並不是最好的姑娘,尤其在知道他的背景後,雲泥之別讓她以為一輩子只能望其項背,沒想到他突如其來的求親讓她被喜悅衝暈頭,以為可以執子之手,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所以滿心歡欣的陪著他回到宇府,她沒有半點不如人的,她是皇浩樓的當家,不是嗎?

  耳邊還飄過他當時的話術,增強她的自信心,讓她為愛無敵。

  怎麼都要入夏春末,她卻渾身盜汗?不願面對的真相被活生生的撕開那層薄紗,她開始懵然。一幕幕耳鬢廝磨的畫面在眼前浮現,過去只要稍微觸及,就會渾身燥熱,羞赧難當。

  不行,她不應該消極,至少和宇文決生活兩年是事實,她應該對他多一點信任,不應該隨著有心人士的煽動而起舞。

  「夫人,二爺交代,要小的跟您說鄭大爺來訪,就在儀陽廳裡。」常管事氣喘籲籲,打破季娃的思慮。

  鄭大哥……啊!「該不會是……」

  面帶驚喜,季娃記得要到南方時還曾贈帖,希望鄭為廣老大哥有空來南方讓他們夫婦倆招待一番,沒想到來到南方不到一個月,就有故人來訪。

  她連忙站起身,「我先到廚房準備幾道涼菜,這北方恁涼,南方這時節就已經能讓人汗流浹背,一定讓鄭大哥的心情不爽適。」

  「夫人真是未蔔先知,鄭大爺進門時,額際確實有一層薄汗。」常管事對於季娃手掌中鐀,繁瑣的細節卻能這麼快就上手覺得不可思議,尤其在處斷時的利落,彷彿熟悉很久。

  「我去準備涼菜,你進地悎敲些碎冰,我等會兒做冰釀脆梅。」

  「是的,小的馬上去。」

  忙碌讓季娃把這件事拋諸腦後,只是她沒有料到事實真相會來得這麼突然,不到一個時辰,就讓她的心理建設崩塌如山倒,殺得她措手不及。

  「正事聊完,咱們就聊些私事吧!」鄭為廣合上賬本,神情輕鬆不少。

  「什麼私事?」宇文決倒了一杯君山茅珠茶,先品香,再緩緩入喉,先濃澀,後回甘,感受不同層次的茶韻。

  「我還以為這番前來會見到你焦頭爛額,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沒想到你遊刃有餘,這會兒還有閒暇可以品茗,還不好好感謝我這恩人。」

  「恩人?」宇文決微微挑起眉頭。

  「可不是,你敢說季娃不是賢內助?沒有她,你能毫無後顧之憂?家宅安寧才能攘郵治國,是不是?」鄭為廣洋洋得意,「當初要不是我提點你,雖然說是顧慮季娃的清譽才把她娶進門,但季娃是我見過最好的女人,若是你放手,相信一堆男人搶著接手。」

  「老大哥,這話好的、壞的,全讓你說,你想讓我說什麼?」宇文決懶洋洋的回話。

  「呿,你這占盡便宜的傢夥還敢說這話!」

  站在門外的季娃差點捧不住托盤。她……她沒有聽錯吧?真的是鄭大哥以她的清譽要挾宇文決娶她進門?

  「當初沒有考慮到季娃的聲譽是我的失誤,坦白講,我壓根兒沒想到會再回到宇家,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

  「就像娶季娃進門一樣?」

  「沒錯,我一直把她當成妹妹,甚至站在嚴師的角色上,她的字還是我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筆畫出來的。」真的是很奇妙的感覺,宇文決明白他只是彆扭,畢竟曾信誓旦旦的確定這輩子不會成親。

  奇異的是,他接受得非常愉快,自得其樂,還愛上逗著季娃,尤其愛看她羞怯難當的模樣,總覺得心底有股甜滋味,明明他就不是嗜甜的人,怎麼會喜歡上這種甜膩?

  妹妹?所以不是愛!原來……只有她是由敬重轉成愛情。

  失了魂似的,季娃突然喪失思考能力,連托盤上的涼菜都忘記要端進去,反而轉身,迅速離開。她不應該聽見這些對話,如果沒有來……如果沒有來,她還可以欺騙自己。

  「夫人,您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身體不舒服嗎?」

  原來不自覺間,季娃走回院落,隨侍的杏花連忙迎向前,接過她手中的托盤。

  「我……我沒事,妳把涼菜送到儀陽廳。」揉著太陽穴,季娃轉身,走向內寢。「妳告訴二爺,就說我身體不適,希望能休息。我已經答應姥姥要去用晚膳,這回缺席,請他多擔待。」

  「夫人,您的臉色真的很難看,要不,我送了涼菜後,就差人請大夫來。」

  「不用了,我歇會兒就好,不要太驚擾其他人。」季娃揮揮手,示意她別大驚小怪。「在用晚膳時,就去二姨太那兒把小少爺帶回來。」

  「夫人還要哄則少爺睡覺嗎?」

  「那孩子沒有我在身邊哼著小曲會哭鬧,還是我來吧!」

  「杏花可以試試,不然也有夏蝶幫稱著,夫人就好好歇息吧!」

  「我現在就歇會兒,晚點有精神,也是可以哄睡姓兒,這樣等二爺用膳回來歇息才能舒坦。」

  「夫人是怕則少爺吵著二爺嗎?可是娃兒本來就會……」杏花攙扶著季娃上床榻,看見她毫無血色的唇瓣,這才閉上嘴。

  二夫人打從進了宇府後,每天總是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尤其在接手中鐀後,更是腳不點地的忙得跟陀螺一樣,但從沒有聽她喊累。

  怎麼會在瞬間像是魂魄被攝走一般,感覺她渾身都癱軟無力?難不成是什麼急症?

  杏花越想越不對,無法只聽從夫人的交代,就算不驚擾其他人,跟二爺講是應該的。

  夫人是二爺明媒正娶進門的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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