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朵拉 -【精選美模女(變身日記之二)】《全文完》

蔡仲子

香朵拉 - 精選美模女(變身日記之二)

超級名模曲寧寧不是生來就魅力無邊，她也曾有段辛酸往事──
當年她只是個不起眼的胖妞，鼓起勇氣向學長告白，卻慘遭拒絕，
從此她誓言變美，也成功脫胎換骨，豈料竟又與學長相遇！
她明明已是風情萬種的媒體寵兒，總算能在他面前揚眉吐氣，
卻三番兩次出糗被撞見，甚至還需要他英勇解圍，尷尬極了！
更懊惱的是，平靜已久的心竟輕易被攪亂，彷佛還暗戀著他，
老天，難道她這麼沒志氣，外在變了，內心卻還是被他吸引嗎？！

宋懷洋對于向他告白的女性，始終秉持尊重、感謝的態度，
就算拒絕，也不令她們感到痛苦困窘，唯獨曲寧寧……
那時他正逢低潮，面對她的告白只能毫不留情地回應，
多年來，他將她受傷的淚水牢記于心，並深感愧疚，
所以重逢後總是盡力關心，也逐漸了解伸展台下的她，
原來仍是個純樸天真的女孩，這令他深受吸引，
更決定揮別有眼無珠的過去，這次換他重新追回愛情！

蔡仲子

　　楔子

    「加油。」她對著廁所洗手台前的鏡子說話，眼神認真堅定，深呼吸，再深呼吸，眉間染上緊張。

    曲寧寧看著鏡中的自己。

    胖胖的圓臉、平庸的學生頭，原本想增加可愛感的齊眉劉海，在她臉上添增的不是可愛，而是陰沉，她看著圓到幾乎看不見的下巴，對自己揚起唇，微笑。

    低頭，望著肥潤如甜不辣的手指，很好，她的綽號還真叫甜不辣，班上同學都這樣叫她。

    她挺胸，收小腹，走出廁所，努力擺脫眉間緊張的陰霾，卻在走過音樂教室旁透明的落地窗時，瞥見臃腫的自己，恍惚了數秒。

    「加油。」她小聲對模糊不清的倒影說。

    扮哥告訴她，言語有正面力量，不是只有靈媒或巫婆能讓言語有法力，一般人也可以，說出口的話，能影響運勢、改變心情、成為力量。

    所以對自己加油，就一定能加滿油。

    她今年二十歲，就讀文新大學企管系二年級，沒交過男朋友，身高一百七十一，體重九十三，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圓滾滾的模樣，長得又高，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棵大樹，注定與戀愛無緣。

    可是隱藏在外表下的少女心仍沒停止運作，她偷偷地，戀上一個人。

    她約了那個人，在學校著名的告白景點科學湖旁，對他傾訴情意。

    這也是哥哥告訴她的，戀愛這種事啊，等是沒有用的，不主動出擊，永遠不會有結果。

    所以她不斷做心理建設，為自己打氣，告訴自己做得到，她跟自己約定，不準退縮，不準自卑，不準找理由臨陣脫逃！

    「加油。」她轉開目光，重新邁開腳步，往科學湖走去。

    日正當中。

    炎夏的午後，彌漫驚人熱氣，學生們要嘛擠在學生餐廳里吃午餐，要嘛買好回教室吹冷氣慢慢吃，誰願意在這種大熱天曬在太陽下？

    科學湖旁，大太陽下，立著一人。

    他很高大，穿著清爽的白色Ｔ恤，洗得有些白的牛仔褲讓他看起來很有型。

    他站在湖邊的草地旁，沒有尋找遮蔽物，就這樣頂著艷陽，像是雕像一樣，臉上沒有表情。

    深邃的眼眸，凝望著波光閃閃的湖面，薄唇微抿，濃眉輕蹙，神情憂郁的他在曲寧寧眼中，就像一幅畫。

    她偷看著暗戀了一年的對象，大四電機系的學長、風靡校園的足球隊隊長、校刊里風雲專欄第一回介紹的人物——宋懷洋。

    深吸口氣，曲寧寧緩步往前走。

    似是听見動靜，宋懷洋側過臉來，正面迎向來人。

    第一個印象，是圓滾滾。

    圓滾滾的臉、圓滾滾的身體，他想起動物園的熊貓，團團、圓圓來著，就跟這女孩很像，肥胖讓她看起來無害。在這大熱天里，他看見她額旁滴下的汗，讓她很狼狽，只見她步伐不快不慢，緩緩走來。

    她被他的目光震懾住，覺得自己變得好脆弱，當暗戀的人這樣專注望著自己時，原來會有惶恐的感覺，且腦中空白，呼吸急促。

    「是你寫的嗎？」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紙。

    不用瞄也知道，那是一張粉藍色的信紙，上面有著她用黑色簽字筆寫下的娟秀字跡，沒寫什麼內容，僅說希望他能在今天中午到科學湖，她會在那里等他。

    結果，倒變成他等她了。

    她來得太遲，因為躲在廁所給自己加油打氣。雖然只遲一點點，卻讓她對自己寫下的「等他」兩字，感到不安，不由得低下頭。

    「所以，有什麼事？」他淡淡的嗓音響起。

    「我……」她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加油。

    他皺起眉，眸中閃過一絲不耐。

    等了數秒，只見她怔望著自己，宋懷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猜也猜得到是什麼事，不是他自戀，而是這里是著名的告白景點，老實說，他被約在這里已不是第一次了。他一天照三餐收到這類的信，大多沒署名，約他見面，然後紅著臉，害羞萬分地跟他告白。

    宋懷洋對于這種事向來是尊重的，所以每回都會到，並且在听完對方的告白後，慎重地拒絕對方，態度正直溫和，因此就算總是拒絕人，也博得不錯的名聲。

    但今天，他卻非常不耐煩，面色冷漠，看著她局促不安，他感到心煩意亂，脫口而出——

    「我不喜歡你。」

    「啊？」她仰首看著他，驚見他不悅的目光。

    她還沒告白就被拒絕？！

    「我說，我不喜歡你。」

    她心一涼，呆了一瞬，就這一瞬，宋懷洋從她面前繞開，直接往前走。

    忽地，身後傳來一聲大喊——

    「可是我喜歡你！」

    他怔住，這告白很大聲，令他頓住步伐，下意識回頭。

    這次，他看清楚她有一雙堅定的眼楮，眼里蓄著晶瑩淚水，但沒落下，忍在眼眶里，如一波海浪，教他看得皺起眉。

    她眼里的不甘與痛苦，讓他的心像被咬了一下。

    「宋懷洋，別人都說你有風度，今天，我——很後悔跟你告白，我、我……」接著，白皙如胖饅頭的臉蛋染上淚水，被氣哭了。

    听說他總會溫和有禮地拒絕告白的女生，她才下定決心想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卻沒想到還沒告白，就被不耐地拒絕了。

    她眨眨眼楮，越想越傷心，為什麼他願意耐心對待其他人，卻對自己不耐煩？

    「無聊。」他轉身離開，踏沒幾步，就听見背後巨大的哭聲。

    這家伙，是要讓大家都知道她被拒絕嗎？

    可是，她哭得好傷心啊……他深吸口氣，心里感到內疚，可那內疚馬上就被煩躁取代，他可沒空在這邊耗著，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于是加快腳步，徹底把她甩在身後。

    曲寧寧呆站原地好久，放肆大哭，反正這邊沒人……可惡的宋懷洋，虧她那麼喜歡他，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然連听她說話的耐性也沒有！

    「欸，她是不是企管系二年級的甜不辣啊？听說她中午能吃三個便當……」

    「她為什麼哭啊？被欺負唷？」

    「白痴，沒听到唷？她被甩了啦！那男的是……電機系的宋懷洋？！怪了，不是听說他對告白的人都很溫和嗎？怎麼……」

    「你們很笨耶！換作是我，看到甜不辣跟我告白，我也不要啊，根本沒有答應的可能，何必听完啊？」

    曲寧寧怔然抬頭，發現不知何時不遠處已經站了幾個人，有男有女，正尷尬地看向自己。

    她看向他們，私語頓時打住。曲寧寧猛然上前，站在說最後一句話的男學生面前。「為什麼不要？」

    「啊？」男學生尷尬地看著曲寧寧的淚顏，就覺臉上三條線。干麼，又不是他甩了她，怎麼跑來問他？

    「為什麼換作是你也不要？」

    「當然是因為你那麼胖……」男學生不小心吐出實話，隨即住了口，尷尬一笑。「其實，胖胖的也很可愛……」

    曲寧寧呆了幾秒，哭得更大聲了。「就因為我胖？！」

    「你慢哭、慢哭……」眾人一哄而散，他們只是來科學湖做報告的，誰知那麼巧撞見曲寧寧告白失敗，瞧，現在還對天怒吼——就因為我胖？

    嘖嘖，真可怕，快逃為上……

蔡仲子

第一章

    這是一場知名品牌的新裝發表會，邀來名媛跟明星外，也邀請了許多跑時尚線的記者。

    輕快的音樂響起，高的模特兒魚貫而出，台下眾賓客緊盯伸展台上的美麗身影，神情專注。

    天空藍的及膝短禮服、剪裁俐落的晚禮服、優雅高貴的洋裝……透過模特兒穠縴合度的身材，一一展現迷人面貌。

    下一件，是一襲及地的長禮服，柔軟衣料緊貼身形，性感又不失品味，銀藕色的布料隨著模特兒走動款款飄起，吸引眾人目光。

    美麗的長禮服展現了模特兒完美的身材；飽滿的胸形、平坦的腹部、翹挺的臀形，波浪長發披肩，一雙烏黑大眼，閃爍著堅定自信的神采，氣勢如希臘女神，台步俐落。

    忽地，砰地一聲巨響，全場靜默。

    原來是該名模特兒因為裙擺太長而跌跤，眾人驚愕地看著她跌得狗吃屎，倒趴在地，光看就覺得很痛！

    下一秒，她卻忍痛站起，表情鎮定，明明疼到不行，但專業態度讓她知道自己不該臉露痛苦。

    沒走幾步，腳上一陣晃動，接著膝蓋傳來疼痛，她又跌了第二次！

    她看著拐了跟的高跟鞋半秒。很好，第一次是裙擺作對，現在高跟鞋也加入就是了，她重新站起，感覺視線全聚集在自己身上。

    快結束了，她得加油……

    終于，距離兩步就能回到後台，有些放松的她，心已經往後台飛去，無奈一時不察，腳上一滑——

    砰！

    「哈哈哈哈哈……」終于有觀眾忍不住宮笑出來，感染了其他人，笑聲雷動。

    當然，也有很多人擔心地望著她。

    背對著觀眾的她，听見哄堂笑聲，雖然腳跌得很痛，身體也有擦傷破皮，卻莫名覺得自己好好笑呀！

    她站起來，轉過身望向觀眾，忽然——

    兩手拉起裙擺，屈膝謝幕，再緩步回到後台。

    留下滿場驚訝的觀眾，大家都為她今日的表現留下深刻印象，都在想，這模特兒是誰？

    跌了三次，還不屈不撓，沒有哭喪著臉，反而有著從容自得的幽默感。

    她是誰？

    她是曲寧寧。

    現在的她素顏、戴著粗框大眼鏡，神情憨憨地，目光有些渴睡，塞了滿嘴的巧克力厚片，唇角還沾到一些巧克力。

    她呆望著經紀人，腦袋空空如也。怪哉，她怎麼都听不懂？

    「你在發什麼呆？有沒有听懂啊？」經紀人安迪翻了個白眼，已經習慣常常出神的曲寧寧。

    「寧寧！」他大吼，換來曲寧寧微訝的表情。

    「我不懂。」她小小聲說，手伸向桌上吃到一半的巧克力厚片。

    啪！覆迪的手更快，飛快打了她的手背，她立時把手縮回。

    「不準吃！你剛剛已經吃過了！」

    「那才一半……」

    「全吃完你會肥得像之前一樣，要嗎？」

    她一听，猛搖頭，想到之前的身材，背脊升起一片冷意，她現在是模特兒，靠身材吃飯，千萬、千萬不能回到胖嘟嘟的自己。

    「乖。」安迪撇了撇嘴。「剛剛我說有人要找你上電視，你到底有沒有听進去？！」

    「為什麼？」

    「為什麼？」安迪用看笨蛋的表情看著她，急切地說︰「因為你前幾天連三跌，竟然上了報紙，網路上也一直討論你，所以你現在——暴紅了！」

    「真的假的？」曲寧寧不大能消化，她才剛起床，買了早餐來公司報到，就被安迪逮住，抓著她哩哩咧咧了一堆。

    她還沒看報紙，也沒有上網，雖知道跌倒影片被放上網路，但不覺得能引起討論，更不信自己能暴紅到什麼程度。何況，就跌倒而已啊！她的腳還在痛咧，這種小事也可以引人注目喔……

    「需要給你看證據嗎？」安迪把筆電螢幕轉向她，是她走秀跌倒的影片網址，短短幾天點閱率已經破十萬！

    她呆了呆，看安迪甩了今天的報紙到她面前，上面是她連三跌的組圖，這也有人刊登？！

    安迪再打開電視，新聞正巧在播她前幾天跌倒的畫面，主播揚起微笑，顯然也被她逗笑了。

    這什麼世界啊？

    她不過跌倒了，竟然引起全台灣人的注意，就像電影一樣，一秒變名人？

    她呆愣著，完全沒辦法說話，或者該說，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時安迪的手機響了，他接起，語氣有些跩。「嗯……我們寧寧現在很忙耶，工作突然很多，嗯，對……可能要看時間……」掛上電話，轉頭對曲寧寧眨眨眼。

    「看，我從早上就電話接不完，都要找你上電視，興奮吧？」

    興奮？並沒有。

    她表情傻乎乎。「我現在真的很出名？感覺好不真實。」

    她皺起眉，歪著頭，覺得這一切像夢。

    上電視她沒想過，成為名人更沒想過，她對事業沒有野心，不，或者該說，她一直用漫不經心的態度過生活，唯一一次燃起斗志的經驗，就是被宋懷洋拒絕，興起「我要減肥」的念頭。

    她看著螢幕上的自己，听著旁白的討論，覺得很不真切，像演電影，她的人生在這里轉了個彎，不知會往哪里去？

    安迪嘖嘖叫，看著眼前這女人，擁有美麗五官、修長身材，卻穿著純白Ｔ恤、米色亞麻短褲，打扮得像大學生，太過簡單樸素。

    這樣的她，雖有著出色外貌，卻不懂得展露自己。她沒有野心，會待在這里也是因為人情壓力。

    曲寧寧的父母在她大學畢業那年，出了場車禍，雙雙離開人世，雖說曲家兄妹已經長大成人，但頓失父母的他們，憑著微薄薪水，過得沒有以前優渥。

    她因緣際會遇見安迪，被挖角進了模特兒圈，一待就待到現在。她算是很好帶的模特兒，沒有特殊要求，也不擺架子，更不會搞爭寵和無故失蹤那套，安迪一直對她很放心。

    她啊，個性單純，甚至有點傻氣，安迪沒想過培養那麼多適合演藝圈的模特兒，最後卻是曲寧寧出線。再說他們只是一家小型模特兒經紀公司，一直以來跟演藝圈的連結只是提供幾個助理主持人在節目中跑龍套，如今出了個暴紅的曲寧寧，安迪只能說——他也很驚訝。

    但驚訝之外，更多的是狂喜！

    誰不想發達？誰不想走路有風？誰不想教以前那些擺臉色、愛挑剔的制作人們，反過來客氣地敲曲寧寧通告？

    「我也覺得像作夢，但寧寧，這是一個大好機會！記住，不能錯失這次的機會，我們一起努力，我要把你打造成玉女明星！浮不對，太老派，那個……那個宅男女神啦！還要是有實力的宅男女神！最好影歌雙棲，哇哈哈哈哈哈哈……」

    寧寧看著越說越興奮的安迪，再轉頭看向報紙上佔了半個版面的照片，心情很復雜。

    上電視？

    她很難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粗線條的她不覺特別緊張或驚慌，腦袋里只覺得一片空白。

    這是真的嗎？

    這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曲寧寧站在電視公司門口，等著安迪。

    罷剛她經歷了一場「戰爭」。是的，對她來說，電視通告簡直是場戰爭，那是知名談話節目，也是她第一個通告，面對犀利的主持人，她永遠反應慢半拍，然後被主持人糗，反而制造不錯的效果。

    安迪一路稱贊她表現不錯，走到電視台門口時，他接到剛剛的節目制作人電召，她則選擇去隔壁買杯咖啡，留在原地等他。

    一個人站在這里，曲寧寧發現，她似乎……挺引人注目的？

    左邊拿著搖滾團體手牌的幾個追星族，正對她行注目禮；對街路過的年輕男人，停下腳步望著她；兩點鐘方向拿著咖啡的年輕OL，另一手拿著手機對向她……是在拍她嗎？！

    曲寧寧睜大眼，這想法教她大驚，真是在拍她？她朝OL走近，發現對方飛快把手機收起，這讓她除了驚訝自己的「稀奇度」外，還有點不舒服。

    一道詢問響起。「請問……你是那個跌倒很多次的模特兒嗎？」

    寧寧側過臉，是那群追星族，看來不到二十歲，五個人眼露期盼地圍住她。

    「唉唷，你會不會問啊？是曲寧寧！她有名字的啦！」追星族乙推了推追星族甲，朝著寧寧笑咪咪道︰「你是曲寧寧吧？」

    曲寧寧怔了怔，隨即點頭。

    「哇！」大家驚叫，提出要求。「跟我拍照，我要上傳到臉書！」追星族乙親熱地抓住她，掏出手機，準確的仰角四十五度，嘟嘴、睜大眼。「笑——」

    曲寧寧懷疑自己一定被照得很痴呆，因為實在太措手不及，她還來不及擺出微笑，對方就把手機收起來。

    接著是輪番上陣的合照，她不懂拒絕，只能任由擺布，再接著，不知怎地，人群多了起來，大家排著跟她合照，儼然是見面會。

    許多問題紛紛丟了過來——

    「你怎麼會跌倒啊？是不是裙子太長？」

    「不是吧？新聞說把影片放大看，有發現鞋子壞掉了，問題肯定出在那兒！」

    「跌倒很丟臉齁？回去一定有哭對不對？但我覺得你好強喔！還可以爬起來走完全程……」

    曲寧寧被困在人群中心，欲哭無淚。

    她她她……她剛剛喝了咖啡，現在很想尿尿啦！

    初次走紅的她，怎麼懂得擺脫人群？她又沒受過擺脫追星族的專業訓練，也沒看過第一次逃脫就上手啦！

    嗚……

    眼見人潮沒有緩解趨勢，還有人黏在她旁邊，跟她話家常起來，曲寧寧只能期待安迪快點出現，助她逃離，紓解她的膀胱……

    她很想借機離開，可是看見大家如此熱情，又有點舍不得，她只是一個平凡人，竟有人想要她的合照，天性善良的她，想著能忍一下就忍一下。

    她笑到僵掉，因為憋尿，笑容變得勉強，結果抱怨聲因此四起。

    「只是有點名氣就擺架子喔，看起來很不爽欸她……」

    「對啊，不知道跩什麼……」

    這些耳語傳進曲寧寧耳里。拜托，她沒有不爽，也沒有在跩什麼，她只是膀胱快爆炸，很需要廁所而已！

    「我、我……」曲寧寧僵笑，尷尬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只是……」話沒說完，就被冒出來的聲音打斷。

    「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情。」忽地一道男嗓響起，接著曲寧寧只覺得手腕一暖，隨即一股力量傳來，她被拉出人群，反應不過來的她，只看見自己離人群越來越遠……

    世界清靜了。

    她回頭，先是看見一雙大手，視線再往上，瞧見一道寬闊的背影。耶？不是安迪那瘦得見骨的背影，反而厚實充滿男人味，這、這、這是誰？

    差點要甩掉對方的曲寧寧，隨即想到這男人是她的救世主，解救她膀胱的恩公，至少要走到安全的地方，眼見電視台大門就在眼前，還是進去再說！

    一進電視台，不勞她掙扎，男人率先放掉她的手，他旋過身站在她面前。

    她抬頭，正欲道謝。「謝謝……」

    曲寧寧呆住了。

    太熟悉的臉龐，伴隨記憶竄進她腦海里。

    艷夏、正午、科學湖。

    他漠然的眼色，冷淡的神情，俊挺面容與眼前的男人重疊……

    宋懷洋。

    她曾經深深迷戀的學長，讓她鼓起勇氣告白的男人，也是讓她大挫敗，自卑自憐好一陣子的人物。

    「你你你……」很難不結巴，她嚇呆了，腦子里第一個想法是——

    他記得我嗎？

    第一時間，她渴望被認出，想到當初他的冷漠，就想讓他看見自己如今的美麗；可是當對上他那雙依舊迷人的深邃眼楮後，她又退縮了，被拒絕其實很糗耶，反正那麼多年都沒瓜葛了……啊，不行，沒空想這些，她膀胱快爆炸了！

    宋懷洋看著她，美麗的臉龐、整理過的飄逸發型，她看起來很迷人，但此刻卻像搞笑劇一樣，你你你個半天，表情滑稽。

    他還注意到她的修長美腿詭異地呈內八狀。不是名模嗎？看來美姿美儀要加強喔。

    他不知道，曲寧寧也不想內八，實在是憋到臨界點，加上發現他是宋懷洋的驚嚇，讓她不內八就不能鎖住蛤胱……

    「算了，謝謝……」她放棄，丟下謝謝就跑掉。

    快不行了，快去廁所才是明智之舉！

    何況不該擔心他記不記得她，她已經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胖妞，現在的她，縴瘦窈窕，找不到以前的一點影子。

    被留在原地的宋懷洋，望著她的背影在視野中消失。

    他的神情高深莫測，目光篤定平靜。待她的縴影不見後，方收回視線，緩步往電視台外走去。

    他在人行道牽了他的腳踏車，踩著腳踏車離開。

    舒服的風輕吻他的皮膚，等紅燈時，有幾名年輕女性偷覷他，他儼然是街頭一道迷人的風景。

    黝黑肌膚、迷人五官、俐落的偏短發型，淺牛仔色襯衫，卷起的袖口露出結實臂膀，米色休閑褲藏不住挺拔有力的雙腿，他像時尚雜志里的型男模特兒，有點酷、有點憂郁，氣質冷冽中帶點野性。

    這樣的男人，在想什麼呢？

    肯定是尋思找一把舊吉他，或者想著晚上要到某家低調的bar淺酌，再不然，也可能正考慮晚上要不要上山，帶上專業鏡頭，拍下美麗夜色……

    都不是。

    宋懷洋正想著——突然好想吃臭豆腐，等等要繞去夜市買一份。

    綠燈了，他快速往夜市飛奔，如魚般優游在城市里，每個巷弄、某個轉彎，他都熟悉掠過。

    晚間，宋懷洋吃完臭豆腐，懶洋洋地窩在沙發里時，正昏昏欲睡，電視里播報的消息趕去他的瞌睡蟲。

    「暴紅的曲寧寧，今天獻出電視節目初體驗，現場擠滿記者，捕捉到她的美麗外表下，也有可愛的一面……名嘴曾形容，今年二十九歲　高齡　的曲寧寧能暴紅，簡直是奇蹟，她下一步將如何拓展演藝生涯？實在令人好奇。」

    電視里，曲寧寧美麗的臉龐出現，時而優雅淺笑，時而眼露迷惑，她很上鏡頭，每個表情都很吸引人，宋懷洋眯著眼楮看了好一會兒，不禁懷疑——

    這真的是那個曲寧寧嗎？那個胖得像熊貓，哭起來驚天動地的曲寧寧？

    認出她，對他來說並不難，那雙教他難忘的眼楮，瓖在變化很大的美麗臉龐上，他很震驚，沒想到她變得那麼瘦，跟以前判若兩人。

    會對她印象深刻，是因為……宋懷洋黯下眼眸，已經九年了，他還清楚記得她告白那天，其實他心情很不好。

    當時是足球隊隊長的他，正如火如荼為將舉行的比賽加緊練習，隊上某個主力選手卻在休假時鬧事，當天宋懷洋才被教練告知此事，該名主將被記過，暫時不能出賽。

    他很煩惱，心情自然不好，偏是這天收到曲寧寧的邀約，說在科學湖等他，他總不能任人干等，可一直抱著煩躁心情，對她當然沒有好臉色。

    胖胖的白饅頭臉流下不甘淚水，在他的心里，印下一抹歉疚，拒絕可以有很多方式，但那天，他選擇了沒禮貌的那種。

    有時候，他會突然想起曲寧寧，想起那雙流著眼淚的堅定眼楮。向來有禮對待其他仰慕者的他，如此對待曲寧寧的方式……讓他有些後悔。

    這幾天，曲寧寧的新聞佔據各大版面，宋懷洋一眼就認出她，她那雙眼楮，不會隨著體重改變，目光里的溫柔與執著，無論胖或瘦，還是一模一樣。

    今天會遇見她，只是巧合。

    他去找認識的制作人談工作，結束後巧遇她被人群包圍，他在旁邊觀察一會兒，見她表情從游刃有余變得僵硬，再听見群眾對她的抱怨，他沒多想就上前將她拉出來，看著她以古怪的姿勢道謝，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所以看著她快速離開，他也沒有攔截，這時才忽然覺得，她道謝的態度很倉促，眼神游移，實在不自然，他可沒漏掉她對著他「你你你」了半天，明明認出他了，卻走得那樣快，怎麼回事？

    是還有其他事情要忙，還是……在躲他？

    也是，只怕她也想遺忘那段過去吧？對如今意氣風發的她來說，過去也許是恥辱也說不定，宋懷洋凝眸。真可笑，自己竟然揣測起她的想法，就對她那樣好奇？

    另一頭，曲寧寧正襟危坐，听坐在對面的安迪講課。

    「來，跟我講一遍，不好意思，我沒有化妝——」

    「不好意思，我沒有化……等等，我今天有化妝欸！」曲寧寧回想今天，她剛下通告，當然有化妝啊！

    「所以，以後你要戴墨鏡，知道嗎？」安迪撇撇嘴，覺得自己太大意。

    听見曲寧寧訴說今天被粉絲圍堵，他就覺得她真是不成才，還在那邊陪他們搞那麼久，安迪決定開班授課，給曲寧寧幾個理由，以後見到粉絲就這樣回答閃躲，萬事OK！

    「喔。」

    「來，再跟我說，不好意思，我頭發沒有整理——」

    「我今天頭發有sedo過欸！」

    安迪翻了個白眼。「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唱反調，你可以戴帽子啊！戴帽子！出門習慣戴帽子，頭發有沒有整理誰看得出來？你說了算！」

    「喔……所以，以後出門又要戴墨鏡又要戴帽子。」她覺得好麻煩。

    「沒錯！這樣沒人認得你，如果還有人認出來，那就說︰　對不起，我趕時間　——」

    「喔。」沒化妝、頭發沒整理、趕時間，她懂了。

    逃脫三寶，就是搪塞粉絲，制造處處踫壁的感覺，讓粉絲知難而退，她懂。

    但總覺得有點不妥，如果對方很喜歡她，她還這樣避之唯恐不及，好像很殘忍耶。

    「如果那個粉絲真的很喜歡我，還每天在電視台等我，好不容易遇到了，難道不能幫他簽個名或合照嗎？」

    安迪挑了挑眉，對上寧寧清澈的眼眸。「那是跟蹤狂，不是粉絲。」

    「哪有那麼夸張？」

    「他如果每天等，就是跟蹤狂無誤。寧寧你不懂，我知道你心軟，可是听我的，你一定要避免今天的狀況，除非不想過正常的生活了。我今天沒看到盛況，但可以想像，你何必浪費那麼多時間？倒不如多上節目，增加曝光率，接到戲約、出唱片，讓粉絲能多看見你的作品，這才是回報他們的方式。」

    安迪淡淡笑了。「何況，目前你不能把他們當粉絲，他們只是把你當新聞人物好奇地包圍而已，等以後你有了作品，才有所謂的忠實粉絲，那種才是我們要重視的。」

    這番話好像也對齁？

    曲寧寧听進去了，可是安迪口中的拍戲與出唱片，她卻很難想像。

    她其實沒有雄心大志，可是看著安迪一臉激動期待，也想不到該怎麼拒絕與反駁。

    她胖了大半輩子，沒想過要減肥——好吧，不是沒想過，是沒成功過。直到那次對宋懷洋告白，讓她的自信心徹底跌落谷底，不斷想著，是不是真的太胖了？他才會不只拒絕，還態度不耐，連告白也不肯听完。

    被拒絕的力量果然很大，她從此發憤減肥，三餐嚴格控管，每天乖乖運動，睡前還要做伸展才罷休，也就自然而然瘦了下來，至今，仍維持較清淡的飲食習慣。

    可悲的是，午夜夢回時還會夢見那個胖胖的自己，醒來後，都會照鏡子照上半天，就怕噩夢成真。

    也因為看過她胖的樣子，安迪常對她耳提面命，要她不準吃這吃那，小心復胖，曲寧寧也因此自律甚嚴，做了不少努力，才維持現在這身形。

    但她真的沒想過，今天會上通告，接觸演藝圈。看著安迪這幾天興奮的樣子，才意識到對安迪來說，這是一個機會，安迪想借著她大撈一筆。

    這沒有錯，可她不由得懷疑，她不會演戲、唱歌，又能做什麼呢……

    算了，想也沒有用，邊走邊看吧。

    回家的路上，曲寧寧學乖了，她戴了頂漁夫帽，並將帽檐壓低。一路上，果然無人認出，到了住家的巷子口，才將帽子摘掉，松了一口氣。

    此時赫然發現今晚的月亮特別亮，她仰頭，看著皎潔圓月，心情放松之際，想起了宋懷洋。

    他一點都沒變，還是一樣高大俊挺，迷人的眼楮一如記憶中讓人心動。

    都這麼多年了，也許她一開始有想過重逢，想過要讓他看看看她的蛻變，但經過時間洗禮，想法已經淡去，如今再見，她以為她會好鎮定，卻發現自己在他面前仍是手足無措，還有難以忽視的心慌意亂。

    寧寧輕輕嘆了口氣，她到底……為什麼總是容易為這個男人亂了心？

    她好迷惘。

蔡仲子

第二章

    曲寧寧雖然從小就胖，但胖得不自卑，即使知道自己的外表不討喜，卻不會自憐自艾，因為她有一個超級樂天的哥哥曲東宇。

    大學二年級那年，曲東宇發現她藏在行事歷里的宋懷洋照片，那是張她與同學在操場旁合照，不遠處的大樹下，站著一個單腳踩著足球的大男生，就是宋懷洋。

    「哇靠，這張照片你被拍得又丑又胖，干麼留著？還護貝？怪怪的喔！」曲東宇眯起眼，發現照片里的宋懷洋。「你暗戀這男的？」

    「唔……」

    「嘿，一定是，喜歡他什麼？帥？酷？很會踢球？」

    「不是啦……因為他很努力，有次我看到他都受傷了，還帶傷上場，他是個很認真的人。」

    曲東宇哼了一聲。「真愛喔，好肉麻。」

    寧寧臉紅紅，瞪了哥哥一眼。

    之後，曲東宇一天到晚關心她的戀愛情事，知道她完全沒有進度後，某天提議——

    「干脆告白吧，這樣耗著干麼？喏，最近我看了本書，書上討論吸引力法則，就是說我們要相信自己有資格得到想要的東西，要去努力，我覺得很受用，你每天想那個男生有什麼用？總要踏出第一步吧！」

    曲寧寧被說動，也去看了那本書，恨不得趕快實行，她知道宋懷洋是個很有禮貌的大男生，接受過多次告白，響應雖直接卻有禮，讓人就算失敗也很服氣，于是她為自己打氣，做好心理建設，才去告白。

    結果，慘敗收場。

    時間是最好的失戀藥，隨著減肥成功，當了模特兒後，她幾乎很少想起那個曾經印在心上的大男生，直到今天……

    「哥……我遇到宋懷洋了。」曲寧寧從門後探出頭，看著正把身體凹成不可思議角度的曲東宇。

    這是曲東宇的「練功房」，身為瑜伽老師的他，每天睡前都會到練功房進行一小時的瑜伽與冥想。

    他睜開眼楮，瞪了妹妹一眼。曲寧寧趕緊閉上嘴，走進來關上門，乖乖跪坐一旁，等待哥哥結束動作。

    二十分鐘後，曲東宇站了起來，沒好氣地瞪著曲寧寧。「是怎樣？跟你講過好幾次，我在做瑜伽時不要打擾，就是听不懂耶！」

    「對不起啦，因為我太想找你討論咩，不小心忘了……」寧寧說得心虛，美目里藏著歉意。

    他嘖了一聲。「你剛說宋什麼的，誰啊？明星喔？」

    「宋懷洋。」她臉色一紅，單單提這名字就有點不好意思，想到他一如記憶里的俊帥樣貌，過去的少女心好像也被春風吹起，想到他就有些緊張。

    「喔，你告白失敗的那個？」見曲寧寧點頭，他嘆了口氣。「遇到他又怎麼樣？你跟以前不一樣了，而且也不可能還暗戀他，反應那麼大干麼啊？」

    她一時語塞。

    對喔，她干麼反應那麼大？

    「我也不知道，以前有想過，如果再相遇他認出我，應該會很驚訝，我就覺得囂張。可是今天看見他又想到，如果被發現我是以前的小胖妹，還跟他告白過，實在很丟臉！」她覺得自己好沒志氣，宋懷洋讓她好混亂，拿不定主意，為什麼？就因為曾喜歡過他？

    曲東宇挑眉，沒說話。

    「我也不知道啦……遇見他怎麼可能不影響心情？哥，你如果遇到喜歡過的對象，難道可以如此淡定嗎？」

    「我只想看她有沒有中年發福，或是長了皺紋之類的。」

    「他沒有發福，也沒有變老長皺紋，還是跟以前一樣帥……」

    他以怪異的目光瞅她。「你不要給我吃回頭草喔！發什麼花痴？」

    她臉一紅。「我知道啦，我沒有喜歡他啊，學生時代的暗戀都只是看一個形象，其實我根本不了解他。現在我知道找對象還是要看個性，所以我只是稱贊他的外貌，但個性方面……」腦中突然竄出他護著她離開人群的舉動。

    其實他還滿熱心的……換句話說，個性不錯出……

    見曲寧寧進入幻想模式，一臉傻乎乎地呆怔著，曲東宇不禁嘆了口氣。

    自父母出事後，他們兄妹相依為命，他沒少擔心過這個唯一的妹妹，她天真傻氣，不愛與人計較，不防人……但也奇跡，她長那麼大從沒遇到什麼壞事，這也算傻人有傻福吧？

    現在，看著曲寧寧臉紅紅、傻愣愣，猜也猜得到跟今天遇到宋懷洋有關，他這妹妹不會那麼蠢吧？重新愛上同一個人？

    那不是很糗？

    三個禮拜過去，曲寧寧進出電視公司多次，卻沒再遇到宋懷洋。

    本來還猜他可能住附近……好吧，她是有偷偷期待再遇到他，但遇到他能做什麼呢？她腦中已有一番小劇場。

    首先，他一定不認得她，當初她寫的信並沒有屬名，他一定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可能靠名字認出她。

    所以，她不用像上次一樣失態，跟他聊天，裝作沒有以前的淵源……然後呢？

    曲寧寧自問，卻答不上來。

    她對跟他拉近距離有期待，卻理不清這股欲望從何而來？說是暗戀不可能，要說是好感嘛……只是救了她，就對他有好感嗎？

    「今天下午我帶你到版畫教室，接著我還有事會先走，你就在那邊練習，結束後再自己回家，我就不來載你了。」安迪看著她，丟下這串話，邊拿起手機回訊息，沒听見她回應，又道︰「寧寧？」

    曲寧寧回神，安迪把話又敘述一遍，她才點頭道︰「我知道了。」

    與其猜測那些沒準兒的事，倒不如想想接下來得面對的挑戰。

    安迪幫她接了一出戲，由她擔任女主角。因為角色設定，她得先學習版畫三個月，還要交出作品義賣造勢。

    版畫老師已經找好了，今天就是課程第一天。

    學版畫不可怕，令人擔憂的是她的演技吧？因為三個月後才會開拍的，她除了版畫課，還得上戲劇表演課，整個人變得超級忙碌。

    這天下午下起毛毛雨，安迪把她送到版畫教室後，因為跟人相約的時間快到了，索性沒下車，讓曲寧寧自己去上課。

    版畫教室位于藝術大學旁的寧靜住宅區，是老公寓改造的一樓店面，旁邊還有一扇紅鐵門，掛著信箱與門牌。

    店面的玻璃大門旁沒有招牌，只在透明落地窗旁貼上營業時間，雖是整扇落地窗，卻又因為拉緊全白窗簾，教人無法窺視。

    她試著推了推玻璃門，卻發現鎖著。

    她皺起眉，看了手表，下午兩點零五分，她遲到五分鐘，但也算準時吧？總不會老師這樣嚴格，差五分鐘就鎖上門？

    她撐著傘站在門外，左看右看尋找電鈴，卻沒發現，她皺起眉，有些不知所措，歪了歪頭，靠著玻璃門，無奈地用手敲了敲。

    叩叩。

    指關節與玻璃門撞擊的清脆聲音，小得讓人沮喪。

    她深吸口氣，準備打電話詢問安迪有沒有版畫教室的電話號碼，下一秒大門竟神奇地開了。

    「這麼小聲也听得見？」她自言自語，才叩了兩下而已耶。

    「當然。」一道男嗓響起。

    曲寧寧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自言自語被听見還被回話。她抬起頭，漾出微笑，正欲向來人打招呼，卻在看見來人時，笑容瞬間僵掉。

    宋懷洋看著她僵硬的神情，挑了挑眉。

    「你遲到了。」他表情似笑非笑，舉起手，用大拇指跟食指比了個手勢。「一點點。」

    她表情僵了僵。「我來上版畫課，請問老師……」不會就是你吧？

    老天，竟然這麼巧？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宋懷洋會出現在眼前，曲寧寧腦袋一片混亂。

    她她她……現在看起來如何？下意識順了順發尾，拉了拉被斜背包壓亂的衣服，這些舉動落入宋懷洋眼里，只覺得她很毛躁。

    「就是我。」他望著她，心里覺得好笑。她怎麼了？又這樣慌亂無章。「你忘記我了嗎？」

    她一震，揚眸看他，這話什麼意思？是說……他記得她？！

    「你忘了我嗎？幾個禮拜前才見過面，在電視台，你那時走得很急……」

    她松了一口氣。原來是說這個。「那時我……很想上廁所，所以才那麼倉促，那個……很謝謝你的幫忙。」

    唉，她自問——到底希不希望他認出自己啊？其實不排斥，但也不打算主動說出啦，她只想要認識現在的他，不想著墨于過去太多。

    這會讓她的心變得太混亂，一下覺得告白失敗很丟臉，一下又懷疑當初他是不是以貌取人？可是話說回來，換作是她，也不願意接受不起眼的自己吧？

    當模特兒久了，雖知外表不是絕對，但仍然是重要的一環，外表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內心，但可以看出這個人如何照顧自己。肥胖可能是太過放縱或不愛運動，看起來邋遢可能是沒有品味，頭發亂七八糟可能是無心于外表。

    當時的自己，會被拒絕的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這是減肥下來後，曲寧寧才想通的，所以她將對宋懷洋的埋怨化去，只告訴自己要牢牢記得那股不服氣的感覺，鞭策自己保持身材。

    宋懷洋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她的謝意，心里卻想著——她是想上廁所？不是故意閃避？

    「你不大像搞藝術的耶……」以前明明念電機，也參加足球隊，怎麼如今教起版畫來了？

    「所以？」

    「所以出……我只是好奇啦……」

    宋懷洋笑了。

    「你眼中搞藝術的應該長怎樣？長頭發？留胡子？很瘦？」他隨口說出幾個大眾對藝術家的刻板印象。

    她也被逗笑了。「對啦、對啦，最好還戴頂畫家帽，一看就很難搞的那種。」

    「很抱歉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搞藝術的』。」宋懷洋敞開門，側著身。「來吧，听說你時間很滿，我們得把握時間。」

    宋懷洋跟曲寧寧將演出的戲劇制作人有些交情，該制作人是從藝文節目出身，對藝術一直頗有想法，這次將版畫置入戲劇，除了造勢，也是一種營銷，所以宋懷洋並沒有收取學費。

    曲寧寧有些迷惑地望向他，他的眼楮里沒有情緒，只是坦然且直接地望著她，這種自然的相處模式，讓她感覺很不真實。她試圖從他的眼神里探究他究竟記不記得自己，但下一秒又別開視線，這樣突兀的舉動也太沒禮貌了。

    而且他記不記得自己，重要嗎？

    她已經不是以前的自己了，他也不是。現在他們因為工作連結在一起，她只要平常心就好，這才是對的吧？

    她邁開腳步進了門，宋懷洋在她身後把門關上，砰地一聲，令她驚跳了一下。

    很難不緊張啊！尤其學習版畫時，只有兩個人相處，光想就讓她心跳加速……

    啪、啪、啪。宋懷洋按開開關，將燈打亮。

    他們來到一個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大長桌，四周牆邊是一整排書架，里面擺著書籍、她看不懂的美術材料，架上則放著幾張已經完成的畫。

    有張版畫吸引了她的目光，黑色的墨勾勒出一片夜景、很卡通的星星跟月亮，還有擬人化的北風伯伯吹皺海岸的浪。

    她將裱框的畫拿起來，細看著。這像出自孩子的手筆，很可愛，很童心，藏身在一大片厲害美麗的版畫里，顯得好突兀。

    背後，低沉的嗓音響起。「那是我的第一幅作品。」

    她轉身，神情有些訝異。

    寧寧這才想到，宋懷洋讀的是電機系，當足球隊隊長，怎麼會跟美術扯上邊？

    但這疑問無法問出口，就怕被他發現自己原來是同校學妹。她眨了眨眼楮，沒多問什麼就放下畫，隨著他來到工作台前，開始版畫教學。

    他給了她一張圖畫紙，還有一枝鉛筆。

    「你先想要畫什麼，構思好後，再開始版畫的制作。」他側眸盯著她。「其實要直接畫在版上也可以，但因為你的作品打算拿來義賣，我認為你先打草稿，決定要畫什麼再說。」

    她喔了一聲，先前已經上網看過，版畫制作方式其實分很多種，有金屬版、絹版、木版……雖不知道他打算給她使用哪種，但在下手之前，決定構圖是首要之務，更何況，這是要拿來義賣的。

    她得認真想想，畫些什麼才能表達自己的特色，又能吸引人競標。

    拿著鉛筆，曲寧寧進入思考模式，許久，圖畫紙仍是一片空白。

    坐在對面的宋懷洋，起初好奇她將會畫出什麼，甚至已經做好要獻上好多張圖畫紙給她替換的準備。她可能會畫過一張又嫌不好，再畫一張又不滿意，沒想到，她竟沉靜入定，一雙大眼楮盯著圖畫紙，像靜止的雕像一樣，遲遲不下筆。

    臂察了一會兒，宋懷洋干脆抱來一大捆鉛筆，鋪了一張舊報紙在桌上，右手拿刀片，左手拿鉛筆，開始一枝枝削了起來。

    時間，就在寧靜中過去。

    曲寧寧低首畫起圖，畫完後，抬起頭來，看見對面的宋懷洋，感到一陣恍惚。

    他坐在桌前，陽光從身後的窗灑落，在他周身暈染上一層陰影，他側著眸，專注削著鉛筆，握著刀片的大手、修長靈巧的手指，一下下劃下刀片，在鉛筆上刻下痕跡。

    這幕像張老照片。曲寧寧感到呼吸困難，不能動彈，深怕吵到他。

    他還是好迷人啊……怎麼自己就是對他沒有抵抗力？

    當模特兒後，明明也遇見不少高挺帥氣的男模特兒啊？怎麼就只對他有這種心動到窒息的感覺呢？

    她腦中警鈴大作。不好，她不該跟他學版畫的，怎麼辦？

    忽然，宋懷洋抬頭看向她，對上她有些失措的眼神，微微一愣，隨即唇角上揚。

    他放下刀片。「畫好了？」

    「嗯……對，畫好了。」她望著紙上的圖，有點不好意思拿給他看，下一秒還是把圖遞出。「這適合做成版畫嗎？」

    他還沒看畫，只是看著她，對她的疑問作出回答。「沒有不適合做成版畫的圓，是你自己滿不滿意而已……」低頭，看向她的圖，怔住。

    原以為她會畫出花花草草，或者可愛小動物，再不然也是風景或天空，卻沒料到她會畫人。

    那是一個長頭發的女人，身材縴細，做出瑜伽動作，雙手觸地，身體柔軟對折，旁邊是一棵大樹，樹蔭蒼郁。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女人，在大樹旁做瑜伽。

    她沒注意他的表情，補充道︰「我可以在記者會上做出這個動作給他們看，畫上的人就是我，我想闡述自然的觀念，大樹代表大自然，我們人類也很自然，可以很柔軟，我彎下腰就可以擁抱大地……」

    他感到詭異，臉上表情很驚悚，萬萬沒想到，曲寧寧的腦子不像時下一般年輕女性，竟然給他提大自然，講擁抱大地……

    很驚訝啊，但又覺得好有趣，更覺得……她一本正經地說這些他向來沒有興趣，甚至嗤之以鼻的觀念時，很動人。

    「你做給我看。」他好奇地要求道。

    這個動作竟然可以延伸成擁抱大地？而且她說她做得到，這對筋骨超硬的宋懷洋來說很不可思議，非要親眼看看不可。

    可以想象，她若真的在記者會上這樣做，隔天新聞畫面應該都會登這張照片吧？那多有趣？

    她愣了一秒，但還是听話地站起來，一彎……嘿，不是彎下腰，而是先側邊彎一下，再換邊彎一下，再往後挺，背橋姿勢彎一下……

    「你在干麼？」國民健康操來著？

    她正維持背橋姿勢，還是開口。「暖身。」

    他大笑。「那你在記者會上是不是也得先暖身？我能想象記者應該都會大傻眼……」

    忽地，她往前彎，輕易對折了。

    這情景好論異啊！他拿著手中的畫，對比眼前的實景操作，笑意不減。

    「你看，這像不像擁抱大地？」她雙手張開觸及地板。

    他還是笑，淡道︰「我很久沒掃地了。」

    她跳起來看著指尖，果然有著薄埂灰塵，遂埋怨地看向他。

    他聳聳肩，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就這幅吧。用這幅義賣一定很有趣。」

    她看著他一臉調侃，心里一陣暖意流過，總覺他們不像初識，而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好吧，她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但他呢？記憶中應該沒有她吧？怎麼就覺得他表現得很親近呢？

    她歪著頭，試探性地問︰「你以前就念美術系嗎？」

    他搖頭。「我念電機的。」

    「喔……那怎麼會轉到美術這領域？」語出，又覺得像在探問私事，連忙話鋒一轉。「也是啦，我以前念企管的，現在還不是當模特兒。」

    他沒回話，只是若有所思地靜靜望著她。

    罷剛的笑容已經淡去，宋懷洋沉默著，一雙沉如水的眼眸，深得教人探究不了所藏的心事，她感到尷尬，舔了舔唇。「以前學的東西我都忘光光了，甚至都快忘了被誰教過，嗯……學生時代很多事情都離現在好遙遠出？我好像很對不起以前的老師……」

    他盯著她，開口道︰「我倒都沒忘。」

    「啊？」

    「大學時的事情，我都記得很清楚，教過我的老師、足球隊的教練、每個同學，還有足球隊隊友，我都記得。」

    她呆了呆，啊咧？「記性很好喔……」

    「我還記得，有天中午有個女生約我見面，地點在科學湖……」他意有所指的語氣，讓她背脊一涼。

    他繼續說︰「她給我一封信，沒有署名，我準時到了科學湖，她卻遲到了，也是五分鐘，跟你今天一樣。」

    她整個人呆住，看著他帶著調侃的目光。啊咧？他他他……竟然記得！

    而且，嗚，八成認出她了。

    「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認出我了。」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早知道你認出來，我就不用那麼煩惱了。」

    這下宋懷洋明白了，原來她一直煩惱他會不會認出她。

    「你很好認，跟以前一樣。」

    她生氣了。「哪有一樣？我明明跟以前差很多！我瘦很多耶！」

    「但還是你啊，你跟以前一樣，都有雙堅定的眼楮。」

    堅定的眼楮？

    她有點听不懂，這算是稱贊嗎？但身體比她的大腦更快做出反應，臉紅了。

    她清清喉嚨，正色道︰「這些都不重要，反正我把以前都忘了，你……不要以為我還喜歡你喔！」

    她臉蛋紅撲撲，耳朵也燒燙燙。這得跟他說清楚，不然以為她還喜歡他怎麼辦？多尷尬啊？

    他斜覷她一眼。「放心，我沒那麼自戀，你不用糾結，我們就像學長學妹一樣相處就好，把版畫課程上完，其它都不用多想。」

    她點頭同意，心里卻一陣悵然若失。

    她是怎麼了？

    他說得並沒有錯，難道她還期待什麼嗎？

    她真是……發花痴了。

    曲寧寧走後，宋懷洋拿起她的畫，端詳好久。

    畫里的女人就是她的投射，他眼色不禁放柔，看著她筆下的自己，縴細高挑，長發，赤腳，穿著寬T恤。

    這樣樸素自然，跟滿嘴說要擁抱土地的她，倒是很像。

    原來她的內心是這樣的啊……

    就算他們曾是學長、學妹關系，他仍對她一無所知。

    原先對她的印象就跟大眾一樣，覺得她外表美麗時髦，生活八成也是紙醉金迷，名牌包不離手，成天只想著如何變漂亮。

    這些沒有不對，只是，她內心的自己，不是穿著高級訂制服，而是一件簡單的白T恤。

    或許她一直都一樣，無論胖或瘦，內心都是那個純白的她，歲月只能改變她的外表，但她的心，一直是那個會在科學湖旁大哭的女孩，那樣放得開，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看著那幅畫，他覺得身體暖洋洋，好像也能體會她口中說的擁抱大地，那種純粹的自然，讓他有點向往。

    他轉頭，看著自己的工作室，簡單整齊，近乎冰冷的擺設，都因為變得溫暖的心境，在他眼里有了溫度。

蔡仲子

第三章

    「他認出你？！」曲東宇怪叫一聲，差點打翻手中的茶。

    「對啊，哥，你也覺得驚訝吧？他竟然一直記得我……」

    「我驚訝的是他竟然能認出現在的你。」他喝下茶，順了順胸口。哇靠，嚇死了，竟然有人可以看出如今的大美女曲寧寧是以前的黯淡胖妞！

    「他太強了吧？開當鋪的？」可以去當鑒定師了！

    寧寧歪著頭，輕輕點點頭。「他說我的眼楮跟以前一樣堅定。」

    他伸出手，托著妹妹的下巴，左看右看，上推下捏。「怎麼看都不覺得你的眼神有多堅定，他到底是怎麼看你的啊？以前你對食物的眼神是很堅定啦……」

    她拍開哥哥的手，拿起鏡子看著自己。「哪有啊！我的眼神真的滿堅定的，夠正派。」

    呵呵，宋懷洋說堅定就堅定，他發現她沒注意到的特點，這表示他有注意自己，感覺真好。

    至少啊，以前被他拒絕，他不是只記得自己是個胖妞，還記得她有一雙堅定的眼楮，光這樣想，就讓她心里舒服很多。

    「行了，這沒什麼好爭論，重點是，你干麼在意他的話？」曲東宇奪去她手中的鏡子。

    「你不會又對他抱起期待吧？千萬不要，這只是情感上的記憶而已，因為喜歡過他，就覺得他很特別，他說的話、做的事情，你都會去注意，如果你從沒喜歡過他，他對你來說就只是一個陌生人。」

    曲寧寧皺起眉。「是沒錯啦，但如果我真的對他抱期待，又為什麼不可以？」

    「沒什麼不可以，就覺得你很花痴而已啊，都被拒絕了還重新愛上，不要跟別人講你是我妹，好丟臉啊。」

    她笑了。「哥就只會在意這個，喜歡上同一個人又不丟臉。」

    曲東宇指著她。「你你你……你看！現在開始說什麼喜歡同一個人不丟臉了，你這是在打預防針，出！改天回家跟我講︰『哥，我愛上他了怎麼辦？』我會被你氣死，到時一定不理你！」

    「不會啦……」她臉紅紅。

    「還給我臉紅！」他快昏倒。「雖然戀愛是自由的，可愛上同一個人就很蠢啊，我們應該要多嘗試其它可能，OK？」

    曲東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反對？

    雖然他的字典里沒有「吃回頭草」四個字，但也不會強制規範妹妹，或許是因為曲寧寧被拒絕那天的沮喪大哭，讓他對宋懷洋起了反感吧？

    對于讓妹妹心碎的男人，他怎會有好印象？

    「其它可能……」曲寧寧細細思考，她的戀愛經驗嘛，其實是零。

    以前受限外貌，沒有戀愛機會，當模特兒後，不是沒有追求者，但總是沒有遇到讓她心動的對象。

    偏偏此時腦中跳出宋懷洋的臉。

    他低首削著鉛筆，專注迷人的神色，讓她口干舌燥，心里很慌。

    她感到一陣恍惚，變得成熟的臉龐，跟記憶中那個拒絕自己的大男生臉孔逐漸重迭，那雙冷淡的眸子教她心口一震，感覺自己被嫌棄了。

    于是她心慌意亂起來，而下一秒，那雙眸子里的冷淡淡去，轉為和煦且溫暖的情緒，一如今天的他，笑看著自己，嘴里說著調侃的話語，讓她放松下來。

    她站起來，看著哥哥疑惑的目光。「想睡了，晚安。」

    曲寧寧回房間，趴在床上，閉上眼楮。

    擁著被子，她想——不是自己發花痴，而是真如哥哥所說的，人都有情感記億。

    所以她特別在意宋懷洋的一舉一動。

    這很自然，是過去的記憶讓她在乎今日的他。

    但，如果情感記憶真能左右她，那麼再次愛上他，也不意外嘍？

    她恍惚地覺得，若能跟他戀愛……那也不錯啦……

    真的不能小看情感記憶。

    曲寧寧站在版畫教室門口，胸前拽著包包，神情緊張。

    晚上七點多，剛錄完節目的她，明明不是約好的上課時間，卻下意識跑來了，直到站定才回神過來，腦袋里兩個聲音在打仗，讓她遲遲不敢敲門。

    一個聲音說——拜托快轉身回去啊！如果被宋懷洋看見要怎麼解釋？沒事跑來找他，又曾經喜歡過他，多尷尬啊！

    另一個聲音卻說——只是有空檔過來學版畫不可以嗎？就當作對版畫很有興趣，這也沒什麼吧？

    曲寧寧內心糾結，她呆望著玻璃門，一下伸出手、一下收回手，舉棋不定。

    還是算了吧？

    她轉過身，準備離開，卻對上一堵胸膛。

    宋懷洋皺起眉看著她，將她行徑全看進眼里，她伸手又收手，呆望門好久，不知道她想干麼？既然來了怎麼不敲門？而且沒敲門就打算走？

    「我我我我……」曲寧寧大結巴，見他滿臉疑惑，覺得自己真是蠢到爆了。

    他挑眉不語，有些愉悅地欣賞她的慌張神情，月光下，她美麗長發束成馬尾，臉上還帶著妝，大眼楮里滿是無措，可愛的唇瓣「我我我」了半天說不出其它字，傻乎乎的。

    「我……路過啦……」她說得很心虛，剛剛想到「對版畫很有興趣」的說詞，早因緊張而拋向九霄雲外。忽然，他手中的提袋吸引了她的目光。

    雖是不透明的便利商店塑料袋，但還是能隱約看見內容物，映入眼簾的是脆笛酥、洋芋片、家庭號可樂……

    「你吃這些？」她好驚訝，為了保持身材，她已經幾年沒踫過這些食物了。

    「我最愛這些，吃零食已經變成習慣，干麼這麼驚訝？」他沒等她回答，續說︰「你來學版畫？」

    他大發慈悲幫她找了個台階，隨口說了理由，讓她順著話尾，結束一直我我我的大結巴。

    「對……」她眨眨眼。「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啦……」

    他拿出鑰匙打開門，做了個手勢。「進來吧。」

    她進去，臉上有著淡淡紅暈。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自己這樣突然造訪，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他。

    他拿了一塊木板，放在她面前。「把上次的草稿畫在上面，我們要刻在這里。」

    在曲寧寧拿起鉛筆靜靜畫畫時，宋懷洋一樣坐在她對面，桌上攤放一本美術雜志，他專注看著，翻頁速度很慢，每一頁都盯很久。

    旁邊放著剛提回來的塑料袋，他大手一撈，抓出脆笛酥開封，右手拿著脆笛酥，邊看邊吃。

    沒多久就吃了大半，又繼續開洋芋片，一樣邊看邊吃。

    淡淡的食物香味，加上他動作頻頻，讓她不禁停下畫筆，抬起頭看向他。

    宋懷洋是零食控，甜的、咸的、高熱量的全不忌口，白天吃、晚上吃、深夜也吃，從沒想過熱量或代謝控制，看見她望著自己的目光，他猜想她也想吃。

    「要吃嗎？」他推了推脆笛酥，猜想女生可能比較喜歡甜的。

    她睜大眼楮看著脆笛酥，像看怪物，隨即用鉛筆推了推脆笛酥，把它推離。

    「我不能吃這些，我是易胖體質。」雖然很想吃啦……

    他皺起眉，有些不苟同。「節食節成這樣，一點生活樂趣也沒有。」

    她有些委屈。「我沒節食，三餐都很正常，只是不吃零食，也會注意吃進些什麼而已。」

    「那你今天晚餐吃什麼？」

    「我吃便當。」

    「全部吃完？」

    「飯吃一半，菜有吃光，魚排吃一半。」

    他沒有反駭，倒是看了看她縴瘦的手臂，以及明顯的鎖骨。「我覺得你有點太瘦了。」他甚至擔心她營養不良。

    「啥？」低頭看向自己。「這剛剛好啊，經紀人還嫌我有點胖，再瘦一點穿秀服會更有氣勢。」

    「你經紀人真是病態。」他冷哼一聲。「你有運動習慣嗎？吃那麼少跑得動嗎？」他眯起眼楮打量她，語氣流露關心。「你真的太……」

    話沒說完就被她打斷。「我吃得不少！」

    她有些被激怒了。

    便當吃了一大半哪叫少？她可沒有斷食、不吃澱粉只吃藺箬過日子，都有確實吃東西！

    接觸到宋懷洋不信的目光，她氣極了，站起來朝他努努下巴。「走，我們去夜跑，看誰體力比較差。」

    夜跑？

    他挑眉看著她的穿著，米色蕾絲短袖上衣、淺藍色牛仔褲、海軍藍白相間平底包鞋，唔，幸好不是高跟鞋，雖不是運動專業配備，但要跑一下是沒問題的。

    他很看扁她，篤定她只能跑「一下」。宋懷洋站起來，高大結實的身材顯然有長年鍛煉，不容小顧。

    他們對看一眼，火花在彼此眼中竄過，火藥味濃厚。

    他們一起出了版畫教室，站在夜晚的街道旁，巷弄幾無行人，極適合穿梭奔跑。

    他低頭朝她冷笑，一邊登入手機APP，設定慢跑數據。

    這家伙肯定常跑步，竟有下載路跑計算里程的APP，她瞄了一下，屏幕上顯示曾經跑過的紀錄，戰績輝煌！

    「你如果能跑三公里，我就佩服你。」

    宋懷洋定了自認為算低的門坎，他大學時通常能跑上十公里，但如果平常沒有鍛煉的人，恐怕一公里就會累到不行。

    三公里？

    糟糕，曲寧寧沒概念。

    她是很少慢跑，卻有上健身房的習慣，對自己的體能有信心，雖不明白三公里會不會難倒自己，但仍舊信心滿滿。

    「小兒科。」她放大話。

    不多說，直接開始！她率先奔進夜色里，腳步輕盈，姿態美妙，宋懷洋跟在她身後，訝異于她不愧是模特兒，有模有樣，看起來很專業喔。

    姿態滿分，至于實力嘛……不怎麼樣。

    一公里，她開始放慢腳步，臉頰染上紅色，櫻唇微張；一公里半，腳步更慢，開始有了喘息聲，香汗淋灕；兩公里時，她哀號吱吱叫︰「我的天！我快不行了，好累！」

    他一直跑在她旁邊，神情輕松。「現在是兩公里，要放棄了嗎？」

    放棄？她轉眸瞪他，超想放棄……可是太丟臉啦！想到自己都有毅力熬過減肥的日子，現在賭上尊嚴也不能在這邊弱掉！

    「沖啊！」她大喝一聲，拔足狂奔，想用爆發力多沖一段路程，能沖多少是多少！

    他一愣，隨即笑了，她大喊的表情有夠逗趣，不是優雅美麗的名模，反而帶點孩子氣，有那麼一點野蠻，很可愛。

    宋懷洋輕易追上去，這時她體力用盡，速度已經放慢，她喘著問他︰「還還還……有多少？」

    「六百公尺。」

    「天啊……」她開始喋喋不休，想轉移疲累的注意力。

    「我沒想過三公里會這麼累，我平常、平常明明有在運動，固定上……呼……健身房，但我踏步機、腳踏車機都用了，就是很少、很少上跑步機，而且、而且……路跑也跟跑步機不一樣吧？路是有……坡度的，應該難很多出……」

    一邊跑一邊講，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但還是注意不要停下腳步變成快走，倔強地維持著所謂的「慢跑」。

    六百公尺的距離，就在她的喋喋不休中結束了。

    她幾乎累癱，但還是完成了三公里的考驗。

    她喘息著，累得不得了，還是不忘噱他一下。「看吧……我體力不錯吧……」

    他看著堅持的她，心里沒來由一軟，路燈下，她堅定的眼楮，讓他感到呼吸一窒，身體發熱。

    夜風有點涼，運動量不到平常的一半，但他覺得自己熱到快冒汗，這是怎麼了？

    曲寧寧養成了一有空就跑工作室制作版畫的習慣。

    無論早晚，宋懷洋都不會拒絕，讓她在工作桌忙著版畫。

    他呢？就做平常該做的事，閱讀美術書刊、制作客戶訂做的畫，準備在偶像劇播出後乘機多開版畫教學課程的他，也開始研究教材資料。

    這沉靜的片刻，讓曲寧寧感到放松，有時見他坐在對面削鉛筆，就能听見自己加快的心跳聲，她的生活因為名氣而忙得團團轉，只有在這里才覺得安定。

    宋懷洋呢？習慣獨自工作的他，出乎意料對多了一個人毫無感覺，沒有壓迫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曲寧寧在工作室里，唯一讓他感覺不同的是——溫度好像上升了。

    有時看著她低頭專注著，他心口一暖，緊繃的神經柔軟下來，看她白皙的手握著刻刀，一下又一下，專心的眼色很美麗。

    這天晚上九點多，曲寧寧又來報到，她乖乖坐著，拿起刀在木板刻上痕跡，對面一樣是宋懷洋，他低首在圖畫紙上畫畫，速度很快，卻一直︰小滿意，舍棄一張後又重畫一張。

    她有些分心，好幾次偷覷他，但又告訴自己不行這樣，要專注于手中版畫，這可是要拿來義賣的，不能辜負粉絲期待。

    刻呀刻，眼皮逐漸合上，好困啊……

    宋懷洋發現她睡著了。

    她趴在桌上，刻刀從手上滑落。他將刻刀放好，望著她眼下的黑眼圈，感到一陣心疼，從未有過的溫情洋溢心間。

    她很累。

    這些日子她工作很忙，從曝光量就能得知一二，更別說她最近頻打哈欠，臉色也變得沒那麼紅潤，今天更是直接睡著了。

    他常在電視上看見全力以赴的她，總是撐著笑臉，而當她來到這里時，笑容下卻有著倦意，私底下的她不如電視上全然陽光，她也會喊累，說好想睡，抱怨今天因為等某個明星而行程延誤……

    在宋懷洋眼里，曲寧寧是個很勉強自己的人，她為了維持身材很多東西不吃，為了工作而累著身體，明明嘴上也有牢騷，但又能很快打好氣，照樣出現在大家面前。

    他就做不到，他對自己很好，愛吃什麼就吃什麼，愛干麼就干麼，不勉強自己走入汲汲營營的電機行業，經過一些事，他知道要對自己好，人生無常，他不做過度努力，甚至不愛規劃未來。

    他看向桌上，放著她的保溫瓶、一迭整理到一半的發票、還有一本攤開的行事歷。

    不意瞥見上面密密麻麻的日程，他不禁皺起眉。她的經紀人想累死她嗎？

    他站起來，曲寧寧卻因此被吵醒，她睜眸，有些迷糊地看著他。

    「幾點了……」

    「十一點。」

    「喔……我該走了……」她疲憊地撐起身體，肚子卻咕嚕一響，讓他也听見了。

    「你等等。」

    他轉身走到角落飲水機旁，拿了馬克杯，倒入巧克力粉，注入熱水，為她泡了杯熱可可。

    濃郁的甜香充斥屋里，她只覺得食指大動，饑腸轆轆，但還是很有自制力，在他將可可放到眼前時，遲遲沒有舉起馬克杯大喝一番。

    看出她的遲疑，他出聲說︰「這不會讓你變多胖，你肚子都餓到抗議了，更何況，我總覺得你更瘦了。」

    「有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的確瘦了一些，摸了摸褲腰，也松了一點，她最近忙到都忘記每天量體重，該不會真的瘦了吧？是太忙了嗎？

    「至少喝一點，剩下就算了。」

    他關心的口氣像哄著孩子，曲寧寧放松下來，很難抗拒啊……終究乖乖拿起馬克杯，輕口啜飲。

    香甜溫暖的巧克力滑入喉間，她舒服地嘆息，被喂飽了，身體的疲憊都消失，甜食的力量那麼大啊？怎麼都不知道。

    她看向宋懷洋，他也正看著她，像是盯著她喝一樣，目光溫柔。

    這美好時刻，他們之間彷佛有什麼流竄，她臉有點紅，感覺自己要在他的目光下融化了。

    「你……怎麼會想畫版畫？」疑問就這樣自然而然脫口而出了，她有點緊張地看向他，見他沒有不悅，才松了口氣。

    他頓了幾秒，終于坦白道︰「退伍後，我出了場車禍。」

    她心一緊，差點沒握好手中的杯子，他連忙接過，替她把杯子放到桌上，見她一臉擔憂，眼神一柔。

    他侃侃而談。「住院的日子很無聊，隔壁病床正好是一個退休的美術老師，他拿了版畫的書給我看，我看出興趣來，就選擇往這行發展。」

    「可是你是念電機……不覺得沒用到大學學歷很可惜嗎？」

    「我大學時就沒想要走這條路，選擇電機只因這是熱門科系，但其實我很熱衷運動，當上足球隊隊長時，一心想要在畢業後從事運動行業，運動教練也可以，經營足球隊也好，也動過休學重考體院的念頭……」

    他眸光一沉，想起曾經的夢想，還是很難保持冷靜。「車禍讓我沒辦法進行太激烈的運動，偶爾慢跑或快走沒關系，但要上球場打球，或密集重量訓練，都是不行的。」

    她看著他，許久嘆了口氣。

    原來他曾經歷過這樣的事，然而看著他沉下的目光，她隱約能感到他心里的不甘。略顯昏暗的燈光在他臉上交錯，讓他看起來深沉許多，忽地一陣恍然，教她心悸——

    她沒想過，有一天能跟他這樣面對面如老友談話，他會直接講起不甘的過去，不介意被她知道，這是夢境嗎？要是過去的她，一定很難相信會有今天吧？

    這氣氛宛如時光隧道，彷佛什麼被打開了，她關不上嘴，自然說出藏在心里的話。「當初我會喜歡上你，就是因為有次看見你比賽，明明跌得很重，教練都不許你上場了，你卻堅持要回場上，你站在場慣跟教練吵起來，我看見那一幕，覺得你真是拼命三郎。」

    她撐著下巴，眼楮看著桌面，回想過去。「明明分數領先很多，也只是練習賽而已，你卻很堅持，我那時就在想，這個人一定很熱愛足球。」沒想到現在卻不能繼續踢球了。

    他怔住。

    大學時期，他是風雲人物，受人告白簡直是家常便飯。

    听過很多喜歡他的理由，除了外表，就是覺得打球時的他很帥很厲害，從沒人說過跟她一樣的話。

    她說，會喜歡上他，是因為覺得他很拼命、熱愛足球？

    她看見的明明是他受傷時的慘況，面目猙獰跟教練對吼，而不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怎麼辦？

    宋懷洋覺得好感動。

    他記得那日，他堅持上場，教練罵他瘋，隊友說他蠢，不懂他為什麼要堅持，甚至有人耳語他愛出鋒頭，只有她，知道他只是喜歡足球而已。

    她看見他的堅持、他的熱愛、他的靈魂。

    他不作聲，拿起桌上的馬克杯，走到角落洗手台，打開水龍頭，將馬克杯洗干淨，放在旁邊平台上後，才走了回來。

    曲寧寧心疼地看著他走來走去，他沒辦法實現夢想，難怪眉目間總有些沉重，原來有遺憾與無奈。

    宋懷洋站定在她面前，低頭看著她仰望自己，那雙迷人的眼楮里，藏著心疼，他懂得，她為他感到遺憾。

    「我的確很熱愛足球。」他勾起唇笑了。「早知道你那麼懂我，或許我就不會拒絕你了。」

    她臉紅，尷尬道︰「不是叫你忘了那件事嗎？你一直提我會很尷尬耶……」

    他伸出大手，朝她靠近，幾乎要觸及柔軟的臉頰了，下一秒卻撫上她的發頂，玩鬧似地把她的頭發揉亂，像寵愛小妹妹一樣，引來她驚呼。

    「尷尬什麼？都那麼久了。」他笑著，見她被弄得亂叫，才終于松手。

    她活力十足的眼楮瞪著他。真變態啊，被她瞪著，他竟覺得……挺開心的。

    「干麼啦！干麼弄我的頭發！」她氣呼呼地瞪著他。

    真是無聊耶！

    可是啊，怎麼感覺他揉著自己頭發時，是這樣的親昵？她氣歸氣，卻感到一陣喜悅的暈眩，她她她……好矛盾啊！

    室內彌漫流動的溫情，他們都為此心悸著，覺得自己好像有哪里改變了，當看著彼此的眼楮時，就覺得身體熱麻麻……這是怎樣啊？！

蔡仲子

第四章

    曲寧寧太常來工作室了，常來到她開始看不慣工作室的擺設——

    木質工作桌，大且厚實，邊角有磨損痕跡，擺放在房間中央；沿著牆壁的是一整排書架，里面擺放大大小小的書，架上則靠放幾幅已完成的畫；角落有一張行軍床，斜入的陽光映著白色床單，沒有乖乖折好的棉被呈半圓形的巢穴狀，引人莞爾。

    曲寧寧看不慣這里的冰冷；木桌、書架、床、還有另一角的洗手台，貧乏的陳設，家具都選用質樸的材質，沒有一絲花俏，看不出他的喜好，也沒有久住的味道。

    某天，她偷偷買了一個不銹鋼制的馬克杯架，像小樹形擺在洗手台旁，將平常只是隨意擺放的幾個馬克杯掛了上去，然後，等著宋懷洋發現。

    畢竟是自作主張嘛，還是怕他會因為她的多事而不悅。

    豈料一天、兩天、三天……一個禮拜過去，宋懷洋都沒有提出這件事情，其間她親眼看見他從架上拿了杯子使用，卻臉色如常，不覺哪里奇怪，她這才大膽起來，偷偷替他的工作室大改造。

    她弄了桌巾，擺在書架上，抹去上面久積的灰塵；買了茶盤，洗去茶壺的茶漬，倒放擺著晾干；帶來了筆筒，把原本已經歪斜的那個丟掉，將他削好的鉛筆放在里面；買了幾個牆壁無痕掛鉤，把堆積在一角的抹布洗淨掛上；髒掉的拖把丟棄，放置不用動手擰的「好神拖」；還替他把書架里的書分門別類整理好，有些被他倒放著，有些被亂插放。

    宋懷洋一直忙著即將交件的版畫，這幾天都忙到沒有回家。

    是的，他是有家的，就在隔兩條街租了一間套房，但後來他發現自己根本常睡在工作室，就搬來一張行軍床，這讓他更少回家了。

    堡作室有簡單的盥洗設備，他就在這里繭居，髒衣服堆積如山，也沒拿回家洗。

    一整個下午，他專注于刻畫，連喝水都忘記，直到日落後黑夜來臨，因為白天沒開燈的關系，他察覺變暗了，才抬起頭來，與時間接軌。

    他站起來，感到口渴，先去開了燈，當燈光打亮室內，他忽然覺得一陣怪異……好像有什麼不一樣？走去倒水的路上，他不斷打量該是已經習慣的家具，怎麼就是不大熟悉？

    扒在書架上的桌布……本來就有的嗎？

    牆上的掛鉤……是上個房客留下的？

    走到洗手台旁，他拿起慣用的灰色馬克杯，習慣性地從馬克杯架上拿下，倒了水，牛飲一口，忽地猛然回頭，瞪住那個銀鐵色的馬克杯架。

    他肯定原來沒有這東西！

    他在工作室擺了七、八個杯子，因為懶，所以用完總是丟在水槽內，等滿了再一次清洗，洗好後，他會隨意擺在旁邊桌上，讓木桌落下水漬，看，木紋上仍舊有淡淡水印，雖然水漬已干，但那腐進木頭里的印子卻怎麼也賴不掉。

    他才沒閑工夫買什麼馬克杯架，還得先把杯子一一擦干，才能擺上呢。

    所以現在是見鬼了？還是他多了家庭小精靈？

    那桌布、那掛鉤，還有什麼？宋懷洋一一尋寶，找到角落很明顯的龐然大物好神拖，還有嗎？

    忽地，一陣關門聲傳來，腳步聲從大門而來，他循聲望去，看見曲寧寧。

    她身穿淺藍色連身長裙，外罩寬松襯衫外套，如瀑長發披肩，雙手抱著一個大盆栽，吃力地走進來。

    「嘿咻。」她把盆栽放在靠窗的書架上，沒注意到角落拿著杯子怔看著自己的宋懷洋，專心想著這盆栽要怎麼放。

    把它往右微調，這樣從各角度都能展現盆栽的美麗，如果放得太中間，倒有點搶戲，不夠大方。

    「你在干麼？」宋懷洋出聲。

    曲寧寧嚇了一跳，低叫一聲，轉首看向角落的宋懷洋，難怪沒注意到他，原來窩在那地方。

    「嚇死我了。」她順著胸口。

    「這是我的地盤，你有什麼好被嚇的？」他出現在這里很正常吧？反倒是她……搬個盆栽來放？他沒看錯吧？

    「因為我進來都沒發現你，所以突然被嚇到啊！真是，以後不要這樣，我膽子很小的。」她咕噥著，又轉而看向盆栽，笑彎了眼楮。

    真美啊，植物果然有美化景色之效，光是擺著，這個灰暗無趣的工作室就變得好有格調，讓人看得很舒暢。

    宋懷洋放下杯子，緩緩朝她走來，站在她旁邊，跟著她的目光，一起看向那盆栽。

    那是一株有著粗壯樹干的小樹，開著白色的花，滿特別的，他沒看過這種像樹又像花的植物，還種在盆栽上，有點像日式講究的盆景，有著蜿蜒樹干的老松，只是眼前這是縮小告來著。

    他問︰「這是什麼？」

    「香水梅。」她笑著答。

    「很漂亮吧？又很好照顧，開花時間也長，而且還有香味喔！你這里實在太貧瘠了，需要一點擺飾，何況這是植物，很適合這里，讓這個房間多了一些顏色，喏，你不用擔心怎麼照顧它，反正我常來嘛，我來照顧就……」忽然頓住，不對……她得意忘形了，這些「潛移默化」的改變行動，都是她自己偷偷來的，現在他在旁邊問，不就被發現了嗎？

    她轉首看著他，見他臉上沒有特殊表情，只是專心看著香水梅，沒說話。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注視，他收回視線，挑眉看向她。

    「欸……」她歪著頭，頓了幾秒，搖頭道︰「沒有啦……」

    「又愛上我啦？」他笑著調侃。「你看著我的眼神很嚇人，好像想把我吃了一樣。」

    她臉紅，抬手揍他。「最好是啦。」

    「不然是怎樣？干麼一直盯著我看？」

    「學長……」她拉長嗓音，神情有些諂媚。

    他瞪她一眼。「第一次听你喊我學長，怎樣？是有何事所求？還是做錯什麼事要領罰？」

    「你應該喜歡植物出？」她笑得更諂媚。

    「我討厭。」

    「啊？真的？」她皺眉。「天啊、天啊，怎麼會有人討厭植物？植物代表大自然欸！我們人就是倚賴大自然生存的，像如果要呼吸好空氣就要倚靠植物的光合作用，我們吃東西也一定要攝取蔬菜，而且醫生說多看綠色對眼楮好，怎麼會有人不喜歡植物？」

    她哩哩咧咧說了一大堆，宋懷洋發現，老天，他得努力憋笑才不會笑出來，只好勉強板著臉，故意說︰「那又怎樣？照顧植物很麻煩。」

    她翻了個白眼。「你都沒听我在講話喔？我說，我會幫你照顧，這香水梅很容易照顧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幫我照顧？」

    「對。」她猛點頭。

    「學妹……」他學她將語調拉長。「我不知道原來你在當模特兒之外，還有經營副業耶！」

    「副業？哪有？」

    「有沒有看過《哈利波特》？」他邊說邊笑。「里面有一個家庭小精靈多比，我覺得你跟他很像。」

    多比？

    多比？

    多比！

    那個大耳朵，臉蛋又枯又瘦，穿著破布，有著一雙可憐兮兮的大眼楮，很容易啜泣的多比？！

    她一臉錯愕。「哪里像？」

    「你是我的家庭小精靈啊！我都發現了，馬克杯架、桌布、掛鉤，還有那支拖把，叫什麼夫人拖的，都是你放的？」

    「好神拖啦！」她哈哈笑，夫人拖？

    而且，都被他發現了？

    她臉有些紅，為一個男人做這些事，就算是她好心，也有點太雞婆了，甚至可以說這舉動帶著曖昧。

    或許她是有這種想法，見他的擺設一板一眼，就想添增溫暖；她覺得好用，而他使用起來會更方便的物品，也會想為他添上。

    至于那盆香水梅……也是一樣的，將這盆素雅的植物放在這里，除了可以為工作室添上光彩外，也可以讓他忙碌之余，放松一下心靈。

    因為她知道他常常好幾個小時埋首不動地刻畫，出去買東西吃都吃得不均衡，他這樣忙碌且沖勁十足的工作態度，很需要喘息。

    而她相信植物是能讓人喘息的，她家的陽台也種了不少花草，每天早上醒來，看一眼花草就覺得神清氣爽，她想讓他也體驗植物的美妙。

    「無論什麼拖，你還放了什麼？我總覺得不對勁。」

    她笑了，緩緩走到洗手台旁的小桌，端起茶盤。

    「當當！這個啦！有茶盤比較方便，你可以把茶壺、茶杯一起端到工作桌旁，就不用來來回回倒茶了。」

    「我一手拿茶壺，一手拿茶杯不就好了？」他盯著那個很低調的純木茶盤。

    「喔……」她回避眼神，懶得跟他爭辯。

    「反正就這樣啦，香水梅真的很棒，你看它多可愛，花也很美，你聞、你聞，它又很香！我說真的，你工作那麼累，有時候也要放松一下，盆栽就有這種力量，不用到山上去，就可以看到大自然的美麗景色，會很舒服的……」

    他深吸口氣，本來一直逗著她的浮動心思瞬間沉下來，他望著那株香水梅，剛剛只是逗她說討厭植物，其實只是覺得照顧很麻煩，既然她說會幫他，那放在這里也無妨。

    只是，這真的是他的工作室嗎？

    放眼望去，明明只改動一些小地方，在他眼里卻不一樣了，空氣里的淡香是香水梅，不再冰冷，有了些輕飄飄的細心與柔軟……

    他感到混亂，頭很暈眩，整個人像被香水梅的香味包圍，他習慣的簡約與隨興，好像離他很遠了。

    這個女人……怎麼能輕易改變他的生活習慣？

    「學長……不要討厭它好不好？」她眨著眼楮，甜甜地沖著他笑。

    宋懷洋覺得心口震了一下，他瞥開視線，踱步到洗手台，假裝喝水，掩飾自己的不自然，背對著她回道——

    「你會照顧就勉強同意把它留下。」

    兩個禮拜後，曲寧寧肆無忌憚地將工作室改造得更有味道了——更有她的味道。

    盆栽又搬來兩盆，連窗簾也換了，她還抱怨門口沒有招牌，讓人想進來都不敢，應該要弄個招牌才對。

    宋懷洋不知自己怎麼了，竟然由著她胡作非為，甚至開始覺得香水梅很美麗，有時畫累了，就走到香水梅前面聞一聞，心情就放松了。

    她照顧著香水梅，而香水梅陪著他。

    這天宋懷洋到外面補充零食，曲寧寧一個人待在工作室制作版畫，忽然她听見微弱的聲音，不禁笑了。

    是很小的敲門聲，她想到自己第一次到這里，也是因為找不到門鈴就敲門，宋懷洋還回她當然听得到敲門聲，沒想到是真的。

    她走到前面，開了門，見是一名中年男子，胖肚子，不高，穿著整潔正式，一臉貴氣。

    「你好。」她微笑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男子打量她一會兒。

    「我找宋老師，我來拿畫的。」

    「喔，宋老師正好出去，您稍等一下……要不要先進來？」她擔心這男子可能是宋懷洋很重要的客人，不敢怠慢，將男子請了進來。

    她倒茶給男子喝，拿了幾本雜志給他，然後坐回位子上，繼續刻版畫。

    隨即又想——不對，這版畫將來要透過偶像劇曝光，她不能讓別人看到，接觸到男子好奇的目光後，她連忙把畫不動聲色地推到一邊，用自己的包包擋住一大半。

    「小姐，你很眼熟……」男子跟她攀談，看著她亮麗的五官，很難不驚艷。

    曲寧寧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如今的知名度，但現在已很難閃避了，安迪說過的——沒化妝、頭發沒整理、趕時間……完了，沒一個可以用。

    「是、是嗎？我大眾臉啦……」她想打哈哈過去，男子卻緊盯著她。

    「你這麼漂亮還大眾臉？不對，你是不是明星啊？最近常看到，沒錯，你一定是明星啦！」男子拿出手機，在上面滑啊滑的，她只覺得背脊發涼，很不想被認出。

    「啊！」男子驚喊，隨即笑了，將手機轉向給她看。

    手機屏幕上是一則新聞，標題寫著——名模曲寧寧挺過四十度高溫，戶外會小粉絲。旁邊還有她跟小粉絲的合照。

    「是不是你？曲寧寧對吧？你最近很紅耶！」男子拿手機對準她。「給我拍一張，我要給我小孩看，他們對你比較熟。」

    拍照？寧寧趕忙閃躲。「其實我是因為工作才在這邊，希望保密，不好意思，不方便拍照……」

    「嘖，我知道這是借口啦，明星都嘛這樣，一張就好啦，我只給我小孩看，不會拿給別人現。」

    才怪咧！她不相信，如果到哪里都要給人拍照，她還有自己的生活嗎？更重要的是，這里是版畫教室，如果在新戲曝光前，把她在版畫教室的照片放上網絡，她就麻煩了！

    「不行不行……」她站起來遮著臉，索性往外面跑，男子卻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嘴里一直哀求。

    這一幕恰巧被剛進門的宋懷洋看見，他放下手中的大包零食，目光冷下，飛快出手探往男子的肩膀。

    「許先生，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許先生轉過來，看見宋懷洋，笑了笑。

    「宋老師你真厲害耶！竟然認識大紅人，你幫我跟她說啦，可不可以讓我拍張照片，一張就好。」

    「許先生，你的畫已經好了，我們過來這邊看。」宋懷洋臉上沒有笑容，也不正面回答許先生的要求。

    趁著這機會，曲寧寧本想往外面跑，將他們留在工作室，但很怕再被出來的許先生遇到，干脆躲到廁所里，听著外面的動靜。

    看來，交畫也是很耗時間的呢……她等著等著，覺得好無聊，倚著門，開始分心，沒注意外面的動靜。

    她想著這些日子跟宋懷洋的互動，他由著自己打理工作室，更換不少東西，也塞了不少新東西，都不見他生氣，偶爾可見他眼角眉梢漾起微笑，好似也挺贊同她的布置。

    而她也樂在其中，越來越期待來到工作室的日子，總是希望錄像能快一點，如果提早收工就可以過來了。

    見到宋懷洋，覺得更快樂了。

    看著他專注刻畫、猛嗑零食，跟她說話時迷人的眼楮，還有那總是調侃的語氣，曲寧寧覺得她的人生因此豐富了，過去總覺得自己缺少什麼，但在這里，她找到了缺失的重心。

    她一直沒有野心，生活也沒有大欲望，就是簡單過日子，直到再遇見宋懷洋，她發現自己會期待，會倒數收工時間，這些都是以前不會有的感覺。

    原來情感記憶不只是記憶，那份情感會烙在心上，平時很靜不影響生活，但在看見某個人時，會喧鬧起來，心跳不穩、呼吸不順。

    她還是愛著宋懷洋……吧？

    他是她的克星，無論經過什麼，她總是記得那個受了傷卻堅持要上場的大男生，他的堅持與努力，是最明耀的光，如今他變得內斂，是個能低頭削鉛筆削上幾小時也不膩的人，卻一樣讓她移不開視線……

    叩叩叩！

    敲門聲打斷她的思考，曲寧寧一驚，將倚在門上的身體移開，皴了皺眉，小心翼翼地回敲，她怕是許先生，不敢出聲。

    結果宋懷洋的聲音傳來。「肚子痛喔？上廁所也太久了吧？」

    她笑著打開門，看著他。「哪有？我是要躲那個……欸？許先生走了嗎？」

    「早走了，還心心念念沒跟你拍到照片。」

    她走出廁所，挑了挑眉，沒說什麼。宋懷洋走在她旁邊，看著她美麗的側臉，眼色一柔。

    「以後別這樣亂開門，你太招搖了。」

    罷剛他好不容易擋住許先生，無論許先生怎麼講，他都是回避問題，差點就跟許先生杠上了，這全是為了她。

    看見她被許先生擋住的那一幕，宋懷洋不可否認很不高興，怎麼說呢？看她跟許先生站那麼近，就覺得不舒服，胸口酸酸悶悶的。

    所以他替她擋下許先生，交畫時，許先生還滔滔不絕講著曲寧寧，那驚艷的目光，讓宋懷洋覺得更不爽。

    她在男人眼里自然是美麗的，但往常他們都在工作室相見，沒有見過其它男人望著曲寧寧的眼光，他今天才赫然面對現實——她是名人，有著引人注目的美貌。

    他以復雜的目光看向她，他們都看見優雅美麗的她，肯定不知道私底下，她天真浪漫還有些逗趣，是個再簡單不過的人了。

    「我知道了，我也有點後悔，應該等你回來的……」她嘆口氣。「除了我接演的偶像劇還沒曝光外，我也擔心會影響到你，如果被亂爆料，你的生活恐怕就會改變，我太疏忽了。」

    他一愣，為著她口中的疏忽，竟是擔心會影響到他？

    若傳出緋聞，或者影響到工作，她就沒想過自己的形象？第一時間竟擔心他？

    很難不開心啊，宋懷洋的唇角悄悄勾起，帶著點得意洋洋的表情，落入曲寧寧眼里。

    「學長……」

    「嗯？」

    她眯著眼楮，看著他少見的得意笑容，沒來由背脊一涼，平常內斂的他，會出現這表情就很——

    「你笑得好可怕……」

    啊咧？他收住笑容，凜眸一瞪，板起臉龐。

    「去刻你的畫！」

    看著曲寧寧乖乖坐下，拿起刻刀，專注低頭的樣子，板起臉孔的宋懷洋，不禁又放松了臉部表情，目光也變得溫柔。

    他不知道，自己看著曲寧寧的眼神，很像電影里陷入愛河的主角，看著戀人的表情。

    對經紀人安迪來說，他感覺到曲寧寧最近的改變。

    她太愛往版畫教室跑，雖然每次問她，她總是說——

    「因為我想把版畫做到最好，畢竟是要義賣的，不能隨便弄弄。」

    很好，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安迪听進去了。直到今天，因為有個重要通告突然更改時間，安迪來到版畫教室，要接曲寧寧錄像。

    曲寧寧皺起眉，一臉為難。「可是宋老師還沒回來，我又沒這里的鑰匙，不然再等等？」

    宋懷洋回醫院定期檢查腳傷，曲寧寧堅持要在工作室賴著，今天難得放假，平時緊湊的工作讓她身心俱疲，能有機會在他身邊待著，她分外珍惜，準備在這里耗一天，嘿嘿。

    誰知安迪來電，打破她的美夢，還在半個小時之內就趕到這里，面對安迪的頻頻催促，她實在頭很大。

    安迪低頭看表，不耐道︰「再二十分鐘我們就一定要離開，他到底去哪里啊？離開多久了？」

    「我不知道他去哪里……」曲寧寧不想告訴安迪，宋懷洋有腳傷去看醫生的事情。「應該也有兩個小時了，我想快回來了吧？」

    「算了、算了，給我看看你的版畫，現在進度怎樣？」安迪眯起眼楮，抽起她刻到一半的木板，他看不懂刻得好不好，只能又放下。

    他不耐地頻頻看手機，回了幾個訊息後，終究耐不住拽起曲寧寧的手臂。「別等了，我們快遲到了，走吧。」

    她軟言道︰「再等一等吧？我總不能就這樣走了，如果這里遭小偷怎麼辦？」

    安迪嗤笑。「又不是什麼有名的大藝術家，這些東西沒人要偷，說不定我們一走他就回來了，你擔心什麼？」

    聞言，曲寧寧俏臉一沉，不高興了。

    「你不能這樣說，這是宋老師的心血，安迪哥，我不喜歡你剛剛說的話，請把話收回去。」

    安迪微愣，看著她冷然的表情，心里覺得很奇怪。

    耙情她是在演偶像劇嗎？講的話像台詞一樣，叫他把話收回去？這哪一招？

    「你干麼？生什麼氣啊？我不跟你計較這些，走了！」

    她用力甩開安迪的手，表情依然憤怒。「安迪哥！」

    「好啦，我把話收回可以吧？走了啦！」

    「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她態度硬起來。「明明就是對方突然改時間要我們配合，那我們因為有事耽誤一下也沒關系吧？為什麼反而要我放下手邊的事情？」

    安迪一時語塞，站在原地跳腳，最後忍不住再次出手拽住曲寧寧，動用蠻力。

    「放開她！」宋懷洋不知道何時出現，他丟下藥包，箭步一邁，來到安迪身側，大力一揮就把他推開。

    安迪還沒站穩，就听見宋懷洋冰冷的嗓音響起。「你要讓她多休息。」

    「啥？」安迪不悅地抬眼，看著比他高大的宋懷洋。「你就是宋老師？」

    「她太累了，你排的工作太滿，今天不是說沒有工作嗎？你想累死她？」他都听見了，曲寧寧堅持要留下來，安迪說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她卻說是他的心血，為他堅持著。

    宋懷洋很感動、很震撼，當看見安迪拉住她，他終于站出來打斷這荒謬場面。

    眼看她的黑眼圈變得更深，美麗臉龐的光彩因為疲勞黯淡下來，宋懷洋實在很不忍心，他向認識的制作人打听過，她的經紀人排通告是來者不拒，有時還把她當救火隊用，他真的看不下去，就算是雞婆也罷，一定要替她說話。

    「關你什麼事？你是專業經紀人？」安迪冷哼，上下打量宋懷洋。

    怎麼搞的？太過熱心了吧？自己怎麼帶藝人需要旁人管？

    一個想法在腦中閃過，安迪皺起眉，他們該不會……他看了看宋懷洋，試圖在他眼里察覺英雄救美的曖昧，但宋懷洋的眼神正直得不得了，好像只是打抱不平，沒有私情……他準備轉向看身後的曲寧寧，卻被宋懷洋突如其來的動作止住。

    宋懷洋伸出大掌，拽住覆迪的手臂，將他拉近自己，眯起眼楮，以警告意味濃厚的口氣說︰「你希望把她栽培成通告藝人，還是大明星？你們公司不懂經營藝人，這樣下去她會累死，行情也會變差，再努力也不會成為大明星，你現在是把她往通告藝人的方向帶，如果夠聰明的話，就想想我的話。」

    安迪沒听進去，他甩開宋懷洋的糾纏，朝曲寧寧丟下話。「現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曲寧寧連忙站起要跟上，既然宋懷洋已經回來，她就沒必要繼續堅持，她看向宋懷洋，心里很感動。

    他關心的話語，字字句句化為暖流，煨著她的心，她好開心啊，整個人輕飄飄的，他竟注意自己的工作繁重，還替她發聲……

    這是關心她吧？

    經過宋懷洋時，她仰起頭，柔柔微笑，悄聲說︰「謝謝。」

    她走了，宋懷洋的心被留在剛剛那一刻她的笑容里。

    他的心情真好，想著曲寧寧微笑的眼楮與翹起的唇角，盡管她走得匆匆，那一秒鐘啊，他竟有種想吻她的沖動。

    宋懷洋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對曲寧寧起了沖動，緣分多奇妙？九年前，她被他拒絕，現在他卻對她有興趣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她傻乎乎在他面前彎腰說擁抱大地，也許是她偷偷改造他的工作室，讓他不由自主地習慣她融入的生活，從木然簡約，變成彩色的日子。

    曲寧寧……他反復咀嚼著她的名字，笑了。

    另一頭車上，安迪一直罵宋懷洋多管閑事。曲寧寧看著窗外，心飄到外面，宋懷洋關心她呢！

    不是熱心的人，卻替她抱不平，她眉飛色舞，這是不是表示他對自己有著心疼？而心疼……在戀愛里是種好情緒，表示在乎這個人，才會顧慮她的感受。

    「真是夸張……竟然被噱了一頓，什麼跟什麼啊？他懂個屁，版畫老師而已……」安迪忿忿不平，忽地，听見好大的咕嚕一聲，他一愣。「沒吃早餐？」

    現在都快到午餐時間了，曲寧寧搖頭。「有吃早餐啊，但肚子又餓了。」

    「有吃還餓？」安迪揚揚眉。「等下在電視台旁邊的便利商店買個隻果墊一墊。」

    「又是隻果……」

    「有意見？」

    「我又不胖。」她嘟起嘴，看著自己縴細的手。「而且最近好累，工作好多，我覺得好辛苦，又不能痛快吃東西，我會得憂郁癥。」

    「你被那個宋老師洗腦了是不是？」

    「才沒有，我覺得最近壓力好大。」

    安迪斜覷她一眼，抿了抿唇。「沒辦法，你太紅了，邀約太多，我們要把握機會，寧寧，這是往成功的路，走起來當然辛苦得多，你要挺住，等到成功站穩地位後，就換你挑節目、挑片子、挑活動了。」

    曲寧寧將額頭靠在車窗上，看著街景。

    忽然覺得好累喔，怎麼離開版畫教室，就覺得心情越來越沉重？

    路邊一家自助餐店排滿人群，有菜籃族，有老杯杯，也有西裝筆挺的上班族，離開時，人手一個便當，她好羨慕啊！看著那便當都覺得香，想象咬雞腿的痛快油膩感，已經幾年不曾有過了？

    唉……

    旁邊，安迪發現她低落的神情，心里很震驚。

    這個總听他安排的曲寧寧，怎麼開始有了脾氣？

    這是她頭一回大聲反抗，連向來最怕復胖的話題，都開始有了異聲。

    是什麼改變了她？

    安迪眉頭一皺，覺得事情很不單純啊……

    凶手是……腦中，閃過一個高大身影，男人眼色狠戾，拽住自己的手孔武有力，嗓音低沉帶點恐嚇……

    宋懷洋！

蔡仲子

第五章

    宋懷洋超愛臭豆腐，版畫教室附近的小型夜市里，有家臭豆腐讓他一個禮拜至少要吃兩次，因為夠臭、夠辣、夠有味，只有一個贊字了得！

    吃臭豆腐，再配冰涼涼的凍檸茶，一冷一熱，爽到他想罵髒話！

    岸了錢，走出臭豆腐攤，熟門熟路的他往凍檸茶攤走，夏日的夜晚連風都有些熱，剛吃完熱食的他更熱，若不是怕跑步很怪異，他還真想沖去買凍檸茶。

    孰料，在夜市里奔跑不夠怪異，宋懷洋眼前出現一個大怪咖。晚上八點，月黑風高，這人卻戴著米色漁夫帽、大墨鏡，明明沒太陽啊！

    他眯起眼，看著那熟悉身影，往左邊攤子靠靠、右邊攤子看看，一副觀光客逛大街的模樣，傻乎乎、呆愣愣，讓人不放心。

    沒人會想到，最紅最夯的名模曲寧寧，竟然戴著大墨鏡逛夜市。宋懷洋抱著好奇心跟在她後面，看她買了車輪餅，又跳到炭烤雞腿排攤看了看，決定排隊。

    等她拿到雞腿排，已是二十分鐘後的事了，她邊走邊吃，雞腿排還沒嗑完呢，又被鹵味攤吸引，抱著雞腿排邊嗑邊排，輪到她時已經把雞腿排吃完了，他站在對街，看她指著小攤子點菜，老板娘取食材，剁剁剁，曲寧寧又抱著一大包鹵味離開。

    「有夠會吃的……」他喃喃自語，繼續跟著，看她又買了蔥燒包，吃了可麗餅，看來也該渴了，最後，停在凍檸茶攤前面。

    她抬頭，看著價目表，思考該點什麼。

    經典凍檸茶、甘蔗檸檬、蜂蜜檸檬……

    「經典凍檸茶兩杯。」身後探出一道男嗓，越過她向老板點了茶。

    曲寧寧不悅，她也沒有考慮很久啊！這男人算插隊吧？她皺緊眉，想看看這臭家伙長什麼樣，反正她戴墨鏡，就算直接瞪他，他也不會發現。

    「好了，總共八十元。」

    男子的壯臂越過她付了錢，拿了飲料，曲寧寧正欲轉頭，一杯插好吸管的茶卻遞到面前。

    「耶？」她訝異地瞪著那憑空出現的凍檸茶，給她的？

    「要不要？我手酸。」

    她這才發現這嗓音真是耳熟，看向來人，驚喜一笑，接過凍檸茶。

    「你也在這里？啊對，這里離你工作室很近……」

    他聳聳肩。「我最愛這里的臭豆腐，有空就來吃，再配凍檸茶，絕配。」

    「我好久沒吃夜市了喔……」她邊走邊說，目光看著前方絡繹不絕的人潮。

    「保持身材很辛苦啊，我已經好幾年不敢吃這些高熱量食物了。」

    「那今天……」他看向她手中的凍檸茶。「那有加糖。」故意說的，剛剛已看見她大吃特吃，又怎會在意小小一杯含糖凍檸茶？

    曲寧寧癟癟嘴。「其實是因為你啦，那天你不是跟安迪說我的工作很累嗎？嗯……其實我也這樣想，但都沒有說出來，結果你一講，我就好像彈簧松掉一樣，覺得壓力好大、工作好忙，然後就突然好有食欲！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以前我照鏡子都覺得不夠瘦，現在卻覺得太瘦了，我看我完了，我要開始對自己很好了。」

    宋懷洋聞言，淡淡一笑，沒表示什麼。

    被她提起那天的出言相助，好像有點太雞婆了，他感到尷尬。

    忽然天空落下小小雨滴，沒一會兒，有逐漸轉大的趨勢。

    他們淋了些雨，跑回宋懷洋的版畫工作室。

    事實上，曲寧寧本來只想吃點東西，再來找他的，卻沒想到夜市太誘人啦！她排隊又大吃花去不少時間，明天又有很早的通告，本想取消來找他的念頭，現在卻因為一場大雨，暫時回不了家了。

    她苦惱地看著一身濕的衣服，又看向外頭轉大的雨勢，打了個噴嚏。

    「先去洗澡，穿這個。」宋懷洋遞過來一套衣褲，以及干淨的毛巾，目露關懷地看著她。

    她頭發濕漉漉，淺粉色棉質上衣貼在身上，顯得曲線畢露，格外性感誘人，他只覺得心跳變快，看著這美麗女人無辜地站著，簡直在挑戰他身為男人的抵抗力。

    「還不快去？想感冒嗎？」他低聲催促，其實除了怕她感冒外，還怕她這樣在眼前跑來跑去，他會受不了啊！

    她愣頭愣腦地「喔」了一聲，抱著衣服進鹽洗室，關上門，從鏡子里看見自己呆呆的臉。

    他是在關心她嗎？

    怎麼這麼貼心啊！

    害她心口甜滋滋、熱麻麻地，都呆了呢！低頭看著手上的衣服，攤開來，是一件洗舊的灰色T恤，褲子呢，是條紋睡褲，看起來近全新，像沒穿過，她笑了，也是，他看起來不像有穿睡衣、睡褲習慣的人。

    她抓起T恤，湊近聞了一下，彷佛有宋懷洋的味道，她臉紅紅，為自己的舉動感到羞恥，身體卻做出更夸張的反應，她把臉埋進T恤里，狠狠聞了又聞……

    外頭，宋懷洋換了衣服，泡起熱可可。

    窗外的雨不曾停歇，越下越狠，偶有的雷聲，教人心慌意亂。

    他將熱可可放到桌上，不去想正在洗澡的曲寧寧，想她**著身體沐浴，剛才那優美的曲線，讓他想入非非。

    他索性削起鉛筆，一刀一刀，落下木屑，空氣里，彌漫甜甜的可可香味，時間彷佛靜止。

    砰！關上門的聲音響起，劃破這片寧靜。他听見腳步聲，曲寧寧走了過來，她落坐在他對面，熟悉的香味傳來，是他慣用的沐浴乳香味。

    她的笑聲很輕，帶著好奇。「這件睡褲像沒穿過欸？」

    他抬頭看向她，自己的T恤在她身上顯得寬大，她正端起熱可可。「給我的？」

    他點頭，她喝起可可，舒服地笑了。「真好喝……怎樣？我有沒有猜對？這褲子沒穿過出？」

    「的確是新的。」

    「不穿干麼買？」

    他低頭重新將注意力放在鉛筆上。「前女友送的，但我沒有穿這個的習慣。」

    她心一沉，「喔」了一聲。

    前女友？她沒想過這個，甚至沒想過他現在是不是單身。

    他有幾個前女友？交往到什麼程度？論及婚嫁嗎？還是他結過婚？為什麼分開？前女友是怎樣的女性？

    她腦中不斷冒出問題，鬧烘烘的，看著他低頭削鉛筆的沉靜模樣，她又喝了一大口熱可可，暖熱的甜味化入胃里，帶來豐沛的暖意，她逐漸放松，凝視他專注的臉龐。「為什麼分手？」

    這樣私人的問題被她突然問出來，她訝異自己的大膽，輕輕咬了下唇。

    「合不來就分手。」他頭也沒抬，依舊削鉛筆。

    「怎樣合不來？」她橫過半個身體，倚在桌上，湊近看他。

    「問題很多喔。」他抬頭，墨黑的眼眸看著她。這目光教她心慌意亂，本來橫過桌的身體因此縮回原位，乖巧地捧起杯子，低首啜飲，掩飾尷尬。

    「就想知道嘛……」她蚊子般的聲音響起。

    當然很好奇啊！既然交往了，又怎麼會分手？

    這樣可以知道他的底線在哪里，自己不要犯……啊不是啦，雖說現在說這還太早，可是既然對他有好感，會想到這一環也是理所當然吧？

    他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站了起來繞過桌子，站到她面前，伸出大手，將她手中的杯子奪去。可可早喝光了，還假裝堵在嘴前啜飲，是要掩飾什麼？

    他將杯子拿去洗，背對著她，看著杯緣上的唇印，淺淺的粉色，甜美又迷人，他用拇指撫上，然後輕輕擦去。

    「我預計再兩堂課就能把你的版畫教完。」他關上水龍頭，拿起抹布將杯子擦干。

    曲寧寧聞言，猛地看向他寬闊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樣看著他，像看著一面牆，離他好遠。

    「只剩兩堂？怎麼這麼快……」她喃喃道。

    他走了回來，站在最近的書架旁，看著窗戶，窗外雨絲紛飛，看不清楚街景，只有朦朧街燈閃著光。

    「已經很慢了，版畫快的話，其實幾個小時密集來做也能完成。」

    「總覺得……很快。」她眨眨眼楮，忽然覺得很心酸。

    若是版畫完成，她就沒理由繼續來這里了。

    苞他之間的聯系，也就一下子被抽去了。

    她看著他望著窗外的側影，他會不會……也舍不得她呢？

    「我以後還能再來嗎？」

    他轉眸，靜靜地望向她。

    這代表……她想繼續過來嗎？

    宋懷洋不可否認，自己的心情因為她的提問而變得輕快，剛剛穿插在他們之間的離情依依，也感染了他，重遇的這段日子，還有她帶給自己的快樂，讓他的生活注入活力。

    他一直是習慣孤單的人，在這之前，一個人窩在這里制作版畫，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生活。

    他曾談過戀愛，但對方對藝術沒有興趣，試圖將他拉出原本的生活，她替他買了睡衣睡褲，希望他每天回家睡覺；替他準備了很多DVD放在家里電視旁，告訴他假日時可以一起窩沙發；買了微波爐放在廚房，同時冰箱放了自己做的菜，叫他記得熱來吃。

    結果，睡衣睡褲沒穿過，她生氣；DVD放到過期，他連假日也窩在工作室，她震怒；全新的微波爐，加上夜市的臭豆腐，讓她氣瘋，喔，還有冰箱里放到臭掉的菜，徹底讓她大爆炸。

    宋懷洋想過，也許他不需要女人，或者不適合女人，他太過自我，做事時「六親不認」。大學時期足球隊的他，每天執著于練球，當時的女友也抓狂，他那時很不解，為什麼她就是不懂自己愛足球的心？

    可是曲寧寧不同。

    她看似傻乎乎，需要人照顧，其實比誰都堅強，她可以跟他一起靜靜待在版畫教室，有時候她沒作畫，而是站起來在四周忙，她布置窗簾或盆栽，整理茶壺跟茶杯，他可以不因她的存在而分心或感到壓力，專注于創作上。

    她甚至理解足球場上的自己，因為熱愛足球，所以燃燒自己也想要重新上場。

    現在她問，以後還能再來嗎？

    他……接觸到她期待的眼楮，忽然有陣退縮，明明自己也喜愛她的陪伴，可又考慮更多，因為他在她眼里，看見了曖昧的情感。

    如果只是朋友，當然可以再來。

    但討論到戀愛，他得鄭重想想，自己對她是否也有一樣的感情？他不想隨便應承，最後卻教她失望，畢竟那麼多年前，她曾被他傷過一次，他怎能不認真思考？

    寧寧不知道他的沉默與遲疑，是因為慎重。

    她只感到挫折，亮出掩飾尷尬的笑，揮了揮手，好像不在意。「就知道你不願意，是不是嫌我太吵了？我知道啦，創作都是孤獨的……」

    拿出手機，撥了號碼。「我叫我哥來接我，雨好像越下越大……喂？哥，來接我好不好？我在版畫工作室……嗯，對，地址你知道嗎？是……」

    幣上電話，她低頭玩著手機，頭也沒抬。「我哥等等就到，衣服我洗過再拿來還你喔！」

    宋懷洋知道她誤會了，啞著嗓說︰「你不要這樣，我不是不準你來，而是……」

    她頭也沒抬，滑著手機。「唉唷，干麼解釋？我知道啦！你也要有自己的空間啊，像我這樣沒在上課時間準時來，反而常常不定時出現，會給你造成困擾，我都懂啦！」

    「你……」他嘆口氣，她的語氣讓他無奈，她不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意思，卻說著一些不相干的話。

    懊怎麼讓她明白，自己是因為慎重，不想隨便傷了她的心，才不知道該怎麼決定？

    「你搞錯了，其實我只是因為……」因為什麼呢？覺得她很特別、很懂自己，所以想要認真思考？他怔了怔，找不到措詞，只好說︰「我絕對不是怕你打擾我，你不要亂想。」

    她霍地站起來，抓了包包，頭也沒抬，就低頭往外走。「時間差不多了，我走了，辦辦。」

    沒想到她突然要走，他皺眉，愣了幾秒，追了上去，在她將要開門步入大雨里時，拉住她。

    他溫暖的大手握在縴細手腕上，一股力量傳來，曲寧寧不得不回頭，對上他有些氣急敗壞的眼楮。

    宋懷洋沒想到會對上一雙淚盈盈的眼眸。

    美麗的大眼楮里蓄著淚水，讓她看來楚楚可憐，他微愣。「你哭了？」頓了一秒，急急的語氣里帶上疑惑。「為什麼？」

    因為推想他想要有自己空間，所以不願意讓她繼續來，這樣就哭了？

    他感覺像被打了一記悶棍，腦袋有些不靈光，明明沒那麼嚴重，可她的眼淚卻讓他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曲寧寧連忙擦著眼淚，亮出一個既勉強又難看的笑容。「我只是覺得很惆悵而已啦……想到以後不能來，就覺得……」

    「也不是完全不能來，只是……」他住了口，感覺自己越描越黑。

    汽車的喇叭聲傳來，她旋身，看見熟悉的轎車。「我哥來了，再見！」

    她沖入雨里，很快上了車，曲東宇眯眼看她微紅的眼眶，將車子緩緩駛入雨中。

    她拿了衛生紙擦眼淚，雨水沖濕窗戶，她看不清車窗外的世界，用力擤了鼻子之後，忍不住難過地跟曲東宇吐苦水。

    「哥，我好難過，剛剛我問他等版畫課程結束後，能不能再來找他，他沉默好久都不回話，他說他不是不準我去，可是又為什麼要沉默那麼久？一定是不希望我去。」

    曲東宇語氣涼涼的。「所以誰叫你要問他能不能再過去？你愛去就去，不要去就不要去，你這樣問不是讓人很難回答？」

    「所以我不該問？！」她的重點好像放錯了。

    「對，你不該問，要再去就直接過去，被擋在門外就知道他的意思，你這樣問，把事情搞得不清不楚，自己又傷心難過、亂猜測，不是很白痴嗎？」

    白痴？她哭得這麼傷心很白痴？！

    她啞著嗓。「可是他願不願意都可以直說，這樣遲疑不就很不願意，但又怕我難過，不知道怎麼說……」

    「那你不就很爽？」

    「哪里爽？我快傷心死了！」

    「你都說他遲疑是怕你難過，嘿，如果不在乎你干麼怕你難過？他可以直接拒絕，叫你不要煩他，反正也不想再跟你接觸。可是你說他遲疑了，你不是很會猜嗎？怎麼現在就不會猜了？」曲東宇趁著紅燈時戳她的手臂，看了她一眼。「衣服都借你穿了，嘖嘖，你還不懂？」

    曲東宇有幾分把握，宋懷洋其實不討厭寧寧，反而可能還有點好感。

    但為什麼不直接答應讓寧寧過去工作室？曲東宇不知道，不過光猜也知道，一定是在考慮什麼。

    可這不重要啊，無論考慮什麼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用猜來猜去，打破砂鍋問到底，想做什麼就直接來，如果宋懷洋不願意也無法逼迫他吧？

    「是喔……」曲寧寧沉默下來。

    真如哥哥所說，是這樣嗎？

    她細想著宋懷洋的每個舉動，他關心自己，勸她快去換掉濕衣服，還把衣服借給她穿，又泡了熱可可給她……這些，都是對她好的舉動。

    照理說，他是個會直接拒絕的人，九年前那一役，他就直接說不喜歡她，也就是說，若他不喜歡，是一點情面也不會給的。

    罷剛他的遲疑，以及後來解釋時的表情，還有追出來時拉著她的舉動……如果是面對一個不希望她再出現的人，會這樣嗎？

    曲寧寧心里燃起一絲期待。

    從這個角度看來，也許剛剛她的猜測都可以被推翻，只是她又不會讀心術，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遲疑不語啊！

    她冷靜下來，調適好心情。哥哥說得對，她把事情往死胡同里逼，太不智了。

    也許因為陷在愛里，所以沖動了些，患得患失了吧？

    畢竟，她重新愛上宋懷洋，這件事是很需要勇氣的……

    滂沱大雨，沖刷街道，形成片片水窪。

    汽車輪胎劃過水窪的聲音，驚醒怔在工作室門口的宋懷洋，他抬起眼，看著銀色房車開走，直到車尾也看不見，掩入大雨里。

    他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色，鼻間聞到帶著泥土味的雨水味道，那不好聞，甚至有些刺鼻，卻讓他清醒很多。

    忽然很後悔剛剛的遲疑，他的停頓引出她的眼淚，明知道她會猜測多想，但不知道她會因此掉淚，他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麼猜測的，才會傷心到哭出來。

    從沒如此後悔過所下的決定，在還沒確定之前，他希望保持安全距離，等他想清楚了，再讓一切開始。

    所以他沒說出來，當然他也可以開口要她等，說自己覺得他們走得太近，如果抽去版畫課這層關系，不確定他們是不是該繼續密切相處。

    若是這樣說，她一定會數著日子，猜他何時才能確定？何時才會有答案？

    要知道，可能也會沒有答案。

    靶情是有模糊地帶的，可能很喜歡一個人，但不願意跟他廝守一生，可能不愛一個人，但有時好需要她的溫暖……這些模糊的情緒，不是愛，是依賴，是習慣，宋懷洋很明白。這些年的獨處生活，讓他習慣跟自己對話，分析自己。

    所以他已經知道，曲寧寧對他來說好特別。

    他為她破例，接受她改變自己的工作室；他關心她，甚至出頭為她跟經紀人爭論；他在她面前笑容很多，調侃她時，看她氣鼓鼓的臉蛋，會很滿足……

    這樣特別的曲寧寧，已經佔了他心底一角，可是，還有很多不清楚。

    他有多在乎她？或者，真是愛上她了？

    她呢？

    神采飛揚、展露美麗姿態的她，也會為他憂郁、為他哭泣，是不是也重新愛上他了？

    或者，只是九年前的不甘心在作祟？

    宋懷洋忽然發現，他在愛情里面很膽小浮！

    被確定，再出手吧。

    他掏出手機，想了想，拍了眼前灰蒙蒙的雨色，將照片傳給曲寧寧，附了一句話——

    還在哭嗎？像照片里的雨一樣。

    他握著手機，等她回音。

    十分鐘過去，他反復察看，沒收到她回訊。

    他感到煩躁與一絲絲慌，還有龐大的無奈感排山倒海而來，不會吧？不理他了？

    真不理他？

蔡仲子

第六章

    「哥！你干麼！還我啦！還我啦！」曲寧寧跳著，想要搶奪曲東宇手上的手機。

    手機當然是她的。一回到家，訊息音響起，她讀了宋懷洋的訊息，正要回訊，手機就被曲東宇搶走。

    「你要回什麼？」曲東宇跑給她追。

    「你管我！」她氣急敗壞，站在沙發另一邊瞪著曲東宇。

    「你知不知道馬上就回簡訊的女人，代表兩件事。」他挑高眉毛，伸出手指。

    「一，這女人很沒行情，所以她很無聊，回簡訊回特快一，這女人超哈傳簡訊的男人，她反復察看手機有沒有那男人的訊息，又怕他跑掉，所以回超級快，你是哪個？」

    「就沒有可能是因為很有禮貌，所以回簡訊回很快嗎？」她氣勢弱了一些，一手叉著腰，癟了癟嘴。「不然我要怎樣嘛！」

    宋懷洋傳簡訊問她還有沒有在哭，這不就是關心她嗎？

    她已經想通了，是她太執著硬把事情翻開來問，感情有時就會有模糊地帶，現在還不是攤牌時候，是她太急了，現在正好可以圓回來不好嗎？

    「那你說你要回什麼？」

    「我就想回已經沒哭了啊！」

    「還有呢？」

    「順便解釋一下剛剛的失態咩！」

    曲東宇挑高眉毛，「喔」了一聲，語氣里有著看不起她的意味。

    「難道不應該解釋嗎？我自己講一講就哭了，還急著跑走，這樣要我以後怎麼見他啊？」她懊惱地嘆息。

    忽地，曲寧寧的手機又響了，她大叫一聲，指著手機。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她跨上沙發，抓住曲東宇的手。「還我啦！」

    曲東宇把手機握很緊，只把屏幕湊到她面前，給她看上面顯示的字——

    商業銀行貸款中心推出小額信貸項目，不限行業，皆可辦理，利率百分之一點八七起，額度……

    曲東宇哈哈笑，看著她吃癟的表情。「不是他耶。」

    「把手機還我啦！」她覺得很煩。

    曲東宇努努嘴。「就這麼喜歡他？」

    他看著曲寧寧表情一變，她垂下頭，又抬起頭，目光堅定。「對啦！」

    「喏，手機還你。」他有些不是滋味，一連兩次啊！都喜歡上同一個男人，不知道這次結果會如何？

    曲寧寧低頭打起簡訊，打了又刪，刪了又打，終究放下手機，癟著嘴快哭了。

    「哥！都你啦！害我剛剛想好要怎麼回的，听了你說什麼回簡訊回很快的女人，現在腦子都亂掉了！」

    「你本來是怎樣想的？」

    「我想跟他道歉，說自己太失態，真不好意思……」

    「失態的理由呢？因為太喜歡他所以變得敏感？」

    她大驚失色。「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別忘了九年前你是怎麼投出那個大直球的。」

    「不不不！」她猛搖頭。「那是學生時代啊！現在我明白不能這樣了，要跟一個人談戀愛，就要先認識對方，讓兩個人合得來，再慢慢滲入他的生活，讓對方離不開你。」

    「听起來很可怕。」他抖了兩下。

    「哪可怕？我已經這樣做了。」她笑了，想到放在他工作室的盆栽與窗簾以及其它等等，都是她滲入他生活的杰作。

    曲東宇訝異地看著妹妹，她臉上的笑容帶著幸福，不禁心軟了下來，本來他也只是對宋懷洋沒有好印象而已，但看著妹妹臉上的笑容，那些成見頓時消失，只要她開心就好。

    「看來你有主意了，我累了，先去睡，晚安。」曲東宇離開，客廳里，留下握著手機的曲寧寧。

    她察看宋懷洋來訊的時間，距離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分鐘，咬著唇想了一下，終于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打起——

    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你一定嚇到了吧？其實我今天因為工作很累，所以激動了一點，有點失控了，希望你不要見怪。可不可以當作今天的事情沒發生過呢？

    她停下動作，還是把「可不可以當作今天的事情沒發生過呢？」這句話刪掉，課程還有兩次，她想等上完課後再說。

    訊息傳出，她將手機抱在胸前，躺在沙發上。

    閉上眼楮，是宋懷洋今天洗著馬克杯的背影，那寬闊的肩膀背對著自己，那瞬間讓她察覺到的距離感，還時時在心里揚起。

    他在想什麼？

    為什麼對她好，又保持一些距離……

    她不懂啊。

    手機訊息聲響起，她飛快察看訊息，他只傳了兩個字——

    晚安。

    她嘆息，也回了晚安，然後走回房間，本來打算睡覺的她，卻異常清醒，又出了房間，把衣服拿去洗。

    她站在洗衣機前，抱著宋懷洋的T恤與睡褲，停頓幾秒。

    像是依依不舍一樣，才終于把衣服丟入洗衣機，放入洗衣精，洗去這層聯系，因為洗干淨後，就沒了她的味道，那種穿著他衣服的親密感，也隨著洗淨而洗去。

    她竟那麼傻，這點小事就覺得好舍不得啊！

    兩堂版畫教學課很快過去，曲寧寧終于完成她的作品。

    又等了一個禮拜，宋懷洋替她把畫裱好框，整個教學在這天劃下句點。

    她跟他約了時間，說下了通告會過去，現在是晚上十點多，她提著一包臭豆腐進來，找了座位坐下。

    「你說你最愛吃臭豆腐，今天特地買來請你吃，答謝你教我版畫。」她笑咪咪說道，雖說是答謝，但禮送得很薄，她不來貴重禮物那套，懂得投其所好。

    「那就謝謝你了。」他將臭豆腐先推到一邊，轉身拿畫。

    她接過畫，臉上笑容不減，上頭以黑色油墨層迭印起的畫，很有藝術感，她很喜歡。

    雖說不是專業，但她的確認真制作，已經很滿意了。

    她微笑。「我喜歡。」

    他看著她，眼下黑眼圈依舊。「你好像又瘦了。」上回撞見她吃夜市，以為她會對自己好些，可這兩堂課下來，只覺得她又更疲憊了。

    「最近開始背劇本，壓力很大，都吃不下。」她摸摸臉。

    「現在拍戲，又還要上通告，你經紀人都沒顧慮……」

    她打斷他關心的話語，唇邊依然淡淡笑著。「這也沒辦法，戲是早就接的，通告也不能突然翻臉不認，安迪有在幫我調整了。」

    她避開他的眼楮，那里面的關心教她無所適從。

    至今仍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想法，因為經過上次的事情後，他們只見了兩次面，都是專心上課，並沒有閑聊。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她再找不到好理由過來，心情其實很低落，又怕听見他關心的話語，讓她更難過。

    他沒說話，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她。

    他感覺他們之間有著隔閡，一定是因為上次的事情，她常常避開他的視線，用著遲疑的目光看向他，眼中甚至有著顯而易見的低落……

    宋懷洋不是看不到，也不是不心軟，他不喜歡這樣，天知道他其實想要擁抱她、親親她的臉頰，但是，連他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愛上她了。

    「那我走了，拜拜。」曲寧寧站起來，離開了。

    他注意到她說的是拜拜，而不是再見。

    忽然一股強大的失落席卷他，他追出去，卻沒看見她的人影。

    夜風吹上他的臉頰，今晚沒有月亮與星星，晦黯不明的夜空，一如他寂寥的臉色。

    他心里很煩，皺著眉，像是失戀了。

    他走入黑夜巷弄，看昏暗夜燈一盞一盞閃著微弱光芒，有些恍惚，忽然不懂自己在堅持什麼。

    他想抱她、想吻她、想看她笑，她在的地方就讓他很放松，這些日子的相處制約了他，每到晚上，他就會開始注意她會不會過來？他也會照顧香水梅，添購零食時采買一些較低熱量的，或標榜天然健康的。

    他沒辦法若無其事，但不知道怎麼處理現在的狀況。

    他們之間像在冷戰，版畫課程結束了，最失落的不是她，而是他。

    另一頭，曲寧寧沐浴後，趴在床上看劇本。

    最近她常睡不好，腦中亂七八糟的，她第一次演戲，不想演得零零落落，于是特別用心看劇本，還租了很多影集做功課。

    她的時間被壓縮到不大有空閑去想跟宋懷洋的事情，她只是照著該做的走，最後兩堂課，她乖乖去上，專心制作版畫，她相信生命總會有出路，目前想專注在工作上。

    可是，今天的心情仍然低落了。

    因為只是取畫，所以有時間閑談幾句，當他問起自己時的關心，讓她不敢再听，就怕期待太多，更怕自己又打破砂鍋問到底。

    明明是很簡單的戀愛，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就能在一起，為什麼一切變得那麼難？

    她愛他，卻不敢直講，因為曾經告白過，這次想要慢慢擄獲他的心後再出擊；他呢？不知道愛不愛她？

    這次重逢，她看見更多的他，也感受到他的關心與溫情，可是他卻裹足不前，不知道在考慮什麼，也許他沒那麼喜歡她，全是她多想；也許他對她關心只是禮貌，但無法把實情說出。

    他們卡住了，像打游戲時遇到魔王大卡關，耗在那里，磨著彼此。

    曲寧寧翻開劇本，專注在劇情上。

    先別想那些了，拍戲的挑戰太大，她得聚精會神，才不會出糗。

    三個禮拜過去，宋懷洋的生活沒辦法恢復原來的樣子。

    他靜不下心，工作室里每個角落都有曲寧寧的影子，他沒想到她不再過來會帶給他那麼大的不同，他花好多時間倚在窗邊看香水梅，工作嚴重延誤，該交的畫沒完成，他卻無心在此。

    以前不常回家的他，現在反而比較少來工作室，因為那里的氣息讓他感覺有壓力，他現在常窩在家里，三餐一樣在外面解決。

    他成了曲寧寧最大的粉絲，每天鎖定影劇新聞，看她的新消息。

    她在開鏡記者會上秀出那幅版畫，佔了很大的版面，照片中的她雖然笑容可掬，但疲憊的表情卻逃不過他的眼楮。

    三個禮拜時間，他試圖想傳簡訊，卻又拿不定主意要傳什麼內容，想關心她，但那天她來拿畫時，截斷他的關心，該不會……就這樣了？

    時間是午夜，宋懷洋還沒睡，他躺在床上用手機瀏覽新聞，忽地，一則新聞讓他大驚失色，從床上跳了起來。

    快訊！名模曲寧寧在開拍現場突然昏倒，送急診打點滴，詳細病況將由經紀人安迪稍後在  醫院急診室外出面說明。

    昏倒？

    送急診？

    打點滴？

    腦中閃過她疲勞的神情、迷人眼楮底下的黑眼圈，還有她在工作室昏昏欲睡的樣子……該死的安迪，真的把她操到這地步？︰

    他穿起外套，出了門，招出租車往醫院去。

    醫院急診室門外一處，安迪被記者包圍，講述目前曲寧寧的狀況。

    「不好意思啊，這麼晚還麻煩大家關心，其實只是寧寧沒有吃飽，所以一時體力不支，打個點滴就沒問題了。」

    「可是剛剛你說得好像很嚴重。」女記者蹙緊眉，她被人從床上挖起來，還以為曲寧寧出了大狀況，結果只是體力不支打點滴？

    「不嚴重，沒事啦！不好意思，謝謝大家關心，那麼晚了還來跑新聞，等等請大家喝飲料啊！」安迪哈哈笑，看著一二三四五六……六個記者圍著自己。寧寧真紅啊！那麼晚了欸！

    男記者撇撇嘴，放下麥克風。「不用了、不用了，既然沒事我就要收工回去了。」說完，轉身離開。

    其它記者也你看我、我看你，一起作鳥獸散。搞什麼啊？又不是多嚴重，還急著昭告天下？現在是半夜耶！紅了就以為自己是個咖了？

    被留在原地的安迪，沒留意記者們的不滿，他聳聳肩，不喝飲料他不就省到，嘿嘿……

    角落。一個高大身影穿過，沒引起任何人注意。

    宋懷洋進了急診室，在人群里尋找曲寧寧的身影，最後在一處找到她。

    深夜急診室里仍然不平靜，醫護人員穿梭，病患間歇性而來，曲寧寧坐在輪椅上，縴細手臂打著點滴，昏昏欲睡，一會兒睜眼楮，一會兒又歪著頭閉眼。

    她沒有安全感，總覺得好像很多人盯著她看，可是又累極了，無論現在知名度有多高，進了急診室依然是平民一個，跟大家擠在一起，床位不夠，她只能窩在輪椅上。

    脆弱之際，忽然想到一個人。

    烈日當空，他受了傷，拐著腳在場慣跟教練爭論，英挺的年輕臉龐因為急切而脹紅……日正當中的科學湖旁，他冷著臉、寒著嗓，轉身離去……電視台門口，他抓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的眼楮接受她的道謝……他低頭削著鉛筆，像一幅畫……他洗著杯子的背影……

    她好想見到他，這個印在她心上的男人。

    忽地一陣吵雜襲來，她睜眼楮，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湊近面前的熟悉臉龐嚇住。

    「你還好吧？沒事吧？怎麼臉色這麼白？」宋懷洋緊蹙著眉，蹲在輪椅旁，上上下下審視她。

    她看來不大好，臉色蒼白如紙，瘦得像風一吹就會倒，他握住她置于腿上的手，擔憂地等著她回答。

    而她只是呆呆望著他，呼吸不順，心跳好快，喉嚨發不出聲音。

    真是他？！

    他注意到她腳上的鞋子脫落，彎身握住她的腳踝，輕輕替她穿上鞋子，她因此臉紅了，別過臉，掩飾害羞。

    「怎麼了？還好嗎？怎麼不說話？」他口氣仍急，深邃的俊眸既慌張又困惑。

    她有點想哭，這麼關心她啊？

    「我很好。」她淺淺一笑，卻看起來更瘦弱。

    「哪里好？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好！經紀人都沒給你吃東西？怎麼瘦成這樣！」

    他心疼地望著她。

    「我沒事，打個點滴就好了。」

    他眯起眼楮。「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她語塞。當然沒有啊，每天在片場打拼，回家時間都沒有，便當又油又膩，安迪不許她多吃，說發胖會不連戲，她呢？其實也沒胃口，想專注演戲，但還是會想到宋懷洋，想念在他工作室里的時光，他削著鉛筆或作畫，她布置房間，那樣和平的時光。

    現在的日子，像打仗。

    醒來就上戲，累到不行才下戲，過了幾天都搞不清楚，台詞背不好只會被罵，她壓力好大，心情不佳，食欲不振，一天天瘦下來，今天終于受不了。

    這一刻看著他關心的表情，她心好酸，想緊緊抱住他，躲進他懷里休息一下，一個人努力好孤單，她渴望有人支持。

    「你怎麼在這里？！」安迪回來，嚇一大跳。

    宋懷洋沒好氣地瞪著他。「上次我不是警告你，工作不能這樣排，你看看她被你折磨成什麼樣？」

    這回安迪沒有回嘴，其實也被今天曲寧寧的昏倒嚇壞了，他承認自己太急了，工作排滿檔，任誰也吃不消。

    可是，關宋懷洋什麼事？

    「我會幫她調整工作量，這不用你操心。」安迪嘴硬。

    護士過來察看點滴，並通知可以離開了，安迪去幫曲寧寧辦手續，又留下他們兩人。

    「我好累。」軟弱的嗓音響起，曲寧寧輕咬著唇，楚楚可憐地仰頭看他。「我沒有喘息的時間，總是無法放松，你知道嗎？在版畫教室的時光，如今想來，是最放松的時光了。」

    他微愣，溫柔地摸了摸她的發。「那就把那里當你的避風港，累的時候就來。」

    她訝異地睜大眼楮。「真的？」

    「真的。」他補充︰「我會在那邊等你。」

    她恍惚了，身體很累，可是心里卻被注滿力量，耳朵跟臉都熱麻麻的，她心律不整，可是卻笑得好幸福。

    「我不會客氣的，我會一直去。」

    他也笑了。「就怕你太客氣。」

    她愣住，這什麼意思啊？

    這句話怎麼、怎麼這麼甜？她眨眨眼楮，看他沖著自己笑，簡直像夢境。

    「我不會是在作夢吧……」她喃喃自語，下一秒護士又過來，替她拔去手背上的蝴蝶針，刺痛感讓她清醒，帶著寵溺笑容的宋懷洋還在眼前，這不是夢……

    走出急診室，涼風吹來，宋懷洋的大手攬在她肩上，另一手則撐著她縴細腰肢，一起等安迪開車過來。

    她身上柔軟的香味竄入他鼻間，那清香芬芳的味道，天然又獨有，是她專屬，引誘著他冷靜的心。

    今天他沖動朝醫院而來，終于讓他明白自己的感情。

    太清楚了啊！那擔心與害怕的情緒，如果不是愛，又何必那麼在乎一個人？

    當看見她柔弱地臥在輪椅里，他的眼里只剩下她，他只在乎她的安危，于是初次在急診室奔跑，擔憂地來到她面前。

    這一切，都是愛。

    此刻攙扶著她，貼近的柔軟身體，讓他涌起渴望與遐想，心化為一灘水，想跟她融在一起。

    安迪來了，他幫助她上車，兩個人一起坐在後座。

    車行很慢，曲寧寧累極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她歪著頭，靠在他肩膀上，呼息淺淺，溫暖又輕盈，她睡得平穩，不知道有沒有作夢？

    他知道自己被依靠著，所以小心翼翼不吵醒她，挪動姿勢，想讓她睡得更好，忽然很想笑，自己如此小心，連他都不認識自己了。

    駕駛座上的安迪透過後視鏡看著他們，就算再遲鈍，也察覺到他們之間流竄的曖昧。他無聲地嘆口氣，如果可以，當然不希望曲寧寧談戀愛。可是啊，看見寧寧全身放松地依靠在宋懷洋身上，以及宋懷洋眼里真切的關心後，他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吧？

    曲寧寧的時間都已經被工作壓縮成這樣了，如果連戀愛都要阻止，她的人生還有什麼自由可言？

    安迪發現自己有時候也滿善良的嘛……

    安迪開口。「上次你說得對……」

    「噓。」宋懷洋看了他一眼。

    安迪討了沒趣。什麼嘛，想跟他攀談還不行咧！

    嘖。

蔡仲子

第七章

    好舒服啊……

    曲寧寧從暢快感中醒來，閉著眼楮，躺著伸懶腰，好久沒有睡得那麼好了……

    積在肩膀的疲勞感散去，身體好柔軟、放松，牽動唇角，她笑著睜開眼楮。

    熟悉的房間擺設，一如每日起床時看見的樣子。昨天……不是在醫院嗎？她只記得後來出院上了出租車，然後？一定是安迪把她送回家了。

    那宋懷洋呢？

    她記得他到急診室，還陪著她上了出租車，後來，他回家了嗎？

    現在幾點了？

    她支起身，調整視線往左側的書桌看，那邊牆面掛著一面大掛鐘，忽地，她愣住。

    斑大英挺的背影站在她的書桌旁。他他他不該出現在這里吧？她看見窗外明亮的天色，他在這里一整晚？！

    「你……」她出聲，發現自己嗓音微啞，帶著倦意。

    宋懷洋轉身，看著她坐在床上，亂發佣懶，一臉無辜，渴睡的眼眸里盡是訝異。

    「我跟你的經紀人一起送你回來，我不放心你，你哥讓我留下。」他淡淡解釋。

    一整晚他都坐在她床旁，看她熟睡的容顏，這沉靜時光教他滿足，也把很多事想清楚。

    他是真的愛她。

    今天才這樣確定，起因于看見她昏倒的新聞，便急切前往，那份焦急慌亂的心情，讓他驚駭明白，要不是在意一個人到害怕失去，怎麼會讓向來冷靜的他如此失控？

    沒辦法再忽視這份心意，原來愛情來得那麼悄然，在他還想試著辨別自己的感覺時，身體就先作出決定。

    她脫口而出。「我哥瘋啦？這是我的閨房欸！他竟然讓你留在這里！」

    宋懷洋大笑。閨房？

    「很好笑喔？」她冷睇他一眼，忽然想到他倆前些日子的齟齬，眼眸因而軟了下來。

    她很難受，想去找他，又同時承受工作壓力，過得很辛苦。

    可是啊，在急診室看見他慌張的神色後，忽然都不辛苦了，她像被灌溉的將枯花朵，瞬間活過來，唉，她怎麼這麼單純啊？

    咬了咬唇，她視線瞥見他手上拿著一個相框，她翻被站起，赤足走到他旁邊，拿過相框，看著照片。

    上面是她跟同學的合照，後面大樹下……

    「這是我。」她指著照片上的自己。「還記得吧？那時很胖。」

    「記得。」他看著照片上的她，圓如滿月的臉，看起來很有親切感，他想到在科學湖時，她對自己流淚的那幕，心一緊。

    「對不起。」他的視線從照片轉向她，看她迷惑的眼楮，他眼色定了定，再說一次。「對不起。」

    她一頭霧水。「對不起什麼？」

    「那時候沒听完你的告白就拒絕你。」他語氣有點感傷。「我一定要跟你道歉。」

    她說不出話，幾次張口欲言。

    原來他記得那麼清楚，甚至還跟她道歉……心里那道傷痕，竟奇妙地被撫平了。她微微一笑，感到釋懷，因為過去那段日子，不是成為一層記憶的灰，而是被他一直記著。

    她搔搔臉。「我知道，畢竟我那時候很胖，你大概對我第一印象就不好……」

    「不是。」他打斷她。「那時足球隊出了問題，我那天其實很急，心情也不好，所以對你就不耐煩了，我事後一直覺得很抱歉。」

    她眨眨眼楮。「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我胖。」

    「絕對不是。」他表情嚴肅。

    她笑了。「那我真的很衰耶，鼓起勇氣約你告白，偏偏選到你心情不好的那天。」這就是運氣啊！如今回想只覺得有趣。

    曾經那麼痛啊，結果她反復揣測被冷淡對待的原因，都沒猜中。

    百轉千回的心思，想得太多，反倒傷了自己。

    見她無芥蒂的笑容，他有點緊張的心頓時緩下，有些著迷地望著她，也許就因為她是這樣的女子，他才會愛上她吧。

    他重新拿起相框，問她︰「這個是我吧？」

    早看見了，照片後方大樹旁，那個年輕大男孩就是自己。

    她不用探頭確認，也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她臉紅紅，不好意思地笑說︰「這是巧合，正好有拍到你，那時這張照片對我來說很珍貴。」

    一直到現在，照片都還留著，只是隱沒在照片堆里，沒想到被他找出來。

    曲寧寧的書桌上，放著很多相框，書桌旁的牆面上，也貼著很多照片，她忘記自己多久沒去看這些照片了，自從工作越來越忙後，待在家里的時間變少，連這張照片還留著都忘了。

    「現在呢？」

    「啊？」

    宋懷洋靠近她，她有些驚嚇，後退一步，不料卻被困在書桌與他之間，她被迫仰看他。身為模特兒已經高人一等的她，卻發現他更加高大，她忽覺自己像只受困的小鳥，能否逃出生天，端看他的想法。

    他執著的目光鎖住她倉皇的眼楮，她心跳加速，被他深深吸引，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太過曖昧了，這……

    「現在呢？這張照片對你來說，還珍貴嗎？」

    她被問住，隔了幾秒，才以舌潤了潤干涸的嘴唇。「我不知道……也許，還滿珍貴的吧？畢竟底片沒了，照片也那麼多年了……」

    「我要的不是這種答案。」他挑了挑眉，目光執拗。

    「啥？」她歪著頭，回視他。

    他沉著語氣，莫名教她緊張，也意識到緊湊的曖昧存在兩人之間，她的皮膚熱麻麻的，好似有電流穿過，精神上則是期待的，期待他要說的話，他想要的答案，該不會是……

    「照片也就罷了，我是說現在你對我……」他看著她緊張的神色，美麗眼楮里的期待很明顯，他微笑，低下頭湊近她。

    她屏息，恍惚看著他放大的臉，不敢動。

    像是一瞬間的事，他吻了她，含住柔唇，她忘記閉眼楮，全身僵硬。

    柔軟的舌頭探入她嘴里，密密撩撥她的氣息，讓她在他的吻里融化，她的腿軟了，老天，這太刺激！

    他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腰側，形成擁抱的姿勢，起先她只是輕輕攀附，到後來只能依靠他的力量站立，徹底化為一灘水。

    都忘了這個吻是怎麼結束的，她離開他的懷抱，暈陶陶地笑看著他，鼻間彷佛還聞得到他的呼息，心跳又快了起來，像傻瓜一樣。

    他也笑著看她，摸摸她的臉，又揉揉她的發，像寵溺著孩子，不用說什麼我愛你、你愛我，一切盡在不言中。

    曲寧寧也不在乎這個，她學會不追根究柢，別打壞氣氛問他怎麼吻了自己？是不是喜歡她？或者，逼問他們是不是從此刻起變成男女朋友？

    那多殺風景啊！

    她笑咪咪看著照片里的自己，那時的她哪想得到，未來有機會跟暗戀的宋懷洋接吻！

    臉紅紅的曲寧寧分外迷人，宋懷洋探手將她攬到懷里，她也不矜持，順勢偎向他，貪心地聞他身上的溫柔香味。

    「幾時要出門？」他下巴枕著她發頂，望著牆上掛鐘，才七點。

    「七點。」她臉貼著他胸膛，唉，拍戲通告都很早，有時四、五點就要上工，這天還算晚的。

    正要提醒她時間到了，忽地響起急促敲門聲，他們抱著彼此的身體瞬間彈開，曲寧寧走過去開門。

    門才開了一個縫，就傳來曲東宇懶洋洋的聲音。「安迪來了。」

    「喔，可是我才剛起來，我……」她有些依依不舍地回頭，看向宋懷洋。

    宋懷洋則是越過她出了房間，帶著笑意的眼眸看了她一眼。「我去跟安迪講話，你慢慢來。」

    曲寧寧把門關上，知道逃也逃不掉，便開始梳洗。唉，怎麼昨天打過點滴，今天還不能多休息？再說，她跟宋懷洋氣氛正好呢！

    宋懷洋來到客廳，曲東宇不知道踱到哪兒去，不見人影。

    客廳里安迪站立著，顯然焦急得連坐下的心情都沒有，他正講著電話，肢體表情豐富，一下跳腳，一下打手勢。

    「對、對！今天會晚一點……沒辦法，寧寧昨天累壞了……是！很不好意思……我知道拖累劇組……對！但她身體真的在拉警報，希望多見諒，是……是，我們在路上，等等就到……」瞥見宋懷洋走過來，安迪眼楮睜大。

    這家伙怎麼在這里？！

    幣上電話，安迪驚問︰「你昨天沒回去？！」

    昨晚他把曲寧寧送到門口，宋懷洋一把抱起她送進家門，安迪怎麼也沒想到，這家伙竟然留在這里過夜？！

    「這不用向你解釋。」宋懷洋冷著表情，警告性地看著安迪。「下次再把工作塞成這麼滿，讓她掛病號，我就砸了你們公司。」

    流氓啊？安迪表情扭曲，正要開口回嗆，就傳來曲寧寧的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我起太晚了，我們走吧！」

    她小跑步過來，目光飄向宋懷洋，臉又紅了。

    安迪看著他們眉來眼去，快昏倒了。幻想小劇場啟動，這是怎樣？他們倆一起過夜，縱欲過度所以晚起，接著羞答答對看？

    一直到開往片場的路上，安迪都在苦思這件事，他們倆……一定有什麼。

    「你跟那個教版畫的……」安迪敲著方向盤，頓了一下。「是什麼關系？」

    「我們同一個大學畢業的。」曲寧寧隨口答，看向窗外，心情很好。

    靶覺輕飄飄的，像漫步在雲端，心里有些亂紛紛，因為定不下來，滿心想著宋懷洋，恨不得立時飛到他旁邊。

    「就這樣？」安迪皺眉。「是嗎？」他以為曲寧寧在隱瞞什麼。

    寧寧心不在焉地回。「嗯。」

    「所以？」

    「啊？」她整個雞同鴨講。「所以什麼？」

    「你們是什麼關系？我覺得你們之間很曖昧。」

    她臉紅地笑了。「真假？連你都察覺到喔？」唉唷，害羞欸！

    「什麼鬼……」安迪突然大吼。「曲寧寧！我是你經紀人，快給我老實招來，你的感情狀態我也要知道！」

    她撫著心口。吼那麼大聲，嚇人耶！

    「我們就……」唔，怎麼說？說在交往？說今天接吻了？她被難倒了。

    「就怎樣？」

    她深吸口氣，干脆把事情全說出來。「你听我說喔……」

    寧寧講古開始，從大學時期的告白，到昨天他到急診室看自己，還有今早……

    「今天早上，我們就……」

    「就怎樣？」

    「就……」她嘟了嘟嘴，不好意思說。

    安迪看見，懂了。

    他消化了幾秒鐘。「雖然說……合約沒有禁止你有感情生活，可是我希望你不要主動跟外界提起，也盡量不要曝光，如果被發現，我們就承認，但是不要主動承認，就模糊應對，知道嗎？」

    「知道了……」寧寧有些失望，她還是想要昭告天下，接受大家祝福。

    現在卻要小心不曝光？

    唉，難道出門上街約會都要遮遮掩掩嗎？真痛苦。

    談戀愛，只有幸福兩字可以形容。

    在那人身邊時，幸福得很踏實；不在那人身邊時，思念得很幸福。

    宋懷洋從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這樣，心口被填得滿滿的，沒事會傻笑，對任何事都很樂觀。

    就算季節從炎熱的夏天，轉進微涼的秋日，他的心情還是留在夏日里，充滿熱情，活力四射。

    曲寧寧拍戲很忙，但一有空就會出現，她很愛賴在他的工作室，跟以前學版畫時一樣，她又作了一幅畫，是他低頭削鉛筆的樣子，她的畫功不佳，但筆觸細膩，再加上用心，畫得有模有樣。

    一加一真的大于二，兩個人在一起，獲得的快樂無限大，就算只是靜靜陪伴，也能讓幸福滿溢。

    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契合吧？

    宋懷洋微笑想著，手機簡訊聲響起，他看著曲寧寧傳來的訊息——

    可惡的安迪！二十八日幫我排了行程，那天要去中部茶園拍茶飲廣告，估計拍完已經晚上，安迪說要在那邊過夜，凹嗚，我們住麗池飯店，你……要不要來？晚上我們可以一起看星星。

    二十八日是她生日，那天說好要一起度過，偏偏被工作阻擋，說失望不是沒有，但宋懷洋也知道怪不得她。他想象她哀號地說凹嗚。這傻瓜，把凹嗚也打進簡訊，太逼真。

    他笑了，回簡訊給她——

    沒辦法，我那天下午要開成果展的相關會議，改天再幫你補過？

    曲寧寧嘟著嘴，看著他回的簡訊，也只能說好，不然怎麼辦？

    她收起手機，妝發人員過來，幫她整理頭發跟補妝，過一會兒有人喊她名字，她提起腳步過去，開拍自己的戲分。

    屏幕前，曲寧寧美麗的臉神采飛揚，經過一段日子的磨練，演技精進許多，導演看得很滿意，對旁邊人員說︰「寧寧表現越來越好，看來她對演戲是有天分的。」

    女制作人點點頭，犀利的眼神看向不遠處的曲寧寧。「之前還一天到晚愁眉苦臉，好像拍戲承受很多壓力，不是還昏倒過嗎？說也奇怪，後來好像變一個人，特別積極正面，真是，昏倒休息像充電一樣，真怪。」

    一點也不奇怪喔！昏倒那天，曲寧寧得到宋懷洋的愛情，當然脫胎換骨，每天都像充飽電的電池，蝦咪攏無驚。

    愛情灌溉她，讓她有勇氣，斗志高昂，開啟對戲劇的興趣，她不知道，自己原來很有天分，演得越來越棒，讓很多人眼楮一亮。

    曲寧寧主演的戲，收視率是同時段第一，她打響名號，揮別名模花瓶的稱號，站穩地位，已經有很多戲約進來，想趁著她的高人氣，帶來高收視率。

    炙手可熱的她講話變大聲，不理安迪的禁食令，也愛上垃圾食物跟夜市美食，每隔幾天就跟宋懷洋手牽手大吃一頓，她會變裝走在宋懷洋旁邊，就像一個大怪咖。

    有次宋懷洋盯著她，突然大笑。「我覺得你好像『駭客任務』里的人物。」

    她大怒地追打他，靜巷里，黑夜下，他們玩起官兵捉強盜，現在的曲寧寧很有力喔，追上三公里都不成問題。

    二十八日當天。

    曲寧寧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拍攝罐裝茶廣告。

    她低頭聞著茶葉，對著鏡頭做出陶醉表情，然後笑咪咪親吻了手中的茶葉，遠處山居的孩子們嬉鬧跑過，他們看著她，指指點點，有個孩子跑過來，拉起她的手，聞她手中茶葉。

    「卡！OK！」導演大喊，滿意地對安迪說︰「你家寧寧不簡單啊！剛剛那聞茶香的表情，嘖嘖嘖，非常到位！還有對鏡頭親吻茶葉，我他媽的看過那麼多美女，竟然都小鹿亂撞了！贊啊！我敢斷言一定大紅，搞不好當國際巨星都可能！」

    安迪听得樂陶陶。他也好訝異，曲寧寧原來會演戲，最近表現超級棒，他與有榮焉啊！

    曲寧寧走過來，眨著大眼，甜甜地對工作人員笑，嘴上一個一個都是辛苦了。

    大家都喜歡她，身為當紅大明星卻那麼親和，真是太棒了！

    收工後，團隊包車前往飯店，安迪卻載著曲寧寧往山下走。

    傍晚的山路其實不很難走，但已經忙了一天的安迪卻抱怨連連。

    「要不是你生日，我絕不會答應你今晚下山，現在在飯店舒舒服服地吃飯、洗澡多好啊？唉，我苦命。」

    寧寧卻笑嘻嘻地看手機，五點四十分，回到台北差不多九點，她要殺到工作室給他驚喜，不知道他開會開完沒？今天她生日，一定要得到生日禮物，她要跟他要求……臉紅紅，舔了舔舌頭，一想到就口干舌燥，真糟糕！

    好不容易開下山，車子上了高速公路，開了一陣子，安迪轉進休息站休息，他順便替曲寧寧買晚餐，留曲寧寧在車里。

    忽然，手機響起，看見是宋懷洋的來電，她飛快接起。

    「是不是要跟我說生日快樂？」她嗓音甜甜，帶著笑意。

    「你在哪里？」他口氣卻有些急。

    「怎麼了？」她被他的語氣感染，心被吊了起來。

    「你……」他懊惱地說︰「你不在麗池飯店？」

    「你怎麼知道？」

    「我現在在麗池飯店。」他方才風塵僕僕趕到這里，在大廳看見劇組人馬，他听見劇組討論曲寧寧今天就趕著下山，說不愧是當紅明星，通告滿成這樣。

    宋懷洋心驚。他偷偷過來，刻意不告知曲寧寧，就是想要給她驚喜，結果她已經下山，還沒有跟他講？！

    「你……我……」她好急！「我想見你啊！就央求安迪帶我下山，然後我又想給你個驚喜，就沒有跟你講，我哪知道你會跑去找我！」

    他低笑，原來如此。「好吧！看來我們錯過，那我就只能在山上住一晚，明天再回台北了。」

    她好失望。「這也沒辦法……這……唉，也只能怪命運。」

    曲寧寧真想哭，早知道留在山上，還能跟宋懷洋一起看星星，這個生日真不順，慘！

    「你到我的工作室，等我，我一定趕回去。」他嗓音篤定。

    「可是你剛剛不是說……」

    「跟你開玩笑的，你真是……那麼容易放棄喔？」

    她被取笑，但不以為意，結結巴巴道︰「那、那你小心一點喔。」

    不該讓他冒著天黑山路下山，但太想見他了，生日嘛，就讓她任性一次吧……

    深夜，宋懷洋回到台北。

    在隔壁巷弄找到停車位，停好車，他用跑的沖回工作室，拿出鑰匙開門。

    昏黃燈光下，是他盼望的身影，她趴在工作桌上，沉沉睡去。

    他看表，十一點五十五分，彎身在她耳邊說︰「生日快樂。」

    下一秒，她突然跳起，笑咪咪的表情沒有一絲困意，剛剛她裝睡，這下跳起來，嚇了他一回吧？

    他卻很鎮定，一點被嚇到的樣子都沒有，她嘟起嘴。「連裝一下讓壽星滿足都不行。」

    他不語，拽住她，俯身親吻。

    充滿甜意的吻密密熨在她唇上，她微喘著回吻，探舌與他糾纏，彼此的氣息在空氣中流動，她軟在他懷里，芳心大亂。

    忽地，她推開他驚叫︰「我還沒許願！」看時鐘，剩一分鐘，接著又看向他充滿笑意的眼眸。「我的願望就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他聳肩。「我的禮物就是答應你一件事。」他不擅送禮，想了很久，倒不如答應她一件事最保險。

    她臉紅紅，沉默了。

    他看著她遲遲不語，提醒道︰「剩三十秒。」

    她急了。「你不要笑我喔！」

    「二十秒。」

    曲寧寧連耳根子都紅了，她低著頭，像撒嬌般拉著他的衣角。

    「我想要你。」

    宋懷洋怔住，看著她。她看起來真慘啊，臉紅、脖子紅、耳朵紅，咬著唇看起來很害羞，令人心動。

    「不是有電影說，把自己當禮物送給對方嗎？但因為是我生日……想說你也不可能把自己當禮物送給我……就自己跟你討了……」她嗓音緊繃，猛地抬起頭，對他憨憨一笑。「這不會很過分吧……」

    她覺得這是自然的事情，如此要求應該很有情調，但沒想到這樣害羞，可是她不退縮喔，她很期待兩個人能更親密。

    宋懷洋緊盯著她，神秘的眼色讓她看不透他在想什麼，曲寧寧被瞧得緊張，頻頻深呼吸，然後他抓住她的手腕，她忘記緊張，也忘記傻笑，一陣天旋地轉間，她的背抵到一道硬牆。

    但睜眼看到的卻是天花板，曲寧寧才發現，剛剛的拉扯讓她躺在工作桌上，她明明穿著衣服，卻感到赤luo，躺在工作桌上，有種任人宰割的羞恥感，教她心跳若狂。

    他貼近壓上她，嘴唇含住她紅唇，以吻開啟這場掠奪，宣告他才是獵人，而她，是個心甘情願的獵物。

    宋懷洋除去她身上衣物，她眨了眨眼楮，臉紅得像能滴出血來，接著，他脫掉自己的衣服，再次覆上她。

    那與自己截然不同的陽剛身體，掀起她一陣戰栗，她無法思考，只能本能地輕呼，隨著他的每次挑逗，柔軟了身體，這反應讓他滿意地勾起唇角。

    激情後，他們躺在工作桌上，擁抱彼此。

    今晚他們沒看星星，倒是看著天花板的電燈，電燈像星星嗎？很不像，一樣有光亮，但沒星星璀璨。

    可今晚，重點不在看星星啊！

    他們依然微喘著，超級滿足，但身體極累，好像虛脫一樣，他們黏膩的身體抱在一起，溫暖的體溫燙著彼此，提醒剛剛的縱情狂野。

    「以後……不是只有生日才可以喔！」她提醒，這可不是生日專屬。

    他大笑，揉著她的發。這傻家伙，怎麼這麼可愛啊？

    他將她抱得更緊，聞著她特有的體香，聞也聞不膩。

    他們好幸福啊，幸福到都沒注意到，曲寧寧包包里的手機，頻頻發出震動。

    城市另一頭，安迪一直打給曲寧寧，但她沒接，他氣得放下手機。

    餅幾秒，又拿起手機，翻到簡訊匣，看著上頭剛剛傳來的訊息——

    安迪先生您好︰我是《花花周刊》記者方大有，有讀者爆料，曲寧寧已經有了男友，是版畫家宋懷洋，針對此事想向您求證，相關內容將刊登在下期花花周刊……

蔡仲子

第八章

    深夜，曲寧寧正在拍攝的戲劇終于殺青。

    整理了一會兒，她跟安迪一起離開片場，不意外遇上堵在門口的大批記者群。

    她輕蹙了下眉，但隨即漾起微笑，面對塞到面前的麥克風，絲毫沒有退縮，大批記者往前，她被逼得後退兩步，差點站不穩。

    「不好意思，我們會接受訪問，可以請各位記者大哥、大姊們不要推擠嗎？」

    安迪揚高聲音，手臂穩住曲寧寧。

    上禮拜，他接到《花花周刊》記者來訊息，得知曲寧寧戀愛的消息已經曝光，今天一早發行的最新期《花花周刊》果然在封面刊登了這個新聞，吸引大批記者前來堵人。

    好不容易站穩，曲寧寧美麗的臉上依然掛著溫和有禮的微笑。

    一名記者的問題傳來。「請問周刊報導的內容，是不是屬實？」

    她頓了幾秒，靜望眼前大批媒體，心里很不解，談個戀愛而已，像審問犯人一樣，唉，身為公眾人物就得這樣嗎？無論公事、私事都要跟人交代？

    回想那天接到安迪消息，她與宋懷洋兩人都大吃一驚，她第一個反應除了訝異還是訝異，他倒是淡然，說被發現就發現吧，沒什麼大不了，但兩人都沒想到，竟會吸引大批記者前來采訪。

    「不是說接受訪問嗎？怎麼什麼都不說？」一名女記者有些不耐地看向安迪。

    安迪輕推曲寧寧一下，與她對上眼，輕巧點了個頭後，曲寧寧這才開口。

    「都是屬實，我們的確在交往，希望大家祝福我們。」她微笑。

    啪嚓！啪嚓！

    此起彼落的快門聲響起，對著她迷人的微笑，這張照片肯定是要用的——「曲寧寧承認戀愛進行中，臉上洋溢幸福表情。」標題會這樣寫吧？

    「請問你們交往多久？有結婚打算嗎？」

    她微愣，正不知怎麼回答，安迪就出聲搶了白。

    「其它都無可奉告，總之希望大家給予祝福，謝謝大家。」

    安迪護著她，硬是出了人群，其間他們被推擠，記者一路追上車旁，鎂光燈閃個不停，他們像逃難一樣離開現場。

    好不容易駛離這片混亂，安迪忍不住拍擊方向盤，怒道︰「真是煩死了！承認了還要追問細節，需不需要跟他們交代你們雙方的祖宗八代啊？」

    曲寧寧撫了撫胸口。「真是夸張，我談戀愛可以出動那麼多記者？」她轉頭看向安迪生氣的側臉，忽然笑了。「看來我真的很紅欸！」

    上禮拜安迪得知消息，已經狠狠把她念過一頓，但她不在乎啊，她又沒做錯事，行得正、坐得端，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

    可安迪覺得很嚴重，一直拿不定主意要怎麼處理，每天擔心出刊日，吃不下睡不好，頭發都薄了不少。

    到了今天，《花花周刊》出刊了，曲寧寧看了報導，不覺得有什麼偏頗的，于是跟安迪講——

    「就痛快承認好了，若有記者來，我直接跟他們說。」

    安迪看著她，陷入長時間思考。

    他知道隱瞞不是個好選擇，如今是全民狗仔的時代，隱瞞的話總有一天會被抓包，那時就真的玩完了，所以他從一開始就覺得要承認，只是，怎麼承認？何時承認？該公開到什麼地步？都讓他煩到不行。

    他想了想，終于開口。

    安迪眯了眯眼道︰「不好，開記者會比較正式。」

    顯然安迪不清醒，不然就是他鮮少處理這樣的案子，因為連她都知道——「通常會開記者會都是不好的事欸，像離婚或淚訴被性騷擾之類的，我談戀愛也要開記者會不會太夸張嗎？」

    「對對對，不能開記者會，那……」安迪有些驚慌，他怕啊，一個弄不好，曲寧寧的聲勢下滑，他好不容易遇到的機會就要溜走了……訝異地對上她篤定的眼眸，這家伙自從談戀愛之後，好像變得很有主見，連這麼大的事都不怕？

    「我就直接說就好了，放心啦！」

    安迪莫名被她安撫，也冷靜下來，他想了一下。「我會陪你一起面對記者，你記得要保持微笑，等記者提問你再說話，不要自己一股腦兒講出來。」

    「知道了電！」

    現在安迪開著車，忽然覺得沒啥大不了，說出實話那麼簡單，他們坦蕩蕩，童叟無欺，記者還能寫什麼？

    听見曲寧寧那句「看來我真的很紅欸」，讓他笑了出來。

    曲寧寧哈哈笑，又說︰「你有沒有看見記者凝重的表情，把麥克風遞到我前面，像訪問刑事局局長……『請問你們交往多久？有結婚打算嗎？』」她笑著模仿記者認真的語氣。「怎麼就不能放松一下呢？」

    安迪笑得更開懷。「對對對，全部湊過來，每個表情都像遇到密室殺人事件，要不要那麼夸張啊？」

    他們倆笑開懷。很畸形喔，安迪發現自己漸漸被曲寧寧影響，她樂觀又不會太鑽牛角尖，是因為戀愛的關系？那他呢？被她影響也變得趣味看世界，他又沒談戀愛！

    也許，戀愛就跟笑容一樣會感染人，他覺得自己最近沒那麼偏激了，每天跟曲寧寧在一起，他也有了戀愛的心情，嘖，都變年輕了呢！

    城市彼端，宋懷洋還沒睡，他紅著布滿血絲的眼楮，翻著桌上最新期的《花花周刊》，一遍又一遍閱讀內文，他表情冷峻，看起來非常不悅。

    據常客H先生爆料，曾在版畫工作室遇過曲寧寧，因為宋先生不在，所以試圖跟曲寧寧攀談，後來宋先生回來，以保護者姿態支開曲寧寧，他倆之間竄動的情意，任雄都看得出來。

    H先生！不就是許先生嗎？

    宋懷洋凜眸，原來啊，一切是從他這邊傳出去的，那天他也沒想到不該讓她一人待在教室里，或者至少應該吩咐她不用出去應門。

    可念頭一轉，又何必躲躲藏藏？那時他們還沒戀愛，也沒什麼好回避的，只是……這一個禮拜以來，他心里很難受。

    原來真正愛上一個人，會怕自己變成她的絆腳石。

    怕她的大好事業毀在他手上，明明愛情不是錯，可他卻嘗到做錯事般的滋味。

    安迪剛接到簡訊的隔天，就立刻殺來版畫教室，狠狠臭罵他一頓——

    「你你你！為什麼談戀愛不小心？為什麼會被發現？我真是錯看你了，本來以為你很穩重，結果呢？馬上就露餡，現在我要怎麼跟記者講？寧寧才剛站穩腳步，如果她的粉絲反彈，形象被破壞，很多代言都會出問題！這很嚴重啊！」

    安迪指著他鼻子大罵，安靜的版畫工作室里，宋懷洋冷冽的眼神靜靜回視，安迪忽然背脊一涼，很孬地說︰「干麼這樣看我，我又沒說錯！」

    「你也這樣罵寧寧嗎？」宋懷洋冷淡的口氣響起。

    「對，剛剛送她去片場我一路罵，罵完老子還不解氣，現在再來罵你！」

    「那你覺得我們做錯什麼？」

    安迪被問住，他怔了怔，支吾好久說不出來，許久才口氣一軟。「我知道怪不得你們，但我很慌……」

    安迪的慌，當下宋懷洋並不了解，直到安迪離開，他重新執筆要工作時，才發現腦筋一片空白。

    他也慌了。

    安迪說的話教他慌，擔心曲寧寧粉絲反彈，擔心她形象被破壞，擔心代言出問題……擔心戀愛影響她如日中天的事業，擔心讓她為難。

    他站起來，在窗邊看著一輪明月。

    那麼黑的天空，都因月亮而得到救贖，他那曾經平淡無味的生活，因她的加入變得甜美芬芳，如今他眷戀于此，竟也怕起月的離去，重回冷暗黑夜……

    棒日，曲寧寧放了一天大假。

    戲劇剛殺青，殺青酒會在明天，今天是個大空檔，她跟宋懷洋相約出去走走。

    他提議到美術館，正好有他一直想看的展覽，平日的午後人潮不多，很適合一游。

    他們都很放松，昨天公開交往消息，曲寧寧認為事情已經結束，她不用像以前只跟宋懷洋窩在工作室里約會，現在全台灣都知道他們在戀愛，她可以坦蕩蕩牽手。

    長那麼大從沒去過美術館的曲寧寧，第一次來到文靜的美術館，空曠的地板，彷佛能听見人走過時鞋跟敲地的聲音，人潮三三兩兩，洋溢舒服的氣氛。

    所以說愛情真偉大，她接受藝術洗禮，陪他駐足畫作前面，當他抬起頭，目光飽含深意地望著畫作，她也跟著引頸，看不出所以然的她，好像也懂了那麼一些些。

    好吧，她承認，她看了一分鐘的畫，就轉頭偷望他，迷人的側臉在她眼里發著光，這樣炫目，令曲寧寧二十九歲的少女心大爆發。這張臉……怎麼就看也看不膩啊？

    她一路笑咪咪，近乎痴迷地跟他走。他停留，她也停留；他走，她也跟著走。

    宋懷洋發現這情況，啞然失笑，本來想跟她講一些跟畫作有關的歷史或技法，這下因為她的舉動，決定全都不講了，何必呢？強灌一些知識，妯不需要去了解，她工作已經很累了，他不忍心再幫她上課。

    在美術館待了兩小時才離開，他們走在人行道，現在已經是深秋了，涼涼的風吹過來撲在臉上，不能說很宜人舒服，甚至有點冷意了。

    「買杯咖啡吧！」他看見不遠處有家便利商店，加快腳步買了兩杯咖啡，他們就一人抱著一杯咖啡，坐在便利商店前的附設座椅，看著行人，享受這刻的輕松。

    「好幸福喔，不用早起拍戲，現在像在度假，真棒。」她微笑，微仰著臉看著遠方。

    「拍戲很累吧？」他淡淡道，頓了一秒鐘，隨即問︰「以後你打算一直拍戲下去？還是回歸模特兒生涯？」

    當然，他也知道她不是想離開就能離開，但很好奇，究竟她對她的職業有什麼看法、願景、規劃？

    「嗯……」她想了很久，久到宋懷洋以為她不打算回答了，才傳來柔軟的嗓音。「其實我還滿喜歡演戲的，以前不知道原來演戲會上癮，全心全意去扮演一個角色，就好像過了一場精彩的人生，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她笑了笑，又說︰「當然拍戲是很累的，要上山下海，早起熬夜，可是……很奇怪吧？如果作品很棒，我會覺得辛苦也值得。」

    這番話讓宋懷洋很訝異。

    他從沒想過，原來一直以為沒有野心的她，在演戲上找到了興趣，她迷上演戲的滋味，且樂此不疲。

    他微笑了，她說著喜歡演戲的神情是那麼神往，漆黑的大眼楮亮晶晶的，粉嫩的唇微微翹起，讓他的心也跟著飄飄然。

    也許不需要擔心她的事業是否會像安迪說的可能受到影響，作為她的伴侶，他的支持就是最好的守護了。

    她笑著看他，將手探向他握住咖啡的手，搖了一下。「干麼都不喝？剛剛自己說要喝咖啡的。」

    溫暖的小小手掌傳來陣陣溫柔，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看著她璀燦如星的眼楮，忍不住低下頭親吻了她一下。

    她被嚇到，但這吻僅只一秒，根本不等她反應就已經結束，她臉紅紅看著他，小聲地說︰「你很夸張欸……」

    他卻笑著看她紅紅的臉蛋，想到她為自己的舉動害羞，就覺得很滿足，他喜歡發現自己對她的影響力，沒來由讓他很得意。

    曲寧寧站起來，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到？還是離開為妙，她站起來，低頭看著不動的他。「走啦！」

    他聳聳肩，故意逗她。

    她干脆自己先走，裝出生氣的樣子，腳步踏得很重、很大聲喔，他卻像跟她耗上似的，一直沒有動。

    于是她加快腳步，這總該追上來了吧？腿長的她走沒幾步就離便利商店三、四個店面遠，忽地眼前黑影一晃，一個人擋在她面前。

    是個陌生的大男生，背著雙肩背包，激動地看著她。「曲寧寧！你是曲寧寧對不對！」

    今天只戴了一頂帽子遮掩，曲寧寧尷尬一笑，沒否認也不承認。

    下一秒她移開腳步繞過他，他卻三兩下又跟上，擋在她前面。「我的天啊！你可以跟我合照嗎？」

    合照？

    曲寧寧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昨天記者的大陣仗其實有點嚇到她，對于自己的知名度竟然可以引出這麼多記者，她感到恐懼，尤其現在又遇到認出她的人，想到那則報導，爆料的就是路人，她下意識就想逃。

    「我不方便……」

    大男生表情失望。「是喔……」

    「不好意思。」曲寧寧趁他遲疑，正欲脫身，不料發現又過來幾個人，將她圍成一個小圈圈。

    大家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轉，曲寧寧忽然覺得暈眩，喉嚨發不出聲音，有人向她靠近，嘴巴動了動，不知道在講什麼，她卻听不清楚。

    忽地一雙熟悉的大手拉過她，她的心頓時安了下來，隨著大手的主人加快腳步離開現場。

    宋懷洋緊緊握住她的手，加快腳步攔了出租車就上了車，離開聚集的群眾。

    曲寧寧透過車窗，看著那群望著她的人，心里逐漸安定了下來。

    「怎麼傻傻被圍住了？」他帶著一點惱怒的口氣傳來。

    「不知道，我剛剛很怕他們。」

    「怕？你怕什麼？」他有些訝異。

    她仍是搖頭。「就很怕，腦中亂烘烘地听不清楚，我該不會有人群恐懼癥吧？」

    他沒有笑著說她瞎講，反而認真看著她。

    許久，他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你被嚇壞了。」

    他攬住她，讓她靠向他的肩膀。「是不是因為那則報導，讓你覺得現在是風聲鶴唳，很難放松？」

    她點點頭。

    「別怕。」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安慰孩子一樣。「你又沒做錯事，不用怕。」

    她漸漸安定下來，帶著倦意的眼楮，望向他沉著的側臉。

    她身為公眾人物，一定也讓他很困擾吧？

    是不是今後他們要去哪兒都很難了？除非出國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

    她忽然覺得悵然，而他拍在自己肩上那一下又一下的安慰，又讓她覺得，無論到哪里，有他陪伴就很好……

    被群眾包圍的狀況，在當天晚上再次發生了。

    當晚他們去逛夜市，這次曲寧寧作好準備，戴墨鏡，戴帽子，還戴口罩，這下沒人認出她了吧？

    偏偏，這次被認出的是宋懷洋。

    有人對著他竊竊私語。「那是不是曲寧寧的男友？跟周刊上照片超像的。」

    有人用手機讀取周刊網頁比對。「簡直同一個人啊！雖然照片有些模糊，但應該沒錯，而且你們看他旁邊的女人，打扮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超好笑的，肯定是曲寧寧本人。」

    宋懷洋隱約听見這些耳語，但在沒有人上前打擾前，他不準備終止這趟休閑行程，只是逛夜市而已，他也不是名人，他們總不可能跟他合照或簽名吧？更何況，也不可能找上打扮得「面目全非」的曲寧寧，這太瞎了，除非曲寧寧願意拿掉遮掩面目的裝扮，不然要從何確定？

    話雖如此，他仍是在將東西都買好後，牽起曲寧寧快步離開。

    偏偏真有勇者存在，一個大嬸上前擋住他們的路，以超大的嗓門問︰「有人說你是曲寧寧，啊是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她都戴著墨鏡帽子口罩，擺明不想跟人交涉，還這樣直問她？歐巴桑真是天下最無敵的人種了。

    他倆對看一眼，由宋懷洋淡淡回道︰「你認錯人了。」語畢，拔腿加速離開，歐巴桑卻不放過他們，追了幾步。

    「啊一定是啦！都穿成那樣，很奇怪欸！」

    歐巴桑的大嗓門引來了人群，逐漸有人好奇地看著他們，宋懷洋索性跑了起來，帶著曲寧寧逃出夜市。

    回到版畫工作室，他們喘著氣進門，將門鎖好後才安心下來。

    再這樣下去，一定會患上人群恐懼癥的！宋懷洋心里明白，但應該是新聞正熱烈，才會有這種效應，過陣子就好了吧？

    「啊！怎麼辦……」曲寧寧的驚叫傳來。

    他轉首，見她一臉愁苦，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桌上原本裝著凍檸茶的塑料袋，此刻已被打翻的凍檸茶裝滿，她蹲在地上擦著滴落的水漬，邊抬頭看向其它食物。

    他拿了拖把幫忙，再把袋子丟掉，倒了兩杯熱茶。「沒了就沒了，反正天氣也變涼了，我們改喝別的，自己泡茶也不錯。」

    她有些失望地點頭，伸手打開其它袋子……鹽酥雞還好，盒裝蛋餅歪七扭八，可麗餅酥脆的表面已經破裂……

    他們靜靜吃著，心情都好不起來。

    不是說多貪吃，而是覺得掃興，好好一頓晚餐，本可以悠閑地大快朵頤，如今這願望卻變得很難得，逃難似地提著東西跑回來，食物涼得快，怎麼吃也沒那麼好吃了。

    曲寧寧放下筷子，充滿歉意地看著他，他正低頭吃蛋餅，蛋餅都散了，他還拿著筷子一點一點在盒子里撿，她眼眶熱了。

    「對不起。」

    他愣住，抬頭看她，眉頭皺了起來。

    她再說一次。「對不起。」噘起的唇，眼眶里彌漫著淚水，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放下筷子。「對不起什麼？」

    她咬了咬唇。「本來可以好好地吃，結果卻弄得亂七八糟，我很……」

    他站起身繞過桌子，來到她面前。

    宋懷洋低頭看著曲寧寧，將她的下巴往上抬，看著她自責的眼神，很心疼。

    「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他嗓音淡淡，目光耿直認真，嚴肅的臉色讓她收了泣意，怔住了。

    大手一把拽起她，待她站直後，他握著她的肩，正經地凝視，遲遲沒說話。

    他認真的眼色，讓她幾乎以為他生氣了，怯怯地說︰「我只是感到很……」

    他打斷她。「不要再說對不起。」又補充︰「什麼拍謝、sorry、咪阿捏、司咪馬先……都不可以說。」

    她笑了，偏著頭看他。「為什麼？」

    「又不是你的錯。」他微笑。「所以不準再亂道歉，怪詭異的，吃得好好的，你卻在那邊要哭、要道歉，害我都沒胃口了。」

    「又不好吃。」

    「不然你有更高明的主意？」

    她頓了頓，靈機一動。「我們去買泡面吧？」

    他嚇唬她。「便利商店燈光很亮，會照出你的原形喔！」

    「買了就走，提著跑回家也不怕摔壞、冷掉，超贊的！」她拉了拉他的手。

    「走嘛。」

    他微笑地牽起她的手，兩個人一起走進黑夜里。

    今夜沒月亮，陰黑的夜色讓城市添了一分陰暗，他們手拉手走著，沿路聊天聲不斷，她邊說邊笑，偶聞他淡淡回話。

    他們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長街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