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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嫡女貴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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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4: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風光 - 嫡女貴妾

洗澡洗到一半,爹爹突然推了個人進她閨房,
甄妍沒想到她與自家相公的初見竟是如此羞人又驚險……
甫,其實事情並不像話本中描述的那般香艷,
家中遭逢大難,她被父親托付給勇國公府三爺宋知劍,
無奈她這個從外地帶回家的妾室並不受國公府上下歡迎,
主子下人無視她,那個名義上的相公更是自回府後就沒見過人影,
她本以為自己或許就會這樣在府里默默的終老一生,
豈料從相爺夫人帶著愛慕她夫君的女兒來給她下馬威後事情就變了樣,
她不但因才貌雙全贏得眾人好評,做的點心收服府里吃貨一家子,
就連她那忙碌的御史相公也開始愛在她院子里逗留,
不但會因自己在府里太過搶手而吃醋,對她更是益發寵愛,
然而就在兩人感情日漸濃烈時,今年的新科狀元卻來向她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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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5:06 |只看該作者
序言 是金子到哪都會發光

這個故事是這麼開始的,男女主角的相遇,始于一場香艷又危險的意外,宋知劍受了傷,被甄妍的父親推進女兒的閨房,將她托付給他,他也負責任的納她為妾照顧她後半輩子。

在回府的路途上,甄妍照顧宋知劍,在朝夕相處的日子里她很快愛上才華出眾的他,只是回府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交集,因為這時宋知劍尚未愛上甄妍,只希望她在府里能過得自在,不要受拘束,所以沒有去見她。

不過是金子到哪里都會發光,在面對原本排斥她的勇國公府眾人時,她以自己出色的能力得到大家的尊重,這點是宋知劍沒想到的,不用他特別關注,她的消息就會由各個管道傳入他耳中,令他對她益發好奇,她那怡然自得的生活態度也很讓他激賞,兩人因此有了越發密切的互動與快速增長的感情。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嗎,甄妍並不是有現代女性主義想法的穿越女,她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代原住民,但她即便喜歡上一個人,也沒有因此失去自我,反而行止有度的用自己的人格魅力贏得眾人真心的喜愛,也贏得自己的感情與幸福,雖然遭遇困境,但她卻沒有變得尖銳激烈,

而是隨遇而安的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好,並在她能力範圍內關心照顧宋知劍,覺得這樣就很幸福了,這種平靜的智慧是很難得的,君不見許許多多社會案件都是因為無法控制情緒造成的,尤其是感情事更是容易讓人瘋狂。

所以比起甄妍國色天香的外貌,這樣冷靜理智又不失溫柔婉約的個性更讓小編大為驚艷,如果小編是男人的話,她就是我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啊!

電影《天外奇跡》里說︰「幸福不是長生不老,不是大魚大肉,不是權傾朝野,幸福是每一個微小的生活願望達成,當你想吃的時候有得吃,想被愛的時候有人來愛你。」

由此看來甄妍是幸福的,無論是微小的生活願望或是再大的生命危險,都有人體貼的為她想好了每一步,讓她能一直幸福每一天,也希望正在閱讀本書的你也能在微小的生活願望中找到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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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5:2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浴桶里的嬌客

江寧西倚長江,水道蜿蜒于城鎮之中,兩岸植滿楊柳,輕風拂過搖曳生姿,風采娟秀,偶有小船劃過,船頭一壺酒、船尾一卷書,閑情逸致,溢滿風流才情。

曲徑流水入了人家,穿屋而過,成了江南充滿趣味的風景。江寧名士甄平的住家就這麼坐落在水道之上,比起殷實人家宅第的雕梁畫棟,甄府顯得小巧精致,清雅幽靜,足以令行經的船客們頻頻回首,心生向往。

時人皆以牡丹為美,但甄平的花園卻不種牡丹,而是植滿了各式茶花。春日紅英覆樹,花色妍麗如錦,繁盛不下牡丹,茶樹夾雜在玲瓏多姿的奇石假山之中,風格獨特,凸顯出了主人不願媚俗卻也不落人後的心氣。

然今日的甄府卻不寧靜,主人心氣再高也全壓抑了下來。

因為王朝的皇帝微服南巡,居然看上了甄平的宅子,領著諸位隨行官員不請自來入內賞景。

一行人除了皇帝,還包含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爺梁祥,六部的重要官員,還有皇帝面前的紅人、御史大夫宋知劍等等,嚇得主人都失卻平時的冷靜,連忙命人送上好茶好菜,殷勤接待。

下人們端著各式瓜果點心,沿著回廊快步走向水岸邊的藪春舫,如今已是春天,庭院郁郁蔥蔥,卻沒人有心思多看一眼美景,全低著頭趕路,連聲音都不敢大些。

所謂舫,就是建在園林水面上的船型建築,又稱為不系舟,供人設宴觀景,一眼望去猶如處在船上,身臨水中,余波蕩漾。甄平府中伸入流水而建的藪春舫便是一座以茶花為名的兩層樓房,不僅風光明媚,空氣里甚至隱約能聞到茶花的香氣。

舫後一塊赤紅奇石,嵌入了舫尾之中,恰恰像行船的尾舵般,奇趣盎然。坐在藪春舫二樓的主位,皇帝李康睿享受著春風美景,想像自己真坐在船上隨波搖曳,對自己突發奇想轉道甄府滿意極了。

此時負責巡視四周的侍衛親兵進門,與相爺梁祥耳語一番,其後梁祥朝著皇帝拱手,微微點了頭,示意四周安全無虞,皇帝的笑容便展了開來。

「呵呵呵,甄平,你毋須立在那兒,一起坐下吧!」李康睿展現了親和力,笑吟吟地覷著甄平。

「草民不敢。」甄平躬著身拜下,聲音都有些抖了。

「有什麼不敢的?朕叫你坐,你就坐,否則豈不落實了朕這喧賓奪主之名?」李康睿自嘲道。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甄平只好告罪坐下,不過背脊挺得老直,也只敢坐在椅沿前段,表情別扭,渾身僵硬。

李康睿倒是怡然自得地享用起甄平提供的小點心,說是自家女兒做的,一入口那個馥郁的香氣還有甜而不膩的口感令他贊不絕口。

御史大夫宋知劍觀察到了甄平的背幾乎都被冷汗打濕,不由瞳眸一縮,輕聲道︰「甄先生,你似乎過度緊張了?」

這麼一開口卻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本還想打個圓場的梁祥都默默地將話吞回肚里。

宋知劍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但隨便一句話便是氣勢凜然,讓這批在官場里浸婬許久的老狐狸們都不敢插口,認真地听著,似是在推敲其中弦外之音,又似被其威嚴所震懾。

因為宋知劍可是當朝新寵,心思縝密行事周全,城府更是深沉,一言一語都有其深意。御史大夫平時監察百官,可謂皇帝御用的寶劍,指向誰就斬誰,誰又敢在其面前多說一句廢話?沒看到就連皇帝都不發一語,一副看戲的樣子,在等著宋知劍自由發揮嗎?

「草民……」甄平深吸了口氣,勉強說道︰「有幸得見天顏,驚喜交加,故有些失態,望宋御史見諒。」

「我才開個口,甄先生就知道我是誰了?」宋知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甄平卻像是沒那麼緊張了,有條有理地回道︰「能跟隨在陛邊,又如此年輕的,非本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宋御史您莫屬了。」

宋知劍的確是王朝一個史無前例的人物——出身武將世家,大將軍勇國公的麼子,卻走了文人的路。十歲中童生,十七中舉人,十八歲便成了王朝史上最年輕的狀元。而後入翰林為皇帝起草詔書,只花了三年便入了御史台,再兩年成為御史大夫,深受皇帝寵信。

也因此,並不會因為甄平合理的回答,宋知劍就會忽略自己發現的一些疑點。

他沒有繼續在甄平身上挑刺,反像是顧左右而言他,「莊子雲︰『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虛而遨游者也。』故而這不系之舟,含有文人隱逸、不問政事之意。」他定定地望向甄平。「甄先生在府上也蓋了藪春舫這麼一座不系之舟,不知是否仕途失意,不滿現狀而心生隱意?」

「不……草民沒那麼多想法,純粹是附庸風雅罷了。」甄平神情古怪地解釋。

「那真是可惜了。」宋知劍目光有些冷,微嘆了口氣,像是真的遺憾至極。「陛下南巡來到江寧,問起當地名宿何者學問最佳?十有八九都推薦了甄先生。听聞去年南京府鄉試解元岑生年紀不大,便是向甄先生你學習策論,像你這般棟梁之材,隱身在此確是埋沒了。」

此話一出,在場官員都微微變了色,可是並非為了甄平有所疑義的來歷,而是為宋知劍消息靈通而驚訝。他們才進到這甄府……一個時辰左右吧?宋知劍居然已經把甄平的底模得一清二楚,連甄平的學生姓岑,是鄉試解元都知道。

有幾個官員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人在朝中沒少做幾回偷雞模狗的事,會不會宋知劍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因為某些緣故,還沒對他們下手?

而宋知劍對甄平的寒暄,仔細想想可是字字誅心。要知王朝正當興盛,朝廷鼓勵各方有才之士積極出仕,可說只要有能力,便不太可能有懷才不遇之事。甄平受到眾人推崇,還教出了個年輕的舉人,才學無庸置疑,但自身卻歸隱在江南,暗喻著自己對政事心灰意冷,個中涵意就值得探討了。

不過已經沒時間讓他們細思分明了。眾人目光刷刷刷地鎖定了甄平,後者原顯得有些為難,但後來不知怎麼表情變得驚恐,讓眾人心中都閃過了一絲異樣。

在甄平目光所及之處,不知從哪里飛來一枝利箭,咻一聲地射中了某個官員的頂戴,那名官員都還來不及驚叫,已然變得披頭散發,狼狽至極。

而那枝箭將頂戴狠狠地射飛釘至窗欞之上,尾羽還一顫一顫地搖晃著。

「刺刺刺刺刺……刺客!」

光天化日之下,官員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目瞪口呆,四散奔逃。混亂之中,下一枝利箭再次飛來,快速又犀利地直直對準了皇帝,顯然這才是射箭者真正的目的。

「護駕!」

侍衛們來不及合攏保護皇帝,那枝利箭似乎就要得逞,李康睿驚駭得無法動彈,臉都刷白了,此時坐得離皇帝最近的宋知劍突然奮不顧身地撲了過去,而那枝箭便深深刺入了宋知劍的背……

「宋卿——」

甄府後院是眷屬家居之處,而甄平的眷屬也只有一個女兒,名叫甄妍。

甄妍平時養在深閨里,並不常出門走動,所以在地人只知有這麼一個人,見過她的到底不多。

雖然眾人都認為依甄平的家教,那甄妍必然是個大家閨秀,但仔細算算她已年滿十七,卻沒有談過婚事,所以無不私下議論甄妍只怕有什麼隱疾,抑或貌不驚人,久了也沒人對她有興趣了。

甄妍居住的院落被一叢茂盛的竹林包圍著,很是隱密,大片如碧玉般的瑩綠青翠將這方小天地與外頭隔絕,春陽之下灑落一地的濃蔭,居在其中令人神清氣爽。

那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甄妍正悠閑地泡在浴桶之中,享受一室的靜謐,浴桶里灑著她親自采集的香料,沒有花香那麼濃郁膩人,聞來卻是沁人心脾,是一種屬于女兒家的、低調婉約的清香。

她背靠著桶沿,闔著眼卻也看得出眉如翠羽,瓊鼻朱唇,動人的美貌之下是如白雪般無瑕剔透的肌膚,減之太瘦,增之太肥,似乎這世間的一切美好全落在她一個人身上了。或許這便是甄平將她深藏起來的原因,像她這般傾城的麗色,若沒有一個強大的靠山,只怕會招來惡意的覬覦。

突然間,她的眼楮倏地睜開,柳眉微蹙,屏息听著外頭隱約的喧鬧聲。

她這里一向安靜,父親沒事並不會來尋,所以這般的嘈雜擾得她有些心緒不寧,那靈動有神的美眸不知是否因為桶中熱氣,還是因為不安,竟浮起氤氳水光,讓她整個人顯得更加柔美。

「春草。」她喚著自己的丫鬟,「外面怎麼了?」

那名喚春草的丫鬟也才十三、四歲,頂著一頭雙螺髻,看起來仍是稚氣,亦是一臉不解地走進了內室,「听說今日府里有貴客,會不會是那些貴客鬧起來了?」

「鬧到這里來,這動靜也太大了……」甄妍搖了搖頭,「扶我出來吧。」

她伸出一只白皙嬌女敕的柔荑,扶著桶沿站了起來,窈窕嬌軀上泛著沐浴過後的微紅,美顏更是嬌艷欲滴,饒是春草日日盯著,也不由看得痴了。

甄妍有些啼笑皆非。「好看嗎?」

「好看。」春草呆呆地點頭。

「再好看也要穿上衣服呢,你說是不是?」甄妍半開玩笑地覷著她。

春草居然認真起來。「小姐說的是,總不能白白讓人看去。」

甄妍差點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個丫頭傻里傻氣的,服侍人說真的也不是很周全,但忠心是無庸置疑的。當初她就是挑中春草的單純執著,否則只怕這傻丫頭還不知會被賣到哪里去。

就在春草去取布巾的時候,外頭那喧鬧的聲音突然就進到了院子里來,而且似乎是直沖著甄妍的房間門口,這下原本還有閑情逸致鬼扯的主僕兩人緊張了,急急忙忙就要穿上衣服,但春草的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這緊要關頭居然越弄越糟,底褲拿成了外褲,肚兜還掉進了浴桶里。

那聲音已來到大門前,甄妍只听到自己的父親不知在對誰說著話,音量大到讓里頭的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宋御史,請你要相信草民,草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在寒舍刺殺陛下……草民也是無妄之災啊!如今事情既已發生,草民心知無法幸免,只求宋御史為草民查清真相,在草民死後照顧我唯一的女兒,也不枉草民辛苦地救你這一回。」

接著,甄妍就听到房門被打開,甄平似乎將一個東西扔了進來,然後大聲地朝著她喊道——

「妍兒,爹此次蒙受不白之冤,必死無疑,能為爹洗刷清白的只有這位宋御史。宋御史如今重傷,你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說完,又是砰地一聲,房門被關上了。

甄妍听得心中一緊,心知發生了大事,听父親之言帶有死志,她又如何能看著自己父親白白去死?

這下也顧不得自己赤身,她自個兒由浴桶爬了出來,也來不及拭乾身上水滴,就要春草快些幫忙她直接套上外衣,然而她衣服才穿了一臂,突然內室之外出現了一個身染鮮血的年輕人,直接進了屏風之內,那年輕人很是清俊,可怖的傷勢並沒有稍減他高華淡然的氣質,他的背上甚至還插著一枝箭。

宋知劍被甄平推進門後,辛苦地倚著牆站立,模到了內室,本能的往屏風後鑽,想找個掩蔽處,想也想不到自己看到的竟是如此旖旎的風景。他一時忘了開口,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穠縴合度的美人,有著傾國傾城的美貌,冰清玉潔的氣質……

好吧,被他看了這麼一眼之後,或許不那麼冰清玉潔了,但他敢說這是他這輩子看過最美麗的女子,沒有之一。

眼看女子就要尖叫出聲,宋知劍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氣若游絲地說道︰「別叫!你應該是甄妍……在下宋知劍,情況緊急有所冒犯……但我們還處在危險之中……隨時有人會再闖進來……」

方才在甄府前院,宋知劍代皇帝受了一箭,皇帝在親兵及其余官員的保護下離開了甄府,留下來的護衛及親兵們則抵抗著來勢洶洶的刺客們,但宋知劍傷重,已走不了多遠,被甄平趁隙救下,送到了後院來。

如果說方才他還對甄平救他的動機有所懷疑,但現在一看到衣衫不整的甄妍也漸漸開始相信了甄平幾分,因為甄平救他歸救他,沒必要讓自己的女兒吃這麼大的虧。

何況甄平應該根本不曉得甄妍正在沐浴,所以直接將他送到女兒身邊,是真的認為自己必死,想將女兒托付給他。甄平其實可以自己逃跑的,但他沒有,以生命來證實自己的清白,由不得宋知劍不信。

在短短的電光石火間,甄妍不知道宋知劍已經想了那麼多,她只知眼前這個男人將自己看了個精光,但她爹似乎要她一定要救這男人。

壓抑下了尖叫的沖動及困窘的情緒,甄妍顧不得眼前搖搖欲墜的宋知劍,連忙與春草七手八腳地先將衣服穿上,橫豎已經被看了去,再多看幾眼結果也是一樣的。

好不容易大致穿好了衣服,但甄妍卻來不及與宋知劍好好地說一句話,因為她又听到外頭刀兵交擊之聲,似乎又有人要闖進來了。

方才這宋知劍說……他們還處在危險之中?

甄妍急了,春草也急了,左顧右盼想找地方把宋知劍藏起來,但這房里就算是最大的衣箱也決計藏不了宋知劍這麼一個大男人。

情急之下,甄妍靈機一動,竟招呼了春草一起趨前扶住宋知劍,接著在他傻眼的表情之中,將他推進了浴桶,縴手還順便在他腦門按下,將他整個人淹進水里。

砰!這時候,房門又被踢開。

甄妍眼尖,拉著春草往前走了幾步,直接站在宋知劍方才站的地方,腳下踩著他滴落的血跡。

這回闖進門的人是兩名蒙面的黑衣人,他們直進到內室,見到這內室屏風後居然有兩名女子,不由粗聲粗氣地問道︰「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年輕人,著白色長衫的?」

甄妍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了一臉害怕,至于春草,那根本不用裝,早已嚇得涕淚直流,說不出話。

甄妍支支吾吾地說道︰「什麼……什麼年輕人?我不知道!你們是誰?怎麼闖進我甄府……」

其中一人見甄妍國色天香,衣著凌亂雙頰緋紅,頭發還濕漉漉地,顯然方才出浴,似乎起了邪念,但另一個黑衣人較為謹慎,語出警告地提醒伙伴,「抓人比較要緊!」主人有吩咐,若能趁機除去宋知劍,可免除後患。

那起了色心的黑衣人聞言不得不放棄,臨走前還出氣般踢了衣箱一腳,見翻出的都是些衣物,才與同伙悻然飛奔離去。

只怕他們死也想不到,他們找了半天的人,會被一個弱女子藏在她剛剛才用過的浴桶內。

直到腳步聲遠了,甄妍與春草才又匆匆回到浴桶邊,將里頭奄奄一息的男人給撈出來。

而宋知劍顯然只剩一口氣了,他用盡最後的意志力吐出了一句話,接著就瀟灑地昏了過去。

「送我……回京……我……會對你負責。」

兩個姑娘一起傻了,而甄妍的小肚兜兒甚至還掛在宋知劍的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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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5: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國公府的冷待

王朝當今的皇帝李康睿,皇位其實是奪嫡而來。

先皇有三位嫡子,原本的太子是嫡長子,李康睿是嫡次子,是為靖王,還有一個弟弟李康福,受封齊王,齊王一向低調不問政事,認真經營著自己的領地,而李康睿野心勃勃,看不下太子兄長的溫吞守禮,于是在先皇病重時發動政變挾持太子,強迫先皇改遺詔立他為帝。

李康睿即位之後,先太子被幽禁于皇宮外原本的太子府之中,李康睿為表大度,並不想殺死先太子,想不到先太子一家卻神秘地被滅門,還查不到凶手。

即使李康睿再震怒也無濟于事,此事成了懸案,而官員及百姓嘴上不敢說,但心里都覺得肯定是李康睿干的,他無端背了這個黑鍋,給世人留下殘忍暴虐的印象,成了他一個難解的心結。

幸好李康睿確有大才,算是個明君,在他的治理下,王朝國祚蒸蒸日上,百姓其實不在意誰當皇帝,只要能讓他們豐衣足食,他們就支持誰,然而在這樣的盛世之下,竟仍發生了皇帝南巡被刺一事,令人不得不聯想此事恐與先太子有關。

若刺殺事件鬧大了,不僅皇帝面子上不好看,彷佛在質疑他治理天下失職,同時也再提醒黎民百姓一次,皇帝的帝位來得不是太正當,所以李康睿決定此事密而不宣,交由大理寺私下調查。

既然不能說,那麼宋知劍受傷自然也必須向眾人隱瞞,故而重傷的他只能默默地被抬回了勇國公府,還被警告不準聲張。

不過他才一回府府里就炸了鍋,這炸鍋的原因可不是因為他重傷,而是因為一向處世淡然、冷情寡欲的宋知劍,居然陪皇帝一次南巡,就納了一個妾室回來!

按王朝律例,納妾需妻子同意,若無妻則需父母同意。然而在勇國公府,宋知劍幾乎是橫著走的,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

這事便要從勇國公府特殊的家風說起。

宋家先祖代代為將,是典型的武將世家,直到宋振邦這一代才受封國公。他的妻子徐氏是他在駐守邊疆時結識的知縣之女,出身雖不高但能與宋振邦情投意合,性格必然稱不上文雅溫柔,能挽起大刀耍弄幾下更是必要條件。

而宋振邦這個武痴生的三個孩子,也分別以武器為名。長子宋知槍,娶妻震北大將軍之女何芳,這個何芳也是驍勇善戰,夫婦兩人一起長駐塞北,抵御外族。次子宋知弩,看名字就知道箭法一流,官拜金吾衛將軍,負責京城防衛,尚南平公主,南平公主也是個喜歡舞刀弄劍的皇室異類。

也就是說,勇國公府一家子,幾乎都流著道道地地武人的血液,性格也大多奔放豪邁,不拘小節。

偏偏如此特別的家族,卻出了三子宋知劍這麼一個奇葩——聰明過人,城府深沉,教他武功不好好學,吟詩作對卻是信手拈來。宋振邦苦心栽培麼子想成為杰出將領,但這小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回頭隨便考個科舉,竟也讓他混到了個狀元。

更不用說宋知劍的官途根本是平步青雲,在翰林受到皇帝賞識,沒幾年就入了御史台,之後更是成了百官望而生畏的御史大夫,時不時參你一本,連宋振邦這個當爹的都要忌憚三分。

宋知劍那深沉淡漠的性格,在人人行事作風都像炮仗的勇國公府就是個異類,身上一股不怒自威的矜貴氣質也不知打哪來的,即使父母兄嫂都疼愛這個麼子,卻也每個人都拿他沒辦法,有時還得看著他的臉色做事,誰叫人家在皇帝面前紅呢?

所以縱使他莫名其妙納了個妾,誰敢管啊?

他不想說,勇國公府的人只好各方面的去查,最後只查到宋知劍此次重傷便是被甄妍的父親所救。

可想而知,勇國公府的諸人開始發揮驚人的想像力,認為甄妍就是挾她父親的恩情,要求做他們家三爺的妾室,畢竟宋知劍不僅才高八斗,外貌更是玉樹臨風,招女孩兒喜歡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這甄妍的手段也忒卑鄙了些,不過是個鄉下土包子,徒有美貌就想一步登天。

勇國公府的人越想越不甘心,索性在宋知劍回府養傷這段期間,拒絕了她的求見,將她晾在一旁,雖說衣食上沒有虧待她,但這些日子的冷落,也應該足以讓她明白府里人對她的不滿了。

「姨娘,這勇國公府的人真是過分啊,整整一個月了,居然都不讓你見大人。」春草想惡狠狠的罵一陣,但她罵人的辭匯有限,性格又不夠凶狠,所以只能把這些怨念在口中嚼著,不甘心地又吞了回去,低頭悶悶地替甄妍整理起衣服。

時序入夏,春天那些半臂襦裙穿著有些熱了,于是整理起來收進木箱里,再將勇國公府新發的絹布和絲綢拿出來挑揀著,準備裁制新衣。

雖說這府里的人不待見甄妍,但該給姨娘的月例並沒有少,每季發給的布料也不虧缺,甄妍看著那些上好的布料,若有所思地說道︰「大人是清醒回府的,代表著這府里發生的事他都知道,所以我們求見不得,除了府中人作梗,大人只怕也是默許的。」

春草挑著布的小手猛地停了下來,一臉呆滯地看著甄妍。「大人為什麼不見姨娘?我們救了他呀!」

甄妍苦笑搖了搖頭。「春草,你想岔了。大人為什麼受傷?因為我爹他涉嫌刺殺皇帝啊!雖然我們都相信爹的清白,但也要大人查出證據才行,否則我們都是罪人親眷,沒被以共犯論處已經不錯了,大人還隱藏了我們的身分來歷,更是為了保護我們。」


她模了模那匹新綢,入手滑膩,卻是冰冷,讓她的心冷不防抽了一下。「而我們對大人所謂的救命之恩,那也讓爹拿來交換條件了。大人願意照顧我一生,所以他不是納了我為妾嗎?此後兩不相欠,他沒有落井下石,許我們豐衣足食,有片屋頂能遮風避雨,已經算是情重了,我們又能要求什麼?做人不能不知足。」

甄妍一口氣說完這些,心也有些沉,但她確實看得很開,也能接受這樣的生活,雖說不能見到宋知劍,她真的很遺憾……更有些失落。

她猶記得,從江寧回京的途中,都是她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反覆高燒的宋知劍,這樣的忙碌讓她暫時緩和了父死的悲傷。然而在他第十日清醒過來後,她放下心中大石,也終于忍不住悲慟哭泣,那一陣情緒低落的時期,卻是他陪著她度過的。

他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在她流淚時遞上手巾,听她叨叨絮絮父親對她的教誨及期許。他是個很有耐心的听眾,從不會面露不耐,即使她誤了他喝藥的時間,沒注意到他傷口又痛了,他也不曾打斷她,甚或有任何動氣。

然後他說,她沒了父親依靠,那麼他給她一個夫婿,照顧她的一生。

甄妍知道那是他對兩人那尷尬的初遇負責任,或許也有圓了父親遺願的意思,以她的心氣與驕傲,她應該拒絕的,但當時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她竟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

沒有少女不懷春,尤其宋知劍這等才華洋溢又外貌出眾的郎君,更令人求之不得。兩人在馬車上獨處了一個月,他或許對她始終疏淡有禮,但她對他卻是切切實實的心生傾慕了。

她後來知道了,他對任何人都是這樣的保持距離,冷淡自持,可是其他人與他無親,她卻成了他的妾。

她父親雖是江寧名士,但說穿了就是個平民百姓,女兒嫁給一個從三品的皇帝寵臣為妾,並不辱沒,她也不敢奢望能做他的正妻,所以如今這樣,甚好。

春草知道甄妍的性子,雖然她總是一副恬淡自如的模樣,心里卻不快樂,忍不住月兌口說道︰「但你們還沒圓房啊!」

甄妍差點沒失手把手上的新綢給撕了,她面上一熱,羞窘地望著春草。「敢情我方才都白說了。大人與我……並沒有感情,如何圓房?」

「可是姨娘你這麼漂亮,不用太可惜了……」春草訥訥地道。

「那你還不快去請大人享用?」甄妍無奈地瞅著她,這丫頭還能傻到什麼程度?

春草還真想去,但一想到宋知劍那冷漠又凜冽的氣勢,不由抖了一下,縮了縮肩。「我看還是算了,姨娘的漂亮,咱們自己收著就好,別給人看了。」

就在甄妍哭笑不得的時候,外頭卻傳來一道洪亮的童稚之聲。

「不行不行,甄姨娘你的漂亮可別收著,寶兒還要看呢!」

一個年約七歲的男童,紮著條小辮子,蹦蹦跳跳地直入甄妍屋中。此時午時剛過,正是他的午睡時間,他可是瞞著奶娘與丫鬟偷偷模模地溜過來的。

甄妍一見他,不由笑了起來,方才的幾絲善感也拋諸腦後。「寶兒又來听故事了?」

這孩童名叫宋英杰,是勇國公大爺宋知槍的兒子,寶兒是他的乳名,觀其名也能明白府里對他的期待。由于父母都遠駐北方,戰事頻仍,為安全之故便將孩子留在了京城,由勇國公撫養。

雖然人人嬌慣著,但宋英杰可不任性,依舊天真可愛,只不過偶爾的頑皮也是令人傷透腦筋,從三歲府里就請了京城有名的夫子來為他啟蒙,教他讀經,但他對這種刻板嚴肅的教育興致缺缺,老是逃課與夫子玩捉迷藏,後來他听說三叔納了一個姨娘,心生好奇的偷偷來看,被這姨娘驚人的美色迷住,結果一下就被甄妍逮個正著。

听到宋英杰自承逃課來看美人,甄妍哭笑不得,便說了一個經書上的故事想教育他,想不到他並不想悔改,反而被她生動的故事給迷住了,此後每當得空,或是宋英杰不想上課時,便悄悄來找甄妍,讓甄妍給他講故事。

甄妍勸不回他,又不好強迫,就這樣一個故事接著一個同他說,沒幾天光景,居然也把一本詩經說得七七八八了。

「寶兒今天不是來听故事的,是特地來找甄姨娘的。」他那原本笑意盈然的小臉蛋突然垮了下來,愁眉苦臉地吟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甄姨娘,寶兒心里苦哇……」

他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可讓甄妍心疼了,不過她也知這孩兒機靈,此番裝模作樣必有所求,便也忍住了將其摟在懷里疼惜的想法,鎮靜如常地回道︰「〈黍離〉說的是王朝東遷,沉痛于故國的殘破,你才七歲,哪有這麼大的憂慮?」

宋英杰的臉蛋兒更苦了。「甄姨娘,你教我讀經,這不是現學現賣嗎?寶兒這回真的慘了,只怕這事不解決,寶兒的會被鞭子打得開花。」

這府里誰舍得打他呢?甄妍瞧他說得越來越不著調,不由好氣又好笑。「你勇國公府的嫡長孫宋英杰都無法解決的事,我區區一個小女子,又如何幫得上忙。」

「就算幫不上,讓寶兒訴訴苦也是好的。」不知為什麼,宋英杰對她就是有種莫名的親近,就算只是說幾句話也令他心中歡喜。「昨日夫子派給寶兒的功課,是臨摹書聖的字帖,夫子仿書聖的字給寶兒寫了字帖,可是……可是寶兒今早臨摹時不小心睡著了,口水流在了字帖上,夫子那仿書聖的字就糊開了,我本想擦擦,但越擦越糟……」

听到竟是這般滑稽的事,甄妍有些好笑,但忍住了笑意,倒是春草抖了一下,別過頭去,免得自己真的笑出來。

「你把字帖拿出來我看看。」甄妍說道。

宋英杰在懷里掏了掏,掏出了一紙皺巴巴的字帖。

甄妍見狀先在心里搖了搖頭,這孩子是多麼排斥寫這東西,居然揉成了這個樣子,對一個背負著整個勇國公府期待的孩子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她將字帖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攤平,仔細一看,確實是一篇臨摹書聖的手抄〈樂毅論〉起始幾句,而宋英杰夫子的字在她看來,確有書聖之形,字體美觀工整,不過意卻是差了一點。

不知怎麼地,甄妍就覺得自己能臨摹出更神似書聖字跡的字帖,雖然她十二歲以前的記憶都不在了,但就書法而言,她有自信不落人後,而〈樂毅論〉的內容她也早已嫻熟于心,畢竟這是習書法的稚齡髫兒們必學的入門之作。

「我再替你寫一帖新字吧,這次切莫再弄污了,除非你的小真想討打。」

甄妍命春草備好紙筆,裁成宋英杰所用字帖的大小,執起狼毫小楷,正襟危坐地開始臨摹起〈樂毅論〉。她運筆一氣呵成,書聖的氣魄與嚴謹似乎也在這短短的篇幅之中展露無遺。

「甄姨娘,我怎麼看你寫得比夫子還好啊!」宋英杰贊嘆著,不知是否因為人美,他看甄妍寫字也美,比起那留著一把山羊胡的夫子,光是姿態就勝過十萬八千里。

甄妍微微一哂,娓娓說起樂毅的故事,那清脆如雨落窗欞的聲音,一下就吸引住宋英杰的注意,連春草都听得入迷。

「樂毅是舊時燕國的大將軍,他好兵法,武功高強,領兵有道,在政事上也很有自己的見解,就像你爺爺在咱們王朝的地位一般受人敬重。他最大的成就就是成功地合縱了秦、韓、趙、魏及燕五國,出兵伐齊,大敗齊軍于濟西。他之後留居齊地,接連攻下齊國七十余城,卻偏偏沒有拿下莒及即墨兩城,之後反被人施了反間計,丟官流亡,這件事成了他人生的污點,後世人大加議論。而這篇樂毅論就是在替他平反,說他不攻下莒及即墨兩城,是為了大局著想,可不是戰略錯誤。」

「怎麼說呢?」宋英杰瞪大了眼問。

連一邊的春草都點點頭,極想知道這個原因。

甄妍續道︰「因為樂毅想做的,不是兼並齊魯,而是想推行仁道啊!他對城池圍而不攻,沒有動武,便是想將這樣的仁慈之心傳遞給百姓,同時影響其他諸侯一同推行仁道,這麼做的目的,是對于一統天下的高瞻遠矚。」

「這麼說起來,樂毅倒是個大丈夫了?」宋英杰若有所思地說道。

甄妍卻是沒有附和,手也沒有停下。「樂毅此人在後世也是褒貶不一的,他的理想或許高遠,但他的行事也不是沒有可議之處。所以寶兒,以你的出身,以後很可能位居高位,千萬要記著每件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不能隨波逐流,要有自己的見解,做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好了!」

話聲至此,她的〈樂毅論〉也告了一個段落,恰恰寫到夫子停下的那一句。若有人能拿來書聖的真跡比對,一定會發現無論是筆跡或神韻,都極為相似,一個摹本能到這種程度,也算是出類拔萃了。

「哇!我就說來找甄姨娘準沒錯!不僅故事說得好,連書法都難不倒啊!」宋英杰頂著可愛的笑臉,贊嘆地看著上頭的字,怎麼看都覺得比夫子的好。

甄妍還沒說話,春草卻是得意地一笑。「那可不!我們姨娘會得可多了,琴棋書畫都難不倒她,還飽讀群書,見識不凡,以後你就知道了。」

這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呼叫聲,卻是宋英杰的奶娘在找人了。

之前多次讓奶娘在這里逮到他,所以這回午睡人不見,奶娘第一個就是往甄妍這里找。

宋英杰還想抬杠,但听到奶娘的聲音,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差點栽倒,幸好甄妍眼明手快地扶住了。

「甄姨娘,我要走了,下回再來找你听故事!」語畢,他伸手往桌上一抽,就要把字帖收起來,但一看上面墨跡未乾,甄妍的字他也舍不得亂揉,索性一手抓著紙的一角,就這麼晾著,匆匆忙忙地準備爬窗逃跑。

「寶兒,要做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啊!」甄妍突然不疾不徐地道。

宋英杰一腳都快跨上窗了,猛地停下,小臉上出現了猶豫,最後居然像個壯士般,帶著悲壯的神情,轉頭向著大門,抬頭挺胸地朝著奶娘的方向去了。

春草見狀,這回真的笑了出來。「姨娘,還是你對這寶貝少爺有辦法啊!」

入夏之後,氣候就熱得快了,記得春天的衣服才收起來沒幾日,這天兒就熱得令人直冒汗,就連外頭的蛙叫蟬鳴听起來都那麼令人煩躁。

偏偏勇國公夫人徐氏心寬體胖,最是苦夏,已經命兩個婢子在後頭不斷搧風了,面上流下的汗水卻幾乎糊了她的妝,那黏糊糊的感覺並不好受,令徐氏更加不耐煩。

她知道自己不是被那些炎熱或蟲鳴給擾了心情,而是眼前負責教導宋英杰的李夫子叨叨絮絮個不停,讓她越听越悶。屋子里風吹不進,若非接待李夫子這等人物非在正廳不成體統,她都想問問能不能將整個陣容搬到院子的那棵重陽木下,至少還涼快些。

「……一旬的正課,令孫就逃課了三次,若是國公夫人認為老夫教得不好,那麼老夫可以自請離去,絕不與國公夫人為難。」李夫子余怒未消地道。

突然間話就說到這個分上,脾氣大的徐氏差點沒拍桌,想把宋英杰那兔崽子抓來揍一頓,但多年來位居國公夫人的高位,也讓她培養出了幾許氣度。

「夫子何出此言?我們從沒嫌棄你教得不好啊!」徐氏連忙安撫著。

詎料李夫子卻是搖了搖頭,這回表情卻成了沮喪。「以令孫在老夫這里的學習情況,按理說應是什麼都沒學到,頂多會幾個大字罷了,可是令老夫驚訝的是,令孫習經卻是熟讀強記,已遠超過老夫所教授的,甚至問他問題還能舉一反三,要知道他才七歲啊!」

李夫子露出了個不知道是慚愧還是不滿的神情。「令孫固然天姿聰穎,但據老夫觀察,他卻不是會主動讀書的類型,只怕是府里替他請來了新的夫子,才讓他學有所獲。既然如此,老夫也當知情識趣,卸下這夫子的職位。」

徐氏知道這是李夫子埋怨府里嫌他教不好了,不過她卻是越听越迷糊。「李先生,別的我不敢說,但府里是當真沒有替寶兒另聘夫子,是不是哪里搞錯了?」

李夫子堅決地道︰「老夫絕無可能搞錯。夫人請看——」他由袖里取出了一張紙,在徐氏面前攤了開來。「前幾日,老夫寫了一帖書聖的〈樂毅論〉讓令孫回去臨摹,之後他交上來的摹本卻是比老夫想像得好了太多,卻叫老夫內心生疑……」

「這有什麼不好的?」徐氏納悶,心里頭也月復誹著這老頭說話自相矛盾,不乾不脆,好或不好都讓他說完了,偏偏還說不清楚。

李夫子自然不知徐氏所想,他只顧自己汗顏,說話也顯得拖沓。「如果令孫是依著老夫的字帖,是決計寫不出那麼好的字,老夫由令孫手上取回字帖,卻發現……這根本不是老夫的手筆!」

「什麼?」一番話,說得徐氏也懵了。

「這字帖上的字,一樣是仿書聖字體,但寫得卻比老夫好得太多,筆力剛健,神韻十足,老夫自嘆不如。」李夫子嘆了口氣。「若是令孫另有明師,老夫也無顏尸位素餐,今日便掛冠而去。」

「等等等一下,夫子你也別開口閉口就要走,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徐氏已自認屬于沒有耐心那類人,這李夫子倒是比她還性急,而且還是急著把一頂無能的帽子扣在自己頭上,她真有點遲疑是否還要讓這迂腐的夫子繼續教自個的愛孫,怕不被教壞了腦袋。

徐氏望向了宋英杰的奶娘。「寶兒最近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嗎?他真的像夫子說的那樣……呃,去和別人學習了?」

奶娘也是一頭霧水。「沒有啊!孫少爺和以往一般作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倒是他最近時常趁著午憩時間,偷偷溜到三爺那新納姨娘的院子……」

「啊!」奶娘突然叫了一聲,讓徐氏與李夫子都嚇了一跳,她察覺自己此舉不妥,尷尬地告了罪,才急忙說道︰「奴婢想起來了!夫子拿的那張字帖,好像就是從甄姨娘那里拿來的!那日奴婢見孫少爺不在房里午睡,連忙到甄姨娘那里去尋,果然就見孫少爺從里頭走出來,手里拿著的就是一張剛寫好的字,墨跡都還沒乾透呢!奴婢覷到了上頭寫著樂毅、即墨什麼的,現在看見,八成就是夫子手上的字帖了!」

「會是她?」那個鄉下土包子?說實話,徐氏是不信的。她想像中的甄妍,除了那張臉還有點看頭,其余都不值一提。「叫寶兒過來,我來問問。」

而李夫子一听到尋到了寫字之人,眼楮先是一亮,有心想求見討教一番,但听到對方居然是個女眷,那就不方便如此冒然求見了,火熱的心不由涼了一半。

奶娘立刻下去,不一會兒便將宋英杰帶到正廳之中。

宋英杰原還以為祖母尋他是有什麼好處,笑嘻嘻地小跑進來,但一看到嚴肅的夫子也在場,那張可愛的笑臉立刻垮了一半,心忖八成沒好事了。

「寶兒你過來。」徐氏見孫子不開心,對李夫子就更有意見了。她喚來宋英杰先是親昵地摟了摟,也不嫌熱,這才步入正題。「寶兒,你告訴祖母,這張字帖你從哪里得來的?」

宋英杰看著徐氏向他攤開的字帖,心里想的卻是東窗事發自個兒要遭罪了,便低下頭懺悔道︰「是寶兒不小心弄糊了夫子寫的字帖,才去求甄姨娘幫忙重新寫一張的!但夫子派發的作業,寶兒都完成了,只不過字帖換了,祖母可不要罵寶兒。」

還真是她!徐氏訝異地看著宋英杰,訥訥說道︰「甄妍……那甄姨娘很會寫字嗎?」

「何止會寫字啊!她還很會說故事呢!就是甄姨娘跟我說了很多詩經上的故事,我才能把詩背起來的。」提到這個,宋英杰居然得意地揚起小臉,好像夸的是自己媳婦似的。

徐氏卻是皺起了眉,那甄妍如果只是會寫字就罷了,居然教起了寶貝孫兒讀詩經,這孩子一張白紙似的,萬一讓個鄉下土包子……好吧,會寫字的鄉下土包子給教壞了,那還了得?

于是徐氏心中有了計較,難得嚴厲地對宋英杰說道︰「以後乖乖的和夫子學習,不許你去找甄妍了!天知道她都教了你什麼玩意兒?」

「為什麼?甄姨娘有什麼不好?」宋英杰氣鼓鼓地反問。

有什麼不好?徐氏一下子被問住了,她根本不太認識甄妍這個人,又哪里知道她好不好了?對這人的印象也不過出于成見罷了。

「甄妍來歷不明,誰知是忠是奸呢……反正你要听大人的話,這是為你好。」徐氏端起了祖母的架子,但听起來卻很有耍賴的成分。

「祖母,你覺得三叔可能讓一個壞人進我們勇國公府嗎?」這下倒是換成宋英杰用一種看呆子的眼光看著自己祖母。

徐氏再一次啞口無言。要說這府里城府最深、最有心計的,就是她的三兒子宋知劍了,她身為母親都覺得這兒子的心思深不見底,如此深謀遠慮的人,會放一個禍害在自己家里?

連她都說服不了自己。

宋英杰的聰穎本就超過一般孩童,尤其遇到他堅持的事,可是什麼理由都能搬出來。他見祖母辭窮,居然搖頭晃腦地掉起了書袋子,「亂之又生,君子信讒。君子如怒,亂庶遄沮。祖母啊,你一定是听了他人的讒言,君子必須怒言遏止,才能很快的制止禍亂。所以府里有人散布甄姨娘的壞話,肯定是要禍亂咱們國公府,這件事必須讓三叔知道,寶兒去也。」

說完,他眼底閃過一絲淘氣,抽走祖母手上的字帖飛也似地跑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徐氏,最後只能無奈地望向了李夫子,像是在埋怨他教的都是什麼東西。

李夫子卻是苦笑了起來。「夫人,這《詩經.小雅.巧言》,已超過老夫教的進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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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6: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這妾納得還不錯

宋知劍才剛下朝,回到府中朝服都還沒換下,就看到自家寶貝佷子急匆匆地找了來。

如果要說這勇國公府里還有一個人不怕他的,大概就是宋英杰了。雖然宋知劍因性格穩重,故表情並不慈藹,甚至還能稱得上冷漠,偏偏這宋英杰就是不怕他,天生就對他這三叔有種親近感。

而宋知劍也當真打從內心疼愛這個內佷,便不拒絕宋英杰的親近。從小到大,這小頑皮可不止一次闖了禍就躲到宋知劍這里來,但是只要無傷大雅,宋知劍往往護著他,讓府里的人也是無可奈何。

便如今日,這小家伙的樣子一看就是又來逃難的,待到他氣喘吁吁地穿過了庭院跨進大門,停在了自己身前,宋知劍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問︰「寶兒,你又闖了什麼禍?」

「三叔,這回寶兒沒闖禍。」宋英杰可不服了,忍不住嘀咕了起來。「何況我有那麼常闖禍嗎?」

「噢,是嗎?但那李夫子可不是這麼說的。」宋知劍依舊是那麼淡淡的。「一旬內的課你可以逃掉三次,能學到什麼道理,這不叫闖禍嗎?」

他雖然沒有直接插手宋英杰的教育,但對這孩子在李夫子那兒的學習情況可是了若指掌,免得這鬼靈精怪的孩子仗著他的寵愛,哪天就糊弄起他來。

「三叔啊,你千萬不能被李夫子給迷惑了,他上課令人昏昏欲睡,不知所雲,寶兒要繼續跟著他上課,才是蹉跎時光呢!舊時燕國有個大將軍樂毅,他打下了齊國所有的城池,偏偏莒城與即墨他不打下來,引人非議,但後世的〈樂毅論〉就替他平反啦!說他不攻那兩城是眼光長遠,推行仁政呢!所以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人雲亦雲,嘖嘖嘖……三叔,不能李夫子說什麼你就听啊,你要有自己的見解才行!其實寶兒也沒有那麼不听話,偶爾也是很乖巧的。」宋英杰居然挺起了胸,煞有其事地評論起來。

這小子年紀輕輕,倒教訓起大人來了?宋知劍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但表面上仍不著痕跡地道︰「你又知道樂毅了?那不就是夫子那里學來的學問?既然如此,你如何說跟著夫子蹉跎時光?」

「當然不是夫子教的啊!」宋英杰眼楮一亮,終于可以帶到正題,他將手上的字帖呈給了宋知劍。「三叔三叔你先看看這個!」

宋知劍接過字帖一看,難得地露出了一絲意外的神情,但也只有一絲。「好字!李夫子果然不同凡響。」

「那也不是李夫子寫的。」宋英杰癟了癟嘴,「是甄姨娘寫的。」

「甄姨娘?」他隔壁院子那個?宋知劍雖有些訝異,但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畢竟甄平是江寧一帶名士,教出來的女兒精通書法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宋英杰這下真要開始訴苦了。「三叔,寶兒就是因為這事來找你的!甄姨娘會幫寶兒寫這字帖,就是因為上次寶兒污了夫子寫的字帖,只好去找甄姨娘幫忙……」

于是他從自己常去找甄姨娘听故事學讀經,請她幫忙寫字帖,邊寫還邊和他說樂毅的故事,一直說到徐氏不準他去找甄姨娘,說得是萬分委屈,靈動的大眼都像有眼淚要滴出來。

「這倒是出乎我意料。」宋知劍定定地望著宋英杰,突然說道︰「你既學經,就應知道『他山之石,可以為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什麼意思?」

「甄姨娘教過我,這句話是要我們廣納善言,習他人之長,改自己之短,這是大臣寫來勸誡周宣王的句子。」宋英杰很快就想了起來。

「所以你不斷批評李夫子,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嗎?」宋知劍好整以暇地道。

宋英杰愣著,皺起小臉兒思索了一番,突然沮喪地低下頭來。「寶兒知道了。寶兒沒有看到李夫子的好處,一味的排斥他,也沒有把他的教誨听進去,根本沒有意會到他山之石,可以為錯的道理。」

這孩子果真聰明至極,宋知劍輕嗯了一聲。

宋英杰本以為他這番教訓是為了逼退自己,沒想到他接著又道︰「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以後可以繼續去找甄姨娘了,有人阻你,就說我同意的。至于李夫子的課你仍要繼續上,他雖然迂腐了點,教學方式也古板,肚子里卻是真有學問的,至于要怎麼挖出來,就靠你的本事了。」

听到宋知劍的話,宋英杰的小臉兒都亮了起來,馬上揚起了笑容。「謝謝三叔!那寶兒去找甄姨娘了!」

接著這孩子便一溜煙不見了人影,倒讓宋知劍好氣又好笑。

宋英杰走後,宋知劍眼中難得露出的一點情感也收斂了起來,對著身邊的隨從慎悟淡淡說道︰「我不在的時候,甄妍倒是做了不少事,竟連寶兒也收服了。」

慎悟跟在宋知劍身邊久了,知道主子其實是個明理的人,不若外界所想那般陰沉易怒,所以說話也比較大膽,甚至面對宋知劍如此冷淡的語氣,他也能笑吟地回答,「不是奴才要說,甄姨娘生得美若天仙,能讓一個七歲娃兒親近,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替宋知劍更換朝服時,慎悟還特地讓他仔細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飾物,「三爺既然不見甄姨娘,那麼她自得其樂也沒什麼不好,關在府里橫豎只能閑著,能做的事可比三爺想像得多了。」

宋知劍看著原本掛在自己身上的金魚袋,什麼時候竟換了繩結都不知道,而且這編法顯然比原本那個更復雜更華美,卻也適切地搭配著他的朝服,不顯得小氣。

「還有這個,這些個劍套、劍穗、鞋套、錢囊……」

慎悟又取出了宋知劍沒有佩帶的長劍,已換了新的劍套,劍把上還裝了劍穗,裝飾性更強;還有雨日用的鞋套,平時裝銀兩的錢囊……不知不覺地放滿了他的眼前。這些琳瑯滿目的小飾品繡功一流,針腳細密,沒有一定的功夫及美感是做不出來的。

最後慎悟指向宋知劍的頭頂。「連三爺頭上的玉環都換了一個,三爺沒注意嗎?這些玩意兒,府里那些大手大腳的婆娘們,哪有那樣細心注意著幫您換。」

宋知劍取下了束發的玉環,卻是發現原本普通的碧玉被換成了黃龍玉,觸感柔和色調溫潤,更襯他身上紫色的朝服。

那女人,倒是用了心啊……

目光微沉,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問慎悟道︰「自傷癒後,我每日下朝倒是都有補湯可喝,日日變著花樣,想必也是甄妍的杰作?」

慎悟認真說道︰「確實是如此呢!三爺也知道,咱們國公府的廚子、繡娘還有下人什麼的,很多都是以前軍中陣亡弟兄的遺眷,國公見其孤苦無依,才收入府中做事,他們做出來的食物只求填飽肚子,遑論美味;做出來衣服只求能穿得上,細微處是沒法兒講究的,更別說是繡花了。如今來了個甄姨娘倒是個好的,繡功廚藝都出眾,光是三爺那補湯,香得奴才都想偷喝呢!三爺雖沒見她,卻也沒說她送的東西要拒絕,屬下見東西好,便都收了。」

這已經不是慎悟第一次強調他不見她了,宋知劍想也知道八成又是一個以貌取人的結果。不過他必須承認,在第一次見到甄妍時,他的驚艷也是紮紮實實的。

雖然那光景,著實香艷了點……

宋知劍微微失了神,雖然很快就恢復過來,卻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不由沒好氣地朝著慎悟說道︰「我不是不見她,而是不必特別見。我答應她父親照顧她一生,如今帶她進府,給她一個歸宿,這也夠了。」

「是奴才僭越。」慎悟心一驚,連忙告罪。他身為宋知劍親隨,怎麼也不該站在別人那邊,尤其宋知劍似乎對甄妍不太上心,他再多嘴就失了本分了。

「無妨。反正我平時也不太在乎這院子里的小事,如今有個女人來打理,似乎還打理得不錯……」納這個妾,不僅沒有他想像中煩人,被他冷落迄今也不哭不鬧,里里外外皆沒有可挑剔之處,周全得令他無話可說。

「三爺的意思是……」慎悟眼楮一亮。

宋知劍拿起那黃龍玉的玉環,在手上磨蹭了幾下,緩緩說道︰「就由著她折騰吧!」

「今晚的鮮魚湯,大人喝了嗎?」

「喝了喝了,而且喝得一滴不剩呢!」

「那就好,夏日炎炎,我特地加了冬瓜與蓮子清火,炖了三個時辰呢,幸好他喜歡。」

「姨娘,慎悟還說,姨娘送去大人房里的東西他都不排斥,以後按著你的心意做就好,大人不會拒絕。」

春草一從宋知劍那兒回來,甄妍連忙打听他的情況,如今一听這般喜人的結果,她竟是坐在原地呆呆地傻笑,姣美的臉蛋兒也出現了紅暈,心里頭一陣陣奔騰的欣然。

「姨娘?」春草用手在甄妍面前揮了揮,卻沒得到反應,不由吃吃笑了起來。「姨娘,春天已經過了啊,現在都入夏了……」

「什麼春天過了?」甄妍一愣,隨即不依地將手上的帕子朝著春草扔過去,笑罵道︰「臭丫頭居然調侃起我了!你才思春呢!」

「想自己夫婿有什麼好害羞的?」春草瞧甄妍雙頰飛紅的嬌俏模樣,都忍不住怦然心動,「要我是大人,看到姨娘你現在的樣子都會被迷昏了!」

「我不想迷昏他啊,我只是……」希望他能來看自己一眼而已。甄妍並未把話說完,只是按下心頭閃過的那一絲壓抑,抿著唇笑道︰「听起來大人並不討厭我做的東西,那我們是不是能放開手來做了呢?」

平時她只敢繡點小東西,或是做些繩結什麼的送到他房里,怕做得太過會引他反感。即使如此,那些小東西也是寄托著她的心意,希望他隨身攜帶時能想起還有她這個人。

不管是不是奏效,至少他想起她來了不是?甄妍帶著笑意,旋身便來到衣箱前翻找,「上次收起了一件藏青色的綢布,可以替大人做一件綴錦圓領袍衫,下面加上秋香色的瓖邊如何?」

在春草的幫忙下,布料很快找了出來,她們甚至還翻出了一些綾羅還有織錦什麼的,就這麼將布攤開,帶著雀躍地對著布料指指點點。

「大人該有這麼高吧?」春草將綢布舉起,想像了下宋知劍的身高。

「不不不,大人還要再高一些,我站在他身邊,也才到他的肩膀而已。」想到自己曾經與他極為親近,在趕著馬車回京城那一個月,她幾乎是貼身照顧他,直到他清醒,即使兩人言語交流不多,對她而言都是美好回憶。

「那得裁多大?這麼寬夠嗎?」春草又偏著頭想,比了一個大小。

「大人哪里有這麼瘦?再寬一些……」甄妍回想著當初替行動不便的宋知劍更衣,雖然只是替他穿上外衣,不過也足夠讓她洞悉他的身形了。「大人身材看起來瘦,事實上很是精壯,必須得做得剛好,穿起來才挺拔……等等,這陣子他天天喝咱們的補湯,應當是長些肉了,還是再放寬一點點……」

見她舉棋不定,春草賊兮兮地看著她。「要不要我帶姨娘去偷瞧一眼?」

一時間,甄妍還真有點心動,然而轉念一想,如此巴巴的去偷瞧,還不被人看扁了去,「不成不成,反正只是外袍,抓個大概也不會差到哪里去的。」

啐了一聲微惱地覷了春草一眼,甄妍繼續將注意力擺在眼前的衣服。「要不要順便做一條腰帶呢,才好搭配新的衣服?」

「姨娘,大人應該有不少腰帶了……」

「我做的不一樣。」以甄妍的繡功,勇國公府的成衣不過爾爾。她隨口應了聲,只顧著對眼前布料左看右看,忽又覺得顏色太深,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花蝴蝶似地轉到櫃前,甄妍取出了一些金線銀線。「還是再繡點花樣?可是這樣會不會太突兀?藏青色的底布,用青灰色的繡線就好,他的性子內斂,應該適合……」不待春草回應,她又自顧自地說著,「繡些什麼好呢?松柏太老氣,祥雲也平淡無奇,不如繡些竹子,也能襯托他的風雅。」

春草看她走來走去,一下找櫃子,翻個身又來到妝奩前,取出了小櫥子里的剪刀,看得她眼楮都花了。

她家嬌滴滴的小姐啊,繡花一向是隨著性子,反正繡什麼都出色,在江寧一帶可是搶手貨,何曾像現在這樣一般瞻前顧後的?

看來,小姐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大人了……懷著這種感慨,春草的笑容也柔和起來,小姐的前半生不知發生了什麼慘事,十二歲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希望她此後真的能得到幸福啊!

「哎,看我找到了什麼!」甄妍突然一臉喜色,由衣箱子的最底層翻出了一匹天淨紗。

天淨紗輕薄透氣,最適合做里衣。春草一看竟是這東西引得甄妍大喜,不由好笑道︰「姨娘可是想替大人做件穿在里頭的里衣?」

「是啊!最近天氣漸熱,用這料子做出來的里衣比較能穿得住。」甄妍輕模著紗布細滑的質感,越看越滿意,伸手就要去拿剪子裁布。「這麼多布料,應該可以連褻褲一起做了?」

春草一呆,差點沒大笑出來。甄妍老說她傻,但遇到了大人,小姐的傻也不輸給她嘛!

「要做里衣和褻褲,這大小可就不能將就了。」春草提醒著她。

「是啊,」甄妍像被潑了盆冷水,也跟著苦惱起來。「穿在外頭的我們還可以抓個大概的大小,但我們要怎麼知道大人穿在里頭的衣物大小?」

「不如我去偷一套大人的里衣和褻褲?從洗衣婦那里順手牽羊,不會很難的。」春草異想天開地道。

「不行!」甄妍心頭一顫,光想像就羞人,右手上的剪子竟是不小心往左手一劃,隨即便見了血。

「唉呀!姨娘你受傷了!」

春草馬上忘了調侃甄妍,急急忙忙抓了布就想蓋在甄妍手上,但順手一抓,竟是甄妍方才翻出來的天淨紗,又慌張扔在一邊,跟著隨便往旁邊一抽,卻又是那要做成袍衫的綢布,也不能用,一下子主僕都亂了起來。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外頭突然跑進來了宋英杰,他原是喜氣洋洋的要來找甄妍,而且還來得光明正大,畢竟他現在有宋知劍在後頭撐腰,可是他一進門就看到甄妍滿手的血,春草像只無頭蒼蠅般竄來竄去,嚇得整個人都呆了,最後忍不住放聲大叫。

「快來人啊!甄姨娘要死掉啦——」

這下,換成屋子里的兩個女人傻眼了,她們很快听到幾道倉促的腳步聲,朝著院子里奔跑而來,似乎被驚動的人還不止一兩個。

「春……春草,你看我要不要先昏倒一下,免得寶兒失望?」甄妍有些尷尬地道。

若是可以,她真想一翻眼人事不知的昏過去,被宋英杰這麼嚎一嗓子,還讓人以為她故意鬧事呢!

春草听著外頭的動靜,也只能傻傻地點頭。「姨娘昏了也好,孫少爺搞出的這陣仗,好像有些大啊……」

這時候勇國公府的內堂亂著,但外堂可也不平靜。

王朝的文臣與武將隱隱對立,如果說武將的頭頭就是如今的勇國公宋振邦,那麼文臣的領袖便是尚書左僕射,也就是實質上的首席宰相梁祥。

如今四方平定,只有北方異族偶爾作亂,有勇國公府大爺宋知槍與何芳夫婦鎮守北疆,勇國公等于閑置京師,也沒那麼被人看重了,所以文臣的氣焰反而囂張起來,要不是還有宋知劍受皇帝器重,隨便一句冷冷的話就能讓人噤若寒蟬,還不知道梁相那一嘴皮子不饒人的官員會怎麼編派勇國公。

即便如此,宋振邦對朝政的影響力的確是大大不如梁祥,然而梁祥卻也沒有就此對宋振邦做出什麼太過分的打擊,原因就出在梁祥的獨生女兒梁秋蓮身上。

說到這梁秋蓮,在京城里有著才貌雙全的美名,在相府全力栽培下,不僅外表出眾,更是精通琴棋書畫,不過也因為梁祥的寵溺,梁秋蓮的眼光高不可攀,性格也驕傲刁蠻,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比如她一見鐘情的對象一一宋知劍。

打從兩年前十四歲的梁秋蓮跟著父親入宮參加宮宴,看到了立在一群言官之間,猶如鶴立雞群、玉樹臨風的宋知劍,她就移不開目光了,此後她尋人打听,所有關于宋知劍的消息都說明了他有多杰出,連她父親身為宋知劍政壇上的對手也說不出他有什麼不好,于是梁秋蓮更是情根深種,一心想嫁給宋知劍。

而這樣的想法也影響了梁祥夫婦,相爺夫人劉氏就一頭熱的將宋知劍視為囊中之物,尤其宋知劍多年來一向潔身自好,連個丫頭通房都沒有,更是令劉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孰料這回宋知劍陪皇帝南巡,居然就出了岔子,她相中的未來女婿納了個妾回來。雖然這件事在宋知劍的低調下並沒有廣為周知,卻也沒有特地隱滿,所以真正對他動了心思的人又如何能不知情?

因此,相府的梁秋連就翻桌了,哭哭啼啼地到母親面前哭訴,劉氏一听也心生不滿,宋知劍只能娶她家的寶貝女兒,憑什麼外頭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可以先進門?

抱著這種想法,劉氏得到消息後沒幾日便號召了一群文官的妻妾虛張聲勢,帶著自家如花似玉的女兒浩浩蕩蕩地前往勇國公準備給那個狐媚子好看。

特別是梁秋蓮,心中存著對宋知劍那妾室的鄙夷,打定主意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讓對方看清她有多麼配不上宋知劍!

而在勇國公府這一頭,因為劉氏刻意的運作,徐氏在收到拜帖時劉氏等人已經走到半路了,根本沒留給徐氏搬救兵的機會,急得她連忙叫人去隔壁公主府將南平公主叫來,多多少少希望那群女人能看在公主的分上,說話客氣一點。

勇國公的次子宋知弩尚南平公主,而南平公主也是個喜歡舞刀弄劍的,夫妻一拍即合,所以在修建公主府時刻意選了與勇國公府只有一牆之隔的地方,兩府之間甚至還開個大大的月洞門,說起來跟一個府邸也差不多。

不多時,南平公主便提著裙擺急匆匆地來了,走路姿態大步流星,看不出一絲皇家子女的優雅,卻是帶著英風颯颯,這樣的儀態也只有勇國公府受得了了。

果然,徐氏對她的粗魯視而不見,反而憂心忡忡地道︰「相府的劉氏不知道又來做什麼,明明兩家沒什麼交情,不時就要找個理由來拜訪,這拜訪也就罷了,說話沒一句中听的,要不是看在梁相的面子上,我早把她轟出去了。」

「全京城有誰不知道,相府家的女兒暗戀咱們國公府的三爺啊!」南平公主更是毫不在乎形象地翻了個白眼,「也不想想咱家三爺謫仙般的人才,哪里是那個裝模作樣的梁秋蓮可以染指的。」

「可是現在三爺尚未下朝,我就不明白她們的來意了。」徐氏納悶不已。

「管他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雖不能拒不見客,但她們同樣不能太過分。」雖是這麼說,南平公主也是皺著眉。

婆媳兩人才聊著,門房已來到了跟前,同樣愁眉苦臉地稟報劉氏一群人已然帶到花廳,正在批評著府里的茶不好喝呢!

徐氏無奈,帶著南平公主及幾名丫鬟,也沒特別打扮,就這麼到了花廳。

勇國公府的花廳里,劉氏拉長了脖子,像只驕傲的大鵝,端坐在客座的首位。今日她特地穿了件紅色繡金銀花的大袖衫,袖長幾乎及地,就像她的人一般張揚。

她可不在乎在場還有其它四品以上官員的妻女,直接將女兒帶在身邊坐著,彷佛這個場子她最大。

直到徐氏都進到花廳正中央了,劉氏才像是不小心看到人,夸張地叫了一聲。「唉喲!這主人終于出現了,想我堂堂相府夫人,到哪里不是主人出來親迎呢,也只有在這勇國公府待遇不同,倒是叫客人好等啊。」

出身矜貴的文臣世家,劉氏是打心里瞧不起徐氏的,認為武將家就是粗俗,而徐氏更是個小官千金,自然言語上也不會對她太客氣。

一旁一名婦人用帕子掩唇笑著,那是中書侍郎的夫人,附和著劉氏說道,「這是武夫的府邸嘛,夫人就多擔待些。」

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就是武人不識禮數,兼之待客不周。

徐氏听了覺得刺耳,卻也無可奈何。

「嘻嘻,我看咱們也是太瞧得起某些人了,才會穿得這麼隆重前來,你們看看,人家國公夫人可是只穿著常服呢,不知道是不是睡到方才才醒?」另一個長史夫人見徐氏只敢氣在心里,也刺了兩句。

其實徐氏的衣服雖稱不上隆重,倒也不失禮,一件黃色的及胸襦裙,算是比較輕松的日常穿著,可待客是絕無問題的,何況在場也沒有男眷,只是比起那些特地來爭奇斗艷的夫人們,徐氏就顯得很不出色。

「勇國公府里好像什麼瓜果點心都沒有,就只能一直喝茶,偏偏這茶呀,也不是什麼好茶……」司農卿的二夫人也嘻嘻笑著湊熱鬧搭了句話。

徐氏氣得渾息都發抖了。

南平公主則是壓根听不去,板起臉拍桌道︰「今日是你們突然上門,誰來得及準備東西?還嫌沒東西吃?嫌我們穿得不夠降重?你們個個平時自命清高,今天難不成是集結來蹭飯吃的?還有本公主穿的也是常服啊,要不要去和我父皇告狀?」

一干官員之妻全閉上了嘴,只有劉氏在心里冷笑著,還能笑兮兮的開口道,「公主不必動氣,否則到時候皇上要怪罪的可不是你的穿著,而是你的脾氣了。」

「你們今天到國公府來到底想做什麼,就直說吧,也就是你們這些文官家的才會這麼拐彎抹角、別別扭扭的,本夫人听了都累了。」徐樂到底是壓抑下了怒氣,但也沒給什麼好臉色。

至此,劉氏才放下了架子,說起來意。「听說宋御史春日時陪皇上南巡,回府後就帶了個妾室回來。」

相爺梁祥雖然也是陪同者之一,但當時皇帝遇刺,他也隨著皇帝跑了,倒是與受重傷的宋知劍不同路回京,因此他幾乎是與劉氏同時知道宋知劍納妾的消息,對內情也不明所以。

「是啊。」徐氏與南平公主相視一眼,原來是為了這事,那麼今日相爺夫人擺出這等陣仗就不奇怪了。

這下馬威,更多是擺給甄妍看的啊!

「咱們相府家的嫡女秋蓮生得是閉月羞花,才氣縱橫,要說這京里比得上她的女子,還真說不出來第二個。」劉氏自夸地說著。

一旁的梁秋蓮竟也沒有一絲害羞之色,好像這些溢美之詞就應該要用在她身上。

「這和三弟納妾有什麼關系?」南平公主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就算梁秋蓮再美再好,她也是看不順眼的。

劉氏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自己女兒阻止了,梁秋蓮緩緩開了口,那聲音猶如金玉交擊般清脆,「宋御史與秋蓮自小相識,青梅竹馬,一直認為宋御史該是眼高于頂,一般庸脂俗粉進不了他的眼,想不到如今正妻未娶,倒是先納妾,這個妾室應是有什麼過人之處吧?不知可否讓秋蓮見見?」

誰和你青梅竹馬了?打小根本沒見過面,長大你才一直貼上來的好嗎!徐氏忍住揭短的沖動,面無表情道,「我家三郎的妾室姓甄,和一般人一樣沒什麼特別,也沒有什麼好見的。」

「若是平凡無奇,宋御史又如何會動心納妾?」話倒是比她母親說得漂亮,但梁秋蓮就快壓抑不住肚子里的那股酸意了。

中書侍郎的夫人趁機拍了記馬屁上去。「那也是因為梁小姐你在這里,任何人與仙姿玉貌的梁小姐比起來都猶加雲泥之別了,區區一個國公府三爺的小妾,自然遠不及你。」

「是啊是啊,咱們秋蓮才貌出眾,怕是會嚇得人家不敢出來見一見呢!」劉氏一副大度的模樣揮了揮手,「無妨無妨,再怎麼貌丑我們也不會笑她的,橫豎是個妾罷,叫出來吧!」

些話一出,徐氏與南平公主的表情同時變得古怪起來。如果說要甄妍出來獻藝,她們還有些惴惴,因為除了知道甄妍書法高明之外,其余才華也是不抱希望的,但要說到容貌,她們這輩子就沒看過比甄妍標致的人,即便是已稱得上眉清目秀的梁秋蓮,與甄妍站在一起,在美色上也只能望塵莫及。

徐氏喚來了自己的大丫鬟。「芽兒,你去請甄妍過來。」

待芽兒一去,徐氏與南平公主看著趾高氣揚的一干文官妻女,不由在心底偷笑了起來。這回總該可以出氣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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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劉氏母女被打臉

不一會兒,眾人便看到芽兒領著穿著一襲湖水綠襦裙的女子裊裊婷婷地走來,那姿勢及儀態,連準備雞蛋里挑骨頭的劉氏都挑不出一根刺,而當人真正走到面前時,那女王驚世的美貌又引得眾人一呆,久久說不上話。

這便是甄妍。

眾人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嫉妒到快發狂的梁秋蓮,都忍不住在心里點頭,的確是雲泥之別啊,只不過甄妍是天上美麗耀眼的雲彩,那梁秋蓮自詡的美貌,在她面前也只能稱得上一灘爛泥。

因為劉氏有誥命在身,甄妍行了個禮,也不知她哪里學的,竟是標準的宮禮,梁秋蓮都不敢說自己能做得比她標準,這個認知簡直又是一次重重的打擊。

就算要找碴也要有個由頭,至少甄妍的出場方式是無慨可擊的,而劉氏等人反應也讓徐氏與南平公主終于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對于甄妍這個一向瞧不起的小妾,好像也沒覺得那麼礙眼了。

「真美啊……」長史夫人終是忍不住贊嘆,一下子都忘了自己站哪邊的。

劉氏冷聲一哼,長史夫人馬上清醒過來,不敢再多言。

劉氏假意清了清嗓子,把眾人的注意力再移回自己身上,才酸溜溜地道,「長得漂亮又如何?這秀外也要慧中啊!」

是了!妒火中燒的梁秋蓮被這麼一提醒,馬上接著道,「沒錯!咱們王朝可不興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尤其宋御史是本朝史上最年輕的狀元,才高八斗,就算只是他的侍妄也不能胸無點墨,則如何配得上他?」

「你……」梁秋連瞪著甄妍,「會彈琴嗎?」

琴棋書畫四藝,其中棋書畫都太花時間了,眼下難以拿來比較,梁秋蓮自幼學,對琴藝頗有自信,既然美貌輸了,便想在這方面壓甄妍一頭。

甄妍想都沒想便點點頭。「會一些。」

「想必也是鄉里巴人,上不了台面。」梁秋蓮自以為是地轉向徐氏說道,「秋蓮今日前來國公府,也是想趁機向國公夫人進獻一段琴藝,順便教教宋御史新納的小妾,讓她琴藝多少精進些。秋蓮等會彈一曲,她也彈一曲,大家一听就明白了。」

徐氏及南平公主听得直皺眉,這梁秋蓮又憑什麼說教人就教人?還要甄妍也彈,分明就是想借機羞辱人,就算甄妍只是個小妾,也是國公府的人,可不是隨便能讓人輕侮的。

詎料徐氏還沒想到話替甄妍擋掉,甄妍已先是一臉平靜地問道,「不知梁小姐為什麼要妾身向你學琴呢?」

梁秋蓮滿口譏誚的話差點沒噎著自己,表情微微變色,總不能明說因為本小姐要搶你夫婿,所以要先壓得你抬不起頭吧?

她思緒一轉,便是帶著傲氣說道︰「便是要讓你們這些外地來的土包子知道,京城人的水平,省得有一點姿色就以為高人一等,其實你們和真正的大家閨秀還差得遠,末了只怕要出糗,連帶也會害本御史丟臉呢!」

她這話卻是說得長史夫人和中書侍郎的夫人臉色都有些難看,因她們兩人也是外地嫁入京城的,這不把她們也罵進去了?

但梁秋蓮可沒這種覺悟,劉氏也並不在意她們心生芥蒂,反正他們幾家總是要巴結著相爺的。

于是梁秋蓮命人取琴來,這琴倒是她自己帶的,桐木為面,杉木為底,上等絲弦,琴身圓潤光滑,通體朱漆,琴足用的是翡翠,由琴身上仿古蛇月復斷紋可知。應是由制琴名家雷氏求來的名琴。

這把看起來時常在彈,足見梁秋蓮學琴是下過一番苦功的。

徐氏與南平公主皆不由面浮憂色,倒是甄妍依舊心若止水,側坐一旁顯得娟秀嫻靜,這副模樣比起梁秋蓮那掩飾不的跋扈,更像大家閨秀。

這番姿態,竟是異樣地安了徐氏與南平公主的心。

這時候,錚錚縱縱的琴聲響起,梁秋蓮已開始彈秦,是,一曲《鳳來凰》,這種求偶的情感是十分熱烈纏綿的,琴音道出了梁秋蓮對宋知劍的痴戀,只不過徐氏與南王公主听不出來,只覺琴聲流暢清亮,是首好曲,而且琴藝不凡,唯獨某些對琴藝也有研究的文官妻女們听出了點門道。

一曲彈畢,眾女同時贊嘆起來,中書侍郎的夫人甚至直接評論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

梁秋蓮自是得意非凡,居高臨下地瞥視了甄妍一眼。「你也試試吧!可不能用我的琴,我的琴不能讓凡夫俗子玷污了,不過這國公府如果連把琴都找不出來就貽笑大方了。」

徐氏和南王公主真的緊張起來了,梁秋蓮表現得越好,她們臉色就越難看,何況這一群武人的府里,哪里會有琴?連宋知劍也是不彈的,一下子竟是不知該怎麼辦。

想不到,甄妍竟像是不以為意,微微地一哂。「梁小姐說笑了,國公府自是有琴的,只是妾身平時彈著玩的,卻沒有小姐的琴那麼名貴。」

她讓春草去房里將琴取來,在這段期間,她微微撩起袖子,面帶歉意地道︰「妾身方才在房里裁縫時不小心被剪子弄傷了,若是影響了等會兒的演奏,妾身先向諸位夫人小姐們致歉。」

看著甄妍手上的繃帶還染著點血,梁秋蓮冷冷一笑,「倒是先找好了借口。」不過這句指控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的,畢竟誰知道梁秋蓮會前來,還想用琴藝羞辱甄妍?所以即使是跟著劉氏來的人也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幸災樂禍,甄妍本來就不怎麼樣的琴藝,只怕更難端上台面了。

春草很快將琴送來了,平凡無奇的一把,通體漆黑,弦也是普通,只是看得出彈琴者十分珍惜這琴,時時撫模,琴身彎折處都顯得光亮。

看到這把琴,梁秋蓮先是不屑地笑,等著甄妍出糗。

甄妍在琴前坐定,縴手輕放于琴面,一手捻弦一手彈,美人撫琴的畫面就先引人入勝了,待琴音泛出,彷佛由幽冥響起,瞬間便勾住了人的心神,眾人眼前就像出現了數個畫面一一彈到虛無飄渺處,有高遠巍峨的山巒,彈到混混沄沄處,又像有洶涌湍急的河水。琴意借著樂音精湛地傳了出來,令人听了心神開闊,徜徉其中,全身都為之舒暢起來。

終于,琴聲緩緩下落,停止,在場之人卻是雞雀無聲,還沉浸在那種讓人如痴如醉的心境之中,好半晌眾人才回過神來。

只是一把最普通的琴,手還傷了一只,卻是彈得如此出神入化,相形之下,前一曲鳳求凰匠氣十足,又沾了名琴的光,甄妍與梁秋蓮的琴藝孰高孰低,不言可喻。

終于,長史夫人幽幽地嘆息了一聲,「甄姨娘不只禮儀周到,更是琴藝高超,好一曲《高山流水》,當年伯牙彈奏此曲,樵夫鐘子期領會了其中『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意境,被伯牙奉為知音,在其死後摔琴絕弦,不再彈奏。」她目光復雜地看著甄妍。

「今日得听甄姨娘一曲,妾身不敢自稱子期,但其余琴聲卻是再也听不下了。」

說完,她突然起身向眾人告辭,帶著侍女離開了國公府,顯然擺明了態度,不想再站在相府那邊,與國公府再對立下去。

而長史夫人的話也不免影響了幾名女眷,畢竟能做到官夫人的,都是經過精心教導的,琴藝自也不差。有了長史夫人的前例,稍微比較有自尊的也坐不去了,紛紛告辭離去。

想拿才藝壓人,想連人家的邊兒都模不上,這個臉,她們可丟不起。橫豎劉氏語出刻薄,對她們也是瞧不起的,她們又何必幫著劉氏做這個惡人?所以走得一點負擔也沒有。末了,劉氏龐大的陣容只剩一半,她與梁秋連的憎恨與不甘幾乎扭曲了她們的臉。

徐氏卻是覺得大快人心,率先喝采道,「不愧是我們國公府的人,隨便彈彈都不同凡響。我想這誰該向誰學習,應該不用再多說了吧?」

南平公主也咯咯地笑了出聲。「就是說啊!咱們甄姨娘已經夠謙虛了,讓一只手都贏,唉,我們也是沒有辦法,要不下回叫她雙手綁著彈琴,說不定梁小姐還有點勝算。」

「哼!」劉氏重重地拍案而起,再也說不出任何諷刺的話,也沒臉再待下去。「咱們走著瞧!」

說完,領著梁秋蓮便匆匆忙忙地離去,差點連梁秋蓮的琴都忘了帶走。

待諸女離開,徐氏與南平公主不客氣地大笑起來,笑得連一旁嫻靜的甄妍都微微彎起了唇。

「妍兒,我倒是小看你了,想不到你不僅會寫字,琴也彈得這麼好。」徐氏終于正眼看向這個她一向瞧不起的小妾,不過如今的目光卻是帶著欣賞,也不再連名帶姓地叫她甄妍,反而有些親熱地叫起了妍兒。

「咱們勇國公府的人因為胸無點墨,每次遇到那些文官,往往都只有被諷刺的分,如今你也算替咱們國公府出一口氣了。」南平公主更是開心,都想拿公主府里的好玩意兒賞她了。

甄妍卻是不居功,微微一福說道,「妾身不敢當。身為府里的一份子,妾身只是略盡棉薄之力,哪里比得上夫人及公主,寥寥幾句便讓相府的人無功而返,真正讓國公府面上有光的,該是夫人及公主才是。」

這幾句恭維听得兩人舒服極了,都說國公府的人胸無點墨了,又有誰這麼會說話?而且這兩個稱得上巾幗英雄的女人心眼也大得很,自然認同甄妍所說,國公府這回佔了上鳳。她們也是居功至偉,畢竟她倆嘴皮子也動了不少。

于是婆媳幾人可謂和樂融融,甄妍甚至被留了下來,多彈兩曲讓這兩個難得沾染文人之氣的女人也風雅那麼一回。

至少徐氏與南平公主看甄妍的眼神已不再是以往的輕蔑,而是大大的滿意了。

「三叔,你都不知道今天府里來了那個梁小姐,還帶來一大堆人,說咱們甄姨娘貌丑,上不了台面什麼的,要叫她出來見見。」宋英杰比手劃腳,幾乎重現劉氏一群人前來勇國公府踢館的原貌。「結果甄姨娘一出來,那些人就全閉上嘴了。」

天曉得從甄妍被叫到前廳去時,宋英杰就在後頭偷偷跟著,把事情看了個全,于是宋知劍下朝回府後他立即就來告狀了。

宋知劍想不到在自己上朝時府里還上演了這麼一出戲,不由看向一旁的慎悟。

由于宋知劍上朝時從不帶親隨,畢竟親隨又進不了皇宮大殿,讓人在外頭等有時可能要花好幾個時辰,所以慎悟通常留在府里,替宋知劍留意府里的動靜。

當慎悟接到主子遞來的納悶眼神時,也有些好笑地附和,「孫少爺說的是,那梁家小姐自認貌美,這次應該是听了三爺納妾,所以趕著來和甄姨娘比美呢!誰知道這東施遇到西施,也算是自取其辱。」

對于梁秋蓮長得如何,對他又有什麼情愫,宋知劍態度漠然,但他知道依梁秋蓮的性子,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

慎悟幫宋知劍換好外衫,奉上了一杯茶,後者捧著蓮瓣白瓷茶杯,才像是不經意地問道,「甄妍出來見了那些人後,做了些什麼?」

「甄姨娘就是對那些女人行了個禮。」宋英杰搶了話說,興致勃勃地。「後來我听到二嬸問甄姨娘禮節是在哪里學的,那可是完整的宮禮,連二嬸都常忘了細節,甄姨娘怎麼能做得如此完美。甄姨娘說應是小時候學的,但她小時候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宋知劍再次看向慎悟,慎悟只是慎重地點了個頭,代表宋英杰的敘述無誤。

宮禮嗎?那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學到的,畢竟平民百姓可能一輩子都不需進宮,不會和皇家扯上關系……宋知劍沉吟了,甄平只是個地方士紳,還是個不不得志的,讓女兒學習宮禮做什麼?他又是哪里來的門道讓女兒學習?

然而宋英杰說得眉飛色舞,幾乎不想停下,因為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大快人心了!「然後,那個梁小姐沒有我們甄姨娘漂亮,好像就生氣了,逼著甄姨娘和她比琴呢!」

「比琴?梁秋蓮倒真有臉,她自小習琴,還有一把雷氏的名琴,居然巴巴的跑來逼迫我的妾?」宋知劍也是個護短的,表情微冷了下來。

他雖對甄妍沒有夫妻之情,但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欺到她頭上的。

對于琴藝,他對甄妍著實沒什麼把握,畢竟南方小門小戶的平民之女,與京城高官權貴的千金小姐,能受到的栽培絕無法相提並論。梁秋蓮顯然就是想給甄妍重重的一巴掌,讓她明白彼此間的差距。

「對對對,梁小姐有一把好漂亮的琴,而且她彈得也真好听。」宋英杰點頭如搗蒜,「要不是甄姨娘自己後來也拿出了一把,說她會彈,寶兒都差點沖進去搗亂,免得甄姨娘被欺負了。」

「她也懂?」宋知劍眉梢微挑。

「甄姨娘的確是會彈琴的,而且琴藝不差。」慎悟補充說道。

「何止不差啊!」宋英杰急急忙忙插口,這故事最精采的地方當然要由他來說,「二叔你不知道,那個梁小姐可囂張了,放話說甄姨娘彈出來的琴音一定是鄉里巴人的粗俗之音。可是甄姨娘只是拿出一把普通的琴,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但是她一開始彈,寶兒簡直……簡直……」

杰宋英杰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居然想不到一句適切的話來形容甄妍空靈動人的琴音,好半晌才訥訥地道,「寶兒這一輩子就沒听過那麼好听、那麼美麗的曲子,整個人都听到痴了呀……」

宋知劍一派平靜望著他,心中卻有些好笑。「你這一輩子也才幾年,能做數嗎?何況你對梁秋蓮有成見,又豈能分出琴音的好壞。」

「寶兒分得出!」宋英杰可不服氣了。

慎悟此時也幫腔道︰「三爺,這回孫少爺沒有夸大,甄姨娘與梁小姐琴藝的差距,就算是個稚齡孩童也能听得出來。何況甄姨娘彈畢後,與相爺夫人一同前來的長史夫人和司衣卿的二夫人等人都認為听完姨娘的一曲,她們再听不下其它的琴音,當便離去,人都走了大半,相爺夫人與小姐的臉都黑了。」

這下宋知劍的表情終于有了點變化,卻是益發深沉。

「長史夫人也是琴藝大家,司農卿的二夫人似乎曾向太樂署名師習琴,所以她們的話是做得了準的,那甄妍的琴藝應是非凡……」他對甄妍當真是益發好奇,書法卓然成家、精擅禮儀,連琴技都高人一等,他估計棋與畫應該也難不倒她,那甄平到底如何能教出這樣一個女兒?就算比起京城的公主只怕也不遑多讓。

然而宋英杰完全沒察覺宋知劍復雜的心思,只是回想著當時,笑聲連連。

「相府的人離開那當下,寶兒看得真是心曠神怡,大快人心啊!連祖母與二嬸都笑得好大聲,之後還讓甄姨娘多彈了兩曲讓她們欣賞呢!」

「想不到娘親和二嫂竟也欣賞起文人的高雅了?」想到那畫面,宋知劍覺得有趣,眼底浮現幾絲笑意。

「可惜甄姨娘的手傷了,否則還能多彈幾曲。」慎悟突然說道。

「手傷了?為什麼……」宋知劍問完隨即抿唇不語,這問題真是傻了,慎悟又怎麼會知道甄妍房里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腦海里不由浮現甄妍那身欺霜賽雪的無瑕肌膚,要是留下什麼疤痕那可就不好了……

心猛地跳了一下,宋知劍微微皺眉,自己似乎對那個女人的興趣有些太過了。于是宋知劍捧起桌面上的蓮瓣白瓷茶杯,輕啜了一口,平靜了下心湖的微微波動。

可是慎悟不知道甄妍手傷的原因,不代表宋英杰不知道,他立刻邀功般說道,「我有看到!是甄姨娘和春草姊姊在說三叔的事情時不小被剪子傷了手,還是我叫人來救她的呢!」

原來當時府內造成的騷動就是你這家伙搞出來的!慎悟有些哭笑不得地望了宋英杰一眼,卻是好心沒有告他的狀。

「我有什麼事好說的。」宋知劍淡然地搖了搖頭,把心思放到了品茶之上。

宋英杰想是嘻嘻地笑了出來,說真的他也只听到一半,不過這一半已經夠了。「甄姨娘想替三叔做一套穿在里頭的里衣和褻褲,但又不知道三叔里衣的大小,所以和春草討論要去偷一套呢!許是討論得太興奮,所以不小心用剪子剪了自己的手……」

宋知劍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原想收斂的情緒竟一下子沒控制好,讓他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錯愕的表情。

旁邊的慎悟更是直接哂笑出聲,後來又覺得自己這樣太放肆,便別過頭去,但那肩膀抖得可厲害了。

「怎麼了嗎?」宋英杰不明所以,大眼不停眨著,看著兩個大人奇怪的反應。

「沒事。」宋知劍很快恢復了過來,他很不想去回想宋英杰說的事,但心里卻不由自主就是很在意。

「寶兒。」他突然看著宋英杰,神色古怪地道,「明日,幫我送幾樣東西到甄姨娘房里。」

隔日,宋英杰忍耐了一整個早上李夫子的課,又用完午膳,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時分,他不顧奶娘的勸阻,興高采烈地直奔甄妍的院落去了。

七歲的宋英杰臉上仍有些肥腮,身上穿著棗紅繡金紋對襟衣衫,這一路跑得臉蛋紅撲撲的,倒像菩薩座前的金童一般,很是討喜,待他來到甄妍的院子時,恰好看到她們主僕兩人正在畫布樣,更是意氣風發地走了進去。

「甄姨娘,寶兒來了!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甄妍一看到他那可愛模樣就笑了,她今日一襲胭脂色的百褶棉裙,搭上素白色窄袖無領斜衫,素雅清麗,這麼一笑傾城,簡直像仙女一樣,宋英杰一呆,一下子忘了自已接下來要說什麼。

春草自己也常看甄妍看到呆了,所以宋英杰這傻樣一落入眼中,馬上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好心地替他解圍道,「孫少爺帶來的,一定是好東西。」

宋英杰回過神來,傻兮兮地笑了笑,撓了撓後腦杓,便在手里一個小包袱里掏了掏,拿出一個小盒子。

「這盒子里的是玉膚膏,由太醫精制的,宮里的皇後娘娘們才用得到精品,說是大半個月的才得幾盒而已,在宮里都供不應求。」宋英杰對這東西可熟了,口沫橫飛地介紹著。

「玉膚膏能除皺去斑,對于消除疤紋更是有奇效,祖母和二嬸偶爾拿到了一盒,都稀罕地用著呢!」他將小盒子遞向甄妍。「甄姨娘,這個就給你了。」

甄妍意外地不肯收。「寶兒,這麼珍貴的東西,怎麼會給我呢?」

宋英杰見甄妍拒絕,小臉垮了下來。「甄姨娘你可別拒絕,這不是寶兒給的,這是三叔要給你的。」

「他怎麼會……」甄妍更驚訝了,小心肝兒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

「三叔知道你傷了手,就叫寶兒送藥來啦!」宋英杰笑道。

甄妍終是接過了那一小盒玉膚膏,鋈金的盒面上還有著精細的菱紋雕刻,拿在手上觸感冰涼,但她的感覺卻益發火熱。

他應該……比她所想象的更在意她一點吧?否則皇宮里娘娘們用的東西,怎麼也輪不到她用。

想到這里,那個小小的盒子被她按在了胸口,彷佛她想用自己的心跳,感受那個男人余留在這盒子上的一點點體溫。這或許包含著他對她的些許關心,就算只有那麼一點,她都舍不得用啊。

春草明白自家小姐痴戀大人的心思,瞧甄妍如此寶貝那個小盒子,不由提醒道︰「姨娘,大人把這玉膚膏給了你,也是不希望你的傷口留疤的吧,我這就幫你敷上,說不準哪天大人然來了,看到姨娘手上還有痕跡,怕是會不高興的。」

听到春草這麼說,甄妍即使再不舍,也只能把玉膚膏交給了春草。畢竟她也希望他會來,更希望他看到的是完美的她。

「三叔還讓寶兒拿來另一樣東西。」

只見宋英杰神秘兮兮地將包袱放在了桌上,慢慢攤開,然後拿起里頭雪白的衣裳,往兩女眼前一晾一一

「登登!三叔的里衣是也。」只見那里衣在宋英杰手上,那副得意洋洋的勁兒還以為是大將軍舉著旌旗呢!只差舉著上戰場殺敵了。「包袱里的另一件就是三叔的褻褲了,甄姨娘是不是很驚喜?」

何止驚喜?簡直是驚嚇啊!甄妍的臉蛋兒一下子漲得通紅,覺得自己渾身發燙到頭發都快燒起來了。

而春草更是倒抽了口氣,想用手捂口,卻差點沒把手上的玉膚膏給吞了下去。

「怎……怎麼會讓你送這個來?」甄妍緋紅著臉,硬著頭皮問。

宋英杰不明所以,徑自嘻嘻笑著,「寶兒知道甄姨娘想替三叔做里衣,但不知道大小,還說要去偷呢,就好心地幫你轉告三叔啦。」

他話還沒說完,只听甄妍與春草同時哀嚎起來,紛紛捂臉,覺得自己從此再也無法見人了。

宋英杰可不管她們在糾結什麼,反正他今天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所以他必須完完整整的交代過程,然後圓滿完成。

「甄姨娘,三叔把這套衣服拿給寶兒時,還交代寶兒轉告你一句話。」宋英杰最後學著宋知劍那張冷臉,壓低了聲音,擺了個玉樹臨風的姿勢說道,「下回她想做什麼,派個婢女來問慎悟拿就好。」

甄妍低頭撫額,不由心想,宋知劍不來找她也好,要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在她面前,她是先一頭撞死好還是投井逃避現實比較快?

「甄姨娘,東西寶兒也送到了,那寶兒的獎賞呢?」宋英杰突然巴巴地看著甄妍,小臉盡是討好。

原來他忙了這麼一通,為了就是最後這一句話。

「獎賞?你想要什麼?」甄妍苦笑起來,自己的心情簡直大起太落,呼吸都不好了,自己這身家只比兩袖清風好一些,有什麼能讓這個養尊處優,從小瓖金嵌玉的寶貝少爺看得上的?

「三叔說,甄姨娘很會做點心,能不能幫寶兒做些?三叔去南方時曾經吃過姨娘做的點心,說是連皇上吃了都贊不絕口的!」宋英杰無法想象連宋知劍那麼淡漠的人都說好吃的東西,究竟會有多好吃,水都快從嘴角流下。

「他竟注意到了這件事……」甄妍再次被宋知劍的細心驚訝了!自己居然也有這麼一個小優點被他惦記著,那種甜甜的感覺馬上又充斥她整個心房。

「說的是啊!咱們小姐的手藝,連南方首屈一指的甜點鋪師父吃過小姐的手藝都甘拜下風呢!」春草都不好意思說,跟著甄妍吃習慣了,那些手藝高超精致美味的東西,這國公府的膳食點心簡直就跟豬食沒兩樣啊!

想不到宋英杰跟她想的是同一回事,轉眼就抱怨起來。「春草姊姊,咱們國公府的廚子廚藝實在不怎麼樣,寶兒很不喜歡吃府里的點心,我知道祖母她們也都是不喜歡的,只是不好直說罷了。如果甄姨娘會做,那真是太好了呀。」

是這樣嗎……甄妍看了眼可憐兮兮的寶兒,心里突然有了打算。

宋知劍對她算是仁至義盡了吧?而且放權讓她能做很多事,還顧及她的傷口讓寶兒送藥來……就她這情況而言,已經是極盡優待了。

他既待她這麼好,她若不加倍對他好,如何能報答他的恩情?即使宋知劍外表冷漠,但她知道他其實對國公府的每個人都暗自關心著,那麼自己身為他的妾,對這府里的人也該多上點心才是。

思及此,她不由對著宋英杰微笑了起來。「沒問題。寶兒,等大人休沐那日就做,而且不只幫你做,我還要給大家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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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6: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甄姨娘好搶手

勇國公府里的廚子都是曾經跟過勇國公上戰場的那些陣亡將士的遺眷。

一般會選擇從軍的,無論後來官做到多高,一開始大多也都是出身平民百姓,家境通常不會太好,所以在吃食上就顯得粗糙隨意,重點是要能填飽肚子。

勇國公府用著這些百姓當廚子,即使他們已經使出渾身解數,畢竟見識及手藝就擺在那里,做出來的食物頂多可以糊口,精致卻是說不上了。

在勇國公府掌中饋的徐氏又是個不講究的,畢竟她自己出身也不高,要求便沒那麼嚴格,而勇國公府一門武將,也不好去嫌棄舊部的家眷,頂多真的嘴饞時就到外頭花銀子吃,就算是宋知劍也是不挑的,唯一只有南平公主真心吃不慣,不過她自已的公主府也有灶房,想吃時回公主府就好。

甄妍進國公府這幾個月也大概知道了府里的膳食是怎麼回事,不過她不偏食,食量也不大,所以也是不以為意地吃著,真的難吃到不行的時候,她會加一些自己秘制的調料,讓味道好些。

如今這天兒已經很熱了,今年夏季的太陽像是發了怒似的,連續數日艷陽高照,每日都熱得令人不想出門,在陽光下稍站一會都覺得頭暈目眩。

徐氏心寬體胖,最是苦夏,衣衫都已經輕薄到只剩一件罩衫,露出大半個胸口了,還是覺得汗大滴小滴地往下流,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讓春草去打听了府里人的喜好後,甄妍挑了日子,請慎悟幫忙備好了食材,她親自到了灶房之中。

夏日炎炎,剛用過午膳,連灶房里的人都懶洋洋不想動,看到甄妍來了,雖然還是上前招呼了,不過心里卻月復誹著這個三爺的小妾,該不會哪根筋不對了特地來找灶房麻煩吧?

由于徐氏一開始看不起甄妍,這種態度多多少少影響了下人對甄妍的看法,即使後來甄妍讓徐氏在相府的人面前出了一口氣,這事也僅限于她們幾個主子知道而已,下人之間仍是不太看得起這個妾室的,只是畢竟眾人極為敬畏宋知劍,對甄妍有意見也不敢輕視不見,萬一做得太過人家計較起來,可就變成他們以下犯上了。

甄妍見她們敷衍也不在意,客氣地拒絕了她們幫忙,說要親自做幾道點心給府里人吃。

既然如此,廚娘們也樂得輕松,歇在了一旁懶得理會在灶前搗鼓不停的甄妍與春草主僕兩個。

先淨了手,甄妍將揶肉、糖、蛋黃及少許桔皮及檸皮和成了餡,在旁放涼。不知道用的是什麼比例,一股清甜香氣撲而來,原本還抱著有笑話心態的幾個廚娘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接看她把油酥面團來來回回地打折攤平,反復十數次,捏成小塊 圓包餡,用刀子在上頭對切了幾道,下鍋油炸。

看看那面團受熱漸漸地開成花型,猶如池面上的荷花綻放,廚娘們都瞪大了眼,她們即使手藝普通,也知道這炸的功夫可不簡單,而且還得一邊炸一邊調整花開的幅度。這個清麗婉約的甄姨娘,動作流暢優雅,她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連做菜都優美得如一幅畫,一點不沾凡塵油煙之氣。

終于荷花酥炸好,撈在一旁瀝油,那種濃郁的甜香令人食指大動,甚至甄妍還在上頭加了一點干桂花,更壓過那一絲的油膩味兒,讓整個荷花酥氣的層次又提了一提。

在等著荷花酥放涼時,甄妍又拿出了前一晚泡好的豌豆,而且還是春草精挑細選的京城大豆,接著用梔子花泡出的水將豆子煮爛,再加入糖和椰奶拌勻,放到鍋里拌炒成糊,然後用細篩子濾了好幾次,直到那豆沙柔滑得幾乎要泛出光了,她才將它放到了模子里,壓成一塊一塊的豌豆黃。

之後,紅豆涼糕、千層糕、松仁糖……主僕兩人花了將近一個半時辰,做出五花八門的點心。

看著看著,廚娘們也漸漸看出了些門道。

這些點心有的是京里賣著的,有的看都沒看過,不過看過的她們也不會做,就算做出來也不好吃,如今有人示範,她們才明白個中竅門在哪里,下回或許她們也可以試著做做看,討主子歡心。

很顯然的,甄妍一步一步慢慢來,就是刻意讓她們學的,雖然她嘴上不說,廚娘們卻是都很領情,對待甄妍的態度也不一樣了。

有人替她倒水,有人替她拿來精致的食盒,還有人自告奮勇地拿起扇子,將那些點心搧涼,灶房內益發熱鬧滾滾。

今日天熱,徐氏與南平公主午膳都用得不多,到這個時間肚子也餓了,走在院子里,一直聞到一股香甜的氣息,引發肚內饞蟲,居然不約而同的尋到了灶房來,當婆媳兩人在灶房邊踫著面時,還訝異著那陣香氣是不是對方叫廚娘弄出來的。

「二郎媳婦,是你吩咐灶下做了點心?」徐氏深吸了口甜香。「這味兒當真不錯,應是非常可口。」

「不是我,我要做也會讓公主府的人去做,怎會用到國公府的廚子?」南平公主也吞了口口水,「這香氣太誘人了,我還以為是娘交代的,特地來想討口吃的呢!」

那會是誰?婆媳兩人面面相覷,臉上都出現了一樣的茫然,因為這個味道聞起來就是很高雅的甜食,勇國公府的灶房似乎是做不出來的。

「咱們進去看看!」她們索性相偕進入灶房探個究竟,才走到洞開的大門外,就看到甄妍那苗條美好的背影正在將各色不同的糕點裝到精致的食盒里。

「是她!」徐氏與南平公主目不轉楮地看著。

她們看見有看起來入口即化的豌豆黃、還有白紅相間、一夾起來就微微抖動的紅豆涼糕,還有那一層一層乳黃夾色的不知什麼糕點,看起來就很好吃,還有放在正中央的幾束花形糕點,那手藝簡直絕了。

听里頭的談話,似乎這些糕點全是甄妍做的,而那些平時大刺刺的廚娘正一口一個姨娘,恭敬地在請教做法呢!

如果是甄妍做的,那她們就不好拿來吃了,有誰看過身為婆婆和嫂嫂的,去向兒子和弟弟的一個小妾討要甜點?

兩人同時出現了遺憾之色,但目光卻無法從點心上移開,眼睜睜看著連里頭的廚娘們都能試吃那些看起來極為可口的甜點,每個人吃得眉開眼笑贊聲連連,徐氏及南平公主簡直饞得胃都疼了。

「甄姨娘,這幾盒點心要替你搬回你的院子嗎?」一個廚娘殷勤地想幫忙。

「不。一盒送到孫少爺那里,其它替我拿到後院吧!這時夫人和公主應該正在府後乘涼,我瞧這兩日天氣熱,她們胃口都不好,就送過去給她們,希望這些點心能讓她們開開胃。」

外頭的兩人听得眼楮都亮了。婆媳對看一眼,腦海里似乎想到了一樣的事,不由同時退了幾步,離開了灶房門口。

「那個二郎媳婦,我有些事,就先走了。」徐氏沒有再提點心的事,居然轉頭就要走。

「我也有事情忙呢!娘慢走。」南平公主更是急得抓起自己的裙擺,大步流星地往回趕。

一眨眼,婆媳居然轉頭往不同的方向去了,瞧那腳步之匆忙,像是怕被廚房里的甄妍逮到一般……

當甄妍與春草領著幾名廚娘手里提著幾個食盒到後院時,看到的陣容之整齊,有些出乎她們的意料。

平時這時辰,徐氏都會與南平公主在府里後院水池邊的涼亭中,讓南風替她們消消暑氣,男人們則是各自有事忙著,然而今日的涼亭里除了那兩婆媳,勇國公及宋知弩居然也在場,而且一臉迫不及待的樣子。

「怎麼?不是說有好吃的?在哪里在哪里?」宋知弩原本在練箭,被南平公主由公主府里拉來,已經等了一會,都快不耐煩了。

同樣被徐氏從午睡里吵醒的宋振邦卻是皺起眉。「有些耐心,毛毛躁躁地像什麼樣子!」

話雖是這麼說,他自己卻又倒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這已經是短時間之內喝下的第五杯了。

原來徐氏與南平公主一听到甄妍要送點心,心中齊齊想著這麼難得的機會,一定要拉家里那口子來搶啊!所以在甄妍到達前,都忙不迭地將自家夫君給帶來了。

甄妍沒料到會看到自己的公公與二伯,不過幸好她甜點做得多,也不怕人吃,便笑吟吟地奉上了點心。

有了先前氣走相府來人的經歷,如今眾人已不像一開始那麼排斥甄妍,特別是她送上來的甜點顏色繽紛,賣相精致,惹得人食指大動。

徐氏貪吃,忍不住就先拈起了一個豌豆黃,一口吃下。

然而點心才入了口,就見她雙眼發直,呆怔當場,原本也想跟著伸手的眾人冷不防停下了手,心中齊齊打了個突,該不會這甜點……

徐氏終于動了,卻是咂了咂嘴,接著眼中放出光芒。「太一一好吃了!」

「娘你這是嚇唬誰呢……」宋知弩好笑地損了母親一句,心忖再好吃也不必這麼夸張。

也學著母親拿著塊糕點咬了一口,這回他挑的是紅豆涼糕,入口那種清涼沁甜的味道與彈性的口感也讓他不由愣住,原本只是咬一小口,卻忍不住整塊糕點都塞進了嘴里。

「怎麼連你也傻了?」南平公主用肘頂了他一下。

「太一一好吃了!」宋知弩終于明白母親的感覺,什麼話都形容不出這甜點的美味,末了也只能用俗氣的「太好吃」三個字來打發了。

回過神來後,他連忙轉向公主,也拿了一塊塞進她嘴里。「快吃!否則等一下怕沒機會……」

「什麼不肖子,居然沒先招呼為父!」宋振邦一手直接從宋弩後腦杓拍下,另一手也拿了塊荷花酥吃。

那外皮香酥的豐富層次感,還有桂花的清香伴隨些許的桔酸,讓內餡甜而不膩,勇國公當下明白自己妻兒失態的原因,一下子也顧不得打兒子了,另一手又抓起了千層酥往嘴里放。

「臭老頭,那一塊是老娘的!」徐氏什麼儀態都不顧了,直接與丈夫開搶。

于是四個人的吃相狼吞虎咽,最後居然還用上武功,為了最後一塊豌豆黃在那里過招,讓甄妍與春草看得是目瞪口呆。

尤其是甄妍不斷地想著自己究竟是嫁進了什麼奇怪的地方……

看來她對勇國公府的了解,還是太膚淺了啊!

此時後院的一團亂也傳到了別的地方,今日正值宋知劍休沐,他的書房離後院並不遠,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什麼騷動,他放了手上的公事,帶著悟慎循聲而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混亂的畫面。

「咳咳。」他清咳了兩聲,淡然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就這麼平淡一句話,熱烈搶食的眾人就像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每個人都停下了自己動作,本能的覺得在宋知劍眼前這麼放肆,好像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一般。

但轉念一想,這個是三郎啊!家里最小的兒子啊!除宋英杰外就教他最小,怕他個鬼啊!

有了這番覺悟,大伙兒又放松起來,一身傻膽的宋知弩巴巴地看著食盒里的最後一塊豌豆貢,趁著眾人的注意力被轉移,眼捷手快地撈起來吃掉。

隨即,後腦杓又得到宋振邦一巴掌。「老子看很久了,要你來搶!」

「我們只是吃點心啊。三郎,要不要來一塊?」徐氏笑著拍掉手上和衣服上的餅屑,但一看到桌上食盒全空了,也忍不住往宋知弩的頭上拍下去。

「還打!再打就變傻了!」宋知弩抗議道。

「反正你也沒聰明過。」南平公主白了他一眼,她也記恨相公沒把最後一塊留給她呢!

而進府多久就有多久沒看到宋知劍的甄妍更是徹徹底底的呆了,明媚的眼波在宋知劍身上流轉,再裝不下其它人。

「府里的點心什麼時候這麼受歡迎了?」宋知劍看著眾人意猶未盡的樣子,目光不由掃過了甄妍,怡好與她直視他的眼神相交。

等了這麼久,終于遇到他了,甄妍只覺得這院子里的陽光似乎間變得更加明亮,耀眼得都快令她睜不開眼了。

腦海里突然閃過了他送去給她的那一套里衣,她又忍不住別開了目光,臉上有些燒燙燙的。不過與他對話的勇氣還是有的,為掩飾自己的羞澀,她轉身拿過春草手上的個大食盒,獻到他眼前。「大人,這是妾身做的點心,只是一點小心意,你……你要吃嗎?」

看到宋知劍那個顯然比後院涼亭里任何一個都大的食盒,方才狼吞虎咽的勇國公等四人都直勾幻盯著那個盒子,心中又羨又妒。

宋知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直到她幾乎快打退堂鼓了,他才慢條斯理地打開食盒,拈了一塊豌豆黃放入口中,接著眉角一挑。

甄妍屏息,期待著他的反應,不過宋知劍並沒有任何評論,他不習慣把自己的喜好在眾人面前展現,只是又慢悠悠地闔起了盒蓋。

相較于甄妍的失望,勇國公府其它人卻是表現出驚喜。宋知劍不喜歡甜食,不就代表著他們有機會多吃一些了?

詎料,宋知劍只是表情平淡地緩緩開口,「慎悟,將食盒送到我房里。」

甄妍笑了,笑容是那麼甜蜜。

宋知劍似乎感染到她的喜悅,內心也因為她這麼一記甜笑而有些浮動起來。

人美就是吃香,尤其甄妍的美還不一般,夏日的夕陽灑落紅光,映照在她嬌媚的臉蛋上,晚風微揚發梢,令她飄然若仙,更增添了幾許迷離之美,這般麗色,讓宋知劍眼楮都眯了起來。

「你這個不肖子啊!居然整盒都霸佔了!」

「小弟,你熟讀聖賢書,知不知道什麼叫兄友弟恭啊?」

「還有嫂子如母啊……」

因為宋知劍能吃到一整盒的甜點,已經嘗過那種美味的其它人瞬間炸鍋了,紛紛指責起他的不是,根本也不管這是人家小妾特地留給他的。

至于宋知劍則是徹徹底底將這些噪音給忽略了,他默默轉身離開,但心版上想不免刻劃下了夕陽那一抹絕美的微笑。

才多久的時間,甄妍已整個勇國公府的人對她刮目相看,但她自己卻不在意,仍是怡然自得地過著她的小日子。

她性子原就恬靜,勇國公府的風氣又不拘束,所以她生活在其中,頗為如魚得水。

而最令甄妍滿意的就是她與宋知劍的接觸也越來越頻繁了,到最後甚至就如同一般夫妻般日日相見,共處一室,即使並非如膠似漆的恩愛纏綿,但彼此相敬如賓,甄妍也相當珍惜。

王朝四海升平,三日一朝,十日一沐,不朝的日子臣子們可以選擇在衙門處理公務,或就在自家里辦公,因此臣子們若是喜歡,其實有很多時間可以待在家中。

可宋知劍卻時常待在皇宮,偶爾甚至就宿在宮中,當然皇帝信賴他,交辦的事情多是原因之一,但他帶回家做也無所謂,問題就在勇國公府的風氣,那是個英勇彪悍,院子里景致也是充滿武將之家的院落,而非南方庭園的秀雅精致。

最重要的是,府里下人用的多是武夫,要他們磨墨簡直比磨刀還難,洗筆都能像洗箭。但宋知劍一來不想用婢女,免得讓對方有成為通房的遐想,另一方面他的心月復慎悟有太多他交辦的事要做,無法一直守在身邊,所以宋知劍寧可待在宮里,那些在宮里衙當差的小太監可比家里的下人要好用多了。

然而當宋知劍發現甄妍的好處之後,事情就有了變化。

甄妍琴棋書畫皆通,又心思剔透,品味高超。先不說她將自己居住的院落做了一些改動,巨石上擺了春草,看來倒像假山,少了蒼勁多了靈巧,混土小徑被她鋪上白石,繞成別致的曲徑,雨日走在上頭又不沾土。

又比如那些看來硬邦邦的鐵樹植栽被她換成了槐樹,不僅女敕葉可以做成可口的涼菜,如今盛夏正是槐花盛放的時節,白色花叢由樹梢垂落,猶如一串精致的風鈴,也像姑娘們戴著的白玉步搖,娜多姿,風一吹來暗香飄動,滿院飄香。

而院內種植的一些松柏也讓她移植到了外頭,原本的位置就改種一些香花,夏季牡丹芍藥盛開,萬紫千紅,等到秋季,估計換成那些芙蓉木槿杭菊怒放爭妍,四李都有花可賞,巧思十足。

因此當宋知劍看到她的院子如此精美,觀之錦繡、意蘊纏綿,倒是很願意往這里來了。偶爾他會在她的書房辦公,她便替他磨墨,遇到他思路受阻,她還能提供一兩句意見讓他參詳,一副夫唱婦隨的光景。

沒那麼忙的時候,宋知劍也願意在她院子里讀讀書,她則在一旁薰香撫琴,琴聲幽遠,陶情適性,令人心平氣和。

就他的想法,綠衣捧硯,紅袖添香,這府里因為一個甄妍,變得舒適風雅了許多,也更符合他心意,能用他干麼不用?

過去他不見甄妍倒也不是討厭她,而是覺得沒有必要,畢竟兩人幾個月前還是不認識的,驟然成了夫妻關系,還是在那種尷尬的情況,宋知劍不想她太過拘謹,就盡量少與她接觸。

不過金子到哪里都會發光,甄妍竟也在勇國公府這樣特殊的地方用自己的能力得到大家的尊重,倒是令他意想不到,不用他特別關注,她的消息就會由各個管道傳入他耳中,令他對她越發好奇,她那怡然自得的生活態度相當令他激賞。

宋知劍竟隱隱浮現一個想法,他不希望有任何人來破壞她的寧靜恬淡。

可能是因為已經成了他的妾,她在他面前並沒有顯露多太拘束,所以他也不再刻意避著她,想不到之後相處起來,除了偶爾她看他看得呆了,被發現時會露出一點羞怯,其余大多時候她的態度都是落落大方,行止得宜,挑不出一絲錯處,看著她只覺得處處皆美,令人心曠神怡。宋知劍知道放太多心神在一個女人身上有違他一向的行事作風,不過時日一久,這個疙瘩他也越發不在意了,有美相伴的日子過得益發舒心,除了偶爾還是會有不識相的人冒出來打擾他的寧靜。

就在這一日,宋知劍忙里偷閑,邊用著甄妍做的豌豆黃,邊喝著近日剛送到的顧渚紫筍貢茶,手里捧著書,耳中听著她悠遠的琴聲,只覺真是人生至高的享受,但是她一曲琴音才開始沒多久,就被進入院子通報的慎悟打斷。

「三爺,夫人那里派人求見。」慎悟臉上有些無奈。「來的是芽兒姑姑,奴才無法拒絕。」

芽兒是徐氏跟前的大丫鬟,雖說是丫鬟也有些年紀了,出嫁後仍堅持跟在徐氏身邊成為她最信任的下人,所以她親自出馬,必是有重要之事,慎悟也不敢攔著。

宋知劍微微頷首,慎悟便去領了人進來,芽兒的神情倒不嚴肅,可見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芽兒先朝宋知劍見了禮,才緩緩說道,「三爺,夫人讓奴婢來,是想向甄姨娘討些甜點,不知道今日有沒有做?還有昨日甄姨娘送到夫人那里的蜜餞很是不錯,夫人也想多要點。」

「就為了這點事?」這點小事卻派了大丫鬟來?宋知劍平靜地問。

「是啊。」芽兒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三爺也知道,甄姨娘做的點心競爭者眾,萬一來的人不夠伶俐,只怕出了您這院子,點心就被劫走了……」

宋知劍無語,淡淡地看了甄妍一眼。

甄妍一听芽兒來意,綻出一個春花般的笑,「妾身早知夫人喜歡甜點,已經做好在廚房放涼了,今日做的是蜜豆酥餅,芽兒姑姑可以徑自去取。至于蜜錢,等會兒我讓春草送去。」

芽兒一喜,「那敢情好,我得快點去取,免得被人捷足先登了。」說完,她匆匆向宋知劍告退,迅速地轉身離開了。

待芽兒一走,甄妍朝宋知劍微微點頭致意,抬起手又要撫琴,宋知劍卻在這時候像是不經意地開口問道一一

「今日你做了蜜豆酥餅,怎地我這里沒有?」

甄妍笑答,「上回夫君的食盒里,單單留下了紅豆涼糕,我猜想夫君不喜歡紅豆,所以蜜豆酥餅便沒有做夫君的份。」

宋知劍微微抿唇,他是留下了紅豆涼糕,但也只留了兩個,那是想讓慎悟也嘗嘗她的手藝,想不到造成了她的誤解。

「其實……」宋知劍若無其事地道,「……紅豆我也不排斥。」

甄妍輕啊了一聲,面露歉意。「妾身明白了,只是這次妾身的確沒有做大人的份,下回一定補上。」

下回……宋知劍的表情微微一沉。

然而此時才送走芽兒的慎悟又回頭進了院子,這回他苦笑道,「三爺,勇伯求見。」

勇伯是以前宋振邦征戰沙場時就在他身邊服侍的小兵,之後一路服侍了數十年,待宋振邦將兵權交給自己大兒子宋知槍,自己閑居京城時,勇伯也跟進京城國公府服侍,雖說是個下人,那分量可不容小覷。

這等人物,宋知劍自然不可能不見,于是慎悟又帶了勇伯進來。

勇伯年約四十許,近年養得容光煥發,大月復便便,笑起來如彌勒佛那般和善,但他今日的表情看起來倒有些和善過頭了……

「今日奴才是來找甄姨娘的,恰好三爺也在,否則還見不著。」雖說勇伯身分不同,但男性總不好隨便見府內女眷,他覺得自己實在幸運,笑得益發開朗。「後日國子監潘祭酒壽辰,文人的禮本就難送,國公爺頭疼了很久,近來听聞潘祭酒最愛書聖墨,所以想向甄姨娘求一件書聖摹本墨寶,至于哪一篇適合,國公爺對此道也不擅長,由姨娘決定即可。」

書聖墨寶雖是仿品,但從勇國公手上送出那就不一樣,何況真品大多收藏在皇宮之中,總不能和皇帝去搶,能有一幅仿得極為真實的仿品,那也足以讓名家珍藏了。

甄姨正想應下,一旁的宋知劍卻陰陽怪氣地問道,「父親想要墨寶,為何不找我要?」

怎麼?一家子武將,還忘了有他這個文人代表存在了?

勇伯理直氣壯地回答,「三爺一手好字人盡皆知,可是你寫的不像書聖啊!」

宋知劍再次啞然,甄妍雖覺得好笑,卻也順勢接下話,不讓宋知劍失了面子。「請勇伯轉達國公爺,妾身今晚便寫好,明早讓人送到國公爺房里。」

「那先謝過甄姨娘了。」本以為沒事了,但勇伯突又來了一句,「國公爺順便想問,今日可有甜點?」

甄妍的笑容更燦爛了。「有的,是蜜豆酥餅,已經做好在灶房里放涼,勇伯可順道去取。」

于是勇伯也心滿意足走了。

人才一走,腳步聲都還沒傳遠,宋知劍就開口了,話聲有些冷。

「我以為你不久前才說,要做給我的衣服已經做好了,不是今晚拿給我嗎?」他暗示著她,你哪還有時間替國公臨墓什麼鬼書聖墨寶?

聞言,甄妍卻是掩唇一笑。「大人,那是里衣啊!而且是照你送來的尺寸做的,大小不會有問題,送給你之後,應該就沒妾身的事了。」

也就是說,除非他試時願意讓她看光光,否則她晚上留在他身邊也是一點用都沒有的,還不如回去寫墨寶

于是宋知劍眼中又蒙上了一層陰霾,連他都不明白這種心情的轉變是為什麼。

勇伯也走了,應該不會有人再來打擾他午後的愜意時光了,才這麼想著,慎悟再一次進門,臉上已是完完全全的哭笑不得。

「這次又是誰?」宋知劍冷著臉問。

「是公主府的錢嬤嬤……」一個個都是擋不住的,慎悟不由打內心欽佩起這群勇國公府大刺刺的大爺和大娘,也是學得越來越精了啊!

錢嬤嬤是南平公主的教養嬤嬤,從小跟著她,直到她成親出宮亦是一路相伴,慎悟自是不敢得罪。

因此錢嬤嬤也通行無阻地進了院里,行了該行的禮後,同樣也是立刻將宋知劍拋在了腦後,轉向甄妍,「上回甄姨娘送了公主一條繡帕,那繡功之精湛令人嘆為觀止。公主想向姨娘討些繡品,下回帶進宮里讓皇後賞玩。」

橫豎是些錢囊、帕子之類的小玩意兒,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只是要討皇後歡心,式樣再注意點就好,貴不貴重倒是其次。甄妍笑著應下,並沒多大勉強。

嬤嬤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要說些什麼,這次宋知劍卻難得的搶了話頭,聲音淡漠,語氣卻有些沖地道,「甜點在灶上,蜜豆酥餅,自已去拿。」

嬤嬤挑起了眉,面露訝異。「三爺怎麼知道老奴要說什麼?」

他沒好氣地望著她。「你是今天第三個問的。」

第三個?錢嬤嬤一听,差點沒跳起來。「那老奴得快去拿了,否則不被人搶光!」

她趕忙福了福身,飛也似地轉身離去,那身手真看不出已經是有歲數的人了,令人發噱。

「看來你越出眾,在這府里就越無法安生啊。」宋知劍看著錢嬤嬤的背影,語重心長地對甄妍說道。

「是大家瞧得起妾身。」甄妍謙讓了一句。

「可你是我宋知劍的妾室,忙活的倒都是別人的事……」他若有所思轉頭直視著她,沒發現自己口氣中微微的酸意。

這話讓甄妍的心頭有些異樣,她當然不敢想他會有多重視她,只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擾,任誰都要發火啊!不由帶著內疚回道,「是妾身疏忽了!下同妾身會回絕的……」

「你回絕不了。」宋知劍明白府里的人沒有惡意,也是真心欣賞甄妍的才華,才會有諸多請求,但他們定然也有甄妍不敢拒絕要求的小心思在,看看派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就知道了。

「要讓你的心思只在我一個人身上,似乎只有我親自出馬了……」他低語思忖,不禁想起了前兩天皇帝交代的那件事。

他那沉沉的醇厚嗓音卻是勾動了甄妍心中繃細的那根弦,令她心湖顫動不已。

這個男人,難道不知道自己隨便一句話就能讓她有諸多遐想嗎?他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甄妍有些氣自己的窩囊,卻又不受控制地想入非非,面上發熱。

宋知劍目光掃過,倒是察覺了她的窘態,那模樣與以往的嬌美溫柔不同,有種生動的俏皮,他不知怎麼的手有點癢,不受控制的抬起,在她臉上輕捏了一把。

不錯,跟想象中一般柔滑細致,而且充滿彈性,倒是有些讓人愛不釋手了。他凝目看她,表情看不出有任何情緒,她卻倏地倒抽口氣,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瞅著他。

「你……」她面紅耳熱,欲言又止。

宋知劍沒有為自己的輕薄解釋什麼,何況名義上他是她的夫,又何需解釋?

「今日就到此為止吧,你應了那麼多事,也需要時間完成。」微微斂目,他由院子里的石椅起身,就要離開。

甄妍見他不打算替剛才的行為說些什麼,有意留人,但就算想問卻又問不出口,只能看著他寬厚的背影,心里頭小鹿亂撞,不知所措。

突然間,原以為正準備離開的宋知劍一個回頭,再次伸出手,在她驚愕的神情中又捏了她水女敕的臉蛋兒一把。

這次她整個人都僵硬了,櫻桃小口還怔怔地微開著,帶著傻氣。

宋知劍轉身輕笑而去。

不知怎麼地,那笑聲令她有些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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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7: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听她的表白

隔了幾日,徐氏的蜜餞又吃光了,嚷著要新口味,勇國公又派人來向甄妍求墨寶,這次是要送去給他在北方的好友遼東指揮使,南平公主拿了繡品很是開心,這次居然吵著要和甄妍學。

這一回,派來的人全沒能見到甄妍,都被宋知劍給拒絕了。

下人們一一回復,國公夫婦與南平公主就不滿了,親自上門對宋知劍提出抗議,徐氏更是大怒指他不孝,居然阻撓親母滿足口月復之欲。

然而宋知劍只是氣定神閑地說了句話,就讓眾人閉上了嘴。

「這是皇上旨意,你們有意見,去找皇上。」

原來,上次皇帝南巡被刺,大理寺調查沒結果,皇帝不相信其它人,只好另外派了宋知劍直接到江寧調查。

原本宋知劍準備擇日就要啟程,但發現甄妍在府里居然這麼搶手後,他突然不想把她一個人丟在家里了。

過去幾個月,他里衣全換成新的,新的頭巾新的腰帶,甚至一些裝飾品,玉環扇墜腰佩皆換了一輪,在在襯托出他的儒雅,再加上有美相陪,紅袖添香,樂音陶冶,連皇帝都說他最近看起來沒那麼鋒芒畢露了。

可是她被家中其它事情纏住的時候,能見他的時間少了,說要替他新納的鞋面也拖了兩天,偶爾想听琴薰香,她都正忙著,顯然他並不喜歡這種情況。

于是他告訴宋振邦及徐氏等人,他最近要啟程前往江寧調查,甄妍是當地人,應該可以協助他找出一些外地人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他決定帶她一起去。

這理由冠冕堂皇,無懈可擊,勇國公府的人即使無奈,也只能接受。不過一個個交代著讓他早點把人帶回來,對于甄妍的離去,竟比他離去還要不舍,令他頗為無語。

然而對于甄妍而言,听到宋知劍要帶她去江寧,雖然尚不清楚理由是什麼,可是她自動將其解釋為有機會與宋知劍獨處同游了啊!

「春草!春草!快將我那套鵝黃色的襦裙拿出來!那件紅色瓖金邊的對襟半臂也找出來!」還有兩日才出發,但甄妍已經迫不及待整理行囊了。

妝奩上的銅鏡前,她站在那兒彎著腰,連坐都坐不住,右手拿著鎏金菊紋金釵,左手是纏枝梅花蝶紋步搖,不住地比畫著。「戴哪支好呢……步搖會不會太花俏了……」

春草笑道,「都帶去好了。」

想了一想,甄妍還是搖頭,收起了步搖,金釵也換成一支樸素的玉釵。「太人這回是秘密出行,所以要低調行事,應該不會希望太招搖的。春草,紅色的衣服也別帶了,選些素淨的顏色。」

邊說著話,甄妍已經來到鞋箱旁,「既然如此,鞋子也不能太鮮艷,還得帶一些耐走的……啊!」

甄妍突然低叫一聲,讓春草顫了一下。「姨娘怎麼了?」

「我險些忘了,上回說要替大人納新鞋,都做好了,卻忘了送去。」她懊惱地嘆了一聲,「唉,瞧我這腦子。」

春草卻是有些暖昧地嘻笑起來,「姨娘不如現在送去?大人應該回來不久,恰好也替大人整理一下要出行的衣物?」

甄妍不由面上一亮,這真是個去找他的好理由。「是了!身為他的妾,去替他準備那些東西也是理所當然,何況新鞋還能讓他帶著上路換穿。」

說完她又急急忙忙的出了房間,留春草一個人在房中拾掇著。

其實宋知劍的院子與甄妍的院子只有一牆之隔,但中間有道門,兩頭也可算是一個院子,只是她會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些改造,卻不敢動他的院子一枝花草。不過也是因為這樣,宋知劍喜歡她院子里融入的江南風格,所以近也常來她這里走動,但她到他那里還算是第一回,在穿過那道相連的門時,內心都不由自于紫張起來。

才進到他的院子,機警的慎悟便含笑行了過來,「甄姨娘可是要找三爺?這里請。」

在這個院子里,慎悟主持著一切,他這麼輕易的讓她過去,就代表著宋知劍應該也不排斥她前來。甄妍如此安慰著自己,暫時壓下了心中忐忑。

進到了書房肉,她見到的是宋知劍立在窗邊的背影。窗外陽光射入,在他的身上環了一圈白光,背影顯得有點悠遠,有點距離。

「什麼事?」他回過頭,聲音微冷。

背著光的他令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好不容易才壓抑下的不安又躁動起來,他一如往常的平淡態度,讓她滿懷勇氣來找他的沖動瞬間縮減了一半。

甄妍頓了一下,方才硬著頭皮說道,「大人,妾身……妾身替你送鞋子來……」

終于還是想起來了?宋知劍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甄妍手足無措地立在當場,在他的寡言下欲言又止。

「還有事嗎?」他又問,同樣是那平靜的聲調。

來了就是豁出去了,她何必羞怯,不說出來意?何況他性子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不見得是針對她。于是甄妍袖子下的小手微微緊握,卻在臉上展露了一個微笑。「妾身只是想,兩日後就要出發至江寧,那里天氣更熱,也頗多蚊蟲,或許妾身應該替大人整理一下行囊,挑選適合帶去的衣物鞋襪什麼的……」

「不用了。」宋知劍回絕得斬釘截鐵,連句廢話都不多說。

甄妍臉色一白,不得不說這個拒絕切切實實的打擊了她的自尊心,或許他這里真有什麼秘密不能讓她觸踫,但他應該知道她不會任意窺探,純粹只是想盡個妾室的責任。

她一直以為這陣子兩人相處得甚為愉快,他已經將她視為自己人了,想不到他仍是拒她于千里之外。

這種認知令她非常、非常的難受,喉頭里像梗著什麼似的,不吐不快。

「你……是不是在提防我?」情緒一來,連妾身的自稱都給忘了,甚至更忘了尊稱他,她只想平等的與他對話一次。「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當初你可以不必理會我父親的話,不用照顧我一輩子,甚至……甚至還納我為妾。你能帶我來京城,讓我不必被父親的事所牽連,我已經很感激了。」

她說得很緩和,不帶一點火氣,因為這不是抱怨,而是真實情感的抒發,讓他知道她的立場與感受,她想幫他,就純粹只是想他,不讓那些鎖事絆了他做大事的腳步,絕非想利用他的權勢或貪圖什麼享受才巴著非要他當的妾。

當然,這更是女人對男人的心意,她卻是不好說。

「我納你為妾,並非因為你父親的遺言。」他終于由窗前走向了她,看著她的眼認真說道,「而是因為我看了你。」

看了什麼無須贅言,那香艷的一幕相信在兩人心中都是揮之不去的記憶。如果說方才宋知劍拒絕她幫他整理行囊,甄妍只是感受到打擊,那麼現在她已然來到了被擊潰的邊緣。

他看了她的身子,所以納她為妾。

明明是鐵打的事實,如此被攤開了來說,甄妍想很難接受。

她寧可他自私一點,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兩個人就這麼算了,也不要因為負責而納她為妾,這會讓她對他的感情,顯得多余而無用。

不知怎麼著,這里屋子突然給她一種陰暗的感覺,明明是大白天,明明外頭太陽那麼烈,她卻覺得有點寒意。

宋知劍看出了她的低落,微微皺眉,又繼續說道,「我沒有提防著你,我納你入門,是希望你活得自在,不是讓你來侍候人的。」

甄妍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不敢期待自己竟從他口中听到這樣的解釋。

他當然可以不用和她說明什麼,仍是開口了。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這是他的安撫,讓心情落入地獄的她瞬間又飆升到天上,這一來一往的情感波動令她有些難受,心幾乎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起來,鼓動著一種莫名的情愫,這種本能的激越令她沖口而出說道︰「但我喜歡侍候你!」

她一說就後悔了,螓首也低垂了來。這和同他表白有什麼不一樣?只是說得比較隱晦而已。像他這樣的人,不應該被她的情感所羈絆因擾。

但宋知劍怎麼可能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不由神情有些異樣地反問道,「你喜歡侍候我,是因為我是你名義上的夫君,還是有其它的因素?」

這問題尖銳而刁鑽,她看到了他眼神中難以言喻的情緒流轉,只是看不出那是什麼情緒。

一股不服輸的意氣頓生,她清清楚楚地回道,「那自然是……有其它的因素。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夫君,喜歡親近自己的夫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宋知劍沒料到她敢直視他的眼,說出這樣大膽的話,偏偏這話說進了他的心坎,令他非常受用。

他的神情瞬間柔和下來,語氣似乎不再那麼淡然了,「你回去吧,養好精神,接下來到江寧,不會太安寧,還有,我似乎一直忘了告訴你,我納你為妾,是因為看了你……」望著她帶著微倔強的麗顏,他若有似無地露出了一絲笑意。「其實我一直覺得滿好看的。」

也就是說,他納她為妾,壓根不是因為什麼負責……就是一個男人的色欲啊!

剛剛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現在又像個登徒子一般,甄妍覺得自己簡直像在沸水中煮了一回,之後被加了冷水,但很快又沸騰了一回,渾身熱得簡直快熟透了。他他他……說話如此輕佻,可是在調戲她?

可是一個男人調戲自己的妾室,又有什麼不對?

堂堂御史大夫,監察百官,時時需于廟堂之上高談雄辯,舌戰群儒,隨便幾句撩拔,竟就那麼令人招架不住。

甄妍咬著下唇,嬌羞地瞪了他一眼,卻又回擊不了什麼,只能啐了一聲,一跺腳轉身走了。

而那難得展現一次放蕩不羈的男人,看看她的裙擺飛旋,不由唇角微勾,雙眼都眯了起來。

夏季南方水患,造成災民無數,梁祥等人上疏開倉發放賑糧,重建災區,如今夏季都過了,皇帝便派御史大夫宋知劍到南方視察重建一事。

此次公出,宋知劍只低調地帶了幾名侍衛、兩輛馬車,選于休沐日的一大清早啟程,一路往東,欲由板城的渚口換成水路,自運河南下直達江寧,而這也是皇帝當初南巡時走的路線。

一輛馬車里坐的只有甄妍與春草,另一輛馬車載運行李,其余侍衛騎馬護送,甚至連宋知劍也是坐在馬背上,只是與其它人比起來和馬車離得近些,畢竟里頭是他的小妾。

楠木的馬車漆上灰褐色,看上去相當不起眼,但馬卻是上好的棗色騮馬,由京城到板城行車只需約五日,車廂里鋪上厚厚的織錦,還有小格子放著茶點零食,是為了讓里頭的人坐得較舒適。

春草與甄妍不是第一次坐長程馬車,但先前是護送傷重的宋知劍回京,所以無暇欣賞沿路景色,如今心情上不一樣了,也才有閑情逸致不時偷偷掀開車簾,由窗欞觀看外頭,只不過時間一長,外頭單調的草木及道路看久也麻木了。

其實甄妍的目光大多在馬上那個英姿煥發的宋知劍身上,但一想起他的若即若離,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中午陽光漸烈,春草放下車簾,轉頭看到甄妍若有所思地出著神,不由關心地問道,「姨娘可有不適?要不要和大人說停下來歇息下?」

甄妍回過神來,朝著春草勉強一笑。「無須為我改變行程,繼續前行就是,該停時自會停的,我沒有不適只是……心里頭有些事罷了。」

春草一听就懂,「可是為了大人?」

「連你也看出來了?」甄妍不好意思地問。

春草笑了起來。「姨娘方才一直偷瞧著大人呢!怎麼大人待姨娘不好嗎?瞧姨娘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可別胡說,大人對我很好。」甄妍略微責備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吐起苦水。「我只是……模不清大人在想什麼。」

這馬車是由尋常馬車改建,雖然里頭做了些加強,但畢竟壁薄,兼宋知劍耳聰目明,馬在馬車旁,竟是將她主僕兩人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雖說偷听並非君子之風,但她們提到了他,就由不得他不听了。

春草對甄妍的苦惱卻是一臉胡涂。「模得清大人在想什麼的人,這王朝里應該沒有幾個吧?」

這話差點沒讓甄妍笑出來。倒也沒錯。宋知劍是出了名的冷峻淡漠,又城府深沉不喜多言,許多人見他老繃著一張臉,忌憚的人多不願與他親近,願意親近他的人又多別有居心,只有京城里的芳華少女們欣賞他儀表堂堂才華出眾,對他吹捧奉承,但事實上真的了解他在想什麼的又有幾個人?

「我是他的妾,自然會想多了解他,才能真正滿足他的需求。」甄妍嘆氣,眼中透出迷惘,「每回覺得自己好像快接近他了,但事實上當真想觸踫他時,才明白自己離得很遠。」

「姨娘,或許當局者迷,可我覺得大人待你的確不同啊!除了慎悟,他從不讓別人近身的,卻願意讓你進屋,吃你做的東西,還听你彈琴。」春草客觀地說著自己的觀察。

甄妍搖了搖頭。「我本也是這麼想,可是當我想更進一步時,卻發現他和我說話的語氣與和別人說話也沒什麼不同,他對待我跟對待別人都一樣,所以我原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但其實根本不是。」

外頭的宋知劍垂眸沉思起來,她……原來是這麼想?看來,雖然明知她在他心中有著特別的地位,他卻由著自己的脾氣行事,忽略了她的感受。

這麼說起來他倒不是個好夫婿了,宋知劍在心中自嘲著。

「那姨娘你希望的是什麼呢?」春草突然問道。

宋知劍眉頭微挑,這個傻丫鬟倒是問了他想問的。

「我只希望……能走進他的心。」躊躇了許久,甄妍才說了這麼一句話,語氣里有著幽怨,卻又蕩漾著少女的情思。「春草,你知道嗎,這京城里戀慕大人的女孩們太多了,我不祈求他能喜歡我,也不認為自已有那麼大的能耐,但至少我希望自己對他的感情不會妨礙到他的生活。所以我想知道,我做什麼是他希望看到的,是真正能幫到他的,而不是膽戰心驚的想接近他,卻又怕礙了他的事、拂了他的意。」

春草先是認同地點了點頭,但卻又立刻搖頭起來,「大人一表人才,那是真的沒話說,才會那麼招女孩兒喜歡,不過我也只敢遠遠地看著他,若大人沒吩咐,我也不敢靠近,就算他沒生氣,但光那氣勢就嚇人啊,哪里像姨娘還想接近他呢!」

喜歡上這麼一個難以接近的男人,春草都有些同情甄妍了。「姨娘你真的那麼喜歡三爺啊?」

馬車里沉默了下來,像是等了有上千年那麼久,宋知劍才听到馬車里傳來細微卻堅定的回答。

「喜歡,非常非常喜歡。」

宋知劍的馬兒停了來,和他瞬間空白的腦袋一起停了幾息,直到離了馬車幾步遠才又提韁趕上。

對于甄妍的青睞,他或多或少有感覺,但如此明確的表白他卻是第一次听到,雖然不是正面對著他說的。

身為一個男人的虛榮心,讓他覺得很爽,非常的爽。

很想繼續維持表情的平淡,但宋知劍的唇角卻忍不住揚了起來,一向冷凜的目光竟柔和得不可思議,可惜沒人看到他如此反常的一面。

或許是因為多說無益,只是徒然自尋煩惱,馬車里的主僕二人已不再討論他的事情了。宋知劍思索著方才甄妍所說的話,若有所悟。

此時在前頭探路的一名侍衛忽然折返回來,到了宋知劍面前。

「三爺,前面正好有個茶棚,一旁還有溪水,要先在那里停車稍作歇息,避開正午嗎?」

這個前來稟報的人名叫方楮,是勇國公府特地挑選出來做為宋知劍的保護兼隨從。因為慎悟被留在了府里,宋知劍身邊沒人侍候很不方便,宋振邦便挑了方楮服侍他。

方楮是個渾人,長得像頭熊,辦事能力未知,但打架肯定是一流的,不過宋知劍也不期待他有多善解人意,只是在心緒紛亂的此時有個人能來和他說說話也是好的。

沒有理會方楮的提問,宋知劍只是凝目望向遠方,幽幽一嘆。「方楮,你覺得本官看起來很近,但其實離得很遠嗎?」

「啊?御史你說的那是齊天大聖吧?」方楮撓了撓頭,被這個問題問得有些懵,完全沒體會到宋知劍的百感交集。

「竟把本官比成猴子?」就算有什麼動容的情豬,現在也都沒了,宋知劍不由氣笑了。「你知不知剛剛還有人說本官一表人才……」

方楮嘿嘿地笑了起來,突覺這主子不若傳說那麼冰冷難纏,其實挺風趣的嘛!「那是,要跟我比起來,三爺何止一表人才,十表人才都有啊!」

「你……」本官需要和你比?

宋知劍一時無語,他怎麼就帶了這麼個傻大個而將聰明伶俐的慎悟留在了府里?宋知劍今日才叫後悔,那張冷臉都有些快撐不住了。

決意不再提那些風花雪月的事,宋知劍回到正事上。「算了,前方茶棚停車歇息吧,未正再起行。」

「是。」方楮應了一聲,但也看得出宋知劍的臉色不對,「對了,三爺,那個……」

方楮心想自己方才一定說錯了什麼,讓長官不高興了,如今誠心想挽救,但即便絞盡他所剩無幾的腦汁也講不出什麼好話,末了,他眼楮一亮,恭維地道,「三爺,你放心吧,就算你是猴子,肯定也是最一表人才的那只。」

說完,他志得意滿的走了,卻沒料到這句回馬槍差點又讓猴子里最一表人才的宋知劍從馬上栽下來。

就算時序入秋了,北冷南熱,越往南秋老虎卻是益發狂肆。

馬車停在了一處樹蔭下,甄妍在春草協助下下了車,看到侍衛們皆是滿頭大汗,曬得臉都紅了,該是午膳的時間,他們帶的多是干糧饅頭,即使坐在茶棚下仍是熱得一點食欲也沒有,只是猛灌著水。

她拉著春草來到溪邊,用手探了探水的涼度,而後便喚來方楮,讓方楮找幾個人將另一輛馬車里的兩顆大西瓜泡到水里,等會分食讓眾人消消暑。

而在眾人眼巴巴地看著西瓜的時候,她居然和茶棚子的老板交談了兩句,便與春草拎著個箱子走到他的灶前,從箱子里取出了面條。

「這是……」方楮納悶地問著,他不明白這麼熱的天,這位美若天仙的甄姨娘居然還要煮面。

甄妍笑而不語。

春草瞧方楮傻乎乎的,調皮地賣起了天子。「你等著看看就知道了!」

宋知劍靜靜地注意著這頭的動靜,也不發話,同樣好奇著甄妍究竟想做什麼。

她取出的面是青綠色的,而且依那柔軟的程度,面條做好不會超過一天,就看到她將面扔進沸水之後,煮的期間加了數次冷水,增加面的勁道,最後當面撈起時,還騰騰地冒著白煙,她竟將面放在了攜來的井水之中降溫。

宋知劍似乎有些明白她想做什麼了,不由為她的巧思而贊賞。不過今日可是一大清早天未亮就出發離京,她什麼時候準備這些東西的?

果然接下來,她又取出了早已配制好的醬料,淋在面上,甚至現切了黃瓜絲做為配料,再淋上澆頭,不多時,一碗碗冷面就呈現在眾人面前。

大伙兒原本毫無食欲,但冷面傳來含著酸味的香氣,勾動了心中饞蟲,再者面碗里青絲黃絲放在深綠色的面條上,醬汁透著深褐色,看來十分美味,眾人都不由得吞起口水。

方楮眼熱地問道,「甄姨娘,這可是給我們的?」

甄妍笑道,「是啊!我早想到這麼熱的天趕路,大家應該都食不下咽,就先準備了冷面的材料,到時候只要燒個水做起來也方便,就麻煩你讓大家來拿吧。」

「不麻煩不麻煩。」方楮先取了送到宋知劍面前,自已也忙不迭地喚來了眾人,一一取了面吃起來。

宋知劍淡地品了一口,味道出乎他意料的清爽又美味,偏偏材料如此簡單,口感爽脆的配料加上具有彈性的面條,在他吃過的冷淘之中絕對屬于上品。

「好吃嗎?」甄妍迎了過來,有些緊張地問他,「面里我加了槐葉,增添香氣,而且醬料里我用的不是醋而是酸桔,有助提升食欲,就怕大人吃不慣……」

「很好吃。」他言簡意賅地道。原本依他平常的習慣,這麼說一句已經是特別響應了,但看著她面露忐忑,再想到她在馬車上說的話,他又加了一句。「你有心了。」

一句體貼的關心讓甄妍眉開眼笑,今日她只是素衣襦裙,頭上也只插了支玉簪,樸素的打扮卻比平時有起來都要美上幾分。

「大人喜歡就好。」甄妍喜孜孜地轉開,繼續下新的面條。

原本冷淘只是提起了大家興趣,倒不是真的那麼餓,但這一入口的美味皆令眾人瞪大了眼,只覺越吃越好吃,胃口大開,居然三兩下就吃掉了一碗,還有不少人伸手來拿第二碗。

「不要急不要急,還有呢!」春草早知會是這種結果,底氣十足地自得說道,「姨娘做的東西就沒有不好吃的,這冷淘只是開始而已,這一路就便宜你們了!」

眾人向甄妍謝過,在吃完冷淘後還主動洗了碗,然後切開那泡涼的西瓜,每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原本該是難熬的一頓午膳,在甄妍的精心準備下竟成了難得的享受。

宋知劍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她的思緒敏捷,能想到天熱而替眾人做好準備,行事也井井有條,細心入微,指揮起那些侍衛並不凌厲,卻能讓他們乖乖听命,這些都不像是一般閨閣女子的作風。

如此多才多藝、落落大方又自帶貴氣的女子,立刻讓她掌勇國公府的中饋都是沒有問題的,他又忍不住再一次懷疑,甄平區區一介地方士紳,如何教養得出這樣的女兒?簡直比宮里的公主都出色。

納她為妾,他簡直賺大了。

未正過後,馬車再次前行,在天黑之前入了華州城。

來到了驛館之中,宋知劍久久等不到甄妍下馬,上前去掀開車簾一看,卻與一臉無奈的春草對上眼,而甄妍卻是靠在了車壁上睡得香甜。

這倒好,眾人忙著趕路,就她一個睡得安穩,宋知劍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春草見到宋知劍的冷臉,魂都差點嚇飛了,連忙解釋道,「大人,姨娘不是貪懶,只是她昨夜一晚沒睡,就在準備這些出行時的吃食用物,這才會小憩片刻……我馬上叫醒她。」

一夜沒睡?原來如此,宋知劍表情一貫平淡,卻是阻止了春草的動作。「不用叫醒她了。」

「可是……」

春草還想說什麼,卻見宋知劍傾身入了馬車,將自己的披風蓋在她身上,而後竟是把她由車里抱了出來,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下抱進了驛館。

「姨娘要是知道自己今晚怎麼進的驛館,不知道會是高興還是難過?」好半晌,目瞪口呆的春草才撫著胸口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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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7: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身世很可疑

都是亥時了,也不知幾刻,甄妍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是輾轉難眠。

她只記得自己上了馬車之後,實在支撐不住睡意,迷迷糊糊地竟睡著了,而且這一覺睡得可熟了,怎麼抵達驛館的都不知道,甚至當醒過來了之後,看到自己躺在床上,一旁的春草正在傳膳,她更是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想不到,春草接下來和她說的話更是驚人。

「姨娘你醒了,」春草看著她,表情還帶著一些促狹。「馬車到驛館的時候,姨娘睡得太熟了,我本想叫醒你,可是大人卻不讓我叫,而是親自將姨娘你抱了起來,直接抱進房里,就連這身被子也是他替你蓋的呢!」說著說著,春草居然竊笑起來,「可就沒看過大人待人那麼溫柔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永遠只有一個表情呢!」

甄妍听得面紅耳赤,暗惱著自己的不中用,居然讓宋知劍抱著進來,但更氣惱的是,他那麼溫柔的一面,她居然睡過去了沒有親眼看到。

她只能幽怨地望著春草,這傻丫頭怎麼就不叫醒她啊!就算偷偷搖醒也好,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被自己的夫君抱著是什麼感覺。

橫豎都錯過了,甄妍草草用過膳、梳洗過後便讓春草去休息,但這會兒她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在床上翻了一陣後,她嘆了口氣起身。原本窩在被子里不怕受涼,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掩著胸的肚兜,不過秋夜不比夏夜,風吹來令人微顫,她抓了件絲綢罩袍披在身上,行至桌邊將油燈點亮,隨手挽了個髻,便坐著琢磨起這次在華州城是否只停留一晚,該不該在這華州城里置辦些什麼,好在路上用。

才一天的功夫,她可是明白了宋知劍帶著的那些國公府護衛是一群兵痞子大老粗,根本是把出行當成行軍了,吃喝衣行全部從簡,要不是顧慮著女眷,還能住驛館,只怕她和春草得露宿荒野。以前沒有她的時候,真不知道宋知劍這等講究的文人在這大而化之的勇國公府是怎麼捱過來的。

華州雖稱為州,但因為前朝曾經廢棄過其建制,如今的華州城是重新改建的,規模不小,听說白天景色秀麗,山巒壯闊,晚上看出去只是一片黑,這麼大的城池置辦一些日常用品與干果食材是絕對沒問題的,要考慮的只是時間夠不夠她派人來回一趟。

在甄妍偏頭思索著時,房門突然悄悄地被推開,她只當是春草進來了,抬頭一看,卻與宋知劍驚艷的表情對個正著。

沒想到會是他,甄妍子愣住,忘了自己衣衫不整。

宋知劍倒是大飽眼福,眼前美人如畫,月白色的外衫半掩著,露出那抹翠綠色的肚兜,白女敕的胸倒是豐滿,一身雪膚擦得線條起伏,更突顯了楊柳細腰,松松的發髻落下了幾根發絲,看起來意韻風流,媚態橫生,他真沒看過這樣的她。

他承認,基于男人本能,他身體有些異樣。

只是幾個眨眼的時間,甄妍倒抽口氣拉緊了罩衫,卻是漲紅著臉瞪著他,不發一語。

「你是我的妾室。」他想了想,淡淡地說了這一句。

他原意是想解釋自己不告而入的原因,但甄妍听了卻浮想聯翩。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男人進了妾室的房里,而這個妾室又恰好酥胸半掩,春色撩人,那麼這個男人是想做什麼?

想到接下來很可能發生的纏綿悱惻,甄妍有些呼吸急促起來,心里掙扎著是要接受,還是要推開呢……

宋知劍只當她听懂了,大步來到桌前目不斜視地坐下,像是沒有看到她這副媚態撩人的樣子,徑自說道,「雖說帶你出來是不想讓你顧著忙活府里的人與事,但到江寧,我當真需要你的幫忙。」

瞧他說得正經八百,甄妍的臉色微僵,她似乎誤會了,幸好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否則她還不一頭撞死來得干脆。

甄妍極力平靜了氣息,問道,「幫什麼忙?」

「我這回南巡,是為了查皇上被刺的事。」這件事她也經歷了,某種程度說起來,她更算是被害者之一,父親因此身亡,自己還差點失身,所以他直言不違,倒沒在她面前隱瞞什麼。「雖查不到你父親牽涉此案的原因,但就他留下來的幾句話,我相信他知道些什麼。」

「我爹他是清白的。」甄妍微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我也希望他是清白的,但也要查到能證明他清白的證據不是?」宋知劍出言安撫著她。「所以我希望你回想一下,你爹生前與什麼人過從甚密,或許能從旁人那里得到一些線索。」

甄妍無言地點點頭。

宋知劍靜靜地盯著她,直到她被盯得不自在了,他突然又說道,「還有一件事……」

甄妍抓著衣襟的手用力到都泛白了。「什麼事?」

「能不能不要叫我大人?」宋知劍其實一直想提這件事很久了,原本他不以為意,但是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漸漸不同了,再繼續讓她這麼尊稱他,听了相當別扭。

原來是這件事……甄妍的手松了松,心忖自己這樣一驚一乍的,究竟在緊張什麼。可是在這種時簡單獨與他相處,真的無法不叫她緊張。

「那妾身要叫你什麼?」各種稱謂在她心頭掠過,叫夫君?但她不是正妻,這樣叫似乎不適合。或者叫他宋郎?可她怕以後在府里這麼一叫整個國公府的男人都回頭了。干脆叫他劍郎?說實在的不太好听……最後她掙扎了半晌,才試探性地喚道,「三爺?」

宋知劍微微皺眉,對這個稱謂其實是不滿意的,這跟府里下人叫他有什麼不同?她雖是侍妾,他可從來沒有看低過她。

「叫三郎吧。」他的聲音微沉。

她可以這麼親密的喚他?甄妍掙扎了半晌,數度張口無言,終是微紅著臉,低聲輕喚,「三郎!」

聲音嬌脆細致,撓得他的心里有些癢,听起來果然順耳,宋知劍微微笑了。在她面前,他很容易就不再掩飾自己的真實心情。「既然都叫我三郎了,那麼我們今晚就……」
  
「你要睡在這里?」甄妍深吸口氣,杏眼圓睜。

「我是說,我們今晚就各自好好休息,明日便離開華州城。」宋知劍語里含著微妙的笑意。「你以為我想說什麼?」

甄妍大窘,平低下頭不敢看他,簡直欲蓋彌彰。

「今夜你這模樣……其實我很喜歡。」宋知劍大膽地打量起她。他雖是文人,可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君子。「如果你要我留下來,我也不介意……」

「沒有!我我我……我還沒準備好……」甄妍覺得自己的心都快從胸口里跳出來了。

孰料宋知劍卻是微微挑眉。「難道我留下來就一定要做什麼?」單純睡覺不可以嗎?

「你!」這當真是輕薄了,哪里還有文人的君子風範?甄妍猛地抬起頭想瞪他,一下子忘了把衣服抓好,絲綢的質料滑下了一邊肩膀。

宋知劍看得心頭一緊,不由伸手替她拉起衣服,卻順手模了她香肩一把。

溫熱的大手撫過自己赤果的肩,甄妍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軟了,幸好是坐著的,否則還不倒在地上。

末了,她只能扶住桌子,欲怒還羞的看著他。

「你好好休息吧!」他轉身,含笑離去,心中不住想著,原來這便是女子可愛之處,而她尤其可愛。

直到他走遠了,甄妍猶自覺得自個兒被他觸踫過的地方隱隱發熱,她即便羞惱,卻也騙不了自己其實不討厭這樣,只能忸怩地扯著袖子,一邊卻又不禁酸溜溜地想著這個男人表面正派,其實根本一肚子壞水,居然撩撥姑娘這麼有一手,她總不能每次挨打都無法反擊吧……

馬車離丹華州城,花了幾天來到板城渚口,換成了水路。

眾人乘上兩層樓高的大型官船,順運河南下,直達盱眙。

宋知劍假作關心水患,在盱眙停留數日,還叫來了盱眙縣令參詳,之後號稱視察,繼續上船,船經山陽瀆至京口,最後換成陸路,整個路程花費了一個半月,終于來到江寧縣城。

才離開數月,但江寧山川秀美,林木森森的風光,在甄妍眼中竟有些陌生了。

或許是近鄉情怯,她總覺得眼前來來去去那些穿著士子服的文人、胸口包得緊緊的仕女們,還有連常服都帶著儒風的百姓,他們說話帶著南方特有的軟糯腔調,動作也沒有京城的人那麼大,這一切太熟悉到不真實的場景,讓她恍如置身夢中。

或許是因為那個時候她在父親身邊,如今卻是在她的夫婿身邊,景色依舊,人事全非。

「走吧。」宋知劍來到她身邊,輕聲在她耳畔說話,將她拉出了胡思亂想,「今日我的身分就是個普通商賈,姓宋,在家行三,來自晉境,專門在兩地走貨行商,販賣布匹瓷器。去看娶了喪父的你為妻,今日回來祭拜岳父,順道拜訪故人,所以你……」他若無其事地看了她一眼。「放輕松。」

或許這是要她演也得演像一點,但甄妍突然感受到這就是他的體貼,不讓她沉溺在那種感傷的情緒之中,不由微微一笑,輕喚了一聲,「是,三郎。」

這聲三郎又甜又糯,宋知劍心弦微震,納悶地看了她一眼,但見她只是甜笑不語,便放棄了她或許是在撩撥他的想法。

然後,甄妍笑得更甜了。

兩人連袂來到了一戶人家門口,門上掛著府的門匾。

這府的主人名叫春雄,與甄平是故交,兩人平時常相約喝茶清談,有時甚至小酌兩杯,甄平喝醉了還會直接宿在府,足見兩人交情頗深。

宋知劍上前叩動門環,開門的門房知道他們的背景及來意後,沒多久便來了個管事客氣地領了人進去。

這褚府,一眼望去並不氣派,比以前的甄府還要小點,不過內部的庭院布置也是頗用了心思,石磚白牆,木桿灰檐,都是些素雅的顏色,但院子里卻穿插著各色菊花,凸顯出層次與奇趣,還有一棵大大的丹桂正是花期,樹梢白花點點,恰好佔據了廊道的一半,而廊枯居然依著桂樹鋸成不規則形狀,走在廊中暗香飄動,引人入勝。

那領路的管事見兩人看得入神,笑道,「這桂樹可有上百年了,當初建廊道的時候,其實可以不必踫到桂樹的,不過老爺說桂樹如此雅致,不看可惜,需得好好利用一番,這廊道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走過去的人都必須看它一眼,還得避身讓路呢!」

一听就知道這春雄是個風趣的人,而甄平生前也並不嚴肅,難怪兩人能成為好友了。

不一會兒管事已將兩人帶到花廳,里頭春雄早已在等著兩人。他是見過甄妍的,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生得這麼美貌的女兒家要忘可是很難,何況甄平還是他好友,所以他對宋知劍商賈的身分並沒有任何懷疑,等到他們坐定,寒喧幾句後,褚春雄才問起來意。

雖然認遲春雄的是甄妍,但宋知劍如今是甄妍的當家,自然是由他答話。「褚世伯,岳父視世伯為至交好友,知道世伯最愛彩瓷。兵父生前收藏著一支釉下彩鶴紋壺,在他不省人事時還掛著褚世伯,讓我們在他故後將此壺送來,說是只有世伯才知道此物的價值。」

對外,甄平的死只說是急病去世,因為他在鄰近也算是小有才名,所以還蓋了墓。

春雄接過宋知劍命人抬進來的箱子開箱察看,果然看到一支約有手臂長的鶴紋長頸彩壺,上頭的鶴振翅欲飛,栩栩如生,果然是珍品。

春雄當然不會知道這壺是宋知劍按著甄平的喜好挑選的,甄家以前根本沒這玩意,他只是感慨著好友對自己的牽掛,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甄兄是我見過最才華洋溢的人,怎麼就這麼去了呢?想不到不只是我悼念著他,他也念著我,竟還記得我最愛這東西。」

「岳父的風采小佷也是仰慕不已,只可惜他當時病重,急急將內子交托給我後就往生了,沒有機會多瞻仰。」宋知劍表面唏噓,卻是不動聲色地打听著。

一旁的甄妍也做出黯然的神情,但卻不是裝的,而是真的思念起父親,不過倒是顯得極為配合宋知劍的話。

春雄也是一臉遙思。「甄兄之才無須多言,人格之清高也讓我很感佩的。他收養了甄姑娘後怕繼母待她不好,竟然就一世不娶,此種慈父胸襟著實令人激賞。」

此話一出,不僅宋知劍震驚,甄妍更是當場白了臉,表情呆滯久久無法反應。

他從來沒想過甄妍竟不是甄王親生的,甚至連甄妍自己都不知道。

「你們……」這對夫妻的異狀落入了春雄眼中,令他也嚇了一跳,試探性地問道,「難道你們也不知道?」

這時候,他真有些後悔自己嘴快了。

宋知劍半真半假地道,「確實不知。不過興許是岳父收養內子時內子年幼,所以沒有什麼印象,就認為是親父了,不過無論如何,岳父疼愛內子,是不是親生的又有何妨?」

後面這句話倒是說給甄妍听的,她雖然還沒緩過勁來,但心里確實好受了一些,不由暗自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春雄點了點頭。「也是。不過甄兄是什麼時候收養女兒的我也著實不知,他是五年前才搬到江寧,之前隱約听他提過自己是從京師那邊來的,但準確是哪里我也不曉得。」

宋知劍看了甄妍一眼,若有所思,無怪乎他听甄妍說話並未帶有南方口音,原以為她是想入境隨俗,故意改的,如此看來或許她小時候就是住在北地。

不過究竟是北地的哪里?真的是京師?宋知劍發現,除了這五年在江寧的生活,甄平的過去竟是無人知曉,連帶甄妍也是來歷不明,縱使如褚春雄這般知交都了解得不多。

今日前來褚府得到的訊息比想象中多太多了,宋知劍順著春雄的話長吁短嘆了一陣,便借口告辭,帶著甄妍離去。

宋知劍與甄妍坐上了馬車,離開褚府。

這輛馬車就是從京城帶出的那一輛,因為屬于勇國公府的財產,又是特別布置過的,相當防震,外頭找不到,所以當初也是一起上了船。幸虧運河的官船夠大,放三五輛馬車不成問題。

馬車里一種詭異的沉默,今日得到的消息或許對大局沒有幫助,但對甄妍個人也夠驚嚇了。

宋知劍不想讓她一直處在這種沉重的氣氛當中胡思亂想,索性開口問道,「你……對于自已的身世,當真是一點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甄妍還有些恍神,「其實我腦子里根本沒有十二歲以前的記憶。」看著他疑惑的眼神,她苦笑道,「听我爹說,十二歲以前我得了場病,高燒幾日後醒來,小時候的事就不記得了,一直到現在五年多了,還是連一點片段都想不起來。」

「所以你爹沒有告訴你,你其實非他親生?」

「他從沒說過。」甄妍如今仔細回想與父親相處的印象,還真的只有這五年多的記憶,「我其實也納問過為什麼我沒有母親,更懷疑過自己身世,但爹從來不提,我只當母親早逝,怕觸動他的傷心事所以不多問。」

這也是她很快從自己不是甄平親生女兒的打擊回過神來的原因,對于這個可能性,她也曾猜測過,因為對于甄平,她有敬有愛,卻總覺缺少一種血濃于水的親近。

當年在詢問過父親關于自己身世未果後,就本能的忽略了它,一心認為或許是自己錯覺,如今再被提起,沖擊自然是有,卻不會比一開始就沒有心理準備來得難受。

「所以若能查明你的身世,或許能更明白你爹的蹊蹺。」宋知劍倒是有點可惜。

「我的身世,也不是一點線索沒有。」甄妍看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俏臉泛紅,解開了胸前盤扣,掏出了一塊顏色豐富多樣、質地柔滑圓順的玉石。「這塊玉听我父親說是我人小戴著長大的,或許跟我的身世有關。」

雖說身上的肚兜他看過,連沒穿時都被他見過一回,但要在他面前解開扣子,即使只有一、兩顆,還是覺得有些羞澀。

宋知劍只瞥了眼那玉一眼,問的問題卻風馬牛不相干。「我上回晚上找你的時候,怎麼沒看見你掛著這玉?」

上回晚上找她?甄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但忽然想到他說的莫不是在華州城驛館他闖入她房內一事?那時她的確是衣衫不整。

想不到他倒是比她以為的看得還清楚。

甄妍嬌羞地白了他一眼,隨手扣好了盤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假扮他正妻,在他面前越來越隨意了。「晚上這玉會拿起來的,戴在身上硌著怎麼睡呢?」

想象了下她豐滿的本錢,中間卡了塊玉確實不好睡。宋知劍領會了過來,連連頷首。

「的確,女子畢竟與男子構造不同,我就不會有這種困擾……」

「你胡說什麼呢!」她被他逗得想笑,卻又不好意思到了極點,當真是拿他沒辦法。她越來越相信自已的感覺是對的。這個莊重嚴肅的宋御史,骨子里根本是個風流壞胚子!

她羞得一股腦兒將玉塞到他手上。「現在就交給你了,有什麼事讓你去查清楚!」

宋知劍瞧她嬌嗔的樣子,真是越來越喜歡逗她,看她生氣的嬌態,總覺得這時候的她持別嫵媚、神態特別動人,這種情趣比書上寫的什麼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要來得有趣。真正的夫妻不該是那麼呆板制式的,反而若是真的恩愛,卿卿我我、打情罵俏,才是符合真實人性的相處之道啊。

他順水推舟接過了玉,這玉上還留有她的體溫,甚至還傳來一股她獨特的芳香,他的大手在上頭摩挲著,很是愛不釋手。

甄妍看著他把玩玉的動作,想到這塊玉方才還掛在她胸前,就像他在撫模著她似的,整個嬌軀都熱了起來,甚至胸口都不明地漲痛著。

宋知劍似乎把玩出了什麼門口道,緩緩說道︰「此玉顏色赤黃紅白棕多色相間,光澤內斂,質地如蠟,近似于壽山玉及和闇玉,是為南海玉種。而南海玉中原並不產,只有南海藩國進貢時會捎帶那麼幾塊,就算在當地也是珍稀之物。」

「你的意思是……」他的言下之意令甄妍嚇了一跳。

宋知劍突然貼近她耳邊,用他那極具蠱惑性的嗓音低聲說道︰「宮中才有這種玉。」

甄妍被他說得耳朵發癢,心中發顫,他非得離那麼近嗎?

一種不服輸的感覺驟然升起,她也貼近了宋知劍,幾乎要偎進他懷里,學著方才他的樣子,同樣在他耳邊吐氣如蘭道︰「你不必這麼近,我听得到的。」

明知她是故意的,但宋知劍仍是不由自主的中招了。美人投懷送抱,那種充滿女人味的芳香與體溫,讓他甚種蠢蠢欲動起來。

溫柔是英雄冢,古人誠不欺我啊!

不過在每次兩個人的交鋒中,宋知劍可是一直佔上風的,這次也不例處。

他依舊是那麼神秘兮兮的,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會這麼小心翼翼,你或許不知道原因……」

她抬起頭,美眸中閃著不解。

宋知劍淡淡一笑,伸出食指輕輕敲了敲馬車車壁。

果然,他這麼輕輕一敲,方楮的聲音立刻從外頭傳來。「三爺可有事交代?」

「沒事。」宋知劍仍是笑著,但笑容里卻是滿滿的不懷好意。

馬車壁薄,所以他是怕聲音透出去……甄妍原本還沒反應過來,但一想到隨便一敲,外頭就听得一清二楚,那麼上回她與春草在馬車里說的話……

「啊!」甄妍低呼一聲,用力地推開宋知劍,自己卻縮到了馬車的另一角,頭還不小心撞了一下。

 的一聲,外面的方楮又說話了。「甄姨娘可有事交代?」

「沒事!」甄妍漲紅著臉看著宋知劍,幾乎要尖叫出來,連頭上撞的那一下都顧不得痛了。

可是她的反應,卻是讓外頭的方楮一頭霧水。甄姨娘這聲音,怎麼听都不像沒事啊……

褚春雄這里線索斷了,只知道甄平來歷不明,甄妍身世有疑,而甄平生前在江寧雖小有名氣,與他深交的人還真不多,當真落實了君子之交淡如水這句話。

于是他們只好死馬當活馬醫,帶著甄妍回到甄府,看看還能不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當初皇帝遇刺後,宋知劍重傷,甄妍與春草只收拾了簡單的細軟便帶著他草草離開,根本無暇理會這府邸最後究竟怎麼了,後來皇帝指示大理寺私底下調查行刺一案,甄府原則上也被翻了個底朝天,如今已是一座空屋。

來到了甄府門口,甄妍反而沒有像一開始進到江寧城那般惆悵了,當然這不是因為她確認了甄平不是她親生父親,故心生隔閡,而是因為她知道了這府邸也是甄平五年前才報進來,並非什麼祖宅之類具有意的地方,既然破落了,那就這樣吧。

不過從稚女蛻變成為少女的青澀時期,甄妍是在這里度過的,雖不感傷,感慨仍是有的。

「這棵斷樹也是株丹桂,如果沒有被刀斬斷,現在應該和伯伯家中的桂樹一般滿樹飄香吧?」

甄妍像是地主,領著宋知劍參觀甄府,宋知劍是見過甄府全盛時期的,所以見到如今眼前一副斷垣殘壁的景象也是心有戚戚焉。

轉了個彎,眼前是碧波蕩漾的水面,粼粼映著月光,當初甄府被皇帝選中暫留,也就是因為這開進府中的水道,過去是靜謐之中顯得清新,如卻是破敗之下徒剩淒涼。

「從這里開始一直到回廊盡頭的藪春舫,一整排種的都是茶樹,夏日花開繁盛,萬紫千紅,現在沒人整理,樹的枝干都糾結在一起了。」甄妍有些懷念地說道。

「時人以牡丹為美,甚至種植出異色牡丹皇室還會予以嘉獎,你有沒有問過你父親為什麼不種牡丹?」宋知劍其實當時就想問甄平,因為王朝上自皇帝下至平民百姓,最愛的就是牡丹,文人更是競相種植,這麼大的院子,一朵牡丹花都沒有,在王朝算是很罕見的事。

其實甄妍也曾疑惑過這件事,還因此問過甄平。「因為爹說牡丹太惹眼,易招禍事,換成茶花卻能顯得低調不爭,但一樣錦繡繁榮。」

宋知劍不由心想,這樣低調不爭,還不是禍從天降了?

甄妍接著帶宋知劍來到甄平的書房,書房里幾乎被清空了,剩寥寥幾張桌椅東倒西歪,可見當初大理寺在搜查時找得有多麼徹底。

最後兩人來到了藪春舫中,當初禍事就是在這里發生,地上還有著幾灘深色的痕跡,或許是侍衛與刺客相搏流下的鮮血,宋知劍以為她會忌諱或害怕,想不到甄妍視而不見地走了過去,一直來到舫尾。

她緬懷地撫著這塊舫尾的奇石。「如果說這府里有什麼最值錢的,其實是這塊碧石。听我爹說,這塊碧石是他千里迢迢由北方運來的,花了他不少銀子,偏偏我父親不是個石痴,卻總是看他不時的在這石頭上摩挲,愛不釋手的樣子。」

宋知劍也上前來,模了模這塊赤紅石。「此石呈赤紅泛紫,紋理不多,表面光滑,的確是北方的碧石。不過這塊石頭只勝在造型奇特,頂多值點銀子,卻不是價值連城。」

他順手敲了敲,卻發現里頭是空心的,兩人都听出了異樣,不由面面相覷。

宋知劍又繼續在這塊石頭上敲敲打打,終于在底部發現了個向上的缺口,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他彎伸手進去掏了掏,卻模不到什麼東西。

甄妍想了想,說道,「讓我來,我父親都是這個樣子坐在這里的。」

她回憶著甄平的模樣在石頭旁坐下,以某個奇異的角度將手探入石頭缺口,果然一陣掏弄後,被她抓出了一捆綁起來的信件。

找到了!宋知劍心情復雜地拿著信件,總覺得里頭有著天大的秘密。「你爹果然是個奇人,當初一群高官權貴甚至是皇帝都坐在這舫內,眾目睽睽之下,卻沒有人發現這塊奇右的蹊蹺。可嘆大理寺的人幾乎掘地三尺,今日若不是有你在,相信我也會無功而返,大隱隱于市,你爹算是把這句話利用得淋灕盡致了。」

「拆開看看吧!就這些信件,也不知能不能找出證明我爹清白的東西。」藏得如此隱密,甄妍總覺得這些信給她一種不安的感覺。

為防風吹,兩人進到藪春舫中,宋知劍將信件小心翼翼的一封一封拆開,仔細的閱讀里頭文字。

而甄妍在一旁跟著瀏覽,他也沒有阻止。

花了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他們才將信件看完,兩人卻默默相視無語,尤其是甄妍,花容月貌慘白得都令人心疼了。

「想不到……」宋知劍表情復雜地看著甄妍。「甄平竟曾經是先太子的謀士!」

與甄妍身世有關的玉是皇宮里才有的東西,而甄平的身分是先太子謀士,卻領養了甄妍……這說明了什麼?

難怪甄平會覺得牡丹太惹眼,易招禍事,反而種了一樣繁盛卻低調不爭的茶花。在他心中,甄妍便是如同茶花般的存在吧?

甄妍也想到了某種可能性,嬌軀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起來。她看向了宋知劍,很想和他說自己不會受影響,很想和他說這一切不是真的,可是她努力了半晌,張口卻說不出任何話,眼眶反而漸漸紅了。

她只能低著頭,不讓自己的無措與失態展露在他面前,可她眼前的地面,一滴、一滴,被沾濕了。

無助的她連哭都不敢出一點聲音。

小小縴柔的手突然抓住了宋知劍的衣袖,終于,甄妍哽咽地說出了一句話。「讓我拉……一下……一下就好。」

因為這個時候的她真的需要一個依靠,讓她能慢慢接受一些她根本不想接受的事。

宋知劍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是天性涼薄,注定一輩子冰冷無情,但眼前脆弱的她卻讓他人生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心疼。

他伸出了手,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卻不敢太用力,現在的她太過縴細,太過荏弱,好像只消輕輕一握就能將她捏碎了。

他沒有出言安慰她,只是讓她哭著,發泄情緒,直到她哭得累了,眼淚止住,發現自己居然毫無顧忌地癱在他懷里,不由尷尬地輕掙開他,坐直了身子。

他輕輕說道,「你可能的身分……若是曝露出來,只怕後果會很慘。」

「我知道。」她黯然說道。

「可是……」看看她紅腫的眼,他驀地搖搖頭。「可是現在都還沒曝露,你就哭得這麼丑,那不是更慘。」

甄妍沒想到在這個骨眼他竟這樣打趣她,冷不防的就被他逗笑了。

宋知劍見她好受了些,也收起玩笑的情緒,鄭重地道,「你放心吧,無論如何都有我呢!」

「你不在意我的身分很有可能……」甄妍欲言又止。

如果這猜想是真的,那她可是比罪民之女還嚴重多了,藏匿她的下場可能會被陛下砍掉腦袋。

「不是還沒證實嗎?而且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宋知劍不以為意的說。

「與父親通信的那個人也知道。」甄妍提醒著他。

宋知劍卻淡淡地笑了。「那就讓他以後都不知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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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7: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賜婚危機

與甄平通信的那個人並沒有署名,但由信件上看來,那人與皇宮應該關系匪淺,若不是出自宮里,就一定是能接觸到極為高層的大官顯貴。

但是那個筆跡宋知劍不認得,不過由信件的年分看起來,那人應該從十年前在皇宮里就是很有地位的人。

看信件來往的內容,大多是因先太子的遭遇而埋怨當今皇帝,比較像是失意政客的長吁短嘆,並沒有提到要行刺事,所以甄平似乎是真的沒有涉入刺殺一事。

初時皇帝南巡會至甄平住處,只是見其精美隨興而為,乍看之下是不太可能遇刺,然而當天的情況顯然是刺客早已埋伏在甄平住處等著,足見主謀者相當了解甄平住處的布置,還瞞過甄平這個主人。

這個主謀者,宋知劍有理由相信就是與甄王通信的那個人。

同時,主謀者還能不著痕跡地把皇帝引至甄平住處,知道皇帝會對那里產生興趣,所以他必然是跟隨在皇帝身邊,非常了解皇帝的人物。當天跟在皇帝身邊的官員不少,不過能做到這些的卻不多,如此過濾起來,有嫌疑的人便大大減少。

如果那個主謀者知道只憑這幾封信宋知劍就能推斷這麼多,那人應該會驚異于宋知劍思緒之縝密,也會後悔自己竟留了這麼多破綻。

有了頭緒,此次密赴江寧查案的宋知劍已算達成任務,擇日即可回京。

在啟程的前夕,宋知劍特地帶甄妍來到甄平的墓前。

皇帝被刺不可宣揚,但甄平死去總要有個由頭,宋知劍既納了甄妍為妾,當初回京後便做主讓人在江寧城南尋了塊風水寶地,以甄妍的名義替他立了墳。

甄妍也是到了這里才知道原來父親還有墳,而且可以入土為安還是宋知劍出了大力幫忙,對他除了戀慕之外又多了幾分感激。

「……如今女兒有三郎照顧,望爹在九泉之下能夠安息。」

甄妍喃喃地將這陣子發生的事向父親敘述了一遍,包括對宋知劍的傾心,連宋知劍在場她都毫不介意地侃侃而談,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就甄妍的立場而言,反正該不該听到的他全听到了,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知道她更多的秘密,她對他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甄妍獻上三炷清香,看著裊裊青煙,此次來到江寧,告別的不只是父親,還有以前那個單純無愁的自己。

夫妻兩人就要離開時,墳塋附近忽然來了一名身著靛色長衫的男子,做著文士打扮,書生之氣甚濃。

那男子左顧右盼像在尋找什麼,抬頭看到宋知劍等人時忽然眼前一亮。

「甄姑娘!」男子快步地走過來,表情又驚又喜。

甄妍看了看來人,也有禮地福了福身,回道︰「岑公子!」

竟是認識的?宋知劍不語。

那男子朝著甄妍頷首示意,像沒有看到宋知劍一般,眼光在她嬌美的臉上流連不去,雖然知道這樣有些唐突,但這麼久才有機會再遇見她,他真的控制不住。

宋知劍微微皺起了眉,不過仍是按兵不動,看看這個姓岑的究竟想搞什麼鬼。

岑明書目光看到了她身旁的墓碑,忽然一臉哀感地嘆道,「此次岑某赴京趕考,幸運中得狀元。岑某父母早亡,只有老師是最牽掛的,前些日子同鄉前來拜訪,帶來老師往生的噩耗,岑某便不顧留京等候分發官職,連夜趕來江寧,至少將高中的消息讓老師知曉,以慰他在天之靈。」

甄妍客氣地回道,「岑公子有心了,父親泉下有知一定也為公子開心。」

「只是我方才先去了甄府,卻見里頭破敗空無一人,不知甄姑娘如今所居何處?」岑明書語氣相當誠懇,不帶一絲褻瀆地道,「岑某蒙恩師栽培,如今終有點成就,姑娘失去父親,獨身一人只怕生活不易。如果甄姑娘不棄,岑某希望……希望可以照顧甄姑娘,帶甄姑娘上京。」

他話說得含蓄,但孤男寡女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同住一起?那叫無媒苟合,言下之意就是有意求娶了。

甄妍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奇怪,余光瞥了眼仍然面無表情的宋知劍,微微退後一步,朝岑明書斂衽道,「多謝岑公子照顧,不過甄妍已有去處,不便打擾岑公子。」

「你一個柔弱女子,能去哪里呢?」岑明書似乎有些急了。

甄妍還想說什麼,但一旁宋知劍的聲音卻冷冷地傳了過來。

「岑明書,去年南京府鄉試解元,今年春闈中第,殿試一甲第一,此等之士該是出類拔萃之輩,怎地眼光如此短淺,竟連甄妍梳著婦人髻都看不出來嗎?」

「什麼?」岑明書被這麼一打岔,才正視起宋知劍的存在。「你是誰?」

「我是她夫君。」宋知劍語氣沒有什麼起伏,但一股氣勢卻是油然而生。

岑明書這才驚覺甄妍的變化,他方才乍見她太過興奮,確實是沒有注意她的婦人裝束。

「這……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你只是她父親教過兩年策論的學生,與她或許有數面之緣,如何就覺得自己能管她的事了?」宋知劍雖然不凶,但話中的意思可是萬分凌厲。

甄妍卻听出宋知劍是真的不高興了,芳心里居然有一點竊喜,但又有些不安。不知道他這難得的情緒表露,是不喜歡自己妻子被人覬覦,還是純粹為了他身為人夫的尊嚴問題?

「我尊敬老師,對于甄姑娘自然……自然敬她如妹。」岑明書也知道自己立場單薄,但他有他文人的傲氣,宋知劍如此不留余地的指控,令他不悅,也就本能頂回去。

「你既來祭悼你的老師,那麼敬意就要用在對的人身上。」宋知劍可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他,不過依兩人目前的身分地位,他也不需要多忌憚就是了。

于是他帶著甄妍,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要離去。

被輕視至此,岑明書真的動怒了,他對著宋知劍的背影大聲問道,「敢問閣下是誰,憑與老師的情誼,我也該明白自己視為妹妹的姑娘所嫁何人?」

「京城宋知劍。」倒是沒有一點隱瞞,宋知劍拋下了自己的名字,帶著甄妍大搖大擺的離去。

宋知劍?好熟的名字……岑明書皺眉苦思,他雖是今科狀元,畢竟仍在等待分發官位,尚未真正出仕,所以認不出在百姓面前十分低調的御史大夫也是情有可願。

岑明書不得不承認宋知劍的氣勢不凡,儀表出眾,而且那人方才還一口氣就說出自己的背景,代表他對京城消息很是通曉,同時言語犀利,絕非什麼平民百姓。

他很認真的去回想京城里姓宋的有幾個大戶人家,還得養得出那麼杰出的後輩,突然想到某個一家彪悍的武將世家,似乎出了個才子,他的心頓時涼了一半……

另一頭已經離開的宋知劍夫妻之間的氣氛卻是有些詭異。

宋知劍自從見過岑明書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雖然他平時就很沉默,但是甄妍很明顯的感受到這次不一樣,他的情緒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她知道,是她該開口的時候了,而且她也有種預感,他在等她說些什麼讓他消氣。

于是她停下了腳步,認真地解釋道,「你不必在意岑明書的,我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甚至稱不上熟識。」

「但他卻很在意你,甚至有意求娶。」宋知劍也止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顯然余怒未消,只是在他臉上卻是化成一片冰冷。

「我也不知道他竟有那種想法啊。」甄妍也覺得自己很無辜。「若是有意求親,當初他總該和我父親提過,可是我從沒听過父親提到這方面的事。」

就算岑明書真的表示過什麼,依甄妍可能的身分,甄平也不可能讓她隨便嫁出去,不讓她知道也很正常的。宋知劍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你覺得很可惜?」

「可惜什麼?」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可惜自己錯過了新科狀元。」宋知劍努力讓語氣變得平靜,可是他語里那種酸溜溜的意味卻是清楚地傳到了甄妍心里。

她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突然領悟到這種內斂的男人別扭起來只會猛鑽牛角尖,要是不好好開解,以後處理起來可能會麻煩十數倍。

她突然噗嗤一笑,態度變得撒嬌,親昵地拉著他的袖子。「我的夫君可是王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人稱神童宋三爺,官拜三品御史大,還是皇帝面前的大寵臣,我會去在意今年狀元是誰?在今日以前,我連岑明書在干什麼都不知道呢。」

她這招拍馬屁很顯然地奏效了,宋知劍原本犀利的目光頓時變得柔和了一點,甚至還含著毫不掩飾的自得。

瞧著他得意的樣子,她笑得更甜蜜了,甚至大膽地踮起腳尖,在他臉頰旁印下一吻,說出了她以前一定會羞死,現在卻豁出去的告白,「你應該知道我的眼中只有你一個人,方才岑明書認出我之前,我還認不出他呢。」

不過大膽的行動之後,甄妍又有些後悔,她突然想起來他不太喜歡別人踫他,也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弄巧成拙,反而把兩人好不容易拉近一點的距離又推遠了些。

但宋知劍只是靜靜地看看她,驀地丟了一句讓甄妍的心差點化了的話。

「你只能是我的。」說完他竟牽起了她的手,繼續前行。

不管她的身分究竟是什麼,他知道自己已經放不開她了,既然如此,那就緊緊抓住吧!

正當宋知劍與甄妍的感情在江寧發展得如火如荼的時候,遠在京城的勇國公府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不好了不好了!」勇伯拿著一封信匆匆忙忙的來到正廳。

此時宋振邦正與徐氏在喝茶談話,同時抱怨著少了甄妍的點心,這茶喝起來都少了點滋味。

幸好甄妍多多少少教了廚娘做一些簡單的食物點心,讓府里的膳食改善不少,否則她和宋知劍一去江寧就是好幾個月,可不讓勇國公府里嘗過她手藝的人嗷嗷待哺等著她回來?

宋振邦很少看到勇伯如此慌張,記得上一次好像是十幾年前征戰北方的時候,有枝冷箭朝著他射過來,勇伯如今的表情跟那個時候也差不多了。

「什麼事大呼小叫的?」宋振邦皺眉,心中卻有種不祥的預感。

反正不是什麼軍國大事,也不忌諱徐氏在場,勇伯將信件交到了宋振邦手上,面色忿忿地道,「宮里傳來的,說皇上他……唉,國公爺自己看吧!」

宋振邦看他氣得說不下去的樣子,連忙看起手上的信究竟說了些什麼,可是當他看完,竟也氣得滿臉通紅,直接手拍在了茶幾上,茶杯倒了,幾角都被他打裂了一塊。「可惡!竟敢如此算計我宋家?」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氣成那副樣子。」徐氏搖了搖頭,覺得宋振邦都位居勇國公了卻那麼沉不住氣,還不如他們家三郎的穩重。

她從丈夫手上抽過那封信,仔細一瞧,想不到越看表情越猙獰,最後竟是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直接把眼前桌子給翻了。「混賬東西!皇上憑什麼這麼做?咱們家三郎還在為他交辦的事奔波,他回頭就把咱們三爺給賣了。」

三個人義憤填膺地咒罵起皇帝,什麼昏庸無能、忘恩負義全都冒出來了,要是被外頭的人听到,只怕治他們一家叛國都有可能。

原來,密信里寫得很簡單,梁祥上書救災、指揮安排有功,由于他已是位高權重,什麼都不缺,皇帝索性直接問他想要什麼封賞,想不到梁祥請求皇帝為女兒梁秋蓮賜婚,對象便是御史大夫宋知劍。

皇帝也听過梁秋蓮才貌雙全的傳聞,加上宋知劍都二十四歲了還是光棍,以為這是一樁好姻緣,便大方的許諾了」

如今只差一道聖旨這件事就成了定局,再也無法改變。

勇國公在皇宮也是有眼線的,陛下許諾梁祥的當天立刻就有消息悄悄的從宮中送到了勇國公府」

「這皇上也忒胡涂!他要賜婚,難道都不用問過我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沒听說過?」徐氏氣急敗壞。

「梁祥那張嘴,死的都能讓他說成活的,尤其他還是挾功邀賞,皇上讓他自己選,難道他選了,皇上還能反悔!」宋振邦太了解文臣那一套了,急得直嘆氣,「而且說實話,也只有我們知道那梁秋蓮有多任性跋扈,她在京城的名聲可好著,光听那些傳言,加上她家門第,配我們家三郎也是匹配得過。」

「難道三郎真的要栽在那囂張的丫頭手上!」徐氏想到梁祥眼楮長在頭頂上的模樣就氣得想吐血,那樣的人要成為她的兒媳婦,進門後能對她這個有多尊敬?「和梁家那個裝模作樣的女兒比起來,咱們妍兒還更像個大家閨秀呢!」

「國公爺,梁祥能夠挾功邀賞,難道咱們三爺不行嗎?」在旁著急的勇伯,突然插了一句話。「三爺還救過皇上的命呢!」

宋振邦先是眼楮一亮,但仔細一想,卻是沉著臉搖頭。「不成不成,三郎舍命救皇上這是個秘密,要拿來邀功是不成的。」

「那要怎麼辦才好?」徐氏真的慌得無計可施了。

「不能讓皇上知道我們先得到了消息。」否則皇帝還不得猜到他在皇宮布了眼線?宋振邦急著起身要回房去換官服,「我先進宮找件事拖著陛下十日八日的,在三郎回來之前,務必讓陛下無法下旨。」

他才走到門口,又急忙回頭對著勇伯道,「你快去發信告訴三郎這件事,讓他立刻回來!」

「知道了,你快去快去!」徐氏一掌將他劈出了門外,平常嫌他吃飯走路都太快,隨時都像在急行軍似的,但現在她又嫌他實在太慢了。

看著手上的飛鴿傳書一臉沉思好半晌。宋知劍才將信一揉,放在燭火下燒了。

他們已在回京城的半路上,船停在宋州,他們便在縣城里歇息一夜。

原本他還想忙里偷閑,明兒個白天帶著她逛一逛縣城,這里的絹布十分有名,色澤亮麗、柔滑細致,他原想讓她挑個幾匹回去做衣服,想不到因為這份傳書要落空了。

甄妍原是在房里與他閑聊,直到方才被送信來的方楮打斷,他看完信後便陷入了沉思,她並沒有出聲打擾,而是趁機欣賞著他俊美的五官。

他的睫毛比她想象得還要長,鼻子又高又挺,唇微抿起來,帶出了臉頰上的兩個不明顯的酒渦,原來他這麼個嚴肅的性子,竟有如此可愛的特征。

看著看著,甄妍都不舍得將目光收回了。

「怎麼?為夫長得可還入得了娘子的眼?」宋知劍燒定了信,沒有特別看向她,口中卻冒出了這一句,顯然一直在注意看她。

甄妍收回了目光,很是不好意思,可是被他捉到太多次,連她都有些麻木了。反正他早就知道她對他的愛慕,她多看兩眼也是正常。

她只當沒听到他的打趣,不過也不敢再看他就是了。

「已經過了亥時了,三郎可需要妾身協助你更衣就寢?如果不需要,妾身這就離去。」現在她叫三郎已經叫得很順口,因為知道方楮那個大老粗根本不會服侍人,最近一些簡單的服侍都是由她來做的。

畢竟太粗重的工作,他也不會讓她做。

然而宋知劍反應卻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她。「不,你今晚留下。」

甄妍沒听出他的暗示,猶自傻傻地問道,「留下來做什麼?現在都入冬了,應該不需要搧風,難道三郎要妾身替你抓蚊子?」

「我要你和我一起睡。」他說得氣定神閑。

「一起睡?」她還是一臉懵懂。「要我替你守夜嗎?睡在外間?我怕我翻身會吵到你……」

「我知道你會很吵。」他直視著她,眼瞳變得深遂。「因為,我不會讓你安靜下來。」

「為什麼我……」終于,甄妍听懂他在說什麼了,當下低呼一聲,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的眼。「我我我我我,你要和我……那個……睡覺?」

「很奇怪嗎?」他的聲音似乎更加低沉了。「我以為遲早會發生的。」

「可是……可是……」甄妍開始坐立不安了,紅霞蒙上了臉。「怎麼這麼突然?我以為你不想……」

「所以就是你想了。」他壞心地低笑一聲,突然站了起來,將她打橫抱起。「那咱們也不需要浪費時間了。」

他輕輕地將她放到了床榻上,看著她羞澀地滾到了里邊,卻也不敢真的拒他于千里之外,那股欲語還羞的風情,足以讓任何男人瘋狂。

他方才說這件事遲早會發生是認真的,原本還想給彼此多一點時間慢慢適應,徐徐圖之,總會水到渠成,可是在他方才看過那封傳信之後,他改變主意了。

他要讓這件事今晚就發生!

橫豎他已經認定了她是他的人,而且只會是他的人,不管她會是什麼身分,也不管攔在兩人前面的會是多大的阻礙,他宋知劍還沒有怕過什麼。

然而看了她如此撩人的一面,撓得他心頭火熱,他才發現這件事其實該發生了,原來什麼徐徐圖之的打算,都是道貌岸然的錯,那把火一日燃起來就再也無法壓抑,他就是想要她,非常非常的想。

他深沉地看著緊張的她,伸出了手開始解她的衣扣,然後拉開她的衣襟,露出了胸前一片春光,還有一抹白色的肚兜。

他終于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是試探,而是大大方方的輕撫起她的臉蛋,然後慢慢往下到了鎖骨,再伸進她的肚兜之中。

甄妍妍覺得自己快瘋了,她沒有任何推開他的理由,可是他的觸踫令她幾乎要尖叫起來,他踫過的地方一片爍熱,還有種螞蟻爬過似的癢,讓她整個人都癱軟了。

「其實,我第一次看到時就想模了,如今算不算如願以償?」

他的手在她的肚兜里使壞,已經讓她呼吸都不穩了,但他的話卻更激起她的情潮,讓她忍不住嚶嚀了一聲。

他解開了她的肚兜,甄妍終于受不了了,捂住自己的胸前翻過身去。

可是宋知劍並沒有打算就這麼放過她,他很有耐心的慢慢腿下她的衣服,充滿的眼卻象在欣賞什麼上好的白瓷。

「我曾經懷疑過,這麼細的腰肢,會不會一踫就斷了。」每一句話都帶著濃濃的撩撥。

「還有這麼修長的腿,纏著我的話是什麼感覺……」

甄妍沒想到他說話這麼直接,跟市井流氓沒什麼兩樣,又驚訝地轉過臉來看著他,但一望著他的眼,她就迷失了,只能看著他的俊臉越來越靠近。

第一個吻,落在她的眼睫上。

「你的眼神雖然溫柔,卻帶著一種堅強,會讓人很想欺負你,看你的眼中會不會變得濕漉漉的,像一頭無辜的小鹿那樣……」

第二個吻,落在她的唇上。

「你的聲音總有種天然的嬌媚,我一直很喜歡……」他幾乎將赤果的她困在懷中了,也感覺到她的動情。「……我想等一下我會更喜歡。」

甄妍已經完全放棄抵抗了,她也沒想要抵抗,他帶給她的不僅僅是緊張,還有一種就要突破她胸口的快感,令她沉浸在他的氣息之中,不可自拔。

一句一句的勾引,簡直快崩潰她所有的矜持,她抓住最後一絲理智,艱難地說道,「你……你這壞男人,說這些渾話,一點文人的涵養都沒有……」

「我姓宋啊……」姓宋的,骨子里流的是彪悍與武勇的血啊!

他低笑起來,深吻住她。

甄妍完全迷糊了起來,接著她只覺得自己被卷入了的浪濤之中,一回又一回起伏蕩漾,載浮載沉。

良宵苦短,到最後她突然也覺得,這件遲早該發生的事,早該發生了。

接下來兩人的行程匆匆,半個月的時間,宋知劍已帶著甄妍順利地回到京城。

不過這一整路的恩愛纏綿,夜夜春宵,倒是讓下人都有些驚訝,尤其是方楮,他何曾有過他家三爺如此溫柔的時候?一度都懷疑自己若非腦子壞了就是眼楮壞了。

即便兩情繾綣,又豈能朝朝暮暮,一回到府里,宋知劍連勇國公府都沒有進,半路便換馬直接入了宮,而馬車則是帶著甄妍主婢兩人回到深深後院之中。

宋知劍一回京,相府馬上得到消息,梁秋蓮上回在甄妍面前丟了面子,早恨得牙癢癢的,後來宋知劍奉旨南下,居然還帶著妾室去,氣得她三日都食不下咽。

于是她在相府里哭著鬧關,幾乎把府里值錢的古玩珍品砸個稀爛,劉氏見女兒憔悴心傷,心生不舍,便壓著梁祥想辦法。

梁祥被鬧得沒辦法了,再加上他也不是對與勇國公府聯姻一點想法也沒有,再者又真的疼惜女兒,于是便有了接功向皇帝要求賜婚一事。

現在听聞甄妍回來了,梁秋蓮隔日便急忙前往勇國公府。

這次她連劉氏都沒有驚動,就是想以未來三奶奶的身分到這粗俗的勇國公府好好展現威風,務必壓得甄妍抬不起頭,也讓徐氏那幫人知道,她嫁給宋知劍,還是他們這個武將家族高攀了她。

此時徐氏與南平公主正在後院涼亭喝茶,享用著甄妍做的點心。原本這麼悠閑美好的午後,卻听到門房稟報梁秋蓮前來拜訪,還指名要甄妍作陪一事。

「她來做什麼?」徐氏先皺起了眉頭。

南平公主雖然也是直率之輩,但畢竟是宮里出來的,心思仍是比徐氏細膩了些。她看了一旁添茶不語的甄妍,直言道,「應該是覺得陛下要替她與三弟賜婚,特地來向甄妍耍威風的。」

徐氏不悅地道,「那怎麼行?我們出去看看!」

「夫人,梁小姐怎麼說都是晚輩,豈有讓夫人與公主出去迎接的理?讓妾身去看看就行了。」甄妍突然開口,雖然知道梁秋蓮是沖著她來的,她的笑容仍是那麼溫和,彷佛一點也不忌憚。

皇帝想給宋知劍與梁秋蓮賜婚,宋知劍在回府前告訴她了,也要她小心梁秋蓮,甄妍並不是完全不介意,但她更相信宋知劍,他說不會讓那件事發生那就不會發生。

「可是你……」徐氏瞧她一副柔弱的樣子,就怕她被欺負了。

「妾身不怕的,梁小姐再怎麼樣也只是個女兒家,總不能動手動腳,這里是勇國公府,妾身又有何懼?倒是梁小姐說話不怎麼好听,夫人與公主沒必要去受那個氣。」甄妍婉言道。

南平公主也覺得不妥,不過見甄妍似乎真的不以為意,她與徐氏商量了,便應了下來,反正有她們婆媳在後頭看著,萬一梁秋蓮真想做什麼,她們再出面就好了。

于是甄妍暫時離開了涼亭,而前頭梁秋蓮正由管事領了進門,才剛剛走到後院。

勇國公府花園的植栽偏剛硬,其實甄妍也是不習慣的,所以她把自己住的小院改造得美輪美奐,但僅限于自己居住的那一小塊地方,甚至在做這些動作之前也先詢問過管事。國公府的其余地方,她仍尊重著眾人的習慣,未曾隨意插手,因為她知道院子會弄成這個樣子,必然有其原因。

然而梁秋蓮可不管那麼多,以前她來勇國公做客時,一眼望去都是些硬邦邦的樹木,她已經覺得很不順眼了,今天她抱著自己是女主人的心情來,自然越看越覺得心里不舒坦。

「這府里如此遼闊,光種一些僵硬無趣的松柏鐵木,光看就令人心生壓抑。」即使管事在身邊,她亦直言不諱,「如果說不著邊際地種些萬紫千紅那叫低下俗艷的話,國公府里這千篇一律的樹木就叫槁木死灰。」

管事自然不會動氣,也不可能與相府小姐計較,他只是垂手客氣道,「梁小姐言重了,國公爺以武起家,府里人多會武,種的花草太嬌女敕,很容易就踫壞了,所以才會種些堅硬的樹木。」

還有他沒說的是,這府中下人會打架的很多,但擅長園藝一個也沒有,所以最後只好種這些松柏銖樹等植物,不用怎麼侍弄自己就會長得很好。

管事的說明梁秋蓮可不怎麼滿意。

「這里以後可是我當家,豈可如此不堪入目?」她折了一枝松枝,不屑地扔在了地上。

「這些松樹和鐵木尤其刺眼,以後都給我砍了,還有那欄桿怎麼會漆成朱色?多俗氣啊!黑色才顯得大氣,也要全部重漆……」

她不知道,她所說的話,可是讓隔著一道樹叢、還坐在涼亭里的徐氏與南平公主听得一清二楚。

那死丫頭還沒嫁過來就把自己當女主人了?還當家呢!她可還沒死呢!徐氏氣得牙癢癢的,差點沒過樹叢給梁秋蓮一掌,幸好南平公主拉住了她。

「娘息怒,這婚事還不一定能成,咱們讓她作作白日夢就算了。」南平公主也很不悅,這梁秋蓮如此跋扈無禮,她在京里流傳的美名究竟是相府花了多少錢買的?

梁秋蓮繼續前行,旁邊有一道月洞門,這門大刺刺地開在了圍牆的中央,兩邊的庭院景色很是不同,顯得相當突仄,于是她又問了,「這扇門是通往哪里的?」

「這是連接公主府的。」管事老實地道。

「這扇門開得丑死了,一點美感也沒有。」梁秋蓮完全無法苟同,更重要的,她並不希望自己未來的夫家和公主府連在一塊兒。

畢竟她看到公主必須行禮,但南平公主那粗魯的女人,如何擔得起她的禮?「哼!公主有什麼了不起,要是我來當家,可不想還有個人在我頭上指手畫腳的,以後這扇門就給我封起來。」

封起來?公主怎麼了?是礙著她了還是殺她全家了?都還沒想著找弟媳麻煩,這未來還不一定是弟媳的女人居然器張到她頭上來了?這回換成南平公主氣得拳頭都舉起來了,幾乎就要奔過去給那不知好歹的梁秋蓮一拳,幸好徐氏拉住她。

「二郎媳婦別氣!這婚事還不一定能成呢,讓她作作白日楚就算了。」徐氏只能將公主勸她的話再奉還回去。

婆媳兩人干瞪著眼,不由隱隱開始擔心,這梁秋蓮如此霸道無禮,她們家柔柔弱弱的甄妍,真的應付得來嗎?

此時,甄妍已來到了梁秋蓮面前。

今日甄妍穿著深紅色留仙裙,外頭搭著滾白毛的粉色短襖,襯得她唇紅齒白,行進間裙擺迤邐多姿,仍是那副仙氣飄飄、不落凡塵的絕美姿態。

梁秋蓮一看就惱了,雖然她早知自己的姿色比甄妍遠遠不如,但人總喜歡騙自己,覺得自己精心打扮而來,怎麼也不會輸太多,結果今日一看,依舊比不上這個在家只是薄施脂粉的女人。

「見過梁小姐。」甄妍微微一福。

「你就是這樣行禮的?」好像抓到了她什麼小辮子,梁秋蓮譏誚著說道,「長史夫人還曾說過你禮儀周到,儼然大家呢!我看也不過是虛有其表罷了。」

甄妍卻是不慌不忙道,「不知梁小姐認為妾身何處禮儀不周了?」

「你知不知道,不多時,陛下就會替我和宋御史賜婚了?」梁秋蓮一點也沒有隱瞞來意,反而認為自己說清楚了,在這個妾室面前更能趾高氣揚,「屆時我便是宋御史的正妻,我要你跪拜,你就得跪拜!像你現在朝我行的福禮,可真是失禮了。」

樹叢後的徐氏與南平公主都听得義憤填膺,下定決心那梁秋蓮若真敢叫甄妍跪,她們一定出去罵人。

甄妍只是靜靜地看著梁秋蓮,那股子沉著,讓梁秋蓮不知為何煩躁了起來。

「那麼,請問賜婚的聖旨下了嗎?」甄妍緩緩問道。

「你什麼意思?」梁秋蓮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甄妍淡然一笑,一針見血地道,「就算陛下有意替三郎與梁小姐賜婚,聖旨也下了,可只要你們一日沒有成親,那麼梁小姐就還是梁小姐。如果我向梁小姐行大禮,反而會讓外人覺得梁小姐不懂禮節,未成親就以御史夫人自居,那麼梁小姐,甚至相府的顏面何存?」

「你……」梁秋蓮一時竟不知怎麼反駁,畢竟她雖囂張,但口才想不是很好。

「所以,我們兩人現在是平等的。」就算對方無禮,甄妍的語氣卻仍然有禮客氣,「至少妾身還向梁小姐行了禮,但梁小姐似乎並未還禮,那麼我們兩人到底是誰禮儀不周呢?」

梁秋蓮被她氣壞了,「好一副牙俐齒,你覺得這樣就想壓倒本小姐?」

她畢竟還是年輕,只覺得自己要來壓人一頭,卻反過來被人三言兩語就壓倒了,失了顏面便惱羞成怒。

詎料甄妍不把她的下馬威放在心里,而是存心想給這個千金小姐一個教訓。

「妾身非伶牙俐齒,也沒有想壓倒誰,純粹就事論事罷了。」甄妍剛才可是在院子里看了好一陣子梁秋蓮的作派,對她辱及國公府的言論很是反感。「就像妾身知道『將入戶,視必下,入戶奉,視瞻毋回』,到了他人的府邸,不會隨便亂看,嘲笑他人府邸庸俗或單調才真是無禮,妾身更不會隨便觸踫主人家的東西,比如攀折花木等等,那更是大大的不敬。」

她不讓梁秋蓮有機會辯解,一句一句說得條理分明,卻字字誅心,「今日梁小姐特地前來尋妾身,似是討教禮儀來的,妾身便以自身所學相告,今日是勇國公府家風寬宥,相信夫人與公主都會原諒小姐的失言先禮,若換了他人府邸,染小姐于禮儀一事上可不能投機取巧,趁主人不在時言出不逾、動手動腳,那可是會被人嘲笑的。」

說得好啊!徐氏與南平公主听到這里,簡直想替甄妍歡呼,順便放個煙花慶祝,三郎果然好眼光,挑的妾室不僅漂亮得像仙女一樣,訓起人來也是一套一套的,要是換成她們來面對梁秋蓮,這些肯定是說不出的,弄不好最後還是得靠式力解決。

「你你你……」梁秋蓮舉起手來指著甄妍,整個人憤怒得發抖,「你很好!區區一個妾室,真以為本小姐治不了你?居然敢這麼和本小姐說話?」

甄妍卻是笑了,面對對方的怒氣完全不以為忤,「梁小姐言重了,這里是勇國公府,妾身在這片土地上,敢與梁小姐如此說話,本著的也不過就是一句話已,妾身……」她定定地看著梁秋蓮,神情轉為端正嚴肅。「名正言順!」

「好一個名正言順!

這下徐氏與南平公主都坐不住了,邊拍著手邊從樹叢那頭走了出來,看著梁秋蓮那副忽青忽白的臉蛋,還有掩飾不住的怒氣,她們樂在心里,不介意再在火上添把油。

「梁小姐,你要和妍兒說的話也說完了吧?」徐氏清了清喉嚨,這是很明顯的逐客了,但她假意擺出來的正經表情卻更令梁秋蓮怒不可遏。「麻煩下次要折我們國公府里的花木時,請名正言順再來折。」

「還有,想封我公主府的門,本公主等你名正言順地來封!」南平公主更加了一句,讓梁秋蓮完全下不了台。

「哼!」梁秋蓮此次前來,什麼目的都沒達到,還被奚落成這樣,氣得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待梁秋蓮離去,徐氏與南平公主才由假笑轉為真心的笑容。

徐氏還先大笑三聲之後朝著甄妍說道,「妍兒,想不到你真敢當面教訓她,梁秋蓮是相爺之女,我們還怕你吃虧了呢!」

「夫人與公主說笑了,妾身還怕得罪了梁小姐,會替國公府帶來麻煩。」甄妍斂衽道。

「咱們國公府還怕他相府?何況她自己送上臉來給人打,不打說不過去啊!你說的那幾句話,實在太大快人心了!」南平公主笑道。

「妾身入了國公府後,並沒有什麼貢獻,只記得相公曾經與妾身說過的……」甄妍正了正臉色。「咱們國公府的家風就在那個『勇』字上,所以妾身遇到什麼困難,都不能退縮。」

「說得好說得好,怎麼你長得這麼漂亮,也這麼會說話呢!」

「你放心,沖你這句話,國公府怎麼也不能讓梁秋蓮那潑婦進門來。」

婆媳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帶著甄妍又回到後院涼亭里喝茶散心,很快地,梁秋蓮的事就被她們拋在了腦後。

可甄妍卻是對她們的好意感懷在心,她知道她們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是真心的對她好。

在這府里,宋知劍、宋知弩與國公爺為了阻擋陛下賜婚,正在皇宮里忙碌著,幾天都沒有回府,而面對梁秋蓮的威脅,也有徐氏與南平公主替她撐腰。

甄妍笑得很真誠,一股酸意卻由胸腑涌上,讓她眼眶都濕了。

這,就是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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