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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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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嫡女貴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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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7: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功勛換拒婚

「……臣至甄平家中,搜出密信若干,上面說明了甄平曾經是先太子幕僚。而他如今與京中某人尚有牽扯,那人利用自己熟悉甄平家的地形,便設局陷害陛下,所以此事的確與甄平無涉。然而陛下至甄府看似隨興而為,但或者是有人熟知陛下喜好,刻意領南巡隊伍至江寧,蠱惑陛下入甄。故臣以為,刺殺事件的幕後主使者,除了是京中之人,必然也是當日跟隨在陛邊重臣的其中一位。」來到皇帝面前,宋知劍廢話不多說,立刻將江寧一行的收獲盡數稟報。

「朕就知道,派宋卿出馬,什麼難事都可迎刃而解,可是……」李康睿雖是褒獎了兩句,卻是听得面色凝重。

他左思右想,怎麼都回想不起來當初自己是怎麼動念要入甄府的。

宋知劍早料到了這個結果,于是又呈上了一份文書,「這是臣整理出來那日隨行的所有官員,能接觸到陛邊的,至少也要五品以上,他們在南巡那幾日的所做所為還有所接觸的人事物等上面都有記載。」

李康睿很是滿意。「宋卿做事就是穩妥,這份文件待朕細看一番,說不定能想出什麼端倪。」

「不過臣需提醒陛下,臣能調查出南巡時諸位大人的行止,也大多是從當日隨行的宮人奴僕中問出來的,或許有他們的成見,也大多流于表面,真正若有私底下的勾當是他們看不到的,所以臣暫時也無法縮小名單的範圍。」他刻意引導皇帝在名單上看一下。

果然,李康睿本能的瞄了一眼那名單,擺在名單第一位的就是當今相爺梁祥。當然李康睿不會馬上懷疑梁祥或是名單上任何一個人就是主謀,不過這卻提醒了他一件事。

「唉呀,宋卿,朕正想與你提一件事,不過看到你這名單上提到梁相爺卻是不巧了。」李康睿指著名單上的梁祥。

「不知陛所言何事?」宋知劍裝著傻。

「前陣子朕因治水救災之事要賞梁相,但梁相只求了要朕替他女兒賜婚,賜婚的對象就是……就是你。」李康睿難得臉上出現尷尬。

畢竟他說的事,很可能是他思慮不周,偏偏宋知劍又那麼盡心盡力替他辦事,感覺好像被他這個皇帝在背後捅一刀似的。

「當時朕也是考慮到你年紀不小了,那梁相之女在京中又有才貌雙全的美名,認為這該是一樁好姻緣,所以……」像是要解釋自己是有經過深思熟慮的,李康睿又急急補充。「只是現在梁相在這名單上,這賜婚似乎不是那麼妥當了。」

「臣謝陛下厚愛。」宋知劍當然沒去揭皇帝的瘡疤,聰明地先感恩戴德一陣,然後又假意避嫌道,「在此時機,若陛下替臣與梁相之女賜婚,只怕臣便不再適合繼續調查此案,是否要移交大理寺查辦?」

「怎麼可以?大理寺那群飯桶查了幾個月也沒查出朵花,倒是你去一趟江寧就有這麼大收獲,此事非你不可。」現在有這麼多大臣牽涉入刺殺事件,皇帝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替他擋了一箭、連命都差點送了的宋知劍了,更別說宋知劍的辦事能力的確不同凡響。

「若是如此,只怕梁相那里陛下交代不過去,何況陛下已經答應他了,君無戲言……」宋知劍似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宋卿可有什麼好辦法?」李康睿也開始煩惱起來。他已經答應梁祥,但有什麼辦法能在這個案子查清楚之前先不要下旨賜婚?

「陛下,這個案子要徹查下去,曠日費時,那梁相之女如今年已十六,怕拖不了那麼久。」宋知劍一副破罐子子破摔的堅決表情。「不若臣也以功勞陛下討一個拒婚吧!這樣陛下就可以把這件事推到臣頭上。」

「真的?」李康睿有些訝異,卻很滿意宋知劍的選擇。「你不怕拒絕賜婚會得罪梁相?」

「不管這賜婚是怎麼不成的,總歸臣已經得罪梁相了。」宋知劍苦笑。

仔細想想也是,勇國公本就與梁祥不和,如今這樁婚事又告吹了的話,無論原因是什麼,就算是皇帝自己反悔,梁祥也絕對恨死了宋知劍。

更何況,宋知劍還把梁祥擺在那刺殺一案名單的第一位呢!他要查相爺,能不得罪人嗎?

宋知劍對梁祥之女那雲淡風輕的模樣讓李康睿品出了點奇妙,不由挑著眉問道,「宋卿,你老實告訴朕,其實你不喜歡梁相之女吧?」

「不喜歡。」宋知劍毫不猶豫地道。

李康睿終是反應過來自己被他設計,答應了取消賜婚。原應該大怒,想不到他居然笑了出來。「你這混賬!早說不就得了。」

「臣只是替陛下分解勞。」宋知劍說得平平淡淡,好像剛才說的不是他的終身大事一般。

李康睿真的服了,也有些好氣好笑。這小伙子年紀輕輕,怎麼就那麼多心思,還藏得跟大海一樣深,臉上都看不出情緒的。

「罷了罷了,那得罪人的事就讓你去做好了。只是你要用什麼功勛來抵梁相要求的賜婚?那功可得夠大才行!」

宋知劍微微笑。「臣心中有數,必不會讓陛下失望。」

在勇國公府長孫宋英杰出世的那一年,北方異族作亂,異族可汗率大軍二十萬南下,在短短幾天之內逼近朔州,直指京師,勇國公宋振邦原想重披戰袍,但長子宋知槍與剛出月的長媳何芳堅持代父披掛上陣,于是夫婦兩人便含淚將幼子留在京師家中,自已領兵出征。

這一去就是數年,宋英杰也從一個軟綿綿的娃兒變成如今白白胖胖、聰明伶俐的小頑皮。也是勇國公府的家風開明,無內斗爭權之事,每個人都疼惜這個從小與父母分離的孩子,連宋知劍都不例外,于是宋英杰可說是集千萬寵愛于一身的成長,也幸好府里眾人雖疼寵卻不溺愛,這孩子雖說調皮了些,性格卻也端正可喜。

宋英杰最黏的不是疼他至骨子里的祖父母,也不是常拿玩具給他的二叔宋知弩,反而是不苟言笑的三叔宋知劍,他似乎完全不怕宋知劍那冷冰冰的臉,一股腦兒的湊過去,從看不懂字、還說不清楚的時候就學著宋知劍搖頭晃腦的讀書,所以宋振邦里早就請了李夫子替他啟蒙。

愛讀書就去讀吧!反正勇國公府一門武將,也不差少這一個,不是也出了宋知劍這個奇葩嗎?再來個宋英杰,說不定也能讓府里變得文雅一些。

然而李夫子或許太過嚴肅古板,所以宋英杰逃課打混、把府里弄得雞飛狗跳,宋振邦氣得胡子都直了,宋知槍也寫信來罵過幾回,不過宋英杰最後都逃到宋知劍那里,直至宋知劍把人拎回來,這小子才會安分幾日,再周而復始的調皮搗蛋。

所以勇國公府的人就看出來了,能夠整治宋英杰的就只有府里這個不苟言笑的三爺了,于是宋知槍寫信給宋知劍,希望他能親自教導佷兒,畢竟宋知劍這個史上最年輕的狀元,那才高八斗不是假的,而他更希望宋英杰多少能學著宋知劍的沉穩,不要老是飛揚跳月兌的,要知道這個世襲的國公爵位最後很可能在宋英杰身上,能夠有個端正沉穩的性格是最好了。

偏宋知劍忙于國事,遲遲不答應親授子佷,國公府的人也不能強逼,如今機會卻來了。

今年年初北方異族可汗暴斃,幼子嗣位,宋知槍與何芳夫婦趁著異族人心不穩時突襲,成功地將異族大軍逼退百里,逼得他們送來降書,劃地賠款,如今異族使者便是跟著宋知槍夫婦一起班師回朝。

他們回來時恰恰踫上宋知劍被皇帝賜婚這事,于是宋知劍便與宋知槍交換條件,要他們拿功勛向皇帝要求替自己解除賜婚,自己便收下宋英杰這個學生。

宋知槍幾乎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對他來說功勛易得,多打幾場仗就好了,何況國公世襲,爵位他有了,財富權力也都有了,至于那些打勝仗的光榮事跡,就算陛下不表揚,黎民百姓也都知道了,他什麼都不缺,唯獨兒子缺了一個好老師。

所以在宋知槍入宮時,李夫子告老還鄉,宋知劍直接將宋英杰丟給了甄妍,他相信只有她能在短時間內讓宋英杰的學習程度下飛快的成長。

畢竟宋英杰非常喜歡她,她的授課方式生動有趣,也剛好對了這小子的脾胃,雖說她十二歲以前的事沒有記憶,但學過的不會忘,她的學識夠廣,也因不在朝中所以不帶有何成見,兼之比他更有耐心,讓她來為宋英杰啟蒙,簡直再適當不過。

至于宋知劍也會隔幾日檢查考校下宋英杰,引導他的思路,這個孩子不適合古板迂腐的教法,給他足夠的空間自己探索思考,宋知劍相信宋英杰以後的成就會不下于他。

甄妍知道了這一切來龍去脈,知曉宋知劍是想找點事給她做,免她耿耿于懷自己的身世,鎮日胡思亂想,兼之宋知槍夫婦也算是幫了她與三郎一回,于是她內心感動之余也擺正了態度,仔細教導起宋英杰。

時間一日一日過去,很快地便接近年節了。

甄妍正在教宋英杰書法,都說字由象形而來,每個字都有背後的故事,她特地將書法教得如畫圖一般,讓宋英杰學得津津有味,這陣子法功力大增,上回抄了篇老子,讓一向寡言的宋知劍也贊了兩聲,于是宋英術跟甄妍學習得更勤快。

勇國公府的人見他變得如此勤奮,交出來的成績也極為喜人,對于宋知劍的安排也就接受了。

也就是勇國公府掌權的人都沒什麼文才,風氣又開明,否則換了個人家,哪里有可能讓一個妾來教嫡長孫的呢?

春草帶著管事來到甄妍的書房里,甄妍正在看著宋英杰寫字,听到管事的來意,她也不由怔了下。

「今科狀元岑公子來訪,說甄姨娘之父是他的老師,如今他要派官了,所以來向姨娘拜別。」

甄姨斂了斂目,雖是有些疑惑,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熱絡或急迫,只是淺笑道,「煩管事請岑公子稍待,孫少爺這篇文章快完成了,寫完我便過去。」

管事客氣地回了禮便出去稟報了。甄妍的反應相當得體,他還得帶給國公爺與夫人,因為這個岑公子雖然由頭充分,但實在出現得太突然了。

約莫過了兩刻鐘,甄妍緩緩出現花廳之中,此時見到宋振邦及徐氏和南平公主夫婦都在廳里,她有些訝異,不過仍是落落大方地入了廳,與所有人見禮。

「甄姑娘!別來無恙。」岑明書再見甄妍,發現她氣色比起之前在江寧相遇時還要好,心中雖是失落,卻也有些不甘。

要不是他被科考所困,他早就向甄妍提親了,這個嬌美的人兒,原本該是他的啊。

不過心里這麼想,表面上岑明書當然不敢表現出來,何況他一直以來讀的聖賢書也讓他不敢再對甄妍有什麼妄想,只是心中的不平及對她的疼惜仍是忍不住表現出來。

「听說岑公子將要任官,妾身祝公子一帆風順,官運亨通。」甄妍有些疏遠地說道,畢竟她的三郎對這個岑明書似乎並不喜。

提到任官,岑明書雖是以這理由做名頭找來,但他臉上並沒有一絲欣喜。「岑某此次外放徐州,不知何時方能回京,此次一別,只怕便再也見不著了。」

這下不僅甄妍意外,國公府的幾個人也意外得很。

「岑公子才華出眾,竟沒有入翰林嗎?」甄妍直言問了其它人也想問的問題。

岑明書表情有些不自在地道,「原該入翰林的,但听說陛下听了某個臣子的諫言,臨時改了想法,便將岑某外放了。」

「誰有那麼大的面子,說幾句就讓陛下將今科狀元外放?」宋振邦被他激起了好奇心。

岑明書臉色有些難看地說道,「那人便是貴府三爺,宋御史。」

國公府眾人表情都不由僵了一下,宋振邦更是干巴巴地道,「那個……如果是我家三郎向陛下進的言,那麼你又尚未任官,是怎麼知道朝中的事?」

岑明書的臉色更黑了。「因為岑某接到派令,要到宮中謝恩,恰巧遇到宋御史,他親口告訴我的,他還說……」

「說什麼?」國公府的每個人都睜大了眼楮,豎起耳朵听著,因為岑明書所說的事太不像宋知劍的作風了,偏他又沒必要說謊。

「宋御史說,既然岑某這麼關心恩師之女,那麼此次外放便要做出好成績,莫讓恩師失望了。」岑明書訕訕地道。

這話怎麼听都有些爭風吃醋的味道在里頭,國公府眾人神情各異,不過都有些暖昧地望向了甄妍,後者只能故作鎮靜,但袖子下的玉手已極不不自在地絞成了麻花。

三郎他……當真為了不讓岑明書和她多接觸,所以動用關系將岑明書扔得離京師遠遠的?

甄妍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但忍不住就是會朝這方面去猜測,一時之間她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受。

「皇上如此安排必有其深意,岑公子不必多心,依岑公子的才學,無論到哪里都必能月兌穎而出。」她仍然一副溫婉的模樣,似是沒听出岑明書那番實為抱怨的告別有什麼不對。

府里其它人見她這語意懇切,也點了點頭,認為她應對得十分得體。

岑明書卻是有些怏怏,她以前至少還會和他說笑兩句,如今對他態度疏遠許多,不知是否因為嫁與宋知劍為妾,國公府的人瞧不起她,所以她委屈自己,必須伏低做小,不敢和他多說。

這種認知更使他難受,他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道,「其實依甄姑娘的才名與美貌嫁與人做妾實是屈就了,你本有更好的去處,為何……」

「岑公子,請慎言。」甄妍肅著臉打斷了他的話。

他說的沒錯,或許她嫁到下品官家或是一般書香世家、富豪大院等等都能做為正妻,不需要委屈自己給朝中新貴做妾,但她卻是心甘情願的。

當初與宋知劍相識是在那麼一個尷尬的情況下,其實她已失了清白,可是他不說,她不認,那件事要裝傻過去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在護送他回京那一個多月里,與他鎮日相處,她早已情根深種,所以在他提出要納她為妾時,她並沒考慮多久就答應了。

雖然知道他只是遵循她父親的遺願,同時對看了她身子的事負責,但她是真心想跟這個男人在一起。當時她父親身懷刺殺皇帝的嫌疑,她能陪在他身邊的唯一一條路也就是答應做他的妾,所以她並不覺得委屈。

如今看來,勇國公府已算待她很好,沒有將妾當成什麼低三下四的人,縱使一開始對她有誤解,很快也就解開心結接納她了。

或許她日後必須面對宋知劍娶妻生子,甚至漸漸不再寵溺她的情況,那麼至少她還有過真心被他喜歡的時候,這就夠了。

「岑公子,在這勇國公府內,三郎知我惜我,國公與夫人、公主與兄長都十分疼愛妾身,沒有任何錯待為難,此生能遇上三郎是妾身的福分,方才那樣的話就不要再說。」她原本對岑明書有些歉意,如今已成了全然的冷漠。「此次任官,岑公子必然鎖事纏身,妾身不好耽誤,公子請回吧。」

「岑某……」岑明書深深地看著她,知道自己得罪她了,但他是真心為她感到驚惜與不舍,只是這番苦心只怕她體會不到。

嘆了口氣,岑明書與宋振邦及甄妍等人辭別,轉身離開。

而他一走,這屋里的氣氛陡然變得奇怪,倒不是有誰對甄妍怒目相視或是認為她與岑明書有什麼苟且,畢竟她後來說的話讓府里每個人听了都很舒服。

眾人是對于宋知劍那反常的舉動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甄妍一個人獨自面對著一群好奇打量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說道,「其實……其實妾身與岑明書過去也只是點頭之交,並不知他會說出那樣失禮的話。」

「沒關系,那個岑明書怎麼比得上我們三郎,有長眼楮的都不會選他!」宋振邦揮了揮手,曖昧地笑了起來。「倒是你,和三郎去了一趟南方,感情大進啊?」

「這……」甄妍微紅了臉,認也不對,不生認更不對,倒叫她窘在了當場。

「瞧這副嬌模樣,三郎要不動心才有鬼了。」徐氏直接不客氣地哈哈大笑起來。「難怪這岑明書表現出一點故人情誼,咱們三郎似乎就吃醋了啊!」

宋知弩也跟著笑起了弟弟,機會難得啊!「想不到平時看起來八風吹不動的三弟還是個情種啊,不動聲色地就把情敵弄到了幾百里外。」

「嘻嘻,改天我得去好好問問父皇,這三弟是怎麼和他說的。」南平公主也湊趣了一句。

甄妍實在對這家人感到無奈又好笑,但她又不好插口,其實她理智上認為宋知劍這麼做必有深意,不完全是因為兒女情長,但情感上卻又隱隱猜測他應該真有幾分吃醋的可能。因為他這陣子對她的寵愛,她有這個自信。

眾人聊得開心,沒發現大門口出現了一道人影,而這人是靜靜地听了眾人的談話半晌,驀地語氣淡然地開口。

「你們在聊什麼?」

所有話聲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著門口的宋知劍,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果然不能在人背後議論啊!

在勇國公府,宋知劍有種莫名的威嚴,連宋振邦都不會直迎其鋒,所以他這麼一問,每個人都吶達地說不上話。

宋知劍環視眾人一圈,面無表情地進了廳,拉起了甄妍往外走,甄妍連忙與眾人致意,但屋里一干人等卻都默然無語,目送著他們離開。

詎料,待宋知劍走出門口時驀地停步,朝屋里拋了一句話——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說完,他帶著甄妍快步向前,直到十幾步開外,卻听到廳內傳來驚天的笑聲。

宋知槍夫婦回京,勇國公府便在正廳設宴,全家一起用膳,宋振邦拿出家主的威嚴要求一個都不許少,果然到了晚膳時間,廳里坐得滿滿當當,唯獨宋知劍身邊空出了一個位置。

「這個位置是三郎妾室的吧?怎地不見人?」宋知槍可是很好奇,听說弟弟拿了他的功勛向皇帝拒婚,為的可就是這個絕代佳人,他早就想看有甄妍究竟是美到了什麼程度,能勾動他這冰塊似的弟弟。

何芳更是笑道,「听說妍兒琴棋書畫精通,倒是與三弟很般配呢!」

南平公主突然神秘地笑道,「她精通的可不只這些。」

「喔?還有什麼持別的?」何芳與宋知槍同時被引起了興趣。

南平公主閉口不語,只是笑著,其它人也賣著關子不說,倒讓宋知槍夫婦有些期待起來。

不久,婢女們端著大盤子上菜,宋知槍夫婦知道府里廚子的手藝也就一般,並沒抱多少期待,想不到這菜色上,差點沒看花他們的眼。

砂鍋魚頭、八寶豆腐、芋泥鴨方、鱔絲腰花、百合筍干爆臘肉、松鼠鱖魚……道道都是南方珍饈,擺盤精美,刀工細致,色彩盎然,而菜肴飄出的香氣更是令人食指大動。

「咱們府里換了廚子?」宋知槍邊吞著口水邊問。

此時,甄妍親自端出了最後一道桂花鮮栗羹,听到了他的問題,不由看了眼宋知劍。見宋知劍點了點頭,甄妍才笑著解釋道︰「將軍及將軍夫人此次回京,為三郎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妾身感懷于心卻無以為報,只好做這麼一桌菜,希望將軍及將軍夫人會喜歡。」

宋知槍與何芳聞聲,注意力從菜肴上被拉了過去,看到說話的竟是這麼一個國色天香的大美女,當齊齊哇了一聲。

甄妍今日持別打扮,穿著月白色然青鳥花籠裙,外罩櫻色對襟祆子,梳著墮馬髻,斜斜插著的銀釵上有幾朵小小的仙花,看起來端莊之中含著俏麗,比她平時素淨的裝扮更添了幾分活力,其實不僅僅宋知槍夫婦看呆了,其它人也都多看了兩眼。

要不是出身平民,這等姿容氣度,嫁入皇家綽綽有余了啊!

宋知劍讓她在空位上坐下,按理甄妍只是個妾,是不能同桌共餐的,不過勇國公府本就沒那麼多規矩,兼之這府里的人都接納她了,她的才貌也征服了所有人,令眾人再無絲毫小看,于是也特地為她留了位置。

「好!果真是佳人無雙,又有一身好手藝,三弟你有福氣啊!」宋知槍大笑著往宋知劍背上一拍。

被一個武功高強的大將軍從背上拍掌,宋知劍不由吃痛,無奈地看著他。「大哥你很想寶兒早早就沒了老師嗎?」

「誰不知你這老師怠懶得很,幸虧甄姨娘才華出眾,我家寶兒寫的那手字都快比當爹的我好了。」想到得意處,宋知槍囂張地笑了起來。

宋知劍對宋英杰的安排,讓那孩子一口氣有了兩個老師,學習突飛猛進,當宋英杰咬文嚼字的向他這個老子掉書袋的時候,他還差點被弄暈了。

他一個大老粗也能有學富五車的孩子,真是青出于藍啊!

宋知劍瞧他得意忘形的模樣,淡淡地提醒道,「別忙著笑,你不吃嗎?」

吃?宋知槍這才猛地想起,滿桌佳肴他還來不及吃呢!定楮一看,滿屋子的人早就下筷如下,搶得不亦樂乎了。

宋知槍連忙加入戰局,可是畢竟手慢了,何芳一手叉著塊鴨方,另一手還能空出來端個碗給他。「夫君,妍兒做的菜,簡直比皇宮御膳都還好吃!快快快,這碗湯可是為妻特地先替你搶下的。」

「賢妻啊!」他笑吟吟地接過碗,不過當然不會傻到先吃,而是又動手去夾了魚肉。

另一頭,南平公主夫婦則是合作恆快,他們時常一起吃甄妍做的菜,所以對于如何在短時間吃到最多東西也頗有心得。

只見宋知弩在吃的時候,南平公主就不停的替兩人布菜,反之她在吃的時候,宋知弩也不停地替彼此盛湯舀菜的,有起來倒比宋知槍夫婦大手大腳的搶要文雅多了。

至于國公夫婦那就更不講究了,反正也沒人敢同他們搶,只要他們筷子所指之處,其它人就暫時避退,直到他們夾到自己滿意的菜,其它人才會繼續進攻。

如此一來一往才幾個回合,菜肴已經所剩無幾,宋知劍有些哭笑不得,因為他連一口都還沒吃到。

在戰場上,當真百無一用是書生。

甄妍也一樣傻乎乎地坐著,看著桌桌上戰況激烈,自己連手都伸不出去。不過她倒是氣定神閑,側過頭低聲朝著宋知劍說道,「替你留了份在後頭呢!」

宋知劍唇角微勾。「聰明。」

兩人意思意思地舀了碗羹湯,慢條斯理地吃著,一邊欣賞勇國公府里眾人的生猛精悍。

由于菜色豐盛精致,這場宴席吃得大伙兒心滿意足,風卷殘雲之後也早早散了場,宋知劍便帶著甄妍慢慢踱回院落。

月明星希,甄妍吸了口含著草香的冷空氣,嬌軀微顫了一下,宋知劍順手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卻讓甄妍甜入了心里。

「那個……」甄妍像是閑聊般,突然提起某一件事。「岑明書外放徐州,真的是你刻意為之?」

昨日岑明書來訪離去後,宋知劍來帶她走,卻沒來得及說兩句話,他又忙別的事去了,岑明書外放這事她倒沒來得及和他談。

宋知劍似乎不太想糾纏在這件事情上,只是雲淡風輕地道,「我放他去徐州有特別用意,並非刻意打壓,以後你們就知道了。」

他說得越隨意,她越覺得有事,甚至他昨日沒時間能和她好好說話,她都懷疑起是他刻意在逃避這個話題。「你這麼做,真沒有一點拈酸吃醋的因素嗎?」

瞧著她打趣的眼眸,宋知劍沒好氣道,「你在取笑我?」

「妾身不敢,只是三郎極力向皇帝婉婉拒賜婚,妾身以為……」她咬了咬唇,感受著身上他的衣物給她帶來的溫暖,鼓起勇氣道,「三郎已經很喜歡妾身了?」

她雖像是玩笑般不經意說出,但心中早緊張得如小鹿亂撞,眼神左右亂飄,都不好意思停在他臉上。

宋知劍看著她緊緊絞著的十只手指,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意,突然低聲笑了起來。

那種笑聲,撓得人心頭都發癢躁動。

「為了證明你說的話,我突然不想吃晚膳了。」

「為什麼?」她慌張地抬頭,卻對上他不懷好意的黑眸。

「我想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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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帝後召見

賜婚一事告吹,梁祥差點沒氣壞了,小心翼翼地向皇帝迿問原因,皇帝很無奈地回答,宋家大爺用他打勝仗的功績來替自家小弟拒婚了。

畢竟那場戰役換來的是幾十年的和平,比起來梁祥那小小的治水救災功績,根本不值一提。

梁祥一听就知道有鬼,便陰惻惻向皇帝進言拒婚一事必然是宋知劍自己的意思,因為他現在獨寵他的妾室甄妍,以後怕是會做出寵妾滅妻的事。

更重要的,梁祥提出了一件李康睿從來不知道的事——甄妍是甄平的女兒。

李康睿沉默了,宋知劍納了甄平的女兒,卻從來沒向他提過,後來宋知劍去江寧調查甄平的事如此順利,只怕也有那甄妍的協助。

他很清楚本宋知劍並非背叛他,也不相信有這個可能,畢竟宋知劍替他擋了一箭差點死去,但這隱瞞也讓李康睿極不舒服,很顯然地,宋知劍將他小妾的身分隱瞞到這個時候,就是要讓自自己無法降罪在她身上,因為宋知劍已經證明了甄平的無辜。

李康睿突然想起來,皇後曾說到前些日子南平公主送進宮里的幾樣飾品,樣式新奇不落俗套,她很喜歡,听說就是宋知劍的小妾做的。

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夠讓冷情的宋知劍保護成這個樣子,甚至讓皇後娘娘都念念不忘?李康睿在好奇及不滿的矛盾情緒下,便讓皇後出面召甄妍入宮來,讓他好好瞧瞧。

勇國公府里,甄妍收到了皇後的邀請,只覺莫名其妙,宋知劍也疑心不已,卻不能去問皇帝與皇後想搞什麼鬼。怕皇上認出她來,特意讓她在額上畫個青色胎記,末了,他還將進宮的禮節問甄妍耳提面命一番,讓南平公主陪她入宮去,自己則繼續忙很皇帝交辦的事。

由于皇後只召見甄妍一人,南平公主就回了自己出嫁前的寢殿休息,一名老太監帶著甄妍進入後宮。

她明明是第一次來,卻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對這個環境有些熟悉,哪里的地板掉了塊磚,轉過哪個彎會看到整排的楊柳,還有那座莊嚴又華麗的宮殿便是皇後所住的清寧宮,她都知道。

「甄姨娘可曾來過皇宮?似乎熟門熟路的。」帶路的老太監陰陽怪氣地說著。

「不曾。」甄妍搖了搖頭,但神情卻是茫然又疑惑。

「自然不曾,等會見了皇上與皇後娘娘,可別失禮了。」老太監有些不懷好意,似乎篤定這個甄妍會出糗。

宮禮可不是那麼簡單的,這陣子皇帝情緒不太對勁,這甄妍若能讓皇帝出出氣也好。

老太監領著甄妍入了清寧宮,李唐睿及皇後已經坐在里頭,不知是故意擺派頭還是怎麼,兩個人都一臉肅容,皇帝穿著明黃袍衫,皇後一襲莊重的蓮青色大袖衫裙,氣勢凜然威儀隱隱,似乎想震懾來人。

甄妍不卑不亢地進了門,她今日特別打扮,金線繡祥雲的琵琶上衣,胭脂色鳳尾羅裙,梳著垂雲,難得地插上了流蘇金步搖,讓原就美貌過人氣質不月的她更添了高貴典雅的味道。

而她走路的姿態優美,身形筆直,雙手交迭,下巴微抬卻目不斜視,行進間裙裾紋絲不動,儀態之端莊高雅,簡直可將宮里的公主妃娘都比下去,來到皇帝皇後面前,她兩膝及地,雙手伏地微拱,垂首至手部為止,口呼萬歲,禮節做得絲毫不錯,令皇帝與皇後感到驚訝不已。

要是換成一般人家的女兒,遇到帝後這種陣仗,可能早就嚇哭了,這甄妍的鎮靜真是出人意表。

而那個帶她進門的老太監亦是看得久久闔不攏嘴,老臉皺得猶如菜干一般。

李康睿嚴肅地道,「甄氏,抬起你的頭。」

甄妍微微抬頭,目光並沒有直視帝後,除了那塊胎記外,那過人的麗色已令皇帝與皇後同時點頭,似乎明白了宋知劍對她特別寵愛的緣故,有如此絕色藏在家里,換成別人也會想辦法保護得好好的。

「听說宋御史對你很是寵愛,還拂了陛下的賜婚,本宮相當好奇,你與宋御史如何認識的?」皇後開了口。

「陛下南巡至寒舍遇險,宋御史受傷,被家父救下,而後家父請求宋御史照顧民女,同時告訴民女宋御史為國之棟梁,務必保全,之後便……便與敵偕亡。宋御史因為父親的恩情便納民女為妾,方便照顧民女。」甄妍說得很清楚,沒有一絲隱瞞。

「甄平奎涉入刺殺朕的阻謀,宋御史卻將罪人之女藏匿不報,你認為該當何罪?」皇帝突然厲聲一喝。

「宋御史沒有罪。」甄妍終于直視皇帝,表情沒有一絲退縮,而是十分堅定地道,「陛下何言民女是罪人之女?家父已然證明無辜,也就是家父識人不清,被朋友利用,因而造成禍事。雖說不知者無罪,但陛下萬金之軀豈能有失,家父也因此付出生命。若是皇上仍要問罪,就問罪于民女吧。」

這句話言之意便是,甄平無罪,所以她也不是罪人之女,因此宋知劍當然更沒有罪。如果你這皇帝只是因為心里不開心想殺人,那就殺她吧!

「這罪,你要替宋知劍擔了?」李康睿的表情很是古怪。

甄妍毫不猶豫回道,「民女自知人微言輕,並非替宋御史擔罪,因為宋御史沒有罪,何祝宋御史還需替皇上分憂解勞,豈可受屈于這等小事?民女只是想,如果皇上余怒未消,那麼民女願獻出生命,等宋御史替陛下查出那樁禍事的背後主使者,使陛下平息怒氣,真相大白,那民女也算死得其所。」

「你不怕死?」皇後凝重的神情慢慢的放松了一點,她還真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女子,與她見過的所有閨閣小姐都格外不同,連她自己生的女兒,在氣度和膽量上說不定都還差這個甄妍一點。

氣氛瞬間凝結了起來,似乎甄妍接下來的話就會決定她的生死。

「民女……其實很怕。」甄妍終于露出了第一個符合她口口聲聲自稱民女的表情,她苦笑了一下。「民女袖子底下的手其實抖得都快撐不住身體了,也幸好跪在這里,所以顯不出腿軟,不至往陛上及娘娘面前失儀。」

想不到她如此擔率,皇帝與皇後互視了一眼,突然覺得眼前這幕有點滑稽,自己彷佛欺負民女的市井惡棍,甄妍就是那個可憐兮兮瑟瑟發抖的受害者。

「朕以為,你是仗著朕還要重用宋知劍,不會下令直接砍了你呢!」李康睿仔細看著她,倒覺得眼前的女子很合他的眼緣,越看越順眼起來。

「陛下言重了。」甄妍正經八百地道,「如果陛真的賜民女死,宋御史或許會難過,但他對陛下忠心耿耿,絕不會違抗陛下的命令,頂多會賄賂劊子手換一把快點的刀,砍民女的頭時比較不會那麼痛。」

賄賂都能講得這麼理所當然,李唐睿與皇後不由面面相覷,腦子想象宋知劍頂著張冷臉塞銀票給劊子手的畫面,竟是忍不住同時笑了出來,那一臉嚴肅也撐不住了。

「真有你的,幾句話能讓朕與皇後同時發笑,你也算朝中第一人。」李康睿笑著搖頭。

「你放心吧!朕不會問罪于你,也不會問罪于宋知劍,朕也只是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迷得宋知劍拐個彎來隱瞞朕。」

「謝陛下恩典。」甄妍再次叩首。

「你平身吧。」皇後也搖頭笑著,「南平送給本宮的繡品本宮很喜歡,下回叫她多帶點來。」

「是,皇後娘娘。」

于是,一場充滿試探的會面,有驚無險地度過了,甄妍向李康睿及皇後行禮道別後,仍是由那老太監帶她離開。

才走到清寧宮大門,甄妍便發現外頭下雪了,雪花一片片的落在莊嚴肅穆的後宮之中,方圓四周只有她與一個老太監,身處其中,竟有種迷離又孤寂的感覺。

清寧宮內,皇帝的聲音隱隱傳來,讓甄妍的心微微一沉。

「……這個甄妍容貌似態皆是不俗,更是勇氣可嘉膽識過人,難怪宋知劍鐘情此女,只可惜……」

甄妍伸出了手,接住一片雪花,感受到徹骨的寒意。

只可惜她出身低微,只是個妾。

看到甄妍平安出了清寧宮,南平公主也松了口氣,與她一起到了承天門外,打算直接打道回府。

來時兩人同坐一車,國公府的馬車還沒到,可是甄妍看到了不遠處宋知弩已站在另一輛馬車旁,還向她點頭示意。

她知道宋知弩這是親自來接南平公主了,自己不好夾在其中,便笑著請南平公主和宋知弩同車先行,自己在這里等著國公府的馬車前來即可。

南平公主也不拖沓,朝著宋知弩走去,甄妍看著宋知弩迎上前,替南王公主撐起了一把傘,另一手握住南平公主柔荑,兩人慢慢的走回馬車。

接著,宋知弩扶著南平公主上了馬車,他雖是個粗人,但扶南平公主的動作十分輕柔小心,南平公主上了馬車之後還調皮地故意用腳點了下宋知弩腰側,髒了他的衣。

雖然離得遠了,听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不過大抵是夫妻之間的打情罵俏,南平公主與宋知弩笑笑鬧鬧,看著彼此的目光沒有尊卑高低,最後一起坐進馬車,慢慢駛離。

甄妍知道,宋知弩雖是尚公主,但他們實是兩情相悅的。

甄妍突然覺得很羨慕。

剛才皇帝的欲言又止,像是這冬日的落雪一般冰冷地刺痛了她。她只是個妾,無論現在再怎麼受寵,在宋知劍娶正妻的那日便是幸福的終點。

就算她真正的身世可能很不凡,但畢竟那是見不得光的,她只會是甄妍,也只能是甄妍。

她的三郎,終是要和別的女人牽手,替別的女人撐傘。

一顆心微微地痛了起來,剛剛面聖她都沒有一絲膽怯,但一想到未來要看著宋知劍愛別的女人,她真的覺得懼恐,覺得惶恐。

雪越下越大了,幾乎要迷了她的眼,但她卻呆立在雪中,似乎想讓這冰寒將自己吞噬,她便不用面對那不可知的未來。

一片白茫茫之中,驀地出現了一道頎長的身影,由遠而近。

甄妍一直看著那道身影,她覺得她看到了宋知劍,一身紫色朝服,腰系玉帶,顯得他卓爾不凡,穩重內斂。他撐著傘朝她走來,當那把傘撐到她頭頂上的時候,大手伸出,溫柔地替她撫去頭上的雪花。

她多麼希望這一切不是幻覺。

宋知劍瞧她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不由淡淡一笑,惡作劇似地將一點雪拍進了她後領。

甄妍渾身一震,知道了他是真的,她的鼻頭卻漸漸酸了起來。

「傻瓜,竟在雪中杵著。」他念了她一句,用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焐進懷里。雪大了,路上除了他們兩人,根本沒有任何過客,放眼望去盡是白茫茫一片,像是欲將兩人淹沒。

甄妍的心防,一踫到宋知劍那淡然之下的體貼便完全崩潰了,不顧一切地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胸前。

宋知劍似乎知道了她的委屈,用自己的斗篷將她包得更緊,盡量不讓風雪打上她嬌弱的身子,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在哄孩子。

她或許是這天下第一人,值得他這般獨一無二的對待。

聞著宋知劍身上的清新味道,抱著他精瘦的腰身,沒有任何一刻像此時一般讓甄妍更清楚的感受到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便是她的依靠,她的三郎當然會為她擋風遮雨,為她在雪中撐傘。

想通了,心情就不那麼悶,她終于退開他的懷中,紅著鼻子抬起頭朝他甜甜一笑,只是小手還包在他大手之中。

「我們回府吧。」宋知劍沒有多問什麼。

甄妍卻是好奇了。「你怎麼不問我在宮里的情況?」

「我知道你不會有問題。」她的姿容儀態,她的應對講退,如果還會出問題的話,這天下就沒人敢進宮了。

宋知劍的語氣仍是那麼波瀾不興,卻奇異讓甄妍的情緒安定下來。

他對她的信心驅散了她心中的寒意,他牽著她的手更堅定了她的心意。

當妾又如何,能多陪他一天是一天,他都如此無條件的信任她,那麼她也該相信無論如何他不會是個薄幸的男人。

執子之手,他溫暖著她,離開皇城慢慢的走回勇國公府,連府里的馬車也不等了,這種彼此依偎的溫暖,能擋住所有的寒冷。

在皇帝見過甄妍後,意外的沒有任何波瀾,梁祥盼望的問罪也成了一場空,于是梁秋蓮氣瘋了。

上回她親赴勇國公府踫了一舅子灰,如今眼看與宋知劍的婚事也沒指望了,梁秋蓮哪里愛得了這種委屈。從小她要什麼得不到?如今卻沒辦法嫁給最愛的男人,偏偏那男人身邊的是她現在最恨的女人。

「皇上怎麼可以出爾反爾?不是說君無戲言嗎!」梁秋蓮砸了屋里不久前才換上的飛鶴琉璃瓶擺設,又一個反手將桌面上的上等青瓷茶具全掃在地上。「言而無信還做什麼皇上!」

「蓮兒,注意你的言辭,你這是犯上!」梁祥被鬧得皺了眉,對女兒的語氣仍不敢太重。

「犯上又怎麼了?明明是他對不起我!」梁秋蓮大哭著到處亂砸發泄,發髻歪了,變得披頭散發,哪里還有一絲大家閨秀的氣質。

「皇上也沒辦法,誰叫他們家出了個驍勇善戰的宋知槍,對北疆異族的仗還打贏了。」梁祥嘆了氣

身為一國之相,卻彷佛不希望王朝打贏似的,听在別人耳中那就是其心可議了。可是沒有人知道,梁祥的確是不希望王朝越來越太平、百姓越來越歸心,因為只有越亂才越有出頭的機會,他的權勢富貴也才能更為長久……

「蓮兒,你爹也盡力了啊!」劉氏也在旁邊勸著。「總之,皇上那條路是走不通了。你何不死了這條心?王朝里的優男人萬千,比宋知劍更好的也不是沒有,你何苦執著于他。」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他!」梁秋蓮尖叫起來,要不是婢女在後頭拉著,她可能已經撲上去抓花劉氏的臉。

不過那婢女也被梁秋蓮腳踹開了。「打從十四歲那年參加宮宴,我就愛上宋知劍了,如今我都快十七了!愛了他這麼久時間,花了這麼多的心思,要我放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甘心你又能如何呢?」劉氏真有些後悔把自己女兒寵成這樣,瞧瞧她現在簡直比鄉野潑婦還不如,可是同樣的,她也不敢太過苛責,怕梁秋蓮一個沖動做出什麼傷人害已的傻事。「宋知劍他……他就是對這樁婚事沒興趣,與咱們相府也不可能和睦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宋知劍!」梁秋蓮可能是砸東西砸得累了,停下了手,但卻是轉為拉著梁祥的袖子不放。「爹,你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梁祥氣得拂袖,卻甩不開她。「胡鬧!為父已經為你求過皇上,卻被拒婚,等于在百官面前丟了一次臉,你還要為父做到什麼程度?」

梁秋蓮同樣氣惱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突然直起了身,語氣慢慢變得尖銳。「爹,你不要騙我了,我們相府與勇國公府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先前你也極力撮合我與宋知劍,我就不相信你沒有拉攏未宋知劍的想法。

若是我與宋知劍的婚事真的能成,他便不得不與我們相府綁在一起,勇國公府也不可能再與爹作對,甚至他們麾下的軍隊也能隱然算成爹的勢力,爹等于在朝中少了最大的敵人,還多了最強的助力。」

梁祥沉沉地看著梁秋蓮,這個女兒雖然刁蠻任性,但腦袋還是清楚的,她的確道出了梁祥原本的打算,可惜功虧一簣。

「爹你有沒有想過,宋知劍不娶我的原因,其實只出在一個甄妍。」提到這個名字,梁秋蓮的臉生生轉為猙獰,原本尚可稱為美貌的她,如今看來只剩可怖。「他現在寵愛甄妍,眼中自然看不到別的女人。但如果沒有了甄妍呢?他也就不得不考慮別人,而我是與他走得最近的,機會自然最大,這朝中大家也都知道爹想與宋知劍結親,又有誰敢來搶……」

「你的意思是……」梁祥心頭一動,沒想到會有一天听到梁秋蓮說出這種話,他的女兒果然長大了。

的確,梁秋蓮在說這些話時,那語氣中的恨意一點也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甄妍,必須除掉!」

勇國公府

甄妍正在教宋英杰畫圖,今日教的是小動物,雞鴨貓犬之類的東西,對一個孩童來說,現階段學這個是最有趣的,所以宋英杰也興致盎然。

「姨娘!」春草突然一臉不解地講了門,手里拿著一封信。「門房送來一封你的信。」

甄妍納悶地放下了畫筆,接過信來看。信封上的字她相當陌生,封口處還上了蠟,便是不希望除了本人之處的人開啟這信件。她想不到有什麼人會寄信給自己,不由邊拆信邊問道,「有說是誰送來的嗎?」

春草搖了搖頭。「門房說來人很是眼生,別說他沒看過,那人也不像京里人,說話有著外地的口音,而且送完信就走了。」

甄妍拿出信件閱讀,但在看清信中內容時驀地白了臉,手一抖,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姨娘怎麼了?」春草嚇了一跳。

宋英杰也被這里的動靜驚動,小腦袋朝這里探著。「甄姨娘?」

甄妍深吸了口氣,將那信件揉在手中,勉力擠出一個笑容,想比哭還難看。「沒事。」

她握著信件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驀地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起了什麼,將那封信好好撫平,又重新放回信封里,叫春草好好地收著,而後她若無其事地起身,回到了宋英杰身邊,「我們繼續畫吧!方才畫到哪里了?」

「姨娘說要畫鵝,只畫了半個身子呢!」宋英杰指著畫紙,笑嘻嘻地道。

「那我們繼續吧。」甄妍靜了靜心提筆說道,「人有表情動作,動物也有。我們畫鵝,須先觀其姿態,包含啼鳴、振翅、爭食等,再察其性理,如逞凶、滿足、疏懶等等,內外兼顧,畫起來才能得心應手。」

「像我畫的這只鵝,鵝頭雖揚,鵝頸微曲……啊!」她一筆落下,卻因心緒紛亂,墨水滴在了白紙上,瞬間暈開,倒將整只鵝染得四不像了。

宋英杰睜大了眼,像是不相信這種事也會發生在甄妍身上。「姨娘,你畫的鵝不像鵝,現在倒像朵花了。」

甄妍有些尷尬,但她現在的身分是宋英杰的老師,須得莊重,情緒拉扯之下,她的神情倒顯得不太自然。如今這鵝是不成鵝了,但這幅畫接下來又該怎麼完成?

「姨娘,要不咱們重新畫一張?」宋英杰卻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他這種單純的想法卻更是映襯了甄妍心緒的復雜。看看他童稚的眼神,甄妍自嘲地笑了一下,她現在這樣的狀態,如何能教好他?

「不,不必重畫了,今日就當畫圖湊趣,回頭再教你畫鵝。」她搖了搖頭,「你說是花,那就畫花,有時候我們真正想做的事做不到,卻不必直接放棄,如果能另劈途徑,或許也是一條出路。」

她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眸已沉靜許多,玉手提筆便在白紙上舞動起來。

慢慢的,她畫出了一朵一朵的花,花朵重瓣,遠近不一,很快地便花團錦族,甄妍再加上了繁感的枝葉、造型古樸的花架,蓋過了原本鵝的線條,最後一大族嫣然怒放的月季花躍然紙上。

望著這幅畫,明明是一派熱鬧的百花盛開景象,但她心中卻始終惆悵不安。其實方才能靜心完成這幅畫,靠的並不是她的意志,而是宋知劍。

她只有一直想著他,才能平靜,才有安慰,彷佛就是因為有他在身邊,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她都能勇于面對。

于是她停頓了半晌後,又重新蘸墨,在圖畫旁寫了一首詩。

「月雖艷,獨生非所願,纏綿上花台,方有四時春。」

宋英杰簡直看得目瞪口呆,崇敬不已,對甄妍的愛戴又更上一層樓。「太厲害了!半頭鵝一轉眼就成了這麼漂亮的花啊!」他突然轉向了甄妍,目光烔炯地望著她,擺出可憐兮兮的攻勢。「姨娘姨娘,這幅畫能不能給寶兒?」

甄妍微微遲疑。「這其實是畫壞了的……」

「沒關系的!就是因為曾經畫壞,才顯得甄姨娘畫工超群啊!」宋英杰簡直拿出與祖父祖母撒嬌那股勁,不斷地磨著她。「給我吧!給我吧!」
  
說穿了也就是小孩子心性,看到作畫過程這神奇的轉變他可是恨不得拿著畫到處炫耀呢!

甄妍自然不知他心里所想,卻能感受到他確實喜歡這畫,拗不過他可愛討喜的撒嬌,便莞爾應允。「好吧,你喜歡就拿去吧!」

宋英杰歡呼一聲,直接竄到了畫前,沒有粗魯地將畫拿起來,而是小手不停地在畫上搧呀搧呀,邊喃喃自語道,「等干了之後,我……定要讓人裱褙起來,然後,送到三叔那里去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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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8: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以身作餌

下朝後,宋知劍由承天門出,等著方楮駕車過來。

經過上回替皇帝南巡查案,方楮已經成為宋知劍外出時的護衛,與守在院子里的慎悟一內一外,一文一武,一個聰明伶俐,一個大而化之,配合得極好。

這道幾乎日日都要經過的門,讓宋知劍陷入了須臾的迷惘。他心頭浮現了一個俏立在雪中的身影,煢煢孑立,背脊卻始終直挺。他依然清楚記得相擁時她嬌軀的柔較無力,渾身勾人的香氣,令人心憐的絕世美顏,然後是她的茫然無措。

眨了眨眼,思緒一下子回到現實,承天門仍是承天門,莊嚴肅立,一點都不旖旎,難得的冬陽也絲毫沒有留下那日下雪的痕跡。

他搖頭自嘲地勾了下唇角,男女之間的風花雪月不外如此,在不經意下,一個場景或一個回眸就能想起對方,與此同時,心頭溢出的是喜悅,是歡暢,無怪乎世間男女對情愛趨之若。

此時身旁一名官員走近,不經意間見到宋知劍的微笑,一時竟以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之後再瞧,那宋御史猶如勁松般遺世獨立,表情卻是恢復了一貫的冷峻淡漠。

這人姓朱,官拜大理寺少卿,有事來尋宋知劍,他先寒喧兩句後才說明來意。

「宋御史,上回是上派你去南方查的案子,我們大理寺實在是沒辦法了。」明明是大冷天,朱少卿卻抹了一把汗,「不知道宋御史能不能透露一點,究竟查到了什麼了?」

宋知劍的調查結果,為了保密,大理寺是不知道的,不過因為要查伴隨皇帝南巡的那批官員,所以李康容調閱了一些文件,牽連甚廣。

宋知劍不著痕跡地問道,「宋某查到的也和你們大理寺查到的差別不大,江寧的甄宅已經等于被你們掘地三尺犁了一遍,怎地又來問宋某?」

朱少卿苦笑地道,「御史別挖苦我了,你肯定知道什麼我們不知道的。」

「朱少卿何出此言?」宋知劍問道。

「最近皇上似乎有些動作,幾乎將六部的長官都問了一輪,也調閱了許多卷宗,偏偏皇上的問題不著邊際,搞得人心惶惶。」朱少卿也說得隱諱,畢竟皇帝南巡被一事,除了那些伴隨的官員之外,只有大理寺負責調查此案的人知道。

「然後,某些大人們就來我們大理寺施壓了。」朱少卿哀怨地嘆了口氣,「不管和皇上……皇上那樁事有沒有關系的官員,都紛紛向我們打听,不能說的自是不能說,但其實我們又知道什麼呢?即便想找個理由搪塞都怕說錯話,搞到最後什麼都說不出來,便受到眾人埋怨了。」

宋知劍仍是一臉淡漠,因為就算朱少卿說得再可憐,關于這件事他也是不能說的。

「朱少卿,宋某只能說,請你們多擔待了。」宋知劍隱諱地表示,「大理寺如今的應對方式已經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然而這句好像沒說的廢話卻讓朱少卿目光一亮。「真的?那朱某就放心多了。」

他能做到大理寺少卿,便不是個傻子。宋知劍顯然在告訴他,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知道,才能繼續在百官的詰問下裝傻,等皇帝查出了什麼便會做出定奪,大理寺的困境自解。

「既然如此,下次即使齊王再來詢問,朱某也能大著膽子說不知道了。」他松了口氣的樣子。

「齊王?」宋知劍心頭像閃過了什麼。「這又和齊王有什麼關系?」

「齊王是皇上唯一的嫡弟弟,雖然平時潔身自好,兩耳不聞世間事,但他與皇上關系好,或許有些官員求到齊王了,齊王應該也是不勝其擾才會來問我們最近宮里究竟在搞什麼鬼。」朱少卿順口提了一下,並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特別。

不過有了宋知劍的提點,他今日也不是沒有收獲。

此時方楮已駕車來了,朱少卿心滿意足地告別,急急忙忙地又從承天門回到皇城里去了。

宋知劍微微咀嚼了下朱少卿的話,驀地露出一抹冷笑,上車離去。

入夜,甄妍端來了一碗雞蛋酒釀讓宋知劍吃下後,待他洗漱完兩人便準備就寢。

自從南巡回來,宋知劍已每晚都宿在甄妍這里。

她房內相當簡潔,一座木頭雕花屁風隔開了內外室,窗下擺了一個繡架與月牙凳,上頭一幅繡到一半的雄鷹,顯然是要給他的。妝奩就在睡榻旁,掛上菱花銅鏡,百飾盒上擺了支清雅簡單的白玉簪,是她今天用的。房中間一張花梨木大案,上頭擺著菊花紋青瓷茶具,還有盆小小的冬香紅盆景,鋪著太湖石,雅潔淡遠,估計到了來年秋天,房間里便能充斥著清新的花香味。

景色依舊,但人兒卻不若以往,她沒有上前迎他,只是坐在案前,手里轉著菊花青瓷茶杯,心思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樣。

宋知劍沒有直接上榻,反而來到她身邊坐下,幫兩人都勘了杯熱茶。

「說吧。」他望著她。

甄妍垂下眼睫,似是有些艱難地道,「有件事,我猶豫了很久,不知道當不當說。可是我覺得此事牽涉重大,不該瞞你……」她由懷里掏出了一個信封,交到他手上。「這封信是前兩日門房送來的,說是有個人指名要給我,但那人很是眼生,說帶著南方口音……」

宋知劍听著她的解釋,慢條斯理地拿出信函,默默看了起來。信函不長,不過是幾個眨眼就可以結束,但饒是宋知劍這樣冷靜自持的人也微微變了臉色。

信上寫得很簡單,只是說明了甄妍真正的身分是先太子之女李貞妍。先太子府被滅口那日,甄妍身受重傷被甄平救下,從此隱姓埋名至江寧生活。

寫信者沒有署名,只是要甄妍在年後元宵燈節那日至城東資聖寺後庭,自會有人證明此事為真,並交給她先太子遺物。

這封信寫得很巧妙,說明了其人心思縝密,考慮周到。畢竟甄妍目前是宋知劍的妾,不能隨意出門,只有在燈節那日可以借口看燈大方出底。

資聖寺位在勝業坊西南角,東市的刑場附近,晚上陰森森的,就算是燈節也是人潮比較少的地方,將甄妍約在那里,其心可議。

宋知劍沉吟了半晌,才幽幽望著她。「你應該知道你告訴我這件事,很可能改變我們現在的關系。」

甄妍當然明白。太子府滅門,原就是件懸案,而李貞妍竟然還活著就更蹊蹺了,她這個身分是不可能繼續當他的妾的。

「關于妾身的身分,我們也不是沒有猜測過,現在只是證實罷了。」甄妍勉力一笑,笑容里摻著苦澀。「與其每日提心吊膽的擔心這件事什麼時候會曝露,收到這封信妾身反而松了一口氣,妾身並不在乎自己究竟是不是李貞妍,妾身只在乎……你,如果最後注定妾身只會是甄妍,那麼我就當你的妾一輩子,如果妾身必須是李貞妍,妾身也不希望那個身分會拖累你。」

她說得相當真誠,但這樣的真誠背後卻是無盡的愁緒與惶恐。

她這般痛苦的掙扎,宋知劍都覺得不忍了。「你這個傻瓜,你可以不用說的。」

「因為我覺得這個消息對你有幫助。」她定定地望著他。

宋知劍心中一動。「怎麼說?」

「你說我傻,但我可不是真傻。」她指了指他手上的信,「這封信與我們在江寧找到的那些爹的秘信用的是同種墨同種紙,同筆跡,對方不知道你已經掌握的證據,認為我可欺,並沒有做任何掩飾,不反而方便你行事?

「我知道你在查那個人,所以燈會那日我要去。」她像是下了什麼訣心,義無反顧的說道,「我去了,你便能找出那個射你一箭的人究竟是誰。」

然後陷她于危險之中?宋知劍搖了搖頭,他其實並沒有報仇的打算,就算幫皇帝查案,也單純就是完成皇上交辦的任務罷了。

「沒有那一箭,我們還無法相識呢。」以這個角度來看,他還有些慶幸中了那一箭。

「但我寧可……守可無法在你身邊,也不願見你受難。」她有些艱難地道。

這句話卻是一語雙關,寧可無法在他身邊,也不願見他受難,指的是在皇帝遇刺那日,她寧可他沒有受那一箭,然後她永遠無法認識他?抑或是她願意為他在燈會那日引出那人,即使遭遇不測,也要讓他完成皇帝交辦的任務,替他自己報那一箭之傷?

他見她執迷不悟,索性挑明了道,「你若赴了燈會之約,只怕會有生命危險。」

「我不怕。」她故作堅定地看著他,卻不知自己眼瞳中顫動的水光出賣了她。

宋知劍心頭一動,輕輕地將她摟入懷中,柔柔細細地吻著她的唇。

這傻得令人心疼的女孩兒啊,為了他,榮華富貴不要,真實身分不要,竟是連命都不要了。

現在,他反而感謝自己曾經中了箭,沒有錯過這麼好的女人。

若是未曾遇見她,他或許不會知道愛一個人的刻骨銘心、患得患失。他常冷眼看著那些陷入男歡女愛不可自拔的愚蠢之輩,如今那群愚蠢之輩中又加了他一個。

輕輕撫著她的背,感受著她的嬌弱,這個吻不帶有任何,有的只是滿滿的疼惜及寵愛。

甄妍的不安被他一記輕吻安撫了,她從沒見過他對誰這麼溫柔呵護,如此明顯的愛意,若她感受不到,那就真傻了。

所以她為他的付出,又算得了什麼?

「這封信我收起來,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他將信隨手收起,似是一點也不重要,只是認真地看著她,像要將她一根一根紆長睫毛的微微顫抖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管你是誰,叫什麼名字,我這輩子認定你就是我宋知劍的妻。」

這番誓言直接沖擊了甄妍脆弱的心,她埋入他懷中,感動地無聲笑了,笑到眼淚都流出來。

他說的是妻,可以一生一世雙人的妻。

宋知劍抱起了她,將她放在榻上,接著自己也上了榻,拍著她的背,安撫她睡下,甄妍原以為今晚注定是個不眠的夜,但當她窩在他懷抱里的時候竟覺得無比的安心,不知不覺便睡去。

月黑風高,萬籟俱寂,在子時三更打更聲響中,宋知劍突然睜開了眼,小心翼翼地放開了甄妍後下榻,點亮了油燈。

他看著她熟睡的臉,輕嘆。「你真的不怕嗎?」

他走到雕花木屏風旁,慎悟將他換下的外衣掛在那兒,他由衣袋之中取出了一幅畫。

這幅畫是宋英杰今早交給他的,口沫橫飛地說著甄妍的妙手生花,他卻還沒來得及看。

他知道甄妍在畫這幅畫時便是收到那封信的同時。

似乎想藉由圖畫了解她當時的心境,他緩緩攤開圖,看到花團錦簇的月季,照理來說畫風應是欣然,但他可是宋知劍,當朝最年輕的狀元郎,琴棋書畫皆精通,如何看不出這幅中曾經畫岔的痕跡。

「你畢竟是害怕了……但你究竟怕的是什麼?」他的目光像是透過畫看向床榻上的她,心緒復雜起伏。

甄妍害怕,是怕自己的身分被揭發後可能會被皇帝砍下腦袋?或是怕李貞妍的身分特殊,不能再做他宋知劍的伴侶?

慢慢的,他的注意力移到了那首詩上頭。

「月花雖艷,獨生非所願,纏綿上花台,方有四時春。」

她便如同月季花般嬌艷,卻不願獨生。要知道月季花可是能夠四時花開的植物,但只有攀生在花台高架之上才能繁盛怒放。

宋知劍輕輕地笑了。

她怕的,是離開他。

很快便到了年節,拋去了相府對宋知劍的覬覦,宋知槍夫婦又凱旋歸來,再加上宋英杰換了夫子後,這幾個月可喜的進步,居然還寫了一副有模有樣的春聯,樂壞了宋振邦及宋知槍夫婦,直接將春聯張貼在大門上,勇國公府很是熱熱鬧鬧地過了個好年。

直到大年十五燈節那日,京城里更是熱鬧,從大白天起家家戶戶就張燈結彩,夜里之後更是萬戶燈亮,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連平時負責巡邏的金吾衛都松禁,許以夜行。

皇帝帶著皇後及皇子公主們于城樓上觀看花燈,城樓下,皇宮在皇城之外打造了燈橋、燈樹、燈樓等,各式精美絕倫、鬼斧神工的花燈掛滿了大街,有仙鶴飛天,有巨蚌吐唇,有十二生肖,連各大寺廟都搭起了佛燈塔讓信眾參拜,整個京城五光十色,白霞映月,照得黑夜如白晝一般。

上至高官權貴,下至平民百姓,大街上來來往往皆是出門賞玩花燈的人,擠得摩肩擦踵,車馬難行。

街上商販走卒販賣各式有趣的小玩意兒及零食點心,還有賣藝的伎人們,踩高蹺吞火,畫影變戲法,令人眼花撩亂。城樓前胡姬跳著胡旋舞,游人耳邊听到的可能是龜茲樂,也可能是天竺樂,任誰都不想錯過這麼一個喜慶狂歡的節日。

相對于西市,東市這端稍微沒那熱鬧,不過也是人來人往,只不過靠近勝業坊西南角刑場那一帶就更少人去了,偏偏有輛馬車反其道而行,在熱鬧滾滾的游人中慢慢駛向越來越偏僻的一角,直到來到東市的西南角,馬車停下。

一個女子在侍女的協助下出了馬車,她穿著粉色繡梅花織錦斗篷,卻仍能看得出身形窈窕,梳著簡單的同心髻,插了支白玉簪,簡單素淨地看著游客稀少的資聖寺大門口。

「姨娘,我們真的要進去嗎?」春草抖了下,不知道是因為寒風還是因為人潮寥落。

「非去不可。」甄妍的態度落落大方,倒沒有一絲膽怯的樣子。「這里平常可是陰氣森森的,今晚因為燈節已經明亮許多了。」

春草那臉簡直快哭了。「我看進去還是烏漆抹黑的啊!」

「既來之則安之,這回注定不會簡單,春草,如果你怕,我可以讓你留在外面……」

「不!姨娘,我一定要和你進去。」雖然還是怕,但春草卻是挺起了胸,對甄妍的忠心表露無遺。

甄妍感動地朝她微微笑,「放心,我們不會有事的。」

她現在的確相當平靜,毫無懼怕的感覺,或許是該來的遲早會來,又或許她相信自己心上的那個人會滴水不漏的保護她。

抬頭看了一下皇城方向的喧囂,甄妍打起了精神,帶著春草走進資聖寺之中。

這座寺廟平時便低調不張揚,僅僅意思意思地掛了幾盞燈籠裝飾,但卻沒有降低這深深廟宇中隱含的一種肅殺氣氛。

甄妍直往廟後走,那里是一座小花園,有著假山流水,平時供客賞景歇腳,光影搖曳之中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不知道確切的地點是約在哪里,所以只能帶著春草在後庭亂走,反正那個人總會出現的。

直到她統過一塊巨石,來到了掩在巨石後的角院,有個男子正在欣賞掛在耳房上的花燈,听到甄妍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來,禮貌性地點頭微笑,但說出來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李貞妍,你真的敢來?」

正主兒來了!甄妍穩住情緒,定定地望著他。「為什麼不敢呢?你都叫我李貞妍了,還有比這個身分更令人害怕的嗎?」

「好膽識。」她的言語出人意表,令男子有瞬間的僵硬,一雙桃花眼都眯了起來。

「相信閣下叫我來此並非閑聊,不是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快拿出來吧。」甄妍單刀直入地說道。

男子冷笑道,「跟在下走一趟,自然會把東西給你。」

「我為什麼要和你走?」甄妍露出了極大的反感。

男子的笑容漸漸變得殘酷,話聲也冷厲起來。「只怕由不得你了。如果你願意自己跟在下走,那麼面子上還會好看一點,如果讓在下請你走,那你可能就沒那麼輕松了。」

詎料他的威脅並沒有造成效果,甄妍還微微一笑,上下打量起他來,似乎在評斷他哪來的底氣。「你雙手潔白無痕,開口閉口自稱在下,所以是個文人,但又獨身出現,想硬帶我走是不可能的,遑論我身邊還有婢女。你能仰仗的只有背後的武力,你在這資聖寺安排多少人了?」

「你既然知道,還能這麼冷靜?」男子終于斂起笑容,覺得很不舒服。從一開始遇到甄妍,她的一切反應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否則我能怎麼辦?有把柄在你手上,打也打不過你,我只能盡量自保。」甄妍狀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突然莫名其妙地開始吟誦起一段文章,「太子離世久矣,不知九泉之下是知吾之痛?思君輾轉,夜不能寐,東風淒涼,侵傷吾身,恍然已不覺身痛抑或心痛……」

這話便是甄平被搜出的秘信中其中一封的一小段。

那男子听了甄妍說的話後臉色大變,目露凶光,雖然只有幾個眨眼的時間,但已讓甄妍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顯然不想就此罷休,更進一步地逼問道,「閣下平時是否用的是松煙墨,狼毫筆,白紙?寫字的字體清瘦卻勢勁,橫豎頭尾厚實中間細,描點如刃,收筆微往右挑?」

男子沒有反應,但表情的凝重及冷厲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就是那個與我爹通信之人……」他的默認直接令甄妍下了斷言「不,應該說你只是代筆之人,與我爹通信那個人,造詞用字應是皇宮里的權臣,但你很明顯不是皇宮里的人。我問你,你背後的人是誰?用我爹對他的信任,在甄府埋伏暗殺皇帝的,就是你背後的主使者,對也不對?」

男子沒有一個問題答得上來,幾乎被她逼問得毫無退路。不過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回答什麼,反正如果讓她變成一個啞人,那她知道得再多也沒有用。

「本來還想讓你活久一點,既然你如此自作聰明,那在下也只能冒險在這里把你了結了。  」他陰側側地道。

甄妍卻是搖了搖頭。「你不怕我呼救?這資聖寺雖說人少,但也不是完全沒人,何況今日還是燈節。在這個地方,只消我大叫一聲,必然會有人察覺這里的不對勁。」

一直以來都主導著兩人言語機鋒的她突然說了那麼一句傻話,令男子簡直啼笑皆非,一直緊繃著的情緒也略微放松,看著她的目光卻是有些輕蔑了。

「在資聖寺里要處理掉你是比較煩,但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在下也只能冒險一回。這里方圓十里已被在下的人清空包圍,只要命令一下,等著你的就是萬箭穿心的命運,只怕你連叫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你一開始就不是要拿什麼證明我身分的東西給我,而是想要我死。」甄妍也是個聰明的,依著他言語的線索推斷,越推斷越是心驚。「我平時在國公府與世無爭,深居簡出,不可能與人結怨,唯一與視我為敵的,也就只有梁家的梁秋蓮……」她瞪大了眼,終于真正表露出驚訝,「你是梁家派來的?你背後的人是……」

「殺!」男子不再廢話,直接下令。

然而此話一出,四周卻仍是寂靜無聲,男子期待射向甄妍的箭雨並沒有出現,就在他驚疑不定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個角院已被人包圍起來。

男子知道事情有變,當機立斷地撲向甄妍,想挾持她作人質,想不到甄妍身邊的春草推開了甄妍,男子沒有辦法,只能抓住春草,抱著僥幸,甄妍帶著這婢女,必定情同姊妹,說不定還能靠這婢子救自己一命。

此時宋知劍已來到甄妍身邊,依舊是氣度沉穩,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似乎自己的小妾危在旦夕也不會動搖他一根眉毛,可是眾人不知道的是,饒是他胸有成竹,有把握甄妍能全身而退,他現在平靜的外表上其實隱藏著滔天的怒火。

「快救春草!」甄妍緊張地道,但她的小手卻被宋知劍輕輕捏了一下。

「不要過來!」男子挾持著春草一步步往後退,他不敢相信甄妍竟將自己的身世告訴宋知劍,但偏偏就是發生了,「李貞妍,這個婢女對你很重要吧?你叫他們全退下,否則我就殺了她。」

宋知劍卻是不耐與這男子多說,反正甄妍已經替他問出很多,他只是冷哼一聲。「你們還在等什麼?拿下他。」

那男子睜大了眼,注意力全在四周包圍著他的護衛身上,「要拿下我?你們休想……」

他把心一橫,正想了斷自己的時候,被他挾持住的春草突然身子往下一縮,驀地給了他一記肘擊。

男子吃痛松開了手,春草趁機由懷里拿出一包不知什麼東西,當頭照面的拍在那男子臉上,小包在男子臉上破開,白粉撲滿他的臉,就見那男子連悶哼一聲都沒就直接倒地不起。春草捂著口鼻沖到甄妍身邊,覺得自己安全了才放開手大口喘氣。

「春草?你這是……」甄妍真不知道春草居然還會兩招功夫,而且平時身上還帶著毒藥?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是大人給我的,說緊急的時候朝匪徒撒去,可以保護小姐和我自己。」春草也嚇了一跳,有些慌張不知自己是否殺了人。

兩女看向了宋知劍,他先給了春草一個贊許的目光,才慢慢地低頭對著甄妍說道,「你受驚了。」

「不,妾身沒有受到驚嚇,妾身知道三郎會保護我,妾身不會有事的。倒是春草……你讓春草扔的是什麼?」

「迷藥罷了,只是怕這男子自殺,來個死無對證。我早知他一定會挾持你,便先教了春草幾招。」宋知劍瞧著地上男子滿臉的白粉,也覺得有些好笑。「這迷藥一般是用在上風處,一小包都可以迷倒一頭牛。春卓整包都用上,只怕這個人不睡個三天三夜不會醒來。」

春草有些慚愧地笑了笑,甄妍亦是忍俊不禁,宋知劍則是難得地直接大笑出聲,摟著甄妍慢慢走出資聖寺。

春草沒有跟上,她看著甄妍與宋知劍相依的背影,真心的為甄妍感到高興,當然也有些羨慕。

然而當她發現人已走遠,那些護衛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自己落了單,四周杳無人跡燈火隱約,不由跳了起來,擔驚受怕地左顧右盼。

「你還要在這里站多久?」

她背後突然傳來一道沒好氣的聲音,這聲音在春草听來卻有如天簌,她猛地回頭,驚喜地道,「方護衛,原來你還在!」

方楮沒想到她會這麼開心,理所當然地反問,「你沒走我怎麼走?」

主子要他保護好甄妍主僕兩人,但甄姨娘已經被主子帶走了,他當然只能留下來照看這個婢女。

春草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認為他就是特地留下來等她的,面上微微一熱,嬌羞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這個平時她一直覺得粗魯的男子,好像越看越順眼了。

「方護衛我們走吧!」她不好意思地轉頭,催著他起離開。

方楮被她方才那點少女嬌態狠狠地驚艷了一把,撓了撓頭,突然咧開傻笑,心中暗想,其實這丫頭還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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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8: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梁相倒台

意圖殺害甄妍的男人,在宋知劍的嚴刑逼供下,終于供出他幕後的那個人,的確是梁祥。

此人名叫嚴尤,自幾年前梁祥還是三品中書令時就跟了梁祥,由于腦袋清楚,手法細膩,梁祥便將許多見不得光的事交給他做,包含替他代筆與甄平通信。

梁祥做事一向不留把柄,所以不可能親筆寫信給甄王這樣身分敏感的人,這一次會設局想殺害甄妍也是被梁秋蓮逼急了,鋌而走險。

然而提到李貞妍的身世,嚴尤表示他也不清楚內情,很多事情他只是依命行事,其中秘辛梁祥不見得會告訴他。

其實仔細一想,甄妍的存在很可能會壞了梁祥的某些事,畢竟先太子府被滅仍然是一樁懸案,要是甄妍記得某些事,最後查到梁祥參與其中,引起的風波就算是堂堂相爺也不可能抗得住。

之前這麼多年過去,梁祥也沒有對甄妍下手,一方面或許是想留著甄妍這枚有用的想子,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知道甄妍失去了十二歲以前的記憶。

無論如何,梁祥是皇帝南巡時在甄平府里布置殺手的幕後主使者已無疑,宋知劍從嚴尤口中問出實情後又順藤模瓜地找來了許多證據,如此人證物證俱在,梁祥已沒有幸免之理。

燈會是由正元十五日至十八日連續三日,十九日百官開始上朝,心情上通常還在勞逸之間調適,也是防備心最薄弱的時候。

年後的第一個朝會李康睿便打了梁祥一個措手不及,當眾宣讀梁祥的罪證,給他栽了個勾結賊人謀反的罪證,仍是絕口不提自己曾被刺殺一事,然後命人將梁祥當廷拿下。當然宋知劍給片帝的證據隱去甄妍非甄平親生女之事,等于隱去李貞妍的身分。

所有知道或不知道皇帝遇刺之事的官員,見到這變化,無不目瞪口呆,一國之相,居然一眨眼便被扳倒了,而且看起來毫無翻盤的可能,百官對皇帝的手段更加戒慎恐懼,而在其中扮演關鍵角色的宋知劍也因今日一役,被公認為朝中絕對不能得罪的人物。

可是這一天,宋知劍其實沒有上朝,因為他奉命到相府抄家去了。

相府內一如往日,劉氏早晨起身後在房中喝了幾口肉湯,吃了半塊胡迸。這胡餅還是京西輔興店最有名的那家買的,味香皮酥,平時劉氏贊不絕口,但今日她卻有些食不下咽。

她祖父是太子少保,因文采過人,先皇喜歡他寫的字,便欽賜文定侯,父親襲了候爵之後,也做了太常寺卿,雖然都是些品級高可沒啥實權的位置,但劉氏書香世家出身,自也是矜貴不已。

當時梁祥狀元及第,方入翰林,原來她父親還對梁祥看不上眼,想讓她嫁皇子,不過劉氏自小性子潑辣,目中無人,不知怎麼的就看上了沒有背景的梁祥,劉父拗不過只好讓她下嫁。

之後梁祥也算爭氣,一步步走上了相爺之路,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替劉氏掙了個一品誥命夫人,讓劉氏也嘗到了做相府夫人的風光,可惜她肚子不爭氣,只生下一個女兒梁秋蓮,後來知道梁祥有個外室顧氏,養在京城東南敦化坊的一個房里,原想偷偷做掉,想不到顧氏竟生了個子,反倒讓劉氏無從下手。橫豎梁祥只是養在外頭也不認祖歸宗,劉氏便睜只眼閉只眼。

不過她近來也無心管顧氏的事,反倒是女兒梁秋蓮簡直鬧得整個相府屋頂都快掀了。年前梁祥答應女兒要替她解決甄妍那個麻煩,如今燈節都過了還沒有消息傳來,連劉氏都有些不耐煩了。

「娘!」

才想著,梁秋蓮已來到了母親跟前,她的形容憔悴,人都瘦了一圈,卻因此顯得眼楮更大,可是那雙大眼里無時不閃人著狠厲的精光,有時都讓劉氏膽戰心驚,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怎麼這麼凶殘了。

「爹究竟在忙什麼?他答應女兒的事,究竟做得怎麼樣了?」

劉氏也覺得時間拖太久了,按下心中的煩悶,安撫女兒道,「你放心吧!你爹答應的事還沒有失信的,你爹是相爺,要拿捏一個御史的小妾有什麼難的?」

「可是爹說不會讓甄妍活過燈節的啊!」梁秋蓮氣得跺腳,手里的絹帕都快被她揉裂了。

「燈節昨天才結束,說不定今天你爹下朝就會帶來好消息了。」劉氏其實也不確定,而且她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

「只是這樣輕易的讓甄妍死去,女兒還有點不甘心呢!」梁秋蓮一想到甄妍國色天香的容貌,就嫉妒得心都痛了。

「如果落在我手上,一定要毀了她的容貌,然後把她賣入那種最骯髒的土窯子,每天侍候不同的男人。」似乎腦海里已在想象那種畫面,梁秋蓮吃吃地笑了起來。

「再怎麼會彈琴又如何?長得漂亮又如何?最後還不是活得生不如死。」

這說得有些下流了,哪里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劉氏皺起眉,但也不知怎麼開口說她,這時候房間外卻傳來了個冰冷的聲音。

「原來梁小姐想要的是這樣的結果?宋某記下了。」

母女兩人听到這熟悉的聲音皆是一驚,齊齊轉頭看向門外,果然看到宋知劍穿著紫色官服,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渾身的凜冽。

「宋知劍?你怎麼進來的?」劉氏驚叫起來。

梁秋蓮的反應卻與母親截然不同,她直接忽略了宋知劍方才說的話,一臉驚喜地笑道,「三郎可是來找秋連的?」

若是平常,宋知劍根本不會搭理這對母女,但他今天好心地大發慈悲,冰冰地道,「宋某今日是奉皇上之命來相府辦事,怡好听到你們在談論宋某的小妾,真是趕巧了。」

「這……」劉氏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心慌,她們談的可是殺人的事啊!「只是開開玩笑罷了……」

梁秋蓮卻不覺得那有什麼了不起的,區區一個小妾,就算這回沒殺成,等她成功嫁入勇國公府,轉眼就將甄妍發賣了。「那只不過是個小妾,三郎無須如此介懷。」

「宋某的確不介懷。」宋知劍看著這對母女的目光,像是在看兩個死人。「反正相府都要被抄家了,再添一樁蓄意殺人也不是什麼大事。」

「你說什麼?」劉氏倒抽了一口氣。

「抄家?三郎你這開玩笑的對吧?」梁秋蓮的媚笑卻是僵在了臉上,終于轉為鐵青。

「為什麼相府會被抄家?」

「梁相……噢不,他現在應該已經被免官了。梁祥于皇上南巡之時,安排刺客,蓄謀害皇上,這個罪名足夠讓他被抄家了。」宋知劍難得跟這對母女這麼有耐性地解釋。

「不可能!」梁秋蓮一口否認。「爹沒有理由做那種事。」

「如果是與先太子有關呢?」

「先太子?」梁秋蓮一頭霧水,但余光瞥到母親突然發白的臉色,她整顆心都涼了。

「娘,這是怎麼一回事?」

劉氏欲言又止,這是要如何與女兒解擇?更不用說宋知劍還在這里。梁祥的事她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偶爾听到他似乎和什麼貴人有接觸,提到了先太子。

先太子,多麼敏感的人物啊!她當時怎麼就沒有提醒梁祥呢?

「請兩位和宋某走一趟吧!」這句話宋知劍還算客氣,下一句話眼中卻射出精光,冷厲地道,「你們不會希望宋某出手相請的。」

他話一說完,房內的母女馬上听到外頭亂哄哄的聲音越來越大,都是那些奴僕婆子的求聲。

她們忍不住由敞開的門戶往外看,府里的細軟一箱一箱的被抬了出去,那些負責抄家的人,分明都是皇帝禁衛的飛騎軍啊。

所以,皇帝真的對他們梁家動手了?劉氏嚇得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她的好日子到頭了嗎?劉氏心思紛亂,但腦袋又像一片空白,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半塊還沒吃完的胡餅上,空洞地想著,她這輩子還有機會再吃到嗎?

而梁秋蓮則是瞪大了眼,不相信自己會落到這個境地,更不相信宋知劍會這麼無情地對待她,眼前這個紫衣男子,如此挺拔俊朗,清貴如同天上的月,就算做的事如此殘酷也不減風度翩翩,他該是喜歡她的啊!怎麼可能對她冷眼待呢?

不想再與這對母女糾纏,宋知劍微一抬手。「來人,將梁祥的妻女拿下!」

外頭進來了幾名飛騎軍,很快地制住了劉氏及梁秋蓮。

劉氏因為太過害怕,根本沒有一點抵抗,但梁秋蓮卻是猛力地掙扎,完全失了她一向自傲的大家閨秀風範。

「不!我不要,你們不要抓我!」梁秋蓮尖叫著想去抓那些飛騎軍的臉,但手卻被反綁在背後,她淚眼看著宋知劍,仍抱著一絲求生的期待,「三郎你不會對我這麼狠心吧?我爹做的事我根本不知道,你……你不應該抓我……」

詎料,宋知劍並沒有絲毫憐惜,只是淡淡地道,「帶走。」

說完他便轉身要離開,想不到梁秋蓮大哭了起來,那聲音尖銳得連抓住她的飛騎軍都受不了,皺起了眉頭

「三郎!你不要丟下我!你不能看我死啊!我可以為你做牛做馬,我也不當你的正妻了,我當你的妾好嗎?再不然當你的婢女也可以,你不要抓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宋知劍停了步。

「很可惜,梁小姐,這回不能如你的願。」他慢慢地回頭,看著她的目光,卻如深潭般沉一般冷。「在你第一次出言侮辱宋某心愛女人之時,已經決定了你的死期。」

梁祥由一介白身到權傾天下的相爺,一呼百諾,在朝中呼風喚雨,曾經是寒士子們崇敬的對象,如今涉嫌弒君被逮,相府抄家,以梁相爺為中心的一黨人馬也迅速垮台。

平時只是逢迎梁相並未受重用的,如今連忙撇清關系,撇不清關系的就用各種方式避禍,辭官隱退,上書自貶,什麼招式都使出來了,朝中一陣大清洗,風氣竟是變得清新了不少。

雖然宋知劍在這件事情上並不出風頭,明面上的調查是由大理寺進行,宣讀罪狀則是皇帝親自來,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其實把梁相這座大山鏟除的人就是宋知劍,皇帝對其寵信可見一斑。

以前還敢跟宋知劍作對的人,現在全龜縮了起來,有些想借機巴結,卻發現宋知劍油鹽不進,對誰都冷淡,甚至還有直接到勇國公府送上女兒的。

宋振邦及徐氏也不得罪人,只是請甄妍出來露個臉彈一曲,聲明這個是宋知劍的愛妾,只要才貌條件比她好就可以入府。

饒是如此,也瞬殺了京城一批千金小姐,要知道連梁秋蓮那種精心栽培,至少在外頭也是無可挑剔的貴女,在甄妍面前只有吃癟的分,看來除非是公主郡主,否則宋知劍靠甄妍還可以快活好一陣子。

梁祥一家人被打入天牢,只消罪名一定,便擇日斬首,家產充公。

所謂樹倒猴猻散,沒有人敢冒大不韙去探望梁祥,可是宋知劍卻在一休沐日時帶著甄妍,低調地進了天牢。

在打點過牢獄後,宋知劍與甄妍來到了一間牢房之外。

這間牢房在天牢的最深處,精鐵大門緊緊鎖著,只有一個小小的天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光線,里頭除了一個石床和恭桶,什麼都沒有,而梁祥正雙目無神地坐在石床上。

一向講究體面的梁祥穿著骯髒的囚衣,原本的一頭黑發不過幾天時間已見斑白,散落在肩上,面容枯槁,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樣子。

宋知劍讓人開了牢門,領著甄妍進去。

牢房里的氣味並不好,但兩人卻是面無表情,與抬頭望著他們的梁祥默默相識了許久。

「你來了。」梁祥聲音沙啞,終于開口,「要搜集到那麼多證據,不是三兩天的事,你早在我去信給甄妍之前就盯上我了,對嗎?你為什麼知道是我?我就算輸也想知道自己輸在哪里?」

「當你為自己女兒在皇上面前告狀,說甄妍是甄平之女時,你已經露出馬腳。」宋知劍點到為止。

梁祥那麼聰明的人又怎麼會不懂?朝中人只知宋知劍納妾,卻沒有人知道甄妍的來歷,除了熟悉甄平的人,不會有其它可能。

想想,他還真是被自己的女兒害慘了,家破人亡,這個代價梁秋蓮付不起,他梁祥一樣付不起。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還來找我做什麼?」梁祥有些氣悶地道。

「你知道我要問什麼。」宋知劍冷冷地道。

梁祥看了甄妍一眼,很快就別開目光。「想不到我竟是敗在這麼一個女子手上。」

「若非你一開始就圖謀不軌,又怎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宋知劍擺明了說他咎由自取。「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為什麼我要說?」梁祥自嘲地一笑。「橫豎都是一死不是?」

宋知劍靜靜地看著他,驀地冒出了兩個名字。「顧氏,梁中平。」

梁祥睜大了眼瞪著宋知劍,目訾盡裂像是想殺了他,可是渾身的無力,讓他也只能咬牙切齒地開口。「宋知劍,你狠!」

顧氏是梁祥秘密養在外頭的外室,梁中平是顧氏為梁祥生的唯一子嗣,今年都七歲了,這件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數,竟也被宋知劍查了出來。

梁祥原本還心存僥幸,想留著梁中平這麼一條根,但當他听到自己親兒的名字由宋知劍口中說出來時,他整個人間像是老了十歲。

「你不說,梁中平就得死,你說了,或許他還有一線生機。」宋知劍漠然,彷佛他口中說的並非一條人命。

梁祥雙肩垂了下來,好半晌才幽幽開口,「甄妍的確是李貞妍。當年先太子府滅門,先太子府大火漫天,李貞妍受到驚嚇昏厥,住在先太子府的謀士甄平只來得及保下她,其它人都死了。」

「後來甄平尋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女尸體,換上李貞妍的衣服丟進火場里,便將人帶走,逃離太子府。甄平逃亡時險些遇襲,恰好遇到我的人,是我下令保住了他,助他逃至江寧。」

當然當年知情的人,事後都被梁樣處理掉了。

「我讓甄平以為我在暗中幫助先太子,我倆同病相憐,通了好幾年的信之後,我能偷偷在甄平住處埋伏人馬刺殺皇帝,也是因為甄平太過信任我,該說的我全說了。」梁祥看向甄妍,一陣百感交集。

「先太子妃是京城第一美女,先太子也生得俊美,他們的女兒貌美是理所當然,而先太子教導李貞妍,無論禮節或是才藝全是找資格最老的女官教授,絲毫沒有馬虎,我的女兒輸給你,我心服口服,若非當時還不知道宋知劍娶的妾室是你,我不會讓蓮兒去自討苦吃,我本對宋知劍的妾室不以為意,後來蓮兒被你一再折辱,來向我哭訴,我听到甄妍這個名字,才恍然明白你的身分。」

甄妍早就有心理準備會是這個結果,即使心情有些受影響,卻不致失控,微微搖了搖頭。

「我從未折辱梁小姐。」

梁祥淒慘地笑。「有沒有又如何呢,總之是折在了你手上。」

「梁祥,我不懂政治,不懂時勢,卻也听得出來你避重就輕。當時先太子府滅門,為什麼你要幫助我爹……甄平,你早就盯上他了?或者是先太子府滅門之事你也參與?」或許是因為失去了記憶,在說這些話時,甄妍尚能克制自己的情結波動。

梁祥搖了搖頭。「先太子府滅門不關我的事。」

「那是誰做的?」甄妍犀利地反問。雖然大部分人皆認為先太子滅門是當今皇帝做的,但她相信宋知劍告訴她的,這件事並非皇帝所為。

梁祥微微垂首,心里不斷盤算著,這是否能做為他死里求生的一個籌碼。

雖然不說會得罪皇帝,但至少不會馬上死,反正都已經得罪了,不差多這一件,于是他詭笑地裝傻了起來。「不都說是皇上做的嗎?」

詎料,宋知劍冷笑著開口。「皇上有雄心,卻非那麼心狠手辣之人,何況先太子爭位失敗,殺他只是落人口實,所以皇上一直想留著先太子一家的命,以表他的大度。」

「至于你為什麼想刺殺皇上,別跟我說什麼你想為先太子報仇,你與甄平的信件里也只敢說自己心慕先太子風儀,對其心生同情,卻絕口不提曾效忠過先太子,代表你不是先太子的人馬,也因此你必須花那麼多年時間才能得到甄平的信任。

「王朝在皇上登基後四海升平,國力蒸蒸日上,先太子的影響日漸式微,所以有人急了,想要弄一樁刺殺皇帝的事故,提醒黎民百姓皇上曾經將先太子府滅門,這一次恰巧皇上南巡,所以你們便設了這個局,若能殺死皇上最好,若不死,以先太子之名引起民間議論,弄得皇上焦頭爛額也不錯。

「只可惜你們錯估了皇上的隱忍,竟能將刺殺這麼大的事都壓下來不聲張。你看宋某說的對不對?」

一連串的分析,井井有條,字字在理,宋知劍臉上仍沒有太多表情,但在梁祥看起來卻比地獄的鬼差還可怖。

他驚疑不定地瞪著宋知劍。「你怎麼知道……」

「因為宋某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你是刺殺皇上整件事的主謀,頂多只是個幫凶,殺死皇上對你沒有好處,你非皇親國戚,不能學皇上那樣直接稱帝,你背後也沒有軍隊,沒有底氣支持你做篡位那樣的事,所以你背後一定有人支使你這麼做,而那個人必然就是先太子府滅門案的真正凶手。那個人是誰?」宋知劍終于道出今晚前來最關鍵的問題。

梁祥沉默了,宋知劍知道的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本還算鎮靜的他開始心慌起來,竟是有些招架不住宋知劍的咄咄逼人。

「就算你不說我也猜得到。」宋知劍定定地看著他。「殺死皇上對誰好處最大?」

梁祥的目瞳微縮,手有些顫抖了。

「若以先太子余黨報仇的名義能順勢刺殺皇上,皇太後的嫡子也只有三人,其中先太子已去,皇上又尚未立太子,你說還有誰能上位?」

梁祥依舊不語,不過那張老臉已是忽青忽白,倒是一旁的甄妍听了這麼多秘辛,倒抽了口氣。「你說的是齊王!」

宋知劍譏誚地一笑。「沒錯。而且他還可以營造一種龍虎相爭、兩敗俱傷的假象,彷佛他這般淡泊名利的人出來接任皇位是迫不得已,是為了黎民蒼生著想,這也是為什麼他寧可冒險刺殺皇上,也不願讓百姓忘了先太子。」

「所以梁祥竟是齊王的人?」甄妍完全無法把這兩個人聯想起來,畢竟梁祥獨攬大權,齊王則遠離朝政,兩人在百姓面前的形象天差地遠,作風更是南轅北轍。

「這就要問他了。」宋知劍看向梁祥,但梁祥仍是不願開口,于是他的語氣又冷了幾分。「看來,你真的不希望梁中平活下來。」

梁祥猛地抬頭,臉色灰敗地道,「顧氏……顧氏是齊王的人,她接近我,得到我的寵信,然後取得了所有與我勾結官員的名單及物證,我才不得不受制于她。」

「齊王早知當時的靖王,也就是當今皇上會奪嫡,事成機率很高,他便在皇上奪嫡成功後規劃了先太子府的滅門血系,至于遇到救下李貞妍的甄平,那的確是意外,只不過齊王也要我暗中與他周旋,說不定此人以後有用。你殺死顧氏我不管,但吾兒梁中平……我希望你們饒他一命。」他幾乎是哀求地道。

「你的案子由刑部審理,雖然他們還不知道梁中平的存在,但遲早會查到的,我無法為你隱瞞此事。」宋知劍表情有些緩和下來,就算是對一個做父親的同情。「我可以做的,是讓梁中平在刑部的日子能好過一點,不致被刑求,只是我希望你也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梁祥想不出自己對宋知劍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宋知劍淡淡一笑,這份溫柔卻是給甄妍的。「暫時不要在皇上面前說出李貞妍的身分。」

由天牢回到勇國公府,天色已黑,都錯過了晚膳的時間,幾乎逼近宵禁的前一刻,馬車才進入府門。

下了車,宋知劍與甄妍兩人肩並著肩,連踫都沒有踫到對方,似是各懷心事,但卻沒有人先開口。

兩人一進正廳,發現居然全家熱熱鬧鬧的都在,宋振邦正在喝茶,听著宋知槍及宋知弩在談論軍國大事,偶爾插上一句,何芳與南平公主吱吱喳喳地不知道在聊什麼,宋英杰在一旁玩著九連環。

徐氏迎了過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用過晚膳了嗎?」

宋知劍搖了搖頭。

甄妍朝眾人見禮後才擠出一個微笑。「夫人,我去準備。」

徐氏卻是按住了她。「不用不用,替你們留著呢,熱一下就好了。」

趁著下人前去準備時,宋知劍與甄妍在廳里坐下,但卻不像往常那般親熱,反而像是在鬧別扭似的,一個冷著張臉不知道在想什麼,一個低著頭像在打瞌睡,看得府里群人一頭霧水。

這兩個人都一副好長相,站在一起就像一對神仙眷侶,想不到神仙也會吵架?

宋振邦身為大家長,開口想問什麼,這時恰巧晚膳送上,滿當當擺了一桌。

即使廚娘也與甄妍學了幾手,府里的膳食水平大有改善,但還是改不了大魚大肉,做菜的手法也偏油膩,一聞到那油味,甄妍不知為什麼反胃起來。

在天牢待了一整天,她都不覺得有這麼惡心,但看著離自己最近的那盤蹄膀上頭浮著的一層油,她就食欲全消。

可這是徐氏特地為他們留的,不吃過意不去,甄妍勉強自己挾了一口青菜,但才入口,胃里那翻騰的感覺就擋不住了,她連忙捂住嘴,起身沖到正廳外,扶著廊柱便嘔吐起來。

原本還端著性子的宋知劍這會兒當真嚇得不輕,連忙追了上去,輕拍著她的背問道︰「怎麼了?」

「我很好……」才說了三個字,甄妍又吐了起來。不過她整天都沒吃過什麼東西,再怎麼吐也是干嘔,反而更難受。

她這一吐,府里的人都坐不住了,徐氏連忙叫人去請大夫,宋知劍索性將甄妍抱了起來,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里,其它人也隨即跟了上去。

很快地大夫便來了,勇國公府特地派了轎子,用四個壯丁去抬,飛也似地將大夫直接抬進後院,直到轎停在宋知劍的院子里時,那大夫臉色發白,扶著轎壁,一時腳軟下不來轎子。

不過這里可是勇國公府,一屋子的凶神惡煞,那大夫很快的提著藥箱匆匆下轎,跟著下人來到甄妍床前。

甄妍剛吐完,肚子又餓,其實非常不舒服,故而臉色有些慘白。

那大夫細細把脈一陣子,隨著他眉頭忽皺忽揚,大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現在誰不知道甄妍就是宋知劍的心頭肉,要是有個什麼萬一,那結果跟天榻一半也差不多了。

終于,大夫放了甄妍的手,卻是站起身來,朝著宋振邦等人一拜,當他抬起頭來時卻是揚著大大的笨臉。「恭喜國公爺,恭喜夫人,恭喜宋御史,這位姨娘是有喜了啊。」

有、喜、了!

國公府從宋振邦開始,每個人都是一臉呆滯,連宋知劍都難得地露出一臉傻樣。

就這樣,好半晌後府里的人大笑起來,宋知劍直接坐到甄妍床邊,握住了她的手。

「謝謝大夫,謝謝大夫!」徐氏喜孜孜地奉上了雙倍的診金,又命人好好地將大夫送回。

大夫笑中含淚的上了轎,天知道要不是因為宵禁,打死他都不想再坐勇國公府的轎子了啊!

房里如今是一片喜樂,勇國公府在宋英杰之後已經好多年沒有孩子的聲音了!

可是這個時候,徐氏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輕啊了一聲,方才的笑臉一下子轉為有些煩惱的樣子。「妍兒這胎若是女兒便罷,若是兒子,以後三郎娶正妻時要怎麼和人家解釋這庶長子的問題啊?」

這倒是個理,一般想嫁女兒的人家听到男方未婚先有庶長子,稍微疼愛女兒的都不會同意的,一般的處理方式會是將孩子寄到正妻名下,但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那感覺要有別扭就有多別扭。

房內原本澎湃的喜悅很快又平靜了來,甄妍听何氏這麼一說,驀地紅了眼眶,卻是咬唇不語。

宋知劍則是表情微沉,淡淡說道,「把妍兒扶正就好了,這有何難?」

此話一出,勇國公府的人都瞪大眼,像是難以置信。

甄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麼,淚珠直接就落了下來,滴在宋知劍深紫色的官袍上,染成了黑色。

宋知劍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握著甄妍的手,等著府里眾人的反對,然後他再來個大辯三百回合。在廟堂之上,這口舌之爭他宋御史還沒輸過。

先開口的是宋振邦,他深蹙著眉,但苦惱的事情卻並非如宋知劍所想。

「將妍兒扶正啊……她的確是有做主母的條件,才貌俱全,打著燈籠找都不見得找得到這麼好的妻子了,只不過這身分的問題還得先解決啊!」

此話一出,不僅宋知劍愣住,連甄妍的眼淚都這麼硬生生停在眼眶里。

這是……認同甄妍做宋知劍的正妻?

「說的沒錯,咱們三郎在朝廷里有多少閨秀的爹在盯著啊!暗示想結親的沒有千兒至少也有八百了。如果娶的正妻是個平民,屆時那些夫人小姐的隨便辦個聚會,光身分壓也能把妍兒壓死。」徐氏也點點頭,「要不,我去找威國公夫人,讓她認妍兒當義女?國公夫人的義女,這身分多少也能抬一抬。」

南平公主卻不以為然。「干麼還要找到別人家啊,本公主認妍兒做干妹不就好了?公主的干妹,听起來也不輸給國公夫人的干女兒啊!」

這些意見,身為大嫂的何芳都揮了揮手否決。「你們說的那些都是虛的。不如下回我和大郎回北疆時帶妍兒去轉轉,隨便給她掛個軍需官的官餃,有什麼戰功就冠她頭上,回來讓皇上封她個縣主不就好了?」

听起來,府里的眾人,似乎都不反對將她扶正?

他們對甄妍的接受是這麼自然,不留余地,甄妍簡直感動得一塌胡涂,直接埋入宋知劍懷里啜泣起來。

眾人還以為她怎麼了,徐氏連忙道,「別哭別哭啊!你身分的問題交給我們,一定會替你解決的!」

甄妍在宋知劍懷里哭到說不出話,忽而點頭忽而搖頭,都不該如何表達她的感謝及動容。

但宋知劍懂了,輕輕的將她一摟,抬起頭朝眾人微微一笑。「謝謝。」

他這句話一出,身旁的宋知槍馬上往他背上狠狠賞了掌。「都是一家人謝什麼?本以為你是府里最聰明的,想不到也是個傻的。」

「我早就懷疑他當年殿試拿了個狀元,靠的是臉吧……」宋知弩也不遺余力地調侃起自個兒的小弟來。

這話惹得眾人哄堂大笑,連甄妍也忍不住笑了,心想自己能嫁到這麼一個開明的家,真是太好了。

等大伙兒笑得差不多了,宋知劍才慢悠悠地道,「大家稍安勿躁,妍兒身分這件事,我會替她解決的。」

「你要怎麼解決?」宋振邦好奇,他完全不懷疑自己三兒子有這種能力,只是想知道是用什麼方法。

他其實是贊成大媳婦的方法,再不然他舍了這張老臉,去和皇帝討個封賞也是可以的,不過他相信宋知劍會有更穩妥的辦法。

果然,宋知劍說出的一句話,險些沒讓府里所有人驚掉了下巴,久久無法回神。

「其實妍兒真正的身分是先太子之女李貞妍。」

其中,身為皇親國戚的南平公主受到的沖擊最大。「李……李什麼?」弄了半天,她和甄妍還是堂姊妹?

「李貞妍她並沒有死在那場滅門血案中。」宋知劍定定地看著眾人,「不過聖心難測,不知道萬一皇上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做,所以這件事必須我來處理。」

知道宋知劍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眾人的眼光全落到了甄妍的肚子上,表情是一個比一個錯愕。

府里南平公主都還沒懷上,他們已經要先迎接有皇室血緣的子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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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9: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一家樂融融

甄妍吃不得油膩,又需休息,所以眾人做鳥獸散,只留小兩口獨處。

廚房重新開伙,做了一碗清淡的粥,宋知劍親自端來房中,一口一口地喂她,直到吃了半碗,甄妍真的吃不下了,宋知劍才將碗放下。

而後,他靜靜地看著她,看得她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心虛,他才緩緩說道,「從天牢回來後你便鬧著牌氣,是因為我要梁祥不要說出你的身分?」

甄妍低下頭來,默認了。

「然後你就覺得我是要你以甄妍的身分過完這一輩子,永遠都不能認祖歸宗?」

「不是的!」甄妍猛地抬頭,眼眶紅了,櫻桃小口兒囁嚅了半晌,才訥訥說道,「我並不在意李貞妍這個身分,我也不想當什麼皇親國戚,我只是……只是覺得,如果我一直是甄妍,那就永遠只能是你宋知劍的妾……」

隔著一層水霧看他,朦朧不清,或許是因為這樣,她才有勇氣直視他,說出自己內心的矛盾。

「身為一個妾,我就必須看你娶正妻……我以為我可以忍受,我沒有資格管,可是直到此刻我才發現,自己真的沒有那種度量可以看著你擁抱另一個女人,與她同床其枕,我卻只能在後頭看著,虛情假意地希望你們幸福……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知道我原來是這麼想的,你很氣我,對不對?」甄妍覺得自己的心好酸,酸到泛起痛楚,,原來揭開自己的瘡疤,是這麼難受的一件事。「你現在知道我原來是這麼氣量小的女人,而且還不守分際,妄想那正妻的位置……可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什麼身分于我而言並不重要。」話說到這里,她已哭得梨花帶雨,不知所雲。

宋知劍無奈望著她,神情帶著一絲懊惱,「別哭了,你懷著孩子。」

然而他不說也就罷了,一說,她哭得更厲害。

「因為我有孩子了你才心疼嗎?如果沒有孩子,是不是我這樣的人哭死了你也不會在意。」

宋知劍沒好氣地看著這個顯然失去理智的女人,听說懷孕的女人會變笨,還會變得不可理喻,他現在體會到了。

「當初我納你進勇國公府,數個月都沒有踫你,但帶你南巡替皇上辦事,回程時突然與你圓房,你都沒有懷疑過為什麼嗎?」宋知劍突然說起了以前的事。

這會兒他沒有看著她了,或許是怕被她的淚眼影響,也或許是他不習慣剖白自己的心情,覺得不甚自在。

「因為府里來了飛傳書,說梁祥以功績要皇帝為我與梁秋蓮賜婚,我並不在意這件事,我有自信可以解決,可是當時我想到的是,你的身分與先太子有關已是顯而易見,梁祥插手我的除權事,很可能將你扯出來。」

「你的身分如果被揭露,可能你就不會再是我的了,你會被皇上帶走,成為永遠失去自由的先太子之女。我不想失去你,更不希望你過著那種日子,所以立即與你圓房,如果能讓你懷上孩子那就更好了,我會以此說服眾人,讓你成為我宋知劍的妻,而不是可以隨意買賣的妾,就算皇上不悅,有夫妻人倫的大道理在前,再者你肚里是皇室血脈,須慎重視之,不可生父不詳,他也不能隨意拆散我們。」

所以讓甄妍懷孕也是他的計劃之一,她就算不知也很爭氣的做到了。

他本以為自己仍需花一番大道理來說服府里的人,同意他將甄妍扶正為妻,想不到府里的人並不抵觸這個想法,想來甄妍不單單收服了他,也收服了勇國公府里的所有人,可即使他對此心存感謝,所以沒有那麼生氣,但仍板著臉,不打算讓她這麼好過。

「後來果然不出我所料,上次我使計拒絕了皇上賜婚,梁祥果然氣得向皇上透露了你的存在不是?不過他也不敢直接把你的身分說出來,只說你是甄平之女,否則連帶他自己的陰謀也會曝露。」越說,宋知劍越是散發出一種幽怨的氣息,「我都為你做到這樣了,你還懷疑我暫時不讓李貞妍曝露的用意,更無視我的真心,認為我會去娶別的女人為正妻,你不認為該生氣的是我嗎?」

話說到此,這個男人還真沉著臉不再多言,坐在原地開始生氣了。

甄妍听到後來簡直無地自容,他這麼為她著想,如她珍惜他一般珍惜她,她居然誤會他不打算扶正她,還會有別的女人。

看著他慍怒的俊臉,她小心翼翼靠近,怯怯說道,「三郎,妾身知道錯了……」

宋知劍仍然不理她,坐在床沿,連表情都沒有動搖一絲。

甄妍絞著和不知所措,突然銀牙一咬,由床上挪到他身邊,做了生平最大膽的事——坐在他大腿上。

她只听說這招對男人很好用,但他不是一般男子,對他不知道是否也好用。她以為自己這輩子用不到這種手段,不過非常時期她也豁出去了。

雙手環抱著他的頸,她楚楚可憐地睜著大眼,絕美的臉蛋磨著他的,口中嬌滴滴地用著是男人都會為之腿軟的撒嬌語氣,不停地叫著,「三郎,你別生我的氣,你看在我好喜歡你的分上,饒了我這一回嘛……」

這些動作由一般女人做起來就已經夠撩人了,偏偏這個還是他心愛的女人,長得沉魚落雁無比動人,更是殺傷力十足。宋知劍心旌搖曳,為了維持那平淡的表情,臉部都僵硬了,天知道要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明明全家都喚他三郎,為什麼她喚起來就像要把他骨頭都蝕了一般,簡直連靈魂都快被她吸走似的。

她的唇在他額上親了一記,又在他眼上親了一記,含住他的唇,輕輕吸吮了幾下,最後仍是用那種令人為之酥麻的口氣,在他耳邊吹著氣,嫵軀貼向他微微搖著,在他身上不斷磨擦,「三郎你理我好不好嘛!我保證不再犯了,三郎三郎……」

宋知劍受不了了,將她抓了過來狠狠吻住,不過還是考慮到她有孕在身不敢太粗魯,只不過這個吻亦是讓她氣喘吁吁,醞紅的臉更顯嬌艷。

他沒好氣地將這張妖孽的臉按在自己胸口,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禽獸的事。待到終于稍微平息了那被她挑起的火,他才有些余怒未消地道,「你這個妖精,居然讓你找到方法治我。」

他懷里的甄妍嬌軀一僵,隨後竟發出輕笑聲來。

他低頭看她,又發狠猛地親了她一記,才認真說道,「你放心吧!隱瞞李貞妍這個名字也只是暫時的,我一定會讓你光明正大的用這個身分活在這世上。」

甄妍也知道他說的事難度有多高,微微皺起了眉。「這樣你會有危險嗎?如果你會有一絲危險,我寧可永遠是甄妍,反正我十二歲之前當李貞妍的時光通通沒印象了。先前那些牛角尖,我不會再鑽,我一定相信你的……」

宋知劍微微一笑,如今與她把話說開,身心之舒暢,比起來後頭那些困難似乎都不算什麼了,「傻瓜,當你變回李貞妍,至少不會再痛苦糾結什麼身分的事,不會再覺得嫁給我是高攀,到時候,還是我高攀了你呢!」

皇宮的朝會在卯時,百官在承天門外等候,待鐘響入宮,依官職高低入太極門于太極殿列隊,待皇帝駕臨,百官下拜口呼萬歲,接著便開始議事。

由于皇帝並非嚴肅之人,加上王朝如今河清海晏,文修武偃,所以朝會的氣氛一向不凝重,甚至好幾日都可以在卯正剛過就輕松下朝,各自回衙門辦事。

但是今日勇國公卻上了奏,上奏的內容差點沒讓李康睿氣炸。

「陛下,臣有本奏。」勇國公上前,由于他是一等國公,欽賜朝議免跪,于是他便威風凜凜的站在那里,聲如鏗鏘地道,「如今承平盛世,民間卻有謠傳四起,謂前年春季皇帝南巡之時遭到刺客襲擊,此事為梁祥設計,是為先太子滅門血案報仇,然而梁祥明明是勾結賊人謀反,方才下獄,民間傳出此謠言,只怕有人居心不軌,想借機擾亂民心,請陛下明察。」

這番話不讓勇國公來說還真不行,因為被刺一事是李康睿極力隱瞞的,連當初扳倒梁祥的真實原因都沒有透露,只安了個勾結賊人的罪名給他,今兒個當眾揭破此事,沒有一定分量的話,說不定當場就被拖出去砍了。

勇國公敢這麼說出來,代表民間的議論只怕已止不任,不管是不是事實,總之大家已經當先太子的人馬的確來找皇帝報仇,這哪里能叫李康睿不憤怒?

朝廷上不明就里的官員皆為之震驚,看皇帝氣憤至此,只怕刺殺一事也不是空穴來風,為免引火上身,眾官皆低頭不語。

李康睿很是發了一頓脾氣,但是法不責眾,他總不能讓人去把私底下議論的官員百姓全抓起來,于是也只能暫時咽下這口網氣,黑著一張臉退朝了。

原本還想回御書房辦公,但這種情緒也做不好什麼事,李康睿一下朝便往後宮去,想找皇後聊聊天抒發一下情緒也好,可是在半路上卻遇到回宮的南平公主。

南平公主一看到李康睿居然就紅了眼楮,不依不饒地來到了皇帝面前,劈頭就是一陣哭訴。

「父皇!兒臣沿路行來皇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她顯得很憤慨,居然沒注意到鑾康睿的神色不對,「那些平民百姓,居然公然談論著……談論著先太子啊!還把先太子府被滅門的案子硬說是父皇做的,這叫兒臣如何不生氣?」

李康睿臉色鐵青。「民間訛傳此事已久……」

「可是沒人敢拿出來講啊!都幾年過去了,查不到凶手就是查不到,父皇也是沒辦法呀!誰知道那些人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怎麼又會去想到這一件事,竟是談得熱火朝天,兒臣听到了,很是為父皇抱屈啊……」南平公主氣得跺腳。

剛剛朝會勇國公才提起這事,如今又被南平公主這麼一說,李康睿也覺得事情比他想象中嚴重多了,于是他打發南王公主離開,也不去後宮了,轉頭改往甘露殿,還吩咐一句,「叫宋知劍過來。」

因為宋知劍剛下朝還沒走遠,待李康睿轉而前往甘露殿的御書房時,宋知劍已在外頭等候,倒是比皇帝還快了一步。

進了御房殿,李康睿氣得差點沒砸了桌上的端硯。

宋知劍待到李康睿發泄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道,「陛下可是惱民間傳聞刺殺案及先太子之一事?」

听到他這種平靜的語氣,李唐睿的脾氣很奇異地平息了許多,或許這也是他喜歡宋知劍的原因之一,這個臣子年紀輕輕,遇事卻是不急不躁,辦事能力又強,每次都是成竹在胸的樣子,讓李康睿很安心的把疑難雜癥都交給他去辦。

像宋知劍才起了這個頭,李康睿就知道有譜,心不由安了一半。「卿有何建議?」

宋知劍有條不紊地說道,「臣以為,此事可有兩策。」

「哪兩策?」李康睿打斷了他,但又發現自己似乎太急了,便尷尬地模了模鼻子,等著他的下文。

哪管皇帝驚風驟雨,宋知劍猶如青松佇立,毫不介意被打斷了話,不疾不徐地續道,「其一,自是找出當年先太子府血案真正的凶手,洗月兌陛下嫌疑。雖說這個傳聞一直沒有停過,可是此次我們逮了梁祥,梁祥顯然跟那慕後主使者有接觸,待臣挖出幾個關鍵證據就能逼得那人不得不冒出頭來,只是在這件事上,臣可能會動用北方邊軍,請陛下應允。」

梁祥入獄後,李康睿去見過他,時間甚至比宋知劍還早,但當時梁祥心存僥幸,並沒有吐露什麼,李康睿也只是大罵一場拂袖而去,之後梁祥的案子李康睿就完全丟給了宋知劍。

然而宋知劍如卻說他有把握從梁口中撬出一點東西,這倒令李康睿心情大好,彷佛先太子府滅門血案這朵籠罩在他頭頂上數年的烏雲就要散去,動用北方邊軍如何?那本來就是他們勇國公府的勢力範圍,直接動用都可以不用透過聖意。不過宋知劍還知道要先來請示他,李康睿得到相應的尊重,更覺滿意。

「還有一策是什麼?」李康睿迫不及待地問。

宋知劍眼底過一絲精光,淡然一笑。「第二策,便要請陛下做幾件事來表現泱泱大度,這件事臣會替陛下安排好,保證以後百姓提起先太子時都會贊賞陛下的仁德恩慈,寬宏大量。」

「好!」李康睿拍案叫好,整個早朝累積的怨氣,似乎在宋知劍寥寥幾句話里就宣泄一空。「你要兵權,要人馬,甚至要金銀,朕都允了,只要你將這件事辦好,朕一定會大大賞你,甚至……甚至給你一個恩典!」

胎兒未滿三個月,正是不穩定的時候,甄妍乖乖的待在勇國公府內養胎,不敢亂走,但精神體力倒是不錯,沒有一般孕婦的柔弱。

不過她害喜很嚴重,吃付麼吐什麼,前三個月簡直把她折騰得夠嗆,原就縴細的身段更顯弱不禁風,宋知劍的頭發簡直快愁白了,她的腰肢都快比他大腿還細,哪里像個孕婦,要不是平日得出門替皇上辦事,他恨不得自己一天十二個時辰全黏在她身旁,惹得甄妍啼笑皆非。

直到第四個月開始顯懷,她突然不吐了,整個人就像月兌胎換骨般生龍活虎,胃口變得很大,尤其是酸的東西更受她偏愛,于是整天就看她這也吃那也吃,偏偏沒長出幾斤肉,都不知道吃到哪里去。

她現在可是勇國公府的金疙瘩,無論需要什麼,府里無條件的往院子里搬,搬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不過她有了會被轉為正妻的認知,覺得自己既然精神好,每日都會去向宋振邦及徐氏請安,即使他們讓她好好休息也阻止不了她。不過甄妍是個明事理的,知道他們是為孫子著想,便說大夫也要她適時走動,宋振邦夫婦才釋懷。

每日听著她說胎兒有什麼變化,或是聊到些宋知劍不為人知的一面,也讓眾人更進一步的了解了甄妍,除了懂事知禮之外,妙語如珠的時候也是讓府里每個人都笑到闔不攏嘴,難怪宋知劍疼惜至此。

大年開始經歷了梁祥垮台,整個春季宋知劍不知被皇帝派去忙什麼,幾日不回都是有的,如今又入了夏,天兒正熱,但炎熱的天氣完全對甄妍沒有影響,一早就吃了一碗餛飩,一碗湯圓,還有兩顆薺菜包子,現在又在喝著桂花酸梅湯,吃著酸死人的蜜餞和青梨子,看得徐氏等人嘖嘖稱奇。

「你天天這麼吃,怎麼不長胖啊?」徐氏不由上下打量她,由背後看還真不知道她懷孕了,仍是那麼窈窕美好的身材,看得她這個做娘的都嫉妒了。

「是啊,還有妍兒你是怎麼保養的?懷了孩子居然皮膚又細又白的,明明見你常常哂太陽的啊。」一曬就黑的何芳到夏秋季也是苦惱,她在北方弄得皮膚粗糙,如今正想方設法拼命保養,忍不住就伸手模了模甄妍細女敕的臉。

「何止啊!她體力比我這個沒懷孩子的人都好,整日在府里轉圈子,弄得好像我很懶似的。」南平公主笑嘻嘻地抱怨了一下。

前三個月她躲在公主府避暑,連國公府都少來了,比起四處轉悠不停的甄妍,的確是懶。

大伙兒笑了起來,自從甄妍懷了這孩子,眾人就喜歡在一起談天,勇國公府的氣氛一日比一日好。只不過宋知槍和宋知弩是武官,國家和平基本上就沒事干,偶爾練練兵,退朝就直接回府,只有可憐的宋知劍因為受到皇帝重用,前幾日還被派去徐州,倒是只有他與自己媳婦兒相處的時間最少了。

「你們說,妍兒肚里這胎是男是女?」南平公主突然說道。

眾人看向了甄妍,她咽下了口中的梨子,笑吟吟地道,「三郎說是男是女都好,男的就讓寶兒帶他,女的就給寶兒疼她。」

宋英杰也在場,原本在一旁讀書,听到甄妍這麼說,也驕傲地昂起頭,表明了自己大哥哥的身分。

宋知槍見狀大笑起來。「把我家寶兒算計得好好的,這算什麼師父啊!」

「到了寶兒這一代,是英寶嗎?」南平公主突然想到,「宋英杰這名字還不錯,當初誰取的?」

「當初是三郎取的。」徐氏突然看了宋振邦一眼。「要知道你爹這取名字的水平啊……」

宋知槍與宋知弩同時想到自己的名字,又想到宋知劍,對于徐氏未竟之語都心有戚戚焉地點著頭。

宋振邦可不樂意了,發聲抗議道,「名字里帶著武器,听起來才威風啊!本來寶兒應該叫宋英錘的,這名字有什麼不好?」

甄妍正在喝酸湯,听到這話一口湯差點沒噴出去,其它人則是臉色古怪地瞥著宋振邦,擺明了懷疑他的品味,宋英杰更是差點沒把手上書給撕了,不悅地瞪著自己的祖父。

不過宋振邦顯然不知道自己正在遭受質疑,自得其樂地說著,「就三郎媳婦肚里這一胎的名字我也想好了,這一回三郎可不許再和我搶!」

「你取了什麼名字?」徐氏有種不好的預感。

宋振邦仍自得意洋洋地說道,「如果是個男娃兒就叫宋英斧,嘿嘿,听起來就威風八面吧?如果是女娃兒,太重的武器也不適合,就叫宋英鞭好了。」

一席話說得眾人無語問蒼天,甄妍更是險些淚流滿面,都要在心里同情起她可憐的孩兒了。

此時宋知劍大步進了門,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從徐州回來的,都是一臉訝異,而他也只是向大伙兒點了點頭,便直接將一包甜點放到了桌子上。

「徐州特產,桂花楂糕,大家嘗嘗。」他簡潔地說道。

南平公主促狹地笑了。「那酸溜溜的糕兒,誰不知道你特地帶給媳婦兒的啊?我們可不敢吃呢!」

眾人調笑了一陣,不過宋知劍不知是臉皮厚還是故作鎮靜,都是一如往常的平靜。甄妍微紅了臉,默默地拈起了桂花楂糕嘗了一口,甜蜜地朝宋知劍一笑,這等美態,在場的人看得呆,連笑都忘了。

宋知劍哭笑不得地輕咳了聲。

宋振邦算是清醒的,也是好笑地岔話題道,「你去徐州這麼快就回來了?」

「只是去聯絡一些事情,如今事情已經明朗,就不需要我待在那里了。」宋知劍說道。

「關于……梁祥背後那個人?」宋振邦直問。

屋子里一群人听到提起正事,也紛紛收起笑臉。

宋知劍也不介意將自己的調查結果說出來,畢竟這一屋子都是自己人,而且大多有官職或誥命在身,唯一一個白身的是他結發妻子,也要讓他們知道發生付麼事,之後朝中掀起什麼風浪才能及時反應。

「梁祥背後那個人我們已經知道是齊王,就是缺乏證據,我去徐州就是去找證據。」宋知劍侃侃而談,「梁祥及劉氏都身家清白,查不出什麼異狀,唯獨他的外室顧氏藏得很深。當初梁祥處處與我們勇國公府作對,所以我就注意著這個顧氏,知道她是徐州人士,想不到這回就派上用場。」

「由于梁祥是害死甄平的人,我讓甄平的學生岑明書去徐州,就是要他暗地調查這件事。後來梁祥供稱顧氏是齊王的人,我們把重點擺在他們如何暗中聯系,果然查出顧氏的舅父是一個行商,專跑南北做古董生意,齊王喜愛古董舉世皆知,顧氏的舅父進入過齊王府做過多次買賣,這樣就連結起來了。

「顧氏的舅父已經被拿下了,齊王借著他和顧氏與梁祥聯系,我們也取得了先太子府滅門血案是齊王所為的人證與物證,現在,就剩挖個洞給他跳了。」

宋知劍看了一眼甄妍,她還算平靜,畢竟她十二歲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顧氏的舅父也參與了先太子府滅門血案,他口中形容的血案之慘烈,讓宋知劍也慶幸她什麼都不記得,那種地獄般的景象,既然由她腦海中被拂去了,最好永遠都不要想起。

末了,宋知劍看向宋知槍。「要挖那個洞,可能就要麻煩大哥了。」

「沒問題!沒仗打我正閑得慌。」宋知槍一口應下。

「也要算我份啊!」何芳急急插話。

不過這群人中唯一狀況外的徐氏,注意的重點卻與眾人非常不一樣,她啊了一聲看向自家小兒子。「三郎,所以那岑狀元沒入翰林,卻外放到了徐州真的是有要事得辦,不是你故意……呃……爭風吃醋?」

宋知劍有些無奈。「我解釋過了,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樣子。」

當天岑明書拜訪國公府時在場的眾人都尷尬地笑了起來,宋知劍卻唯獨看向了甄妍,看得她青澀地垂頭。

因為,當初她也是這麼想的,還想得自己喜孜孜的。

宋知劍靠近她,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的名聲為了你的事都毀了,你得補償我。」

「怎麼補償?」甄妍傻問。

宋知劍古怪地笑,輕拍了她的小月復。「這個,第四個月了吧?」

甄妍輕輕點頭。

「我問過太醫了。」宋知劍面不改色地道,「太醫說過了前三個月就可以了。」

「什麼可以了……」甄妍原本還一頭霧水,但見他眼中隱藏的火熱,她突然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一張俏臉變得通紅。

他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和她調情?虧她還一直覺得自己的夫君很正直呢!他簡直又開了一次她的眼界。

然而原以為甄妍會羞得逃了,想不到她臉紅歸臉紅,也低聲在他耳邊道,「這樣妾身還是大虧了呢!妾身也有一個要求……」

宋知劍挑了挑眉。

「國公爺堅持這回孩子的名字讓他取,男的叫宋英斧,女的叫宋英鞭,能不能……呃……換個好听點的?」

听著她說出的要求,宋知劍忍不住表情變了變,嘴魚微微抽搐著。

其它人也發現了他們夫妻的竊竊私語,一雙雙眼楮全曖昧地瞟了過來,一副想知道他但在說什麼秘密的臉。

宋知劍與他們面面相覷了半晌,才突然一本正經地,轉向了宋振邦。「爹,你想不想隱念《詩經》和《楚辭》?我教你,讓你也能在寶兒面前囂張一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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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9: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有情人終成眷屬

齊王的封地在墉州,位于京城之北,北方邊軍駐扎的關隘之南。

然而這幾日,北方的軍隊暗中調動集結,明明北方大將軍宋知槍才打贏了異族,換得了幾十年的和平,沒有開戰的道理,那麼唯一的可能性只有南下了。

是不是針對酈州,齊王無法確定,不過他坐不住了。

因為他知道梁祥被抓,很可能供出自己來,雖然他手上掌握著梁祥唯一的親生兒子梁中平,以往也是以此讓梁祥當他在朝廷的耳目,但當他以最快時間準備拿下顧氏母子時,卻發現他們早就人去樓空了。

是被抓抑或逃跑?齊王不知道,可是當他尋找顧氏的舅父時,竟發現顧氏的舅父也斷了音訊,而最令他猶疑不安的是,皇帝明面上讓大理寺審梁祥,但私底下似乎是讓宋知劍去處理整件事。

勇國公府的能力有多強這點無庸置疑,宋知劍這個人更是深謀遠慮,行事慎密,暗地里不知替皇帝漂亮地辦成了多少事,如今梁祥的事情交到他手上,再加上顧氏一家消失得蹊蹺,齊王堅信自己有可能已經曝露了。

雖然他也早在幾年前就暗地訓練私兵,但要硬抗北方邊軍他還是沒底的,要知道宋知槍用兵如神,這次異常的調動搞不好就是直指墉州而來,他的私兵與其踫上只是以卵擊石。

齊王思慮良久,終于破釜沉舟地做了一個決定——直攻京城!

與其憂慮如何抵抗北方邊軍,不如放手一搏直接造反攻打京師。反正他的目標原本就是那座皇城,只要他動作夠快,趁其不備,在北方邊軍追上前把京師拿下,坐上皇位,他便是皇帝,到時候還不是要宋家退兵他們就得退?

至于他當上皇帝後勇國公會不會趁機謀反,再把他從皇位上推下來,那是絲毫不用考慮的,他敢拿全京城百姓的命跟勇國公賭,要是勇國公敢推翻皇權他就屠城,勇國公一向愛民如子,不可能看著百姓無辜喪命,這口氣他勢必得吞下去。

于是估量著北方邊軍要整軍南下鄺州至少還要兩個月時間,齊王猛然發動叛變。

墉州的齊王軍雖比不上北方鐵騎,但比起關中宿衛京城那些養尊處優的折沖府兵將還是高出一籌。畢竟關中的折沖府里很多干部都是眾家勛貴子孫,進不了禁軍的,橫豎也要佔個折沖府都、校尉的名額來混功名,為以後的官職鋪路,至于有沒有真材實料、會不會打,通常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齊王雖是倉促起事,但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王朝兵力一路敗退,最後兩軍僵持在關中邊界,因有山脈阻擋,齊王于是屯兵鳳凰嶺。

鳳凰嶺上有一座皇帝行宮,當初會建設在這里除了避暑之用,就是看準這個地方有北通陝北、甘肅的交通要道,南有秦直道可直抵關中京城,易守難攻,所以齊王會選這里屯兵,代表他的確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不問世事,只是他把心思藏得夠深罷了。

然而齊王不知道的是,與他照面的大軍,並不完全是他想象中的府兵,而是混入了穿著府兵服裝,由宋知槍帶領的北方邊軍。先前假意失敗,也是想讓齊王堅信這一隊酒囊飯袋的確是府兵,進而輕敵。

宋知槍的軍帳里,幾名將軍正在商討接下來的戰術,他們大多是府兵的人,姿態頗高,但令人意外的是,列席的人之中竟有岑明書的存在,而他正是由宋知劍推薦而來的監軍。

只要這一仗打贏了,回頭封賞,這個外放的狀元郎很可能馬上就被拔擢成四品官,甚至從三品,算是宋知劍利用了他一年多的代價。

岑明書也不是個傻子,事關仕途,況且他也不是沒有付出,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軍帳中擺了個沙盤,上面有著鳳凰嶺附近的地形,宋知槍便指著鳳凰嶺說道,「這里山脈起伏,四通八達,圍困是不成的,如果發現了我們的虛實,他們隨時可以從任何一個方向退兵,你們說這一仗該怎麼打?」

眾將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有說派奸細的,有說用優勢軍力硬干的,也有要和他們拼運氣的,只有岑明書默默不語。

一群人全沒說到點子上,也沒猜中主帥的想法,令宋知槍有些不耐,這群府兵將領話很會說,打起仗來沒一個能行,余光瞥到幾乎泯然眾人的岑明書,他大手一指,說道,「岑監軍有何想法?」

岑明書抬起頭,既然點到他了,他也無所畏懼,一揖後說道,「下官認為,既然我軍前面已經輸了那麼多場,那就繼續輸好了。」

「什麼?這什麼爛方法?」

「你那狀元莫不是捐來的?這都想得出?」

眾人哄笑起來,打骨子里瞧不起這個寒門出身的低品官,詎料宋知槍竟拍案叫絕。

「好!岑監軍的想法,正與本將相合。」

眾人傻眼地看向宋知槍,有心想駁,但宋知槍在軍中地位極高,又是真有本事的,一時間所有人竟閉了嘴。

宋知槍指著鳳凰嶺,慢慢往東南在沙盤上劃出了條線,「要往關中,必得南下,但為防他們分兵,我們只能一路輸,引他們來這里……」他的手指向了峽谷,「女回山與仲家山之中峽谷,有西川水流過,四面險要,是入關中的一處咽喉。此處地勢適合我們埋伏,且就算他們發現不對,無法輕易後退,我們也能適時截斷他們的退路……」

眾人一听,果然是好主意,紛紛投給岑明書一記慚愧的目光。

諸將有了方向,討論得便十分熱烈,而且顯然是一場必勝之仗,大伙兒都壯志凌雲的主動請纓打前鋒,直到午時放飯,軍帳里的商討方才散去。

岑明書走在最後,在他走出軍帳前卻被宋知槍叫住。

「岑兄且慢。」宋知槍也知道這家伙與自家弟弟有些愛恨糾葛,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岑明書是個俊朗小伙子,且日後成就可期,若不與宋知劍比,也算是不錯的良人。

宋知槍原本對岑明書有些成見,不過這陣子他與岑明書的合作尚稱順利,面對這個文人竟比面對那些府兵要容易溝通,所以他也願意放下成見。

「將軍有事?」岑明書雖然動作恭敬,但語氣上仍帶著讀書人的傲氣。

宋知槍瞧他那樣子,心里忍不住又有些添堵,不過還是坦然地道︰「本將先前其實有些小看你,不過你確實是次次打破我的眼界,足智多謀,其實你這個人也沒有外人說的那麼討厭。」

他說得非常直率,岑明書挑了挑眉,也是不客氣地回道,「將軍過獎了。不過岑某此次雖受宋御史推薦而來,卻非為宋家做事。」

宋知槍不在意地聳了聳肩。「那是自然,咱們都是為朝廷做事。」

「為國為民,當仁不讓。然而……」岑明書微眯了眼。「岑某也有自己的私心,所以將軍不必向我示好,我沒有那麼清高。」

宋知槍臉色微僵,這家伙有些不識好歹啊。

「岑某做這一切也是為了甄姑娘,老實說,甄某並不欣賞宋御史,甄姑娘那麼美好的女子,竟只在他身旁做個妾室,要是岑某有幸與甄姑娘共效于飛,必是八人大轎迎她做正妻。」岑明書也說得直接,他不是武官,沒必要巴結宋知槍,何況他也很清楚宋家人磊落,說實話他們會生氣,但不會在朝政上來陰的。

何況岑明書本身也是個執拗的性子,認準了一條路就走到黑,一開始不喜歡宋知劍,到最後無論宋知劍再優秀、不計前嫌給他再多幫肋,他也不會喜歡。

「將軍,恕岑某失禮,不過岑某仍是要說,如果岑某知道宋御史待甄姑娘並不好,那麼岑某會不顧一切將甄姑娘搶回來,不會讓她繼續遭受辱沒!」說完,岑明書一揖,斷然轉身離開。

宋知槍被他說得張口結舌,自己也不過搭訕了一句話,那岑明書竟可以自顧自的回了一大堆,還連消帶打把三郎也損了一遍,文人果然就是唆,真不知該贊他大膽還是記恨他無禮。

他決定收回先前對岑明書的評語。「其實岑明書這個人,,比外人說的還討厭幾百倍啊……」

齊王叛軍果然中計,連戰皆捷增添了他的驕矜,再加上北方邊軍虎視眈眈地南下,為避免被追上,齊王幾乎是不眼不休的攻打,一直將府兵逼到了宋知槍大軍埋伏的那個山谷。

待齊王大軍入了山谷,立即被截斷了退路,等到他發現情況不對時宋知劍如殺神般現身,齊王大軍一見到領兵的人是他,膽氣就先嚇掉了一半。

之後便是府兵推枯拉朽式的反殺,一場戰役持續了三天三夜,血流成河尸橫諞野,齊王在中箭後被擄,一場耗時近兩個月的戰役以朝廷大勝告終。

李康睿大喜之下,封賞了所有有功兵將,不過也在朝廷收到捷報、齊王都還沒押送回京城的時候,李康睿便連夜召見了宋知劍。

「宋卿,你說的第二策,應該等齊王回來就能昭告天下,先太子府滅門血案真不干朕的事,一切都是齊王做的,可是你說的第二策呢?」宋知劍才進殿,李康睿劈頭蓋面便是一陣急問。

宋知劍見狀,仍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模樣,不疾不徐地道,「陛下,這第二策更容易了,百姓知道先太子府血案與陛下無關,先太子可說是因為齊王陰謀而犧牲了,這種情況容易引起眾人同情,所以陛下只要能善待先太子留下來的親眷便能展現君王大度,也更讓百姓感念帝王恩德。」

李康睿皺起了眉。「但先太子已被滅門……」

宋知劍突然撩起官袍跪下,「臣在調查刺殺案一事時,向陛下隱瞞了一件事,不過這件事絕不影響社稷,也是臣怕打草驚蛇所以沒說,臣希望向陛下求個恩典,在听完這件事後,饒臣一命。」

李康睿有些不滿了,宋知劍這還是第一次先斬後奏,難道這個臣子仗著帝王榮寵,也開始拿喬了?

不過他之前的確答應過,若宋知劍這次把事辦好便給予恩典,想不到宋知劍這時候用上,令他不由氣結。

「君無戲言,朕答應過的事便不會反悔,不過你說的那件事,必須真的與大局無關才行。」李康睿沉聲道。

宋知劍拱手,恭敬地說道,「其實當初搜查甄府,兼之後來抓到梁祥,讓臣發現了先太子之女貞妍其實並沒有在那場滅門中喪生,而是被人偷梁換柱給帶走了。」

「哦?那她現在人在何處?」李康睿沒想到還有這種變故,方才的氣憤有些被壓了下來,連忙示意他平身。

「她……」宋知劍由袖里掏出了一塊南海玉,獻到李康睿眼前,「便是臣的妾室,也就是上回被陛下及皇後殿下召見的甄妍。甄妍自小便戴著這塊玉,此玉為皇室貢品,民間並不流傳。」

「原來是她?」李康睿看著玉深思起來。「我們皇家兒女出生時都會配一塊玉,這玉打磨的型狀的確是皇室所用。難怪朕覺得她很合眼緣,朕與她竟還有這層關系。」

宋知劍打鐵趁熱地道,「陛下只要恢復她先太子之女李貞妍的身分,並給予相應的封賞當作撫慰,便可向天下人證明陛下氣量過人……」

難得瞧宋知劍如此熱心,李康睿像是想通了什麼,不由氣笑了起來,險些沒把龍案上的毛筆往宋知劍身上扔去,「你好意思讓朕封賞你的妾室?不怕朕恢復她的身分後讓她入宮,叫你一輩子都見不著?」

「她已有了臣的骨肉。」宋知劍拿出了殺手 。「原本臣想她扶為正室,但因為當時她妾身未明、同時為表臣對皇室的尊重,所以想等陛下恢復她的身分後再以大禮迎娶。」

這下還真不好拿甄妍要挾宋知劍了,他要敢讓皇室血脈來個父不詳,怕祖宗都會氣得從墳墓里踫出來,李康睿只能氣得直指他。「你……你這是要氣死朕!」

「臣惶恐。」嘴上雖這麼說,宋知劍的態度可不是害怕,而是非常篤定地道,「臣只希冀陛下恩典不要殺臣,讓甄妍的孩子不會失去父親。」

皇室子孫不能父不詳,可沒說不能父歿。

「不過隱瞞陛下這件事,罰還是要罰的,臣願自請受眨至西北安西都護府。」

雖然很生氣,但真要把人貶到那個大老遠的地方,李康睿又舍不得了,畢竟宋知劍這等人才難尋,他用得正順手啊!「為什麼是安西都護府?」

「陛下,如今齊王雖事敗,但有一個就有二個,除齊王外,在隴右道的諸王因地處偏遠,儼然地方的土皇帝,隱隱不受朝廷控制,若是出了什麼變故,朝廷更是鞭長莫及。同時王朝對西疆一向重軍事輕治理,所以時常被小國煽動騷擾,惹得諸王蠢蠢欲動,臣自請外放安西都護府,也是想替陛下管理磧西外族,同時看守西疆諸王。」

這番話,宋知劍倒是說得懇切,讓李康睿有些感動,要知道安西都護府那簡直島不生蛋,宋知劍一個貴公子哥兒到那里,光適應就是很大的問題,但他說的的確很有道理,李康睿也絕對不懷疑宋知劍有擺平西疆諸王的能耐。

「你去了西疆,那李貞妍怎麼辦?」李康睿還是有點想留住他

「臣決定帶她一起去。」宋知劍說得沒有一絲猶豫,「臣知道,雖然甄妍有著皇室血脈,但她恢復身分封號後,在皇室之內絕對不受待見,甚至陛下見了她只怕也不舒服。所以臣帶她一起走,也是想替陛下分憂,讓陛下得享寬容大度美名的同時,也不必為多一個她而心煩。」

表面上這話有些唐突,但宋知劍不僅是個臣子,如今也算是皇帝的佷女婿,這層關系一套下去,這話听起來就是掏心掏肺的實誠話了。

李康睿表情很是復雜,他的確舍不得讓宋知劍走,但基于宋知劍提到的種種考慮,似乎放手讓他走才是最好的決定。

而且李康睿也不是沒有私心的,勇國公府一脈原就權勢滔天,不過因為一門武將,講難听點就是一窩子草包,不懂朝中那些彎彎繞繞,所以李康睿是很放心他們的,然而如今一窩草包里出了個聰明過人的宋知劍,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勇國公府成了一個有勇有謀的世家,即便他們眼下對朝廷忠心,誰知道幾十年後也會是如此呢?這對皇室的威脅是很大的,所以宋知劍自請外放,李康睿也知道這是一種表態,倒是欣賞起這小子急流勇退的勇氣。

「好!」今晚的會面,李康睿第一次露出笑容,「朕答應你恢復了李貞妍的身分後,你這御史大夫也別干了,勇國公你無法襲爵,朕便封你為平西郡公,秉任安西都護府都護,宋卿啊宋卿,朕這王朝的西邊大門,就靠你守著了!」

齊王被擒入京後,判斬立決,而他所做的一切壞事,包含先太子府血案,被寫成了黃榜公告周知。

同時,針對當年血案,皇帝為表哀傷,尋覓多年,竟讓他找到先太子的遺女李貞妍。皇帝將李貞妍迎入皇宮,封了她鳳翔郡主,並賞賜不少金銀珍寶。

最重要的是皇帝還將李貞妍賜婚給了他最得力的臣子宋知劍,于是宋知劍很快的便用八人大轎迎娶了鳳翔郡主。

兩人大婚之後,宋知劍便帶著甄妍由京城出發前往安西都護府。途經涼州,甘州,瓜州,肅州,至沙州敦煌,花了一個多月,甚至有一段路還換成了駱駝與皮筏,再換回馬車,但甄妍卻不喊苦,因為她的心已被層出不窮的壯麗景色震懾。

由黃河遠上白雲間開始,馬車駛進了鋪滿了絲綢與黃金之路,沿路的風景越見蒼涼,卻是處處驚喜,遠處的滾滾黃沙,偶見一泉清冽,胡楊林里傳來如泣如訴的羌笛聲,然而一轉眼又是繁華的城鎮。

石窟古堡,險隘雄關,令人帶著敬畏,金戈鐵馬成就了王朝輝煌,天際暮色掩不了歷史滄桑,一路行來的瑰奇風景不僅與京師大大不同,更與甄妍熟悉的江寧大異其趣,如果說江南景色是婉約仕女,那麼邊關風貌便是熱情胡女,少了細致精巧,卻多了神秘奔放。

敦煌外再幾十里就要出關,甄妍坐在舒適的大馬車上,挺著肚子倚著宋知劍,而春草則在一旁捏著她水腫的腳,這一段旅程既溫馨又放松。

「對了,夫人,昨兒個方楮和我說了一個京城的小道消息,可奇怪了,消息里的人你也認識的。」春草突然閑話家常起來。

「喔?什麼消息?」甄妍起了好奇心,她在京城根本沒認識多少人。

「就是那個岑狀元啊!噢,人家現在可是軍器監,正四品的京官呢!」春草神秘兮兮地說道,「听說啊,齊王事敗後,宋將軍與岑狀元班師回朝,皇上大喜便升了他的職,可是差不多在我們出發後幾天,那個岑狀元啊竟在街上被人套布袋拖進黑巷里揍了呢!」

「居然被揍了?」甄妍先是不解,但隨即想到什麼,帶有深意地瞥了眼彷佛八風吹不動的宋知劍一眼。

「是啊!而且查了好久都不知道是誰揍的,岑狀元也只能吞下這口氣。這件事已經成了京師趣聞,這還是方楮大哥告訴我我才知道的。」

方楮及慎悟也隨宋知劍來了,他們兩個隨時與京里保持書信往來,此時方楮正在前方駕車,慎悟則是坐在後面另一輛馬車看守行李貨物。

甄妍听完這個京師趣聞,雖說主角是甄平的學生,但她仍忍不住彎起唇角,更加暖昧地看向了宋知劍。

宋知劍知道了她的意思,淡淡地道,「別忘了那時我們已經出發了。」

不是他嗎?甄妍小臉轉為疑惑,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差點沒讓甄妍笑得肚疼。

「不過,當麼子就是有這種好處,不管什麼事都有父兄幫忙出頭。」

宋知劍說得正經八百,但甄妍春草主婢已笑得東倒西歪,雖然心里是同情岑明書的,但他幾次對宋家人出言不遜,給點小小的教訓好像也不為過。

在這種歡欣的氣氛下,馬車拖著長長的痕跡出了玉門關。

將近一個月後,馬車接近安西都護府縣冶所在的西州,沿路看到的是水天一線,草木蔥蘢,天彷佛變得很高,參天的雪山雄峰都無法企及。風很大,甚至是帶著沙粒,刮上臉令人生痛,卻擋不甄妍一路對天外景色的喜悅與贊嘆。

宋知劍無奈地替她加上了面紗,讓她能好好欣賞馬車外的風景。

甄妍臨盆前,馬車終于進入了西州,這里是個熱鬧的地方,甄妍興致勃勃地不想放下馬車的簾子。

西州的人穿著翻領窄袖的胡衣,腰間系著革帶,戴著胡帽,穿著胡靴,雖說這樣的打扮在京師也見得到,但式樣上畢竟不同,這里顯得更加色彩繽紛,樣式花俏,甚至這里的女子也會穿著京師流行的石榴裙,風一吹來裙擺飄動,像一朵一朵艷麗的花,美得人目不暇給。

西州人說話大聲直爽,臉上笑容可掬,甄妍發現,這里比她原本所憧憬的更加令人向往。

「我們以後就要住在這里了嗎?」甄妍興奮地道。

宋知劍很少見她情緒如此外放,心忖這一趟真是來對了。「是,你喜歡嗎?」

「太喜歡了!」甄妍簡直想沖下馬車,深深的呼吸一下這里的清新空氣,只可惜她大大的肚子不允許。

「在這里,你可以自在的生活。」宋知劍笑著替她調整了面紗,其實他沒有注意,自從離開京師他的笑容也日漸變多,不再像以前一樣見人總板著臉,「我帶你來這里,就是想著你成為李貞妍後在京城生活必是活得束手束腳,一舉一動都會被人側目,所以我們來到這里,你便可以過得無優無慮。你善于擺弄那些花草,這里的植物很多你一定沒看過,夠你玩的,你精通刺繡,這里的繡花樣式絕對大開你眼界,還有這里的食物,這里的人情,這里的風景,我就想著你會喜歡。」

都是為了她……甄妍無比動容,牽動了肚內孩子,忍不住低頭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感慨道,「但你為了我,須得遠離家鄉……」

「我不只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為了整個勇國公府。」宋知劍苦笑。「我知道皇上太多隱密的事了,也牽涉入當年皇子奪嫡之爭太深,加上勇國公府勢大,我們遲早會成為皇上的眼中釘。皇上一定會想透過控制你來牽制我甚至整個勇國公府,所以我們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甄妍顧不得春草在車上,偎進了他懷中,「三郎,辛苦你了。伴君如伴虎,皇上對你及勇國公府的猜疑,實在也太……太過分了。」

「不辛苦,因為我也不喜歡京師那個地方,而且臨走之前,我也訛了皇上一把。」宋知劍想到自己的獻策,順帶又擺了皇帝一道,不由輕笑出聲,「皇上不是喜歡大度嗎?在恢復你的身分又封你為郡王後,他不得不送來金山銀山讓你帶走,甚至你肚里這個若是男娃兒,皇上還得封爵送禮,可以說咱們未來在安西的日子,就靠你們母子吃穿了啊!」

馬車里瞬間充滿了歡笑聲,尤其是甄妍,笑得猶如春花般嬌艷,眼波流轉之間有著令人銷魂的媚態,宋知劍深深看著她,只覺自己眼里心里已經被這女子完全充滿,再容不下其它。

突然,他將車上一件斗篷往春草頭上一扔,蓋得她滿頭滿臉,春草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眼前變得一片漆黑,手忙腳亂想將斗篷取下,但才露出一顆眼楮,卻見宋知劍與甄妍已浸于幸福的熱吻之中,她臉一紅,又把斗篷連蓋回自己頭上,索性鑽出了馬車,來到當車夫的方楮身邊。

「你怎麼跑出來了?」方楮突然看到一個蒙頭蓋面的人出現在自己身邊,嚇了一跳。

「那個……」春草只有半張臉由斗篷里露出來,因為她仍臉紅不已。「里頭……在忙。」

「在忙什麼?」方楮納悶,就想回頭看。

「別看!」春草卻阻止他,但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子,如何拉得動方楮這五大三粗的漢子?

方楮把頭鑽進馬車里,卻是慘叫了聲又伸了回來,臉色竟跟春草一樣紅,額頭還有一記特別深的紅印。

春草看著他的糗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笑得花枝亂顫,撓得方楮心癢癢的,也跟著傻笑起來。

此時,馬車里頭傳來宋知劍沒好氣的聲音。「很好笑嗎?」

外頭的笑聲停了。

甄妍帶著笑意的聲音也跟著傳出。「再笑,就把你們兩個送作堆!」

想不到此話一出,方楮由原本的噤聲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春草羞不可抑,縴手往他的胸膛上一打,想不到被他一手握住,她羞窘之余卻也被他的傻樣逗笑了。

馬車里,甄妍與宋知劍對視著,手牽著手,也緩緩地笑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應該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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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09:55 |只看該作者
番外 補回童年記憶

宋振邦在宋知劍離京前,很是努力地讀了一陣子《楚辭》與《詩經》,雖然最後還是無法與宋英杰媲美,但至少不會搭不上話了

重點是,他的文辭稍稍變得文雅起來,檢討起自己以前替孩子取的名字也感到頗為羞愧,最後整整翻了三天三夜的書,終于替宋知劍的孩子取了個滿意的名字。

男孩叫宋英皓,取自《楚辭‧漁父》「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由此可觀之宋振邦對孫兒的期待,就是如他父親宋知劍那樣高潔,為不受皇帝猜疑連累家人,竟自請外放到安西都護府那麼遠的地方。

兩年後,宋知劍與甄妍又生了個女兒,或許是對宋英皓這個名字還算滿意,這次取名的仍是宋振邦。

于是宋振邦又翻了三天三夜的書,替女娃兒取名宋英姝,由來是《詩經‧靜女》「靜女其妹」,希望她如母親般的嫻靜貌美,要知道甄妍可是個奇女子,才德兼備不說,光靠漂亮的容貌就可以打趴京城所有貴女閨秀啊!

五年後

五歲的宋英皓牽著三歲的妹妹宋英姝與父母難得回京,在勇國公府里玩翻了天,而他們的大哥哥宋英杰已經十三歲,學問直比當年的宋知劍,早早就考了個秀才在那放著,還在考慮來年是不是要一鼓作氣考到狀元,干掉三叔當年十八歲的記錄。

不過這回遇到了難得回京的三叔三嬸,他也難得扔下書本,放縱地陪著弟弟妹妹們瘋玩了一陣。

宋知劍回京述職,其實也不過就陪著皇帝聊了下天。

這幾年在宋知劍的大力改革,安西都護府的風氣變得清明,貿易互市也更活絡,那些小國潘王都被他壓制得服服貼貼。

李康睿對此早有所聞,听完宋知劍敘述西疆現況,在言談間不斷感嘆宋卿大才,此為丞相之能,卻被放在安西都護府那樣的地方,很是屈才。可是宋知劍的確幫他看好了西邊大門,暫時動不得,于是李康睿默默的又將宋知劍平西郡公的位置挪了挪,成了安西郡王。

許多觀望的人也才明白,宋知劍雖然外放,但聖眷不衰啊!

宋知劍這次回京的時間長達一個月,安西都護府如今人人安居樂業,事事都上了軌道,再加上他也培養了幾個得力助手,不用事必躬親,所以他帶甄妍在京城狠狠玩了幾天。

反正勇國公府多的是人幫他們帶孩子,甚至他們想帶孩子走都還得先看過宋振邦及徐氏的臉色呢!

夫妻兩人穿著一般的胡衣,在京城里倒不算很突兀,不過甄妍衣服上那顯然比旁人還妍麗的色彩,總是讓人想多看兩眼。

他先帶她來到了西市,今日正是趕集的日子,這里有許多雜耍及攤販,萬頭攢動,連馬車都進不來,坊市上皆是四海珍奇之物,茶樓酒肆人來人往,琵琶及胡瑟繚聲于耳,公哥們玉扇翩翩,仕女們羅裙飄香,都趕來湊這一份熱鬧。

甄妍習慣了西疆的純樸情調,回到了京城,感受事事都那麼燦爛奪目,又重新勾起了她的新鮮感,甚至興致勃勃地駐足在畫糖的攤子前,肴看著栩栩如生的糖人兒一一成形。

宋知劍問道,「你喜歡什麼樣兒的?」

甄妍本能的回答,「我喜歡猴兒的。」

宋知劍笑了起來。「莫不是想起咱們家那兩只猴崽子?爹娘都快被他們弄瘋了,偏偏又護得很。」

「猴崽子?」甄妍不太滿意他的形容,但想一想也笑了。「他們是猴崽子,你這做爹的不成了猴大王?」

宋知劍啞然,突然想起不知道幾年前自己曾被方楮形容成一表人才的猴子,想不到今日還能相互印證。

他笑不出來,結果是那做糖人的老板笑了。

「兩位郎才女貌,生的孩兒也必然不凡,人說猴精猴精,那是在說人聰明啊!」他邊說邊將一枝做得活靈活現的猴子送到甄妍手上。

宋知劍給了塊碎銀,笑得老板更是闔不攏嘴。

甄妍拿著糖人兒,有些不知道怎麼下口,畢竟她從小到大沒吃過這個,就算吃過大概也忘了。

宋知劍見她這麼注重形象,索性把頭湊過去,一口咬下。

「啊!我的猴兒尾巴!」甄妍好氣又好笑地瞪著他。

「直接吃就好了,你看這街上誰不在吃?」宋知劍搖了搖頭。

甄妍一眼看去,還當真人手都是食物,不分男女都是邊走邊吃的,就算比較講究的仕女會拿把扇子或用袖子遮著,可是看上去更不自然。

她也放開了吃起糖人兒,入口的滋味甜蜜蜜,就像身旁的宋知劍,一舉一動都令她甜入了心里。

他又帶著她一路逛,給她買了白糖糕、豆沙糕,還買了許多不同口味的糖飴,吃得喜甜的甄妍眉開眼笑,畢竟對她來說,這些市集上孩童庶民吃的玩意兒很是陌生。

宋知劍一手拎著她的零食,一手牽著她,本朝風氣開放,他們又是夫妻,這般牽著手只會含人艷羨,倒不會有人說什麼。

一路走到了雜耍的地方,一個伎人正在表演軟骨功,只見那伎人將腳折到了頭頂,惹來一陣掌聲,甄妍轉頭低聲朝宋知劍道,「這個我也會。」

在西州閑來無事,甄妍便與當地的胡女嬤嬤學了柔術,她原就筋骨柔軟,練了柔術後更顯身材,尤其是在某一方面簡直讓宋知劍意猶未盡,便也鼓勵她繼續練習。

听到她這麼一說,宋知劍的眼中透出暖味。「下次做給我看?」

她如何能在他面前把腳抬到頭頂上?甄妍臉一紅,不依地推他,「你老愛捉弄我,要知道我官階比你還高,小心我治你罪!」

在她想來郡主比郡公是要高出那麼一級,但那是因為她最近沒注意京城里的最新消息。「不好意思,這次回京皇上剛升了我郡王,現在我們平級了。」

宋知劍哈哈大笑,弄得甄妍更是直跺腳。現在京里不認識他的人居多,他也不必像以前那柱老端著架子,或許也是西域的奔放感染了他,讓他整個人多了股豪邁之氣,連宋振邦都說宋家兒郎就應該是這樣子的。

這時候那伎人的腿幾乎繞過頭又踫到了自己的臀部,還扭了個奇怪的角度,便連甄妍也是目瞪口呆,而後那些人塔、轉盤子、扔球之類的奇招一出,她就真的自嘆不如了。

「這我就真的不會了。」甄妍嘆氣。

宋知劍也點了點頭。「沒關系,我們用不到。」

甄妍又羞紅著臉啐了一聲,與他打情罵俏好不親熱。

宋知劍給了她一塊碎銀,讓她扔到雜伎前的筒子里,雖然上前做這事的都是出孩童,但她也樂得湊上一腳,當那伎人看到她扔的是銀子而不是銅錢,更是妙語如珠把她夸得猶如天上仙女人間無二,讓甄妍又好笑了一陣。

之後,宋知劍帶著她蹴鞠、投壺,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她滿身汗的發現和自個兒玩在一塊的都是些孩子們,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三郎,你今兒個似乎把我當成孩子了,又是糖人兒又是投壺的。」

宋知劍笑眯了眼看她。「你才知道?」

「什麼呀?」甄妍被他的用意弄迷糊了。

宋知劍此時終于收起了笑臉,卻是一臉溫柔地正色道,「你不是失去了十二歲以前孩童的記憶?我幫你把這些補回來,以後你當孩童時的記憶都有我在了。」

甄妍仍然笑著,但眼眶漸漸紅了起來。這世界上再沒有人比他對她更好了,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唯一的背景還是他幫忙找回來的,他給了她所有女人都羨慕的幸福,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咱們今晚別回府了,宿在外頭。」宋知劍見她動容,那股子成熟絕美的風韻不斷撩動著她的心。

「但不回去,孩子……」

「孩子交給爹娘,總不會餓著。」宋知劍在她耳邊低聲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她紅霞滿面,又嬌又嗔地白了他一眼,卻也沒拒絕他的提議。

夫妻兩人朝著勇國公府的反方向慢慢行去,此時夕陽都西下了……

勇國公府內,眾人圍在一起用晚膳。

宋振邦看著空著的兩個位置,搖了搖頭。「還以為派到西域會更穩重,想不到這個三郎真是越來越輕浮,居然帶著媳婦跑得不見人影。」

徐氏也因為疼惜孫子,跟著念了兩句。「他們派人回來說今晚不會回府,唉,都多大的人了還玩成這個樣子,我的乖孫子孫女今天見不到爹娘了……」

此時宋英皓突然停下筷子,一臉認真地對著徐氏說道,「祖母,沒關系的,讓他們去吧,幾天都不要回來也無妨。」

「為什麼?」桌邊其它人都傻了。

「爹管得我多嚴啊!每日盯我念《詩經》,念《楚辭》念四書什麼的,念得我頭都痛了。」宋英皓那張酷似父親的可愛小臉都皺了起來,眾人好像有到小號的宋知劍擠眉弄眼的,不禁覺得有越極了。

「你還這麼小,念那麼多書做什麼。」徐氏幫孫子抱不平。

「爹說不管我以後崇文還是尚武,基本的學識也要有,否則未來給孩子取名只會取些刀槍劍弩的,多失格調。」宋英皓在說這些時,完全沒發現宋振邦臉都黑了。

「那個孽子……」宋振邦握緊了拳頭。

「還有啊!爹也管我們吃喝,說用餐要有節制,尤其是妹妹管得更嚴。」他比了比可愛如瓷女圭女圭的宋英姝,「爹說像娘那樣縴合度多好,千萬別吃成了一個大胖子,特別苦夏,連腰帶都系不上……」

「那個孽子……」徐氏圓潤的臉開始抽搐。

「妹妹好可憐,什麼都被爹逼著要學娘。」宋英皓抓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

「說什麼女孩子儀態要好,那種舞刀劍槍的,走路大馬金刀的,無論長得多花容月貌,身分再高貴,都失了些美感……」

「那個混賬……」一旁的何芳及南平公主听了都覺得嚴重被影射了。

「你們在罵爹嗎?千萬不要罵爹啊,其實爹不是光教訓,也會安慰我的。」宋英皓人小鬼大地低頭懺悔,「爹說如果我真的那麼不受教,以後只會打架事粗魯不文,總也會找到與我志同道合的娘子,搞不好還能娶到公主呢……」

「那個豎子……」宋知槍與宋知弩同時決定,等宋知劍回來,要用拳頭與他好好談談。宋英皓說了老半天,把所有人都得罪一輪後,才眨著無辜的大眼說著,「所以啊,爹和娘出去幾日,我與妹妹也能趁機松口氣啊!」

徐氏露出一個帶著狠厲的笑。「好,好,他們最好就不要回來。」

其它人也一一出聲附和,一副恨不得將宋知劍逐出家門的樣子,一頓晚膳吃得是咬牙切齒,也沒人想替宋知劍夫妻留飯菜了。

直到席面撤了,宋英皓拉著宋英姝和眾人告辭,乖巧的說要回去歇息,他們出了花廳大門,看著來接他們的慎悟還沒走近,小鬼頭原本直率的目光突然變得狡黯,朝著一臉懵懂的妹妹嘿嘿嘿地奸笑起來,「妹妹,爹娘麻煩大了,這幾天管不到咱們,咱們可以大玩特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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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8 00:10:1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寫作影響生活
風光

大家好,我是風光。

其實這個故事在風光看起來是有點小清新的,應該會在夏日炎炎的時候出版,諸位讀者看完會覺得神清氣爽吧?

在寫女主角甄妍這個角色時,因為設定得嬌滴滴的,風光其實絞盡腦汁去揣摩她該有的神態、語氣與舉動,即使平時在走路吃飯的時候,想到一句台詞就橋段就會忍不住模仿,所以風光的親朋好友們會不時的看到風光比著蓮花指,笑得很靦腆羞澀,沒事就含情脈脈的東瞄西看,感覺說話都帶著京片子,簡直假掰到自己都快看不下去。

至于宋知劍就更不用說了,身為一個臣子,他咬文嚼字比甄妍還嚴重,用字遣詞更是不時的之乎者也,所以風光這段時間筆下寫出來的文字,不管是什麼文件都帶了點古風,且語氣顯然與現代所習慣的不同。

然後這下問題來了,風光的老板某日要風光寫一篇檢討文,檢討整個工作小組在完成某個計劃後的缺失,由于內容在腦中組織好,風光寫得很快,也交得很快,正洋洋得意的時候,隔天卻被老板叫到辦公室,哭笑不得的叫風光用「現代話」再重新寫一遍,當場囧得風光很想奪門而出。

當然上述的情況是有點夸大,博君一笑,不過寫《嫡女貴妾》這個故事影響風光日常生活甚巨倒是真的,一些拉拉雜雜的考證先不說,風光連吃飯都在思考古人怎麼拿筷子,上廁所的時候想著古人怎麼擦,早上沒有鬧鐘古人怎麼準時起床,連計算京師到江寧交通速度,風光還拾起了早就扔掉的數學,很認真的查了古代內河航行的速率和馬車的速度,再用兩地的距離去計算到底要花多少天……最後風光突然很感恩發明動力交通工具的人,肯定是神啊!

最後要說,《嫡女貴妾》這本書風光有微微改了文風,不再那麼跳月兌,走回了古代羅曼史的正軌,希望各位讀者能喜歡這樣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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