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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朱映徽 -【浪子不放浪】《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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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 00:04: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朱映徽 - 浪子不放浪

無父無母的薩君飛自小被師父收養,習得一身功夫,
他率性而為,像個飄忽不定的浪子,不受掌控,
不料師父臨終前卻告知他其實是知名富商的私生子,
還說他爹死前為了彌補他,決意将家業交由他繼承,可笑!
既已抛棄了他,現在還來談什麽補償?
他無意繼承一切,但仍是答應了師父會回家一趟,
豈知爹的遺孀态度太過惹人厭,對他尖酸刻薄至極,
再加上她一心想占家産,他突然便不想順了她的意!
某日他到附近的山林去透氣時,意外遇見一名姑娘,
她不僅有着絕美容貌,身上還散發一股脫俗的氣息,
他以為自己遇見了墜入凡間的林間仙子,
後來才發現原來她是在尼姑庵裏帶發修行的姑娘,
明知不該去招惹這麽個單純善良、靜心修行的女子,
可他卻難以遏抑地想靠近她,甚至想永遠獨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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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 00:04:4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時序遞嬗,秋去冬來。

位于京城北方的一座小城,飄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柔和的晨曦中,細若柳絮的白雪,随着陣陣清風漫舞于天際,将近郊的山林妝點得更加美麗。

山腰處,有一大片竹林,一間名為「慈雲庵」的尼姑庵就座落于此。

由于位置稍微偏僻了些,這兒的香火并不怎麽鼎盛,卻也因此多添了幾許清幽靜穆的氣息。

通常在天剛亮不久的時候,山林裏只聽得見清脆悠揚的鳥啼聲,然而此刻卻有一陣嬰孩的啼哭聲,随着清風回蕩在山林間,打破了此刻的寧靜。

或許是聽見了這不尋常的哭聲,一名慈眉善目的師父出來察看,赫然發現了一只大竹籃,就擱在庵門口。

竹籃裏,躺着一個正在嚎啕大哭的嬰孩。

妙慧師父驚訝地一怔,趕緊上前察看嬰孩的情況,幸好這娃兒看起來氣色紅潤、精神飽滿,可能是剛被擱在此處不久,并未着涼受凍。

「阿彌陀佛,究竟是哪位施主将孩子置于此處?」妙慧師父四下張望,卻不見任何人影。

由于此刻正飄着雪,這脆弱的小生命若是在外頭待得久了,後果恐怕不堪設想,她也只得先将這一大只裝着嬰孩的竹籃帶回庵裏。

進入庵裏,幾名師父仔細地察看,發現這是一名女嬰,而竹籃裏并沒有放置任何的書信,僅在女嬰的身下發現一只玉镯,但光憑那只玉镯,根本無從辨認女嬰的身分。

「住持,現在該怎麽辦呢?」妙慧問道。

住持師父望着竹籃中的女嬰,睿智的雙眸中閃動着溫柔與憐憫的光芒。

「阿彌陀佛,既然這孩子被擱在庵門外,咱們也不能不管,就暫且讓她在庵裏待下吧!或許過幾日,這女嬰的家人感到後悔,就會前來尋回。」

就這樣,女嬰在「慈雲庵」裏暫時住下,由幾名師父輪流照料。

她們本希望女嬰的家人能夠前來将她領回去,然而過了大半個月,并未有任何人前來尋嬰,而庵裏的師父也曾托前來上香的香客在城裏幫忙打探消息,也都沒有結果。

在沒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這女嬰也只得長久在庵裏住下了。

「住持,既然要讓這孩子待下來,可要讓她出家修行?」妙慧問。

住持師父望着女嬰,平靜地道:「阿彌陀佛,這孩子才幾個月大,什麽都不知道,還是等她長大之後,再自行決定吧!」

幾名師父都紛紛點頭,內心贊同不已。

「既然這孩子将繼續住下,住持是否為她取個名字?」妙慧又問。

住持稍微思忖了片刻後,開口道:「就暫以『慈雲庵』的『雲』作為她的姓氏,而既然她是在今年的第一場雪中被發現的,那麽就叫她『初雪』吧!」

雲初雪。

從這一刻開始,這個被遺棄的女娃兒有了屬于她的名字,自此在這座清幽雅靜的「慈雲庵」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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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 00:0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七年後

江南蘇州,擁有得天獨厚的美景,蒼翠的山巒倒映在明鏡般的湖面上,美得如夢似幻。

此刻正值向晚時分,落日餘晖在大地上灑下了一層金粉,讓這片秀麗的景致更顯耀眼奪目。

近郊的山林間,一抹飛影在樹林間迅疾掠過。

倘若只是驚鴻一瞥,恐怕會以為那是某種體型龐大的鳥禽,但其實那是一抹勁瘦俐落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襲黑色的衣袍,以頂尖的輕功在山林間飛掠,那旋風般的飛影,快得幾乎讓人的視線都追趕不上。

在此同時,一名身着灰袍的白發男子,正伫立在一株大樹下。

從外貌上來看,他是個約莫六十來歲的老者,然而他的氣色十分紅潤,雙目炯炯有神,身軀更是站得挺直,沒有半點老人家氣虛體弱的模樣。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林間那一抹迅疾飛掠的身影,眼中閃動着欣慰與贊賞的光芒。

過了一會兒,那飛掠的黑色身影似是感覺夠暢快了,才朝着白發老人而來,不過轉眼的工夫,已在老者的面前落定。

「好!真是好輕功!即便是師父年輕時,怕也是追不上你。」雷東江望着愛徒薩君飛,眼底有着滿滿的驕傲。

薩君飛笑了笑,答道:「師父過獎了。」

今年二十三歲的他,有着一張陽剛俊朗、輪廓分明的面孔。

除了擁有俊朗出色的外貌之外,他更有着挺拔偉岸的身形,黑袍底下是經年累月習武的精實身軀,一頭黑發則随意地束于腦後,即便有幾绺不聽話的發絲垂至眼前,他也不予理會,而那為他增添了幾許灑脫不羁的氣息。

自幼,他就像一頭不馴的獸,生性狂放灑脫,不喜受到束縛,唯有在師父的面前,他才會收斂一些,畢竟師父對他有着救命以及教養之恩,這份恩情在他的心裏大過于天。

二十三年前,師父是一名雲游四海的俠士,某日在追捕一個惡名昭彰的盜匪時,在一間破廟外撿到了甫出世就遭到遺棄的他。

從那時起,他就一直跟在師父的身邊,一面随着師父四處行俠仗義,一面由師父教導他讀書、識字和習武。

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多年,終于在去年有了改變。

由于感嘆體力大不如前,師父于去年決定結束雲游四海的日子,并且開立了一間武館,收了十多名徒弟。

盡管對他而言,現在的日子遠不如以往那般逍遙自在,但是他也沒有半句怨言,畢竟師父确實已經年邁,不适合再過着以往那樣四處為家的日子。

說起來,蘇州這個地方還真是挺好的,不僅熱鬧繁華、景色優美,風和日麗的氣候更是适合老人家居住,感覺得出師父這一年來過得挺開心的,只不過……相較于以往的輕松愉悅,這兩日師父似乎有些心事,不時陷入沈思之中,甚至偶爾還會發出唏噓的輕嘆。

這樣的情況實在太不尋常,讓他不免有些擔憂。

半個多時辰前,趁着今日授武結束、送走師弟們之後的空檔,他正想探探師父的口風,師父卻先開口邀他到近郊走走,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顯然真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說。

來到近郊之後,他本欲等師父自己開口,師父卻又一直沈默不語。

或許事情真的太過棘手,師父才會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于是他索性在林間練練輕功、活絡活絡筋骨,順便也給師父更多一點獨處思考的時間。

只不過……

薩君飛瞥了眼即将沒入山後的夕陽,在心裏輕輕一嘆。再這樣下去,天色都要黑了哪!

不如,還是由他先開口吧!

「師父這兩日似乎為着什麽事情而煩心,莫非出了什麽事嗎?」

雷東江聞言深深望了薩君飛一眼,神情顯得有些複雜。

又沈默了半晌後,他才終于以喟嘆的語氣說道:「自從師父開始将你帶在身邊的那一天起,轉眼都已經二十三年了……」

聽師父又提起這兩年時常挂在嘴邊的年紀,薩君飛忍不住輕笑了聲。

「呵,師父莫不是又要感嘆自己年邁體衰了吧?師父其實比武館裏大多數的小夥子還要身強力壯許多,就算師父還想要繼續行走江湖三、五年,肯定也不成問題的!」

聞言,雷東江搖頭淡淡一笑。

「怎麽不成問題?師父都已經六十好幾了,終究還是得服老啊!」語畢,他悠長一嘆,随即又一陣沈默,神情像是陷入某個久遠以前的回憶。

眼看師父再度露出心事重重的神态,薩君飛也斂去了臉上的笑意,就在他忍不住想直截了當地問個分明時,雷東江再度望向他,神情像是經歷過一番掙紮之後,終于下定了決心。

「君飛,師父今日确實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那是……關于你的身世。」他神情嚴肅地說。

薩君飛聞言先是一怔,随即不甚在意地揚唇一笑。

「身世?我哪有什麽身世可言?不就是個從小遭到遺棄、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嗎?」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半點怨怼。

對于這樣不幸的身世,他從小就很坦然地接受。

孤兒又如何?反正他生性狂放,像個灑脫不羁的浪子,少了親情的牽絆更加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不,你并不是。」雷東江說道。

「什麽?」薩君飛愣了愣,一時間不太明白師父的意思。

「君飛,你……」雷東江頓了片刻,才終于又再度開口。「其實……你并不是個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

薩君飛的俊顏一愕,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盡管師父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确實聽清楚了,可他卻彷佛聽見了某種他無法理解的語言。

「師父是在開玩笑吧?」他怎麽可能不是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

還記得十多年前,他約莫六、七歲大的時候,由于已逐漸懂事,見到其他的孩童都有爹有娘,便疑惑地向師父詢問他爹娘的事——

「師父,怎麽都不見我爹和娘?他們人呢?」

「君飛,其實……你是師父在一間破廟外撿到的孩子。」

「撿到?是我爹娘不小心把我弄丢了嗎?那他們肯定很着急地想找我吧!」

「唉……師父曾試着要幫你找到親生爹娘,卻沒有任何的消息,也沒聽說哪戶人家正在找孩子……」

「……所以他們是故意把我丢掉的?他們不要我?我是個孤兒?」

「也許你爹娘有什麽難言之隐,才會不得不如此吧……」

師父當年的那番話,對原以為自己也有爹娘疼愛的他不啻是當頭棒喝的打擊,所幸他自幼的個性就灑脫不羁,在失落了幾日之後,他就徹底将這件事抛到腦後,繼續和師父一面習武、一面開開心心地雲游四海了。

逍遙自在地當了二十多年的孤兒,這會兒師父卻突然改口,說他其實并非親生爹娘不詳,這究竟怎麽回事?

雷東江望着他那一臉錯愕的神情,忍不住又是一嘆。

「唉……這個秘密,我已經保守了二十多年,本以為一輩子也不會說出來,可是現在……卻是非告訴你不可的時候了。」

薩君飛皺起了眉頭,思緒仍是一片混亂。

他知道師父不是個會随便亂開玩笑的人,尤其這種關系重大的事情,更不可能會信口開河,但……這怎麽會?怎麽可能呢?

沈默了片刻後,他開口,嗓音聽起來顯得有些緊繃。「那麽……師父一直知道我親生爹娘是什麽人?」

雷東江點了點頭,眼底多了幾分愧疚。

「沒錯,我一直知道。」

聽見這個肯定的答案,薩君飛的喉頭一緊,宛如有一只無形的手,正使勁地扼住他的咽喉。

半晌後,他笑了。

盡管笑聲顯得有些幹啞,但他終究還是笑了,用他過去面對任何事情時一貫的潇灑态度,彷佛只要這麽做,天大的事也能變得無足輕重似的。

他聳了聳肩,用不甚在乎的語氣說道:「無所謂,我并不在意,也不是很感興趣,師父不必跟我說這些的。」

沒錯,他不想聽,也不想知道關于親生爹娘的一切。

既然二十多年前他們無情地抛下了他,那麽如今他又何必在乎他們?早在當年他被遺棄的那一刻起,他們已與陌生人無異。

「天色已逐漸暗了,咱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見他轉身要走,雷東江開口道:「你親爹已經死了。」

薩君飛腳步一頓,挺直的身軀顯得有些僵硬。

雷東江嘆道:「兩個月前,他因病去世了。」

薩君飛抿着唇,沒有開口答腔,而雷東江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四周陷入一陣短暫的沈默。

最後一絲夕陽餘晖沒入山後,黑暗逐漸籠罩大地。薩君飛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在陰影下看不清表情。

半晌後,他才又再度開口,盡管語氣沒有什麽強烈的起伏,但過度緊繃的嗓音卻透露出他的刻意壓抑。

「他是死是活,又有什麽差別?對我來說,他在今日之前從不曾存在過,往後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明明不想在意的,可胸口卻有股情緒在翻湧,話說到最後,不僅語氣不自覺地上揚,就連拳頭也在不知不覺中握了起來。

「但,你爹在臨終前留下了遺囑,将所有的家産全給了你。」

聽見這番話,薩君飛再度笑了,這一回,笑聲充滿了諷刺。

「他要給那是他的事,我又為什麽要收下?」

不論「那個人」的家産有多少,他都不在乎!他寧可繼續當個爹娘不詳的孤兒,也不想知道自己當年是如何被無情地遺棄!

雷東江嘆了口氣,邁開步伐走近薩君飛,伸手輕按着愛徒的肩。

「君飛,你先聽我好好地說吧!」

當肩頭被師父一按,薩君飛的身軀微微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立刻咬牙壓抑住胸口那股翻湧的情緒。

他施展輕功,躍上一旁的大樹,颀長的身軀随意地躺在粗壯的樹枝上,那姿态瞧起來雖一如既往的潇灑,不同的是,此刻有一股比天色還要陰郁的氣氛将他整個人籠罩了起來。

雷東江望着徒兒的身影,心中有着無限的感慨。

他知道突然之間被告知這麽重大的事情,心裏受到的沖擊必然不小,但是這些話他還是必須說出來。

「你爹名叫薩忠明,經營布疋買賣,是京城頗有名氣的一個商賈,至于你娘……她并非是薩夫人呂麗萍,而是夫人的遠房表妹李如兒。你娘出身低微,家境貧困,由于雙親皆亡,她便千裏迢迢的到京城投靠遠房表姊,因而認識了你爹。」

薩忠明?李如兒?

這兩個陌生的名字宛如一根尖針,狠狠地刺進薩君飛的胸口,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疼痛。

他不吭聲,繼續沈默地聽下去。

「薩夫人是個性情潑辣又善妒的女子,即便李如兒是自己的遠房表妹也不見容。她不許你爹納側室,就連沒名沒分地待在薩家也不容許。她将當時已懷了身孕的表妹趕出去,揚言若是你爹敢将她接回來,就要與他們玉石俱焚,将事情鬧得京城人盡皆知,讓你爹連生意都甭做了!你爹無奈之下,也只能暗中差人找了間小屋子安頓你娘。」

哼!好個敢做不敢當,只擔憂家中生意做不下去的自私家夥!薩君飛的黑眸燃起了火焰,在幽暗中灼灼發光。

雷東江又繼續說道:「不幸的是,你娘在分娩時因為失血過多去世了,礙于無法将你接回府裏照顧,你爹在別無選擇之下只好将你托給了我……這一轉眼,就是二十多年了……」

聽完了這些話,薩君飛久久不語,過了許久才終于開口打破沈默。

「師父和……『那個人』是舊識?」他不願說出「爹」這個字,在他的心裏,那個當年遺棄他的男人根本配不上這個稱謂。

「是啊,我與你爹是至交好友。」雷東江說道。

約莫三十年前,他有一次中了數名惡人的埋伏,身負重傷,差一點就命喪黃泉,所幸當時薩忠明正好經過,對他伸出了援手。

基于這份情義,再加上兩人氣味相投,因而結為好友,因此,當薩忠明在別無他法之下将甫出世不久的孩子交托給他時,他便毫不遲疑地一口答應。

過去二十三年來,他帶着薩君飛雲游四海,總不忘暗中差人捎訊息給薩忠明,因此薩忠明很清楚他們的行蹤,更知道他們自從去年起便落腳于蘇州。

幾天前,他收到薩忠明在臨終前托一名忠仆捎來的信,那是薩忠明在生前拖着病體所寫。

信中,薩忠明表明自己病重,将撒手人寰,為了不增添好友的麻煩,命仆人在他去世兩個月、喪事全辦妥了之後,再将信件送交給他。

除此之外,薩忠明還告知,已決定将偌大的家産全給予兒子薩君飛,而這也是雷東江為什麽會在保守這個秘密二十多年之後,将一切全說出來的原因。

「既然他當年作出那樣的決定,如今又為何突然要将家産全給我?這不是太荒謬了嗎?」薩君飛冷哼了聲。

雷東江輕嘆地道:「你爹的心裏其實一直對你很愧疚,他也知道這麽多年來,實在太委屈你了,所以想要在臨終前對你做一點彌補吧。」

薩忠明偶爾捎來的信中,字裏行間總是流露出濃濃的愧疚,因此他會在臨終前作出這麽重大的決定,雷東江的心裏其實并不太訝異。

愧疚?彌補?

聽見這幾個字,薩君飛差點又忍不住諷刺地笑出聲。

「愧疚?過去這二十多年來,我可從來不曾感受到他的半點愧疚!」他毫不領情地哼道。「即便他的心裏真的曾經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如今他作出這樣的決定,無非也只是不想帶着心裏的罪惡感死去罷了。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讓他自己的良心能夠好過一些,我又為什麽要接受?不論他的家産究竟有多少,我都沒興趣,他的錢,我一文也不要!」

雷東江沈重地嘆了口氣,灰白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雖能理解徒弟所受到的沖擊以及湧上心頭的憤慨,但也為逝去的好友感到無限哀傷。

他語重心長地開口嘆道:「君飛,無論如何,他總是你的親生爹爹,即便只是當作聽從師父的吩咐也好,你就随師父上京城一趟,至少……到他的墳前上一炷香吧!」

薩君飛抿緊了唇,好半晌一個字也不說。

要到「那個人」的墳前上香?

光是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就讓他的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然而卻又有股說不出的矛盾情緒漲滿了胸口。

沈默了許久許久之後,他才終于開口。

「我知道了,就照師父的吩咐吧!」他的嗓音比天色還要陰郁低沈,就連自己也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怎麽樣的複雜心情。

薩君飛在心裏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會答應上京城一趟,純粹只是基于師父的吩咐,至于「那個人」的家産,他還是那句話——他一文錢也不要!

戌時将盡,夜色早已全黑。

一彎下弦月高挂于天際,月色昏暗朦胧,周圍沒有半點星子的點綴,顯得多麽寂寥。

薩君飛無聲無息地立于一棵粗壯大樹的枝幹上,茂密的樹葉和昏暗的天色,讓他的身影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

經過幾日的路程,他和師父已于今日傍晚來到京城,在一間飯館用過晚膳之後,投宿于城裏的客棧。

由于時候不早,師父打算明日上午再到薩家去,可他一個人在客房裏心煩意亂,忍不住出來透透氣。

本來他只是打算在京城附近随意晃晃,然而心裏卻莫名地對薩家在意起來。想着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地方?不知道那裏頭住着什麽樣的人?他的胸口便有種強烈的情緒湧動着,讓他按捺不住地想來一看究竟,而在向一名路人打探過位置之後,便獨自前來。

這裏,就是「那個人」的家?

薩君飛眯起了黑眸,居高臨下地俯瞰腳下的一切,就見這間府邸十分寬敞氣派,有着假山池泉的偌大庭院裏花木扶疏,而雕梁畫棟的樓閣更是充分顯露出屋主的富裕闊綽。

哼!就算坐擁金山那又如何?連個甫出世的親生孩子都狠心遺棄了,還能期望「那個人」是個品德高尚的商賈嗎?

薩君飛在心底冷哼的同時,看見一名婦人從回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定睛一瞧,那婦人約莫四十來歲,從她的衣着打扮以及身邊跟着丫鬟來看,該是師父口中的薩夫人——呂麗萍吧?

即使「那個人」已經下葬了,說起來離他去世才不過兩個月的光景,然而從薩夫人的神态卻瞧不出半點悲凄,她身上甚至佩帶了許多珠花首飾,顯然還挺有梳妝打扮的心思嘛!

哼,也是,「那個人」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能如此無情無義了,又怎麽配得到身邊人真心誠意的對待?

這一回,薩君飛不只在心底輕哼,甚至還忍不住冷嗤出聲。

一名有些功夫底子的家仆隐約聽見了那聲響,疑惑地轉頭察看究竟。他瞪大眼睛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在幾乎以為是自己錯覺的時候,赫然驚見立于樹上的那抹挺拔身影。

「什麽人?!」家仆立刻大聲問道。

附近的幾名下人聽見這叱喝,全都聚了過來,而呂麗萍也停下腳步,防備地瞪向樹上的薩君飛。

逆着月光,他們沒辦法瞧清他的臉容,只能隐約看見一抹颀長勁瘦的身影。

「哪來的大膽竊賊?還不快點束手就擒!」

大膽竊賊?束手就擒?呵,有趣!

薩君飛冷笑了聲,俐落地一躍而下,昂然矗立在衆人面前。

他沒有蒙面,也沒有試圖閃躲或遮掩,更沒有半點侵入者被發現的狼狽或心虛,那昂然無懼的神情,反倒比一旁神态緊張的衆人更像主子。

面對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下人們的心底都莫名打了個冷顫,一個個僵立在原地沒有動作。

呂麗萍見狀,不禁咬牙氣罵:「你們在發什麽愣?還不快點把這個大膽竊賊抓起來!」

盡管眼前這名男子看來不像省油的燈,可是仗着府裏家仆衆多,她也不覺得有什麽好怕的。

在她的叱令下,五、六名家仆總算回過神,謹慎地邁開腳步,緩緩朝薩君飛圍靠過去。

薩君飛依舊文風不動,冷冷地道:「你們若是膽敢動主子一根寒毛,就等着滾出薩府,回家吃自己吧!」

主子?!

這個出乎意料的稱謂,讓所有人都驚疑地愣住了。

薩君飛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直視着呂麗萍,那神情看起來帶了點嘲笑,甚至還隐約帶着一絲挑釁。

「倘若我的消息沒有錯,此刻薩家的家産全都歸我所有,而你們此刻正待在我的地盤上。」

他并沒有改變主意,依舊不打算接受「那個人」的一切,此刻他之所以會這麽說,只不過是想瞧瞧呂麗萍的神情罷了。

呂麗萍如此善妒跋扈,連自己的表妹都不見容,如今結缡了數十年的夫婿,臨終之際竟決定将所有的家産全部贈與夫婿與表妹的私生子,她的心裏肯定極度不甘吧?

聽了薩君飛的話,呂麗萍的神情一變。她眯起眼,重新以一種充滿防備與敵意的眼神打量他。

「你……難道你是……」

「薩君飛。」他大大方方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聽見這三個字,呂麗萍的反應果然如薩君飛預料中的精彩。

她狠狠地倒抽一口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表情甚至變得有些扭曲了。

震驚過後,呂麗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目光憤恨地瞪着薩君飛,尖銳地提出質問——

「你怎麽證明自己的身分?還有,誰說老爺要将所有家産全給你了?」

她當然知道薩忠明那個老糊塗在臨終前,決定将龐大家産全送給當年他和她遠房表妹李如兒的私生子,這件事讓她氣得幾乎咬斷銀牙。

盡管自己過去并未為薩家生下半個男丁,但卻有個女兒薩蘋兒,已于幾年前嫁給城裏一名經營茶葉買賣的商賈。

幾個月前,老爺染上重病,她心想将來家中的一切理所當然的該由女婿來繼承,想不到那老家夥竟然擅自作出讓她憤恨不平的決定!

更惱人的是,薩忠明肯定知道她會反對到底,竟瞞着她親筆寫下內容相同的三份遺囑,其中一份在他斷氣後,由總管德叔遵照他生前的囑咐當衆宣讀。

至于另外的兩份,其一已由某個下人送去給薩君飛,另一則已交給了與薩忠明頗有交情的官府章捕頭,據說還同時附上了一封書信,表明倘若她不肯将家産交給薩君飛,屆時将請章捕頭出示他那份遺囑,強制執行他的遺願。

這樣的安排簡直防她像防賊似的,事先對她的保密功夫更是做得滴水不漏,叫她怎不惱恨萬分?

盡管她的娘家財力豐厚,在京城近郊更有一幢屬于她的別館,即便她不靠薩家的家産,也能過上不愁吃穿的日子,然而,要她眼睜睜看着龐大的家産被李如兒那個賤人的私生子給獨占,她如何能甘心?

面對呂麗萍尖銳的質問,薩君飛的神色不變。

「要證明?那還不簡單?」他從身上取出一封信函。「這是『那個人』親筆立下的遺囑,總不會有假。」

這封遺囑是師父前兩日轉交給他的,他明明有股沖動想要将它撕得粉碎,卻不知為什麽一直帶在身上,而這會兒正好拿出來堵住呂麗萍的嘴。

看見那信函,呂麗萍的目光一閃,驀地出手想要搶奪,然而薩君飛卻快一步地将它收了起來。

「想要撕毀?可沒那麽容易。」薩君飛冷哼了聲。

呂麗萍瞪着他那惱人的笑臉,心底恨極了。

「不拿過來瞧瞧,誰知道那信裏頭寫的是什麽?說不定只是一張白紙,又或者只是你自己寫的幾個字!光憑一封來歷不明的書信,就想要奪取薩家龐大的家産,你未免也想得太簡單了吧!」

「那還不簡單?請官府的人來比對字跡,自然能夠有個評斷。」

一聽見「官府」二字,呂麗萍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的心裏很清楚,若是真鬧上了官府,對她可沒有半點好處,畢竟若總管德叔所言不假,這會兒還有一份遺囑在章捕頭的手裏呢!

可惡!沒想到李如兒所生的孽種竟然這麽難對付!但……難不成偌大的家産全都要平白送出去?

呂麗萍愈想愈不甘,而再想到這一切全都是薩忠明一手造成的,心底更是憤恨難消。

那個男人當年背着她和李如兒好上,如今又将原本該屬于她和女兒、女婿的一切全送給李如兒所生的孩子,實在是太可惡了!

「不管那裏頭寫些什麽,我都不承認!老爺因為染了重病,臨死之前根本已經神智不清,腦子錯亂了才會寫出那樣莫名其妙的東西,根本不能算數!偌大的家産怎麽可能眼也不眨地送出去?真是太荒謬了!薩家的一切該給的是我的女兒和女婿,你這個賤人生的雜種休想來分一杯羹!當年我容不下你那無恥犯賤、勾引人夫的娘,如今更別想要我承認你這個孽種!」

聽着這番惡毒刻薄的攻讦,薩君飛的黑眸泛起了森冷的光芒。

原本他是真心不屑薩家的一切,也确實沒打算拿任何一分不屬于他的錢財,不過此刻,他突然有了別的想法。

眼前這女人實在太惹人厭,那猙獰咒罵的嘴臉讓人看不過眼。

他生平最厭惡嚣張跋扈、尖酸刻薄的人,尤其呂麗萍又是當初害他當了二十多年爹娘不詳的孤兒的始作俑者,倘若他就這麽一分不取地離開,豈不是順了她的意嗎?他豈能讓她如願?

光是為了和呂麗萍作對這個理由,他就偏要待下來!

「這可由不得你了。」他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

薩君飛不再理會呂麗萍,他環顧衆人,用所有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嗓音道:「明日,我就會來正式接收屬于我的一切。」

那些金銀財寶大不了他接收了之後,再全數捐出去造橋鋪路、接濟窮人,他一樣一文錢也不拿,而他相信這麽一來更能将呂麗萍氣得七竅生煙!

「你們之中倘若有人不能接受我将是未來薩府的主子,盡管可以離開。至于你嘛……」他總算再度将目光移向呂麗萍。「倘若你能拿出對當家主子應有的尊重态度,或許我可以考慮讓你繼續待下來,不攆你出去。」

「你……你……」呂麗萍氣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薩君飛冷眼看着她憤怒鐵青的神情,說道:「喔,對了,你休想趁夜将家中的錢財搬走,倘若讓我發現該屬于我的一切有任何短缺,即便只是少了一文錢,咱們就官府見吧!」

撂下話後,他便施展輕功揚長而去,颀長的身影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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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 00:05: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隔日上午,日陽暖暖,雲淡風輕。

京城近郊,一條潺潺的溪水沿着山勢蜿蜒而下,由于水流充沛而清澈,每日都會有數名婦人前來洗衣,今日也不例外。

在和煦的日光下,五、六個身影正在溪邊認真地洗滌衣物,而一抹年輕纖細的身影夾雜在其他身形微胖的中年婦人之中,瞧起來格外顯眼。

她穿着一身樸素簡單的灰衣,全身上下除了發上那支沒有半點雕飾的簡單木簪之外,沒有任何的珠花首飾。

盡管衣着打扮如此樸素,但是只要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必定會在心中贊嘆她天生麗質的美,而在驚嘆的同時更不禁細細欣賞她完美的容顏。

她有着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白皙的肌膚宛如凝脂,吹彈可破,五官細致絕倫,即便以刻意挑剔的眼光來看,也很難找出半點不完美。

此刻她的臉上沒有塗抹半點胭脂,但那素淨的容顏卻比城裏那些精心妝扮過的千金小姐更加美麗迷人,而且更襯出她清靈脫俗的氣質。

她就是雲初雪,轉眼已在「慈雲庵」度過了十七個年頭。

在漫長的日子裏,她跟着庵裏的師父過着規律而簡單的生活,而原本就有着善良天性的她,在師父們的教導下更懂得知足、惜福與感恩。

每日,她除了跟着師父一同誦經之外,還會主動幫忙打掃、洗衣,做這些事情她一點也不以為苦,反而能從中獲到許多美好的喜悅。

像此刻,潺潺的溪水自她的指掌間流過,讓她感受到了源源不絕的自然生命力量,而看着手中的衣物由髒污逐漸被洗滌幹淨,也讓她的內心有種清淨澄明的愉悅感,周遭的點點滴滴,總能讓她發自內心地受到感動。

噙着一抹愉悅的微笑,雲初雪認真地洗滌手中衣物。

由于這些婦人三天兩頭就會在這兒洗衣,彼此之間早已十分熟稔,大夥兒一邊洗衣,一邊閑話家常地聊着。

在熱絡的氣氛中,婦人們先後完成了工作,陸續離去。

「咱倆也洗好了,先回去了。」又有兩名婦人開口道別。

雲初雪微笑地答:「兩位大娘慢走。」

在她們離開之後,溪邊就只剩下雲初雪和另一位李大娘。

雲初雪看了看李大娘身邊待洗的衣物,說道:「李大娘今日的衣物好像比較多一些?等會兒我也來幫忙吧!」

這位李大娘獨自一個人住在山腳的村落裏,據說夫婿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身邊又沒有半個孩子,平日都靠幫人洗衣來掙錢謀生。

這樣的日子可想而知是多麽的辛苦而孤單,為此她的心底對李大娘總是多了幾分關心,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很願意提供任何的幫忙。

聽她這麽說,李大娘連忙搖頭婉拒。

「不用了,大娘自個兒來就行了,倒是你,這麽纖細瘦弱,洗這麽多衣裳真是難為你了,來,把剩下的都拿過來,大娘幫你吧!」

「多謝李大娘的好意,但這已經是最後一件了呢!」雲初雪很快地洗完之後,說道:「瞧,我已經洗完了呢!還是讓我來幫李大娘的忙吧!」

「不用、不用,不過剩幾件而已,一會兒就好了。」李大娘一邊加快手邊的動作,一邊笑道:「初雪真是個貼心的孩子。」

「多謝大娘誇獎。」

既然李大娘執意不要她幫忙,雲初雪也不堅持下去,不過眼看溪邊已沒有其他的婦人,她也不急着離開,貼心地在溪邊多陪李大娘一會兒,直到李大娘也洗完了所有的衣物,才開口道別。

「李大娘慢走,我也要回庵裏去了。」

「嗯,自個兒路上小心啊!」李大娘開口叮囑。

「我會的。」

雲初雪笑着點頭,感受到那份來自李大娘的關心,讓她覺得胸口暖暖的。

盡管自己從小就沒有親生爹娘在身邊,但是不僅「慈雲庵」裏的師父們都待她極好,洗衣時會遇到的這幾位大娘待她也都極為親切,因此她的心裏從來就不曾感覺到孤單寂寞過。

住持師父曾經說過,等她滿十八歲那年,再由她自己決定是否要剃度出家,繼續留在「慈雲庵」裏修行。

盡管她上個月初才剛滿十七歲,但是其實早在幾年前,她的心裏就已經作出了決定。

現在的日子既平靜又安定,她不僅過得很習慣,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當然沒有任何改變的理由。

因此,等她滿十八歲的那一天,她就會請住持師父為她剃度出家,而她相信未來的日子一定會像現在這樣,每一日都在平靜與喜悅中度過。

雲初雪揚起一抹恬淡的微笑,拎着洗好的那籃衣物,走在返回「慈雲庵」的路上,途中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咦?奇怪?」

她輕蹙起眉心,神色專注地聆聽。

自幼在這片山林長大,對于林子裏動物們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而此刻那随着陣陣清風傳來的隐約聲響,聽起來像是……

「是小鹿嗎?」

她偏着頭,心裏不是很确定,因為那聲音有些不尋常,聽起來像是急促中帶着一絲驚慌……仿佛在尋求幫助似的。

莫非有迷途的小鹿受傷了?

這麽一想,善良的雲初雪就怎麽也放心不下,她拎着手中的那籃衣物,趕緊循聲前去一看究竟。

山風吹過,林子裏的樹葉沙沙作響,那此起彼落的聲響,宛如在合奏一首曲子,令人身心放松。

薩君飛颀長的身軀躺在一棵大樹上,屈起的手臂枕在腦袋下,閉着眼睛感受着風的吹拂與葉的聲響。

比起房裏的床榻,他更愛躺在這樣的地方,盡管身下的樹枝既不柔軟也稱不上舒适,但是每當清風吹來,那飒爽暢快的感覺,仿佛自己也幻化成風,在天地間無拘無束地飛翔,那感受說有多舒暢就有多舒暢。

只不過,異于過去的逍遙自在,此刻他的心情卻是怎麽也飛揚不起來。

關于昨夜他獨自前往薩家所發生的事,他并沒有對師父隐瞞,在今日一早于客棧用早膳時說了出來。

師父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但卻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像是他改變主意要接收薩家的家産,就等于承認「那個人」是他的親爹似的。

「承認?哼,永遠沒那個可能!」他冷嗤了聲,一個狠心舍棄甫出世的嬰孩,并且二十多年不曾探望關心過的人,根本配不上「爹」這個稱謂。

用完早膳之後,他與師父一同前往薩家,而回想起在薩家的情景,薩君飛的眉頭不禁一皺。

一踏進薩家,呂麗萍自然沒給他們半點好臉色看,但他一點也不在意,讓他心裏極不舒坦的,是他在師父的要求下,與師父一同在「那個人」的墳前上香。

當時,看着眼前那壞黃土,他的胸口驀地有股古侄而強烈的感覺在翻湧,那讓他的心狠狠揪緊,煩躁極了。

祭拜完之後,師父為了武館裏的徒弟們,已獨自動身趕回蘇州,要他留下來好好接管薩家的一切,甚至還要他就此住下,往後不必回蘇州也無妨。

就此住下?永遠留在薩家?那怎麽可能?只要一想到那是「那個人」的府邸,他就有種難以忍受的感覺。

剛才他已交代總管德叔和帳房,把薩家的家産算一算,屆時他會将部分用以遣散府裏的下人們,其餘的則全數捐出去。

在吩咐完之後,他便立刻離開了薩家,到近郊的山林來晃晃。

回想過去和師父四處雲游的漫長日子裏,他們師徒倆也曾不止一次地到過京城,只不過每回他都認為他們純粹只是短暫的過客,從沒有想過自己和京城會有什麽淵源。

還記得上一回到這裏,約莫是三年前吧!

那個時候,他和師父去過了哪些地方?「悅來客棧」?「祥記飯館」?好像還有幾間茶樓吧!

當時,師父是否曾經暗中通知「那個人」他們的到來?而「那個人」是否曾經在某處暗中窺視他?

又或者,他是否曾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與「那個人」擦肩而過?

這些猜想,讓薩君飛的胸口被一股抑郁煩亂的情緒給漲滿,而一意識到自己的浮躁,他的眉頭不禁皺得更緊了。

自從由師父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後,他就變得愈來愈不像自己了。

一向灑脫不羁的心,突然間像是被看不見的絲線一層又一層地纏縛了起來,而這對不喜受拘束的他而言,簡直像是被囚困在牢籠之中。

「真是夠了!」他咬牙低咒了聲。

他才不會因為「那個人」而有任何的改變,絕對不會!

等他把薩家的家産處理完畢之後,就會離開這裏、返回蘇州,屆時不論是京城或是薩家的一切,再與他沒有半點幹系!

薩君飛硬生生地揮開腦中的思緒,不許自己再為了「那個人」而心浮氣躁,那個家夥根本就不值得!

摒除了煩亂的雜念之後,他閉上眼,躺在樹上假寐。

在暖暖的日陽下、徐徐的清風中,他幾乎真的快睡着了,直到耳邊隐約聽見了某種聲響。

那是什麽--聽起來像是某種動物在哀鳴?

薩君飛疑惑地睜開眼,朝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就見在一段距離之外的樹叢間,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在動。

仔細一瞧,原來那是一頭體形瘦弱的小鹿。

它的腳步一拐一拐的,走了幾步就踉跄地跌倒,盡管很快又站了起來,卻還是走得搖搖晃晃,口中還不時發出細細的低鳴聲。

可憐的小家夥,怎麽弄傷了?

稍早他曾在附近的山林晃了大半圈,瞧起來并沒有什麽兇禽猛獸,該是它自個兒不慎跌撞到了,又或者是不小心被獵戶設下的陷阱所傷吧?

正當薩君飛打算前去看看那頭小鹿的傷勢時,敏銳地聽見一陣跫音靠近。

他轉頭望去,就見是個體型纖細的姑娘,瞧起來約莫十七、八歲。

許是她也聽見了小鹿的哀鳴,就見她一邊拎着一只竹籃,一邊快步朝着小鹿的方向走了過來。

當她靠得夠近,近得足以讓樹上的他瞧清楚她的容貌時,他驀地有些失神,目光一落在她的身上,就無法移開了。

過去這麽多年來,他和師父走遍大江南北,再美、再豔的姑娘他也見過,然而眼前這個嬌美的姑娘,卻是那麽的與衆不同。

盡管穿着毫不起眼的樸素灰衣,全身上下沒有半點刻意的妝扮,卻絲毫無損于她的美,而最讓他無法移開目光的,是她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一種清靈脫俗、純真澄淨的氣息。

此刻暖暖的日陽映在她的身上,讓她白皙的肌膚顯得更加晶瑩剔透,宛如寶玉般散發出光澤,美得令人屏息。

她究竟是什麽人?怎麽會獨自一個人出現在山林裏?

倘若不是壓根兒就不信什麽鬼神之說,說不定他會以為自己遇見了徜徉在林間的仙子。

閃過腦中的這個念頭,讓薩君飛不禁暗自失笑。

倘若她真是林間仙子,怎麽會穿着一身凡人的粗布衣裳,而且手裏還拎着……一籃衣物?

看着那籃洗滌過的衣物,薩君飛立刻明白她是到山中那條潺潺的溪流來洗衣,既然如此,她該是住在附近的百姓吧!

暗自猜測間,那名年輕嬌美的姑娘已快步走到小鹿的身邊。

負傷的小鹿似是感受到她的善意,并沒有害怕地試圖逃跑,反而還求助似地發出細細的低鳴,而那姑娘立刻擱下手中的竹籃,蹲在小鹿的身邊。

看着那畫面,薩君飛立刻打消了現身的念頭。

這會兒那姑娘正在專心地察看小鹿的傷勢呢,倘若他突然「從天而降」,怕是會将她給吓壞了,還是等會兒再說吧!

薩君飛繼續待在樹上,就見她察看了一會兒後,先讓小鹿躺在柔軟的草地上,接着起身四處張望,似是在找什麽。

很快的,她發出一聲輕呼。

「啊!有了,就在那兒呢!」

雲初雪快步走向一旁的矮樹叢,彎身采了一些鋸齒狀的淺褐色葉片。

這是在京城近郊常見的一種藥草,雖然并不珍貴稀有,卻具有很好的止血消炎、舒緩疼痛的功效。

還記得約莫兩年前,有一名香客在「慈雲庵」的附近不慎跌傷,滿臉是血的模樣好不吓人。

幸好當時庵裏正巧有名略懂醫術的女香客,要她趕緊幫忙到附近摘采這種藥草,從此她便認得了它。

只要有了這種藥草,即使是不懂醫術的她,要為一些不太嚴重的傷口做簡單的處理,也是不成問題的。

她很快地帶着采來的藥草回來,蹲在小鹿的身旁,一邊将藥草揉碎,一邊輕聲道:「幸好你的傷并不深,只要趕緊把血止住的話,應該很快就會好了。不過下次你可得小心一點,可別再弄傷自己了呀!」

聽着她對小鹿的叮囑,薩君飛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呵,姑且不論那頭小鹿是否能聽懂人話,從她的舉動和話語,充分顯露出她不光有着絕美的容顏,更有着一顆溫柔而善良的心,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

薩君飛噙着微笑,沒有出聲打擾,就這麽繼續靜靜地望着眼前這一幕,目光被她那雙手吸引住。

那纖長的手指,宛如白玉般美麗,而她那優雅輕柔的舉動仿佛帶有某種魔力,像是只要被那雙手輕輕地撫過,再怎麽嚴重的傷也能很快地痊愈。

就不知道,心底的浮躁是否也能夠被那雙溫柔的手撫平?胸口的抑郁,是否也能夠被驅散?

當薩君飛一意識到閃過腦海的念頭,不禁暗暗失笑。

他這是怎麽了?當真将她當成有法力的仙子了不成?

「好了,這樣應該就行了。」雲初雪以撕下的衣角為小鹿包紮妥當。

她的撫慰仿佛真有神奇的療效似的,小鹿瞧起來不再像剛才那般無助,而腿上的傷口經過包紮處理後,不僅已不那麽疼痛,也止住了出血。

它緩緩站了起來,雖然還不能夠立刻活蹦亂跳地奔跑,但至少不像剛才那般搖搖欲墜,已能好好地走路了。

見它情況還行,雲初雪松了一口氣,而小鹿像是為了表達感謝似的,親昵地以腦袋蹭了蹭她的臉,甚至還輕舔了下她的面頰。

這可愛的舉動,将雲初雪給逗笑了,那笑歷宛如盛開的花朵般美麗,而笑聲更是猶如銀鈴般悅耳,讓薩君飛的胸口驀地掀起一種異樣的鼓動。

「往後可得要小心地避開危險,知道嗎?」雲初雪輕聲說道,相信小鹿應該能夠體會到她的善意叮囑。

小鹿又輕輕蹭了她一會兒,才邁開步伐往林子深處走去。

見它一路上沒有再跌倒,雲初雪這才終于放下心來,同時不禁慶幸自己剛才聽見了小鹿求助的低鳴,也幸好她認得止血的藥草,及時處理好傷口,否則那可愛的小家夥可得多受罪呢!

她微笑地起身,沒注意到自己的裙擺被一旁矮樹叢的枝葉勾住了,結果還沒能好好地站直,身子就頓時失去了平衡。

「啊--」她驚呼了聲。

踉跄間,她慌忙地試圖穩住自己的腳步,卻不小心踩到石子,腳底一滑,情況變得更糟,整個人往後跌去。

「哎呀--」

慘了慘了,這下子她肯定要跌得四腳朝天了!該不會等會兒就輪到她自己需要那止血的藥草了吧?

雲初雪閉上眼睛,腦中的思緒一片混亂。

薩君飛幾乎是在她發出第一聲輕呼時就有了動作,他的身形宛如一道旋風,轉眼間已躍至她的身旁,及時将差點摔倒的人兒扯進自己的懷裏。

原本正雙眸緊閉、等待痛楚發生的雲初雪,沒想到自己的身子忽然被一股不知打哪兒來的強大力道一扯,整個人撞上了某個堅實如牆的「東西」,讓她受到了更大的驚吓。

慌亂中,雲初雪本能地伸出雙手,下意識地試圖攀住什麽來穩住自己的身子,結果正好環抱住薩君飛的身軀。

直到感覺自己終于站穩了,雲初雪才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睛,但還沒看清楚眼前的情況,随着急促喘息撲鼻而來的陽剛氣息,驀地讓她有種奇異的暈眩感。

她怔愣地擡起頭,望見一張俊朗的臉孔,而那雙幽潭似的黑眸仿佛能夠将人的心魂吸攝而入,讓她的思緒不僅沒有恢複正常,反而變得更亂了。

薩君飛低下頭,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他原本只是單純地關心她的情況,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時,忽然有一瞬間的失神。

盡管剛才就知道她有着姣美出衆的外貌,但是此刻這麽近地盯着那張精致的容顏,他的呼息仍不自覺地屏住了。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宛如嬰孩般純真無邪,不染半點世俗的煩憂,就像一方清澈澄淨的湖水,那麽的寧靜、平和,卻讓薩君飛的心湖像是投入了巨大的石塊,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胸口的鼓動久久無法平歇。

聽見他的問話,雲初雪的腦子才終于稍微恢複了點作用,然而那股暈眩感依舊存在,讓她的呼息始終沒能恢複平穩。

「我……我……不知道……我好像有點……喘不過氣……」奇怪,為什麽會這樣呢?她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

困惑之餘,她終于注意到自己正被圈抱在他的懷裏,雙頰不由得染上一層淡淡的緋紅。

「公……公子?」

薩君飛對上了她那尴尬不自在的神色,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緊攬着她嬌小纖細的身軀,趕緊松了手,退開一步。

「抱歉,冒犯了姑娘,還請見諒。」

「不。」雲初雪搖了搖頭,輕聲道:「我該多謝公子出手相救才是。」剛才若不是他及時拉住她,她肯定跌得很慘。

「小事一樁,姑娘別放在心上。在下薩君飛,不知姑娘怎麽稱呼?」

「我叫雲初雪。」

「雲初雪?真美的名字。」薩君飛由衷地說。

這番稱贊,讓雲初雪臉上的紅暈又更深了一些。

她有些羞澀地望了他一眼,而當兩人的目光交會之際,她的心裏不知為何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像是有一群雀鳥在她的胸臆間振翅鼓動。

她的紅唇微微輕啓,有股想要再與他多說幾句話的沖動,可是……該說什麽?能說什麽?她的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即便已知道了彼此的姓名,但他們終究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剛才她又已經向他道過謝,似乎也沒別的話題可說的了。

「那……我先告辭了。」雲初雪揮開心底那絲莫名的失落感,轉身拎起一旁的那籃衣物。

眼看她要離開,薩君飛的胸口一緊。

她這一走,恐怕他們往後很難再像今日這般巧遇了吧?

當這個念頭閃過腦海時,一股想要攔住她的沖動就倏地竄上心頭,不想要他們之間就只有這麽短短幾句的交談,便再沒有交集。

但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阻止她離去,只好說道:「在下護送你一程吧!你一個姑娘家獨自走在山林裏,要是碰上什麽麻煩怎麽辦?」

「不敢勞駕薩公子,其實我就住在附近而已,不到一刻鐘的距離就到了,不會有事的。」雲初雪說道。

他的好意讓她心頭一暖,既感激又感動,可就怕會給他添麻煩,倘若他其實還有其他要事在身,豈不是為她耽擱了正事嗎?況且此處離「慈雲庵」真的很近,實在無須勞駕他特意護送。

「不到一刻鐘的距離?」薩君飛有些訝異地挑起眉梢。

剛才在躺上那棵大樹之前,他曾施展輕功在山林裏晃了一大圈,除了一間尼姑庵之外,他并沒有在這附近瞧見其他的人家。

倘若她是住在山腳的村莊裏,以一個姑娘家的腳程,至少也需要約莫兩刻鐘左右呀!

見他面露疑惑,雲初雪進一步地解釋道:「我就住在『慈雲庵』裏,越過前方那片竹林就到了。」

「原來如此,雲姑娘是随家人一同在庵裏小住幾日嗎?」薩君飛随口問道,心想應該是如此吧。

「不,我自幼在『慈雲庵』長大。」

自幼在尼姑庵長大?薩君飛在驚訝之餘脫口問道:「那你的家人呢?也都一直住在『慈雲庵』裏?」

「我沒有家人。」雲初雪坦白地答道。

「什麽?」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薩君飛再度怔住。

雲初雪對他的反應不以為意,微笑地說:「十七年前,妙慧師父在『慈雲庵』的門口撿到了仍在襁褓中的我,從此我就在庵裏住下了,我的名字也是住持師父為我取的,據說當初妙慧師父是在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中撿到我的,所以便取名為『初雪』,至于『雲』這個姓則是取自『慈雲庵』的『雲』字。」

她的語氣是如此的平靜,薩君飛的心裏卻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真想不到,原來你竟也是被遺棄的孤兒……」

「也是?」雲初雪好奇地望着他。「難道薩公子……」

薩君飛點了點頭,并沒有什麽好隐瞞的。

「我也是自幼被遺棄,過去二十多年來,一直是由師父收養我長大。」他沒有提及現在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非是刻意隐瞞,而是他的心裏仍不願承認「那個人」是他的爹。

「原來如此,我們都很幸運呢!」

「幸運?」薩君飛訝然一怔,怎麽也沒想到會聽見這兩個字。

甫出世不久就遭到親人的遺棄,這樣的命運怎麽樣也與「幸運」二字毫不相幹吧?

面對他的訝異,雲初雪臉上依舊保持着恬淡的微笑。

「在我們那麽幼小、那麽無助脆弱的時候,不但遇上了好心的師父伸出援手相守相救,甚至還照顧我們長大,當然幸運呀!我們都是有福之人,才能夠在最危難之時遇上貴人呢!」

聽了這番話,薩君飛一時之間找不出任何言語可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臉上那抹淺笑宛如春風般溫柔,然而卻在他的心底掀起有如狂風般強烈的情緒反應。

盡管過去二十多年來,他對自己孤兒的身世并不介意,也不曾自怨自艾,但卻從來沒有像她這樣想過。

從她此刻的神情,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打從心底那麽認為,沒有半點的言不由衷。

但,她怎麽有辦法如此?她怎麽能把一件明明是不幸的事情,用如此良善的心思去看待,不帶有半分怨怼?

那溫柔的神情、恬淡的笑靥,仿佛不論再怎麽糟糕、不堪的事情,也絲毫無法損及她內心的那片純真與美好。

薩君飛不可思議地望着眼前的人兒,而他胸臆間的鼓動愈來愈強烈,心底甚至驀地升起一股渴望,渴望将那份美好留在自己的身邊……

雲初雪仰頭望向他,原本只是疑惑他怎麽突然陷入沉默,然而一對上那雙正盯着自己的黑眸,她的心驀地亂了節奏。

他的目光是如此的專注、如此的熱烈,那不僅讓她胸口隐隐發燙,就連雙頰也跟着熱了起來。

可,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光是視線的接觸,就讓她臉紅心跳、思緒混亂?過去她可從不曾有這種古怪的反應呀!

雲初雪想要弄清楚心底的疑惑,然而她愈是望着他的俊臉,心跳的節奏就愈加紛亂,而在他一瞬也不瞬的注視下,她臉上的紅暈也愈來愈明顯。

「薩……薩公子?」她不自在地輕喚了聲。

薩君飛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再度望着她不自覺地出了神。

他知道自己這樣盯着一位姑娘實在太過唐突,然而此刻她那雙頰緋紅的模樣實在太過迷人,讓他難以移開目光。

「我……我該回去了……否則師父們會擔心的……我……我先告辭了……」

有些結巴地說完後,雲初雪便匆匆拎起竹籃,踏着紛亂的腳步離開,就怕再繼續被他這麽盯下去,她的臉蛋真要燒起來了!

薩君飛沒有任何理由攔阻,但也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獨行。

盡管這裏離「慈雲庵」确實很近,但畢竟是在山林裏,誰能保證不會有任何出乎預料的狀況發生?萬一真有什麽意外,她這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姑娘如何能夠自保?

由于着實放心不下,薩君飛便施展輕功,暗中尾随在後。直到親眼看見她纖細的身影走進「慈雲庵」的大門,他才放下心底的那份惦挂。

環顧四周,「慈雲庵」在竹林的圍繞下,環境顯得格外清幽靜谧。

該是由于她的天性單純,再加上自幼于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她才會擁有如此純真良善的性情吧!

只是,像她這麽美好的一個姑娘,難道真要在尼姑庵中度過此生?

薩君飛的眉頭一皺,胸口隐隐揪緊,像是為她感到惋惜,可……他們才不過初次見面,盡管剛才曾聊上幾句,但說起來連「朋友」二字都還談不上,他又有什麽資格去評斷甚至試圖左右她的人生?

況且……他們往後還有再次見面的機會嗎?

姑且不論她除了洗衣之外,應該整天都待在尼姑庵中,他自己也根本沒打算在京城久留,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要再見的機會根本是微乎其微……

一想到剛才一別,他可能再也不會見到那張清麗脫俗的容顏了,薩君飛的眉頭便皺得更緊了。

說也奇怪,明明過去他與師父一同雲游四海,早已經習慣了不斷離開某個地方,而一向灑脫的他,從不曾對任何一個地方産生依戀不舍的心情。

但是此刻,他卻感覺到胸口隐約有股陌生異樣的感覺在揪扯,像是有一條無形的絲線正一圈又一圈地纏繞住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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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向晚時分,夕陽在大地灑落了美麗的金粉。

耀眼的落日餘晖中,天際那絢爛的雲彩看似靜默不動,然而仔細觀察,卻能發現它其實一直不斷有所變化。

人的生活,是否也是如此呢?

盡管每一天的日子都與過去沒有什麽不同,但心境卻可能在不知不覺中,有了連自己也不易察覺的改變……

雲初雪伫立在「慈雲庵」庭院裏的一棵梅樹下,擡頭仰望着天邊的晚霞,不自覺地出了神。

她的心緒不知不覺地飄遠,就連妙慧師父一連喊了她幾聲,也都沒有聽見,直到她自個兒收回心思、轉過身,才冷不防被一旁的師父吓了一跳。

「妙慧師父,您什麽時候在這兒的?怎沒聽見您出聲,吓了我一跳呢!」雲初雪笑道。

「阿彌陀佛,貧尼剛才已經喚了你好幾次了。」

「呃?」雲初雪一怔,俏臉浮現一絲尴尬,連忙道歉。「剛才望着彩霞不小心出了神,真是抱歉。」

「阿彌陀佛,這沒什麽好道歉的,貧尼只是瞧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才來關心一問,今日是否出了什麽事?」妙慧師父問道。

「也沒什麽呀!午後我去溪邊洗衣,就像平日一樣和幾位大娘閑話家常……喔還有,我在回來的途中,發現了一頭受傷的小鹿。」

「受了傷?那它現在還好嗎?」妙慧師父關心地問。

「嗯。」雲初雪點了點頭。「師父別擔心,它的傷并不嚴重,我已幫它止了血、包紮妥當,該是沒有大礙了。」

妙慧師父聞言放下心來,說道:「阿彌陀佛,沒事就好。瞧你今日回庵之後,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樣,還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

「讓師父擔心了,若真要說有什麽意外,就是我差一點跌跤,幸好薩公子及時出手相助,才得以免受皮肉之苦。」

「薩公子?」妙慧師父微微一怔,過去她可從不曾聽過這號人物,而尼姑庵的附近也絕少有男施主走動。

雲初雪點了點頭。

「我今日救了那頭小鹿之後,正打算要起身離開時,差一點将自己給絆倒,幸好薩公子正巧就在附近,順手救了我一把。」她一邊說着,腦中驀地浮現一張陽剛的俊臉。

說也奇怪,明明兩人今日才初次見面,相處的時間也不長,然而腦中那挺拔的身影、俊朗的面容,怎地竟如此清晰?

回想起他保護地擁着自己時,那将她包圍住的灼熱氣息;回想起他注視着自己時,那熾熱如火的目光……雲初雪的思緒忽然變得有些混亂,一顆心更是熱了起來,仿佛胸臆間隐隐燃起了一團火。

這種奇異的感覺,究竟所為何來?

過去她從不曾有過這種陌生的感受,胸口的怦動讓她有些無措、有些困惑,她有股沖動想要問問妙慧師父,可又怕給師父增添困擾,便只好作罷。

妙慧師父望着她,将她頰上的緋紅、将她眸中的煩惱、将她的欲言又止全看在眼裏,那雙平靜而睿智的眼眸中閃動着若有所悟的光芒。

「阿彌陀佛,這一切全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啊……」妙慧師父輕聲低語。

「呃?師父說什麽?」雲初雪的思緒還因為想起了薩君飛而紛亂,沒聽清楚師父的話。

「阿彌陀佛,沒什麽。傍晚天涼了,瞧你衣着單薄,還是快進庵裏去吧,若是染上了風寒可不好。」

「嗯。」

雲初雪跟在師父的後頭,原本還在想着師父剛才究竟說了些什麽,但是思緒卻一個恍神又驀地飛遠,腦子被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影給占據,再也無法好好地思考其他的事情了。

「薩君飛!」

一聲飽含怒氣的叱喝,伴随着踹門而入的聲響,闖進了薩家大宅的書房。

書房裏,薩君飛正坐在一張紫檀木桌之後,他擡頭朝來人瞥了一眼,黑眸掠過一絲嘲諷。

「怎麽,夫人一向都如此橫沖直撞的嗎?」

「少跟我要嘴皮子!」呂麗萍怒喝道。

「好,那就開門見山地說吧!找我有什麽事?」薩君飛冷冷地望着她。

為了早點解決「那個人」所留下的偌大家産,他今日午後勉強自己來到薩家,而稍早總管德叔已将初步整理出來的帳目交給他過目。

看着這麽一大筆的數字,他正在思忖該如何妥善地分配。

盡管最省時又省事的做法,是眼也不眨地全數捐出去,然而一想到薩家為數衆多的奴仆,他就不禁遲疑了起來。

即便他厭惡「那個人」的一切,但府裏的奴仆是無辜的,就算要遣散所有的下人,也該給他們一些銀兩,至少不讓他們的生活頓時陷入困頓。

正當他思忖着如何分配才恰當時,呂麗萍就闖了進來,那怒氣沖沖的模樣,顯然是來興師問罪的。

呂麗萍瞪着薩君飛,毫不掩飾對他的敵意。

「我聽說,你打算把家産捐出去?」她惡狠狠地問。

自從那夜薩君飛突然出現,自稱薩家的主子,并且揚言要來取走薩家的家産之後,她便一直處于極度的惱怒與焦躁之中。

無論如何,她也不願意讓這個憑空冒出的家夥占任何便宜,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在她想出法子之前,為了防止薩君飛真把家産攫取一空,她特地安排了幾名信得過的奴仆,只要見到薩君飛一踏進薩家大門,就暗中盯着他。

剛才一名奴仆偷偷聽見了薩君飛和總管的對話,得知他竟然打算把偌大的家産全捐出去,便立刻來通報。

這個消息讓她震愕萬分,又驚又怒地殺過來興師問罪。

相對于呂麗萍的激動憤怒,薩君飛的神色則顯得無動于衷。

「怎麽?不成嗎?」他淡淡地反問。

他不在乎她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是總管透露的也好,是其他奴仆聽見了通報也罷,反正他的心意已決,不會有任何改變。

「當然不成!開什麽玩笑!」呂麗萍叱道。

「開玩笑?不,我再認真不過了,這麽一大筆錢財,若是捐出去造橋鋪路、接濟窮人,不是美事一樁嗎?」

「你瘋了!」呂麗萍拍桌怒斥。「我絕對不允許你這麽做!薩君飛,別以為你真的可以任意妄為。」

「我确實可以任意妄為,而且沒有必要經過你的允許,不是嗎?」薩君飛冷冷地反問。

「你--」

呂麗萍氣結,卻又找不出話可以反駁,都怪薩忠明臨終前瞞着她擅自立下了該死的遺囑,才會害她現在束手無策。

可惡!這薩君飛實在是太嚣張了!她究竟該怎麽做,才能扭轉劣勢?難不成真要她眼睜睜看着這男人占盡便宜?

不!這教她怎麽甘心?

呂麗萍瞪着薩君飛,恨得牙癢癢的。

「這麽一大筆錢財,你就這麽慷慨大方地捐出去?薩君飛,你莫非是在報複?報複我當年容不得你娘,讓你當了二十多年的孤兒,所以如今故意要将所有薩家的家産全捐出去?」

聽見她提起當年的往事,薩君飛的眸光一閃。

報複?

盡管他會決定捐出所有的財富,是因為不想要拿取「那個人」的半毛錢,但不可否認的,他的心裏或多或少确實帶有一絲報複的心态--報複「那個人」過去二十多年來的冷心絕情、不聞不問,因此故意要花盡「那個人」的一切財富。

「随你怎麽說,總之我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

「我絕對不--」

「與其在這裏白費唇舌,」薩君飛打斷她的話,說道。「不如快去想想有什麽辦法可以阻止我?不過你最好快一點,否則過幾日可就來不及了。」

呂麗萍憤恨地咬牙,簡直快氣得七竅生煙。

見她仍杵在原地,一臉不肯罷休的神情,薩君飛的眼底掠過一絲不耐,他一刻也不想在薩家久留,更不想浪費時間在毫無意義的争執上。

「倘若沒別的話要說,就請出去吧!」

「我偏不走!你能怎麽樣?」呂麗萍昂着下巴。

既然這小子故意跟她作對,她也偏不讓他好過!

只可惜,這樣的舉動并未将薩君飛激怒。

他冷冷地望着她,說道:「我能喚人來把你架出去,或者你想要測試一下,看此刻那些奴仆們是聽你的話,還是聽我這個『現任主子』的話?」

聞言,呂麗萍氣白了一張臉。

盡管府裏的奴仆們始終對她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但是難保他們不會為了讨好「現任主子」而成了牆頭草,屆時她豈不是難堪嗎?

可惡!倘若殺人不用償命,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前去掐死他!

「別太得意!我絕對不會善罷幹休的!你休想稱心如意!」咬牙撂下這幾句話之後,呂麗萍便憤恨地拂袖而去。

聽着書房大門被使勁甩上的聲響,薩君飛只在心裏輕哼了聲,根本就沒将她臨去前的話當一回事。

那女人除了怒氣沖沖地撂話之外,大抵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了。

約莫一刻多鐘後,書房外又傳來腳步聲。

薩君飛的濃眉一皺,本以為是呂麗萍去而複返,不甘心地又想來大吵大鬧,但過了一會兒,書房門沒被再度踹開,反而傳來幾聲輕敲。

「少爺,是我。」德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聽見「少爺」二字,薩君飛的眉頭皺得更緊,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他才不想當薩家的少爺!

「進來吧!」他開口道。

「是。」總管德叔應了聲,這才推門而入。

薩君飛擡起眼,正想提醒德叔別再喊他「少爺」時,卻見德叔的手中正遮遮掩掩地捧了個什麽。

他疑惑地多看了眼,就見那似乎是一只木匣,而從德叔不太尋常的舉動來看,必定是重要的東西。

那會是什麽?地契?房契?還是銀票?

「少爺,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向您禀告。」德叔用一種既慎重又嚴肅的目光望着他。

一對上那樣的眼神,薩君飛不由得微微一怔。

此刻德叔的表情,讓他不由得想起當初師父在對他說出身世的真相之前,也是流露出這樣的神色。

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感覺湧上心頭,讓他的俊顏一沉,心底那股抗拒也驀地更強烈了。

他開口道:「倘若是要勸我打消捐出家産的念頭,又或是要我在京城久留,那大可不必了,我的心意已決。」

「不,老仆要說的并非是那些,而是更重要的事情,少爺,可否先容老仆将門關上?」

薩君飛點了點頭,同時說道:「德叔無須在我的面前自稱老仆,也不用喊我『少爺』。」

「那怎麽成呢?少爺就是少爺,而老仆确實只是個下人哪!」

德叔恭敬地回覆後,先小心地朝書房外探頭張望了下,确定外頭沒人才關上了門,甚至還落了闩,不僅如此,他還将原本半開的窗子給掩上了。

這一連串小心謹慎的舉動,讓薩君飛不禁心生疑惑。

究竟德叔要對他說什麽?竟需要如此小心提防有人偷聽?

「啓禀少爺,」德叔壓低了嗓音,說道。「老爺生前吩咐過,倘若少爺來到家中,要老仆找機會将這只木匣交給少爺,別讓旁人--尤其是夫人瞧見。」

「喔?」薩君飛揚起眉梢,目光再度落在那只木匣上,問道:「那裏頭裝的究竟是什麽?」

「回少爺,是一疊老爺生前陸續寫下的信函。」德叔将木匣打開,裏頭果然躺着厚厚一疊的書信。

薩君飛瞥了眼,哼道:「既然寫了這麽多書信,怎麽不差人送出,收在木匣裏做什麽?」

「因為,這些信全都是寫給少爺的。」

「什麽?!」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薩君飛僵住。

那些信……全都是寫給他?

他瞪着木匣中厚厚一疊的信函,胸口驀地漲滿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怎麽可能?別開玩笑了!」

「是真的,老仆不敢欺瞞少爺。」

薩君飛咬了咬牙,神情有些陰郁。

就算那些信真是寫給他的,那又如何?

「那個人」有閑工夫坐在家中寫這些信,卻不願意騰出半點時間去探視他?哼!未免太諷刺、太可笑!

德叔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說道:「老爺何嘗不想去探望少爺,過去這麽多年來,老爺無時不想去見見少爺,可卻始終無法如願,只能藉由紙筆,寫下一封封對少爺的思念與愧疚。」

由于在薩家待了二十多年,德叔對于當年所發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由于他是老爺生前最信任的總管,因此才會交代他這麽一件重責大任。

聽了德叔的話,薩君飛的心仿佛被一根尖針狠狠地紮刺了下,黑眸閃動着激烈的光芒。

他驀地站起,轉身背對着德叔,不願意再看那疊信件一眼。

「思念?愧疚?開什麽玩笑!我才不相信!」

愧疚?或許有吧!但是思念?哼!真是笑話!

倘若「那個人」對他真有半點思念或惦挂,這麽多年來又怎麽會一直不聞不問的呢?

「是真的,老仆絕不敢擅自妄言。」德叔語氣誠懇地說。「這麽多年來,老爺的心裏始終惦挂着少爺,只要少爺看了這些信,肯定就能明白的。」

眼看薩君飛仍杵在原地,德叔索性自行從木匣中取出信件,走到他的身邊,恭敬地将信遞到他的面前。

瞪着眼前的那一疊書信,薩君飛的身軀有些僵硬,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根本不想去觸碰屬于「那個人」的東西。

不論那裏頭寫了什麽,他一個字也不想看,關于「那個人」的一切,他一點也不想知道--盡管他在心裏這麽大聲吶喊,可他的手卻仿佛自有意識似的,将那些信件接了過來。

那一整疊信件約莫有二十來封,拿在手上顯得沉甸甸的,但較之更沉重的是他的心情。

薩君飛皺緊了眉頭,有那麽一瞬間,他有股想要将手中的信件全部揉爛、撕碎的沖動。

但,他終究沒有那麽做,甚至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緩緩打開了第一封信。

映入眼簾的字跡,看起來是如此的陌生,卻在他的心底掀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特殊感覺。

君飛吾兒--

看着那端正的四個字,薩君飛不自覺地咬了咬牙,努力壓抑住胸口翻湧的情緒,才得以繼續看下去。

從內容來看,這封信是他甫出世不久,「那個人」決定将他托給師父時所寫,字句中滿是對一個無辜嬰孩的愧疚。

第二封信,是他滿周歲時所寫,第三封信,則是在他滿兩歲之日……一連看了幾封信之後才發現,除了第一封之外,往後的每一封都是「那個人」在他每年的生辰之日寫下的。

二十幾封信看下來,每一封信裏的內容,其實都大同小異,字裏行間滿是對他的愧疚,偶有幾封信中提及他和師父到京城之事,信裏寫着「那個人」當時遠遠看着他時,心中激動的情緒。

看着那些描述,薩君飛咬了咬牙,幾乎快不自覺地捏爛手中的信。

原來,真的如他先前所猜想的,過去每當他随着師父前來京城時,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曾有一雙熱切關注的眼眸暗中盯着他。

當時,他的目光是否曾經和那雙眼眸有過短暫的交會,只是當時他漫不經心地移開了……

光是想像那幕情景,薩君飛的心就狠狠地揪緊,而當他看完了全部的書信之後,整個人仿佛被點了穴般,身軀僵硬,久久不能言語,眼眶甚至還有些發熱。

沒想到……沒想到「那個人」這麽多年來竟一直惦挂着他……

但,那又如何?

薩君飛咬了咬牙,硬生生揮開心底翻湧的情緒。

光是這些信件,就想要他原諒「那個人」當年的遺棄?就想要他當成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哼,未免想得太美!

「倘若他的心裏真有這麽愧疚,當初又怎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他不以為然地哼道。

即便當年呂麗萍容不下自己的遠房表妹、更容不下他,那又如何?「那個人」身為薩家的主子,難道一切大小事還得要妻子的批準不成?

既然在妻子的情緒與自己的親生骨肉之間,「那個人」選擇了舍棄他,那還有什麽好說的?他在「那個人」心裏顯然是那麽的無足輕重。

德叔連忙道:「少爺有所不知,老爺當年之所以會作出那樣的決定,是有苦衷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保護少爺呀!」

薩君飛聞言嗤之以鼻。

「保護?哼,好一個保護法!」這理由未免太過牽強!

「是真的,老仆絕無半句虛言。」德叔再度壓低了嗓音,說道:「當年,夫人得知老爺與自己的遠房表妹過從甚密後,激烈地連鬧了幾天,執意要将如兒小姐--也就是少爺的娘親趕走。」

薩君飛眯起黑眸,俊顏浮現一抹明顯的愠怒。

盡管這些話當初他已聽師父提過,但是此刻聽德叔再度提起,他還是不免要為他不幸的娘親感到憤慨。

德叔接着道:「當時老爺暗中找了個住所安頓如兒小姐,并派了丫鬟去照料,然而就在如兒小姐即将臨盆,丫鬟趕來通知老爺的時候,被夫人發現了,即便如兒小姐後來不幸去世,夫人依舊震怒不已,尤其當夫人得知如兒小姐生了個兒子,那對始終沒有為老爺生下兒子的夫人來說,更是一大威脅。」

提起那些陳年往事,德叔也不禁唏噓不已。

「後來,一名丫鬟在無意中聽見夫人向大夫悄悄打探能摻在水中、無色無味的毒藥,吓得趕緊通報老爺,老爺為了怕憾事真的發生,只得忍痛将甫出世不久的少爺托給友人照顧,也就是少爺的師父雷大俠。」

「什麽?!」薩君飛聞言不禁一愕。「難道她真的敢那麽做?」

「唉……」德叔嘆了聲,說道:「這些話,本來身為下人是不該說的,可老仆實在不忍少爺誤會老爺……」

像是深怕隔牆有耳,即便已經關上了門窗,德叔還是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嗓音娓娓地述說往事。

「盡管當年如兒小姐不幸去世、老爺又将少爺送走,夫人卻始終懷恨在心,甚至變得十分疑神疑鬼,幾年後,府裏的一名未婚丫鬟懷了身孕,又不知何故不願透露孩子的爹是誰,夫人便認為必定是老爺的,震怒之下,不顧那丫鬟已經懷胎将近六個月,命人強灌打胎藥,幸好那丫鬟掙紮着逃出府去,但也喝下了些許湯藥,不知道結果如何、腹中的胎兒到底有沒有保住?」

「什麽?那女人竟如此狠毒!」

薩君飛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婦道人家,竟然只因為妒恨猜忌,就做出如此泯滅良心之事!

德叔望着他震驚的神情,忍不住深深地嘆息,在心中感嘆造化弄人。

「當時,其實老爺有意要将已五、六歲大的少爺接回府裏照顧,可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讓老爺不得不打消念頭,老爺擔心若是将少爺接回來之後,萬一夫人暗中下毒手,那後果可不堪設想,為了少爺的安全着想,老爺只好繼續讓少爺跟在雷大俠的身邊,而每逢少爺生辰之日,老爺總會親筆寫下信函,抒發心中的思念之情,老仆有好幾次看見老爺寫着寫着就紅了眼眶,甚至感傷落淚……這些話句句屬實,如有半句虛假,老仆願遭天打雷劈!」

薩君飛抿緊了唇,沉默不發一語。一股抑郁之氣漲滿了胸口,讓他有種難受的窒息感。

「随着老爺逐漸年邁,對少爺的思念也日漸加深,雖然老爺曾想過要不顧一切,卻又擔心少爺不能諒解,這麽一猶豫蹉跎,結果卻染上了重病。

病榻上,老爺懊悔這麽多年的分離,同時深深覺得愧對少爺,因此執意要将一切的家産全給予少爺,老爺在臨終前曾對老仆說過,他不奢望能夠得到少爺的諒解,但至少希望他留下的一切,能夠代替他陪伴在少爺的身邊……」

聽完了德叔的話,薩君飛的喉頭一陣緊縮,仿佛有人正狠狠地扼住他的頸子,讓他久久無法言語。

本以為,「那個人」無情無義,即使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也毫不在乎地遺棄,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

他低下頭,看着手中那疊書信,想着字裏行間流露出對他的慈愛、思念與愧疚,眼眶不知怎地忽然有些發熱。

他咬緊牙根,努力按捺住胸口澎湃翻湧的情緒。

「少爺若是執意将家産全數捐出去,相信老爺在天之靈也不會有任何怨怪,只是……恕老仆多嘴,老爺會将家産全留給少爺,也是希望能夠--」

薩君飛驀地擡起手,打斷了德叔的話。

「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請你先出去吧!」

德叔望着他那一臉壓抑的神色,知道他心裏受了強烈的沖擊,确實需要一點時間好好冷靜。

「是,那老仆先退下了。」

德叔轉身退了出去,離開前還不忘貼心地為他關上書房的門。

當房裏只剩下薩君飛一個人後,他頹然地坐回椅子上。

心緒混亂地沉默了許久後,他将那些書信一張張地攤開,數量之多,偌大的紫檀木桌幾乎快擺放不下。

他伸出手,輕觸着上頭的每個字,腦中隐隐約約浮現某個男人坐在與他此刻同樣的位子上,逐字逐句寫下這些書信的情景,而那畫面讓他的手不自覺地微微輕顫了起來。

一意識到自己情緒強烈的波動,薩君飛驀地收回了手,握緊拳頭。

像是拒絕自己的心緒再受到左右似的,他飛快地将所有的信收回木匣中,再将木匣随手擱進身後的櫃子裏,只是盡管他已重重關上了抽屜,卻仍無法平息自己胸口激烈的波動。

想着那些親筆信函中,字字句句充滿了一位父親對兒子的歉疚與想念,他的胸口就仿佛壓了塊巨石,幾乎無法喘息。

「真是蠢極了!」他忍不住咬牙低咒。

既然「那個人」偶爾會與師父暗中聯系,那麽就該知道他這些年來跟着師父習武,早就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一般人想要傷他分毫已不容易,更遑論是意圖害死他?

倘若「那個人」真如此思念他、渴望與他相見,為什麽不早一點與他相認?為什麽非要等到死後,才讓他由旁人的口中得知這一切?為什麽……為什麽讓他連見上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他從來就不曾見過「那個人」,從來就不知道他的模樣,不知道他是否身材高壯、是否有着一張和他有幾分神似的臉孔?

這一個又一個浮上心頭的問題,宛如一把鋒銳的利刃,重重地劃過薩君飛的胸口,帶來了難以忍受的痛楚。

一直以為自己是被無情舍棄的,突然間從德叔的口中得知事實正好相反,他心裏受到的沖擊太大,饒是一貫灑脫的他也無法平靜下來,而當他的目光落在一旁德叔稍早送來的帳目時,兩道濃眉幾乎快打起了死結。

本以為「那個人」無情無義,因此偌大的家産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全數捐出去,然而現在,得知了那些往事,得知當年的「遺棄」其實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危,他不禁遲疑了。

他不奢望能夠得到少爺的諒解,但至少希望他留下的一切,能夠代替他陪伴在少爺的身邊……

腦中回蕩着德叔轉述的那些話,薩君飛的眉頭緊皺,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究竟該拿偌大的家産怎麽處理才好?

浮躁煩亂的情緒在胸口翻湧,讓他的心宛如浸了水的棉絮,變得異常沉重,完全沒了往日的潇灑自在。

他閉上眼,希望能讓自己的心緒盡快平靜下來,而腦中驀地浮現一抹纖細窈窕的身影。

「雲初雪……」他輕聲低喃着這個美麗的名字,那張清靈嬌美的容顏也立刻清晰地浮現腦海。

想着她那雙仿佛能夠洗滌一切煩惱的澄淨水眸,想着她那仿佛能夠撫平浮躁心緒的溫柔笑靥,他忽然很想要再見她一面。

心底的那份渴望強烈得按捺不住,他毫不猶豫地走出書房,施展輕功離開了薩家,一路朝京城郊外的那座山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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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莊嚴肅穆的尼姑庵,一向僅容許女香客進入,至于男賓則一概止步,但這根本阻止不了薩君飛。

此刻他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要見到她。那份無法抑止的迫切渴望,即便是天塌下來了也無法阻止他!

稍早他已經先到那條林間小溪去瞧過,甚至還到他們初次見面的林子晃了一圈,都沒有看見伊人的身影,因此只好來到「慈雲庵」尋人。

懷着想要早點見到她的強烈渴望,薩君飛施展輕功,躍上了尼姑庵的屋頂,居高臨下地張望。

原本他還有些擔心她正在屋子裏,屆時想要找人可不容易,好在他的運氣還不壞,很快就瞧見了那抹纖麗的身影。

她一個人在雅致的庭院裏,正在照顧着花木。

一看見她,他原本緊皺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

真是不可思議,光是隔着一段距離遠遠地望着她,原本浮躁的心緒當真逐漸地變得平靜。

一個尋常的姑娘,怎麽會擁有如此獨特的感染力?過去他可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

薩君飛伫立在屋檐上,靜靜地望着雲初雪,并沒有出聲驚擾。

他發現自己似乎怎麽也瞧不膩那抹美麗沉靜的身影,倘若她不離開的話,要他就這麽一直默默地注視着她也沒有什麽不可以。

雲初雪起初并沒有察覺什麽不尋常之處,然而突然間,一種被人緊緊盯住的異樣感讓她的心裏打了個突。

「奇怪?」

她困惑地輕聲低語,帶着一絲疑惑轉身張望,卻什麽也沒瞧見。

就在她以為那股莫名的異樣感只是出于自己的錯覺時,眼角餘光終于瞥見了屋檐上的身影。

她吓了一大跳,掩着小口退了幾步。

屋檐上怎麽會有人呢?

驚愕之餘,她定睛一看,結果心裏更加驚訝了。

是薩公子?!

雲初雪眨了眨眼,嚴重懷疑是自己眼花了。

薩君飛望着她,那滿臉驚訝的表情真是可愛極了,讓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揚起一抹笑。

瞅着那迷人的微笑,雲初雪的心跳突然變得紛亂,腦中更有一瞬間的恍惚,以為自己此刻正置身于夢中,否則她怎麽會瞧見薩公子呢?他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的呀!

怔愣間,她感覺到自己的心正一下又一下地撞擊着胸口,那明顯的怦動,強烈得讓她想忽略也難。

這是怎麽回事?

自從那日在林子裏見着薩公子之後,她的心好像再不能像以往那樣平靜似水,那總在不經意間浮現腦海的俊臉,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攪亂她的心湖。

為什麽會這樣?

雲初雪微偏着腦袋,困惑地思忖着,而下一瞬間她像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匆忙邁開腳步,朝他走了過去。

她停在屋檐下,擡頭仰望着他。

「薩公子……你怎麽可以進來這裏呢?」她刻意壓低了嗓音,就怕驚動了其他師父。

「為什麽不能?」薩君飛微笑地反問。

他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那雙澄澈的眼眸,感覺到自己原先的浮躁被一股寧靜舒服的情緒所取代,那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受。

「當然不能,這裏可是尼姑庵啊!」雲初雪一邊輕聲低語,一邊忍不住朝左右張望了下。

好在師父們這會兒都不在附近,否則若是瞧見有男人闖進了庵裏,那還得了?

「可是,我想見你。」

雲初雪聞言一怔,擡頭望着他那雙熠熠發光的黑眸,她的呼息不自覺地屏住,心跳更是愈來愈狂亂。

我想見你。

為什麽光是聽見這幾個字,她的心底就無法控制地竄起一絲絲喜悅?

雲初雪無法理解自己的反應,也無暇深思,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別讓師父們察覺他的出現。

「不管怎麽樣,薩公子還是快點離開吧!要是讓師父發現可就糟了。」

離開?薩君飛的眉頭一皺。

他特地前來見她,可不想就這麽離開。

「我不走,除非……你跟我出去。」薩君飛開口說道。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要求實在有點強人所難,可他就是按捺不住那份想要多與她相處的渴望。

「什麽?跟……跟你出去?!」雲初雪輕聲低呼。

「是啊,我前幾日才剛到京城,對這一帶還很陌生,既然雲姑娘自幼在這兒長大,那麽或許可以帶我到附近去走走?」薩君飛說道,這是他所能想到最合情合理的藉口了。

「可是……」雲初雪仍有些遲疑。

「那不然,咱們就在這兒聊聊也行。」

薩君飛一副好商量的模樣,甚至當真在屋頂随興地盤腿坐下,像是真的打算在這裏與她好好聊個盡興似的。

「哎呀,不行啊!」雲初雪有些焦急地輕跺了跺腳。

倘若他們兩人真的就這麽在這裏繼續交談下去,肯定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師父們發現的。

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她可不希望真的引起什麽騷動,更不希望他受到師父們的責難呀!

說也奇怪,盡管今日才與薩公子第二次見面,可她卻打從心底相信他不是壞人,相信他沒有半絲惡意,更相信他不是刻意想要破壞庵裏的規矩。她相信,他真的只是單純的……

我想見你……這幾個字再度回蕩腦海,讓雲初雪的胸口隐隐熱了起來。

望着薩君飛那俊朗的臉孔,她的心跳和思緒一樣紛亂。

「我……我不能就這麽出去呀!至少……至少得跟師父說一聲才行……而且……薩公子真的不該繼續待在這裏,要是真被師父們發現了怎麽辦?」

薩君飛也不想太為難她,點頭道:「好吧!那我就在外頭的竹林裏等你,我會等到你來為止。」

留下這句話之後,他便施展輕功離開了「慈雲庵」的屋檐。

雲初雪目送着他離去的身影,感覺自己的心仿佛也跟随着飛掠而去。想着他特意前來只為了想見她,她的心就無法控制地怦動不已……

遠遠望着昂然伫立在竹林中的那抹挺拔身影,雲初雪咬了咬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為了他而來,過去她只有為了洗衣或是采摘一些山菜或果子時,才會離開「慈雲庵」。

她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竟然會向妙慧師父編了個藉口,說她想到附近采些止血的藥草以備不時之需。

一想到自己剛才的那番說詞,一股罪惡感不禁油然而生。

老天,她竟然對師父說了謊,這在過去可是不曾發生過的事啊!她這麽做,怎麽對得起從小照顧她的師父?

為什麽她不直接坦白地說出實情?為什麽當她面對着妙慧師父時,脫口說出了那些編造的藉口?

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雲初雪的心裏其實是明白的。她之所以會這麽做,只是為了不想讓師父知道薩公子曾擅闖「慈雲庵」之事。

盡管她相信他沒有半絲惡意,但畢竟男人闖進尼姑庵可是一件嚴重的事,而她一點兒也不希望師父們認為他是個舉止輕浮的壞人。

可是,即便她有這麽做的理由與苦衷,但是無論如何,對師父說謊都是很不應該的呀!

雲初雪心情沉重地低下頭,胸口被一股強烈的罪惡感給占滿。倘若師父知道了她的行為,肯定會覺得很失望、很心寒吧……

「在想什麽?都想到出神了。」

突然響起的低沉嗓音,猛地讓雲初雪回過神。一擡頭,這才發現薩君飛不知何時已來到面前。

她吓了一跳,腳步反射性地往後一退,差一點被凸起的土堆給絆倒。

「小心!」

薩君飛眼明手快地伸出手,将她踉跄的身子撈進自己懷裏。

待她站穩後,他忍不住輕笑道:「你怎麽好像很容易跌倒呀?」

雲初雪的俏臉一熱,覺得糗極了。

「我……」

她擡起頭想要說些什麽,然而近距離望着那張俊朗的臉孔,卻讓她的思緒突然一片空白,不僅心跳亂了節奏,雙頰也逐漸熱了起來。

薩君飛瞅着她此刻的神情,胸口驀地掀起一陣騷動。

他自幼随着師父行走江湖,走遍各地的大城小鎮,見過的人早已多到數不清,而約莫在他十五、六歲之後,逐漸注意到常有小姑娘見了他之後,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雙頰泛紅、眸光閃動,臉上浮現遲疑又帶着一絲期待的表情,仿佛想要上前對他說什麽,卻又始終沒有行動。

起初他不太明白那些姑娘究竟是怎麽了,後來有一回他終于忍不住上前直接問個清楚,想不到卻把那個小姑娘給吓跑了。

那雙頰燙紅、驚慌失措的反應,讓十六歲的他丈二金哪摸不着頭腦,他還因此被師父大大取笑了一番。

後來才明白,原來那是姑娘家對某個人心生愛慕時,才會流露出來的神情。

這麽說來……

薩君飛忍不住深深注視着懷中的雲初雪,瞅着她臉上美麗的緋紅、瞅着她眸中宛若星子般的燦光。

莫非……她也對他……

在他灼熱的目光下,雲初雪的芳心更加怦亂。

那一下又一下的跳動是如此的強烈,讓她不禁懷疑連他都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她滿臉羞紅,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多謝薩公子……我已經……沒事了……」

要是再繼續這麽被他攬在懷裏、被他這麽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恐怕她的心真要蹦出胸口了。

薩君飛雖然有些舍不得松開懷中的軟玉溫香,可也不想被她認為是個刻意占姑娘家便宜的登徒子,便還是松了手。

見她的雙頰仍染着美麗的紅暈,想着這麽美好的一個姑娘對自己懷有幾分好感,薩君飛的胸口就驀地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雖然明知道沒打算在京城久留的他,實在不該去招惹這樣一個單純善良的姑娘,然而在見到她的瞬間,他的心底就掀起一陣難以遏抑的鼓動,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薩公子剛才不是說,想到附近去走走嗎?」雲初雪輕聲開口,希望藉由別的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別再這樣臉紅心跳下去了。

薩君飛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就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麽特別值得去走走的地方?」

盡管自己早已将這附近的山林大致繞過一遍,但是他想知道,除了「慈雲庵」之外,她平時都上哪兒去?都做些什麽?喜歡什麽樣的地方?

一股想多了解她、甚至是想了解她所有一切的渴望湧上心頭。

雲初雪想了一會兒,說道:「除了我常去洗衣的那條小溪之外,還有一個地方的景致很美,不過離這兒有一段路,是有一回我采山菜時,不知不覺愈走愈遠,在無意中發現的。」

「那就去瞧瞧吧!還請雲姑娘帶路。」薩君飛微笑地說。

那迷人的笑容再度讓雲初雪的心跳怦亂,趕緊轉身邁開步伐,然而即使沒有回頭,她也能察覺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那專注灼熱的目光,不只讓她的胸口怦亂不已,甚至就連整個身子都仿佛着火似的熱了起來。

她心緒紛亂地咬了咬唇,感覺自己的手腳因為意識到他的視線而變得有些僵硬笨拙,真擔心自己等會兒又要不慎跌倒,那可就糗極了!

穿越竹林後,他們相偕走了一小段林間小徑。

約莫兩刻鐘之後,他們來到了一處山崖,由于這兒的地勢較高,視野十分遼闊,不僅可以眺望遠處的美景,還能欣賞天際變幻的雲彩。

一陣陣的山風拂面而來,沁涼如水,讓人有種渾身放松、通體舒暢的感覺。

這美好而愉悅的感受,讓雲初雪一路上的緊張與局促終于放松下來,粉唇也好心情地彎起。

「這裏很美吧?」她微笑地問。

薩君飛的目光只朝眼前的景色一瞥,就立刻移開了。

并非眼前的景色不迷人,而是身邊的人兒更加吸引他的目光,那美麗的側臉讓他根本沒辦法移開視線。

打從第一眼見到她,她就讓他有種純淨而舒服的美好感覺,仿佛不論前一刻再怎麽心浮氣躁、愠惱憤怒,只要有她在身邊,那些負面情緒就會立刻被撫平、被淨比。

「你很喜歡這座山林?」他輕聲問。

「是呀!」雲初雪毫不猶豫地點頭。「我從小在這裏長大,自然深愛這裏所有的一切。」

「那麽往後呢?往後的日子,你有什麽打算?」薩君飛試探地問。他心想,這麽一個美好的姑娘,總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尼姑庵裏吧?

想不到,雲初雪卻說:「等我明年滿十八,就會請住持師父為我剃度出家,往後就繼續待在『慈雲庵』裏,和往常一樣。」

「什麽?!」

他那震驚激動的低喊,吓了雲初雪一跳。

她轉過頭,望着他那濃眉緊皺的模樣。

「有……有什麽不對嗎?」

當然不對!

盡管知道她自幼就被「慈雲庵」的師父收養,但他以為她終究有一天會離開,沒想到她竟有剃度出家的打算!

光是想像着她落發為尼的畫面,他的心就狠狠地揪緊,仿佛有團焦灼的火在他的胸口燃燒。

他有股沖動想要扳住她纖細的肩頭,吼着不許她這麽做,可……他哪有這麽做的權利?

「你……為什麽想要出家?」他問道。

「因為我從小就在『慈雲庵』長大,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呀!」

「就只因為這樣?」

「呃?不然呢?」雲初雪愣愣地反問。

「你難道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離開?」

「離開?」雲初雪又是一愣。「但……我還能上哪兒呢?」

過去十七年來,她的日子是如此的單純而規律,而她也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因此從來就沒有想過其他任何的可能。

你可以到我的身邊!薩君飛差點脫口這麽回答,而閃過腦海的聲音是如此的篤定,讓他不禁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過去他從來就不曾想過要将哪個女人留在身邊,一直以來,他享受着自在逍遙,心無羁絆的生活,樂此不疲。

他也曾經試想過自己娶妻生子的情景,而那讓他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覺得那就如同一頭原本屬于山林的猛獸,卻被囚困牢中般的可怕。

可……倘若身邊的人兒是她……他發現這個想像不但一點也不令人感到排斥,甚至還覺得挺不錯的。

盡管和她才第二次見面,但是那種被深深觸動心弦的感覺,卻是前所未有,而他相信未來也很難再有任何一個姑娘,能讓他擁有同樣的感受。

一個強烈的聲音自心底響起,告訴他不要錯過眼前的姑娘,否則他肯定會一輩子帶着遺憾的。

只是……面對着一心想要剃度出家的她,他該如何才能讓她改變主意呢?

盡管感覺得出她對自己應該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好感,可若是突然間開口要她跟他走,只怕會将單純的她給吓着了。

到時候,要是她心慌意亂地躲着他、避不見面,那豈不是弄巧成拙嗎?

「天地如此遼闊,各地都有不同的風景,難道你不想走出這座山林,四處去看看?像蘇州,就與京城的一切有很大的不同。」他說道,希望她能明白這世上不是只有「慈雲庵」一個去處而已。

「薩公子是蘇州人嗎?」雲初雪問道。

她曾經聽一位女香客提過江南的湖光山色、動人美景,心裏很好奇那是什麽樣的地方。

「不,不算是,我自幼跟着師父雲游四海,只不過師父有感于年事漸高,最近兩年才在蘇州開了間武館,安頓下來。」

「原來如此,那麽薩公子這次到京城來,也只是短暫停留幾日,不久之後就要離開了嗎?」雲初雪問道。

一想到他可能很快就要返回蘇州,她的心就莫名地揪緊,一種難以言喻的慌張感湧上心頭,像是唯恐今日一別,往後就無法再見到他了……

為什麽心底的那份不舍會如此強烈?為什麽她會這麽希望以後還能再與他見面?是因為他是她難得認識的朋友嗎?

雲初雪輕咬了咬唇,心緒有些紛亂。

薩君飛望着她,坦白說道:「起初,我确實是有那樣的打算,只不過……現在可能會有變數吧!」

一想到木匣中的那疊書信,再想到德叔所說的那些話,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而看着他忽然變得凝重的表情,雲初雪的心也跟着揪緊。

他怎麽了?有什麽事情煩心嗎?

她想要開口詢問,如果可以的話,她很願意為他分憂解勞,可又怕自己問得太多,會讓他感到為難。

從她那透着關心的眼眸和略帶猶豫的神情,薩君飛看出了她的心思,而那份溫柔善良的心意讓他的胸口一暖。

倘若是別人,他肯定一個字也不想提,但如果對象是她的話,他便覺得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先前我說過,在我還是個嬰孩時,就被師父收養,而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是個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但是前陣子師父卻把我的身世告訴了我……」

他娓娓說出了一切,包括一開始他誤以為「那個人」無情無義,因此打算将家産全數捐出去,也包括德叔交給他的那疊書信,以及「那個人」當年不得不将他托給師父照顧的原因。

聽了這些事,雲初雪的眸子染上了一抹憂傷,為了這段造化弄人的往事而為他難過。

「這麽多年來,你爹的心裏肯定很苦,對薩公子的愛與關懷沒有辦法向你表達,只能藉由書信來抒發。」

比起來,一直以為自己爹娘不詳的他真的幸運多了,畢竟懷着愧疚度過這麽漫長的歲月,那可是相當痛苦的煎熬啊!

薩君飛沉默了半晌,盡管心裏對于往事仍無法完全釋懷,卻不得不承認她說的确實沒錯。

想着「那個人」這二十多年來,每逢他的生辰就寫下一封封無法送出的信函,他發現自己無法毫不在意地将那些家産全捐出去。那份遲疑當然不是為了貪圖錢財,而是因為德叔所轉遖的那句話--

他不奢望能夠得到少爺的諒解,但至少希望他留下的一切,能夠代替他陪伴在少爺的身邊……

究竟他該怎麽做才對?薩君飛一時還無法拿定主意。

望着雲初雪那雙澄澈的眸子,他忍不住問道:「對于當年遺棄你的親生爹娘,你的心裏真的從來不曾有過怨恨?從來就沒有怨過他們既然生下了你,為什麽又棄之不顧嗎?」

雲初雪揚起一抹微笑,說道:「心中的疑惑難免會有,但我不曾怨恨過,因為我相信他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相信,盡管他們無法親自扶養我、照顧我,但是他們的心裏肯定是愛我、希望我一切安好的,薩公子的爹不也是如此嗎?」

「他……也是如此?」

雲初雪肯定地點點頭。

「倘若不是如此,他怎麽會寫下一封又一封的信函?他會在臨終前決定将家産全部給你,除了基于愧疚之外,我相信更是因為愛你。他生前無法親自在你身邊照顧你,去世後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愛你了。我想,無法在臨終前親耳聽你喊他一聲『爹』,肯定是他心裏最大的遺憾吧!」

她的語氣宛如春風般輕柔,卻深深撼動了薩君飛的心。

望着她美麗的眼眸、她溫柔的神情,無論怎麽看,都無法從她的身上找出半絲對命運的忿懑與不平。

仿佛感染了她的善良與寬容,他發現自己心底的結雖然還是存在,但已不再那麽深刻了。

「你真是不可思議。」他由衷說道。

「呃?」雲初雪愣了愣,不解他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好像不論再怎麽醜陋不堪的事情,也不能讓你的心情蒙上陰影,不論再怎麽浮躁煩亂的事情,也不能影響你心中的美好,天底下怎麽有像你這麽美好善良的姑娘。」

聽見這番稱贊,雲初雪的俏臉一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哪有薩公子說的這麽好?」

「當然有,而且遠比我說的更好。」

他肯定的語氣,讓雲初雪頰上的紅暈又更深了些。

望着她那嬌羞的神情,薩君飛的胸口一熱,有股想要将她擁入懷中的沖動,而一想到她竟打算要剃度出家,他的眉頭就不由得皺緊。

一察覺他神色突然的轉變,雲初雪微微一怔,疑惑之餘,忍不住關心地問:「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

「沒什麽,我只是在想……你現在的日子雖然過得平靜而安定,但是一輩子的時間很長很久,難道你真的打算未來的每一天都在『慈雲庵』裏度過?你不覺得少了些什麽嗎?」

少了些什麽?

望着他那雙深邃的黑眸,雲初雪忽然一陣啞口。

倘若是在遇見他以前,這個問題她絕對能夠毫不遲疑地回答--盡管日子平靜得近乎單調,但是她每一天都打從心底感到知足而惜福,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匮乏。

然而此刻,在他的注視之下,她的芳心怦動、思緒紛亂,竟沒辦法說出像以前一樣肯定的答案。

似乎,除了平靜安定的生活之外,她的內心深處還渴望着什麽,那份隐隐約約、不知從何而來的空虛感,渴望着能夠被滿足……

但,她究竟期盼着什麽?想要些什麽?她自己都沒有肯定的答案,況且離開了「慈雲庵」,她還能上哪兒去?

「我……我不知道……」她心亂地低語。

茫然間,山風突然變得強勁,也多了幾分寒意,纖細的身軀因為感到冷而微微輕顫。

就在這時,一股暖意襲來。

她怔了怔,這才發現原來是薩君飛解下了披風,覆在她的肩頭。

這個舉動雖然讓她心生感動,可擔心他會覺得冷,便連忙想要推辭。

「我不用--」

薩君飛打斷了她的話,說道:「風大,着涼了可不好。」

「但是薩公子……」

「放心吧!我一個大男人身強力壯的,沒那麽容易染上風寒,倒是你,這麽纖細嬌弱,不小心可是會着涼的,還是披着吧!」

他的關心讓雲初雪的心底一暖,也不再推辭了。

「這……好吧,就多謝薩公子了。」

「別客氣。」薩君飛說着,再度從她的身後為她覆上披風。

當那襲寬敞的披風包裹住嬌小的身軀,立刻帶來了暖意,而他在為她系好了布繩之後,并沒有退開,就這麽順勢将她輕攬在懷。

這個親昵的舉動,讓雲初雪的雙頰驀地染上緋紅。

他……是忘了松開手嗎?還是……

她的腦子裏一片混亂,一顆心更是宛如擂鼓般跳個不停,不過盡管感到害羞,她卻絲毫不想掙紮抗拒,甚至還悄悄眷戀着他所帶來的暖意。

薩君飛當然知道自己該松手了,可是這麽擁着她的感覺太美好,他不想放手,也舍不得放手。

一陣陣微寒的山風拂面而來,撩起了兩人的發,飛揚的發絲猶如他們心底滋長的情愫,纏纏綿綿地繞在一塊兒。

他們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誰都不想打破這靜谧的一刻,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輕靠在一起,一同望着眼前的美景,幾乎忘了時間的流逝、忘了一切的煩惱,像是天地間只剩他們兩個人似的,那麽的單純、那麽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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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令人感動的美好時光,像是為了讓世人更懂得它的珍貴似的,總有如流水般無情而飛快地消逝。

伫立于山崖邊的兩個人,望着眼前逐漸染上橙紅的天色,一股濃濃的離情也湧上心頭。

「咱們……差不多該回去了。」雲初雪輕聲開口。

事實上,約莫半個時辰前,她的內心就一直陷入掙紮。

明明理智知道她應該早點回去,否則師父們肯定會擔心,然而她卻忍不住想要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心底貪戀着他的陪伴,不想與他分離。

矛盾的心情,讓她每一次明明話都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直到此刻天邊已出現了彩霞,才不得不開口。

心底的那份不舍,是如此的強烈,倘若他真的離開京城返回蘇州……光是一想到這件事,雲初雪的心就驀地揪緊。

你不覺得少了些什麽嗎?

他稍早的話突然浮現腦海,而胸口那陣無法平息的怦然騷動,隐隐約約給了她答案,可畢竟她從未經歷情事,這樣熱烈澎湃的情緒讓她有些無措,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麽辦才好。

「确實是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薩君飛說道。

他雖然也不舍與她分離,但他的心裏很篤定這絕不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處,他們必定還會再見面的。

如此令人心動的姑娘,他怎可能就此與她分離、再不相見?他可不打算未來的每一天都在遺憾中度過。

他已暗暗下定決心,要将這麽一個美好的人兒留在自己的身邊。

即便她有着剃度出家的打算,但是距離她滿十八歲還有頗長的一段時日,他有的是時間可以好好讓她改變主意……

有的是時間?薩君飛在心底自問,嘴角不禁露出一抹隐約的自嘲苦笑。

盡管他的理智尚未仔細地考慮自己下一步該怎麽做,但是看來他的心已作出了決定,要他留下來接受爹所給予他的一切……

爹?!

當驚覺剛才閃過腦海的那個字時,薩君飛不由得愣住了。

明明一直以來,不論是說出口或是在心底想,他都執意以「那個人」來稱呼,但是剛才他的腦中竟那麽自然地閃過「爹」這個字眼,而即使此刻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心裏竟也沒有半點抗拒或是別扭。

這樣的轉變,是因為她吧!

他感染了她的善良與寬容,她撫平了他心底的浮躁與煩亂,讓他不再陷入糾結的情緒之中。

望着身邊的人兒,薩君飛的胸口溢滿了溫暖的感動,心底更加堅定自己絕對不會錯過這麽一個美好的姑娘,他不只要她留在他的身邊,還要她當他的妻子,兩人一同共度此生!

想着未來有她相伴的日子,他心中對于此刻的離情就更淡了一些。

薩君飛一路送雲初雪回去,當兩人穿越竹林,離「慈雲庵」愈來愈近時,雲初雪不只覺得自己的腳步愈來愈沉重,一顆心也愈來愈揪緊。

在紛亂的心緒中,他們終究還是回到了「慈雲庵」。

正當他們伫立于庵門外,打算開口道別時,妙慧師父忽然走了出來。

一瞧見師父,雲初雪僵住,腦中的離情霎時被吓飛了,她想,妙慧師父大抵是見她久未回去,所以擔憂地出來探看吧!

這下慘了,先前她對師父扯了謊,這會兒竟被撞個正着。

她咬着唇,羞愧地低下頭,無法面對師父。

「師……師父……我……」心中的罪惡感太過強烈,讓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妙慧師父望着雲初雪,臉上的神情平靜而祥和。

剛才乍見初雪和一名陌生男子回來,身上還覆着對方的披風時,她起初雖然詫異地一愣,但心底的那絲驚訝很快就消失了,更沒有半點不悅。

自從那日聽初雪提起薩公子,她就在這孩子的臉上瞧見了從未見過的神情。

許是旁觀者清,當時她就察覺出初雪的心已起了變化,對于情愛的憧憬與向往,已在她的心底悄然萌生。

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吧!在初雪滿十八的前一年遇見了令她芳心怦動的男子,顯示這孩子的塵緣未了。

妙慧師父将目光移向薩君飛,在她開口之前,薩君飛已搶先說道--

「師父,是我強迫她出來的,請別怪罪她。她是為了不讓我擅自闖入尼姑庵,才會答應随我一同出游的!」

聽着他将一切的過錯全往自己身上攬,雲初雪心底有種被呵護的感動,可又擔心他會因此受到責難。

她連忙開口道:「師父,請相信我,薩公子沒有半點惡意,他也并沒有威脅逼迫我,請師父別怪他!」

看着他們搶着替彼此辯護的模樣,妙慧師父的眼底掠過一絲了然。

她語氣平靜地對薩君飛道:「阿彌陀佛,施主請放心,這點事貧尼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責怪初雪的,聽初雪提起,先前有位薩公子曾經幫助過她,想必就是施主了吧?」

「正是在下。」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師父別客氣,只不過是小事罷了,她沒受傷才是最重要的。」薩君飛真心地說道。

妙慧師父點了點頭,接着又道:「多謝施主送初雪回來,只是庵內不方便招待施主,施主還先請回吧!往後若是施主有事找初雪,可在庵門通報一聲,若初雪願意見施主,貧尼或庵裏的其他師父自然也不會加以攔阻。」

「我明白了,這次給師父添麻煩了,還請見諒。」薩君飛誠懇地致歉之後,望向雲初雪。「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那這披風……」

見她打算動手解下披風,薩君飛噙着一抹微笑阻止了她,說道:「你就先披着,下回再還給我吧!」

下回……這兩個字不啻是下一次見面的保證,讓雲初雪心中忽然感覺踏實了許多,紅唇終于揚起一抹微笑。

兩人的目光又短暫交纏了一會兒,薩君飛才離開。

雲初雪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身影都已瞧不見了,才有些舍不得的收回視線。

好不容易回過神,看見妙慧師父在一旁,她心底的那股罪惡感又湧了上來,盡管師父沒有怪罪她,可她的心裏還是覺得很過意不去。

「師父……」

妙慧師父慈祥地說:「阿彌陀佛,初雪,你不用感到愧疚,師父真的沒有怪你,有些事情,是冥冥中已注定好的,你只管聆聽自己心底的聲音,順着自己的心走,就不會有錯了,好了,時候不早,該進去了。」

雲初雪點點頭,跟着師父一塊兒返回庵裏,腦中不斷地回蕩着師父的話。

只管聆聽自己心底的聲音,順着心走?可她的心……已被一抹挺拔偉岸的身影給占滿了呀!

兩日後。

趁着午後日陽暖暖,雲初雪到溪邊去洗衣,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今日她并沒有到先前常去的地方,而是刻意往山澗的上游走去。

由于地勢關系,這兒的溪流較為平緩,水面也比較寬闊。

今日她會一反常态地選擇一個人「躲」在這個地方,并非不想見那些一同洗衣的大娘們,而是她的心緒太亂,怕會讓她們瞧出什麽不對勁,倘若她們關心地追問,她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說來羞人,這兩天以來,她滿腦子都是薩君飛,想着他俊朗的容顏、想着他溫暖的胸膛、想着兩人親昵地靠在一塊兒眺望美景……她的思緒被他占滿,根本就沒辦法靜下心來。

自從他出現之後,宛如在她平靜無波的心湖投下了一塊巨石,掀起了強烈的波濤,而他那熾熱專注的眸光,更是宛如點燃了她心底的火焰,讓她的心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種陌生而洶湧的情緒,而這種煩惱她又不好跟庵裏的師父們提,至于一塊兒洗衣的那些大娘,雖然都待她極為親切又友善,但……

腦中一直不斷地想着男人--像這種羞人的話,她怎麽說得出口?

不知該怎麽辦的情況下,她也只好暫時一個人躲到這兒了。

花了約莫兩刻鐘的時間,她洗好了衣裳,卻仍坐在水邊。望着流動的水,她感覺自己的心也同樣動蕩不已。

妙慧師父要她順心而為,而她的心裏隐約明白,除了走向薩君飛、除了到他的身邊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撫平她心底的騷動。

但,她真的能那麽做嗎?

庵外的一切,她完全不熟悉,要不顧一切地跨出去,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決心?她的心底雖然有着那份難以遏抑的渴望,卻又不免有些忐忑。

畢竟,他究竟是如何想的?是不是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兀自動了心呢?

盡管他的目光、他的神情、他的舉動,在在透露出對她的欣賞、關懷與呵護,但是在聽他親口說出肯定的答案之前,她的心裏難免患得患失,就怕一切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到底……我該怎麽辦呢?」她煩惱地喃喃低語。

「什麽事情該怎麽辦?」

驀地響起的低沉嗓音,吓了雲初雪一大跳,尤其當她聽出那嗓音的主人是誰時,一顆心更是快蹦出胸口。

她在驚吓之餘匆忙地轉過身,卻疏忽了周遭地面因為剛才洗衣而濺濕,腳底不慎一滑,嬌小的身子就這麽撲通一聲掉到水裏。

薩君飛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更不是有意吓到她。

剛才他到「慈雲庵」去找她,妙慧師父說她去洗衣了,于是他便到附近的溪邊去尋找,卻只看見幾位大娘。

疑惑之餘,他循着溪流而上,總算瞧見了她纖細的身影。

那時她正好洗完最後一件衣物,卻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就這麽獨自一個人坐在水邊,望着溪流發呆。

在他的眼裏,周遭的景色雖美,卻遠比不上她迷人。

他就這麽靜靜地欣賞着她那沉靜美麗的身影許久,卻見她似乎正為了什麽事情而煩心,紅唇幾度輕輕逸出輕嘆。

他本是有意想要為她分憂解勞,不料一出聲卻反而吓着了她,還害她發生這樣的意外。

薩君飛在自責的同時,毫不遲疑地躍入溪中,強壯的手臂很快地攬住在水裏驚慌掙紮的人兒。

雲初雪不谙水性,滅頂的恐懼讓她緊緊攀住他強壯的身軀,即使薩君飛已摟着她離開溪中,心中的驚惶仍揮之不去。

薩君飛将她輕輕放在草地上,讓她背靠着一棵樹而坐。

「別怕,已經安全了。」他一邊低聲輕哄,一邊為她拂開濕發,黑眸關心地望着她。

那雙美麗的眼眸中盈滿了無助,神情楚楚可憐,讓他的大掌忍不住在她的頰上憐惜地輕撫。

「放心,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聽着他的輕聲安撫,雲初雪逐漸定下心神,這才察覺自己的雙臂仍緊攀着他的頸項,他也因此和她靠得極近,兩個人幾乎快摟抱在一起了。

她羞紅了臉,連忙松手,擡起頭想要說什麽,但是一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臉,她的呼息不禁一窒,思緒陷入一片混亂。

薩君飛一瞬也不瞬地注視着她,就見那嫣潤的紅唇欲言又止地微微輕啓,吐露出惑人心神的氣息。

原本停留在她頰上的指掌,情不自禁游移,略微粗糙的指尖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地摩挲。

這個過分親昵的舉動,讓雲初雪的身軀一顫,那一臉嬌羞無措的神情,更是誘人極了。

薩君飛抵擋不了誘惑,俊臉逐漸靠近,最後吻住了她。

當兩人的唇片相貼,雲初雪的思緒一片空白,雙手不自覺地揪着衣襟,無措地輕輕顫動。

她柔嫩的紅唇,讓薩君飛在心中發出滿足的贊嘆,而他火熱的舌更進一步地探入她的唇齒之間,糾纏着她的丁香舌。

起初,雲初雪又羞又慌,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他陽剛的氣息和纏綿的吮吻,很快地讓她無法思考,她不僅忘了羞怯,甚至還順從內心的渴望,怯怯地回應他的親吻。

她甜美的滋味和嬌怯的回應,讓薩君飛的胸口燃起了一團火,他情不自禁地愈吻愈深,愈吻愈熱烈。

當這個纏綿火熱的親吻好不容易結束時,雲初雪差一點快喘不過氣來,天旋地轉的感覺讓她腦袋發暈、渾身發軟。

「我……我快暈了……」

她怔怔的低語,惹來薩君飛一陣輕笑。

「但是你喜歡。」

聽見他的話,雲初雪的俏臉一熱。

「我……我才沒--」

口是心非的否認還沒說完,他的長指就輕抵住她的唇。

「好姑娘不可以說謊喔!」

她的唇片是如此的溫軟細嫩,讓薩君飛忍不住輕輕地摩挲,而這挑情的舉動,讓雲初雪的身軀再度輕顫,眸光也變得更氤氲了幾分。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為什麽要親吻她?

薩君飛目光熱烈地注視着她,說道:「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

這麽坦白直率的回答,讓雲初雪雙頰更加熱燙了。

想不到,他不僅清楚明白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意,甚至還更進一步地問道:「那麽你呢?」

「我……我什麽?」

「你喜歡我嗎?」

他問得這麽直接,讓雲初雪的一顆芳心差一點就蹦出胸口。

「我……我不知道……」其實她心裏是明白的,可畢竟她是個姑娘家,怎麽好像他一樣大刺刺地說出心意?

薩君飛嘴角揚起,笑望着她那不勝嬌羞的模樣。

「那要怎樣才能知道?」

「我……我不知道……」

「那麽,我來幫你确定吧!」他低語,再度吻上了她的唇。

這一回,不像剛才又驚又羞,有的是更多自心底蔓延開來的纏綿情意。

雲初雪很自然地閉上眼,甚至心悅誠服地為他分開紅唇,迎入他火熱放肆的掠奪,并抛開了羞怯,放任自己順從心意地與他唇舌交纏。

當這個纏綿又溫存的親吻結束後,雲初雪只覺得自己幾乎在他的懷抱中融成一灘水。

「你是喜歡我的。」

薩君飛說出肯定的答案,俊臉盡是滿足,而他的胸口更是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給漲滿。

聽見他那再篤定不過的語氣,雲初雪羞得将燙紅的臉蛋埋進他的胸口。

想着他親口表明了心意,她的心底就湧上一股強烈的歡喜,只是……想到剛才纏綿火熱的親吻,她羞得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面對他才好。

「我……咱們的衣裳都濕透了……該回去了……」

薩君飛雖然想要多與她相處一會兒,但是經過剛才的意外,他們身上的衣物确實都已濕透了。

他從小就身強力壯,即便渾身濕透地吹吹風也不至于有事,可她這麽纖細嬌弱,恐怕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若是她因此病了,那可是要受罪的,他當然舍不得她受苦。

「确實是該換衣裳,我送你回去吧!」

雲初雪聞言連忙搖頭,說道:「不用了,薩公子也得快點回去換衣裳呀!萬一病了,那可不好。」除了羞得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之外,她的心裏更不希望他染上風寒呀!

況且……他們此刻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若是讓師父們瞧見了,不知道師父們會怎麽想?

她們會不會覺得她的行為不檢、太過輕浮随便?

「不行,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回去?就算讓師父們瞧見,我也會負起責任解釋清楚的,畢竟,若不是我吓着了你,你也不會不慎跌進溪裏了。」

「可是……」

雲初雪還想說些什麽,但薩君飛已不由分說地一手拎起了擱在一旁洗好衣物的竹籃,另一手則很自然地握住了她。

當他溫熱的指掌與她親昵地十指交扣時,雲初雪的芳心強烈地怦動,原先想說的話全都化為烏有,就這麽乖順地跟着他走。

盡管一陣陣的山風吹在濕透的身上,但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因為寒意還來不及襲上身子,就被她胸口那團熾熱的火給驅散了。

在兩人牽着手,返回「慈雲庵」的一路上,雲初雪不斷地回想起剛才的一切,而那讓她雙頰的緋紅久久無法淡去。

她嬌羞地輕咬着唇瓣,不禁億起剛才他是如何溫存地吮吻她的唇、如何纏綿地與她舌瓣交纏……

那些羞人的記憶,讓她臉上的紅暈不但沒有褪去,反而更加深了。

哎呀,這樣可不行哪!她得快點讓自己恢複正常才行!

光是瞧見他們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肯定就會讓師父們驚愕不已,倘若還看見她臉紅心跳、含羞帶喜的神情,那她真要羞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正當雲初雪暗暗調整呼息,很努力地試圖讓心跳的節奏恢複平穩時,薩君飛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疑惑地轉頭望向他,就見他的神情嚴肅,濃眉甚至皺了起來,那不尋常的神情,讓她有些意外地怔了怔。

「怎麽了?」她忍不住問。

「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不對勁?什麽地方不對勁?

雲初雪疑惑地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這才注意到遠處的山林間,隐隐有奇異的紅光閃動。

奇怪?那紅光是怎麽回事?看起來怎麽有點像……

雲初雪倒抽一口氣,眸中浮現一抹擔憂。

「那該不是失火了吧?」

「看起來很有可能。」

「糟了,那個方向……是『慈雲庵』哪!師父們會不會出事?」

一想到說不定師父們正身陷火海,雲初雪的心就狠狠揪緊,而這也正是薩君飛所擔心的。

「咱們快點趕回去瞧瞧吧!」他說道。

「嗯。」

雲初雪點了點頭,焦急地加快腳步,心裏拚命地祈禱師父們可千萬別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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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薩君飛和雲初雪匆忙趕了回去,盡管他們的心裏都希望不是「慈雲庵」出了事,但不幸的事實卻擺在眼前。

眼前的火勢猛烈,原本清幽雅致的「慈雲庵」已經燒去大半,好幾名庵裏的師父正忙着滅火。

薩君飛的臉色一沉,二話不說地立刻幫忙救火。

眼看妙慧師父和住持師父伫立在庵外的一棵大樹下,雲初雪趕緊奔了過去。

「住持師父、妙慧師父!師父們都沒事吧?怎麽會這樣呢?」

兩位師父看了看仍未控制住的火勢,臉色都十分凝重。

住持師父開口道:「阿彌陀佛,可能是燭火不慎翻倒所致,加上風勢助長了火勢,庵裏又沒有那麽多人手可以滅火,才會一發不可收拾。」

妙慧師父接着說:「幸好佛祖保佑,目前并無任何人傷亡,只是……唉,可惜了『慈雲庵』。」

又過了約莫一刻多鐘之後,火勢終于撲滅了,然而,「慈雲庵」也已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了。

望着眼前觸目驚心的景況,雲初雪的心裏難過極了。

「住持師父,往後……該怎麽辦呢?」

住持師父的眼中滿是遺憾,輕嘆道:「阿彌陀佛,『慈雲庵』已不幸焚毀,即便是要重建,也得要很長一段時日。」

「那重建的這段日子裏,大夥兒該待在哪裏?」雲初雪憂心地問。

盡管師父們早已過慣了簡樸的日子,對于舒适也從沒有要求,但總不能在山林裏餐風露宿呀!

住持師父思忖了片刻後,說道:「在距離此處約莫三日的路程,有一間『慧德庵』,住持是貧尼的師姐,大夥兒就暫時到那裏去投靠吧!只不過……雖說是暫時,但是這一走,恐怕短時間內是不會再回來了。」畢竟就算要重建「慈雲庵」,也不是短短十天半個月就能夠完成的。

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雲初雪咬了咬唇,心底忽然慌了起來。

「那……那我……」

既然她也是「慈雲庵」的一分子,自然也該跟着師父們一同離開,可是……可是……這麽一走,她和薩公子豈不是很難再相見了嗎?

想着未來見不到他的日子,雲初雪的胸口就狠狠揪緊,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湧上心頭。

妙慧師父望着她,問道:「初雪,你可要跟着師父們一起離開?」

「我……我……」

正當雲初雪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時候,薩君飛開口道--

「不!你不能走,你怎麽能走?」

雖然因為「慈雲庵」的焚毀,師父們的遷離确實勢在必行,但是她怎麽可以跟着一起離開?

他不能接受他們就這樣分離,他要她留在他的身邊!

望着他那雙熠熠的黑眸,雲初雪的心産生強烈的動搖。

她的心裏其實也渴望留下來,渴望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可是……

「可是,『慈雲庵』已經燒毀了,我若是不跟着師父們一塊兒離開,便沒有栖身之所呀!」

「那麽就到我家中住下吧!」薩君飛毫不遲疑地說。

到他家中住下?這個提議,讓雲初雪的心跳驀地亂了節奏。

「可……可是……咱們非親非故的,怎好到府上叨擾……」

「那麽就嫁給我吧!」薩君飛再度毫不猶豫地開口。「這麽一來,咱們就不是非親非故了。」

盡管此刻并非是一個好的求親時刻,可若是她心底在意着身分的問題,那麽,就讓她名正言順地待在他的身邊吧!

雖然這樣的進展比他預期的快上許多,但他的心底早已打定主意要将她永遠留在身邊,遲早也是要開口的。

況且,「慈雲庵」的師父們從小看着她長大,他自然有必要讓師父們明白,他有好好照顧她一輩子的打算,好讓她們安心。

「什、什麽?!」

聽見他的求親,雲初雪驚呆了,腦中一片混亂。

嫁……嫁給他?他是認真的嗎?

她心如擂鼓地望着他,就見那雙灼熱專注的眼眸裏,沒有半點玩笑的意味。

「初雪。」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而那親昵的呼喊幾乎讓雲初雪的心融化了。「我是認真的,真心想與你在一起,真心想要你長長久久地留在我的身邊,當我的妻子、我未來孩子的娘親。你可願意跟着我走?」

聽着他慎重的話語,雲初雪的胸口發燙、眼眶發熱,心底的感動太滿,反而讓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妙慧師父與住持師父互望一眼,妙慧師父說道:「阿彌陀佛,初雪,記住師父曾說過的話--聆聽你心底深處的聲音,順心而為吧!」

雲初雪望着師父,腦中驀地浮現過去十多年來,師父們對她的關懷與照顧,一顆心不由得狠狠揪緊。

她感覺自己正伫立在分岔路上,眼前的兩條路,各自通往截然不同的未來。

倘若選擇和師父們同行,那麽可以确定她将繼續過着她所熟悉的日子,寧靜、安定平穩,一如過去十七年來一樣。

倘若選擇跟着薩君飛離去,那就像要她邁開步伐,跨進一個她不熟悉的世界。未來将會如何,她完全無法預期……

究竟,她該怎麽選擇呢?

雲初雪望向薩君飛,就見他的眸光專注而火熱,熾烈得如同熊熊燃燒的火光,恍惚間,她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只飛蛾,朝着耀眼的火光撲去,則是她唯一的宿命……

盡管對于未來有着太多的未知與不确定,可是心底的那份情意是如此的強烈,除了走向他之外,她沒有辦法做出其他違背心意的選擇。

雲初雪咬了咬唇,望向照顧了她十七年的師父們,忽然紅了眼眶。

「師父,我……」

住持師父看出了她心底的決定,神情平靜地道:「阿彌陀佛,孩子,既然你已作出了決定,那麽師父們就只能祝福你了。」

妙慧師父也跟着道:「別感到為難或是愧疚,你的塵緣未了,這一切是冥冥中注定的。」

雲初雪的美眸泛起了淚光,胸口漲滿了離別的感傷。

住持師父見狀安慰地輕拍了拍她的手之後,轉頭望向薩君飛,說道:「阿彌陀佛,施主,往後這孩子就由你來照顧了。」

「師父們請放心,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好好守護她,不讓她受到半點委屈與傷害。」薩君飛毫不遲疑地許下承諾。

他那認真而慎重的态度,讓師父們都不禁欣慰又安心地點點頭,相信他一定會言出必行。

「孩子,你就跟這位施主去吧!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相信佛祖一定會繼續保佑你的。」住持說道。

雲初雪點點頭,含淚與師父們道別。

當雲初雪跟着薩君飛來到薩家大宅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在返回府邸之前,薩君飛明白她的心情因為「慈雲庵」的失火以及與師父們的分別而難受,便帶着她到山林間散散心。

吹着沁涼的山風、看着美麗的景致,她的心緒果然平靜了下來。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師父們都平安無事就是最大的福氣,她不該感到傷心的。

至于未來,她相信只要有他在身邊,不論遇上什麽樣的困難與麻煩,也一定都能夠順利克服的。

于是,帶着對未來的那份期待心情,她跟着薩君飛來到了薩家。

總管德叔一瞧見薩君飛帶回了個陌生姑娘,不由得面露驚訝。

「少爺,這位姑娘是……」

「她叫雲初雪,往後将在府裏住下來,煩勞德叔整理一間廂房給她,另外再派幾名信得過的丫鬟來照料。」薩君飛語氣慎重地交代。

既然已經知道呂麗萍當年因為妒恨而做出的種種行徑,他自然得小心防備,不能讓他所在乎的人兒有任何閃失。

「是,老仆明白了,少爺請放心。」

薩君飛點點頭,心想既然他已決定留下,并且打算要與雲初雪成親,那麽呂麗萍的存在肯定會成為一個大問題,他必須要盡快解決才行。

姑且不論他與呂麗萍視彼此如眼中釘,相見兩相厭,光是為了雲初雪的安全起見,要那女人離開是絕對有必要的。

既然呂麗萍在他處另有地方可以住,往後的日子也不虞匮乏,那麽他想不出那女人還有什麽理由繼續在這裏住下去。

正在暗自盤算間,雲初雪輕聲說道:「我不需要旁人伺候的,就不用派丫鬟給我了。」

過去這麽多年來,生活起居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打理,倘若身邊突然多了丫鬟伺候,她肯定會十分別扭、不自在的。

薩君飛明白她的不習慣,便道:「好吧,那麽不伺候你,純粹就只陪伴你,這樣行了吧?」

「嗯。」雲初雪點了點頭,朝他揚起一抹微笑。

「往後如果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明白嗎?」薩君飛開口叮咛,就怕她不好意思麻煩別人,讓自己受了什麽委屈。

德叔看出他的神情與話語充滿了對她的在意,不禁多看了雲初雪一眼。

見她的模樣水靈,渾身散發出一種溫柔沉靜的氣息,十分讨人喜愛,又見他們兩人的目光交會間透露出明顯的情意,看來,這位姑娘該會是未來的少夫人吧?而既然少爺會将她給帶回府裏,該是決定接受老爺留下的一切,并且有意在京城裏住下吧?

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德叔忍不住仰頭朝天際投去一瞥,相信老爺若是在天之靈,必定會感到十分欣慰吧!

在德叔的張羅下,供雲初雪住下的寝房很快地整理妥當,薩君飛親自帶着她走進這間寬敞的廂房。

「瞧瞧,還喜歡嗎?」

雲初雪好奇地左右張望,房裏雅致的布置令她感覺很舒服。

「這裏很好,就是有點太大了。」比起以前她在「慈雲庵」裏的房間,這兒實在是大得不像話。

薩君飛笑了笑,說道:「多住幾日就會習慣了,重點是你喜歡就好。你就在這裏安心住下,等我把一些瑣事處理妥當之後,咱們就成親吧!」

對于爹所留下的龐大家産究竟該怎麽處理,經過認真的思索之後,他的心裏已有了大致的盤算。

他依舊打算捐出家産的一部分接濟窮人,而生意的部分,由于對經商他并不在行,而據德叔說,商行裏的幾名夥計都跟了爹二十多年,一個個既忠心又能幹,因此他打算重用那些資深夥計,甚至是邀他們當生意合夥人,而他只管當個幕後的老板,不插手實際的經營。

此外,他也沒打算整天無所事事地度日,已決定要在京城物色一個适合的地點開立武館,屆時再将師父從蘇州接來。

再怎麽說,師父照顧了他二十多年,早已情同父子,如今師父年事已高,即便仍身強力壯,他也希望師父能夠待在近一點的地方,倘若有什麽狀況,他也好能就近照顧、探視他老人家。

聽他提起成親之事,雲初雪的俏臉微微發燙。

倘若半個月之前,她絕對想不到自己的人生竟會出現這麽大的轉折。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會永遠待在『慈雲庵』裏,過着與青燈古佛為伴的日子,想不到……」

這就是妙慧師父所說的,命中注定吧!

薩君飛聞言将她擁入懷中,低頭輕吻她的發。

「謝謝你選擇了我,而我,絕對不會讓你在日後感到後悔的。」

雲初雪彎起嘴角,微笑地道:「我相信自己永遠也不會後悔的。」

她那充滿信任的目光,讓薩君飛的心裏感動不已。

「我發誓,此生不負你。」

這認真的誓言,讓雲初雪的心底湧上一股甜蜜又幸福的感動,美眸柔情似水地望着他。

兩人的目光交纏,濃得化不開的情意讓氣氛變得有些火熱,随着薩君飛的俊顏愈俯愈低,兩人的唇最終很自然地貼在一塊兒。

這個吻起初十分溫柔,但随着兩人胸口的情意愈來愈熱烈、滾燙,一切也很快地失控了。

他深深吻着她,放肆地吮吻那柔嫩的唇瓣,火熱的舌與她熱烈地交纏,像是恨不得把每一分她的甜美氣味全部吞噬殆盡。

當這個吻終于結束,他們的氣息都紊亂不已,身子更是随之發燙。

薩君飛深深地凝視懷中的人兒,她此刻意亂情迷的神态是如此的誘人,讓他的意志力岌岌可危,想要更進一步擁有她的渴望是如此強烈。

他輕捧着她美麗的容顏,試圖克制體內那股騷動,然而,當她像一只乖馴的、渴望主人愛憐的貓兒般,親昵地以臉頰摩挲他的掌心時,他覺得胸口那團熾火變得更加熾烈,完全無法壓抑了。

他驀地收攏手臂,将她溫軟的身子抱得更緊了些,真恨不得就此将她的胴體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兩人從此再不分離。

「初雪……初雪……」他低喃着她的名字。「我想要你,你可願意把自己交付給我?」

聽着他在耳畔低啞的呢喃,雲初雪的身軀無法控制地輕輕顫動,在他灼熱的氣息、溫暖的擁抱下,她只覺得自己就快化成了一灘水。

她雖然不明白該怎麽把自己「交付」給他,但是既然她都已經決定留在他的身邊,既然都已經決定要與他成親,那麽她的一切不都全部屬于他嗎?

在他熾烈如焰的注視下,她的身心都為之發燙,纖細的雙臂情不自禁地攀上他的頸項,踮起足尖送上紅唇。

這個主動的親吻,讓薩君飛的最後一絲理智也徹底背離了他。

他再度深吻住她,并在親吻的同時,逐漸褪去她身上的衣衫,将她一絲不挂的美麗身軀抱上了床榻。

雲初雪害羞極了,雙手遮掩住赤裸的雙乳,美眸有着一絲心慌與無措。

「別怕,初雪,我不會傷害你。」

他輕聲低語,同時緩緩地拉開她環胸的雙手,美麗的玉乳立刻毫無遮掩地呈現在眼前。

在雪白豐盈的酥胸上,點綴着粉嫩的乳蕾,誘人至極。

「你好美……」

……

*本書內容略有删減,請諒解*

隔日一早,習慣清晨即起的雲初雪由于身軀的疲累,比平時晚了約莫半個時辰才醒來。

當她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薩君飛那雙深邃的黑眸。

「醒了?」他微笑低語。

他早在兩刻多鐘前就醒了,望着枕畔的人兒,他的心中滿是幸福與感動。

這麽一個美好的人兒,真的完全屬于他了!那讓他深深覺得自己受到了上天的眷顧,而這份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即便是拿全天下的財富和他交換,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望着他那雙炯炯的瞳眸,雲初雪立刻憶起了昨晚的一切,當那纏綿的畫面浮現腦海,她的俏臉也立刻染上了緋紅。

那嬌羞的模樣是如此迷人,讓薩君飛情不自禁地湊上前去親吻她的唇,兩人親昵地耳鬓厮磨了好一會兒。

當氣氛正旖旎之際,薩君飛卻突然一頓,那嚴肅的神情像是正在注意着什麽,讓雲初雪不由得心生困惑。

「怎麽了?」

「沒什麽,只不過似乎是『薩夫人』一早閑得發慌,要來找碴了。」薩君飛的語氣帶着一絲淡淡的嘲諷。

他隐約聽見呂麗萍在叱喝奴仆,那怒氣沖沖的聲音還愈來愈近,看來很快就要鬧到房外了。

雲初雪一怔,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誰。

由于先前已從他口中得知呂麗萍是個會不擇手段傷害別人的人,這會兒聽他這麽一說,她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僵。

過去她所認識的人之中,不論是「慈雲庵」的師父們或是溪邊一同洗衣的大娘們,甚至是前來上香的女性施主,全都是溫柔和善的好人,如今出現這樣的一名婦人,她的心裏不免緊張了起來。

薩君飛感覺出她的不安,立刻輕吻她的眉心,安撫道:「別怕,我不會讓她傷害你的。」

「不是的,我擔心的是她會對付你呀!」雲初雪說道。

依照他先前所描述的情況來看,此刻那呂麗萍肯定視他為眼中釘,倘若她暗中做什麽事情來傷害他,那可怎麽辦?

她眼底的擔心,讓薩君飛的胸口被一陣感動給漲滿。

「放心,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別忘了,我已經承諾了要呵護你、照顧你一輩子呢!」

聽着他的話,雲初雪的心底湧上絲絲甜蜜,但仍忍不住叮咛道:「不管怎麽樣,凡事還是小心點呀!」

「我會的,倒是你,倘若我沒在你身邊的時候,要是碰上了她,就盡量快點避開,別理會她的惡言冷語,而我也會盡快請她搬離這裏,不讓她再有半點暗中搞鬼的機會。」

見雲初雪明白地點了點頭,他又輕吻了下她的唇,才道:「你就待在房裏,別出來,我去瞧瞧她究竟在吵嚷些什麽。」

薩君飛下了床,很快地着衣、走出寝房。

呂麗萍一路朝着雲初雪的廂房快步走來,她本想直接闖進房裏,可有個不長眼的丫鬟竟然不斷地試圖攔阻,讓她怒火中燒。

「滾開!你這個賤婢!」

呂麗萍狠狠賞了那丫鬟一記耳光,并伸手将丫鬟狠狠推倒在地。

當薩君飛推門而出時,正好瞧見了這一幕。

他皺了皺眉,沉聲問:「這是做什麽?」

呂麗萍哼了聲,趾高氣揚地說:「這賤婢膽敢擋我的路,我出手教訓她,怎麽,不成嗎?」

薩君飛沒有搭理呂麗萍帶着挑釁的問話,轉頭對一旁滿臉委屈的丫鬟道:「你做得很好,我會讓德叔給你打賞,你先下去吧!」

「是。」丫鬟趕緊起身離開了。

「你--」呂麗萍的臉一陣扭曲。

他竟敢說那丫鬟「做得很好」?擺明了是故意跟她作對!

她咬了咬牙,恨恨地質問:「薩君飛,你究竟想玩什麽花樣?你不是打算離開京城嗎?既然如此,為何還帶個女人到府裏住下?」

昨日用完晚膳之後,她因為近日整天想着該怎麽對付薩君飛,竟鬧起了頭疼,早早就回房歇息了。

今兒個一早,她聽身邊的丫鬟說昨晚薩君飛帶了個姑娘回來,還命德叔整理了一間廂房,看來是打算長住薩家。

可是,這該死的家夥不是本打算将家産全部捐出去,然後離開京城嗎?莫非他改變了主意,不僅要在這裏長久住下,甚至還要把他的女人也接進府裏,打算徹底霸占薩家的一切?

「我只不過是改變了主意,決定接受爹的一番心意,在京城裏長久住下。既然你覺得我如此礙眼,大可以離開。就我所知,你在他處另有一間大宅可以住,生活無虞,不是嗎?」

呂麗萍眯起眼,哼道:「你想趕我走?沒那麽容易!」

「既然咱們相看兩相厭,又何必彼此折磨呢?」

相看兩相厭?哼!呂麗萍難得的對他這番話再認同不過。

每一回見到薩君飛,她就恨不得剝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可是,要她就這樣離開?那豈不是便宜他了嗎?

哼,休想這麽輕松!

「想要我走,至少我得先把該屬于我的拿到手!」呂麗萍說道。

經過先前幾次的交手,她不得不承認受制于薩忠明臨終前立下的遺囑,她拿這個可惡透頂的男人壓根兒沒轍。

但,就算無法留住所有的家産,至少她也得拿到她應得的。

再怎麽說,她和薩忠明也當了這麽多年的夫妻,到頭來一分錢也沒有,要她怎麽能接受?

這一回,薩君飛倒也不那麽堅持,他說道:「除了原本就屬于你的珠寶首飾之外,我可以再給你一筆銀兩。」

盡管他本無意給這刻薄蠻橫又狠毒的女人半分錢,但是倘若能夠順利将她打發掉,為心愛的人兒摒除可能的危險,那麽就算是做出一些讓步也沒什麽。

呂麗萍聞言,立刻在心裏精明地盤算起來。

「一筆銀兩是多少?你可別妄想輕松就将我打發掉!所有的家産,至少也得要二八分,你二我八!」

聽見她的話,薩君飛在心底冷冷一笑。

「二八分是可以,但你的那一份僅有兩成。」

根據總管德叔先前整理出來的帳目,在他抵達薩家之前,呂麗萍就已蠻橫地自帳房擅取銀兩,為自己添購了許多珠寶首飾,那些他不去追讨,已經是念在她曾和爹結綉數十年的分上。

這會兒她竟然獅子大開口,想要家産的八成,未免太過貪婪,她的心裏明明清楚得很--依照爹的遺囑,她連半毛錢也沒有。

他并不是舍不得偌大的家財,而是這女人太過貪婪,倘若讓她以為自己能夠予取予求,恐怕只會帶來無窮的後患。

「什麽?我僅有兩成?!開什麽玩笑!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家夥,平白到這幢薩家大宅已經是占盡便宜了,竟然還如此貪得無厭!」

「你可以不接受,但還是得離開,而且屆時一分錢也別想帶走!」薩君飛冷冷的語氣,沒有半分轉彎的餘地。

「你--你簡直欺人太甚!」呂麗萍憤恨地咬牙嚷道。「哼,就憑你一個賤人所生的賤種,也想要--」

「夠了!」薩君飛怒叱一聲,打斷了她輕蔑惡毒的攻讦,沉聲警告。「不許你再出言污辱我的娘親,否則我絕對會讓你後悔莫及!」

或許當年他娘與爹暗通款曲,确實是對不起呂麗萍,但他娘早已經去世多年,身為人子,他不容許呂麗萍這般污辱自己的親生母親。

他那沉怒的神情,宛如一頭随時會撲上前來咬斷獵物頸子的猛虎,讓呂麗萍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別……別以為你能夠吓唬得了我……」盡管呂麗萍不想要示弱,但氣勢卻頓時弱了下來。

「總之,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要嘛,你就帶着兩成家産搬出去,并且從此不再踏進薩家大門一步,往後也不許再來糾纏騷擾,否則,你将連半文錢也拿不到,一樣還是得離開。」

見呂麗萍還想說些什麽,薩君飛冷冷地補充道:「我一點也不在乎旁人怎麽看,屆時若是真被當衆攆出去,會感到難堪的也只有你一個。」

他從來就不活在外界的眼光中,對他來說,那些素不相識的路人就宛如浮雲一般,不僅毫無意義,更無須理會。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要用什麽樣的方式離開,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吧!」

他相信呂麗萍不會自取其辱,她終究還是會認清現實,乖乖帶着兩成家産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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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午後,已經在寝房待了一個上午的雲初雪,忍不住到庭院來走走。陪伴在她身邊的不是薩君飛,而是一個名叫秋月的丫鬟。

約莫半個時辰前,薩君飛為了往後開立武館地點之事外出,臨去前還不忘叮囑她要自己小心。

盡管身處在陌生的環境中,她的心裏不免有些緊張,但是只要腦中一浮現他的身影,一想着他溫柔的關懷,她的胸口就盈滿了暖意。

她相信,等他事情忙完之後,就會立刻趕回她的身邊。

「初雪小姐,這陣子逐漸轉涼了,奴婢去請竈房大娘幫小姐炖些湯,補補身子吧?」丫鬟秋月說道。

「不用了,怎麽好意思麻煩竈房大娘呢?」

「初雪小姐放心,炖湯可是竈房大娘的拿手活兒,一點兒也不麻煩的,況且少爺叮囑過要咱們好生照顧初雪小姐,小姐瞧起來這麽纖細嬌弱,喝點雞湯補補身子,也是有益無害呀!」秋月真心地說道。

過去這麽多年來,夫人對每個丫鬟都刻薄跋扈不說,心中還充滿了敵意與防備,像是深怕稍有松懈,丫鬟們就會爬上老爺的床似的。大夥兒私底下對于夫人都頗有微詞,可礙于身分也只能吞忍。

對于前陣子突然出現的少爺,奴仆們的心裏雖然都驚訝極了,可比起頤指氣使、待人苛刻的夫人,她們的心裏都更歡迎這位新主子。

至于眼前這位溫柔又美麗的初雪姑娘,想必将是未來的少夫人,她當然要好生地伺候了。

「這……好吧!」雲初雪不忍拒絕丫鬟的一番好意,也只好接受了。

「那秋月去竈房說一聲,很快就回來。」

秋月離開後,雲初雪一個人坐在庭院的一座石亭裏。

望着美麗的花林,她忽然想起了「慈雲庵」的師父們。不知道她們現在過得如何?是否已經安頓下來了?

正當她懷着對師父們的惦念時,呂麗萍從一旁經過。

一瞧見那個陌生的年輕女子,她眯起眼,邁開步伐走了過來。

「你就是那個姓雲的姑娘?」呂麗萍劈頭就問。

雲初雪怔了怔,從眼前這中年婦人的衣着打扮和氣勢看來,不難猜出對方的身分,而那讓她的心底立刻有些忐忑。

「是的,見過薩夫人。」

盡管面對着雲初雪溫婉和善的态度,呂麗萍的臉色依舊難看。

她毫不客氣地哼道:「你究竟是哪裏冒出來的野丫頭?就憑你,也想當薩家的少夫人?哼!告訴你,薩君飛不過只是玩玩你罷了!」

見她一臉單純的模樣,呂麗萍故意挑撥離間,只可惜此話一出,卻壓根兒沒瞧見預期中震驚心碎的神情。

「不,他不是那樣的人。」雲初雪語氣篤定地說,心裏對薩君飛的感情有着絕對的信心。

那充滿信任的神情,讓呂麗萍有些自讨沒趣,正暗暗想着還能用什麽手段打擊她,卻見她已起身打算離開。

「薩夫人,請恕我失陪了。」雲初雪輕聲告辭,她沒忘了薩君飛曾經提醒過她,倘若遇上了呂麗萍,最好盡快避開。

「怎麽?一見我就走,避我如蛇蠍不成?」

呂麗萍對她的态度十分不滿,伸手硬扯住雲初雪,而這個舉動正好讓雲初雪露出纖細的手腕,連帶也露出了套在皓腕上的一只玉镯。

呂麗萍多看了那只玉镯一眼,原本只是懷疑薩君飛是不是偷取了她的镯子送給雲初雪,結果一看之下,她的眼中驀地閃過一抹驚訝。

她緊抓着雲初雪的手,湊到自己的眼前,仔細地打量那只玉镯,像是要确認些什麽似的。

那不尋常的神情,讓雲初雪的心底升起一絲疑惑。

「夫人?」

「你這只玉镯,是從哪兒來的?」呂麗萍質問。

「這只玉镯自幼就在我的身上,已經跟了我十多年了。」雲初雪答道。

「自幼就在你身上?是不是你娘給你的?」

「不,我是個孤兒,當年師父在庵門口發現了我,而這只玉镯就是當時師父在襁褓中找到的。」雲初雪不擅長說謊,面對呂麗萍的質問,也只能坦白回答。

「孤兒?」呂麗萍眯起了眼,追問道:「你今年幾歲?」

「我……我剛滿十七。」

「十七?」呂麗萍的眸光一閃,像是确定了什麽似的,臉上隐約露出一絲詭谲的笑,接着又問:「你打算和薩君飛成親?昨晚他在你房裏過夜,你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吧?」

雲初雪一僵,怎麽也沒想到呂麗萍會問得這麽直接而露骨。她的俏臉瞬間泛紅,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但,盡管她沒有開口回答,那雙頰緋紅的神情也已透露出實情。

呂麗萍望着她那嬌羞無措的模樣,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報應!這一切都是報應!」

雲初雪被呂麗萍的反應給吓了一跳,困惑不解地望着她。

「夫人……為什麽這麽說?」報應?這是多麽嚴重的兩個字啊!

「你跟我來!」呂麗萍抓住了雲初雪的手腕。

雲初雪又驚又疑,她想要掙紮反抗,可呂麗萍卻已不由分說地抓着她的手,将她一路帶離了庭院。

呂麗萍将雲初雪帶進了自己的寝房,砰的一聲關上門。

「夫人?」雲初雪的心裏忐忑不已,真不知道她有什麽打算?

呂麗萍從一旁的櫃子裏取出一只沉重的木匣子,并從中翻找出一只玉镯子,遞到眼前。

「喏,你給我瞧仔細了。」

雲初雪懷着不安的心情瞥了那只镯子一眼,一看之下,她不由得瞪大了眼,驚訝地怔住了。

「咦?這……這镯子……」

她詫異地呆了半晌,接着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镯。

「這兩只玉镯是一對的。」呂麗萍說道。

雲初雪的心裏雖然驚愕,卻也不得不承認。

這兩只玉镯看起來是這麽的相似,不只色澤瞧起來相近,就連上頭雕刻的圖樣也如此雷同,那雕工看得出來是出自同一名師傅之手。

但……這怎麽會呢?

為什麽她身上的玉镯,會和薩夫人所擁有的是一對?

「哈哈哈哈!這真的是報應!」呂麗萍又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大笑,說道:「想不到吧?你以為他是足以托付終身的對象,結果--他是你的兄長!你們還違背倫常地有了肌膚之親!」

雲初雪聞言倒抽一口氣,俏臉瞬間刷白。

「你……你在胡說什麽?」

她和薩君飛是一對兄妹?這怎麽可能!

「不相信?哼,你手上的玉镯,就是最好的證明!」

雲初雪低頭望着手腕上的那只镯子,腦中一片空白。

「當年家中的那個賤婢未婚有孕,又不肯透露孩子的爹是誰,哼,以為什麽都不說,我就不知道那個賤人勾搭上了老爺嗎?當時她手中的玉镯就是最好的證明!倘若不是老爺送的,一個身分卑微的奴仆怎麽可能會擁有這麽貴重的東西?我還問過當年的那位玉雕師父,證實他當時确實雕出了一對玉镯,而全天下也只有那麽一對!」

呂麗萍的字字句句,宛如雷電般無情地劈進雲初雪的腦海。

關于多年前薩家那個未婚有孕的奴仆之事,她曾經聽薩君飛提起過,但……但是……難道那個奴仆……真的是她的親娘?

「不……不……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她拚命搖頭,不願相信老天爺會如此殘酷。

「怎麽不可能?難道你能否認這兩只玉镯不是一對的嗎?倘若不是有奸情,老爺又怎麽會平白無故把一只貴重的玉镯送給一名地位卑微的奴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你不信!你是老爺的私生女,而薩君飛是老爺的私生子,你們這對兄妹有了肌膚之親!哈哈哈哈!這真是報應啊!」

那尖銳刺耳的笑聲,宛如利刃一般狠狠刺進雲初雪的心。她搗着唇,身軀劇烈地顫抖。

老天,她和薩君飛……竟是一對兄妹?即便他們的娘親并非是同一個人,可再怎麽說,終究還是兄妹呀!

想着那一夜火熱的纏綿、銷魂的歡愛,她就有如掉入冰窖一般,渾身發冷。

「倘若薩君飛知道了這件事,不知道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我想肯定很精彩吧!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要告訴他這件事了!」

聽着呂麗萍惡意的話語,雲初雪的臉色更蒼白了些。

「不!求你別告訴他!」她驚慌地央求。

兄妹違背倫常發生了肌膚之親,如此深重的罪孽,她自己一個人承擔就夠了,她怎麽忍心讓他也背負着痛苦?

呂麗萍盯着她那痛苦焦急的神色,心裏暗暗衡量了起來。

「要我不說……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雲初雪顫聲問。

「很簡單,我要你永遠離開薩家,并且從薩君飛的眼前消失,往後也不許再見他一面!」

「為什麽?」

為什麽?呂麗萍在心裏冷笑,她當然是要看薩君飛痛苦的模樣!

既然那男人視雲初雪為成親的對象,想必對她疼愛有加,若是她突然一聲不響地消失,他必定會焦急萬分。

光是想像他心急如焚的神情,呂麗萍的心裏就湧上一股報複的快感。

當然,她并沒真的打算守住這個秘密,畢竟這件事對薩君飛而言,肯定是一大打擊,她怎麽可能不拿來好好地利用?

她心裏的盤算是先逼迫這個姑娘離開,讓薩君飛為了她的不告而別陷入瘋狂,等她欣賞夠了他焦急若狂的模樣後,再告訴他事實的真相,肯定能給他帶來更致命的打擊。

呂麗萍愈想愈得意,真等不及想看看薩君飛臉上精彩的表情了。

「總之,除非你照我的話去做,否則我立刻去告訴薩君飛你們是一對兄妹!我倒想看看,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不!不!求你別去!我答應就是了!」雲初雪急忙嚷道,焦急而傷痛的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

「是嗎?」

雲初雪沉痛地點了點頭,淚水順着兩腮滑落。

想着往後不能再見到薩君飛,她的胸口就泛起了難以承受的痛楚,而想到他們竟是一對異母兄妹,她的心更像是瞬間被撕裂成千萬個碎片……

既然已答應了呂麗萍的條件,雲初雪只得趁着薩君飛尚未返回府邸之時,悄悄地離開薩家。

為了不讓其他奴仆察覺之後,跑去向薩君飛通風報信,呂麗萍特地找了些藉口支開奴仆,好讓雲初雪得以悄悄從後門離開。

出了薩家之後,雲初雪宛如一抹游魂,茫然無助地走在街上。

明明京城的大街那麽熱鬧,小販的吆喝聲不絕于耳,可她卻感染不到半點熱絡的氣氛,只覺得眼前一片凄涼。

她該去哪兒?又能去哪兒呢?

盡管自幼在京城一帶長大,可一直以來她都住在「慈雲庵」裏,到京城大街的次數寥寥可數。舉目無親的她,能上哪兒去?

要去投靠住持師父和妙慧師父她們嗎?

當這個念頭浮上腦海,立刻被她自己否決掉。

不行,姑且不論她并不知道前往「慧德庵」的路該怎麽走,即便是知曉,她也不可能去的。

倘若真去了,師父們肯定會察覺她的異樣,而當她們關心地問起發生了什麽事時,她該怎麽辦?

總不能坦白地說出一切,說出她和薩君飛其實是……

一想到薩君飛,雲初雪的心便狠狠揪緊,眼眶一陣濕熱,感覺有股尖銳的痛楚重重劃過胸口。

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願意就這麽不告而別,然而,她真的沒有辦法不答應呂麗萍的條件。

要是他也得知他們是一對異母兄妹的殘酷事實,肯定也會像她一樣的心碎痛苦吧!

不,她怎麽忍心讓他也承受同樣的打擊?所以除了選擇離開之外,她真的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只是,未來她究竟該何去何從呢?在這個世上,她已經沒有任何可以投靠的親人了呀!

正當茫然無助之際,忽然聽見一聲驚喜的呼喊。

「初雪?」

雲初雪一怔,回頭一看,原來是在溪邊洗衣時常會遇着的李大娘。

這會兒李大娘的手裏正挽着一只竹籃,裏頭擱着幾樣青菜,看來是上街來買些食材回去的。

李大娘快步走了過來,說道:「謝天謝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雲初雪勉強扯開一抹微笑,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不想讓李大娘看出她的情緒。

李大娘自顧自地說道:「那一日,我因為身子不适而在家裏昏睡了一整天,後來才聽說『慈雲庵』失火了,心裏頭擔心極了,一直惦挂着你的安危哪!」

「讓大娘擔心了,『慈雲庵』雖然不幸焚毀,但是幸好師父們都平安無事。」

「那就好,真是老天有眼。」李大娘松了口氣,接着又問:「那現在『慈雲庵』已經沒了,你和師父們都住哪兒呀?」

「師父們已經去別的尼姑庵投靠,而我……我……」一想到薩君飛,雲初雪忽然哽咽了起來。

李大娘吓了一跳,忙問:「怎麽啦?」

雲初雪趕緊搖頭,努力控制住悲傷的情緒。

「沒、沒什麽,我并沒有跟着師父一塊兒離開。」

「那你一個姑娘家,住在哪兒呢?」

「這……」雲初雪低下了頭,知道瞞不過李大娘,只好道:「其實,我現在沒有地方可以去……」

「什麽?」沒有地方可以去?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李大娘怔住。

雖然她還想繼續追問下去,可瞧見雲初雪的眼眶泛紅,顯然心裏正為着什麽事情而悲傷,她也不忍再問下去。

「可憐的孩子,我看,不如你就先到大娘家住下吧!」

「那豈不是打擾了李大娘嗎?」

「傻孩子,說什麽打擾?你也知道,這些年來大娘都是自己一個人住,你若是來了,家裏也熱鬧一點,沒什麽不好啊!」

「可是……」

雖然自己這會兒沒有去處,可她又擔心會給李大娘帶來困擾,因為她先前從其他大娘的口中得知,李大娘的日子過得挺貧困的。

倘若她住進李大娘的家中,給李大娘帶來太大的負擔,那她的心裏怎麽過意得去呢?

「初雪,你不用顧慮太多,只要你別嫌棄大娘的屋子太破舊就行了,說起來,你一個細皮嫩肉的姑娘住在大娘那間又破又舊的小屋子,确實是委屈了點。」

雲初雪一聽,忙道:「怎麽會呢?初雪一點兒也不覺得委屈的。」

「既然這樣,那就到大娘家來吧!放心,你不會給大娘帶來什麽困擾的,只不過是多一副碗筷罷了,你就甭跟大娘客氣了。」

在李大娘的一片盛情下,雲初雪猶豫了片刻後,終于點了點頭。

「好吧,就多謝大娘的好意了。」

盡管她的心裏仍舊有些過意不去,可是此刻除了跟着李大娘之外,她也真的不知道還能去哪兒了。

時間過得很快,雲初雪在李大娘的家中已經過了兩日。

這間位于山腳下的小屋确實又狹窄、又老舊,不過收拾得十分整齊,簡單的擺設有着樸實溫暖的感覺。

每日的粗茶淡飯,她也絲毫沒有嫌惡,畢竟以往在「慈雲庵」裏,她和師父們就過着十分簡樸的生活,也從來不以為苦。

況且,對此刻的她而言,沒什麽比她心底的苦還要令人難以承受……

為了不讓自己整天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給李大娘增添困擾,她很努力找事情來做,希望能分散自己的心思,無奈效果卻不彰。

她總不時地恍神,心思不受控制地飛到薩君飛的身上。

那一日發現她不告而別之後,他的心裏肯定很焦急吧!

現在他會不會正在四處尋找她的蹤跡?在遍尋不着她之後,他會不會就此死心放棄?

想着他對她失蹤一事必然的擔憂,雲初雪的心底就盈滿了愧疚。

當時在她離開薩家之前,真應該留一些訊息給他,免得他誤以為她發生了什麽意外而心急如焚。

可,即便想要留下只字片語,她又能說些什麽?況且就算她想那麽做,呂麗萍肯定也不會允許的。

想着那一日離開薩家的情景,雲初雪的心就有如刀割。

不知道呂麗萍是否有遵守約定,對他保守秘密?但願他永遠都不知道殘酷的事實,那麽就不會像她一樣必須承受着深重的罪惡感。

想着想着,雲初雪的眼眶就盈滿了淚水。

腦中浮現的身影是如此清晰,讓她的心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撕裂。她多想飛奔回他的身邊,多想要投入他的懷抱,可是卻不能那麽做。

她知道自己不該繼續想着他,不該繼續愛着他,可是,胸口那熾烈燃燒的情意,卻是怎麽也無法平息。

或許,只有時間才能夠治愈她心底深刻的傷痕,但,要忘記摯愛的人需要多少年歲才足夠?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即便是到了自己白發蒼蒼的時候,也依舊無法對他忘懷……

悲傷絕望的淚水,終于克制不住地落下。

「哎呀,怎麽又哭啦?」

李大娘的聲音突然響起,吓了雲初雪一大跳。

她慌忙想要拭去淚水,卻反而淌落更多。

李大娘擱下手中的那壺熱茶,連忙走了過來,滿臉擔憂地望着她。

自從那一天将雲初雪帶回家中,雖然她很努力想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勉強自己擠出笑容,但看得出來這孩子只是在強顏歡笑,甚至有好幾次,她不小心撞見她在偷偷地拭淚。

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她着實不忍,也很想知道這孩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然而又怕一追問,會勾起她更多悲傷的情緒,只好隐忍住沒有多問,但是再這樣下去,也實在不是辦法呀!

瞧她這兩日以來,幾乎沒吃什麽東西,原本纖細的身子更是瘦了一圈,真讓人擔心她随時會撐不住地暈過去。

「初雪,你究竟是怎麽了?是在惦挂師父們的事嗎?」

「不……不是……」

「那是怎麽了?」

雲初雪低下了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李大娘關心地望着她,一臉誠懇地說道:「初雪,倘若你願意說的話,不論什麽事,大娘都很樂意聽你傾訴的。」

「我……」

雲初雪咬着唇,還是只能搖頭。

她怎麽能說呢?

和自己的哥哥發生肌膚之親,這是多麽罪惡的事,然而更罪惡的是,盡管已經知道了這樣不堪的事實,她的心裏還是深愛着他,無法自拔……

想着想着,淚水又撲簌簌地落下。

李大娘看得心疼極了,展開雙臂,慈愛地将她纖細的身子擁進懷中。

「別哭呀,初雪,不論發生什麽天大的事,也總有解決的辦法。最重要的是別把事情悶在心裏,那只會讓自己更加難受。倘若你願意信任大娘的話,就和大娘聊聊吧!」

李大娘充滿關愛的安慰,逼出了雲初雪更多的淚水。

的确,這幾天她把所有的痛苦全悶在心裏,難受得快瘋了。

「可是……可是……這麽罪惡的事情……我……我怎麽說得出口……」

罪惡?李大娘愣了愣,怎麽也無法想像既溫柔又善良的她,會做出什麽罪惡的事情來。

「不管什麽事,只要你願意說出來,大娘保證絕對不會多嘴,和旁人多提一個字的。」

或許是大娘的溫柔勸告,讓她再也無法壓抑;或許是心底的痛苦積壓了太久,再不宣洩真要崩潰,雲初雪終于娓娓地述說出一切。

她将自己和薩君飛的相遇、相戀,以及有了肌膚之親之後竟發現原來他們是一對異母兄妹,還有薩夫人的威脅全說了出來,而說完之後,她也在李大娘的懷裏哭得柔腸寸斷。

「我除了離開他之外……沒有別的選擇……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竟然和自己的哥哥……我……我一定會受到上天的懲罰……」

聽她哭哭啼啼地說完之後,李大娘驚愣了半晌,才趕緊輕拍着她的背,努力試着安慰可憐的淚人兒。

「初雪,你先別這麽難過,其實……事情或許并不如你想像的那樣,也許沒有那麽糟……」

「怎麽會呢?還有什麽比愛上自己的哥哥還要糟……」

「呃,關于這個……」

李大娘憐惜地輕拍她的背,有些欲言又止,像是在思忖着該如何安慰她才好,而就在這時,一抹身影宛如旋風似地闖了進來。

「初雪!我終于找到你了!」

聽見那熟悉的嗓音,雲初雪的身軀頓時僵硬如石。

她不用回頭,也知道這個沒有事先敲門就直接擅闖進屋裏的人是誰。

怎麽辦?她該如何面對他?

雲初雪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很想繼續賴在李大娘的懷裏,不去面對現實,然而身軀卻被一股力道将她扯了過去,緊緊地被擁在一副溫暖寬闊的懷抱中。

她無助地擡起頭,望着此生最愛卻也不該愛的男人,淚水宛如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落下。

怎麽辦?明明不該再見面的,卻偏偏還是被他給找着了,她究竟該怎麽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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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初雪,你為什麽要不告而別?」

薩君飛緊緊擁着心愛的人兒,感受着她嬌小的身子确實就在自己的懷中,焦灼的心才逐漸感到踏實。

兩天前,他一返回薩府就發現她不見蹤影,那讓他差點急瘋了!

問遍了府裏的奴仆,竟沒有半個人知道她的去處,他在驚疑之際,懷疑是呂麗萍暗中搞鬼。

他震怒地找上呂麗萍,可那女人卻撇得一幹二淨,只說似乎有瞧見像是雲初雪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從後門離開。

「你知不知道,我快擔心死了!」

這兩日以來,他幾乎快把整個京城翻遍了,卻怎麽也遍尋不着她的蹤影,真怕她有什麽意外。

後來他想起先前她總會到近郊的小溪去洗衣,她還曾提過在那裏時常會遇見幾名洗衣的婦人,心想說不定從那些婦人的口中能夠問出什麽線索,于是立刻趕去打探消息。

聽她們說,有一位李大娘與雲初雪特別投緣,只不過這兩日李大娘都沒來洗衣,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他一聽,直覺李大娘可能會知道雲初雪的下落,便在打聽清楚李大娘的住所之後,匆忙趕過來。

心底的焦急與擔憂,讓他顧不得禮節,等不及先在外頭敲門等候,便直接闖了進來。

幸好一進門,就瞧見他心愛的人兒,若是再找不到她,他真要瘋了!

薩君飛顧不得自己的失禮,連和李大娘打一聲招呼也沒有,心心念念只在乎懷中的人兒。

他低頭望着她,見她傷心哭泣的模樣,既心疼又困惑。

「初雪,你為什麽突然不告而別?出了什麽事?」

「你……不該來找我的……」雲初雪哽咽地說。

「為什麽?」

雲初雪咬了咬唇,美眸浮現痛苦的光芒。

她怎麽能回答?一旦說了,不啻是将他一同拉入地獄呀!

不,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說!

雲初雪抿緊了唇,堅決不吐露實情,同時她還求助地望向李大娘,以眼神懇求李大娘千萬別對薩君飛透露些什麽。

李大娘看了看心碎悲傷的雲初雪之後,目光移向薩君飛,靜靜地打量眼前這個高大俊挺的男人。

薩君飛将她們之間的眼神交流看在眼裏,心中的困惑更深了。

「到底怎麽回事?初雪,你的心裏有什麽苦衷?是不是呂麗萍要了什麽陰謀詭計,逼你離開?」

聽他提起呂麗萍,雲初雪的心狠狠揪緊。

幸好,既然他會這麽問,顯然呂麗萍有遵守與她的約定,并未将他們是一對異母兄妹的事情說出來。

只是,這會兒面對着他的追問,她該怎麽辦才好?

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跟着他一同返回薩家,否則呂麗萍一怒之下,肯定會把一切全說出來。

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薩君飛不再追問、死心地離去呢?

「我……因為……因為我……其實我的心裏已經有了別人……」她試圖編造個理由,然而那心痛顫抖的語氣,連她自己都騙不了。

薩君飛自然不可能相信如此離譜的謊言。

「胡說!」

「不,不是胡說,我……我其實……」

薩君飛伸出手,捧起她淚痕未幹的俏臉。

「看着我的眼,初雪,倘若你真的不愛我,心裏有了別人,那麽就看着我的眼,再說一次。」

雲初雪咬着唇兒,望着自己深愛的俊臉,她的心痛得有如刀割。

「我……我……不……不……」明明只是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字,要說出口竟是如此的困難。

薩君飛無奈又心疼地嘆了口氣,輕輕為她拭去再度淌落的淚水。

「如果真的不愛我,為什麽要哭?又為什麽會這麽痛苦?初雪,你明明是愛着我的,明明一點也不想離開我的,對吧?」

聽着他篤定的語氣,雲初雪再也無法勉強自己僞裝下去了。

她近乎崩潰地承認道:「是,我确實愛你,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原因就別問了,求你別問……你就離開我、忘了我……」

盡管是自己開口央求他忘了她,但是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将被他徹底遺忘,她的心就仿佛被淩遲似的,痛楚難當。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離開你,更不可能會忘了你。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動搖我和你在一起的決心!初雪,是不是呂麗萍跟你說了什麽?別理會那個女人的挑撥離間,別中了她的計呀!」

見她一聽見「呂麗萍」這三個字,表情就變得更加僵硬,薩君飛的心裏更篤定絕對是那個女人在暗中搞鬼。

該死!真是可惡透頂!早知如此,那日他就不該給那個女人三天的時間考慮,應該直接讓人将她趕出府去!

「初雪,跟我回去吧!我保證會立刻讓她離開,不會讓她再有機會接近你、傷害你了。」

一聽他這麽說,雲初雪拚命地搖頭,臉上浮現又驚又恐的神情。

「不!我不能跟你回去,真的不能!」

「初雪,你什麽都不用擔心,我會好好地保護你,不會有事的。」薩君飛一臉正色地承諾。

「不行呀!我是真的不能跟你回去!」雲初雪不僅疊聲拒絕,甚至還在他的懷裏激烈掙紮,試圖逃開。

她的反抗讓薩君飛疑惑極了,就算呂麗萍真的說了些什麽,該也不至于讓她如此驚恐害怕呀!

他皺緊了眉頭,神色認真地說:「初雪,除非你坦白告訴我原因,否則我不可能會放棄的。」

「我……」

見她面露遲疑,薩君飛作勢要将她拉走,情急之下,雲初雪終于心碎地哭喊--

「因為我們是兄妹呀!兄妹怎麽能在一起呢?」

「你說什麽?!」

薩君飛愣住,他望着她,像是聽見了什麽不能理解的語言。

「我們……我們是兄妹……」雲初雪心痛的又說了一遍。

短暫的驚愕後,薩君飛搖頭說道:「這怎麽可能呢?是呂麗萍說的?這麽離譜的謊言,你竟然也相信?」

「不,不是謊言,是真的……」

既然已經說出口,她知道殘酷的事實已經無法再隐瞞下去了。她撩起了左手的衣袖,露出腕上的那只玉镯。

「這只镯子,是當年妙慧師父撿到我時,在我的襁褓中發現的,而它……它原先的主人,是當年被薩夫人強灌打胎藥,後來逃出去的那名薩家丫鬟……」

「什麽?難道……你是那名丫鬟的女兒?」薩君飛一臉驚愕,當初德叔提起那件往事時,他壓根兒就沒想過那名丫鬟竟然會是她的親娘。

雲初雪點了點頭,痛苦地掩面哭泣。

「這只镯子……和薩夫人所擁有的一只玉镯是一對的,那證明了它最初的主人是你爹……咱們……咱們真的是一對異母兄妹……」

聽了這番話,再瞪着她皓腕上的玉镯,薩君飛的心裏大感震撼。

難道……難道他們真的是兄妹?

想着他們之間熾烈的情意,想着那一夜火熱的纏綿,他的胸口不禁狠狠揪緊。

難怪她會如此心碎,難怪她會選擇離開,這下子……該怎麽辦才好?老天爺怎麽會跟他們開這麽殘酷的玩笑?

「不!不是那樣的!」

正當氣氛陷入凝結時,李大娘突然喊道,臉上有着豁出去的神色。

雲初雪一邊垂淚,一邊哽咽地道:「李大娘,我知道你想安慰我,可是事實擺在眼前--」

「不!真的不是那樣!」李大娘打斷她的話,再度用強調的語氣道:「我确定你們倆絕對不是一對兄妹。」

那篤定的語氣和态度,讓薩君飛立刻嗅出了不尋常的氣息。

「李大娘,你為什麽能如此肯定?莫非你知道些什麽?」

「因為……」李大娘頓了頓,目光望向雲初雪,眼中流露出滿滿的愧疚與憐惜。「因為,我就是當年那個被夫人強灌打胎藥的丫鬟翠花,而初雪……是我的親生女兒。」

「什麽?!」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薩君飛和雲初雪都震驚極了。

「大娘,請你把話說清楚,你真的是初雪的娘親?」薩君飛心急地追問。

李翠花點了點頭,說道:「是真的,我在薩府當了好幾年的丫鬟,那一年,我未婚懷了身孕,夫人懷疑是老爺的種,命人強灌打胎藥,我拚命地掙紮,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幸好老天有眼,腹中的胎兒生命力強韌,我才沒有失去她。」

「那……後來呢?」薩君飛問。

「後來,我雖然幸運的被一名年邁的老婦收留,可畢竟那老婦本身十分窮困,收留我已是沉重的負擔,實在沒有能力再多養個娃兒,而我也不忍心孩子一生下來就跟着受苦,所以只好忍痛将她擱在『慈雲庵』外……」

因為心底不舍,所以她時常到「慈雲庵」附近的溪邊去洗衣,有時會繞過去瞧瞧,就盼能瞧見這孩子的身影。

眼看這孩子一年年地長大,出落得越發标致,她的心裏既欣慰,又不免懷着滿滿的愧疚與感傷。

雲初雪望着李大娘,洶湧的淚水湧出眼眶,心緒更是激動不已。

原來,李大娘是她的親娘,難怪她總感覺李大娘特別的親切,每一回即便她已先洗完了衣物,總忍不住在溪邊多待一會兒,就是為了想要陪李大娘再多說幾句話。

原來,那份難以言喻的親切感,正是因為李大娘是她的親娘……

「那,我爹……我爹是……」雲初雪顫聲問道。

「放心,你的親爹不是老爺,絕對不是。」李翠花說道。

那篤定的答案,讓薩君飛和雲初雪都宛如放下了胸口那沉甸甸的巨石,頓時松了一口氣。

薩君飛接着問道:「既然不是我爹,當年您為什麽不肯說出實情?還有……初雪的親爹究竟是什麽人?」

盡管李大娘肯定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才會一直隐瞞到現在,可是這件事情關系重大,他不得不問個清楚。

「那個人……是老爺在貴州老鄉的拜把兄弟,名叫鄭伯勳……」李翠花嘆了口氣,因為想起了往事而感慨萬分。「那兩只玉镯确實是一對的,本來也确實都屬老爺所有,聽說,當時老爺将其中一只給了夫人,另一只……本想贈與薩公子的娘親--李如兒小姐。」

聽見娘的名字,薩君飛的胸口一陣揪緊。

李翠花接着說道:「可,如兒小姐不幸去世,老爺沒有機會将镯子送出,也沒有其他想要贈與的對象,便将玉镯送給了當時前來京城探訪的拜把兄弟。」

「原來如此,那麽後來……這只镯子,怎麽又會到了李大娘的手中?」薩君飛問道。

「當年,鄭公子打算離開京城時,卻突然染上急病,我被派去照料他,不料竟有了感情……盡管他不想辜負我,可其實他在貴州早已有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我不願意破壞他人的幸福,便含淚成全他們,他的心裏覺得對我有愧,便将那只玉镯送給了我……」

聽着李大娘的話,薩君飛和雲初雪的心裏都不禁唏噓不已。

這世上,光是擁有真摯的感情,也不一定能夠成為眷屬,倘若一對相愛的戀人能夠如願地結為夫妻、相愛到老,那是多麽可貴的事!

「在鄭公子返回貴州後,我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由于不想要壞人姻緣,所以我絕口不對任何人提起此事,只是不久之後因為害喜,還是被發現了,夫人把這件事情懷疑到老爺的頭上,對此我心裏雖然覺得愧對老爺,可……因為愛着鄭公子,不想給他造成困擾,便打定主意要永遠守着這個秘密……只是,後來我輾轉聽說,鄭公子在返回貴州不久後就病逝了……」

憶起這段悲傷而沉重的往事,讓李翠花的眼中泛起了淚光。

她幽幽嘆口氣之後,打起精神說道:「總之,放心吧,你們絕對不是一對異母兄妹,這是千真萬确的事。」

聽完了這段往事,雲初雪如釋重負,原先不斷淩遲着她的那股罪惡感,頓時煙消雲散。

「這真是……太好了……」情緒一放松,她的眼前突然一黑,在薩君飛的懷中暈了過去。

「初雪?初雪!」薩君飛焦急地低喊。

李翠花也趕緊上前察看,見她蒼白昏迷的模樣,真是心疼極了。

「該是這幾日她幾乎什麽都沒吃,又一直傷心哭泣,體力耗盡了吧!」

看着她頰上未幹的淚痕,薩君飛的心狠狠揪緊,真恨不得代替她承受這兩日來的悲傷。

「真是個小傻瓜,一個人承受這麽多的痛苦。」他心疼地低嘆。

李翠花望着他,開口問道:「少爺,您是真心愛着初雪嗎?」

「那當然。」薩君飛毫不猶豫地說。「我會娶她為妻,一輩子好好地照顧、保護她。」

「那就好,真是太好了。」李翠花一臉欣慰,哽咽地說。「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些什麽,可是,我是真心希望你們能夠幸福。」

薩君飛聞言,一臉正色地說:「怎麽會沒資格呢?您是初雪的親娘,日後我與初雪成了親,您也是我的娘了。」

「可我……我當年遺棄了這孩子……」李大娘說着,眼眶再度泛紅。

「您當年會那麽做,也是不得已的,況且您也以您的方式一路陪伴着她長大,不是嗎?初雪的心裏對于親生爹娘從來就不曾有過怨恨,我相信現在知道了這一切,她的心裏也同樣不會有半點怨怼的。」薩君飛語氣篤定地說,望着懷中人兒的目光是那麽的溫柔。

她就是如此的善良、如此的美好,讓人無法不深深愛着她。

李翠花将他那深情的神色看在眼裏,心裏既欣慰又感動。

「看得出來,少爺是真心愛着她,那我也就放心了,往後……」

「往後,李大娘就搬過來一同住吧!」

李翠花先是驚訝地愣了愣,随即連忙搖頭。

「不,我怎麽敢奢求--」

薩君飛再度打斷她的話,說道:「您是初雪的娘親,搬過來同住、接受我們的照料也是應該的。我相信初雪也一定是這麽想的,請您就別推辭了吧!」

聽着他這番話,李翠花的心裏感動極了。

看着被他溫柔擁護在懷中的女兒,她不禁在心底感謝上天的垂憐,讓她心愛的女兒遇上了這麽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人。

雲初雪逐漸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正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而薩君飛則守在她的身邊。

她怔了怔,很快地想起先前的事,想起了她得知當年的真相、得知她和薩君飛并不是一對異母兄妹之後,大大松了一口氣,但是……然後呢?她是怎麽回到薩家的?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薩君飛略帶輕責地輕嘆。「你呀,這兩日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結果突然暈了過去,是我把你帶回來的。」

「喔……」

想着自己被他一路抱回薩府,也不知道一路上有多少人瞧見,雲初雪的雙頰就不禁染上緋紅。

害羞了一會兒後,她突然想到了什麽。

「那……」

沒等她把問題說出口,薩君飛便已說道:「我已經将你娘接過來了,德叔也已讓人整理了一間廂房給她,往後她就在這兒住下,和咱們一同生活。」

聽着他的安排,雲初雪的心裏感動極了。

「那……」

「至于呂麗萍,」薩君飛再度接口。「我已經告訴她,咱們倆根本就不是異母兄妹,也已經要她離開了,這會兒她應該已經在幾名與她親近的丫鬟陪同下,抵達她自己的住所了吧!往後,她不會再有機會踏進薩家一步,也不會再有機會煽風點火、興風作浪了。」

雲初雪望着他,嫣潤的紅唇逸出一抹微笑。

「你怎麽都知道我想說什麽?」

剛才她的話都還沒說出口呢,他竟就能準确地猜出她的心思,這就叫做心有靈犀,嗎?

「那當然,我娘子的心思,我當然明白了。」薩君飛笑着回答。

聽見「娘子」這個稱呼,雲初雪的俏臉一熱。

「什麽娘子?咱們又還沒拜堂,八字還沒一撇呢!」她羞嗔道。

「那就快點把兩撇都寫齊了,我啊,已經等不及了。」薩君飛愛憐地撫着她的臉,說道:「要是再不快點成親,你這個小傻瓜如果又一聲不響地離開我,我要上哪兒去找我的娘子?」

雲初雪聞言,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愧疚。

「對不起……」

這兩日,她因為誤以為他們是一對異母兄妹而痛苦心碎,而他也因為她的失蹤而心急如焚。分離對相愛的兩個人而言,是多麽可怕的煎熬,但願他們再也不用經歷這一些。

「說你傻,還真是傻,我怎麽會怪你呢?」薩君飛湊上前去,安慰地輕吻了吻她的眉心,接着道:「不過說起來,呂麗萍雖是出于惡意,卻也因此讓你和你娘相認了,這對你來說其實也是好事一樁。」

「是啊,老天對我還是十分眷顧的。」雲初雪滿臉感動地說。

真好,她不僅又回到薩君飛的身邊,還有娘了呢!她真是太幸福了!

「你娘還擔心你會怪她、不諒解她呢!」

「怎麽可能?當年她會那麽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心裏一點兒也不怪她的。」

聽着她的話,薩君飛的俊顏不禁浮現一抹微笑。就知道這個善良的人兒心中只會有感動,沒有半絲的怨怼。

「往後,不管發生什麽事,你可不許瞞我,更不許再不告而別了,知道嗎?要是再重演這兩日的經歷,我可真要瘋了!」

雲初雪本來心裏還懷着愧疚,可一擡眼,瞅着他那一臉嚴肅正經的神情,她忽然忍不住輕笑出聲。

「怎麽了?笑什麽?」

「還記得初次見面時,你看起來是那麽的潇灑不羁,像是個無拘無束的浪子呢!」可這會兒,他的神情滿是對她的在乎,真是讓她既感動又窩心。

薩君飛聞言也不由得一笑,說道:「浪子一遇上你,就放浪不起來了,誰叫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呢?」

他們兩人相視而笑,目光交纏,眼中只看得見彼此的存在。

薩君飛緩緩傾身,輕吻住她甜美的唇兒,雲初雪則伸出雙臂攬住他的頸項,毫不保留的回應。

胸口燃燒的情意,讓這個吻愈來愈熱烈、愈來愈狂野,很快的,光是親吻已無法滿足他們。

這兩日的分離,對他們而言太過煎熬,而這一刻,他們只想要與深愛的對方緊緊相擁、毫無間隙地結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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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6 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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