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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富貴陶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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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9 00:00:3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陽光晴子 - 富貴陶妻

他,救下她,從此替她的空白添上斑斕色彩,
她,陪伴他,由此他的生命不再沉重累心……


失去所有記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換成別人早哭天搶地了,
好在甘棠是個心大的,既然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把日子過好最要緊,
除了自身心態擺正,宋家母子的真心疼愛也是她保持樂觀的關鍵,
尤其宋鈞待她好到沒話說,因此遭到愛慕他的姑娘嫉恨,
不但散播他倆不清不楚的謠言,甚至攛掇地痞流氓來毀她清白,
好在他及時趕來,她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為了兩人的幸福未來,她決定用出色的制陶技藝改善家中生活,
她成功了,所做的陶器被賣到京城去,失散的親人更循線找了過來,
他們說她是侯府千金,和身為獵戶的他絕對不可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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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9 00:01:11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積極生活,活出自我

我有個特殊的癖好——很喜歡看人笑,因為每個人的笑容都是獨一無二的,笑起來是有酒窩、法令紋會加深,還是會眯起眼楮,觀察這些讓我樂此不疲,甚至還會做紀錄。

因為這樣,當看到《富貴陶妻》里的甘棠時,我就忍不住嘴角上揚,甚至還會露出所謂的「姨母笑」。

甘棠是個非常善良的好姑娘,對生命的態度樂觀又積極,笑容永遠不會從她臉上消失,更不會沉浸在悲傷中,而是努力活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

因為遭遇變故,她不僅失去記憶,連味覺、嗅覺都一並失去了,若換成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也聞不到、吃不出美味的料理,或許早就覺得人生無望了吧,但甘棠不同,她完全沒有因為這種「小事」灰心喪志,依舊帶著燦爛笑容度過每一天,不會自怨自艾,不會徒增煩惱。

不僅如此,她還非常懂事,雖說會的不多,幫不了什麼忙,但她會盡其所能的替大家分擔。當她發現自己有著眾人驚艷的制陶手藝後,第一個念頭就是幫收留她的大娘制作一批精美的瓷瓶,讓大娘的藥膏銷量大增,賺得的錢她也一毛不要,全數上交。

這麼好的小姑娘,當然希望能有一個好男人來疼惜她、愛護她,至于到底會花落誰家,兩個人之間又會有怎麼樣的發展,就請各位繼續看下去,為他們的愛情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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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9 00:01:2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雷雨夜中的追殺

雷雨轟隆,驀然一道白光劃破幽暗天際,淒厲慘叫聲在滂沱大雨中響起。

「大姑娘,快逃,快逃啊——」

一道身影倒下,閃電再起,映亮了前方一抹驚慌回頭的麗顏,分不清是淚是雨的明眸在看到情如姊妹的貼身丫鬟摔落血水中的身影,想也沒想的就要回頭去扶。

「不行,大姑娘,我們得快走!」

侍衛緊緊扣住女子的手臂,硬是拉著她往前方森林奔去。

女子被拖著跑,每一次呼吸都聞得到血腥味,就連口中也有最初挺身護她的老嬤嬤身首分離時濺到臉上的血。

身後傳來一聲聲痛苦的叫喊,她一次次回頭,看著護著她的人一個個倒地不起,一道道閃電在她回眸時降下,讓她能清楚見到那一張張死去的臉龐,都是這幾年在身邊照顧她的奴僕,是她當初求著師傅讓她帶走的人,如今竟要全數葬身在這無情的雨夜。

「大姑娘,奴才只能護送你到這里了,你快跑吧。」

僅存的侍衛眼見更多蒙面黑衣人緊追而來,只能用力推了她一把,接著回頭迎敵,好替她爭取時間。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個選擇,她的生命是太多愛她的人換來的,得留著替他們報仇。

下著傾盆大雨的森林就像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她不停往前跑,足下的繡鞋不知何時掉了,她卻感受不到腳底的冰涼濕意,甚至那些樹枝草叢將她狂奔的身子擦劃出好幾道血痕,她也不覺得痛。

明明雷聲轟隆隆,明明雨勢滂沱,但她卻清清楚楚听到不遠處那兵器交擊的刺耳銳聲,接著,一聲痛苦的吼聲穿破重重雷雨——

「快逃啊,大姑娘——」

她听出那聲音中的絕望,更听出那聲音離自己不遠,她再一次回頭,閃電也又一次劃破天空,照亮森林。

她的視線穿過繁雜交錯的枝葉,不過幾步之遙,她看到了侍衛跪在地上,黑衣人手上的劍毫不留情的穿過他的身軀,遍體鱗傷的侍衛頑強的還想要起身對抗,最終卻不支的趴跌在地,那張血肉模糊、再無生氣的年輕臉龐正對著她。

林中再度陷入一片黑暗,她灼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在冰涼的臉上。

黑衣人手中沾血的長劍再度揚起,四處望了望,似是發現什麼動靜,「這邊。」

眾人齊齊奔往森林深處。

她踉踉蹌蹌,沒有方向的亂走,腦中不斷想著是誰?究竟是誰要對她下死手?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驀地一腳踩空,整個人失速往下墜,好似撞到了什麼,又一路翻滾而下,接著撲通一聲落入湍急溪流,徹底失去意識。

狂風暴雨仍未停歇,在溪中載浮載沉的少女順著水流,終于遠離染血的黑暗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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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24-8-9 00:01: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隱姓埋名的家族

晨曦乍現,位于白朗峰山腳下的寧靜村落響起幾聲清亮的雞啼,不久,幾戶人家升起薄霧般的裊裊炊煙。

甘棠也起床了,她穿好衣裳,疊被收拾床鋪,快速洗漱梳頭,三步並作兩步往廚房奔去,見站在灶台前忙碌的是一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禁愣了愣,「咦?不是大娘,而是鈞哥哥啊。」

宋鈞回頭朝她一笑,一見她挽起袖子要幫忙,搖搖頭,「不用,快好了。」

宋鈞五官俊朗,身材挺拔,雖是獵戶,看來卻一點都不粗獷,初見時她還以為他是哪個大家世族的公子哥兒。

她湊向前,看了看分量,「不準備大娘的嗎?」

「我娘一早就被鄰村的孫大伯請去,說是孫大娘月復痛一晚,估計在那兒用早飯了。」

宋鈞的母親姚氏是一名鈴醫,平時村里誰家有個頭疼腦熱的就會來找她,其他時間她會上山采藥,也到鎮里賣藥,宋鈞也是日日得上山打獵,也就是說這家里就她一個閑人。

一想到這,甘棠愧疚又感激的開口,「鈞哥哥,謝謝你。」

兩個月前,若不是他救了自己,也許自己就孤伶伶的死在外頭了。

「當然,還有大娘。」她甜甜的說著,若非姚氏細心醫治及照顧,她也不會恢復得那麼快。

宋鈞望著身邊仰頭看著自己的小姑娘,五官精致,尤其那雙純淨的黑白明眸,教人看了便被那一汪清澈吸引,移不開視線。

他把飯菜端到桌上,她則拿了碗筷擺上,兩人面對面坐下後,宋鈞才開口,「每天都要感謝一次,你這說的人不嫌累,鈞哥哥听得都累了。」

甘棠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鈞哥哥跟大娘不愧是母子,回的話都一模模一樣樣呢。」

「調皮。」他想也沒想的就伸手過去,輕輕揉揉她的頭,「吃吧。」

她吐吐舌,笑得燦爛。

宋鈞見她歡快的低頭用餐,忍不住勾唇一笑。

兩個月前,他在山間打獵時,無意間在一株甘棠樹下發現她,當時她全身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申吟聲輕微,像只受傷的小女乃貓,無辜又無助的看著自己。

他帶她回家請母親救治,母親檢查她的身體後,說她身上擦撞造成的傷不少,但大多無礙,只是後腦腫了個包,比較讓她憂心。

事後證明母親的擔憂是對的,小姑娘喪失記憶,過往一切一問三不知,由于是在甘棠樹下發現她的,他和母親便為她取名甘棠。

小姑娘是個樂天性子,得知失憶並未悲秋傷春,而是隨遇而安,懂事的說若有一日老天爺要她恢復記憶,自然就能記起來了。

養傷的日子,小姑娘天天喝著濃稠苦藥,忍著身上大小傷結疤的疼癢,既乖巧又讓人心疼。

宋鈞曾到附近村莊打探,可有誰家的姑娘不見,如此判斷也是見她穿的只是尋常樸素衣裙,要說貴重些,稱得上精致的僅有一只牢牢系在腰帶上的陶瓷掛件,不見其他首飾,再加上她的指月復還有薄繭,可見平時也有在勞動。

然而,幾番打探,甚至形容甘棠長相都無人識得,暫時也只能將她安置在家中。

小姑娘傷好後也會幫忙打理家務,這幾天還打著陪母親出診的打算,但母親擔心她的身體尚未完全康復,便沒松口,畢竟鈴醫一職一天得在幾個村里走動,體力跟腳力所耗甚多,小姑娘鐵定不成的。

為此,小姑娘請他教授一套拳法,練練身體外,也陪著他走山路練腳力,不過僅到入山處便讓她回了,白朗山的森林有老虎等猛獸出沒,野豬更是不少,小姑娘不識得路,到時萬一迷路可就麻煩了。

甘棠也很有分寸,知道自己這嬌小的身板有幾兩重,到入山處都喘到不行,哪敢再要求跟著宋鈞入森林,就連姚氏也不帶她上山采藥,說到底就是她體力太差。

此時,兩人用完膳,甘棠便讓宋鈞先出門,一個人收拾好碗筷,這才離開廚房。

陽光暖暖,她漫步在石徑上,若有所思的看著四周景致。

宋家的屋子與村里人相較還是比較好的,是青磚瓦房,一些較窮的人家則是破瓦房或土炕屋。

宋家宅院比村里的任何屋子都大,還有高高的圍牆,至少有五間正房,每個正房與廂房間都有長廊相連,里頭共有三大院子,宋鈞住的是中間最大的雲開院,前有堂屋,她則跟著姚氏住在堂屋右邊的蘭竹院,前方庭園有一株合抱的榕樹外,也植有杏樹、梅樹和幾株美人蕉。

後院有幾小塊菜園子,另外還有豬圈雞舍,再過去也有馬廄,有兩匹高壯的黑馬及一頭騾,一旁搭建的棚子里還有馬車。

端看表相,宋家無疑是富裕的,但這麼大的宅第僅有姚氏母子兩個主子,穿的、用的甚至是吃的不見半點富貴,除了兩個上午前來幫忙灑掃整理的婆子,不見其他小廝或丫鬟,整座宅第安安靜靜的。

她也曾好奇母子倆怎麼獨自住在這麼大的宅院,還曾月兌口問出,姚氏頓時紅了眼眶,她就覺得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不敢再探隱私,趕忙換了話題。

甘棠邊想邊漫步來到大宅子的正院,也就是宋鈞住的雲開院。此院共有四間屋,一間書房,一間寢室,一間空著,另一間則擺放了不少打獵的器具及一些做成標本的戰利品,有斑紋虎皮也有長角的鹿頭。

宋鈞從屋里走出來,他換了衣裳,一身黑色箭袖勁裝,肩上背了一把墨黑色長弓,箭囊里則有近十枝羽箭,再一細看,寬腰帶上還有一柄收進刀套的短刃。

一見甘棠過來,他神情溫潤,薄唇微揚,「開始吧。」

甘棠點點頭,紮起馬步像模像樣的打了一套簡易的健身拳法,打完後已經氣喘吁吁。

宋鈞拿了條毛巾給她,「今天就不要跟著我上山了。」

「呼——我可以的。」她臉蛋紅紅,接過毛巾擦了擦汗,再接過他遞來的茶水喝下,吐了口氣,仰頭看著他笑道︰「鈞哥哥,我們走吧。」

兩人出了門,將門關好,就往山道的方向走。

路旁一株大槐樹下,幾名年紀大的村婦及幾個小姑娘正彎腰曬一些菜干瓜果,一見兩人過來紛紛直起腰桿,尤其年輕姑娘更是急著整理頭發衣著,羞澀興奮的目光全數落在高大英挺的宋鈞身上,但一看到像個小跟班似的走在他身邊的甘棠,表情又變了,嫉妒羨慕恨啊!

「棠兒今兒又陪哥哥一起上山,會入山嗎?」一名婦人開口問。

「鈞哥哥不讓,只能到入口處,喬嬸嬸。」甘棠腳步未歇的朝婦人一笑。

「宋鈞,你身後這條小尾巴跟得可緊了,一起上山無妨啦。」喬嬸不介意那些頻往自己身上招呼的眼刀,曬得黑黑的臉上笑得燦爛。

「喬嬸,棠兒只是在練腳力,她比較想陪我娘采藥走醫。」

甘棠點頭正要接話,卻被其他姑娘一陣搶白——

「鈞哥哥,我也想練腳力。」

「我也想。」

「我也要當鈞哥哥的妹妹。」

村民們大多樸實憨厚,宋鈞的人品外貌甚至打獵的能耐都是村里第一,再加上他體貼心細,頗會逗女孩子開心,村里未出嫁的閨女們眼楮自然都黏著他,更重要的是他從小在村子里長大,知根知底的,想嫁給他的姑娘就更多了。

不過年紀漸長後,他開始謹守男女大防,與姑娘家說話雖仍是逗趣,也懂得看場合保持距離,私下絕不接觸,因而還被一些熱情姑娘嘲笑他古板、規矩多,其中說得最多的就是陸三娘。

眼下她也是擠到最前面,沒頭沒腦的喊著,「我也要。」

「三娘的哥哥還不夠多嗎?再加上宋鈞一個,你的婚事可就更艱難了。」一名婆子笑咪咪的打趣一聲,引來宋鈞感激的一督。

「我什麼都可以當,就是不當宋鈞的妹妹。」陸三娘嘟起嘴兒,不滿又撒嬌的看宋鈞一眼。

她自家哥哥就有六個,個個長得粗獷壯碩,疼她這唯一的妹妹是出了名的,只是也因為這些護短的哥哥,她已經十六了,婚事卻還沒個著落。

宋鈞開玩笑的吐了一口氣,「還好不當妹妹,我有棠兒一個妹妹已經嚇到了。」

「鈞哥哥——」甘棠也很配合的鼓起雙腮,面露不滿。

他疼寵的揉揉她的發,再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讓其他小姑娘看著無比羨慕,紛紛埋怨,「真是不公平,宋鈞就對棠兒特別好。」

陸三娘執拗一定要宋鈞選出一個他喜歡的姑娘,他就沒搭腔了,也不需要他說話,其他小姑娘們已經圍上前去與她爭論為什麼一定要宋鈞說?

趁女孩們爭辯成一團,他帶著竊笑的甘棠沿著山徑往森林的出入山口走去,一到入口處即站定,這是他允許她練腳力可以到達的終點。

「先休息一下,你就往回走。」他說。

一如這段時間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他扣住她的腰,將她抱到一旁幾塊相疊但表面平坦的大石頭坐下,讓她能與他平視。

甘棠的骨架縴細,加上發育並不明顯,誰也看不準她幾歲,但因她個性天真,常常纏著他問東問西,不知不覺間他就把她當成妹妹了。

也由于他高大英挺,她每每跟他說話,總要仰臉看他,又嬌嗔的抗議說脖子酸,他不得不將她抱到小石頭或階梯上,讓她能與他平視,好好的說話。

甘棠偷偷的深呼吸,好壓抑那快要壓不下的急促喘氣。

她也不知道她的體力怎麼那麼差,她看來健康,可走半個時辰便會雙腳乏力,好在她這陣子堅持練拳鍛練又陪著走路,總算能好好跟在鈞哥哥身邊。

宋鈞見小姑娘暗暗吐氣吸氣,一張俏臉通紅,額上盡是汗水,他掏了小毛巾給她拭汗,再將特別為她準備的小水袋遞給她。

就見她眼楮一彎,接過水袋咕嚕咕嚕的仰頭喝了好幾口,舒服了再將水袋遞給他,「鈞哥哥也喝。」

「我不渴,你喝就好。」他拍拍自己帶著的另一只大水袋。

甘棠有些小小的不滿,「帶一個水袋就好,這樣就是不把我當妹妹,而是外人。」她低聲咕噥。

「鈞兒,你這便宜哥哥可真疼棠丫頭呢,又是毛巾又是水的。」

山林出口處,一名黝黑勁瘦的五旬漢子笑望著小兄妹,身上背著一簍子乾樹枝走過來。

甘棠正鼓著暈紅的雙頰,這一听又覺得自己不該生鈞哥哥的氣,他可是除了大娘以外對她最好的人了,「鈞哥哥疼我,我也疼鈞哥哥啊,何伯伯。」

宋鈞笑看著心思都在俏臉上表露無疑的小姑娘,將她抱了下來,「口是心非,剛剛嘟囔著不滿的人是誰?知道我疼你就行,你跟何伯走吧。」

她皺皺可愛的鼻頭,仰頭看著他笑道︰「鈞哥哥當然疼我了,所以呢,我覺得我的腳力變好了,是不是可以跟哥哥進山?」

「不行,哥哥是往深山里打獵,你來是添亂。」這是斬釘截鐵的語氣。

她眼巴巴的神態立即變得蔫蔫的,有氣無力的向他揮手再見。

兩鬢斑白的何伯笑呵呵的領著心情欠佳的小丫頭往村里走。

何伯原本也是獵戶,但幾年前誤中他人捕獵的陷阱,在山上待了一晚才被人發現,一條腿壞了,如今走路一拐一拐,再也無法上山打獵,只能撿柴或看運氣能否在周圍打些小兔子或山雞。

宋鈞人好,知道他孤家寡人一個,不時送些獵物給他。

「對了,何伯伯,你昨天說的事兒還沒說完呢。」小姑娘扯了扯何伯的袖子。

「呵呵呵,何伯就知道你一定有興趣听,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這宋家雖是從外頭來的,但對咱們白水村的人來說可是大貴人呢……」

何伯叨叨說起了當年宋家老祖宗如何幫村民擊退山匪,又說那年蓋了那座大宅子讓村里人有多驚奇,後來陸續又有宋家子孫住進來,還都讀過書,所以挑媳婦也一律挑識字的。

「丫頭的便宜大娘也是識字,才讓宋老太爺挑來當孫媳的。」

「听來宋家很多人,怎麼大宅子只剩大娘跟鈞哥哥呢?」甘棠雖然不敢在姚氏面前詢問心里的許多疑問,但對何伯她可是能問就問,雖然何伯說的都大同小異,繞來繞去就那些話兒,但偶而還是會冒出些新鮮事。

「樹大分支,成家生子的陸續搬出去,這一、二十年下來走得多了,但那些年啊,宋家人都願意給村里的孩子啟蒙,博得好名聲,雖然如今只剩母子倆,村里人仍尊敬他們。」

「那大娘的丈夫呢?我听村里人說,鈞哥哥也還有一個哥哥的。」

聞言,何伯忍不住嘆了口氣,拍拍小丫頭的頭,「何伯告訴你,但可別在你大娘跟鈞哥哥面前說啊,當年他們說要離村去拜訪親戚,哪知一去不歸,這都有七、八年了吧,你大娘啊……」

何伯頓了下,突然又繞回先前說過的話。

甘棠知道這是何伯伯的糊涂病又犯了,便不再詢問,先帶著何伯伯回去,自己再慢慢走回家。

暮色乍現,下田的村民們紛紛返家。

宋鈞也自山上回來,他的腰間及手臂上掛著幾只山雞及兔子,「娘,棠兒,我回來了。」

屋里的姚氏跟甘棠連忙迎出來,將那些獵物接過手。

「你屋里的熱水早早就備好了。」姚氏一邊說一邊往廚房里去。

「謝謝娘。」

「熱水是棠兒幫你準備的,我忙著煮飯呢。」姚氏笑著瞥了甘棠一眼。

宋鈞又對甘棠道聲謝。

「不客氣,鈞哥哥快去洗吧。」她笑咪咪的推他一把。

宋鈞一向愛潔,往往上山一趟下來交了獵物,第一件事便是回自己屋里洗澡,多年來已成習慣。

淨房里,果然浴桶里已有大半溫熱水,一旁放了乾淨的衣物、毛巾及一塊香胰子,他月兌衣沐浴,待一身清爽,隨即往廚房里來。

「鈞哥哥,快過來,這是我下午親手做的甜糕,大娘說很好吃,可我第一次做,不敢做多,就留一個給鈞哥哥。」小姑娘雙眸熠熠發亮。

姚氏正坐在桌旁,聞言抬頭愧疚的看了兒子一眼,但仔細再看就能發現,她眼眸里的笑意顯然更多。

宋鈞眉頭微皺,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鈞哥哥快吃嘛,真的很好吃,大娘也這麼說。」她自己也嘗過了。

宋鈞看著小姑娘期待的目光,只能硬著頭皮拿起來品嘗,一入口,眉頭皺得更緊,考慮著要不要直接吞下去。

「不好吃嗎?」甘棠眼目不轉楮的盯著,看到他的表情變化,語調都低下來了。

他看了低頭憋笑的母親一眼,這甜糕本該是甜的,可入口卻是咸得難以下咽,就連口感吃來也甚為怪異,也許連配料的量都是錯的。

「好吃吧?」姚氏故意再問,就想看看兒子舍不舍得小人兒難過的表情。

「……好吃。不過棠兒,鈞哥哥對糕點比較不喜,下回別再做了。」他逼自己舒展眉頭。

「好啊,那我就選鈞哥哥喜歡吃的糕點來做,我請大娘教我,再做給鈞哥哥吃。」她笑盈盈的說著。

他只能尷尬的笑著應下,依她剛剛做的糕點,他懷疑她根本連糖跟鹽都分不清,再說了,母親的廚藝本就教他嘆息,讓母親來教甘棠?宋鈞頓覺心累,前景晦暗。

姚氏幾乎要憋不住笑意,連忙招呼,「行了,先吃飯吧。」

三人將灶上溫著的飯菜都移到廚房相鄰的屋子。

長桌上擺著四菜一湯,炒得焦爛的野菜,不夠軟爛的紅燒炖兔肉,結成塊狀的青蒜炒蛋,一條煎得四分五裂,骨肉分離的魚,至于湯品則是過于濃稠的青蝦丸羹,目測還有沒有打散且結塊的木薯粉。

宋鈞額際微微抽痛,他後悔今天太晚下山,才得面對這一桌慈母親手做的愛心晚餐,但想是這麼想,他還是極認分的坐下來用膳。

姚氏邊吃邊覷著兒子,她篤信做菜也是看天分的,自己就沒這方面的慧根,跟兒子相比她的實力就差多了,所以當兒子救回了一個受傷的小姑娘時,她還有點擔心自己的廚藝會被小姑娘嫌棄,沒想到……

「好好吃喔,大娘煮的飯菜真是好吃!」

甘棠適時的抬頭贊美一聲,引來姚氏開心的笑容。

遙想兩個月前,剛听到小姑娘這麼說時,她還以為只是客氣話,但這麼長時間下來,小姑娘確實是真心實意喜歡她的手藝,讓她突然恢復了幾分信心。

本來嘛,過去丈夫跟大兒子在家時就從未嫌棄過她的廚藝,就這小兒子的嘴特別刁,要她改進改進再改進,後來見她是扶不起的阿斗,就舍了「君子遠庖廚」這話,俐落乾脆的挽起袖子自己來。

平心而論,小兒子的廚藝絕對不俗,做的飯菜也的確比她好吃,不過再瞄瞄吃得津津有味的漂亮小姑娘,她相信自己做的也不差!

想到這里,她得意洋洋的目光又落到兒子身上。

宋鈞正努力咀嚼一塊快咬不動的兔肉,莫可奈何的接收母親的挑釁目光,再無力的瞟了替母親翻案的小人證。

嗯,吃得笑眼眯眯,難怪她那麼快就能贏得母親的喜愛,除了乖巧愛笑外,能臉不紅、氣不喘的對著母親的廚藝贊不絕口,他真心佩服。

「大娘煮什麼都好吃,最最好吃了。」甘棠又說。

這一句話摻雜太多水分,他是堅決不信的,他對自己的舌頭及視力還是很有信心的,同樣的,身為她的鈞哥哥,他覺得有必要讓她嘗嘗什麼才叫「最最好吃」。

翌日,天微微放光,宋鈞特意早起,準備用白面做肉餡餅,沒想到一到廚房,母親已經做了一半的蛋餅皮,正往灶邊烙呢。

「我把這些做好就好,鈞兒就做你想做的,我早點兒歇手。」

姚氏看得很開,兒子有想吃的,還自己動手了,她哪會擋著他滿足他的口月復之欲。

宋鈞自小貼心,長大更體貼,從來不會當面奚落母親的廚藝,「母親做得也好,兒子也喜歡。」

「娘知道,你跟棠兒的嘴巴一樣甜呢。」姚氏手上的動作未歇,笑得開心。

母子倆忙碌不久,甘棠也在洗漱完後直奔廚房來,可惜母子倆手快,甘棠實在沒有插手之處,就準備碗筷等吃。

早膳備好,長桌上,宋鈞跟甘棠都貼心的先拿了姚氏做的蛋面皮卷。

宋鈞有點無言,面皮太紮實又沒味道,得咀嚼好久才能嘗到面皮淡淡的甜味。

姚氏對吃食不挑,基本上能吃飽就好,也許這樣的低標形成她的好胃口,但看到兒子邊吃邊看著甘棠,見她吃完一片就俐落的挾了他做的,呈金黃色的肉餡餅,「換吃這個。」

知兒莫若母,這孩子是卯足了勁要讓甘棠就他們母子的廚藝分出高下呢。

宋鈞盯著甘棠,再怎麼不挑食,剛剛的口感咬起來就不好吞,得多次咀嚼,他做的肉餡餅就可口多了。

甘棠邊看著他邊咀嚼著,明白鈞哥哥是要問她覺得好不好吃,可她真的吃不出兩者有什麼差別呀?

她萌萌的眨眨大眼楮,咽下後問︰「這兩個口感有差嗎?」

宋鈞都想暈了,何止口感有差,他娘做的餅皮明顯較粗糙還有點刺舌,他蹙眉問道︰「我娘做的好吃?」

「嗯嗯,非常好吃。」怕他不信,小姑娘用力的點點頭。

「我做的也一樣好吃?」

「是啊,一模模一樣樣的好吃。」她甜甜的說著。

宋鈞看到她眸中的真誠,頓覺心髒無力,額上三條黑線。

室內寂靜無聲,姚氏憋了一肚子的笑意,雖然她也覺得自己今天的面皮做得很不錯,差兒子的只有一咪咪,但小姑娘的回答與兒子臉上的表情實在很逗人。

「娘去整理一下藥材,我看你今兒是不準備上山了?」

宋鈞看著母親背過身,快步走開還邊抖動的肩膀,再看著嬌甜動人的小姑娘像只小倉鼠般一口一口慢慢的吃著餡餅,一臉滿足,他突然有點頭疼。

小姑娘吃完,很優雅的舉杯喝茶,又掏出帕子輕輕的拭了唇。

這是小姑娘食畢的習慣,沒人教,動作自然,顯然是做慣的,這也是他跟母親感到矛盾之處,尋常百姓家的小丫頭可沒這麼講究,她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失憶的甘棠就如這白水村的村人一樣,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雖然恬靜平淡,但她知足而上進,而姚氏眼中的她還多了一樣體貼。

宋家是村中的大戶,也因是外來戶,村中老人偶而在茶余飯後閑聊時,就會忍不住說起宋家的舊事。

總的來說,傳說宋家祖輩是在外經商賺大錢,卻在看盡繁華後選在這偏遠寧靜的村落買良田、蓋屋子好落地生根。

只是他們東拉西扯時總會不經意的說出些什麼,等意識到不小心踫觸到宋家的隱諱事後又默契一致的急轉話題,任由小輩們好奇心泛濫,一再詢問也不肯再提。

然而,甘棠即使听了村中不少宋家的陳年舊事,也不會到姚氏面前問個究竟。

其實有些事姚氏不說,村里上了年紀的都曾听自家長輩說過。

若從宋鈞的曾祖父開始算起,宋家在白水村落戶已有四代,也開枝散葉成為村里最大的家族。

然而二十年多前開始,宋氏族人陸續離村,說是另有發展,一年年遷走的戶數愈來愈多,宋家大宅內從住了二十多人,到最後只剩宋鈞這一家子。

就這樣過了許久,直到七年多前,宋鈞的父親及大哥出了一趟遠門就音訊全無,事後也有兩戶族兄前後離村尋人,奈何也沒再回來。

丈夫及大兒子消息全無後,姚氏雖然一夕間白了半邊頭,仍舊如常拿著搖鈴走村串街的行醫,一邊拉拔著年幼的小兒子,對外界的關心也只淡淡說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所以這麼多年下來,宋家並未辦喪。

宋氏族人除了宋鈞如今所住的大宅院外,早年附近也有幾戶親戚,但幾年下來也遷出得差不多了,認真算了算,還有兩家與宋鈞家往來較熱絡,分別是住西邊坡上的宋佬家及東坡道上的葉家。

宋佬家共有三房人,宅里有三座獨棟的院子,三房人各佔一院,每一院皆有門廊相通,要說宋家老宅是白水村第一大宅院,那宋佬家就是第二大宅第。

兩家沾著親走得近,這些年來宋佬家的年輕小子都被送到大城上學,姑娘們則一個個嫁出去,再幾年,年輕小子也在城里成親生子,留在村里的都是發禿齒搖的長輩,說是習慣村里的生活。但隨著他們一個個去世,宋佬家僅剩一個執意不去大城巿享福的宋爺爺,也因此孝順的宋家二爺便帶著妻子回來陪老人家住。

基于幾代長輩間累積下來的情誼,宋鈞對宋佬家的三位長輩也很有心,三天兩頭就會將獵物送一份過來,或是過來坐坐聊天。

但在宋二爺離村去找失去聯絡的宋鈞父兄又一去不回後,宋二爺的妻子就怨上姚氏跟宋鈞,不願與之來往。

至于葉家,村人知道是宋鈞家的遠親,宋鈞的曾祖父到白水村時,這葉家因家鄉遇旱不得不離村,輾轉聯絡上了,因而也跟著過來落了戶。

葉家的小輩葉騰文,與宋鈞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兩人以表兄弟互稱,葉家在城里有一家客棧鋪子,葉騰文成年後就去鋪子幫老子干活,有時一個月或三個月才回村一次,村里是他老娘跟老女乃女乃同住。

這一日,他坐上馬車,買了一大堆東西就往宋家的大宅來。

正巧,馬車甫在門口一停,姚氏、甘棠跟宋鈞一起走出來。

葉騰文下了車,朝三人一笑,「還好趕上了。」他交代駕車的小廝將一車的米食、雜糧、布匹及鮮果等都送進屋去。

不意外的,姚氏開始念叨,「你這孩子怎麼又送東西來了?」

「宋大娘,不用擔心,我已差另一輛車送去我家了。」葉騰文咧開嘴笑。

姚氏無奈,家里人少,吃用不多,為此早已婉拒多回,但葉騰文每次回村總要送東送西,理由還很充足,說葉家祖輩若沒有宋家祖輩拉一把,現在都不知道還有沒有他這號曾孫一輩出生呢。

在村里遇上了,葉騰文的娘親跟女乃女乃也以同樣理由送些吃食用品,姚氏退也退不得,久而久之也只能接受葉家的好意。

姚氏總期盼著哪一日宋鈞能有大成就,能再拉葉騰文一把,還這人情,但眼下怕是遙遙無期,兒子就是個獵戶,如何出人頭地?

不同于姚氏的心緒糾結,甘棠直勾勾的看著葉騰文,他同宋鈞一樣高大英挺,只不過葉騰文多了股斯文氣息,整個人看來文質彬彬,就像鎮里的讀書人。

葉騰文的目光也落在宋家的新成員上,小丫頭黑亮的頭發盤成雙圓髻,五官精致,膚白細女敕,是個妥妥的小美人兒。

他朝她溫潤一笑,「小姑娘無恙了,上回我回村子時,你還躺在床上病懨懨昏沉沉的,眼下倒是雙頰嫣紅,透著健康活力。」

「托騰文哥哥的福,那時你可說了,『小可憐,快快好起來,騰文哥哥帶你玩啊』。」甘棠笑咪咪的復誦當時听到的話。

葉騰文不掩驚訝的道︰「你竟記得?」

甘棠俏生生的點頭,「當然,我記憶力最好了!」說完想到什麼,她咬咬下唇,精致的臉上微紅,「呃……以前的忘光了,但在白水村的事兒都記得很清楚。」

說到這點還真神奇,姚氏母子發現她很聰敏、腦袋好,兩人只要介紹過一回,第二次再見面,該人姓名、家中情況小姑娘都記著。

「時間不早了,你們聊吧,我要上山采藥。」姚氏還有正事要做。

「我陪大娘去。」甘棠馬上接話。

但姚氏拒絕了,甘棠自是撒嬌的請求再三,又拉宋鈞說好話,宋鈞都要心軟了,沒想到姚氏依舊不松口,倒是找了個差事,讓小姑娘將放在後院的藥材曬一曬。

甘棠是失望的,但也知道姚氏說一不二的個性,再想著一樣是幫了忙,就不拗了,開心去干活。

葉騰文若有所思的看她背影一眼,才看著姚氏笑道︰「嬸子下山後,我應該也回鎮里了,客棧里一大堆事,待會兒看看我娘跟女乃女乃就要回了。」

姚氏明白的點點頭,「下回多待會兒,嬸子做桌好菜請你。」

「謝謝嬸子。」

姚氏先出了門,宋鈞跟葉騰文則去了書房。

「她……確定沒問題?」葉騰文語氣有些擔心。

「確定。」說到小姑娘,宋鈞的表情和緩了些,「她雖失憶,但開朗活潑,善良貼心,我真當她是妹妹。再說了,過去我得處心積慮,想方設法博得我娘開心,自從她到我家,我娘臉上的笑容多了,也省了我不少事。」

「听來很好,但小心駛得萬年船。」葉騰文總是無法放心,這幾年太多人因「那件事」喪命了。

兩人都沉默下來,最終還是宋鈞先開了口,「你那里有沒有我父兄的消息?」

葉騰文一听,便明白宋家父子離家前留給宋鈞的影衛也沒查到他們的消息,「沒有。」

室內再次陷入寂靜。

宋鈞……不,其實他應該叫趙鈞。

追溯家史,趙家是隨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功臣,初代受封開國公,也是當朝臣子的最高頭餃,卻在趙鈞的曾曾祖父輩被誣陷叛國,慘遭滅門之禍。

彼時趙鈞的曾祖父不過十歲,由其父的心月復冒死救出,再由幾名侍從老僕或護送或犧牲生命的將人護送離京。

葉騰文的老祖宗也是當年護送趙鈞曾祖父逃出的老僕之一,當年趙家遺孤為了活下去,不得不隱姓埋名,就連「宋」都是借了他老祖宗母親的姓。

所以,對外他跟宋鈞是表兄弟,但實際上他只能算是宋鈞的下屬,只是一起長大,也有兄弟情分。

「我爹派到京城的人仍盯著曹氏一家,曹家家主很難應付,到現在也沒少派人四處找尋趙家舊部,找到一個殺一個,從不歇手。」

聞言,宋鈞繃緊了臉色。

葉騰文嘆了聲,拍拍他的肩膀,「我爹讓你歇了復仇的心思,守著你娘好好過日子。」

葉家人除了幾個老的留在白水村,其他年輕一輩看似在各大城鎮生活,但其實仍謹守著祖訓,永遠是趙家的家生子,效力趙家。

「哪一天,若葉叔能忘了他是趙家的家奴身分,別以這樣的身分箝制你為我辦事,我便考慮不復仇。」宋鈞抿唇道。

葉騰文對好友刁鑽的回應沒什麼太大的感覺,這麼多年來,他的回應千篇一律。

唉,老的小的同樣冥頑不靈,他雖然明白,但也不能不听父親的話,聳了聳肩,「反正我話帶到了,我先回家里探望我娘跟女乃女乃。」說完再次拍拍宋鈞的肩膀離開。

宋鈞慢慢踱步到窗口,定定的看著窗外,佇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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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9 00:02: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對宋鈞勢在必得

一連三天,甘棠戴著小斗笠在後院忙活,從一大筐藥草籃里抓出一把往竹匾里平放。

大大的院子里,這樣的圓竹匾就有十多個,她上上下下將藥草放妥曝曬後,摘了斗笠,拭了額際汗珠,走回屋內先喝口水,轉身就去尋宋鈞。

一進雲開院,就見側院屋里的窗戶大開,她走進屋內,就看到他在處理動物毛皮。

說來丟臉,她能幫忙干的活兒真的不多,她手里有薄繭,按理該是個會勞動的,但事實證明她起灶升火很行,廚藝卻很生疏,家事女紅、洗衣這些活兒更是陌生,因而她現在就只期望自己的腳力練得好,至少還能陪著姚氏上山采藥。

她逕自挪了個小凳坐在一旁,看著宋鈞熟練的以小刀處理毛皮。

這些毛皮已經曬乾了,宋鈞以銳利的刀剪修剪皮毛邊緣,將皮毛梳順後,不忘再用特殊的油輕輕抹過,如此一來這件皮毛外觀柔順油亮外也能防霉,過段時日家里累積的毛皮多了,他就會拿到鎮上或城里販售。

唉,這家里就她在白吃白喝。

甘棠雙手撐著臉頰,嘟著唇,開始游說宋鈞,「鈞哥哥狩獵我幫不來,大娘的采藥我真能幫的,我現在體力很好了。」

「母親上山采藥至少一上午,有時還會去上一天,你現在的狀況真的還不行。」他也清楚這三天她已求了母親多回。

當初救甘棠時,她素淨的衣著及手上的薄繭都顯示她並非千金閨秀,但一些尋常百姓的日常活兒她又處處透著陌生,最明顯的便是腳力,走上一個時辰便會喘,要如何上山?

「你思緒別太重,小孩子家家的想那麼多做啥?你這幾天不是都幫著母親曬藥材嗎?」他知道她純粹就是想為這個家盡點力。

「但我想做更多。」某些時候,她也是有些小倔強的。

宋鈞有點頭疼。

此時姚氏正巧走了進來,手里還提了大籃子,她沒察覺兩人間的角力,笑說︰「我昨天也做了點紅糕在食櫃里,還有楊婆婆送過來一些栗子,我放在廚房了。上回你做了些栗子糕,我送過去給楊婆婆,她嘴饞了,惦記著到山上采了些,要麻煩你再做呢。」

宋鈞是吃貨,有空就搗鼓些好吃的,手藝也真的收獲了不少長輩的心。

甘棠也是個小吃貨,雖說不挑食,樣樣都說好吃,但宋鈞做的栗子糕真的又松軟又好吃。

宋鈞應了娘親的話,加快速度處理毛皮,片刻後他一件件掛起來,淨了手,便往廚房著手處理栗子。

姚氏已經去搗藥室忙,甘棠則是亦步亦趨的跟著宋鈞。

他處理栗子的動作俐落,行雲流水,在她眼里那真叫一個好看,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好助手,就在一旁伸長脖子看,絕不離他太近。

當蒸籠里飄出甜香的糕點味時,她其實聞不到什麼味道,但她知道冒了煙就是快好了,快好了就可以吃了,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吞咽了口口水。

真正聞香而來的是姚氏,她惦記著楊婆婆,先用油紙包了一大份後就出去了。

宋鈞切了一小份給甘棠,就見她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

「小心燙,小貪吃鬼。」他忙叮嚀。

甘棠一口一口咬得正歡,朝他笑了笑,滿足的咽下第一口,催著他說︰「好好吃,鈞哥哥快吃。」

「嗯,哥哥也吃。」

他坐下來,自己享用一份,見她吃完了,眼巴巴的看著他盤子里的栗子糕,他想了想,目光落在另一邊的食櫃。

他起身走過去,將食櫃里母親做的淡粉色糕點拿出來,遞到她面前,「要不要試試這個?」

「這是大娘做的,我想吃,但大娘說得先放上一晚,現在可以吃了?」

聞言,宋鈞的眼楮一閃而逝一道悲痛,會說要放上一晚,不過是母親希望父親的魂魄能夜里歸來,嘗嘗舊味。

他對父兄的生死雖然仍抱持著一絲期望,但這麼多年下來,他心里有底,母親亦是,只是兩人都不想撕破最後的希望,但見母親做出矛盾的舉止,他卻不忍苛責。

母親做的這道紅糕,有未褪去味的紅皮,不僅影響口感,味道偏甜又黏糊,偏偏也是母親最念舊的一道,久久總要做上一次,說是丈夫愛吃的。

宋鈞不知道父親是否愛吃,只記得父親總是笑笑的說︰「這味道全天下也就只有你母親做得出來。」

至于是真愛吃還是屈于無奈,他也沒機會問了,不過依他的舌頭判斷,這道糕點該是母親所做的黑暗料理中他最敬謝不敏的一道,也是難吃排行榜中的第一名。

他想著,甘棠就算味覺再怎麼遲鈍,品嘗過他的得意之作後再吃這道,總能分出高下了吧?

民以食為天,雖說人各有喜好,但好不好吃的監賞力基本上還是具備,說白了,他做的每一道料理還是希望得到這個妹妹的好評。

見她接過手就吃,他目不轉楮的盯著她那張素淨絕麗的小臉,拿起水杯以備不時之需,就怕她噎到,「慢慢吃,娘做的這道較紮實又黏糊。」

見他慎重,她也听話的點點頭,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眉頭微擰。

有感覺了吧?宋鈞盯著她,瞧她愈嚼愈慢,他沒多想,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就見她咽下後,雙眸瞬間亮晶晶,「好好吃喔!」

聞言,他口中的茶水還未全咽下,不小心嗆到咳了起來。

同一時間,姚氏走進來,因不明所以,想也沒想就快步倒了杯水,來到兒子身邊,「快喝茶。」

與宋鈞身高差了一大截的甘棠也急急踩上矮凳,忙著替他拍背順氣。

姚氏往桌上一掃,就看到那塊栗子糕,忍不住叨念,「這麼大的人,吃東西怎麼還這麼急?好吃也別這樣。」

她可清楚了,這個在外人眼中沉穩內斂的兒子就是個大吃貨,可惜她當娘的廚藝欠佳,再怎麼折騰也弄不上一頓好吃的,兒子只能自立自強了。

宋鈞順了順氣,也是無言,他哪有貪吃,但他認真覺得甘棠的味覺可能有問題。

這一日午後,他做了筍肉包,筍脆肉香,空氣中有勾人的飯菜香。

制作過程中,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是盯著竹蒸籃瞧,待看到竹蒸冒出熱煙,她的雙眸倏地發亮,他不由得蹙眉,其實煙冒出來前就有竹香味飄出,但她似乎沒聞到?

所以,她不僅味覺有問題,嗅覺亦然?想到這里,他心中一沉。

長桌上,他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一臉認真的問︰「你看得出來哥哥做的跟我娘做的東西有何差別嗎?」

小姑娘原本張嘴就想回答,但見宋鈞一臉嚴肅,她連忙坐正,擰眉認真的想了又想,給出了答案,「看得出來,鈞哥哥做的比較好看,但吃起來其實都差不多,真的一樣好吃。」

她覺得自己還是得再強調,在她心里兩人都是棒棒的。

宋鈞眸光微閃,「聞起來呢?」

她看來有點呆,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她吸了口氣,皺著小巧的鼻子嗅了嗅,「沒什麼味道啊,不過吃起來都一樣好吃,真的。」

于是接下來的幾日,宋鈞不著痕跡的做了幾道點心或菜肴測試,發現不管是酸甜苦辣,小姑娘根本無感,什麼都買單,每一樣都稱好吃,他的心卻直直落,基本可以確定她是味覺、嗅覺全失。

當天晚上,他私下找了母親到書房一敘,將這幾日對甘棠的測試道出。

姚氏將手中的茶杯放下,難怪了,這幾日兒子上山早,下山更早,總在搗鼓這些吃食,她還以為是他自己饞的,原來是特意而為。

「棠兒沒病,你這孩子,就是見不得棠兒贊美你娘親的手藝吧。」姚氏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瞪了兒子一眼,卻見他一臉嚴肅,不禁愣了愣,「是真的?」

宋鈞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案,姚氏的神情也跟著嚴肅起來,「若真是如此,應該是與她失憶的事件有關。」

「母親覺得是心理因素造成的?」他生性聰慧,一點就通。

「嗯,我細細檢查過了,棠兒身體沒什麼問題,不過棠兒向來暖心,不想讓我們擔心也有可能。唉,難為她道道都說好吃……」她頓了一下,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還是說她失去味覺跟嗅覺,再加上失憶,所以根本也不明白什麼味道是好是壞,覺得好吃是她真的喜歡我們做的東西,無所謂好不好吃?」

他仔細回想甘棠一再強調好吃又怕他不信的認真神態,「娘說的有可能。」

聞言,姚氏反而大大的松口氣,「那這樣反而讓人放心,心思不在糾結為什麼吃不出或嗅不出什麼味道就好,這孩子就是貼心,誠如那句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也不知道嘗了沒味,聞不到味是什麼感覺,但只要她活得自在快樂,我們又何必去提醒她?不過私下做些吃食時,我會試著放點藥物,看能不能幫上忙。」

宋鈞點點頭沒有說話,就是心疼她。

「別想太多,活著最重要,既然她認為我們煮什麼都是好味道,吃得開心就好,總比你這個嘴刁的兒子好侍候的多。」姚氏小小埋怨兒子對她廚藝的不認同,但也挑明了人的一生就這麼長,都拿來糾結可能無法解決的問題就是在自尋煩惱、鑽牛角尖。

沒錯,是他魔怔了,難道要帶著她千山萬水的尋醫,破壞她眼下平安喜樂的單純生活,也許要喝下無數的苦藥,扎上數不清的針炙?

罷了,小姑娘天天笑咪咪的,他更不必再費心想著如何逗樂母親,他又何必執拗的教導她何謂美食,點明她的嗅覺跟味覺都有問題?

夕陽西下,漫天的彩霞將天空染得五顏六色,姚氏在廚房忙活了好一會兒,左右手提了兩個大竹籃,還讓甘棠也拿了一只竹籃,兩人一起往外走。

甘棠陪著姚氏走在橫七豎八的田埂路上,穿過幾座圍籬小院,來到西邊的小坡路,以結實磚塊建成的大宅子,她知道這就是宋佬家。

屋前,一名臉色蠟黃的中年婦人目光呆滯的望著遠方,而一名灰白發的慈祥老者悠閑的坐在大門口,一口一口吸著煙桿。

「宋爺爺,宋二嫂子。」姚氏開口問候,甘棠也跟著含笑行禮。

老者笑咪咪的,但中年婦人面皮繃得緊緊的,連應也不應一聲,一個眼神也不給,轉身就回屋里去。

姚氏僅是抬眸看了一眼,又笑著跟老人寒暄起來,她關心他的健康,要他少抽些煙,給了潤喉去痰的藥丸,這才在老人千恩萬謝的話語下離開,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宋二嫂子的態度。

甘棠注意到姚氏在離了老人的視線後,唇就抿得死緊,還暗暗調整了略微紊亂的呼吸,可見心緒是壓抑且激動的,她貼心的靜靜走在身後不吭聲。

突然,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還沒回頭,就見到眼前一晃,原來是宋二嫂子擋住路,繃著臉對姚氏冷聲道︰「下次別再拿任何東西來了,我早跟宋鈞說過,他肯定忘了跟你提。」

「宋二嫂子……」姚氏蹙眉,她是听兒子說過,但仍然想幫點忙。

「我知道事情跟你沒關系,但我心里就是難過……對不起,你們走吧。」宋二嫂子咬咬牙,沉沉的吸了口長氣,忍不住抬頭望天,好讓眼底的濕意完完全全消失。

「大娘。」甘棠擔憂的輕喚佇立不動的姚氏。

姚氏輕嘆一聲,又看了宋二嫂子一眼,這才離開,甘棠默默跟在身邊,走了一段路,姚氏才又開了口,「這事別讓鈞兒知道。」

甘棠乖巧點頭,兩人又往家里的方向走去,甘棠微微側過頭,以眼角余光再看,宋二嫂子已經往回走了,那身影是佝僂且萎靡的。

她其實听村人說過,宋二嬸的丈夫是為了去找宋鈞的父兄才沒回來的,為此,宋二嬸還去宋家大鬧過幾回,淚流滿面的說出若是她丈夫一日未回,兩家就不再往來的狠話。

想到這里,她看著沉默走著的姚氏,知道她心里也藏了很多事,但她不敢問,就怕不小心戳到姚氏的傷心事。

幸好,姚氏回家後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晨起推磨做漿、做早飯、洗衣、做家事,一如既往。

甘棠一邊偷偷關注她的情緒有無異樣,一邊也繼續幫忙,這兩天曝曬好的藥草姚氏要做成藥膏,這也是家里的另一筆收益,除了平時醫治時用得到,鎮里有家陶瓷工坊更是大戶,一段時間就要買不少瓶。

藥房里,甘棠守著五六個藥爐子,一邊用勺子攪著讓湯藥不要焦了,這來回忙碌讓她渾身香汗淋灕,待熬到濃稠的藥汁放涼後,再幫著裝入瓷瓶,僅管忙得熱火朝天,手臂酸疼,她也沒喊熱喊累。

事後,姚氏對村人提起小姑娘,更是贊不絕口。

她的乖巧及感恩讓村人對甘棠的印象更好,尤其她那模樣長得真是好,讓有些人家動了心思,找這樣的小姑娘當媳婦挺好的,唯一要擔心的就是來路不明,不過這也不影響村里半大不小的小伙子看到她臉紅紅。

但想歸想,沒人敢進攻,因為宋鈞這個便宜哥哥說了,「想要接近我家棠兒,可得先過我這一關。」

把關意味如此濃厚,讓一些被挑動的少男心只敢心動不敢行動。

「喬大叔說我們棠兒入了他的眼,想為他兒子討來當媳婦呢。」這日晚膳,姚氏開口說了這句。

甘棠正努力咬著姚氏煮得過老的鹿肉,塞得滿口無法說話,只是瞪大眼,搖搖頭,再看向宋鈞。

「喬大叔的兒子連學識字的耐心都沒有,日後怎麼會對棠兒好?」他這是拒絕了。

「那魏嬸子的二兒子呢?在城里學功夫的。」

宋鈞皺眉,「那小子才學幾招,連我都打不過,遇事如何保護棠兒?」

「大娘,我不急著嫁的,我喜歡家里。」甘棠嘴里還有東西,說得含糊,更見可愛。

姚氏笑笑的看她一眼,「大娘也喜歡你,但喜歡你這模樣的小伙子太多了。」

「娘,棠兒還記不起以前的事,誰知道她家人有沒有幫她定下人家,你還是別亂牽紅線。」宋鈞真心覺得娘親說的人家沒有一個配得上甘棠,他這麼說也是想徹底絕了母親想當紅娘的心。

「也是。唉,還不是宸家的要討媳婦了,才讓大家都動了心思。」姚氏沒好氣的瞪兒子一眼,她也想討個兒媳婦啊。

宋鈞接收到了母親哀怨的眼神,但聰明的沒有接話。

甘棠終于將那硬到不行的鹿肉咀嚼咽下,宋鈞舀了碗湯給她,她接過手喝了口,朝他甜甜一笑。

村里過兩天就有村民要辦喜事,宋鈞在山上打了一只野豬,大半只送給男方當做賀禮,留了些肉做了燻臘肉,再分送給親友,村里人大多純樸熱情,他臘肉送出手,回頭就有人轉送雞蛋或疏菜,有來有往。

村里人情味濃,何況都是村里的老鄰居,男方家要辦酒席,桌椅碗筷就向鄰里借,出嫁閨女妝容就請最會化妝的周婆婆負責,那兩團腮紅喜氣十足。

成親這日,這大院里還得將嫁妝擺出來,讓來客觀看。

男方那邊一整天就忙著傍晚時的席面,左右鄰居都過來幫忙,一群人忙得團團轉。

宋鈞也來了,小跟班甘棠亦沒落下,她看到不少人找他詢問意見,人人盛贊他有一手好廚藝,也有十歲左右的男孩找他討教課業,也有小男童問他要練弓箭。

甘棠看來看去,眼楮都來不及眨呢,她的鈞哥哥就像無所不能的全才,不僅男孩圍著他,不少姑娘家也繞著他轉,想遞水或遞毛巾,但他只接她手里的茶水、甜點或毛巾,引來不少怨懟。

宋鈞大多時候不是上山一整天,不然就去鎮上,留在家里的時間並不多,真要能跟他見面的機會也不算多。

因而听著其他小姑娘的抱怨,甘棠可得意了,雖然鈞哥哥隨口說了「棠兒是妹妹嘛」,但她知道她的鈞哥哥最喜歡她,也最在乎她了。

宋鈞剛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就見到她眼中滿滿的信任與仰慕,忍不住笑了,「怎麼了?」

「鈞哥哥好棒,大家都好喜歡你,棠兒也好喜歡,不對,是最最喜歡!」她覺得與有榮焉,而且非常驕傲。

「那些姑娘們可不只喜歡你的鈞哥哥而已,更想嫁給他呢。」一名幫忙排桌椅的青年笑著說。

「是嗎?」她一臉驚訝的看著宋鈞。

「怎麼不是?小棠兒有沒有特別喜歡哪個小姑娘給你的鈞哥哥當媳婦兒?說出來好讓你鈞哥哥參考。」另一名幫忙的小漢子也笑著開口。

兩人與宋鈞都算好友,只不過都是下田的莊稼漢,弓箭功夫可不行。

「嗯,我現在還沒看到,但我一定好好觀察,一旦看中了就告訴鈞哥哥。」甘棠拍拍胸脯,一副事情包在她身上的俏模樣,引得兩個男孩都笑開了。

「又在淘氣。」宋鈞眼中滿滿的寵溺與無奈。

「我倒覺得肥水不落外人田。」兩名哥兒們互看一眼,笑得可賊了。

「胡說什麼!」宋鈞可不跟他們鬧,這兩人都已生兒育女,早催著他娶妻,但家仇未報,他還真沒那種心思。

兩人卻很有默契,對看一眼,再同時打量他跟甘棠,一個五官立體輪廓分明,俊美出色,一個明眸皓齒,嬌美出塵,活月兌月兌一對金童玉女。

小姑娘則沒听懂三個大男孩的語意,注意力全讓劈里啪啦的鞭炮聲給吸引住,興奮大喊,「新娘娶回來了!」

宋鈞想也未想的替甘棠摀住耳朵,見她亮晶晶的雙眸看著新郎走在一頂紅轎前,看著新郎官牽著新娘走了出來,四周響起村民的叫好及掌聲。

村里的迎娶儀式其實很簡單,但甘棠看得超喜歡,席宴也吃得歡,晚上鬧洞房時甚至跟著幾個小伙子小姑娘窩在新房窗戶下,偷偷模模听著里面的動靜,還是宋鈞尋不著人,問了才知她也跑去湊熱鬧,便將她直接拎出來。

「你太胡鬧了。」

「可是春花說可以。」

春花是村里的女孩子王,上樹掏鳥蛋,拿彈弓打人,膽子大心眼多,行事麻俐又潑辣,完全不像個女孩,沒想到這陣子竟然跟甘棠成了閨中密友。

他蹙眉,「鈞哥哥不是叫你少跟她在一起?」

「她是好姑娘,是她爹娘對她不好嘛。」她力挺自己好友。

那家子重男輕女的事,全村都清楚,宋鈞也不好評論,他牽起她的小手,「好了,該回去了。」

「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呢,鈞哥哥都沒看到宸家小子拿了兩顆葡萄,要新娘子咬一顆,喂新郎吃……」她說著都笑了。

「不許說了,小丫頭片子都不臉紅?」

「不會啊,很好玩,春花說,以後她成親也要這樣玩!」

宋鈞看著小姑娘一派天真,一路走一路嘰嘰喳喳的說著春花說過的話,直到走回宋家大宅還意猶未盡。

「那棠兒想找什麼人家?」他好奇的截斷她麻雀似的連珠炮。

「一定要像鈞哥哥這樣的才行。」她一臉認真,杏眼瞪得大大的。

他忍不住笑了,「看來失憶前,你這小丫頭臉皮也不比牛皮薄,不,可能比銅牆厚,說這話都不知臉紅。」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春花說是正常的。」甘棠可是有所本的。

她還沒說呢,春花曾偷偷讓她月兌了衣裳,比了比胸部大小,春花說兩人的女乃饅頭發育得差不多,年齡肯定也差不多,只是她天生骨架縴細,才掩飾了好身材。

宋鈞揉揉她的頭頂,「好,鈞哥哥一定找一個跟我一樣的給你當丈夫。」

「打勾勾。」她翹起右手的小指頭。

「這是恨嫁了?」宋鈞好氣又好笑的與她打勾勾,也不知是否到了女大不中留的年紀。

宸家的新媳婦讓白水村的村民熱鬧了一陣,但生活很快又恢復成一貫的日常。

這一日,宋鈞上山打獵,姚氏沒有去采藥,而是將前兩日采來的藥草全挪到後院。

甘棠也去幫忙,不一會兒,幾個大竹匾擺在太陽下,將藥草平均攤放在上頭晾曬著,忙完的兩人香汗淋灕,渾身濕。

姚氏將毛巾遞給她,「擦擦額上的汗,去洗洗澡,休息會兒。」

「嗯。」甘棠很快的洗了澡,換了一身乾淨衣裙。

她抱起換下的衣物,想了想,她先放下,繞到雲開院,熟門熟路的走到宋鈞睡覺的屋子,繞到淨房,果真見到木盆里還有幾件沒有洗滌的衣物,她直接抱起衣物,再繞去原來的院子,就見到姚氏已經窩在藥房里搗鼓藥膏。

家里其實有水井,但每每她才洗個一兩件,就讓姚氏或宋鈞發現,不讓她洗了,于是她先將裝了髒衣服的盆子藏在門後,這才走進藥房。

「春花過來找我,說要問我學寫字呢。」

春花個性像男孩子,率性外向,只是有一個軟弱無能的父親及一個偏心到沒邊的後母,是個令人心疼的孩子,因而姚氏沒有阻止兩人當朋友。

「好吧,你過去。」姚氏笑著說完,便又回頭搗鼓自己的藥膏。

同樣令她心疼的還有甘棠,甘棠雖失憶了,但識字也會寫字,字寫得還極好,她實在不明白哪戶人家丟了這個乖巧又聰明的閨女,怎麼就沒人來尋呢?

甘棠眼楮一亮,「那我走了。」

她捧起裝著衣服的木盆快步跑出去,公井離宋家大宅有一小段距離,好在這陣子她的腳力也練出來了,快步走著還不算吃力。但她的目的地不是公井,再走過一個矮坡,就是一條從山上蜿蜒流下的清澈河流,村里大多數婦人都是在那里洗衣洗被的。

「哎喲,瞧瞧誰來了,不是棠兒嗎?」

「宋大娘跟鈞兒疼她疼得緊,怎麼舍得讓她來洗衣服啦?」

幾個婦人看到她,此起彼落的說起話來。

「我想幫忙做點家事,這個應該可以的。」甘棠一邊說一邊將木盆放下。

她瞧了瞧她們,依樣畫葫蘆的擼起袖子,坐在小石頭上開始漿洗衣服,拿木樁打一棒,再搓一搓,但動作一看就不怎麼俐落。

「不對,不對,你使力不當,這樣硬著使力搓衣,沒多久你這小胳膊就要酸軟發痛了。」幾個熱情的村婦教著小姑娘。

甘棠認真學著,很努力的拿著棒子敲打,到後來也挺像模像樣的。

突然,一個村婦往前方瞟了一眼,聲音一揚,「天啊,那個眼楮長在頭頂上的凶丫頭怎麼回來了?」

另一個村婦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翻了個白眼,「昨晚就听說了,三個月前村長給說親嘛,凶丫頭完全不喜歡對方,當天驕縱的拉著娘親就往她外婆家去了。」

「嬸子們說誰?」甘棠完全狀況外。

「咱們白水村的村花馮雅捷啊,平時飛揚跋扈的——對了,你見到她可要特別小心。」

「唉呀,你怎麼這麼多嘴。」另一名掃人扯扯她的袖子。


婦人沒好氣的嗤了一聲,「咱村村花喜歡宋鈞眾所周知,也不知道又要出什麼夭蛾子了,走路走成那樣,也不怕將腰給扭斷。」

馮雅捷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讓人看得十分別扭,甘棠看著都覺得自己的腰怪怪的,忍不住模了模。

她身邊的一名婦人拿起木盆,明哲保身的道︰「誰知村長家什麼情形?清官難斷家務事,咱們管不得,我先走了。」

基本上,白水村民對馮雅捷這丫頭片子並無好感,覺得她個性驕縱難相處,因而就一會兒功夫,溪邊洗衣的婦人就走得差不多了,但離開前都不忘給還有一大盆髒衣服未洗的甘棠一個小心的關切眼神。

「就是她!宋鈞救回來還當成親妹妹一樣疼惜的小姑娘甘棠。」開口的是站在馮雅捷旁邊的秦家三女兒秦玉。

物以類聚,她是村里年輕一輩討人嫌的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眼楮長在頭頂上的村花馮雅捷。

馮雅捷一雙美眸上上下下打量著甘棠,對那張比自己還要好看的花容月貌有些不滿,但總歸是初見,她上前向甘棠介紹自己,不害臊的直言她是宋鈞放在心尖上的人兒。

「馮姑娘是鈞哥哥的心上人?」甘棠錯愕,驚訝的表情很明顯。

「那當然,這白水村里就我長得最美,我跟宋大哥是青梅竹馬,他可喜歡我了,這三個月來,我為了抗議我爹替我找的婚事才離村的,我爹知道我非宋大哥不嫁後,這才妥協讓我回來村里。」馮雅捷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是嗎?」甘棠不怎麼相信。

這段日子她可沒少听村里的閑言,但就沒有听到鈞哥哥跟哪個姑娘家走得近的,何況剛剛那些婦人們嘴里說的可全是馮雅捷對鈞哥哥糾纏不休。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跟宋大哥相愛的事是不能對外說的,這是私相授受,對我跟宋大哥的名聲不好,你也別對外人說。」馮雅捷心里總歸不踏實,畢竟是個天大的謊言。

秦玉是她從小到大交好的閨中密友,一看宋鈞這些日子照顧著來路不明的甘棠,舉止間也透露著親密,雖說視為妹妹,但畢竟不是親兄妹,秦玉覺得甘棠會是她嫁給宋鈞的最大威脅,這才急吼吼的寫了信讓人送到她姥姥家。

馮雅捷一得信息,嚇得急急拉著娘親返回白水村,一早出來就等在入山口,想要堵宋鈞,卻遲遲等不到人,這才氣得走人。

兩人下山時遇到兩名嬸子聊著甘棠這丫頭乖巧,自己跑到河邊洗衣服的事,馮雅捷偕同秦玉就往這邊來,還真見到了情敵。

不過,她說了一大串話,這甘棠怎麼變成啞巴了,一句都沒回?

「甘棠,你到底有沒有听見?這是秘密。」秦玉忍不住強調,厭惡的看她一眼。

甘棠皺著眉頭看著馮雅捷,神情十分認真,「你的身體是不是不好?」

馮雅捷剛剛走過來時,身子歪歪扭扭的,還得要秦玉攙扶著,這得有多虛啊?

「你哪里看出我身體不好?」馮雅捷氣呼呼的問。

「走路。」大娘教過她,一個人連路都走不穩,身體哪里會好。

馮雅捷以鄙夷的目光看著她,「看著長得還行,白白女敕女敕的,但肯定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

她這回去外婆家,剛好有多名城里姑娘到莊園玩,一個個都是穿金戴銀的金枝玉葉,看著嬌嬌弱弱的,身旁還要丫鬟攙扶著走呢。

甘棠不懂鄉下姑娘怎麼了,與身體好不好有什麼關系?但馮雅捷既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應該就是默認了吧?

這可不成,走路都要人扶著,怎麼當個賢妻,又怎麼幫鈞哥哥生養大胖小子?

于是她想也不想的月兌口道︰「我不贊成馮姑娘跟鈞哥哥在一起。」

「你有什麼資格不贊成?」馮雅捷氣笑了。

甘棠理直氣壯的說︰「憑他是我哥哥。」

「又不是親哥哥。」馮雅捷嗤之以鼻,「這滿村子的人誰不知道你是宋鈞救回來的,對了,坊間的話本里都教姑娘家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你一聲聲『哥哥』叫得如此親熱,就是想近水樓台先得月吧?你可真不要臉。」

秦玉也是一臉嫌惡,「哼,長得人模人樣,城府可真夠深,搞不好連失憶都是騙人的,這樣才能裝可憐留在宋鈞身邊趁虛而入,我呸!」

「我才沒有!」甘棠急急否認。

但這兩人原本就是村里出了名的刻薄,一搭一唱的羞辱起甘棠來,甘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百口莫辯下只能含著淚,急急的抱起裝著衣服的木盆跑了。

秦玉則是真的很不喜歡甘棠,每回看到她,她幾乎都在宋鈞身邊,像極了見到主人的小女乃狗,繞著直打轉。

說白了,她就是嫉妒,村里有多少姑娘家都喜歡宋鈞,她當然也喜歡,但她有自知之明,相貌普通又不識字,只能巴結著最有可能成為宋太太的馮雅捷,也許未來可能有那麼一天,宋鈞要納妾,馮雅捷看在兩人交情的分上,會讓她成為宋鈞的小妾。

馮雅捷不知身邊的閨中密友惦記著自己的心上人,她抿緊紅唇,危機感愈來愈深,不能否認,這只心機頗深的小女乃狗很漂亮,一點也不像村里其他幾戶人家養的小黑狗。

「宋伯母與宋大哥都很疼她,你可得多花點心思討好,不然一定會被那個狐媚子勾走宋鈞的心。」秦玉還在上眼藥。

「這還要你提醒?」馮雅捷很不屑的看著她。

回家後,一名鄰家男童就快步的跑向她,跟她說了些話,她拿了幾顆糖果給男童,回身就喊了秦玉幫自己抱了些禮物前往宋家大宅,這送禮自然得掐著姚氏跟宋鈞都在的時間,男童就是眼線。

「大娘,宋大哥,這是我從城鎮帶回來的一些布料與乾貨,大娘可以幫自己做身衣服,還有宋大哥也可做身衣袍。」她溫柔一笑,頓了一下,試探的問︰「听說宋大哥救了個小姑娘,怎麼不見人呢?」

「出去了,還沒回來。」姚氏說。

她目光與宋鈞對視一眼,馮雅捷來之前,母子倆才發現那一大盆髒衣服不知何時被洗乾淨,還在後院晾了起來,然而井邊乾乾淨淨的,毫無用過水的痕跡,可見小姑娘是躲到外頭去洗的,母子倆正要出去找人,馮雅捷跟秦玉就上門了。

姚氏有些為難的看著桌上那些布匹乾貨,又看向宋鈞。

宋鈞雖然面帶微笑,但語意的疏離卻很清楚,「馮姑娘,這些東西我們不好收下,這傳出去可能會引起誤會。」

「那有什麼關系,人家——」馮雅捷低下頭,害羞不已,雙手捏著帕子絞成一團。

宋鈞立馬打斷她的話,「當然有關系,馮姑娘也已到議親年紀,若是有流言傳出壞了馮姑娘的名聲,我與家母將愧疚難安。」

就是要傳出流言才好啊,這樣你不就得負責了嗎?秦玉撩起眼,偷偷看了俊美的宋鈞一眼,又急急低眉順眼的待在一旁。

「是啊,這樣真的很不好。」姚氏急忙附和。

「可我不在乎——」

「馮姑娘,我還有些動物毛皮要處理,得緊著時間。」宋鈞看著臉色微白的馮雅捷,再跟母親點一下頭,就逕自往後面走。

馮雅捷怎麼可能讓他走,她一跺腳就抓起裙擺往前追,「宋大哥,你以前都喊我雅捷妹妹的,現在怎麼一口一個姑娘?」

「你我都已長大,該守的禮數自該遵守。」宋鈞停下腳步,臉上是一貫清俊溫柔的模樣,但周身散發出的疏離卻更明顯。

馮雅捷眼眶驀地一紅,看著他轉身就走,淚眼汪汪的回頭看著姚氏,想求她幫著說說話。

「捷丫頭,你們都到議親的年紀,是該避嫌了,大娘也還有事要忙,你應該剛回村沒多久,回去陪陪你爹吧。」姚氏做人厚道,口氣和緩多了,但還是下了逐客令。

馮雅捷粉臉漲紅,淚水瞬間落下,神情說有多難堪就有多難堪,就連陪同前來的秦玉也不敢看人,低頭不語。

「走,我們回去。」馮雅捷說完就疾步離開。

秦玉愣了一下,忙也要走人,姚氏卻一把拉住她,溫柔又不失堅定的將那些禮物交到她手上,「麻煩你了。」

秦玉沒辦法,只能抱著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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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9 00:0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遭到陷害迷路了

馮雅捷忍著淚水,跟秦玉沉默的一前一後走著,沒多久就見到幾個村姑正跟甘棠坐在一叢白花前編著花冠,其中一個還是村里的女霸王春花。

她將手上編好的花冠輕輕放在甘棠的頭上,就見眾人發出驚呼,接著是贊美聲不斷,「美,好美啊。」

樹影隨著風搖晃,一束陽光不偏不倚的照在甘棠臉上,馮雅捷恨恨看著,心中縱然不平,卻不得不承認她相貌出色,即使隔著點距離也能看清楚她的美貌。

那縴長濃密的睫毛下是一雙明亮大眼,瑩潤白皙的肌膚,還有她身上有一種莫名讓她討厭的大家氣度,當甘棠與那些平庸的村姑廝混在一起時,這樣的氣質更明顯,讓人第一眼就能瞧見她。

「甘棠真美,我看我們白水村的第一美人要換人當了。」一名小姑娘說著。

「就是,我瞧著你比雅捷要美多了,尤其你這細皮女敕肉的,不是都跟著姚大娘曬藥草嗎,怎麼都曬不黑,好羨慕啊。」春花這話說得實在。

這些小姑娘都清楚,春花要做的活兒很多,而且大多是在大太陽底下干的,整個人黑得發亮,連頭發都像乾枯的稻草,跟甘棠在一起更為明顯。

「就是啊,太陽公公還選人曬的呀?」

一聲聲不平響起,畢竟這里沒有不必干活的小姐,不過個個臉上、語氣都見笑意,顯然半點都不見嫉妒。

听著那些笑鬧聲,馮雅捷袖里的雙手握得死緊,狠狠的瞪著甘棠。

「甘棠真的很不簡單,來到村里沒多久,所有的人都喜歡她,你是沒看過,宋鈞看著她的眼神說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秦玉拼命挑撥。

旁觀者清,宋鈞對姑娘們都很溫和,但也都保持著距離,但對甘棠卻極為縱容,長此以往下去,也許他真的會對甘棠上心,屆時她哪還有機會?

兩人藉著寬大樹干的遮掩,看著一群小姑娘準備回家干活兒,春花是最後走的,還不忘調侃自己,「我回去又要被打一頓,你可記得再跟你大娘要些藥膏啊。」

見甘棠面露難過,春花灑月兌的拍拍她的肩,「我習慣了,倒是你,偷偷洗晾衣服,宋大娘跟你的鈞哥哥肯定會說你,好好想想怎麼辦吧。」

在說到「鈞哥哥」時,春花不自覺的哆嗦一下,但很快又是一臉粲笑。

甘棠眨眨眼,她好像看到春花的眼楮閃過一道懼怕,定眼再看卻是神情如常……大概是被陽光晃花眼吧,「我知道,謝謝你幫我。」

「傻瓜,我們是朋友啊。」

聞言,甘棠露齒一笑,內心感動不已。

她被馮雅捷跟秦玉氣到沒將衣服洗完就跑開了,剛好遇上逮到機會混水模魚的春花,春花帶著她到另一頭溪澗洗完剩下的髒衣服,陪著她溜回家去晾曬,見她心情不好,又吆喝一些好朋友做花冠給她,也不知擔擱了多少活兒?

見春花快步跑離的身影,她突然覺得自己很不應該,拿下頭上的花冠,自省好一會兒才抬頭,卻見到馮雅捷站在身前。

「我可以跟你說說話嗎?」馮雅捷一臉難過,眼眶也紅紅的,淚水要落不落,看來楚楚可憐,「我剛剛去見了宋大娘跟宋大哥。」

甘棠原本不想理她,但听到後半段又有些好奇,想了想,她點點頭。

「我們邊走邊說吧。」馮雅捷低頭拭淚,掩飾眼中的冷意。

兩人沿著另一條小徑走去,馮雅捷在路上娓娓道來她對宋鈞從小到大的愛慕,絮絮叨叨好久,甘棠幾乎沒有機會插話,等到她發現這里不是尋常走慣的地方,而是一片略微陰暗的陌生林子時,她不由得有些忐忑,看了還在說話的馮雅捷,見她說到宋鈞突然變得冷漠而落淚也不好打斷,只能讓她繼續說著。

只是,她們離出口似乎愈來愈遠,茂密的枝葉幾乎遮擋了全部陽光,偶而才有一小束穿過縫隙投射下來,林子里十分陰暗,時不時還冒出不明的動物叫聲,讓甘棠覺得心跳愈來愈紊亂。

「哎喲!」馮雅捷突然拐了一下,發出痛呼,她蹲,神情痛苦,「我的腳崴到了,好疼啊!」

甘棠回過神,連忙彎身小心的將她扶起來,「你靠著我。」接著往四周看了看,攙扶著她到一邊的樹下坐著。

「我走不動了,你去村里找宋大哥來好不好?若找不到他再找我爹吧,我真的沒法子走下山了,好痛啊。」馮雅捷哭著說。

「好,可是這兒我從沒走過……」甘棠一臉緊張,她剛剛所有的思緒都在馮雅捷說的話上頭,壓根沒記路。

「不打緊,這里離出山口不遠,你沿著這條路往回走,到了岔路時往右邊直走就能出去了。」她哽咽的說著。

甘棠點頭,「那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人來。」

「嗯,麻煩你了。」馮雅捷淚眼看著甘棠的身影愈跑愈遠,嘴角上揚,眼底浮現笑意。

這時秦玉從一旁的大樹後方走了出來,「還是你厲害。」

「那當然,我們就在這里坐會兒。」

秦玉坐下來,兩人相視一笑。

這里離山林出入口的確不遠,只要不往里面走都不會有危險,但若按著馮雅捷的指示往右直走卻是背山處,大型野獸多,村人都不會去。

馮雅捷得意地想,她說的往右是甘棠面對她時的方向,但當甘棠轉身走在那條路上時,是要往左邊轉才是出山口,真要論起來是甘棠自己沒有理解對,干她何事?

甘棠的確迷路了,因擔心馮雅捷,她拼命的跑啊跑,卻愈跑愈往深山去,而不管是姚氏還是宋鈞都還沒舍得讓她跟著上來干活,因此她完全沒走過,也不知身在何方。

從馮雅捷跟秦玉離開宋家大宅後,姚氏就出去找甘棠,宋鈞怕出門又讓馮雅捷纏上,索性在家處理毛皮,等過一段日子將這些毛皮送到鎮上寄賣。

他不擔心甘棠,她不是會亂跑的人,這次偷偷模模做了家事,自己一定一邊糾結一邊樂呵,樂的是她幫忙做了家事,糾結的是回來肯定會讓他們念。

只是,姚氏出去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找著,她甚至問了在田里忙活的春花,依舊沒有得到答案。

春花得知甘棠不見了,頓時臉色大變,丟了農具就要幫忙找人。

姚氏忙阻止她,「不急,也許她已經回去了,宋鈞在家呢。」

「那大娘要是還沒看到她要跟我說,我幫忙找去。」

「找什麼找?今天混得還不夠啊?一堆衣服沒洗,豬還沒喂,柴還沒去撿,還有晚膳也沒做,你這個好吃懶做的小賤貨!」

不遠處,一座竹籬芭圍著的小院前站著一個中年婦人,她雙手叉腰,大聲對著春花吼。

姚氏蹙眉看了春花的繼母岳氏一眼,又同情的看著春花。

「沒事,大娘,讓她吼,嗓子吼啞了我耳朵才清淨呢。」春花沒心沒肺的笑道。

姚氏深吸口氣,拍拍她的手,「那大娘不打擾你干活,先走了。」

春花笑著點頭,但在姚氏離開後,兩滴淚水再也忍不住滴落,她真的很羨慕甘棠能遇到姚氏這麼好的娘親……

姚氏急匆匆回去後竟然還是不見甘棠,這下她急了,連忙跑到雲開院。

宋鈞剛好處理好毛皮,淨了手打算到廚房備晚膳,就見到眼眶發紅的母親,「還是沒找到棠兒?」

「是啊,她不見了。」姚氏手足無措,都快哭出來了。

宋鈞也有點慌,但他還是定下心神安撫了下母親,準備自己出去找人,但姚氏心急如焚,哪肯待在家里,母子倆決定一同去找,剛跨出門檻,卻見秦玉攙扶著馮雅捷正迎面走過來。

馮雅捷神情痛苦,眼中全是擔心,「棠兒妹妹回來了沒有?我在山上等了好久,怕會天黑才勉強走下山,還好——」

「還好我娘叫我趁天沒黑到山口處采些野菜回去,甘棠也太過分了,怎麼可以把你一個人拋下不管。」秦玉立即接話,忿忿批評。

「秦玉,你別這麼說,棠兒妹妹是個好的,我相信她一定不是故意把我扔在那里的。」

「雅捷,你就是太善良了,大娘,宋大哥,你們看看她的腳崴成什麼樣了?甘棠說要下山找人救她,結果到現在連個人影也沒見到,雅捷本想息事寧人,是我看不過,硬要過來問問甘棠究竟是怎麼想的,難道听到雅捷喜歡宋大哥她就不高興了?」秦玉愈說愈生氣,這一半的怒火也是源自她自己的。

「不要再說了,秦玉。」馮雅捷低下頭,眼眶含淚。

姚氏跟宋鈞都听出問題了,姚氏正要開口問,宋鈞動作卻更快,他一把扯住馮雅捷的手腕,「她在哪里?」

馮雅捷倒抽口涼氣,臉色微白,「宋大哥,我的腳好疼,你還——」見他目光冷峻,令她莫名忐忑,說不出後面的話,僵著臉兒將兩人分開的地點說了。

宋鈞放開馮雅捷的手,立即越過她走了出去。

馮雅捷眼見姚氏也要跟,急忙拉住她的手,「大娘,我的腳很疼啊!」

她可是真的崴了腳,戲要演就要真,只是這腳傷是她下山後才弄的。

姚氏又急又慌,「好,你進來,我幫你瞧瞧,可是棠兒怎麼辦?她一定迷路了,算算時間都好幾個時辰了。」

「大娘,棠兒妹妹一定不會有事的,也是我的錯,走路沒走好,還顧著跟她說話,沒想到愈走愈遠。」馮雅捷自責的說著,瞬間淚如雨下。

「哪是你的錯,你都告訴她怎麼走了。趕快讓大娘看看你的腳吧,都腫得不成樣了。」秦玉攙扶著馮雅捷入屋,一邊不滿的說著。

姚氏只能壓抑著擔心,先替馮雅捷看腳傷。

馮雅捷低垂著頭,藉以掩飾眼中的不甘及怒火,為什麼姚氏跟宋鈞都只關心甘棠?難道是自己太仁慈了?

她把甘棠騙上山,原本只是想要扭轉甘棠在他們心中的印象,早知道她就不要告訴任何人甘棠在山上的消息了……

宋鈞去找幾個交好的青壯村民,並將馮雅捷說她和甘棠分開的地點,及她指點甘棠如何出山的話說了,大家想法一致,甘棠一定是彎錯山路往深山去了,于是立刻上山尋人。

另一邊,甘棠幾次踩到地上的乾枝樹葉,發出喀嚓聲,差點沒將自己嚇死,根本不敢再亂走,在發現一個大樹洞後,她就在里面縮成一團。

沒多久,夜幕降臨了,她愈來愈害怕,鈞哥哥一定會來找她吧,還有馮雅捷怎麼辦?她的腳受傷了,也是一個人……

她胡思亂想,頭也有些重,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除了那些沙沙聲和風聲外,隱隱約約的似乎傳來人的叫喚聲。

甘棠愣了愣,有人來找她了?

她連忙模索著出了樹洞,黑漆漆的森林中,就見不遠處有零星散開的火光。

「棠兒姑娘?」

「棠兒?」

夜風將眾人的呼喊聲一道道送了過來,其中就有宋鈞的聲音!

她眼楮一亮,對著遠遠移動的火光大喊著,「鈞哥哥,我在這里,鈞哥哥!」

宋鈞是練武之人,內功深厚,一听到她的聲音,幾個飛掠就來到她面前。

甘棠眨了眨眼,看清了火光映照下宋鈞那張俊逸臉龐,想也沒想飛撲到他懷里,啜泣起來,「嚇死我了!鈞哥哥,我以為我要在這里過夜了,嗚嗚嗚……」

宋鈞看到她無恙,大大松了口氣,但臉色還是很難看,「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再跟馮雅捷一起進山。」

他這一提,她淚水乍停,一臉擔心,「糟了,馮姑娘還在等我呢!」

「她沒事。」他不想花時間說馮雅捷的事,雖然她跟秦玉將事情說得有條有理,但他很清楚其間的貓膩。

宋鈞回頭向其他人喊了聲,「找到了,我們下山吧!」

其他人也大聲回應,「知道了!」

甘棠這時才注意到那些火光離他們還有段距離,「鈞哥哥的功夫真棒,一下子就飛到我身邊了。」

她臉上猶有淚痕,這會兒卻一臉驕傲,讓宋鈞哭笑不得,伸手拭去她臉上的熱淚,「我練功夫可不是為了找你,你這妹妹要多長點心,別讓我跟娘操碎了心。」

甘棠並不笨,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柳眉皺起,「鈞哥哥是說……」

「別跟她獨處就是,我們回去吧。」一個大男人對一個姑娘說長道短總是不好,但他仍要叮嚀一句。

見甘棠听話的點頭,宋鈞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該放開他了,剛剛是找到她太激動了,這會兒他才想到要避嫌,畢竟不是親兄妹,讓其他人瞧見他們相擁總是不好。

甘棠這才慢很多拍的發現自己縮在宋鈞懷里,嚇得松手退後,但一沒了可以依靠的力量,她整個人腿軟下滑,眼見就要一跌坐地上。

宋鈞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撈抱起來,擔心的問︰「哪兒受傷了?」

火光照耀下,她白皙的臉蛋都能見紅光,尷尬搖頭,「我不知怎的腳軟了。」她欲哭無淚的還是把自己掛在他手臂上。

他失笑搖頭,「你這是覺得安全了,身體也放松了,我背你吧。」

她覺得糗,但讓鈞哥哥背她可沒有半點抵觸,每次看到白水村里有幾個哥哥背著妹妹走在田埂時,她就曾想過哪天也讓鈞哥哥背一次,感覺一定很好。

她趴在他溫暖又寬厚的背上,眯著眼楮,慢慢的打起呵欠,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因而也不知道幾個村人慢慢的走著聚在一起下山。

村人舉著火把,看著她趴在他背上熟睡的美麗臉龐,不由得互看交換眼神,個個表情促狹。

「宋鈞,你可別替別的男人疼老婆啊。」

「沒錯,乾脆收歸己有,也不枉你這麼疼寵她。」

墨色月夜里,眾人邊走邊打趣,還不是因為宋鈞對馮雅捷或其他姑娘都謹守禮數,這樣不見外的背著甘棠走的行為可稀罕了。

宋鈞任由他們以眼神或言語調侃,坦蕩蕩的道︰「棠兒是我妹妹,自然是要疼寵到底,不過要當我妹夫可沒那麼簡單。」

「哈哈,這是以大舅子的身分來把關的意思?」

「隨你們怎麼想,但小聲些,棠兒睡得正好,別將她嚇醒了。」

「你背後長眼楮,居然知道她睡得正酣?真是的。」

宋鈞沒反駁,乾脆加快腳步往山下走,幾個友人還在後面嘻嘻哈哈的出聲揶揄。

他的步伐快且穩,回頭望著側靠在他左背上的小臉蛋,紅唇微微翹起,好像在作什麼美夢,他笑著低語,「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夜風拂來,後面打趣的叫嚷聲隨風送來,說著他過河拆橋,有異性沒人性等調侃等話,宋鈞嘴角勾起,怎麼說都無所謂,只要不要擾了小人兒的睡眠就好。

甘棠平安回家了,姚氏在大大松了一口氣之余,還是將她全身上下仔細檢查一遍,確定沒事才真正放下心。

翌日一早,馮雅捷帶著腳傷坐在農家載物的小堆車上,讓父親馮村長推著過來看甘棠。

寬敞的廳堂內,馮雅捷在父親攙扶下坐在椅上,她看著坐在另一邊的甘棠,神情愧疚,「對不起,棠兒妹妹,都是因為我沒說清楚,才讓你走錯路。」

甘棠大度的搖頭,「沒關系,事情都過去了,我沒事,倒是你的腳……」

「好多了,大娘的藥膏就是好用,謝謝你,大娘。」她笑盈盈的向姚氏道謝,又四處看了看,「怎麼沒看到宋大哥?」

「鈞哥哥一早就上山了。」甘棠說得歡,既然知道馮雅捷是個壞心的人,她才不要讓她看到鈞哥哥呢。

馮雅捷沒有掩飾臉上的失望,若有所思的看了父親一眼。

馮村長哪會不知道閨女的心思,奈何宋鈞沒那個意思啊!婚事由男方上門求才是正理,哪有女方厚臉主動提的。

于是他沒理會女兒的暗示,「甘棠沒事就好,我那里還有些村務要處理,先回去了。」

「爹。」馮雅捷嗔了一句,嬌俏的臉上是滿滿的失落。

「走了。」馮村長搖頭,一副沒得商量的神色。

馮雅捷不甘願,但她可不敢在姚氏面前擺臉色,還得違著心意對甘棠笑說︰「等我腳好了,我帶你走走這前後山的路,我從小可是跟著宋大哥走到大的,下回你就不會迷路了。」

「好。」甘棠也回以一笑,但在心里嘟囔︰哪敢還有下次?

說來這一次的迷路,正是因為她不曾上山,若是熟門熟路,焉有這場驚魂記,因此藉此機會,甘棠央求著要陪著姚氏或宋鈞上山,還強調這次是她見天色漸暗,才尋了個樹洞窩著,若是大白天,她肯定不管不顧的往深山老林去,屆時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姚氏母子稍稍琢磨,便都松了口,當然陪著宋鈞打獵是不成的,倒是陪著姚氏上山采藥或是行醫還行。

接下來的日子,甘棠便沒時間跟春花等小姑娘玩耍了,就連馮雅捷刻意送東送西她也一一婉拒,至于出游那更是抱歉,她有很多正經事待做,沒空!

不得不說甘棠很勤快,不管是上山采藥還是行醫時,跟在姚氏身邊打下手都很認真,再加上她長得漂亮,愛笑又隨和,頗得一些老病患的眼緣,都稱贊宋家是善有善報,才能撿到這相貌出色又貼心可人的小姑娘。

這一日,甘棠背著竹簍,帶著小刀,準備跟姚氏一起去山上采藥。

然而,就在離宋家大院不遠的路口,陸三娘及好了腳傷的馮雅捷早已引頸等待,待見到姚氏的身影後,兩人就要迎上前,同時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再怒目相視,冷哼一聲,別開臉,又移步朝姚氏走去。

只是兩人又要顧姿態優雅又要攔著對方,磕磕絆絆你推我擠的,還沒走多遠,甘棠跟姚氏已經到了眼前。

兩人一看到甘棠可以與姚氏這麼親近,別說心里有多羨慕了。

為了搶佔宋鈞未來老婆的位置,近年來兩人沒少往姚氏身邊湊,奈何姚氏總是婉轉卻堅定的拒絕她們陪著上山,說是沒親沒戚的,姑娘家又到了說親的年紀,若是惹來他人多想,誤了終身可怎麼好,這話合情合理,兩人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好繼續往前湊。

但她們費盡心機也辦不到的事,一個外來丫頭卻那麼輕易的辦到了,叫她們怎麼咽得下心中那一口怒氣?

但面對姚氏時,兩人可是笑得眉兒彎彎,陸三娘更是勾住姚氏的左手,「宋大娘,您要上山啊,我想——」

馮雅捷則趁著甘棠落後一步,馬上擠身過來,佔住姚氏的右邊,也勾起她的手,迅速打斷陸三娘的話,「宋大娘,秦妹妹這兩天月復瀉,想請您開個藥方。」

「馮雅捷,不是你說你幾天沒上茅廁,塞了一肚子黃金,要跟宋家大娘要點瀉藥?」

大槐樹旁,視彼此為情敵的馮雅捷與陸三娘又杠上了。

這些年來,兩人的戰局算是平分秋色,有輸有贏,比的是誰牙尖嘴利,再加上秦玉也會幫馮雅捷說話,三個女人的聲音此起彼落,爭鬧不休。

姚氏看著覺得心累,過去這種互掐情形不是沒有,但在兒子冷漠以對,讓兩人的攻勢連連鎩羽而歸後,倒是安分多了。

沒想到兒子對甘棠的特別照顧,讓兩個姑娘又纏了上來,但要如何阻攔懷春少女的思慕,她這鈴醫可沒辦法,只得拉著甘棠趕緊走人。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對馮雅捷而言,陸三娘就是想惦記著宋鈞的女賊,白水村就她敢明目張膽的對宋鈞示愛,真是夠不要臉的。

「宋鈞是我的,也不瞧瞧你長得啥模樣,能跟我比嗎?」

「內在比外在重要,宋鈞是那麼膚淺的人嗎?哼!」

其實陸三娘原本也和秦玉一樣,對馮雅捷各種逢迎巴結,不同的是,陸三娘私下會找機會接近宋鈞,這事後來被秦玉捅破,導致兩人產生嫌隙,之後更是公然撕破臉,一見到面就是沒完沒了的斗嘴。

這邊吵鬧不休,另一邊,姚氏早跟著甘棠在山腳下沿著羊腸小徑入了山口。

「鈞哥哥真可憐,馮姑娘跟陸三娘怎麼就不消停呢?」甘棠覺得那兩個誰也配不上她的鈞哥哥。

姚氏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年紀還小,不然若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怎麼可能不對兒子動心,自己兒子的魅力在白水村那可是所向披靡。

「你鈞哥哥長相太招人,身邊沒半個紅粉知己,更不會在外頭拈花惹草,如此潔身自愛,被姑娘家惦記也是正常的。」

「那是,我就沒看過比鈞哥哥長得更好看的。」小姑娘驕傲的呢。

兩人說說笑笑的入山采藥。

「大娘,大娘,這是珍珠菜。」甘棠一眼就看到葉面有黃色卷毛,花冠是白色的藥草,獻寶似的摘到姚氏面前。

姚氏點點頭,面露贊賞,「棠兒說得沒錯,你的記憶力是真的很好。」

甘棠眸光熠熠,「它的枝葉、根及種子都有療效,最重要的是可醫治毒蛇咬傷。」

這些日子,姚氏一邊采藥一邊教授她一些藥理,她便記起來,眼下說著,她的手也未停,繼續采藥。

一個時辰後,姚氏見她臉兒曬得通紅,連忙拉著她到樹下休息、喝口水。

「大娘,鈞哥哥就是往那邊的深山里去嗎?」她看向遠處更遠更黑的森林問。

姚氏抬頭看了一眼,微笑道︰「是啊。」

今兒天才泛魚肚白,宋鈞就上山打獵了。

白水村里靠山吃飯的獵戶不算多,大多是佃農,偶而有些家里較難過的會來山里摘些野菜野果,但也只敢在入山口附近。

認真說來,白水村倚著的白朗峰並不高,但山脈連綿一片,至少也有數丈長,飛禽走獸不少,愈往深山里去凶猛的野獸愈多,危險性自然也更高,因而大多只獵些野雞、野兔或掏些鳥蛋。就宋鈞膽大,曾經打過一頭野豬及一頭老虎,村民們雖然羨慕,但那兩次宋鈞都受了傷,傷勢還挺重,村民們便更不敢往深山里去了。

這一日,姚氏又摘了許多藥草,跟甘棠說是專門治中暑的,甘棠听著又幫忙采摘不少,將竹筐塞得滿滿的,兩人這才下山。

夏天溽暑,村里人家忙著插秧,大太陽底下干活兒,個個汗流浹背,中暑的人也多了。

姚氏不愧是附近村落里唯一的女大夫,她所備的藥材都是隨著季節變化超前準備的,因此即便來討消暑降火藥方的人不少,藥材卻是足的。

甘棠這個小幫手也由此看到莊稼人的堅韌與樂觀,他們忍著不舒服下田,黝黑的臉上卻滿是笑意,說︰「只要想著秋收時那金燦燦的稻穗,這一年又有了盼頭。」

「生活不就是如此,知足常樂。」姚氏笑著點頭。

送走了一位漢子,不一會兒,一名農婦也來討要中暑的湯藥,這期間一直有些欲言又止,直到要離去時才對姚氏低聲說︰「你今天若有空,到春花家去繞繞吧。」

這一听,姚氏跟甘棠心一沉,頓時覺得不好,這意思是春花受傷了!

不久,姚氏跟甘棠就牽了頭騾,載著醫藥箱及乾糧水袋出門。

春花家在西邊坡上,由于姚氏曾因為岳氏虐待春花多說幾句,雙方結下梁子,因而就算有個頭疼腦熱的,岳氏也只會叫春花來找姚氏拿藥,但姚氏上門,那是連門也不給開的。

白水村總的來說也算是民風淳樸,雖說有幾戶特別重男輕女,但像春花家兩口子這樣偏心過頭的還是少見,連村人都看不過去,願意與之往來的人家是少之又少。

春花是岳氏口中的賠錢貨,家里大小事都得做,砍柴種田煮飯洗衣喂豬都是她的活兒,至于岳氏所出的男孩卻是矜貴無比,啥也不做,讀書便成。

甘棠與春花交好,又听其他村人描述過春花家重男輕女的情形,就有些小小的不平,有時看不過眼還會勇敢的說幾句公道話,所以岳氏對甘棠也頗為不喜。

春花要做的事很多,但她動作快,仍能抓到時間去混水模魚,雖然都不長,但那也是她苦中作樂,可以偷懶的一丁點時間。

離春花家還有一段距離,姚氏和甘棠就看到岳氏叉著腰罵罵咧咧的,在她前面跑著的那個靈活身影不是春花又是誰?

待兩人走得更近,看清楚了,才發覺春花的身子清減不少,發黃粗糙的頭發,瘦削蠟黃的臉蛋,怎麼看怎麼可憐,在甘棠眼里,前陣子皮膚還是黑得發亮的健康少女,如今已經完全變了樣。

姚氏也皺眉,理智告訴她不能管閑事,誰讓岳氏是個潑婦,誰管她家閑事誰倒楣,可春花的情況又著實讓人心疼。

岳氏長相刻薄,容長臉,她拿著掃把追打著春花,「賤丫頭,沒皮沒臉,敗壞門風,我打死你!」

「大娘家還有門風可以敗嗎?不是全被你敗光光了?」甘棠再也看不下去,生氣的喊了出來。

「噗!」原本刻意放慢腳步,想讓岳氏不放棄繼續追的春花一听,忍不住笑出聲來,但也是這一閃神的功夫,後背被岳氏狠狠的砸了一掃把,頓時往前撲倒在地,連同這幾日被打出來的舊傷口讓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蘇家嫂子,你下手也太重了,再怎麼樣她也喊你一聲娘。」姚氏連忙扶起春花,不平的道。

甘棠也幫忙扶著春花,一雙漂亮的明眸火冒三丈的瞪著岳氏。

岳氏冷笑一聲,「你讓她自己說說,她這些日子做過什麼不要臉的事,居然跟東明村的一個中年漢子攪和在一起,她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話音剛落,她又轉頭瞪著甘棠,「你那句話什麼意思?明明是春花下賤,怎麼變成我敗壞門風了?」

「難道不是?我听村人說,春花娘還臥病在床時,你就爬上蘇老爹的床,春花娘死了才一個月,蘇老爹就急急娶你入門,那時你肚子都大了。妻未死就與旁人苟合,沒名沒分就大了肚子,有這樣的主人,請問蘇家還有哪門子的家風可言?你又哪里來的臉辱罵春花?」

甘棠長長一串話說得有條有理,又見她一臉天真,那雙清澈的明眸無半點諷刺挖苦或惡意,彷佛只是單純的在陳述她的困惑而已。

岳氏狠狠的噎住了,她氣得雙眼赤紅,渾身發抖,想罵又不知該如何罵出口,因為甘棠說的全都是事實,當初她確實是趁著春花娘病重的時候勾搭上蘇老爹,然後仗著肚子里的孩子順利進了蘇家的門。

春花不怕死的拍起手來,笑說︰「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我就是想罵也沒法罵得這麼理直氣壯,殺人不見血,棠兒高明。」

「調皮。」姚氏意思意思的念了甘棠一句,但也覺得小姑娘說得對。

這些白水村里的人都知道的丑事,沒人敢在岳氏或蘇老爹的面前挑起,小姑娘膽子倒比她想像中的大。

岳氏漲紅著臉,只能把一肚子的怒火又往春花那兒撒,捶胸頓足地尖喊,「老天爺啊!我到底造了什麼孽,怎麼就攤上這麼個不要臉的賤丫頭,喪門星!光天化日跟個男人摟摟抱抱的,這名聲還要不要了?家里還有個日後要考科舉的弟弟,有這樣丟人的姊姊,官路會不會就此斷了?」

姚氏無言,岳氏的兒子才九歲吧,書也讀得不怎麼樣,就這樣還想當官?

甘棠直接翻了個白眼,「蘇家大娘,你是在詛咒你自己吧?听說有些話說久了會成真,春花要真被你念成了喪門星,你還能活嗎?你家男人還有你兒子能活嗎?」

嘿,小姑娘繃著臉蛋教訓人,挺有氣勢的。

春花內心十分感動,她知道大家同情她,卻也都怕岳氏一張臭嘴,因此從不敢多事,唯有這個失憶的小姑娘挺身而出,教她怎能不跟她當好朋友?

尤其甘棠此時的模樣像極了行俠仗義的江湖女俠,明明是嬌俏的美人臉,但柳眉倒豎,一雙漂亮明眸含威,既俠義又有氣勢。

岳氏還真的慫了,但被一個小姑娘壓制,心情還是很不順,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又對著春花怒道︰「趕緊把活兒干一干,沒干完就別想吃晚飯!」說完扭著腰進了門,「砰」的一聲,將門狠狠甩上。

討厭的人不在眼前了,甘棠連忙將春花扶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擼起她的袖子,果真見到黑青的傷痕,不禁心疼的道︰「身上肯定更多。」

「沒事,我皮厚著呢,愈打愈厚,她要打疼我可得再下大力氣。」春花還能說笑。

姚氏什麼也沒說,拉著她從後門進了屋,到她那間破爛的小屋子,讓她將衣服月兌了,見身上大大小小的瘀傷青紫,紅著眼眶幫她上藥。

甘棠早就淚汪汪的掉金子,就春花還能沒心沒肺的笑著,意有所指的說︰「沒事,瞧,這兒還沒失守呢。」生性樂觀大方的她手指著白女敕又發育良好的前胸。

甘棠瞪大圓眼,姚氏倒是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也好,至少還能保持樂觀,否則日子怎麼過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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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9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兩人同行多登對

幾日後,甘棠再見到春花,發現她看起來更瘦了,兩人把握時間小聊,甘棠才知道近日岳氏說要送寶貝兒子到鎮上讀書,讓春花一天有半天要到鎮上的人家家里做事好抵學費,如此不公平的待遇讓甘棠氣得直跺腳。

不過即便瘦得快成皮包骨了,春花仍是笑咪咪的說︰「沒事,能者多勞,誰讓岳氏生的那個就是天生的廢物。」

甘棠回家後,氣呼呼的把事情跟姚氏和宋鈞說了,「真的沒人可以幫春花嗎?」她看了總是難過。

宋鈞跟姚氏互看一眼,只能跟小姑娘搖搖頭,「心有余而力不足。」

甘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挫敗,又見陸三娘、秦玉跟馮雅捷三不五時就來宋家大宅前爭風吃醋,更覺煩躁。

夏天一日比一日炎熱,她心火一日日的旺,嘴角都快長飽兒了,姚氏看了心疼,熬了降火湯給她喝。

宋鈞則費時費工的做了涼粉,拌些辣椒花生粉等特制醬汁,還加上些黃瓜絲、煎蛋絲,清爽又好入口,讓甘棠能多些食欲。

甘棠貪涼,津津有味的一連吃了兩碗,再想吃卻讓宋鈞給擋了,「吃撐了可不好,想當小豬仔嗎?」

「才不會呢,我現在上山又陪著大娘幫人看病,可以多吃些。」她蹶起紅唇。

「還是留點胃吧,等會兒那童少爺又來了,肯定會給你吃的。」姚氏看了外頭的日頭,笑著提醒。

「他還來,這幾日是不是來太多次了?」宋鈞的口氣極為不滿。

姚氏好笑的看他一眼,「最近白水村的生意好,當然常來,你不是要去一趟鎮上,還不快去?回來晚了又得吃你娘我煮的菜了。」

宋鈞皺眉,他答應店家要送些毛皮,不得不去,但對刻意來村里賣貨的少年郎印象愈來愈不好,要離開前還意有所指的看了甘棠一眼。

甘棠是誰啊,是鈞哥哥最疼愛的妹妹,她朝他眨眨眼,又跟他點點頭。

「那我出去了。」宋鈞滿意的含笑,起身離開。

姚氏瞧著兩人的互動有趣,忍不住調侃,「兄妹默契這麼好,用眼神就能溝通?」

「那是。」她可驕傲的咧。

白水村離熱鬧的景水鎮上有一段不小的距離,村里的人要過去,家有牛車、馬車的當然算便利,要是沒車的就得拜托鄰里幫忙,或是繳個車資讓載進鎮。

有人因此嗅到商機,隔一段日子就牽著驢子,拖著一車好幾個抽屜小櫃的玩意兒,內容五花八門,有女子的發釵針線胭脂,也有民生用品、鹽、糖或一些乾果脯糕點零嘴等,每回叫賣就搖搖手中的鼓,咚隆咚隆的。

這個被村民們戲稱為「童少爺」賣貨郎本名童曉冬,年紀大約二十多,長得白淨俊秀,還沒娶媳婦兒,做起生意來嘴甜討喜,很得婦人或少女們歡迎,也有不少上了年紀的婆媽想當紅娘,但童曉冬倒不急著娶老婆來管自己。

但自從一個月前來到白水村,他就對甘棠一見傾心。

甘棠長得是真漂亮,個性又好,那雙靈動秋眸一看過來,就像在對他說情話似的,讓童曉冬一顆心撲通狂跳。

只是小姑娘不愛買東西,直說自己沒錢,他便想免費送她,但小姑娘都不肯拿,「你那是賣錢的,我不能要。」

如此品性更讓他心儀,硬要送她,小姑娘卻惱了,皺眉瞪著他,「無功不受祿,你何必勉強,我又不喜歡。」

見小姑娘生氣也這麼好看,童曉冬心癢癢的,如此嬌俏又有脾氣的佳人若能討來當老婆,日子過得該有多滋潤啊。

宋鈞是撞見過幾次的,見童曉冬纏著甘棠,立刻擋在她前頭付了錢,一副護國大將軍的模樣,讓童曉冬想留戀都沒膽。

小姑娘卻更不開心了,她不想讓宋鈞再多花錢,因此近日只要听到搖鼓的咚隆聲,索性躲進大宅里不出去。

童曉冬走白水村走這麼勤,就是為了心中的白月光,見甘棠沒來,他乾脆拉著驢子來到宋家大宅,敲了敲門口的銅環。

宋家雖大,但沒有請奴僕,就他所知只有早上附近兩名相識的婆子過來收拾打掃,賺些外快而已,此時日正當中,自然只有宋家人在了。

果不其然,出來應門的正是姚氏,他拉拉身上乾淨的衣服,恭敬的行個禮,這才靦腆的問︰「甘棠在嗎?」

「正在後面洗碗呢。」姚氏笑說。

童曉冬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勇敢的開口,「大娘,我可以進去要一碗水喝嗎?」

這陣子甘棠總是一再強調若是不相關的人找她,別叫她出去,姚氏當然知道甘棠口中不相關之人就是指眼前這位,但人家想討碗水喝,她不好拒絕,于是就讓他進來了,涼茶也大方的給了一整壺,卻絕口不提叫甘棠的事。

童曉冬像個羞澀小姑娘一口一口慢慢啜飲,都喝到肚皮撐脹了,佳人卻連個影子都沒瞧見,偏偏姚氏還像沒事人似的在一旁張羅著藥膏,準備幾日後讓兒子拿去鎮上交貨。

童曉冬終于啜飲完最後一滴涼茶,也坐得熱烘烘,只能垂頭喪氣的向姚氏說了聲「謝謝」走人,背影落寞得令人同情。

稍後,甘棠從後院里溜了出來,一臉的古靈精怪,不忘扮乖巧的替姚氏捏捏肩捶捶背。

姚氏怕她手疫,將她拉到身前來,笑說︰「中意棠兒的人真不少,那賣貨郎表現得可明顯了。」她輕輕的將小姑娘落在頰邊的一縷碎發夾到耳後。

甘棠輕聲道︰「我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沒關系,村里還有不少少年品性都不錯。」

甘棠仍是搖頭,美眸里滿滿的抗拒。

看著小姑娘紅潤美麗的臉龐,多麼好的小姑娘啊,心性好,樣貌佳,又識字,就不知這朵美麗的花兒最終會落在誰家?

這一日,甘棠知道姚氏不上山,要了些好吃的肉脯干就去找春花,看到忙得更月兌了形的好友,她忿忿不平,「蘇家大娘太過分了,是想累死你嗎?」

「沒事,我熬得過去的。」春花嘴上這麼說,表情卻沒有以往那麼灑月兌陽光了,日以繼夜如牛犁田般生活,再如何樂觀堅強終會被慢慢絕望。

「我真的沒辦法幫你嗎?」甘棠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春花聳聳肩,表情帶冷,「我爹就是個無用的,只能任那個賤女人使喚我,我能怎麼辦?除非我嫁人了才能月兌離這個家,雖說村里村外都有人上門提親,但那個賤女人說了,聘金一百兩,其余甭談!」

甘棠倒抽了口涼氣,氣得直發抖,「她怎麼不去搶!」

說到後來,兩人也是相看無言,岳氏這是打定主意要讓春花這一輩子當蘇家的牛,畢竟哪個人家會花一百兩來娶春花,去人牙子那里都能買好幾個花容月貌的美妾了。

甘棠垂頭喪氣的離開,還未走到宋家大宅,就看到秦玉跟馮雅捷。

「棠兒妹妹。」馮雅捷迎上前來,叫得親熱。

秦玉卻別開臉,顯然對甘棠很是不喜。

上一回指路錯誤,害甘棠獨自在山上待到天黑,大家知道這事後私下跟她說了許多馮雅捷的事蹟,說馮雅捷是雙面人,只有在姚氏跟宋鈞面前溫柔可人,在大多數人面前卻是不可一世又驕縱蠻橫,要她小心再小心。

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甘棠只能勉強壓下壞心情,道︰「馮姑娘,秦姑娘。」

「怎麼還是這麼見外?還記恨上回指錯路的事嗎?」馮雅婕看來很難過,眼眶都紅了。

甘棠看到這樣子,只能搖頭又搖手,「我早忘了,你為何要一再提醒?」

馮雅捷一噎,只能把眼淚縮回去,擠出笑容,「宋大哥最近在忙什麼?怎麼總是不見人呢?」

「不是上山就是到鎮上去了,我也很少看到他。」甘棠可沒說錯,只是沒說清楚不管上山或進鎮都是天剛擦亮的時候,就是怕踫到她們被纏上。

這回答讓馮雅捷挑不出錯,只能改變戰略拉她去玩,甘棠卻一臉為難地道︰「我還得回去幫大娘呢。」說完就走了

馮雅捷看著甘棠走遠,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

秦玉撇撇嘴,「有人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我勸你還是別將時間花在她身上,她賴著宋鈞都不夠了,還會幫你接近她?」

不管兩人嘀嘀咕咕說什麼,甘棠咚咚咚的回到宋家大宅,就看姚氏正在院里曬藥材,趕忙拿了斗笠抓了草藥幫忙。

片刻後忙完了,兩人都汗流浹背,甘棠暗暗吐了口長氣,仰頭看著天空的大太陽,抹了把臉,這天氣實在太熱了。

姚氏將斗笠放到一旁的竹櫃上,回頭看著還傻傻站在院子中央的小姑娘,喚道︰「你鈞哥哥一早出去前就在水井里放了一顆西瓜,溫度應該正好。」

這麼熱的天氣,吃片西瓜消暑再好不過了,原本還萎靡不振的甘棠眼楮倏地一亮,連斗笠都沒摘就直奔水井,正想將竹籃從井里拉上來,身後出現一只大手,一個巧勁拉了繩,瞬間就將竹籃拉上來了,居中就放著一個又圓又大的大西瓜。

「鈞哥哥你回來了。」甘棠回頭開心的叫。

宋鈞將西瓜抱起來,竹籃「咚」的一聲又落入水井里。「滿頭汗還不先擦擦,要是著了涼,西瓜也不能吃了。」他一手抱著西瓜,一手拿了小毛巾給她。甘棠吐吐舌頭,乖乖的拿了毛巾擦汗,抱著斗笠走在宋鈞身邊。

宋鈞直接抱著西瓜到曬草藥的庭院,拿了巾子擦拭西瓜,姚氏已備好長刀,宋鈞接過手,一刀刀切成片,第一片就先給眼巴巴看著的甘棠,再給母親。

甘棠坐在屋檐下,吃著冰涼冰涼的西瓜,笑得雙眼眯眯。

宋鈞拿了一片,坐在她身邊,見她吃得歡快,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發。

她一連吃了兩片,想再要第三片時被擋了,惹得小姑娘嘴唇往上嘟,以此表達不滿。

宋鈞挑了挑眉,開玩笑的握拳給她頭上一個栗暴。

姚氏看得可清楚了,那拳頭離小姑娘的頭還有些微距離,小姑娘就皺眉瞪人,引來宋鈞無奈失笑,她笑看著兩人的互動,也沒說什麼,一會兒就進藥房去忙了。

甘棠一早又找春花又與馮雅捷斗法,接著又曬藥草,實在是累了,她坐在藤椅里,夏風吹過臉上,雖然溫溫悶悶的,睡意卻愈來愈濃,沒一會兒便沉沉睡著了。

「真像個孩子,這麼熱也睡得著。」宋鈞語氣疼寵,眼神溫柔,見她額上還冒著細細汗珠,他起身拿了一旁的蒲扇,幫她輕輕揭起來。

小姑娘嘴角微揚,睡得更香甜了。

姚氏走出來一看,意有所指的笑說︰「兒子長大羅,會照顧人了。」

宋鈞心髒莫名漏跳一下,不敢看娘親調侃的眼神,但究竟為何不敢他沒敢深思,只能歸咎于心虛吧,畢竟他好像從未這樣對待過母親。

這一覺甘棠並沒睡多久,畢竟還是正午,吹拂而來的風灼得燙人,她眨眨眼醒過來,就見鈞哥哥坐在旁邊,正拿著扇子替她據風呢。

「醒了?」他看著她說。

她秀氣的打了個呵欠,坐起身來,看到他額上也有汗,想也沒想的就拿了手帕替他擦拭,再起身拿掉他的扇子,「鈞哥哥肯定手疫了,我幫你捏捏。」

「不用。」

「不行。」她很堅持,輕輕的按著,這才發現宋鈞的手臂硬邦邦的,跟自己完全不同,她很努力很認真的揉捏他結實的臂膀,好一會兒她吐了口氣,看著他說︰「換我了。」

「什麼?」宋鈞一愣。

「我的手好疫啊,鈞哥哥,有來有往是不?」她撒嬌的蹶著唇,左手敲打著自己的右手臂,是真疫啊。

宋鈞好想撫額,天知道她那不痛不癢的揉捏他根本沒啥感覺。

但見她一臉狡黠,終是不忍拒絕,無奈的伸手點點她微翹的鼻子,「你這個妹妹好麻煩呀。」說著伸手在她縴細的手臂及肩上輕輕按捏。

小姑娘一臉的心滿意足,享受的眯起眼。

一角的屋檐下方,姚氏正巧走過來,見了這一幕忍不住失笑,兒子真的是被甘棠鬧得沒脾氣了,一向懂得男女大防的他都忘了兩人之間並非真的兄妹。

想到這里,她眼楮倏地一亮,看看小姑娘笑眼中的那抹純真,再看看兒子一臉坦然的疼寵,她一直就很喜歡甘棠,如果甘棠能成為自己的兒媳婦,豈不是更好?

姚氏愈想愈覺得自己笨,明明最好的媳婦兒人選都在家里了,她還想著該幫兒子找什麼樣的媳婦。

在心里叨念自己一番,再看看時間,她笑咪咪的喊了一聲,「該做飯了。」

甘棠馬上跳起來,「我來幫忙!」

「娘休息,我去做。」宋鈞也起身。

姚氏看著兒子牽著甘棠往廚房走去,從背影看還挺登對呢!

一連幾日,老天爺難得下了幾場太陽雨,雨勢不大,卻足以讓天際掛了一道彩虹,落在綠油油的稻田邊,田園風光極為美麗。

甘棠貼心的替宋鈞準備斗笠和簑衣,但都被他笑著拒絕,「雨具還沒穿上身,雨就停了。」

這一日,宋鈞、甘棠與姚氏用完早膳,依往例,甘棠用油紙包了饅頭肉干,水壺裝了水,交給要上山打獵的宋鈞,再要備斗笠等雨具,宋鈞已經走人了。

見小姑娘氣得鼓起腮幫子,姚氏莞爾一笑,「還不到雨季,真的用不上。」

甘棠只能悶悶點頭,接著收拾一番,陪著姚氏走家串戶的行醫,一個村一個村的走動,若遇到貧戶,別說診金沒有,還得免費贈藥。

走了一上午,兩人隨意吃了乾糧喝了水,又繞到另一個村落,這里跟白水村的建築有些不同,是一座座泥牆灰瓦的宅第,有果樹園也有一畝畝水田,听得到雞鳴犬吠。

姚氏行醫多年,村人都識得她,也認識隨行的甘棠,紛紛與兩人打招呼。

遠遠的,一門前有一婦人急忙喊著,「宋家大娘,你快過來啊!還好你今兒來了,我姥姥昨晚摔了跤,痛了一整晚,睡不著呢!」

姚氏連忙加快腳步,甘棠牽著驟子跟上。

片刻後,姚氏跟甘棠就進到這座竹籬環繞的大宅子,一進院見到兩株桃花,另一邊還有一個竹棚子,放了不少農器,不遠的屋里听到哼哼喊痛的蒼老嗓音。

姚氏跟甘棠在婦人的招呼下連忙進屋,只見一名老婆婆斜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

姚氏連忙看了老婆婆的腳,再把了脈,確定只有腳腕子月兌臼,于是先轉移老人家的注意力,接著手上一轉一動,便將月兌臼的骨頭給接上了。

甘棠崇拜的看了姚氏一眼。

姚氏又交代她從藥箱里拿出夾板,接過手後固定好老婆婆的傷處,又拿了消炎的丸藥,讓婦人端了茶水和著藥讓老婆婆吃下,「這樣傷口好得快。」

「這幾日姥姥嫌天熱火氣旺,還說她眼楮老是霧霧的看不清呢。」婦人又說。

「行,我拿幾樣清火明目的藥草,你一天讓姥姥喝一份,三天後癥狀就能緩解了。」

婦人千恩萬謝的將人送出去,給了一點銅錢,尷尬的再給了一籃雞蛋。

姚氏只拿了雞蛋,推回銅錢,便帶著甘棠走了,等離那家遠了,才跟甘棠說︰「她們日子不好過,那幾個銅錢也許就是全部家當。」

「大娘真善良,好心會有好報的。」

「是嗎?」姚氏語氣反而變得沉重。

甘棠便驚覺自己說錯話,低頭搗嘴,知道姚氏這是想起失蹤的丈夫跟大兒子了。

兩人一路慢慢的牽著驢子回到宋家大宅,此時夜暮低垂,屋里讓霞光照得橘紅,甘棠一路奔到廚房,卻沒見到宋鈞的身影。

宋鈞這幾天替家里添了不少乾貨,整整齊齊吊在廚房的牆面上,有火腿、乾牛肉、乾羊肉、臘肉臘鴨等,另一邊一人高的食櫃里更放了不少核桃松仁乾棗枸杞,宋鈞直言,若他不在也方便母親烹煮。

姚氏晚幾步進來,見小姑娘一臉失望,便刻意開口,「鈞兒對棠兒比我這親娘用心多了。」

姚氏開玩笑的大吃乾醋,讓甘棠不好意思地挽著她的手臂直撒嬌,「鈞哥哥備這些又不是單單煮給棠兒吃的。」

還真是大實話,小姑娘味覺遲鈍到不行,可不是便宜了她這個當娘的?

不過今天太累了,她可沒力氣做大餐,簡單做了薛薦,去梳洗吃了些後,說要先打個盹卻直接睡著了。

宋家大宅有幾處點著燈,甘棠洗了澡就倚著門等宋鈞,等半天也沒盼到人。

她回到廚房,灶上的薛薛早就不熱了,趕忙動作起來,先架爐火,再往灶里堆柴,要先挑細又乾燥的,待點著火後再添些稍粗的木柴,火大了之後丟幾根粗柴,再開始蒸薛歸。甘棠想著這樣吃太乾,就簡單的又煮了個雞蛋羹,就听外頭傳來宋鈞的喊聲,「娘,棠兒,我回來了,我先回屋里洗澡。」

「好。」甘棠忙回了一聲,繼續灶上的活兒。

不過一會兒,梳洗完換好乾淨衣服的宋鈞走了進來,看到桌上已放了熱薛養跟雞蛋羹,「我娘睡了?」

「嗯,大娘今天太忙了。鈞哥哥先吃,我還有事忙呢。」

「等——」他話還沒說完,小姑娘已經跑出去了。

這一跑甘棠就跑到了雲開院,她知道姚氏雖忙,但不忘在入夜後幫兒子巡屋子趕蚊子,雖然宋鈞已經說了好幾回他可以自己來,但今晚姚氏累到睡著了,她就幫著做。

她先到他房里紮了蚊帳,房間外雖然種了防蚊草和艾草,但還是會有調皮的蚊子鑽進來咬人,她拿著蒲扇將蚊帳內的蚊子趕了趕,確定沒蚊子了,松了口氣,累得癱平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當宋鈞四處找不到她,回到房里,便看到睡在自己床上的小姑娘,額上有汗珠,再見她松開的手上是一把蒲扇,就知道她剛剛在忙什麼。

他忍俊不住的輕聲一笑,先拿毛巾輕拭她額上的汗水,再拿起她手上那把蒲扇,小心的坐在床緣,輕輕的替她打扇。

小姑娘睡成大字形,因睡得熟,粉唇兒開開,露出整齊的小貝齒,一副無害純真樣,莫名的讓宋鈞想到小白兔。

第二日,佔了宋鈞床鋪的甘棠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過來,愣了愣,她連忙起身穿鞋就往外跑,卻見院子里多了幾只皮毛雪白的可愛小白兔。

姚氏正蹲著,拿著不知哪摘來的一把女敕草喂食,一听到腳步聲,她抬頭笑說︰「你的鈞哥哥天沒亮就上山去抓下來,說是送你的,這免子個性溫馴,給你玩呢。」

甘棠走到她身邊蹲下,有點兒尷尬的問︰「鈞哥哥人呢?我昨天睡他那兒……」

姚氏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話在大娘這兒說就算了,可別拿到外頭說,會讓人多想的。」

她也知道自己說太快,粉臉一紅,「嗯嗯,鈞哥哥不會一夜都沒睡吧?」

「宋家大宅就是房間多,他去別間睡了,還叫我照看你呢,說你……」姚氏一想到兒子紅著臉的模樣,忍不住就想笑,養了這麼多年,她還是頭一回知道,原來兒子也是會臉紅害羞的。

「說我怎麼了?大娘笑什麼?」甘棠急了,她不會睡熟時干了什麼蠢事吧?姚氏忙止住笑,「沒事,只說你睡姿有點麻煩,怕你翻下床呢。」

兒子話說得隱晦,但甘棠受傷時她可是照看過她一整夜,知道小姑娘睡姿不好,應該說貪涼。

當時雖說天氣冷,但屋里燒了炭,小姑娘睡熱一處就尋另一處睡,一晚就在床上轉了好幾遍,中間索性將內衫拉開好幾回,還是她幫著穿好,並用溫毛巾擦拭,小姑娘才乖巧的又睡了會兒。

這陣子小姑娘陪她上山,吃得也多,身材雖依舊縴細,個兒也沒長高多少,但前襟可不輸春花了,兒子怕是不小心看到了,才會臉紅耳根紅的,但這事的確不好說破,畢竟兩人並非夫妻。

甘棠手里抱著宋鈞送的小白兔,只想著等鈞哥哥回來要問問他,她的睡姿究竟是怎樣的麻煩?

「就是翻來翻去,鈞哥哥都要以為你是不是沒洗澡就睡了。」

「我洗了,只是幫你趕蚊子才又流汗的。」她不平的抗議。

「那是鈞哥哥誤會了,抱歉。」他一回答完,轉身就忙活兒去了。

就這樣?怎麼可能?甘棠不依不撓的逮著人就追問,沒想到宋鈞始終避而不談,強調真的沒什麼事。

但她卻發覺姚氏看著宋鈞時笑得特別歡快,然後他總是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再顧左右而言他,每當此時姚氏就會笑著轉開臉。

「到底有什麼秘密?我也要知道。」她大聲抗議。

姚氏笑著搖頭,宋鈞連忙找藉口跑了。

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但不管她怎麼軟磨硬泡,他們母子倆一條心,不說就是不說。

小姑娘這下拗上了,再怎麼說都是家人啊,他們怎麼可以將她排除在外?

于是這一日,甘棠刻意將宋鈞擋在他下山後必走的一條小道,四周多是田地,她就看他怎麼跑!

宋鈞頭疼啊,看著甘棠倔強又美麗的小臉,強調真的沒什麼秘密,無奈小姑娘就是不信。

「鈞哥哥跟大娘不疼我了。」這是要動之以情了。

宋鈞知道這小姑娘很狡黠,正困擾時,眼尖的看見一個他最近頻頻閃避的身影正往這里走來,便對著甘棠道︰「鈞哥哥必須走了,馮姑娘在你後頭,正往這里來。」

甘棠下意識回過頭去看,還真的是,但再回頭,哪里還有鈞哥哥的身影?

她生氣了,好不容易找個地方堵住宋鈞,雖然同在宋家大院,但因為屋子多,宋鈞又會輕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避開她,反正就是見不到他,連吃飯時也在她之前或之後用,時間掐得可準了。

因而,這會兒見到故意娉娉婷婷走過來的馮雅捷,她真的沒法子給好臉色。馮雅捷微微蹙眉,「棠兒妹妹,你真記恨了?那天還是我忍著腳痛去找宋大哥報信的,不然你以為他們會那麼快上山去找你?」

她不忘提及這事想索討恩情,卻更讓甘棠厭惡,誰挖坑給誰大家心知肚明,每見一回就要提一回,何必呢?

「是啊,真感謝你。」她丟了話轉身就走。

馮雅捷可沒打算這麼簡單就讓她走,快走幾步擋住她的去路,逼得甘棠不得不往田埂邊上走。

馮雅捷跟在她後面拼命解釋,見她仍舊不理,火氣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抓住甘棠的手臂,欺近她怒道︰「你好好的去跟宋大哥解釋清楚,明明是你听錯話,但現在他都不理我,遠遠見了我就走,一定是你說了什麼!」

「我什麼都不用說,你本來就是壞心腸的人。」甘棠口氣篤定。

她是失憶可不是傻,何況有多少人說她不好啊,那些人平時的為人她清楚的很,並不是會隨意亂造謠的。

馮雅捷咬牙,彷佛也察覺到再怎麼討好甘棠也不會買她的帳,態度瞬間轉為高傲,「不管怎麼樣,宋大哥是我的。」

「才不是你的!鈞哥哥是我的,還有我未來大嫂的,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你!」甘棠不甘示弱地道。

馮雅捷臉色漲紅,「那你看著好了,我一定會嫁給他,到時候我成了你嫂嫂,馬上就將你嫁出去,讓你再也無法在我們面前亂晃!」

甘棠一想到若真如馮雅捷所願,她就再也不能留在宋鈞身邊,眼楮莫名刺痛起來,想也沒想就伸手用力一推。

馮雅捷哪里會想到,看來乖巧的小姑娘竟然不打聲招呼就動手,毫無防備下,她驚叫一聲,身子往後跌落田間,渾身沾滿爛泥。

她急急坐起身,看著自己一身泥淳狼狽,又氣又怒的指著甘棠,「哼,表面看來純真無害,其實根本壞心腸,你這樣推我,若是讓宋大哥知道了,看你怎麼辦!」

「不要讓他知道不就好了?」甘棠沒好氣的道︰「當然,若他知道,一定是有人長舌了,現在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你,只要鈞哥哥知道了,我就將剛剛你說的那些話告訴鈞哥哥,讓他對你的印象更差。」

馮雅捷氣到語塞,咬牙切齒的爬上田境,上前就要報復,殊不知小姑娘這陣子又是練拳又是頻頻走動,身手靈敏的一個閃身,馮雅捷收勢不及,摔下另一邊的田埂,這次臉部朝下,再抬頭便是滿臉泥漿,連五官都看不清楚,氣得她邊撥甩臉上的泥漿邊罵人。

甘棠這下可解氣了,理都不理她,繞過另一條田埴,再穿過一座小竹林,就可以往宋家大宅去,殊不知才到竹林,竟見到稍早跑走的宋鈞正嘴角帶笑的看著她。

糟了!她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下不遠處的田壤,鈞哥哥不會看到了吧?

「我知道了,你說怎麼辦?」宋鈞馬上解了她的疑惑。她猛地回頭瞪大了眼,「鈞哥哥真看到了?」

「嗯,不該听的話也听到了,你說怎麼辦?」他模模她的頭,「我等你告訴我,想一想,過幾天也沒關系,先回家吧。」

她咬著下唇,垂頭喪氣的走在他身後,偶而又抬頭看著他偉岸高大的背影。

怎麼辦?她推人就是不對,還被他看到了,他會不會認為自己跟馮雅捷一樣壞而討厭她,再也不理她?

光這麼想,她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了起來,她好怕鈞哥哥討厭自己……

宋鈞沒想到自己這麼說嚇壞小姑娘了,他的本意是經由這事,小姑娘就不會纏著問那個無法說出口的秘密,他也不必時時避開她。

落日下,霞光照耀大地,如一層薄光籠罩在山林村落,甘棠的肩膀愈加垮下,倒是走在前頭的挺拔身影被光影拉得長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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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9 00:03: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攛掇地痞做惡事

姚氏覺得宋鈞與甘棠的互動變得很逗趣,先前是宋鈞躲著甘棠,這幾天倒是反過來了,不過她沒有多問,若需要她幫忙,她相信甘棠自己會開口。

這一日,小姑娘倒是不躲了,大大方方的進了廚房,宋鈞只看了她一眼,繼續專心的往鍋里下面。

宋鈞做面食是一流的,面條切得粗細適中,吃來彈牙有勁道,再加上蔬菜清湯,兩片滑溜肉片,一顆荷包蛋,好吃得不得了。

宋鈞吃了兩碗,甘棠認真吃了一碗,姚氏也吃了一碗,見小姑娘收拾清洗好碗筷,就像赴戰場的戰士,小臉蛋兒繃得緊緊的,小心的看了自己一眼……

「我去午睡,你們兄妹慢慢聊。」眼楮利又識時務的姚氏笑咪咪走人了。

飯廳里頓時靜了下來,宋鈞仍坐著喝茶,看著小碎步的走一步停一步,終于挪移到他身旁的甘棠,大大的做了一個深呼吸,又低頭,再抬頭,終于開口——

「鈞哥哥,我是來自首的,我為我做的事認真反省過,雖然不對,但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還會那麼做。」她咬咬下唇,又勇敢的道︰「人可以善良,不能當個濫好人,這樣會讓對方得寸進尺的。」

宋鈞倒沒想到她有這麼一顆玲瓏心,不禁有些驚訝。

她輕咳一聲,一臉認真的又說︰「所以,鈞哥哥對我好,我就會溫情回報,對我不好的,我會給一次機會,若不改過,我就會不客氣的反擊回去。」

「所以馮姑娘這是招惹你第二次了?」

她濃密的長睫一掀起,露出那雙點漆動人但含著不滿的眼眸,「對啊,還不是因為鈞哥哥這張桃花臉惹的禍,哼哼。」說白了,罪魁禍首不就是他嘛。

「居然對我不開心?」他又好氣又好笑,「惹棠兒的可不是我。」

「但禍源是鈞哥哥啊,長得這麼招人,當然,馮姑娘是絕對配不上鈞哥哥的。」她說得斬釘截鐵。

「那你說說,誰配得上?」他半開玩笑的反問她。

甘棠皺著好看的柳眉,想了又想,搖搖頭,苦惱的道︰「現在想不出來,等想出來後再告訴鈞哥哥吧。」

他想也未想的去捏捏她挺翹的鼻子,「怎麼問你都能回話,去書房寫寫字,也練練性子,娘說你這幾日心火又燥了。」

他知道她最近跟春花走得近,看春花老是吃不飽也睡不好,還會將自己的吃食偷偷藏了一份拿去給春花吃。

他跟母親對此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春花的日子的確過得很不容易,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們也干涉不來。

甘棠也清楚,春花已經認命了,她卻無法不替她抱不平,春花人那麼好,憑什麼一家子的重擔全都要壓在那瘦削的肩膀上?馮雅捷心地那麼差,卻天天吃飽撐著來找磴,命運如此大不同,她怎麼能不冒火?

甘棠也知道自己要靜下心,乖乖跟著宋鈞來到他的書房,將墨磨好了,努力讓心情平靜下來。

宋鈞敏感的聞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耳尖驀地一紅,腦海浮現那天的畫面,嚇得他急急收斂思緒,暗自做幾個深呼吸,這才拿起毛筆蘸了濃濃的墨汁,專心下筆。

宋鈞的字極好看,銀鉤鐵畫,字跡十分端正。

甘棠移身坐到他對面,挑了毛筆架上的一枝狼毫,沾沾墨,也跟著落筆。

她寫的也是一手好字,初見時宋鈞還很驚艷,讓她很不好意思,但因為失憶,到底怎麼練的她也答不上來,兩人就揭過不談了。

只是,這會兒她字寫得倒是歪歪斜斜。沒辦法啊,盡管事情過了好幾日,但馮雅捷說的那一席話始終盤旋腦海,像紮了根似的,怎麼都甩不去。

「想什麼?」宋鈞毛筆尾巴朝前,輕輕點了小姑娘光潔的額頭。

她一手踫額頭,另一手放下毛筆,苦惱地道︰「鈞哥哥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我听說長嫂如母,是不是她也能決定我嫁人的事?如果哥哥的妻子要我走,我也得走對吧?」

甘棠思緒繁雜,發覺她似乎已經把他視為自己的人,若將他讓給別的女人她還真舍不得……

「傻瓜,鈞哥哥還不想娶妻,就算要娶也會娶一個對你好的女子,不管是誰,只要敢欺負你,鈞哥哥絕不會放過,還有,不管你有沒有嫁人,這一生鈞哥哥都會一直護著你。」

他說得真摯,事實上,從救下她的那天起,他便將她劃到自己的保護區內,她的快樂悲傷都是他的責任。

聞言,甘棠大大的松了一口氣,覺得籠罩在腦袋的烏雲都散去了,一如外面晴朗的好天氣,她重新提筆沾墨,輕輕松松的寫了三個字——鈞哥哥。

宋鈞一眼看過去,忍不住笑了,小姑娘一張大紙上寫了好幾行,卻是同樣的三個字,莫名的,他又想到那一夜的畫面,連忙又低下頭,將那一幕拋諸腦後,要自己再也不要想起。

接下來的日子,于甘棠來說雖然一成不變,但身邊有親愛的家人圍繞,她覺得每個日常都很幸福,只要不去想她最好朋友的糟心事。

反之,馮雅捷天天盯著他人的生活,每每見到宋鈞跟甘棠、姚氏一家過得和樂融融,再看到宋鈞疼寵甘棠的言行舉止,還有兩人相視而笑的刺眼畫面,她的一顆心就揪著疼,上回算計甘棠的事沒傷到甘棠半分,反讓自己被厭惡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夜里難寐,白日焦躁,心里的怨恨也愈積愈深,她跟宋鈞是青梅竹馬,她喜歡他更是白水村眾所周知的事,她不顧女子矜持倒追,他屢屢拒絕不說,如今還跟一個來歷不明、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臭丫頭同進同出!

馮雅捷心頭的一把妒火日以繼夜的熊熊燃燒,卻遲遲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出口,只能腸枯思竭的想方法,總算,她想到了,這一日,她拿了些碎銀子交給秦玉,小心的交代一番。

秦玉笑了笑,「我知道了。」

翌日,村里最愛長舌的三姑六婆就出動了,走到哪兒就說起甘棠的壞話來。

「宋家說來也算是咱們村里的大戶,人丁雖然少了,但宋家大宅多豪華啊,這甘棠若是從假妹妹變為小嬌妻,就真的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別說胡話,宋鈞真當她是妹妹的,這些年多少好姑娘往他面前湊,誰讓他看上了?雖然甘棠生得是花容月貌,但那些姑娘難道就長得丑嗎?若要說他倆真有什麼,肯定是甘棠用了手段,大家只是面上不說,私下說得可難听了,我要是甘棠啊,就該收拾東西走人,別為難宋鈞。」

「說的也是,真是看不出來,甘棠外表看來天真無邪,誰知道竟然是個狐媚子,人啊,果真不能只看表相。」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有奚落,有嘲諷,也有挖苦,一方面是拿了錢得干活,一方面也是嫉妒,宋家連一個不知身分來歷的姑娘都能疼得如寶貝疙瘩,怎麼不分一些給自家的閨女?

當然,幾個拿錢的婆子說閑話也是看人開口的,畢竟說壞話還是要背著人的,哪敢當著當事者的面,就連與宋家交好的幾戶人家也是能避則避,于是在村里傳來傳去的流言,宋鈞、姚氏及甘棠愣是沒听到半點風聲。

但處在流言中心的甘棠已然察覺到不對勁,像是原本三三兩兩聊著天的村民,一見到她就突然全數噤聲,雖然還是會跟她打招呼,但臉色不太對,有些人的神情甚至帶著鄙視,讓她十分困惑。

平心而論,甘棠的確是美人兒,白水村里不是沒有男孩動心,其中也包括一群地痞流氓,這事兒馮雅捷是知情的,因而她不忘再丟一把碎銀子,讓秦玉將甘棠私下與宋鈞相處時很主動之類的話傳到他們耳朵里。

村里的人對這幾個行事荒唐的地痞都不待見,因他們在鎮里、村里都會打架鬧事,尤其愛佔姑娘家便宜,甚至曾有姑娘被他們聯手欺侮失了清白,被關進大牢,但他們就是潑皮無賴,被關也不怕,出來了還繼續作惡。

馮雅捷很清楚這些人在听到這些消息後會干出什麼好事,一旦甘棠成了破鞋,應該就沒臉留在宋鈞身邊了。

那幾個地痞流氓半個月前才剛從牢里出來,在景水鎮上成群結黨的行動,不時向攤商收些保護費,再走走青樓,日子過得還算滋潤,卻在某天上茶樓喝茶時,听到隔壁有人聊起甘棠的事。

他們對甘棠早就起過色心,但因為顧忌宋鈞不敢妄動,卻沒想到原來美人兒自己就是個騷的,還有主動勾引人的手段,難怪連一向謹守男女大防的宋鈞也「妹妹、妹妹」喊得那般親熱,可見甘棠的手段一定比青樓女子來得更好,不然怎麼焙得熱宋鈞這塊又臭又硬的大石頭?

他們腦中浮想聯翩,全是婬穢的畫面,忍不住猛吞口水,覺得胯下的那話兒都在叫囂了,色膽兒也頓時肥了。

于是幾個人仔細策劃後偷偷溜回白水村,遠遠的盯了甘棠好幾日,終于讓他們逮到機會行動。

這日,甘棠拿了肉干去找春花,見春花只吃了兩口又要忙著干活兒,她想幫忙春花又不願意,只能陪在一旁聊起了姚氏近幾天行醫的過程。

驀地,一個熟悉又尖銳的叫聲傳來,「小賤蹄子還在混!今天不想吃飯了?」

岳氏橫眉豎目的從屋里走出來,一看春花跟甘棠在閑聊,抓起掃帚就甩過來,春花連忙靠向甘棠,那把掃帚就重重砸到她後背上,痛得她悶哼一聲。

她推著甘棠,「你快走,賤女人又發瘋了。」

甘棠只能趕快跑,但又不放心的回頭,見岳氏抓了棒子又追上去要打,春花一邊跑一邊催著她快走,她只好抹著眼淚跑開。

春花見好友跑遠了,這才奮力搶下岳氏手上的棒子,冷冷的道︰「再打下去,這些活兒都你自個兒干吧。」

岳氏瞧春花豁出去的模樣,頓時有些怕了,「快、快去做事,做不完今晚也別進屋!」說完啐了一口,轉身進屋。

不一會兒,屋里就傳來岳氏罵罵咧咧的聲音,還有蘇老爹的叫喊,「你怎麼搶我的煙桿子,還敢打人?行行行,給你打,打完把煙桿子還我。」

春花認命的在屋前繼續曬野菜,突然,她在地上看到一個荷包,認出這是甘棠很寶貝的東西,說是宋鈞救她時就掛在她身上的,丟了一定會很著急。

于是春花想也沒想就將荷包揣入懷里,順著甘棠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只是剛過竹林,她臉色刷地一白,急急煞住腳步,蹲子,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偷偷望過去。

那些家伙是什麼時候回到村里的?

幾個地痞流氓在甘棠跑進竹林時就將她團團圍住,神情邪惡地靠了過來。

「你們到底要干什麼?」甘棠努力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靜。她是見過這些人的,村里人都不喜歡他們,姚氏跟宋鈞還特別提醒過,只要看到他們就遠遠繞開,但這會兒主動圍住她究竟想做什麼?

「哥哥們當然是想『干』什麼才來找你啊。」

「沒錯,哥哥們就是為你這個美人兒回來的,打算好好滿足你。」

地痞們邪笑著,還以手肘互敲一下,看著她的表情色迷迷的。

「我听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她愈來愈不安,一步步往後退。

「不懂沒關系,把我們當成你的鈞哥哥就行了,我們這幾個哥哥的床上功夫也很好,絕對強過你的鈞哥哥。」其中一人咽了下口水。

「是啊,看是嘴上功夫,還是那個——」男人雙手做了個猥褻的動作,面露婬邪之色。

甘棠瑟瑟發抖,她到底該怎麼辦?

白水村里不過幾天就充斥著甘棠的各種謠言,有些與宋家交好的也听到了,若置之不理,這些傳言不斷被添油加醋,愈傳愈離譜,只怕要生生逼死一個好姑娘了。

所以,有兩個宋鈞的朋友特地跑來告訴他,這兩個大男人還是听到妻子轉述才知道的,他們雖然跟甘棠不熟,但宋鈞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哪會不清楚,再說,這些謠言完全針對甘棠,把她幾乎說成浪蕩女,連他們听了都不忍心,很想揮拳揍那些碎嘴的人。

宋鈞沉默的听著好友們忿忿不平的說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言,臉色沉得能滴水了。

「我們知道小姑娘不是那樣的人,大家都清楚,你也別多想。」友人們拍拍他的肩膀,先行離開。

宋鈞沉沉吸了一口長氣,正要出門去是哪個人亂說話,就見春花跌跌撞撞的推開大門跑進來。

撞見那幾個地痞將甘棠圍起來,她又驚又怒,但也還保有理性,她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哪里打得過他們,只好拼命跑來找人,好在老天爺保佑,宋鈞在家。

雖然某個畫面又浮現腦海,但她知道此時此刻只有宋鈞能救甘棠,便喘著粗氣比著外頭道︰「呼……呼……快快,甘棠出事了,就在田埂後面的竹林里!」

宋鈞臉色一變,直接掠過春花,施展輕功往後方竹林而去。

春花狠狠再吸一口氣,拔腿拼命追過去。

錯落的竹林間,宋鈞遠遠就見甘棠被幾個嘻皮笑臉的地痞圍在中間,他認出其中有兩個曾經在武館當過武師,但因偷錢上青樓被辭退,之後進出牢獄多回,沒想到才出來幾日又回到村里鬧事!

宋鈞黑眸霎時有戾氣迸出,他身形挪移至那些人面前,揮出挾裹著內力的拳頭,瞬間將他們打得皮開肉綻。

在宋鈞痛打這些人時,春花也跑來了,見甘棠狼狽的跌坐在地上頻頻發抖,連忙來到她身邊跪坐下來,伸手將她抱入懷里,氣喘吁吁的道︰「沒事,沒事了,你的鈞哥哥在打壞人了。」

宋鈞原本打了一輪想收手,但在看到顫抖的伏在春花懷里哭泣的甘棠後,他黑眸再度迸出殺氣,嚇得傷痕累累的幾人連忙跪地求饒,即便磕到頭破血流也不敢停,因為他們看出來了,宋鈞是真的想殺了他們!

宋鈞冷冷地道︰「再讓我看到你們出現在我們面前,我便卸了你們一腿一手,再挖個洞將你們丟進去,滾!」

幾人听到最幾那一個「滾」字,不管再痛都撐著身體爬起,踉踉蹌蹌的奔逃而去。

宋鈞走近春花向她道謝,卻見她臉色蒼白,急急搖頭,「不謝,不用謝。」

他蹙起眉,覺得她有些奇怪,但沒心思多想,馬上看向抽抽噎噎的甘棠,不舍地問︰「棠兒還好嗎?」

甘棠忍著淚點點頭,「那些人想對我做壞事,我一直告訴他們鈞哥哥的功夫很厲害,所以他們沒敢踫我,卻一直說渾話,嗚……」

宋鈞緊緊握著她的手,「還好你這麼說,他們才不敢輕舉妄動。」

春花將她撿到的荷包交給甘棠,「沒事了,對不起,若不是來找我,你也不會遇到這種事情。」

「不甘你的事,他們說了……」她語帶哽咽,難過得說不下去。

「說什麼?」春花要干的活兒太多,唯一會來找她的也只有甘棠,岳氏又是眾人嫌的,那些傳得天花亂墜的謠言也不會有人傳到她這兒,因此她也是狀況外。

宋鈞卻不讓甘棠說了,「我先帶你回去。」他頓了一下,看了春花一眼。

「我沒事,我自己回去就好,棠兒就勞你這哥哥多看顧,我看她嚇壞了。」春花本想追問,但想想那肯定沒好話,就不問了。

她揮手向甘棠道再見,快步跑了,雖然這次宋鈞痛揍的是該打的壞人,但那雙想殺人的黑眸還是讓她看了心驚膽戰,想起一個很不好的回憶,就是因為那次讓她從此對宋鈞產生了極大的懼意。

宋鈞原本牽著甘棠走,但余悸猶存她的腳步虛浮,他索性將她打橫抱起,施展輕功特意繞人少偏僻的路返回宋家大院,小心翼翼將她放到蘭竹院的床榻上。

「棠兒一定嚇壞了,鈞哥哥去幫你燒盆熱水,讓你洗漱一下,再好好休息。」

甘棠點頭,強忍著眼中將掉不掉的淚水,巴巴的看著他離開。

不一會兒,宋鈞備來熱水,卻見小姑娘已哭成淚人兒,他連忙放下手上的兩桶水,轉身坐上床緣,一手握住她微涼的小手,一手為她拭淚,「怎麼了?是哪里不舒服還是受傷了?快跟鈞哥哥說。」

甘棠頻頻搖頭,淚水不停從頰上滾落,「鈞哥哥,他們說我……我……我到你的床上勾引你——」

他神情認真地打斷她,「清者自清,那些人渣說的話你根本不必在乎。」

「可是我在乎的人也因為我被污了,我很難受啊!鈞哥哥,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那些話好難听,他們說滿村子的人都在傳……我沒關系,但說到鈞哥哥就不可以!不可以!嗚嗚嗚……」她攥著雙手,痛哭出聲。

見狀,宋鈞再也忍不住的將她擁入懷里安慰,「小傻瓜,這不是你的錯,別怪自己,鈞哥哥舍不得。」

「我真的好難受,鈞哥哥……」

那些話句句都像把刀子往甘棠心窩里扎,她真的不懂,為什麼那些人要將他們的關系說得那麼骯髒?

她淚水一滴滴滾落,看得宋鈞心都疼了,他一手握著她冰涼的小手,一手拍撫她的背,直到懷里的哭聲漸息,呼吸慢慢變得均勻,他才小心挪動僵硬的身子,輕輕將她放回床上。

看著熟睡的她臉上猶有淚痕,睫毛亦有濕潤的淚珠,他抿緊唇,拿出帕子俯身為她拭淚,又盯著她的睡顏好一會兒,這才起身出去。

他輕聲關上房門,一回身就看到母親著急的迎面走來,「棠兒——」

「娘,她睡著了。」他連忙壓低聲音。

姚氏看了他身後關上的房門一眼,也跟著將聲音放低,「娘這幾日都不在村里,今天林姥姥的病情穩定了,我才回村子就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言,這到底怎麼回事?你都在啊,沒听到那些針對棠兒說三道四的荒唐話嗎?」

「娘,這種話誰敢在我面前提?」宋鈞苦笑,若不是好友听到趕來告知,甘棠的名聲還不知道要被敗壞成什麼樣子,那幾個地痞一定也是听到那些傳言才會回來。

想到這里,他示意母親先離開,到了外頭才將竹林里發生的事告知母親。

姚氏看著兒子自責的神情,輕聲安慰,「這事要怪就怪傳出這些荒誕不經傳言的人,不行,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棠兒。」

進去甘棠的房間,姚氏放輕步伐走到床前,看著小姑娘睡著了,眉頭仍攏得死緊,還抿緊唇,她喉頭不由得一酸,緊憋著一股子氣快步走出去,再輕聲將門給帶上,仰頭看天,拼命的吐著濁氣,轉身就要出門。

宋鈞擔心的喊了一聲,「娘……」

「沒事,我就是去問問,到底誰的舌頭那麼長!」姚氏脾氣一向溫和,但這回是真的踩到她的底線了。

她往村里頭聊天的聚集地,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松樹下走去,果不其然,還沒走近就听到幾個長舌婦正七嘴八舌的說著宋鈞打了那幾個村里敗類的事,還不忘再詆毀一下甘棠。

「這也不能怪他們,小姑娘本身不檢點,才讓那幾個地痞流氓心癢癢,說到底還不是她自個兒招惹來的。」

「是啊,要是她潔身自愛,哪有這些破事?」

幾個婆子嘴臉丑陋,愈說愈起勁,將甘棠唾罵成是特意幻化成人形接近宋鈞,要吸人精魄的妖魔鬼怪。

「你們到底是哪只眼楮看到我家棠兒不檢點?」姚氏怒視著這幾個舌頭忒長的碎嘴婆子,她一個個指著開罵,氣得渾身發抖,「她又是幫家里干活,又是陪我上山采藥,就怕自己做得不夠,報答不了我們的救命跟收留之恩,這樣善良又貼心的小姑娘,你們這些黑心肝的卻肆意毀壞她的名聲,就不怕死後下地獄受拔舌之刑嗎?我姚氏在此說了,你們這些人往後若有病痛,我連一根藥草也不給!你們自求多福吧!」

她怒不可遏的將眾人狠狠的教訓一頓,這才氣呼呼的回去。

大松樹後方,馮雅捷看著姚氏對甘棠的百般維護,眼中有著藏不住的狠戾之光。

宋鈞讓他的人去查出傳言的源頭,然後隔日特意請馮村長將所有村民都聚集過來。

馮村長家前的空地上架起一個小小高台,宋鈞走了上去,俯視下方的村人,一一掃視過才開口,「這般叨擾各位,宋鈞先說一聲抱歉。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是針對那些近日亂傳不實謠言的村人,我跟棠兒妹妹之間清清白白,你們自己思想骯髒,說出的話就跟糞坑里的糞一樣臭,嘴巴一張一合就傷害了一個單純的小姑娘,很得意嗎?若他日如此污穢不堪的傳言說的是你們的妻女或親人,你們難道也不在乎?」

村民們一片肅然,其中不少漢子都看向自己身旁愧疚低頭的婆娘,他們在知道自家婆娘也是搧風點火的人之一後,不是罵了就是趁夜痛打一頓。

宋鈞說完自己要說的話,繃著一張俊顏看向在高台右側等待的馮村長。

馮村長點點頭,跟著走上高台,神情肅穆地道︰「咱們村里雖然偶有一些小爭執,但都是無傷大雅的事,這些搬弄是非的謠言都不許再傳了,再傳就趕出白水村!若有人不服,咱們就直接上衙門,絕不寬貸!」

馮村長說到這里,突然感受到身旁射來兩道犀利冷光,他渾身一顫,這才發現還有話沒說完,他握拳輕咳兩聲,繼續道︰「當然,甘棠太委屈了,被那些謠言所累,好在沒有鑄成大錯,不然欺辱一個失憶孤女的事兒傳出去,咱們白水村的臉面都沒了!那起心造謠之人其心可誅,咱們要刨根究底,徹查到底,將罪魁禍首送到衙門去!」

當他話語一歇,那兩道灼人的冷光才消失,馮村長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宋鈞這小子一向溫和,這次可真是把他惹火了,還硬要他背上這麼一大段話。

說完這些話,他總算能讓人都散了,該干麼干麼去,卻不知听到這些話最害怕的人正是自家閨女。

馮雅捷惶恐不安,視線落在神情冷硬的宋鈞身上,一見他冷峻的目光望過來,她猛地低頭,直至村人三三兩兩散去,她都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眼。

回到房間,一想到宋鈞那不同以往的冷厲神情,她竟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額上也冒出冷汗。

宋鈞還不知道那些傳言是她攛掇秦玉去散播的,但一旦查下去,他知道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不行,在宋鈞知道之前,她一定得想法子將兩人的婚事先定下來!

于是她思索再三,去見了父親。「爹,這事鬧得這麼大,不正是因為宋鈞的婚事還沒定下來嗎?他說他跟甘棠清清白白,但很多時候姚氏都不在家,孤男寡女同處在一個屋檐下,總是會讓人多想、說閑話的。」

馮村長模模下巴,點點頭,「嗯,是這個理。」

「所以我說爹,你找媒人去提提我跟宋鈞的婚事,好不好?」馮雅捷撒嬌著扯了扯父親的衣袖。

馮村長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女兒的畫風可從來不是這一款的,就是一個驕縱刁蠻的丫頭,現在裝成這樣他快嚇死了。

看到父親這副沒用的懦弱樣,馮雅捷心中鄙夷,但神情仍是柔弱中帶著哀求,「爹明明知道的,我心悅宋鈞已久。」

馮村長頭皮發麻,說話都不利索了,「女、女兒啊,這事、這事總得男方主動,怎麼能由我們女方出頭?更何況宋鈞對你……」

全白水村都知道宋鈞不喜歡他家閨女,能躲就躲。

馮雅捷眼眶微紅,「爹,難道你不喜歡他當你的女婿?」

馮村長腦海浮現宋鈞的樣貌,即使穿著普通布衣依然俊美出眾,有誰會不喜歡這樣一個大好青年?

「喜歡是喜歡,可是……」

「爹既然喜歡就要主動點,說不定就成了,女兒又不是無鹽之貌,還識字呢。」她對自己的條件很有自信,畢竟村里村外來說親的人也不少。

馮村長還是搖頭,「姚氏不會插手兒子的婚事,宋鈞更是有主意的人,你別再提了。」

他可是看著那小子長大的,看似對什麼人都好,但只要他堅持,誰也別想逼他讓步,更何況是婚姻這等關乎一輩子的大事。

雖然自己的女兒在村里也是排得上名的美人兒,但緣分這事兒是月老牽的線,他沒轍。馮雅捷當然不能接受父親的拒絕,當晚就在家里大鬧一場,硬逼著馮村長派人到宋家去議親。

馮村長被鬧得抓狂,怒罵女兒一頓,氣得都要拿藤條了,但他到底心疼女兒,加上老婆溫氏在旁邊柔聲勸著,始終下不了手,沒想到卻讓女兒愈鬧愈過分,一意孤行不說,還鬧著要死要活了。

溫氏淚眼汪汪,她拗不過女兒,只好改勸丈夫,「你就順了她的意吧,何況女兒也沒說錯,宋鈞若真是為甘棠著想,就該快點成親,有了妻子外人還能說什麼?你就去吧,若成了,女兒美夢成真,不成女兒也該死心,總是有個結果。」

馮村長扯了扯嘴角,內心掙扎,但看到一旁的馮雅捷仍哭鬧不休,把屋里能砸的東西都砸了,還揚言要以死明志,非宋鈞不嫁,他的額際就狠狠抽疼起來。

罷了,自己的閨女能怎麼辦?

于是馮村長夫婦將村里專門說媒的李大娘找了來,塞了荷包千拜托萬拜托,總算讓李大娘忍住反駁的沖動,嘆了口長氣,「好吧,我試試。」

她當媒人那麼久,踫過沒把握的,還沒踫過完全沒把握的,宋鈞對馮雅捷根本無意,滿村里誰人不知,這婚事要想成功,除非天下紅雨,鐵樹開花。

但看在馮村長出手大方,她決定勉強走一趟,只是她不忘再三強調,「該說的好話我一定說,大家都是熟人了,我也不客套,馮村長還是勸勸閨女,這樁婚事要成的希望不大。」應該說根本不要抱持任何希望。

這點馮村長自然也知道,但為了寶貝女兒他還是下了重本,趕著去鎮上買了不少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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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9 00:03: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壞人都受到報應

翌日,太陽剛剛升上來,早睡早起的村民們就瞧見李大娘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盒往宋家大宅去。

幾個好奇的跟在李大娘身邊問東問西,這才知道居然是替村長的閨女去議親,頓時來勁了,紛紛跟了過去,在宋家大門外探頭探腦。

雅致的廳堂里,李大娘將馮雅捷夸得只應天上有,連珠炮似的不打結,最後清楚的說明來意,「鈞兒大了,也該替宋家傳承香火了。」

姚氏頭都疼了,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有完沒完,讓不讓人歇口氣啊?

只是馮雅捷的父親到底是白水村的村長,她總不好直接拒絕,索性將問題丟給坐在一旁的兒子,「棠兒人還不太好,我去看看,你自己決定吧。」

「等等,宋嫂子,兒女親事可都是父母做主的啊!」李大娘急忙起身。

開玩笑,身為主角的宋鈞雖然跟她打了招呼,眼中也有笑意,但她就是莫名的發怵,甚至有種想拔腿就跑的沖動,姚氏還在他就這樣了,只剩他倆的時候會是如何她根本不敢想。

姚氏歉然一笑,「我家男人不在,鈞兒大了,要娶老婆的也是他,他能做主的。」她再看兒子一眼便往院里去了。

李大娘瞥了眼直勾勾看著自己的宋鈞,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去。

姚氏來到甘棠的房里,就見小姑娘躺在床上病懨懨的。甘棠是渾身無力沒錯,但一見姚氏進來了,她急忙就要掀開被褥起來。

姚氏加快步伐,輕壓著她,「躺著。」

她這才躺回去,咬著下唇低聲說︰「大娘,其實我沒事的,只是……」

「大娘知道,你就是心里不舒坦,沒事的。唉,也不是真沒事,外面還有一樁呢。」姚氏想了一下,將村長找了媒人上門為馮雅捷議親的事說給小姑娘听。

甘棠欲言又止,很想說馮雅捷和鈞哥哥不適合,但那些傳言說的就是她韻鈞哥哥,此刻她要是出言阻止,豈不是加深了傳言的真實性?

「鈞哥哥是到了該成親的年紀。」最終她只能艱難的吐出這一句。

姚氏不知道小姑娘的腦袋已經千回百轉,嘆了一聲,「可不是嘛,這也是大娘最煩惱的一件大事,不過大娘不會干涉,一切由鈞兒自己決定要娶什麼人當妻子。」

甘棠不由得一愣,「所以,若鈞哥哥喜歡上誰,大娘都不會阻擋?」

「當然,是要跟鈞兒過日子的,當然要選個他喜歡的姑娘,這樣才能恩愛長久。」姚氏一臉理所當然地道。

她看著輕咬下唇的甘棠,小姑娘是兒子唯一上心的姑娘,偏偏一點都不開竅,看來兒子想成親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我……我突然有點兒想睡了。」甘棠心里亂成一團,頭也重重的。

「這幾日你睡得不安穩,喝了安神湯也沒用,既然這會兒有了睡意,就快點睡吧。」姚氏幫她掖好被褥,笑了笑,轉身離去。

屋內又靜悄悄了,甘棠緊閉著眼楮,卻半點睡意也沒有,她心中悶悶的,酸酸的,也不知怎麼了,就是覺得渾身不舒服。

就在這時,一個輕微的推門聲響起,她想也沒想的就張開眼,轉頭看向門口,一見到是宋鈞,她立即坐起身。

「母親說你想睡,我就想看看你有沒有睡得安穩些?」宋鈞走了進來,在她床榻邊坐下,這幾夜她其實有幾次驚醒,讓他很擔心。

甘棠看著他,欲言又止。

「若我在這里你無法睡,我還是出去好了。」他站起身。

她下意識拉住他的手,「鈞哥哥。」

他低頭看著她,「怎麼愁眉苦臉的?外頭那些糟心事我會處理,你放心,不會有人再傳那些謠言。」

她咬咬下唇,「我……我不關心那些。」

宋鈞重新坐下來,溫柔地揉揉她的頭,「那還有什麼事?你知道鈞哥哥可以幫你解決的。」

甘棠深吸口氣,憂心忡忡地看著他,「那個……不管是村子、鎮上或城里,都有很多好姑娘,鈞哥哥要挑媳婦也要慢慢挑一個可心的,對不對?」

他笑了起來,「這種事不必你操心。」

「怎能不操心?馮雅捷一點都不好,她心眼太壞了,鈞哥哥這麼優秀,娶她實在太委屈了。」她說到後來,語氣里的嫌棄有夠明顯。

他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我說你表情怎麼怪怪的,誰跟你說我要娶她了?母親跟你提了村長找媒人上門議親的事?」見她重重點頭,他伸手捏了捏她滑女敕的臉頰,「在你心中,你鈞哥哥的眼光就那麼差?」

「可是她是村長的女兒啊,還是村里公認的村花,鈞哥哥若拒絕她,日後在村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到時你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還怎麼辦。只是村長心里應該清楚這樁婚事不會成,卻還是硬著頭皮派人上門,我覺得有些奇怪,便問了李大娘,原來……」他故意吊小姑娘胃口,停口不說。

「原來什麼?」甘棠急問。

「原來是馮雅捷在家里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劇,如此品性,你鈞哥哥哪里敢娶,日後生活若有不如意便以此行事,家中豈有寧日?」

小姑娘听了卻蹶起紅唇,不開心的瞪著他,「听來馮姑娘若沒在家中撒潑,鈞哥哥就會娶。」

「怎麼可能,她一看就是不會煮飯的。」他一臉嫌棄。

甘棠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理由倒是可信度十足。

她听多也看多宋鈞在吃食上有多麼嘴刁,而村長夫妻有多麼疼惜馮雅捷這個獨生女,村人都清楚,單看那雙養得白白女敕女敕的縴縴玉指,就知道的確是不會煮飯的。

「沒錯,鈞哥哥嘴這麼刁,一定要找個廚藝很厲害的姑娘來當我嫂嫂!」

見她笑得如枝頭粉櫻綻放,他不由得也笑了起來。「好,就這麼決定,一定要精挑細選才行。」

他要她放心好好睡,至少目前就他所知道的未出閣姑娘,沒有一人的廚藝是他看得上的,也就是說他娶妻的日子遙遙無期。

甘棠臉上笑意更濃,莫名的非常開心,松了大大的一口氣總算困了。宋鈞看著她睡著後粉臉上仍微勾的嘴角,看來應該有個好夢。

他起身走出去,再想到先前那張憂思愁眉的小臉,他頓了一下,回頭看著小姑娘,想了想,失笑的搖頭,,他這哥哥是愈當愈真了,竟然看不得那張小臉上出現憂愁的神情。

無妨,她是他撿回來的,誰敢欺負她,他就打回去,誰讓她不痛快,他就讓那個人更不痛快,日後甘棠若真記不起自己是誰,他便為她備妥一份嫁妝,替她尋個好人家嫁出去。

宋鈞邊思索著邊回到雲開院,一踏進書房,他就察覺到里面有人。

「少主,找到人了。」

陰暗的角落里,一名黑衣人拱手而立,見宋鈞點頭,他立即將查到的消息道出,包括馮雅捷借秦玉之手找人散播謠言,甚至為了讓那幾個地痞流氓盯上甘棠,還特意安排人到他們身邊說起那些謠言等等。

「好,很好!」宋鈞眼底冒火。

名聲是一個女人的命,同為女子,她倆竟聯手破壞甘棠的名聲,馮雅捷做出這種事,竟還妄想當他的妻!

他冷笑一聲,思索一番,隨即交代黑影一些話,黑影听命後拱手離去。

李大娘愁眉苦臉的拎著大包小包,一走出宋家大院就被等著听結果的村人們簇擁著一陣打探,不久宋鈞拒親的消息像一陣風般吹遍整個白水村。

馮村長家里,夫婦倆無奈的看著李大娘送回的那些禮盒。

馮雅捷听到宋鈞拒絕結親的消息,立刻跑回自己屋里,將能砸的東西全砸得亂七八糟,動靜之大,嚇得夫妻倆急奔閨女的房間。

馮村長揉揉犯疼的眉心,「死心吧,宋鈞不會娶你的。」

「我不能,難道那個什麼都忘了的賤丫頭就可以?我怎麼就不如她了!」馮雅捷心頭不忿,將錯都怪到甘棠身上。

馮村長語重心長地道︰「既然婚事不成,你就別再去找宋鈞了,至少這段時間不要去,等過段時間再說。」

「憑什麼?你們這麼快就放棄了?我的幸福你們一點都不在乎,你們到底是不是我爹娘?」馮雅捷怒不可遏的又發了一頓脾氣,吼得嘶聲力竭,最後回身趴在床上痛哭出聲。

馮村長覺得頭疼,臉色蒼白的看向同樣面無血色的妻子。

溫氏長嘆一聲,「我帶她回我娘家住一陣子吧。」

「也好,你看著辦吧,這丫頭真的被寵得無法無天了。」

夫婦倆邊說邊走出去,當門被關上的剎那,馮雅捷瞬間抬起頭來,淚流滿面的她死死咬著下唇,她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

想了想,她跳下床,很快換上一件粉色衣裙,淨了臉,偷偷從後門溜出去。

宋家大宅這里,宋鈞今日上山遲了,好不容易準備好要出門,卻見甘棠在他身邊打轉,迫得他連廳堂都跨不出去,他失笑道︰「有什麼事不能說?不讓鈞哥哥上山了?」

甘棠直勾勾的盯著他,明眸飽含許多思緒,她掙扎啊,不知道這些話說出來鈞哥哥會不會不高興,但她就是不放心。

「如果馮姑娘又在鈞哥哥上山的路上攔截,並求鈞哥哥答應婚事怎麼辦?」她是真的擔心,村民們都已經知道這件事,馮雅捷等于是破罐子破摔了,哪還會在乎臉面,必定會纏得宋鈞答應。

「你想多了,照顧好自己,別再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就行。」他叮嚀一句,再揉揉她的頭,與姚氏打了聲招呼,便笑著跨出廳堂。

甘棠趴在窗台上看著他離去的挺拔身影,直到他將大門帶上,看不見了,她才回頭看著姚氏,「大娘,今天藥草曬好後,可以教我做菜嗎?」

姚氏笑了笑,看著突然一臉嚴肅的小姑娘,「大娘尋常不就在教你了?」

「那不夠的,還要教一些更厲害的菜才行。」她正經八百的說著。

姚氏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心有猜測地笑問︰「是為了你的鈞哥哥吧?他說什麼了,讓你突然有雄心壯志要學學厲害的菜色?」

姚氏沒有說出口的是,小姑娘怕是沒想清楚拜錯師了,她這個當娘親的廚藝可是被兒子嫌棄到一個不行。

然而,甘棠想的比較簡單,至少姚氏比她會煮,先學會她的,屆時再去找廚藝更厲害的來教自己就行,她知道飯要一口一口吃,廚藝也是一樣的。

想了想,她又將稍早前宋鈞跟她的對話轉述給姚氏听。

「你的鈞哥哥嘴刁,所以你要幫他找一個廚藝很厲害的姑娘當嫂嫂?」姚氏驚訝地道。

小姑娘煞有其事的用力點點頭,解釋道︰「鈞哥哥說還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就想,如果我的廚藝沒有很厲害,怎麼替鈞哥哥把關選老婆?」

「嗯,言之有理。」姚氏其實有點想笑,畢竟小姑娘的嗅覺跟味覺都有問題,哪能做出什麼厲害的菜,但有心比什麼都重要。

只是小姑娘在男歡女愛上還真的沒開竅啊,原以為她增進廚藝後是自己要頂上媳婦兒的位置,結果居然是為了把關。

若說不失望是騙人的,但感情這事得你情我願,姚氏雖然很希望甘棠能當她兒媳婦,但還是選擇靜觀其變。

宋鈞一出門就遇到不少相熟的村民,個個臉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好奇樣。

馮雅捷脾氣是不太好,但她相貌好,是大家公認的村花,也是村里少數識字的姑娘,父親又是村長,家境比一般村民好上太多,怎麼算這條件都很不錯,何況馮雅捷對宋鈞的痴心也是有目共睹,不然怎麼為了反抗先前的婚事躲到外祖家那兒去。

其實若在以往,湊上前跟宋鈞寒暄的村人絕不會少,但自從有關甘棠那飽含惡意的謠言滿天飛後,他所展現的肅容讓村民們再也不敢隨意親近。

對此宋鈞倒是樂得輕松,不然等他們滿足好奇心,他也不必上山了。

只是走著走著,當他在森林枝葉茂盛的山口處見到那抹粉色身影時,腳步不由得一頓,沒想到他還真的小看了馮雅捷的執著和棠兒的直覺。

「宋大哥,你為什麼拒絕我?我一直一直愛著你,從小就期待著快快長大,好成為你的新娘,你怎麼能辜負我的一片深情?」馮雅捷在這里苦苦守候了好久,總算等到宋鈞,一肚子的話再也憋不住。

「我可曾對你做過任何明示或暗示?你這般一廂情願難道是我的責任?」

馮雅捷變了臉色,不甘的說︰「可是我愛你啊!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更喜歡你,更沒有人會像我一樣對你那麼好。」

他嗤之以鼻,「姑且不說你這話有多可笑,但感情是你情我願,強求不來的。」

馮雅捷眼眶泛紅,「我為了跟陸三娘爭你,拋去女子的矜持禮教,豁出臉面與她爭執,為什麼卻盼不到你的一絲憐惜?」

他神情一凜,眼神轉冷,「是我要求你這麼做的嗎?」

馮雅捷傷心咬唇,突然奔上前要抱他,但宋鈞一個閃身,她就狼狽的撲跌在地。

身上的疼及心上的疼同時襲來,讓她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宋大哥,你就這麼討厭我?我知道你喜歡甘棠,那好,你娶她沒關系,我願意跟她一起當姊妹侍候你……」

宋鈞黑眸倏地一眯,「我跟棠兒如何與你無關,你要往自己臉上貼金那也是你的事,但你不會有機會成為我的誰,至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他冷漠的丟下這句話就越過她離開。

馮雅捷伸手欲抓他的衣角,卻連踫都沒踫到,只能淚如雨下的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進入山林。

兩日後,宋鈞去了一趟鎮上,一回白水村就直奔村長家。

馮村長看到他,心情很復雜,馮雅捷死活不肯離村,他們怕她去纏著姚氏或宋鈞,甚至是甘棠,溫氏只好成天守著女兒寸步不離,沒想到宋鈞卻主動找上門。

兩人一在屋里坐下,宋鈞就迎頭砸下一句話,「那些飽含惡意的謠言已經查出來是誰散播的了,就是馮姑娘和秦姑娘。」

馮村長臉色一白,猛地從椅子上起身,「不可能!這丫頭性子是差了點,但也沒壞成這樣啊,莫不是弄錯了?」

「這是我親自查出來的,也找秦姑娘問過,她全都交代了,連引來那幾個地痞流氓欲對棠兒行不軌之事也是馮姑娘的主意。」宋鈞頓了下,眼眸一眯,「村長不信?」

「我不是相信你,只是……宋鈞我給你磕頭了,這事可千萬不能傳出去啊,不然我們捷兒的名聲就全完了!」馮村長說著就要跪下。

宋鈞急急拉住馮村長,逼他站直了身,才道︰「村長,現在不是追究這件事的時候,我去城里時,听說那幾個被我痛揍的地痞流氓又偷偷回村子來了。」

「他們回來做什麼?」馮村長皺眉。

「也不知他們從哪里打听到的消息,知道是馮姑娘特意找人將有關甘棠的那些謠言說給他們听,引誘他們動了色心,又知道了她想嫁晚輩一事,前後思量便明白,這是馮姑娘要借刀殺人,幫她除掉最大的情敵,幾個地痞忿忿不平的說要回來找她算帳。」

馮村長一听大驚失色,他氣女兒心思歹毒,但現在得先以女兒的安危為重,「那些人已經溜回村里了?」

「听說昨天就回來了。」宋鈞說。

馮村長的一顆心跳得厲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想也沒想就奔往後院,邊跑邊叫,

「孩子的娘,閨女有沒有好好待在家?」

這一喊,就見溫氏一臉忐忑的從馮雅捷的閨房出來,她因心虛而低著頭,故而也沒見到丈夫異常的神色,「關了她兩天,秦家的來找她,說想陪她出去走走,我想著兩個姑娘一向交情好,就放她出去了。」

聞言,馮村長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身又跑出去,還不忘抓了鑼鼓,那是村里有大事發生時用來通知大家的,人都還沒出大門,咚咚聲就響徹整個村子,「快來人!快啊!」

村里不少人听到聲音都往這邊趕來,馮村長連忙拜托大家去找馮雅捷,宋鈞也二話不說幫著出去找了。

馮村長一邊敲鑼一邊拜托村人幫忙找人,但有幾個人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多問幾句就是邁不動腿,再加上察覺不對跑出來的溫氏也揪著丈夫質問,馮村長沒辦法,只好含混地道——

「那幾個地痞敗類又偷偷回來白水村了,听說親棠兒不成,目標轉成咱們閨女,她又不在家,怎麼不讓我心驚膽戰?拜托大家快去找她,謝謝,謝謝。」

總是住同個村,這幾人听了趕緊去找人,溫氏想了想,卻是往秦玉家跑去。

此時的馮雅捷正被那幾個地痞攔截在竹林里,她恨恨的瞪著帶她來這里的秦玉,「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為何不可以?本來就是你招惹他們的,憑什麼要我幫你擔黑鍋?」秦玉丟下這句話,急急跑走。

這幾個人先前可是說了,若不幫他們將馮雅捷騙過來,那就由她來侍候他們,她雖然照辦,卻也怕這幾個男人食言。

馮雅捷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顫抖著聲音道︰「秦玉,救我……不要啊!你們不要過來!」

秦玉沒命地跑,在確定自己安全後才停下腳步,怯怯的回頭看去。

交錯的竹林間,只見馮雅捷已經被其中一人推倒在地,她拼命掙扎,但男人粗壯的身體就壓在她身上,憑她的力氣根本掙月兌不開。

另外兩個人站在一旁,雙手杈腰哈哈笑道︰「這麼來勁啊。」

秦玉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听,她扭過頭,雙手搗住耳朵,飛也似的跑走。

這事不能怪她,誰叫馮雅捷起了壞心要害甘棠,還膽兒肥的想利用這幾個流氓,東窗事發了人家回頭來報復算帳,怪誰?

馮雅捷嚇得涕泗縱橫,男人一臉婬笑的壓著她,她不停求饒,但男人毫不理會,雙手撕扯著她的衣服,那被宋鈞揍得鼻青臉腫的臉就要往她臉上親,嚇得她頻頻尖叫,「不要,不要啊——」

驀地,一名蒙面男子從竹林間竄了出來,對著幾個地痞流氓拳打腳踢,其中會武功的那兩個還被卸了臂膀,痛得倒地不起,還沒回神,三個人的嘴里就被塞進一顆黑色藥丸。

「你、你給我們吃了什麼?」其中一個斷了牙,臉腫得像豬頭的地痞吐了口血,急問。

「干不了壞事的藥,嗯……如果趕快去求醫的話,三個月後應該還能『干活』吧。」男子聲音冷得嚇人,目光若有似無的瞟過三人的胯間。

三人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原本紅紫腫脹的臉色刷地一白,連滾帶爬的趕往宋家大宅找姚氏去了。

馮雅捷仍坐在地上,她雙手微抖地緊揪著差點被扯開的衣襟,哭哭啼啼的道︰「多謝壯士對小女施以援手……」

她感謝的話還沒說完,男人已經施展輕功,消失在她視線中。

此時,不遠處也傳來幾聲爭執及叫喊,原來是那三人被馮村長帶來的人圍了起來,見其中一人衣衫不整,馮村長恨恨的揮舞著棍子要打人。

「村長,我們真沒對她怎麼樣!她就在前面,你自己去看!別打了,痛啊,快別打了!」

兩個會武功的被卸了臂膀,完全沒有抵抗能力,另一個本來就只靠一張嘴,因而幾個硬棍子下來,三人再度哀號求饒,他們心里惦記著自己的小兄弟,就怕治晚了這輩子再不能當男人,因而淚水鼻涕全下,磕頭磕得沒完沒了。

最後還是急急跑出來的馮雅捷解救了他們,「爹!」

馮村長仔細看了看閨女,馮雅捷雖余悸猶存,臉色蒼白,但看起來真沒事,他剛松了口氣,卻在听到村人與那幾個壞家伙說話時,一顆心又被人掏出來放在灶上烤。

村人好奇他們怎會突然找上馮雅捷,地痞們想趕快去找姚氏,所以可說是有問必答,很快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馮村長簡直沒臉做人了,但仍是要三人把剛剛的話爛在肚子里,還逼他們起誓,這才放他們去求醫。

三人讓姚氏略做了簡單的治療後,就被其他村人綁了丟回鎮里的衙門,畢竟他們意圖欺辱村長之女,怎麼可以輕易放過。

至于那些听到內幕的村人,雖然馮村長千拜托萬拜托,他們也答應不會說出去,但懷里揣了個大秘密,不跟人分享一下總是心癢癢,再說了,听到秘密的也不止一個人,只要否認到底,誰也不會知道是誰說出去的。

于是這事兒很快一傳十,十傳百,白水村里的人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議論紛紛,覺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個俏生生的姑娘家心腸怎麼那麼壞?

馮村長又羞又怒,翌日天未亮便要妻子溫氏帶著馮雅捷回她老娘家,若可以就挑個老實的後輩,遠遠嫁了也成。

這一晚,宋鈞在屋里寫字時,頓了一下,將毛筆擱在硯台上,「說吧。」

一名黑影悄然無聲的落在他身側,拱手報告對那三個地痞的處置。

三人再度入獄後,由獄中被他們買通的罪犯上演一出逃獄戲碼,三人趁機跟著逃出去,還覺得罪犯的本事高,高興的與其稱兄道弟,殊不知從此世上就多了三名閹人。

「不錯,辦得很好。」宋鈞說。

「少主,殺了他們不好嗎,何必饒他們一命?」

「以他們的情況,活著可比死了更折磨人。」宋鈞面無表情。

那些敗類雖然是被設計誘導,但仍是心術不正之徒,既然敢動甘棠,他就不會心軟。

這人名為影子,是趙家暗衛的首領,這個組織一代傳一代,他們的命皆是趙家的,肩負的使命就是保護趙家的血脈。

宋鈞父兄決定離家後,前任暗衛頭子知道這一路凶險難測,就將他提拔為新任暗衛頭子,留在宋鈞身邊供宋鈞差遣,這一次查甘棠的事,多是他趁夜上各家屋頂听壁腳得到的消息,後續的事情也由他一手包辦。

影子見宋鈞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便掠窗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隨著馮雅捷的離開,村民的目光轉而落在了秦玉身上,秦玉的爹娘扛不住異樣的眼光,幾日後就尋了一門親,低調的將女兒嫁出去。

不過沒多久,他們就發現自己根本是親手將女兒推入火坑。

夫妻倆對外說秦玉是嫁給東城的一戶人家做續弦,其實只是當個妾室,那真正的續弦太太堪稱河東獅,據說比岳氏還要厲害千倍萬倍,秦玉日子自然不會好過,而後男方家的人又拉了馬車過來,說是要將給秦玉家的聘禮全拖回去。

「為什麼?」秦玉爹顫抖著聲音問。

那下人頭抬得老高,一臉不屑地道︰「我家主母說了,老爺留宿秦玉那里時,發現納進來的不是黃花大閨女,這是騙婚,給的聘禮當然得要回來,至于人就留下當丫鬟,我家主母還說了,若有不服就去告官。」

秦家這下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沒拿到半毛錢還倒貼個女兒,欲哭無淚。

村里同情秦家夫妻的不是沒有,但也有人說老天有眼,善惡終有報,秦玉就不該去當馮雅捷的幫凶,有這個下場也算現世報。

陸三娘的家人看到了馮雅捷和秦玉的下場,因而更拘著陸三娘,怕她愛宋鈞愛到昏頭,會不會也做出什麼引火燒身的傻事,之後更乾脆讓她一個哥哥押著住到南方遠親家中,杜絕了所有的可能。

夜色如墨的這一夜,影子再度來到雲開院的書房稟報。

這次的事情刷新了他對宋鈞的印象,他沒想到為了幫甘棠報仇,宋鈞竟讓人安排與秦玉的父母接上線,結了這門親。

「秦玉不堪主母折騰,趁夜逃了,我們的人是否還要跟著?」

「不必,再來是死是活就看她的命了。」宋鈞冷冷的說。

影子拱手正要離開,卻見宋鈞眯著黑眸又看了他一眼,他咽下到口的嘆息,低聲稟告,

「負責查探少主父兄的暗衛還是沒有消息。」

宋鈞點點頭,影子隨即離去。

秦玉逃離的事沒多久也傳回白水村,眾人唏噓感嘆一番,沒再說什麼。

馮村長想了想,找了一個信得過的小輩跑一趟妻子娘家那頭,要自家婆娘別急著為女兒定下婚事,免得落得秦玉那般下場。

至于甘棠,她的生活漸漸恢復正常,雖然那些三姑六婆看到她時總會有些尷尬,但甘棠有一顆包容的心,不會特意再去想這件事,秦玉的事她也不出惡言、不多加評論,得饒人處且饒人。

倒是童曉冬來得更勤了,兩三天就來一回,頻頻關切,噓寒問暖,甘棠一開始還能感謝,到後來就覺得煩了。

最後還是宋鈞出面,繃著臉道︰「棠兒這些日子好不容易可以平靜過日子,你的關心我們都感謝,但暫時別再來了,可以嗎?」

他在說最後三個字時特別加重語氣,聲音冷得教人心里發顫。

童曉冬擦拭額上冷汗,小心翼翼看著宋鈞那涼颼颼的俊顏,只能點點頭,拉著載滿貨物的驢子走人,但走沒兩步又折回來,拿了個東西交給宋鈞,「這是安眠石,听說放在枕頭下可以一夜好夢,我特別買來送她的。」

宋鈞拿在手里,點點頭,看著那小子終于拉著驢車走遠,他返身走回院子,右手突然往一邊的盆栽一灑,那塊化為砂石的安眠石就這麼回歸了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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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9 00:03: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找回熟悉的感覺

這一日,宋鈞從山上回來,時間已近黃昏,他進廚房收拾了獵到的兔子,做了道辣炒兔肉,再做一道鮮蔬炖飯,一道魚肉姜絲清湯。

一家三口吃得開心,飯後,宋鈞與甘棠收拾好碗筷,姚氏便在飯廳泡上一壺好茶,一人用上一杯。

「娘,我打算大後天去一趟鎮上,這兩天我會將獸皮都備好,母親那里要售的藥草跟藥膏也備著,我一起送過去。」宋鈞喝了口茶,又說︰「對了,上次送藥膏到善工坊,常老板說娘現在只顧著照顧棠兒,連鎮上也不去了,常太太一直叨念著你,說有空讓你去找她聊一聊。」

常老板開設的善工坊是一家專做陶窯買賣的工廠及店鋪,雇用的工人頗多,因為工作性質的關系,腰疫背痛的也不少,于是常老板長期跟姚氏購買疫痛藥膏,以往宋家就母子兩人,宋鈞要去鎮上,姚氏就順道一起去。

但自從救了甘棠回來,姚氏多一個人要照顧,藥膏做好就由宋鈞送去善工坊及鋪貨的中藥鋪,再沒去過鎮上。

「常家嫂子是鎮里的大嘴巴,陪她聊聊是沒關系,但說得都是沒啥營養的東家長西家短,說真的,為娘喜歡耳根清淨的日子,這一趟還是不去了。」姚氏直搖頭,常家嫂子就像只麻雀似的,每回上門都嘰嘰喳喳說得她耳朵痛腦門疼。

「鎮上嗎?我沒去過。」甘棠一雙明眸熠熠發亮。

姚氏一愣,隨即笑了,她看向兒子,果不其然,他眼中有著內疚。

「好,這次哥哥帶你去鎮上逛逛。」宋鈞覺得自己沒做好哥哥的本分,進出鎮上多回,因甘棠總跟著母親,他從未想過問問她要不要去走一走。

「嗯。」甘棠用力點點頭,笑得十分燦爛。

過兩天甘棠跟著姚氏上山采藥,想到明日就能去鎮上,不禁有些心不在焉,但手里的動作可沒停,總是熟悉的活兒,眼楮一見到熟悉的藥草,就下意識的拿起工具輕輕挖了挖周圍的土,小心翼翼將藥草拔起,回身放入擔著的竹筐,邊做邊想著明日的種種,腳步不自覺的也愈走愈遠。

姚氏摘了些藥草,一抬頭見小姑娘走得老遠,連忙揚聲提醒,「棠兒,別再往里面走了,這幾日山中大雨不斷,老莊家的可叮囈了,前方有塊坡地被大雨沖刷掉了一大塊,危險呢!」

听到姚氏的聲音,甘棠立刻抬頭,這才發現兩人隔得甚遠。

「我知道了,大娘,我會小心的。」她乖巧的應了一聲,接著小心翼翼的挖著身前的一株藥草,這株藥草根須深不好挖,偏偏藥效最好的就是根部,因而只能專心再專心。

其實,跟著姚氏上山采了這麼多次藥,她也認識不少藥草,山上野生的藥草也就這幾種,若要稀少或昂貴的只能往深山里尋,但宋鈞特別囑咐過她及姚氏勿往深山走,以免遇險。

老莊家的所說那塊坡地其實還未到深山,認真說來只能說是深山入口,因為近日下了好幾場大雨,導致土石崩塌,出一塊像刀削似的切面。

甘棠采完藥草,本想起身往回走,不經意的看到不遠處那塊的地層,在陽光照射下透著不尋常的黑紫色光芒。

甘棠好奇,回頭看了看專心采藥草的姚氏,想也沒想就抓了裙襦快步跑過去,這一靠近,那坡土的顏色更清楚了,竟然是紫色的。

這瞬間,她腦海中閃過一道光,一個強烈的直覺告訴她,這是個值錢的玩意兒,又想到明日就要進鎮,她眼中一亮,立即拿起刨刀挖了一部分紫土放進背窶里。

「棠兒?天啊,你怎麼過去那里,快回來!」姚氏驚慌的聲音遠遠傳來。

「喔,來了。」她連忙朝姚氏跑去。

白水村到景水鎮的路程不算遠,家里有牛車、驟車或驢車的大約要花上兩個時辰,右是馬車就可省一半的時間。

宋家是有馬車的,但宋鈞每回去鎮上,不是載了動物毛皮或肉品,就是姚氏做的藥膏及曬乾的藥材,通常都是滿的,因而村里的人倒也不會要求他順道載人或貨進鎮。

宋鈞跟甘棠用完早膳,與姚氏道再見,就載著滿滿的東西前往鎮上。

此時天才泛魚肚白,宋鈞跟甘棠同坐在駕車的位子,一路上小姑娘開心的嘰嘰喳喳,宋鈞沒想到原來多一個人陪著上鎮,這段路會變得不再單調,她一下子贊美晨曦的雲彩,一下子贊美朦朧的山景,就連路邊開的小白花小黃花她也笑著說好美。

這麼說說笑笑,馬車已來到鎮口處,映入甘棠眼簾的是巍然矗立的一座大牌樓,石雕上刻著「景水鎮」三個大字。

景水鎮很熱鬧,一排排建築鱗次櫛比,更特別的是鎮上有一條河流貫穿其中,可見木舟沿溪而行,也能見婦人在河邊洗滌衣物,還有白鷺鸞佇足或飛起,甘棠看這些新鮮景致看得目不暇給。

宋鈞見狀騰出一手握住她的小手,就怕小姑娘看得認真而忘了自己是在車上,不小心摔下去。

由于他車上要賣的貨物及藥材大多是在東市,因而車子就往東市趕。

宋鈞剛開始來鎮上做買賣,並不是由店家直接收購,而是先在早市兜售,交易幾回後逐漸熟稔有交情了,才將貨直接送往店家及藥鋪。

甘棠一路看熱鬧,不管是熙來攘往的街道,琳瑯滿目的商店,還有當街耍把戲的雜耍團,臉上的笑意就不曾消失過,宋鈞看著心情也極好。

馬車來到毛皮店鋪,老板一見到宋鈞,再看看搬進來的那些皮貨,一如往常處理得很好,高興地開價收購,雙方很快完成交易。

給了銀錢後,老板問起他帶在身邊的小尾巴,「這就是上回你救的丫頭?」

「是。」因為甘棠失憶,當初他四處打听哪兒有丟了閨女的人家,也曾找到鎮上來,詢問過各店家。

甘棠朝老板嬌憨一笑,老板笑著頻頻點頭,「是個嬌俏丫頭。」

雙方聊了幾句,宋棠還有事待辦便先告辭,帶著甘棠到下一站,準備將姚氏曬乾的藥草交給藥鋪。

甘棠跟著宋鈞走進去,就聞到淡淡的藥香味,雖是藥鋪,也有坐館大夫,櫃台還有小廝拿著藥方抓取藥材。

宋鈞跟藥鋪當家也是熟識,對方連藥草也沒看,听宋鈞口頭說了哪種藥草各多少量,拿起算盤啪啪啪打了幾下,就給宋鈞一只錢袋,再比了擺放在藥鋪櫃里的幾小瓶藥膏。

「這半個月沒賣出一瓶。」當家有些抱歉地說。

「無妨,當家的願意挪個位子讓家母擺售已是感激。」宋鈞說。

「你娘做的疫痛藥膏既有效又便宜,但人心就是這麼矛盾,便宜了怕沒效,寧可讓大夫熬藥或買貴一點的貼布。」當家也很無奈,明知姚氏的東西是好的,但卻因為價格過低,反而乏人問津。

兩人又寒暄幾句,當家才看向靜靜听著兩人說話的小姑娘,與毛皮店鋪老板說了同樣的話,顯然宋鈞為了幫她找到家人,當初能找的都問過了。

「看來是個有福氣的漂亮丫頭。」當家毫不吝惜的贊美。

「棠兒相當乖巧,現在還是我娘的助手。」宋鈞也不忘夸夸她。

小姑娘臉紅紅的,雙眸熠熠發亮,神情帶著驕傲,那逗人的小模樣讓兩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藥鋪里忙,宋鈞兄妹沒多打擾,便退了出來。

「再來要去哪兒呢?」她一臉期待的問,鈞哥哥可說了,辦完正事就帶她走走逛逛、吃吃喝喝。

宋鈞也清楚小姑娘是有些迫不及待了,笑道︰「最後一站,善工坊。」

善工坊除了是景水鎮上規模最大的陶窯工坊,更是一家有大門面的鋪子,店里陳設不少大小不同的各式陶制品,大至一人高的水缸,小到精巧的首飾項鏈,還有類似甘棠被宋鈞救下時系在她腰帶上的陶瓷掛件,自從上回去找春花掉落後,姚氏用皮繩巧手做成墜飾,打了繁復的花結,牢牢的系在甘棠腰上,不怕再掉了。

當甘棠處在這些陶瓷物件中,竟然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更令她驚愕的是,她的眼楮竟然能一眼就看出何種是青瓷、彩陶、精陶甚至是紫砂。

她心里涌起萬丈浪濤,顫抖著手拿起一只可愛的陶瓷娃娃,她能確定這是宜興的彩陶!

宋鈞是背對她的,一回身,看到她手上的男童陶娃相貌討喜,隨口就道︰「你若喜歡鈞哥哥買給你,你再慢慢看,鈞哥哥先去後院找常老板。」

宋鈞知道這小姑娘不會沒分寸,跟店小二打了聲招呼,舉步就要往後院走。

甘棠卻連忙將陶娃放回架上,急急的跟上去,「我要跟鈞哥哥走。」

她哪敢買什麼,那一看就不便宜,只是她仍然很困惑,為什麼她會清楚的知道這些陶瓷器皿的不同?

宋鈞原還勸著她留下慢慢逛,但甘棠也是個拗的,逕自拉著宋鈞就往後面走,但她第一次來,哪里知道要往哪邊走,宋鈞只能無奈的揉了揉她的頭,帶著她往鋪子後方的院子走去。

一離開鋪子,映入眼簾的是極大的空地,放著成堆的陶缸及疊起的陶瓦,在右邊還有幾座不小的陶窯,不少工人正來來回回的忙碌著,尤其是在燒窯前的工人,莫不打著赤膊,在高溫前個個汗流浹背,陽光照射下,黝黑的皮膚閃閃發亮。

由于白水村里下田的莊稼漢多,這副半果模樣在炎炎夏日時常出現,甘棠早已見怪不怪,倒沒有太多想法,但這景象就是沒來由的讓她感到熟悉,甘棠的雙腳幾乎像是有自我意識般湊向前,近距離看著。

宋鈞才見到常老板,還沒介紹,就見小姑娘咚咚咚的往燒窯跑去。

常老板的目光也落到小姑娘身上,問的話也同前兩個的店家一樣,「這就是你救的小姑娘?」

「是啊,小姑娘好奇,本想交完藥膏後再帶她四處逛逛,看來是等不及了。」宋鈞失笑搖頭。

常老板看出小姑娘眼中的興趣,揮手叫來了工頭老劉,要他帶著小姑娘四處走走。

甘棠被老劉輕輕的喚了一聲,回過頭,這才發現宋鈞正莫可奈何的看著她笑,連忙小跑著過去。

宋鈞介紹常老板還有老劉,將常老板要老劉帶她去繞工坊一圈的事說了,「你若有興趣就去,若沒有,鈞哥哥將藥膏交給常老板結算一下帳,就帶你去街上逛。」

「你疼這妹妹疼得很上心啊,久久來送一次貨,不陪我下一盤棋再走?」

常老板是棋痴,偏偏工坊雇的人雖多,能好好下盤棋的對手還真沒有,而宋鈞是會下棋的,因此每回來他總會讓宋鈞陪他下個兩盤。

若是過去,宋鈞一定點頭,但又不好忽視甘棠,為難的看了她一眼。

「我有興趣,鈞哥哥,我真的真的很有興趣,你就好好陪陪常老板下棋吧。」甘棠雙眸熠熠發亮。

宋鈞看出她是認真的,便點點頭,請老劉帶著她去看工坊。

善工坊佔地很大,不說前半部裝潢雅致的店鋪,就這後半部佔地極廣旳院子便規劃得極好,幾座燒窯外有放陶土原料的屋子,也有一整排初捏陶土拉胚的工作台,一直到雕刻、燒制上圖、上釉色的工作室等等,直至最後放置完成品的陳列屋宇,每個屋里的工匠都不少。

繞了一大圈後,老劉應甘棠的要求,帶著她再度回到工作台,看著桶里的陶土,再看到其他人手腳俐落的干活兒,不知怎的她有點手癢。

老劉倒是看出來了,雖然有人戲稱捏陶叫玩泥巴,偶而也有附近調皮的孩童溜進來偷捏著玩,但這個相貌出色的小姑娘也想玩倒是挺出乎意料。

老劉跟宋鈞也是相當熟悉的,知道小姑娘失憶,心里便多一份憐惜,「棠兒姑娘若是有興趣,也可以玩一把,做點小玩意兒,若捏得不錯,我可以讓工人代為燒制,讓姑娘帶回家去,放置個幾日就可以使用或是配戴了。」

他指了指台上工人完成的作品,有杯子碗盤,也有花瓶、魚形配件等等。甘棠興致勃勃的在工作台前坐下,隨手抓了一把膏狀陶上,想了想,看著老劉說︰「我想幫大娘做一個裝藥膏的陶瓶。」她的雙手像有了自我意識,不過一會兒就捏出一個極為漂亮,寬口圓身的小瓶子來。

老劉從她開始動作就有驚艷之感,小姑娘看來頂多十四、五歲,但這捏陶的動作卻極為俐落,瓶子更是極具巧思。

老劉知道姚氏拿來裝藥膏的小陶瓶就是善工坊初學者在練燒制時燒壞的,外觀雖難看,但密實度夠,便便宜賣給姚氏。

善工坊的工人們整日又搬陶又燒窯,有時站一整天,有時上上下下的爬,腰疫背痛那是常態,因而姚氏的藥膏也用得凶,盛裝藥膏的瓶子是長頸底寬,隨身攜帶方便,用起來就沒那麼順手,總得想法子找容器挖里頭的藥膏。

可眼下,小姑娘捏出這寬口矮身圓底的小瓶,尺寸恰似姑娘家用的脂粉膏盒,還真的很適合。

此時,宋鈞與常老板下完兩盤棋,尋了過來,常老板一見也覺得驚艷,再听到老劉轉述它的用途,更是呵呵直笑,「真是聰慧的小姑娘,宋鈞,你這妹妹撿得可真好啊。」

「棠兒有心了。」宋鈞贊賞的道。

甘棠很開心,然後突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有個東西要給常老板看。」

她連忙示意宋鈞稍微彎一下腰,讓她得以從他的背窶里拿出她包妥的一包紫沙泥,再遞給常老板。

常老板接過手一看,眼楮頓時一亮,「來,我們去旁邊的側廳坐著休息,也喝口茶。」

幾個人移至工作坊的一間小廳,老劉差人備來小點心及涼茶後就退到一旁,他也看到了那帕子包裹的沙泥,能當上大工坊的工頭,見識自然是有的,這有戲啊!

宋鈞跟甘棠意思意思用了茶,吃了點糕餅,齊齊看向還看著那包紫沙泥的常老板。

「小姑娘在哪里挖到這紫沙泥的?如果真如常某所想,老夫可要好好謝謝你了。」常老板頓了一下,又跟老劉說了句,「日後棠兒姑娘過來,要使用工坊的陶窯陶土,半毛錢也不收。」

「這是讓我自由使用?常老板,你都還沒確定這沙泥是不是真值錢呢。」甘棠話說得很直白,她可是一捏就捏出興趣來,打算著每一回宋鈞進鎮上她一定要跟的。

不僅宋鈞笑了,連常老板都呵呵笑出聲來,「八九不離十,常家這陶坊已經傳承三代,我從小是模著陶土長大的,是不是好的我一模就知道,就像……」他目光陡地落在她腰上的掛飾,「棠兒姑娘這佩件也是好物,雖然有些年頭了,若我沒瞧錯,應該是用紫砂燒制的陶藝,姑娘不知可否借我一觀?」

她點頭,小心翼翼的解下交給老板,她一直都知道這是紫砂燒制,但忘了所有的事,只記得這物件是啥燒制的又有何用,因此她從不曾跟姚氏或宋鈞提起。

常老板放在掌心,來回看了看,滿臉贊賞,「這掛件很特別,表面看似弦月,實則是人工雕刻成半月弧體,中間挖空,鏤有數個圓孔,作工極細。」

他仔細翻看,似確定什麼後,起身走到另一旁的楠木櫃,將上方一只同樣以紫砂燒制的壺蓋拿起,與之敲擊,清澈響聲陡然傳出,常老板笑著點頭,接著竟當著宋鈞跟甘棠的面,將一只重量不輕的鑄鐵放到那半月掛件上。

宋鈞和甘棠臉色不變,宋鈞幾乎都要伸手去搶回,畢竟這物件極可能替甘棠找回遺忘的身世。

「無礙,你們看。」常老板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老劉也是內行人,笑著道︰「放心,沒事的。」

兩人定眼一看,沒錯,那掛件毫無破損。

宋鈞松了口氣,再看向甘棠,見她突然一愣,似乎想到了什麼,緊攏的眉宇瞬間松開,臉上現出笑意。

「依我的經驗,只有紫砂泥的特性才能燒制出這物件。」常老板看向老劉,點點頭。

老劉進一步解釋,紫沙泥的質地細致,含鐵量高,燒制出來的色澤更是優美,以此天然陶土來燒制的茶壺可以用極高溫來焙燒定型,因而特別堅硬,據聞可以承受五百斤的重量,這種紫砂壺不僅一壺難求,且價值千金。

老劉的話一歇,甘棠就順勢接話,「此種茶壺養壺最好,愈久愈見光潤,用來泡茶能使色香味不變,而且冬日若以沸水急注也不必憂懼壺身破裂,因散熱慢的特質還能保溫。」

常老板眼楮一亮,「沒錯!沒想到小姑娘也是內行人。」

甘棠一愣,她只是順口說出來的……她看向宋鈞,只見他也是一臉驚訝。

常老板未察覺兄妹間神情有異,興致一來便侃侃而談,「再說到你這掛件的色澤,我年少時曾隨父親去了一趟江南,當年一富可敵國的富豪辦了花宴,我仍記得富麗堂皇的廳堂正中,放置了一只足以五人環抱的巨大花盆,里頭種植了富貴碩大的各色牡丹,每一朵皆有成人臉的大小,相當吸楮,但更吸引人的卻是花盆本身。」

常老板微微合眼,似在回憶當年,「听主人家說,那是由專門燒制宮廷用瓷的貢窯燒制,顏色似金非金,沉穩精致,幾十年來老夫一再試著燒制,始終無法企及,都想放棄了,沒承想……」他突然笑了。

老劉知道老板牽掛多年的心事,接著道︰「認真說來,棠兒姑娘這只配件極似當年的秘色花盆。」

「秘色?」宋鈞跟甘棠異口同聲的說。

但兩人的神情與心中所思卻不同,宋鈞覺得甘棠的來歷可能比他所想的還要不凡,而甘棠則驚異的發現,當「秘色」二字響起時,她腦海里竟然浮現一些模糊不明的畫面。

「是,听聞那需以特別的方法方能燒成,但此方秘而不傳,因此稱為『秘色』,也因難以仿制,自然無多產量,在坊間極為珍貴,價值連城。」常老板也知道甘棠失憶,遂下了個結論,「這制品一看至少有十多個年頭,也許是他人所贈之物,但小姑娘這好手藝絕對曾拜師高人,由此看來,小姑娘有可能來自燒陶世家。」

宋鈞忍著心里的激動,再進一步詢問,可有听聞這鎮里或附近村落,甚至更遠的大城里有此等手藝的世家或高人?

但常老板給的答案頗讓人失望,「還真沒有。」

他直言這幾年陶藝低迷,老師傅老了,做不動或離世了,年輕一輩嫌這活兒苦,真心想學的少,就連他自個兒的兒女都是不願踫觸的多,只有長子承襲他的熱忱,也是醉心于陶藝的陶痴一枚。

「眼下就我所知,就官窯出來的陶瓷藝品仍見水準,以民間來說,我朝的陶藝品還真找不到幾個驚才絕艷的,小姑娘今天露這一手已是驚喜了。」常老板將手里的掛件還給甘棠。

他話說得真,老劉也頻頻點頭,顯見是附和的。

甘棠緊緊握著掛件,激動的看著宋鈞,「所以我可以常來嗎?」

宋鈞頷首點頭。

「棠兒姑娘對工坊的一切都顯得很熟悉,也許慢慢接觸就能記起來了。」老劉可是帶著她逛了一圈的人,看得出來每一個步驟小姑娘都像是極熟悉的。

「說得好,有空就來這里走走,玩玩捏陶,也許踫到這些熟悉的東西,還真的就會想起來了。」常老板對此也頗為看好。

甘棠看著兩人的笑容,再看著宋鈞臉上的笑意,心情越發飛揚,「那我真的時不時要過來叨擾了。」

常老板自然是歡迎的,在甘棠離開前不忘再問發現紫沙泥的地點。

當甘棠一說,宋鈞就頗為不悅的看她一眼,她吐吐舌頭,知道自己走得太遠了。

「明日老夫就帶人上山去看,若真是寶貝,老夫可要重重酬謝了。」

甘棠直言不用,兩人便告辭離去。

宋鈞本想叨念甘棠一頓,但又不忍,他帶著甘棠上街走走逛逛,但小姑娘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于是買了點小東西,就返回白水村。

看著小姑娘心事重重的樣子,宋鈞安慰道︰「不急,今日證明了一件事,你是擁有一手不凡陶藝的才女,如此珍貴,肯定有人急著尋回你,你且耐心等待,鈞哥哥相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

甘棠也明白自己急了,但回頭又想,萬一她的家人找來要帶她回去怎麼辦?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突然又有點希望他們不要來找,她不想離開鈞哥哥。

稍晚,姚氏回來了,听宋鈞說了在善工坊發生的事,也替甘棠高興,但同樣勸甘棠日子還是要正常過。

姚氏又美滋滋的想著,最好那時甘棠的身分已經是她的媳婦,還生了兩個大胖小子,那樣就算找到親人了也得待在婆家啊。

夕陽漫天,紅霞的光芒穿透窗戶照射在姚氏跟宋鈞的身上,甘棠看著他們,深深吸了口氣。

不管了,就算家里人找來了,她也永遠永遠不要跟這兩個最疼愛她的人分開!

翌日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常老板一早就親自帶人上山,來到甘棠所說的地方勘察一番,隨即笑容滿面的命人開挖。

事實證明,這處被雨沖刷過的地層確實是上好的紫沙泥土礦,由于這塊地屬于地方州縣,後續的買地開挖常老板趕緊讓老劉帶人將所有的程序都辦妥。

還好白水村四周環山,即便這接近深山入口的一片山地成了常家的私人土地,也並未影響到村民的日常,諸如上山打獵撿柴采藥等事都如常進行。

若說有誰不一樣,就是村民們羨慕的甘棠,常老板因為甘棠得了這一座難得的陶土礦,豪邁的付了一大筆酬勞給她當謝禮,原本只是一個身分不明、身邊除了一件精致的紫砂掛件外,一毛錢都沒有的失憶小姑娘,頓時成了人人稱羨的小富婆。

小富婆轉手就將那一疊高高的銀票及兩小木盒的銀子全數交給姚氏,不過姚氏隨即就交代宋鈞帶甘棠去鎮上的錢莊開戶,將這一大筆錢存進去。

姚氏跟宋鈞都不肯用甘棠的錢,不管甘棠軟磨硬泡說了多少個理由,母子倆都是硬脾氣,甘棠敗了,又不甘願,于是特別提領了一小筆,轉身就向善工坊買了陶土,以她做的第一個藥瓶為樣本下了訂單,打算做一批同款瓷瓶,準備送給姚氏裝藥膏。

雖是下了訂單,但小姑娘看著別的工匠捏陶,忍不住技癢,決定自己親手燒制、繪畫瓶身,也因為這個決定,讓她展現一手好畫工不說,竟連釉色的調配及火焰溫熱的控制也是個中好手。

其他工匠大為驚艷,這姑娘小小年紀,怎麼能燒造出比四、五十年的老師傅更精致的陶藝品呢?

何況這還不是用上好陶土,而是尋常做老百姓生活家用器皿的普通陶土,但小姑娘技術硬是了得,能讓產品釉色晶瑩,胎質細膩,稱得上是上品了。

此事自然由老劉的口中傳到常老板耳里,常老板看著擺放在桌上恰似精品的小瓶子,再三細看,驚嘆連連,笑得合不攏嘴。

他看向坐在另一旁的老劉,兩人雖是主從,但幾十年的交情,感情更勝親兄弟,兩人又都是眼光犀利的人,自然從小姑娘身上看到無限商機。

第二日,宋鈞一如往常親自送甘棠來到善工坊後,常老板將宋鈞也請到廳堂,桌上已經有一份誠意十足的合作契約。

「棠兒姑娘的陶藝,老夫實在佩服,更想將好的陶瓷藝品推廣出去,若是你不反對,常某想跟棠兒姑娘好好合作,大家一起逐利外,也能將陶藝這塊逐漸沒落的手藝拉起來。」

宋鈞沒意見,無論甘棠答不答應,他都支持她的決定。

甘棠幾乎不用考慮就點頭了,這段時間在善工坊進出,模著陶土,她心里的滿足與快樂無法向外人說明,好像她生來就是干這活兒的,有關的各種技能刻在她的骨血里,她的雙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隨意就能翻弄出令人驚嘆的物件。

常老板是厚道人,因而契約上所寫的都有利于甘棠,不管錢財、時間或要求的事宜,條件極好,甘棠看過後又遞給宋鈞,他認真的看了一遍,也點了頭。于是,甘棠簽了這份契約,正式成為善工坊的一員。

等姚氏看到善工坊送來的一批藥瓶,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光做這些瓶子得花多少錢啊?鈞兒,你怎麼沒有阻止棠兒?再說了,娘的藥膏一個才幾十個銅錢,再加上這瓶子要怎麼賣?」

宋鈞無奈的看向還得意洋洋的甘棠,「棠兒早有想法,不過娘放心,這批瓶子還真沒花多少,是棠兒技術特別好,才能做出這樣的小瓶子。」依老劉跟常老板的贊美,看來甘棠的陶藝的確非凡。

甘棠笑咪咪的指了擺放在桌上的四款小藥瓶,「大娘,棠兒在做這個時就想好了,瞧,我的瓷瓶有梅蘭竹菊四個花色,這也是用來分等級的,就是藥膏的價位高低。」

在村里住這麼久,又隨著姚氏行醫,甘棠听了不少村里人對姚氏的評價,醫術雖然平平,但在治跌打損傷這塊卻是非常好,自制的藥膏更是好用,她曾將這些話轉述給姚氏听,想讓她開心,沒想到姚氏卻說——

「其實我還可以做得更好,只是總得考量價位問題,所以才盡量以一些常見平價的藥材來搗鼓,若是用些高價位的藥材來做,藥效快,傷也好得更快,患者更能少些煎熬。」

說白了,姚氏的病患都不是富貴人家,做再好的藥也買不起,而拿到鎮里賣,有現成的大夫坐館,何必買個鈴醫做的藥膏?

姚氏听到要依藥瓶花色來分價位,就明白甘棠的意思了,「可是會有人肯花錢買嗎?」

除了白水村民及善工坊的大批工匠使用外,她的藥膏賣得並不好,如今還要變花樣加價,這讓她有些擔心。

甘棠卻極有信心,人心都是好奇的,人也都是喜愛美的事物,她親手完成的藥瓶比起一些姑娘家的脂粉膏盒可好看不止一倍,再把姚氏的藥膏重新包裝上市,絕對有賣頭。

小姑娘說得斬釘截鐵,自信十足,宋鈞是無條件的寵妹妹,自然力挺自家妹子,何況小姑娘從頭到尾如何將一小坨陶土變成精致好看的藥瓶,其中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也心疼在心底。

「好吧。」姚氏見兒子跟甘棠都卯足了勁游說自己,便忍著肉疼寫了些藥材,讓宋鈞到鎮上去買回藥材,開始搗鼓藥膏。

善工坊這頭,給甘棠最主要的工作其實是設計花樣。

工匠們早先看到她親繪的那批藥瓶,除了驚艷之外還有敬意,他們在這里工作少說也有好幾年,從沒看過這種極有巧意又有意境,不管是山水花卉,人物或是動物,都讓人心生歡喜的設計。

而令他們更驚喜的是,甘棠還能指導他們釉色要如何改良,儼然成了工坊的技術指導,讓他們更加進步。

這對常老板跟老劉來說雖是意外之喜,但又在意料之內,他們早看出甘棠絕非池中之物,浸染陶藝這一塊的時間肯定不短,見她年紀尚小便猜測她本身是極有天賦的。

因而接下來的日子,善工坊後院中,時常可以在一座座窯燒前見到甘棠嬌小縴細的身影,並時常給予工匠們建議或指導,她待人和藹可親沒半點架子,解說也有耐心,很快就贏得眾人的好感。

「先用錯料在瓷胎上繪畫後,再上透明的釉,用上千度以上的高溫燒制。」

「這個在瓷胎上要用這種呈色劑來作紋飾,再罩上透明釉,對——」

架上的好些釉色也都是她親手調出來的,她做出來的產品釉色均勻淨透,器物內外的紋飾都自然生動,栩栩如生。

片刻之後,一名身著白衫的年輕男子在老劉的陪同下,走向正指導完工匠們,欲往小屋喝茶的甘棠。

老劉先喊了一聲,「棠兒姑娘。」

「劉伯伯。」棠兒停下腳步回身喊人,再看向他身邊的男子,男人相貌俊秀,看來溫潤如玉,是個斯文人。

「棠兒姑娘,這是我們家少東家,大多時間都在外地忙其他分店的生意,今兒才回來。」老劉介紹完,也將甘棠介紹給常以徹。

常以徹沒想到這段日子父親派人捎給他一封封的家書里,贊不絕口的陶藝天才竟是眼前絕色容麗的年輕少女。

「你好,在下常以徹,久仰棠兒姑娘大名。」沒來由的,常以徹心跳加速,耳根還隱隱發燙起來。

「你好,常少東家。」甘棠俏皮又不失禮數的向他行個禮,常老板天天埋怨這兒子久未返家,听得她耳朵都生繭了。

「呃,不用這麼叫的,叫我……」常以徹居然有些手足無措,一個談大筆生意都氣定神閑的少東家,面對一個巧笑倩兮的少女卻詞窮了。

老劉笑著道︰「棠兒姑娘叫我伯伯,叫你爹也叫伯伯。」他說完看向甘棠,「少東家年紀比你長,你還是叫常哥哥吧,他跟你鈞哥哥年紀差不多,也是熟識的。」

「好,我就叫常哥哥。」甘棠也不糾結,在白水村她叫的哥哥伯伯叔叔也多。

常以徹笑得分外開心,兩人聊了一會,發現竟然十分合拍。

常以徹其實不喜歡姑娘,羞羞怯怯,欲語還休,又愛聊些風花雪月或悲秋傷春,因而父親每每要介紹某某人家的千金閨秀,他一定能閃則閃。

這一回,父親一封封家書催他回家,說甘棠如何好又如何好,他也沒動念回來,以為他爹又月老上身眶他說親,因而硬是拖上一個多月,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回來,眼下真見到佳人,突然懊惱合該早早回來的。

少年臉上的欣喜,完全逃不過偷偷躲在後方的常老板的眼楮,心里輕哼︰還好宋鈞對這小姑娘真的只有兄妹之誼,不然照兒子這麼磨蹭拖拉,看上眼的媳婦兒還有輪到他的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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