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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錦瑟 -【忘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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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4 00:04: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錦瑟 - 忘川

百年之前,一面之緣,讓她從此念念不忘,  
百年之後,一面之緣,讓他從此心有獨鐘。  
她是天界無憂的花仙,為躲情愁,選擇將記憶留在忘川中,  
他是不斷殺戮的魔物,為圓相思夢,選擇將魂魄丟進忘川里,  
明明仙魔殊途,他們卻再次邂逅,是巧合?亦是注定?  
一個情難舍,一個愛難忘,  
他為她魂飛魄散,她為他一夜白發,  
既然悠悠相思無止限,  
那就不要再各分西東,只求生死與共。  
一句約定,決定了他們此生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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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4 00:05:2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為何主動來找我?

我累了,讓一切結束。

如此你可甘願?

不心甘情願豈會來找你?

那麼,你是否有心願未了?

心願……

若有,我能為你達成。

那麼……我想再見春萼一面。

春萼……百年已過,她或許早已不記得你。

無妨,我記得她就好……

為何想見她?

因為她是我唯一所知的……朋友。

血,滴落,立刻被藏身在地底下的嗜血妖們貪婪分食。

他握緊拳頭,鮮血又往下落了幾滴,這可激起嗜血妖的食欲,紛紛自土里鑽出,美食當前,蜂擁而上。

張開不符合體型大小的嘴,眼看利牙就要咬上他的手之際——一道艷紅熒光隨即籠罩他的左手臂,沾上了熒光的嗜血妖們察覺不對之前已經來不及逃命,甚至也發不出慘叫便灰飛湮滅,剩下幾只幸運的連忙逃竄回土里,不敢再放肆。

呼。

深深幾個吐息,稍微調整了略快的心跳後,他繼續往前走。

忽地,一條筆直、左右兩處都不見盡頭的河流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于河畔前停住,低頭一看,竟是清澈不見底。

這條河是何時出現,先前怎會沒有發現?

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河,他覺得詭異,伸手欲一探究竟之時,突然感應到一股香氣驟然由遠而近,甫抬頭,便瞧見一名女子匆匆奔來,他無視,低首,然而哪里還有河流的蹤影,剛剛的那條河竟然就這麼消逝在他眼前,他詫異不解。

女子一看見他,氣喘吁吁地連忙躲在他的身後。

追上來的魔物們張牙舞爪地想要將這落單女子一口吞下。

「拜托……救我!」女子怯生生地求救。

他看著面前的魔物,冷然無言。

「讓開!別擋著!」即便眼前的男子全身竄著魔氣,也不許搶現成。

身後的女子顫抖不已,他沒來由地升起一股保護的意念,隨即伸出左手,染滿鮮紅的掌心立刻竄出一把艷紅透明的劍,魔物們看見還來不及反應,劍鋒乍閃,瞬間魔物們統統灰飛湮滅。

他不想殺她,僅幽幽開口︰「走。」

即使她這一走會帶來更多的殺戮也無所謂。

倏地,那條河又回來了,同樣的位置,似是不曾消失一般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的右手又要探入河里。

「慢著。」

听見這聲阻止,他的動作一頓,偏頭,那名女子並沒有離開。

這會兒,他才有機會看她——她有一張嬌美無邪的容顏,眼神澄澈,神情略顯薄怒。

「忘川不是讓你來清洗血腥。」

他不是想清洗,只是想探探河底究竟有多深。

「你受了不少傷。」

他不語,防備地注視著她。

「剛剛謝謝你救了我,現在換我幫你吧。」她巧笑倩兮。

不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轉身欲走,然而就在轉身之際,他竟看見忘川又出現在他眼前,原本該在他身後的忘川消逝無蹤。

他微眯了眼眸,忖度自己入了局的可能性有幾分。

女子彎唇,笑得心無城府。「放心吧,無論是妖魔或是天上神仙,只要來到忘川畔一律都是忘川的客人,一旦離開這兒又是你自己的事了,我是真心想要醫治你的傷勢,你……不疼嗎?」

她這個旁觀者,光是瞧見鮮血淋淋的傷痕便覺得痛不欲生,眼前的男子怎能維持一臉平靜,彷佛那傷勢壓根不關他的事。

他順著女子的視線,輕輕抬起左手臂觀看,上頭的傷痕輕重不一,有一道更是深可見骨了,不過他依然感覺不到她所說的疼。

疼——究竟是什麼感覺?

「我不會疼。」他淡淡解釋,低沉冰涼的嗓音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淡漠、無關緊要。

女子眨了眨眼,眼底堆滿不敢置信。「真的假的啊?」

他輕輕點頭,並無繼續和她討論這話題的打算。

他只是想找個暫時休息的地方,等傷勢復原泰半便會離去,主上交代給他的任務,他得盡速去完成。

「好吧,即便你不會疼,傷口還是要處理一下,這樣復原才會快。」她朝他走近。

「不必。」簡單兩個字利落阻止她的企圖。

「為何?」她詫異。

「不需要。」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協助,更不想欠她恩情。

「不必」到「不需要」,多了一個字,她依然不懂為何他會拒絕?明明他的傷勢就是迫切等著醫治,拒絕是想逞英雄嗎?

「你應該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你的敵人可不會等你復原才上來敲門決斗。」他身上散發淡淡魔氣,她清楚對方是魔,再依滿身傷的情況來看,這家伙的仇人鐵定不少。

「又如何?」猶記得三日前,他的右臂還不小心被斬斷,最後是在他殺了在場全部的妖魔之後,才徐徐拾起接上,假使他今日頭斷,大概也會帶著微笑,這點小傷他不放在眼底。

「是不如何,不過見死不救不是我的性格,若你想走出忘川,還是乖乖讓我療傷。」她淺淺含笑,宛若春風。

他望著那張姣好的容貌,心底並無一絲要妥協的意願。

想留住他,得看看有無本事。

轉身欲走,這會兒眼前不再有女子的身影,然而就在他跨步往前之際,清澈不見底的忘川又攔住他的路,他面無表情繼續轉換方向,只是依舊走不出這個方寸間,最後他終于放棄,神色漠然席地而坐。

女子笑睇著他,然後一步一步靠近。

淡淡的花香頓時包圍著他,讓他的警戒降低。

女子月兌下他的衣服,發現他幾乎可以用遍體鱗傷來形容,觸目所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她真難想象他傷勢如此嚴重怎可活至今日,要是落在自己身上,肯定已經痛得死去活來,而他臉上竟無一絲痛楚,是忍耐功夫極好,或是根本一點感覺也沒有?

身為魔的他就算忍耐功夫再好仍然不敵,他終于疼得喊出了聲音。

「我忘了你是魔,你的傷勢踫到仙藥會痛是在所難免,請你忍一忍。」

「為何幫我?」

他不是早就成為眾所周知必除的對象了?

即使她不識他的身分,胡亂救他亦是大忌。

「不能幫你嗎?」她反問。

「你不知我的身分?」

「需要知道你的身分才能幫你?」這問題更好笑了。

「你真不知我是誰?」

她搖搖頭,請恕她整天忙碌,根本沒什麼時間去認識多余的妖魔神仙。「既然你受傷出現在我面前,無論你是誰,我都不會見死不救,要不,我會良心不安無法入睡,說不定還會整天掛在心頭難以專心工作,與其這樣倒不如先救你再說,再者,你剛剛救了我一命,我理當回報。」

「若你救了我,我才殺你呢?」

這問題復雜多了,她的臉上明顯出現困擾。

「你會殺我嗎?」

他不語。會殺的話適才便動手,怎可能讓她還有離開的機會。

「你終究沒殺我,所以此問題無解,別再問我了,你還是速速離去吧,這里雖能讓你暫時逃離仇家的追殺卻也不是你能久留之地。」她好心提醒。

「等我恢復差不多就會離開。」

他實在沒想到竟還有會替他著想的人,而且還是名花仙,她身上散發淡淡花香,他應該沒猜錯。

忽地,他察覺了另一股陌生的魔氣靠近,正當他要反應之時,只見眼前的花仙已經月兌上的外衣蓋在他身上,一時間濃烈的花香漫天鋪地而來,他頓感天旋地轉,沒料到花仙也躲了進來,還牢牢抱住他。

他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靜靜地任由她抱著,感受彼此劇烈的心跳聲,而鼻間也滿是她身上飄出的濃濃香氣,以及一股未曾有過的熟悉……

他確信自己不曾見過花仙,那為何她竟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一會兒後,他重見天日,花仙隨即解釋道︰「我听見腳步聲,才會用衣服蓋住我們,這香氣應該沒讓你不舒服吧?」由于她不喜歡自己身上帶有濃濃的香氣,所以蓮王大人送她這件可以遮住任何氣息的外衣,剛剛她就是怕對方察覺走近,才會有此舉動。

花仙一面解釋一面穿上衣服。

月魄已經看光了她白皙姣好的身子。

柔軟、甜美。

莫怪許多妖魔都對天界人那樣虎視眈眈,若能嘗上一口,定勝過珍饈美味。

「我該走了,你也快離開,這里時常會有魔物靠近。」語畢,她起身欲走。

香氣驟然消失,他悵然若失,舍不得地拉住她的手,真的有些不舍……

兩人視線交錯,她不懂他想做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春萼。」

月魄放開了她,在她說完名字之後,明知她稍微停頓的意思是想得知自己的名,但說了又如何?

他是個不知還能不能活過明日的魔,讓她得知又如何,不過是讓她愧疚罷了,畢竟等她發現自己救了什麼樣的魔之後勢必會懊悔不已。

「即使你是魔,我們還是能當朋友。」

「朋友?!」

「是啊,誰說仙魔不可為友?只要你我願意,那我們便是朋友了,不是嗎?好了,我真的該走了,明日、明日我會再過來一趟,到時候見了。」

他什麼都沒說,盡避內心有幾分不舍,在目送她離開視線後,他便迅速離開。

一如他來時的無聲,去時也無人察覺。

不過自此之後,他的記憶里有了一張無法忘卻的容顏。

這百年來,他只記得她一人,她還會記得自己嗎?

或許不記得也好……畢竟有時候記得太多也不見得是好事,不是嗎?

如他,記得太多,等到最後,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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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4 00:0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帝命蓮王座下花仙春萼,速去忘川,領著月魄前往天罪崖。

怎麼會?

為什麼?

春萼不太明白,天帝怎會派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事給她,且還是選在她最忙碌的六月。

這時節輪她值班,經常是忙得分不開身,不僅要照顧花池里剛開的小花,更得準備此次的花宴祭典,現在又扔給她一個無關緊要的工作,是要累死她嗎?

莫非是她無意間得罪哪一位神仙了嗎?

「不是。」

她的蓮王大人正枕在池邊的躺椅上,好整以暇地欣賞她忙碌的身影,听見她的問題很好心地否定她內心的猜測。

「蓮王大人,春萼很忙,您又不是不知情,為何偏偏要多扔一個差事給我?」春萼臉上滿是困擾,此時她忙得很,實在沒有多余的時間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煩惱之余不禁又想到其它花仙適才拿來花宴上的賓客名單少了幾位神仙,待會兒還得去叮嚀一下,免得失了周到。

上頭有個慵懶成性的蓮王大人,結果所有的重責大任全落到她這小小花仙的肩頭上了,可真看得起她啊,唉。

蓮王狹長的眸子緩緩睜開,露出碧綠的光,他淺淺揚笑褒獎道︰「誰不知我的左右手春萼能力很強,我相信你必定可以游刃有余地將這件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

一句話,她就必須忙到死就對了。

蓮王大人,你還有沒有天良啊?

「唉。」春萼嘆口氣,身為小花仙,花神蓮王大人的話莫敢不從。「蓮王大人,不是春萼不從,只是春萼真的很忙啊……」忙了一百年就是為了準備這七日後的花宴,蓮王大人身為主人,她當然要替蓮王大人做足面子,身為小小花仙,是謂責任重大,蓮王大人為何無法體恤她的苦心,老愛替她添其它麻煩事呢?

「春萼,你可知有多少花仙都想搶這事兒。」蓮王淺淺含笑,溫柔地賞了她一顆青梅,繼而又拉她入座。「天帝跟我提起,我會同意也是因為你能力強是有目共睹,我只信得了你一人,再者這事……也非你不可。」

「春萼不懂。」這種事情怎可能非她不可?她的辦事能力雖強,仙術卻是一等一的其差無比。

月魄是誰?是哪號神仙?為何會出現在忘川?天罪崖,每位仙人都清楚的地方又何須她帶領前往?

種種疑惑浮至心頭,她非常需要蓮王大人的解惑。

蓮王吞了一顆最愛的青梅,做出結語︰「總之,你非去不可。」

有說等于沒說,果然符合蓮王大人的性格,若是蓮王大人當真解釋得清清楚楚,她肯定懷疑眼前的人不是蓮王大人。

看來,她是非跑一趟不可,罷了,先把手上的工作請其它花仙暫理,早去早響應該不會出岔子。

「好吧,蓮王大人,春萼這就前往忘川,會速去速回。」

蓮王聞言,開口阻止春萼向來認真的態度。「不,無須速速趕回,我希望你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別太早回來,這里的事情你也無須擔心,自會有其它花仙幫你暫代。」

什麼?!

這會兒春萼可真的無法理解蓮王大人的意圖,七日後的花宴非常重要,身為蓮王最重要的左右手怎可不出席,尤其這花宴還是她一手包辦,沒有了她,她還真擔心蓮王大人會搞砸一切,到時候他們主僕可就會成為天界的笑柄了。

蓮王大人被笑還無所謂,她可是有名的春萼,怎可出錯。

「蓮王大人,七日後的花宴,春萼也用不著出席嗎?」

「這事我會交給菡萏處理,你只要專心完成這個任務,有多久拖多久,懂了嗎?」

天罪崖位在天界最東處,離忘川約莫一日的路程,是要她拖多久?

「為什麼?」滿滿的困惑蓮王大人不給答案,她更加不解,早先听聞其它花仙說蓮王大人愈來愈偏寵菡萏,莫非……「蓮王大人,您是覺得春萼哪做錯了嗎?」

「你做錯?!春萼,你在說什麼,你可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即使我做錯,你也不可能錯啊。」蓮王再賞春萼一顆青梅,安撫她不安的心。

春萼點點頭,這倒也是,即使蓮王大人錯了,她也不可能犯錯,她可是有名的春萼。

「那為何要春萼能拖多久便是多久?明明天旨要我速速辦理此事,拖太久不好吧?」既然蓮王大人都這樣安慰了,她也不會再起疑。

「你是哪只眼楮看見天旨命你速辦此事?」蓮王慵懶地問道。

指著「速去忘川」四個大字給眼楮沒睜大的蓮王大人瞧。

蓮王看了一眼,搖頭笑了笑。

「我說春萼啊,上頭明明寫著要你‘速去忘川’,可沒要你速速完成此事。其實我讓你去,也是要你離開蓮殿去外頭看看開眼界,不要成天窩在此地,如此一來難成大器,畢竟你可是將來唯一能繼承花神的花仙,我對你可是有無比期待,天旨降下,你就好好做給我看,懂嗎?」

「蓮王大人,鳳梓大人只是離開天界又不是不回來,您這樣說不好吧?」整個天界都清楚花神只是暫時離開天界,由蓮王大人暫代,一旦鳳梓大人回來,自是由她即位,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輪到她這小小花仙一朵。

「她真的會回來嗎?」蓮王挑挑眉,沒有抱持太高的期待。「所以你還是有很大的機會,懂嗎?」

春萼微微眯了眼,目光緩緩往左瞥。

她明明都已經表明心志,只想一輩子輔佐蓮王大人了,為何蓮王大人老是以為自己對他的位子有企圖?

她一心一意只想當個盡責的花仙,即使蓮王大人不這麼說,她依然會做牛做馬為他賣命,她也只會待在蓮王大人身邊,而且光是處理蓮王大人的事情就讓她分身乏術了,哪還有閑工夫去想這些事。

反正、總之、不管如何,蓮王大人交代了,她照做便是。

「是,蓮王大人,春萼肯定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最好一年半載不回來,您覺得如何?」她苦著一張臉,內心不禁升起一股壓力。

蓮王听完呵呵一笑,再賞她最後一顆青梅。「這樣才是我最疼愛的春萼。」

「可是蓮王大人……月魄是誰啊?听都沒听過,是哪位神仙?」

蓮王笑聲瞬歇,他望著春萼,眼底淨是她未曾見過的柔情與疼惜。

蓮王大人本來就長得很好看,這會兒又露出這模樣,害她差點看傻了眼。

「他……是一個你必定會喜歡上的人,剩下的就待你慢慢發覺了。」

她必定會喜歡上月魄?!

可她只喜歡蓮王大人一人,怎可背叛蓮王大人呢?

「蓮王大人,這不可能,春萼只喜歡您一個。」她篤定地表示。

打從睜開眼楮,她的眼底就只有蓮王大人,其它神仙即便再好,仍然入不了她的眼。

蓮王模了模春萼的頭,「春萼,話千萬別說得太早。」他優雅起身,碧玉瓖金的衣袍落地,一股清雅香氣隨即飄來,令花池內的嬌艷花朵不禁也黯然失色。

她喜歡的就是蓮王大人這股慵懶底下所蘊藏的氣勢,盡避其它仙神都覺得蓮王大人太弱,可唯有她明白一旦蓮王大人認真起來也是不可小覷。

「總之,你好好完成這個任務,記得別太早回來。」

「是,蓮王大人。」蓮王大人怎麼說,她怎麼做,她是听話的小花仙。

「對了……青梅被你吃完了,待會兒記得幫我準備一些。」春萼最受他倚重,可惜不是她能力好,而是她釀梅的功夫天界無人能出其右,可惜這個賞識永遠都不能讓她知情,要不,他可能再也吃不到了。

春萼望著原本裝有滿滿青梅的瓷盤,如今空空如也,她抬頭望天並屈指算了一下,呃……,她不過才品嘗了三顆青梅而已。

唉,有蓮王大人,她注定要多擔待一些,誰叫她是苦命的花仙。

天旨既臨,春萼隔日便「速速」前往忘川。

焚燒了天旨,眼前立刻出現兩名天將,他們身後還有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她猜想對方應該便是月魄了,只是……他怎麼手上銬、腳上煉?

莫非犯了罪,所以才必須前往天罪崖?!

嗯,等等!

假使月魄真犯了罪,怎會交由她這名毫無地位、毫無自保能力的花仙來引領?萬一、萬一途中她死于非命可就真的是枉死了。

無奈這會兒她都來了,也不能再回頭去詢問蓮王大人更多詳細的事情,問了天將也是一問三不知,他們確認了她的身分後便回去復命,留下她——一個懦弱沒有反擊能力、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小花仙。

這、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萬一——要是真有個萬一她不幸慘死,肯定會日日夜夜去找蓮王哭訴。

春萼雙手不安分地攪著,眼前的白衣男子始終垂著頭,站在原地動也不動,身上沒有絲毫仙氣,乍看之下似乎沒有危險,可她卻遲遲不敢上前。

怎麼辦?要是對方有意對她痛下殺手,那可就……

「春萼……」

胡思亂想的腦子在听見這聲呼喚剎時停住,目光直直鎖住白衣男子,防著他下一個動作——萬一真有個萬一,她也是懂得逃命,縱使上頭要怪罪,她也才有命回去請罪。

「嗯,我是……你是……月魄?」男子的聲音毫無暴戾之氣,或許事情沒有她想象那樣嚴重,或許他出乎意料之外是個好相處的人,那樣這趟路應該也不會難走了。

白衣男子終于抬起頭來,兩人四眼交投的那一瞬——

春萼只覺得瞬間靜止了,連她的呼吸也彷佛受到吸引。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如墨長發飄逸在他身後,發絲隨風而飛。

他——有著一雙紫眸,那張臉宛若天雕,俊美無儔;氣質似冰魄,欣喜的神情之中卻摻有極淡極淡教她察覺不出的——痛,猶如千年也化不開,令她想探索他心底究竟是如何的痛。

月魄淺淺地勾了勾唇,臉上難掩喜悅,春萼總覺得他的表情好似見到許久未見的故友,可他們明明不相識。

「我們……可認識?」他未知的身分讓她仍不敢大意。

「……不算。」認真算來,他們僅有一面之緣,那日的偶遇至今仍刻印在他心底,無法忘懷。

「是嗎?」春萼至今仍不解為何要送月魄的工作會落到她頭上,她既無縛雞之力,也無自保能力,萬一月魄突然改變心意不願去天罪崖,她更沒有攔阻的能力,這任務對她而言可真有壓力了。「你可知為何要由我送你至天罪崖?」雖然不期待得到答案,但問問總比什麼都沒問好。

「知道。」

月魄的回答讓春萼頓時有種快要撥開烏雲見天日的欣喜。「為什麼?」

「是我指定你帶我去的。」

粉女敕小臉蛋剎時垮下,又是有說等于沒說。「月魄,既然你我不熟識,為何指定我送你去天罪崖?你可知天罪崖是什麼地方?」

天罪崖——顧名思義就是處置犯了天罪的神仙之地,若有神仙犯重罪,便要在那里待上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之久。

他也是仙嗎?

為何不曾听過他的名,雖然無法細數全天界的神仙,但九成以上她都記得,月魄——前所未聞。

月魄搖了頭,「不知,我只希望有你陪伴前往。」

「那你去那里做什麼?」這總該會有答案吧?

春萼期待答復,最後依然失望,因為月魄默無一言,似是不打算回答。

這樣听起來他似乎不是去那里服罪,畢竟哪有可能不清楚自己去那里做什麼,不過,他可是上了手銬腳鐐,若無錯怎需要這般對待?只是他看起來實在不像犯了罪……唉呀,她是愈想愈頭疼了。

此刻,她覺得這任務迷團重重,她又非完成不可。

既然大家什麼都不清楚,那就按照蓮王大人的交代辦理,有多久拖多久,要是不愉快了,立刻帶他上天罪崖。

「月魄,我能這樣喊你吧?」得到他首肯的反應,她繼續說︰「既然我得護送你前往天罪崖,那麼這段時間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不知意下如何?」

「好。」

很好,他們有了共識,那麼接下來的路途定不會太難走。

蓮王大人既然交代能拖多久算多久,不過天界沒什麼好逛,那就從人界繞道,這樣少說也要花上個十年以上,人間一年,天界一日,夠久了吧?

「那我們再商量一下,這路上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決定,一律讓我來抉擇,你可同意?」身在蓮殿,她已習慣一王之下百花之上,既然她是要送月魄前往天罪崖,理當由她發號司令。

「好。」月魄依然沒有反對。

真好說話呢,看來這趟遠門應該會很順利才是,她有些安心了。

縱使她沒親身經歷過殺戮,她依然嗅得到月魄左手上的血腥,濃烈地讓她不太舒服,不過她才不會被這一點小小挫折擊敗,左邊走不得換走右邊也無妨。

「對了,為何你左手有血腥味?」凡事都感好奇是她的優點抑是毛病。

這是她頭一次感受到如此濃烈的血腥,他雖無仙氣不過感覺起來很舒服,身上的血腥卻似魔殘忍,非常極端的交集,他究竟是誰?

月魄捎了一記彷佛寒冰的眼神,春萼立刻打從骨子里冷起來,腳步不禁往後退。

好可怕——

看似溫和的他,怎也會有這般絕冷的眼神?!

「這不是你該問的。」

「喔……是。」

月魄見她臉上閃過一道害怕,這是他最不想看見的結果,他上前幾步,然而這動作竟讓春萼下意識躲避。

「春萼,別怕……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即使要他的命,他也絕不會傷害她分毫。「我不說只是因為有些事情縱然你清楚了也沒有什麼用,所以我才不願說,請你見諒。」

「嗯,我不會再亂問了。」她點頭,完全照辦。

「春萼,對不起,我向來拙于言詞。」

原本應該會很和平的氣氛剎時被自己破壞,月魄露出略帶懊惱的表情,似乎非常想恢復適才的和諧的感覺;春萼看在眼底,發現了他的認真以及一股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單純。

「我自己愛亂問本來就是我的錯。」他們第一次見面就問東問西,確實是她的疏忽。

「那你不會討厭我吧?」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因為我的存在是個錯誤。」說至此,月魄的眉心添了幾分落寞。

他這模樣落入春萼眼底猶如一個需要被關愛的孩子一般,而她什麼沒有,愛心最泛濫,因此蓮殿花池的花都是她一手照料。「月魄,我不討厭你,不要亂猜。」

「真的?」

「真的。」俊美的臉龐、無辜的眼神,怎麼愈看愈像她家蓮王大人在央求自己腌制青梅時的表情?每每蓮王大人一耍無辜,她就沒轍,就會任勞任怨做牛做馬毫無怨言。

唉,她對這樣的眼神最沒招架之力,老是被蓮王大人吃得死死的。

月魄揚笑,明顯松了口氣。

或許他的身分是謎,可她更相信好與壞能從眼神判別出來,月魄眼神殘冷,可一股溫柔同時又映在他眼底。

等這任務結束,他們說不定會成為朋友,除了蓮殿里的花仙之外,交一個不同的朋友似乎也不錯。

「對了,這趟我們要繞道人間,所以下凡的時候,你記得要收斂一下,切記不可讓人發現我們的身分,知道嗎?」菡萏下過凡間,回來就曾叮嚀她萬一有日也必須下凡,得謹記「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

「嗯。」月魄淺淺含笑,他喜歡看見春萼這副小心翼翼提醒自己的模樣,那好似在她心底,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一般。

「咦?!」像是突然發現什麼似的,她驚愕地指著他的手問︰「你的手銬腳鐐何時取下?」她怎都沒發覺。

「沒有取下,只是你看不見而已,你可以伸手模模看。」

春萼好奇地伸手,探往月魄雙手之間果真模到鐵鏈。

「真的耶,可是這樣你好行走嗎?」

「無妨。」

「那就好,我們走吧。」

她一點也不溫柔,說話很直率,偏偏卻能讓他感覺到單純的溫暖——一股誰都無法給他的感受。

打從那次見面,他心頭便有了她的存在,她是他唯一有過的溫柔,因此始終記著她,想再見她一面,如今心願達成,他別無所求。

天罪崖之行,他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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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萼自詡做事向來有條有理非常有計劃,即便出了意外也能迅速導正過來,因此蓮王器重她,其它花仙遇到事情找不到解決辦法頭一個也是想到她。

為此,她引以自豪。

如今她總覺得有一些些受挫,不是遇到麻煩,而是無論她說什麼,都沒有人反對,這種感覺還真……詭異。

「月魄,難道你都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她謹遵蓮王旨意,這趟天罪崖之行有多久便拖多久,即使要多耽擱幾天踏遍人間名勝古跡也不成問題,只是跟著她的男人始終面帶微笑,永遠點頭,似乎不太懂怎麼搖頭讓她頗傷腦筋。

「沒有,你去哪,我便跟你上哪。」完全沒有其它異議,非常配合。

她頭一次下凡,對人間不熟,這趟出門沒想過會繞道人間,忘了問菡萏人間有哪里好玩,月魄也不出個主意,結果一日就這樣晃過去了。

「雖然我們最後要前往天罪崖,可途中還是可以到各地看看,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即使要參觀天子的皇宮應該也不成問題。

只要有她作陪,即便下地府,他也無所畏懼。「你去哪,我便去哪。」

回答始終如一,好、很好、太好了,春萼放棄不再問他,不能過問他的身分,現下連問他想去哪也沒有答案,看來只好靠自己了。

于是乎,春萼獨立計劃這趟行程,或許月魄不是一個好同伴,但就「行李」而言,他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無論要他做什麼他都不會有怨言,一個吩咐一個動作,要不是他要前往天罪崖,她還真想帶他回天界當她的助手。

而且說也奇怪,她注意到他的眼神始終追著自己,一看見她便會笑,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呢?」她想這問題不涉及他的身分,應該可以問,也就開口問了。

「因為看見你會讓我覺得愉快。」

喔,原來她還有觀賞價值,果然是花仙的命。

「可是我並不美。」所有人對花仙的印象都認定是美麗的,偏偏這準則沒發生在她身上,雖是花仙,她的長相卻不美艷。

「在我眼底,你是最美的。」唯有她能在他心底佔有一席之地。

首次听見有人對她這麼贊許,春萼剎時羞紅了臉蛋,眸子眨巴眨巴,似是不知所措;蓮王大人總是稱贊她慧黠貼心、聰明伶俐,甚至有時候為了要多討幾顆青梅吃,連貌美如仙也會抬出來巴結,她總听听就算,從不當真,怎料月魄的直率竟讓她臉紅心跳。

好怪喔……這究竟是什麼感覺呢?

春萼陷入沉思,月魄看傻了,忍不住伸出左手想去觸模她的臉蛋,殊不知,他左手上的血腥味喚回她的思緒,滲入鼻間的味道令她下意識往後退開幾步,察覺這點,月魄也難掩失落地收手,別過頭。

清楚自己的動作太過明顯,春萼趕緊解釋︰「月魄,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味道太濃,我一時嗆到才會退後,絕對不是因為討厭你!」她猶記得月魄很怕自己討厭他,其實她很想告訴他是他多想了,他很好相處,想討厭也討厭不來。

月魄再轉過頭來,已收起落寞,留給她的永遠是溫柔的微笑。

「不要緊,我清楚你是不喜歡我左手的味道。」攤開掌心,強烈的血腥刺鼻,連他也不喜歡,更遑論一名柔弱的花仙,當然更承受不了。

春萼這時注意到他左手拇指的指甲特別尖銳,其它九指平整,唯有左手,可似乎不該問,于是她只能收起好奇心,就在她打消詢問的念頭之際,月魄已經發現她的困惑。

「你想知道?」他問。

春萼揚眸,認真點了點頭。

明明沒頭沒尾的問句,偏偏他倆似是有默契都清楚對方在想什麼。

「這是我的武器。」

尖銳的指甲竟是武器?!

春萼小小的腦袋還沒摻透為什麼,只見月魄以指尖劃破掌心,頓時鮮血直流,不過一眨眼工夫,她還來不及反應,一把紅色透明的劍已經自掌心的血中浮現,握在月魄的手上。

璀璨鮮艷,透明的劍身散發出淡淡的赤紅熒光以及濃濃的血腥,這時她也看見月魄的眸色轉紅,隱約透出殺意……明明她該覺得恐怖、覺得害怕才是,但不知何故,那把紅色的劍深深吸引了她的目光。

艷紅的熒光彷佛在召喚她,要她靠近,她甚至還伸手想要觸踫,是在月魄的右手抓住她才令她回神,她茫然地望著他,全然不知發生何事。

「這把劍是用我的血幻化出來帶有魅惑的力量,會讓人情不自禁想飛蛾撲火,你千萬不可踫,一踫就會死。」語畢,他迅速收劍。

原來如此,好險好險。

「對了,那你的傷口呢?」見他掌心上的血還在流,她于心不忍。

「不必擔心,遲早會好。」

「放任不管不好,我幫你療傷。」她要他攤開掌心,接著,她的雙手掌心朝下,置在他左手之上。

月魄又嗅到濃烈的花香味,一陣暈眩之際,他的掌心逐漸發燙,春萼的額頭也沁出一片薄汗,她是很認真要替他療傷,一如百年之前。

半晌,他的掌心已經完好如初,看不見傷痕,無奈看不見並不代表不存在,他的左手永遠提醒自己他和春萼之間相距甚遠。

仙和魔,終究殊途……

他和她,只有這趟路的時間而已,其余的,他不敢妄想。

「呼!大功告成了。」春萼正要以袖子抹去臉上的汗珠,月魄的右手已快她一步,替她擦拭額際上的汗水。「謝謝……你這樣會很痛吧?」

「痛?」他面露不解。

「用自己的血做為武器,傷口難道不會痛?而且萬一失血過重你也會死。」

「我不會痛。」即便痛上千倍大概也比死好多了。「而且,傷口愈多,我的戰意愈狂我就不會死。」他的意志有多強,他的劍便有多銳利,他的殺性完全取決他的意念。

「成天殺戮……好嗎?」

「如果不殺,死的便是我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如同天界,我所在之處沒有所謂的祥和。平靜是什麼?與世無爭又是什麼?在那里根本不存在,唯一能教其它魔物信服的就是能力,沒有能力,根本不可能存活在那種地方。」可以說他的出生就是為了殺戮,他的左手大概永遠也月兌離不了血腥。

「可以的。」她的篤定打斷他的思緒。「只要你願意就可以!你現在不是要前往天罪崖嗎?那里是贖罪的地方,等你罪刑期滿就能放棄殺戮了。而且你在那里很安全,不用怕會有魔物想殺你。」她原本以為月魄是仙,可他身上沒仙氣,現在听完他所說,她猜測他應屬妖魔那一類,只是說也奇怪,他身上也沒有絲毫妖魔的氣息。

「罪刑期滿?」

「難道你不是去那里贖罪?還是我又猜錯了?」一般去那里的都是犯了罪的仙人,偶爾也會有罪孽深重的妖魔被關入其中,她想月魄既然由她這微不足道的花仙陪同前往,應該不是犯什麼重罪的妖魔,說不定很快就能出來。

「是啊,我是去那里贖罪。」月魄淡淡一笑,證實她的臆測無誤。

「你犯了什麼罪?」她直率地月兌口而出,等發現之時已經來不及挽回。「對不起,我又問太多了,你別理我。」她可得克制自己愛亂問的壞習慣。

他犯了什麼罪?!

這百年來他所殺的仙魔皆有,若按照天界的解釋,是他殺性過重,理當受罰,然而他根本也不清楚自己犯了什麼罪。

殺了那些要對付自己的仙魔難道有錯?

雖說生死對他來說毫無差別,這一百年來他卻有了不同的想法,因為他內心多了一個他在乎的——仙。

「啊!」

春萼的聲音令他驚醒,以為她發生什麼事情而緊張不已。

「我想起來了,你以前是不是曾負傷到過忘川?」

原來她想起來了。

「……嗯。」

「你還記得我嗎?你救了我一命,我幫你療過傷。」這麼久才想起來實在不能怪她,誰叫當初月魄沒有留下名字,加上又過了百年,她的記憶力可沒這麼好,要不是他手上的劍讓她有幾分印象,恐怕也難以想起這件陳年往事。

「記得。」他當然記得,也只記得她。

活著,就是為了想再見她一面,偏偏他們相隔太遙遠,她所在之處是他永遠都到達不了的地方,心底殘存的只剩下無盡想念。

她是他唯一得到過的溫柔。

所以,他想再見她一面……

「沒想到我們今日有緣再相聚。」驀地想起與月魄的一面之緣,頓時對他存在的害怕也蕩然無存了,畢竟過去他不殺她,如今也沒有理由加害她。「不過你身上怎麼沒有半點魔氣?」

「手銬腳鐐鎖住我的魔氣。」

「原來如此……總之,見你沒事,我真開心。」

「你真的記得我?」是否在他將她放在心頭的時候,她也惦記自己呢?

春萼尷尬地笑了笑,眼神略微飄忽,老實地說︰「呃……我對你的劍比較熟悉。」那時他身上除了滿是鮮艷的血之外,她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手上那把劍。

「是嗎……」他略感失望。

「不過,以後我會記住你了,有名字總是比較好記著。」

月魄、月魄,她默念這個名字。

「月魄是我的名字。」他語帶沙啞地吐出當年不可說的名。

「我曉得。」

「請你……別忘了這個名字,好嗎?」

宛若交代遺言似的,月魄慎重地拜托,听在春萼耳里頗感訝異,或許這一別將是幾百年,但又不是永遠不見,她本想鼓勵他,然而他眼眸透出的寂寞讓她欲月兌口的話語在嘴邊全數吞回。

「月魄,我會在天界等你出來,幾百年的時間不過一眨眼,相信我,很快的。」

一眨眼……而已嗎?

確實。

一個眨眼,宛若隔世,然而他有隔世嗎?

「謝謝你,春萼。」

能夠再見到她一面,能夠得到這句承諾,他已經很滿足,不敢再有奢求。

月魄,你可有未了心願?

心願?

若有,我可幫你達成。

那麼……我想再見春萼一面。

他真的只想再見她一面就好。

別無所求。

首度踏入人間,春萼難掩興奮。

他們來到一個小鎮,人潮來來往往好不熱鬧,春萼也走入人群中。

對她而言,人間的一切都非常有趣,雖然她不清楚那是什麼,求知欲旺盛的她非常上進的一個一個追問出答案,她非常樂在其中。

月魄則是靜靜跟在她身後護著,亦步亦趨,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唯獨當春萼轉過頭來時,他才會露出笑容回應。

他們還一塊吃了一種叫做「豆腐腦」的食物,起初听這名字她只覺得反胃,後來看見老板端出來的碗才發現原來不是真腦,她吃了一碗,喜歡上了,又多叫了好幾碗。

月魄完全靜靜看著她吃。

「我是不是吃太多了?」天界的食物向來沒什麼特別的味道,唯有果子偶爾有酸有甜,這豆腐腦綿密香甜,她當然會難以自拔,甚至還準備多帶一些回去和其它花仙分享。

「不會,只是看你吃東西會讓人覺得你在吃山珍海味。」不如那些妖魔進食的模樣只會讓他倒足胃口。

「只要是我喜歡吃的,對我來說都是山珍海味。你不吃嗎?」

「我不餓,你吃就好。」

「那我不客氣了。」這趟出門不知下一趟是何時,能多吃一點當然別錯過,幸好她有帶很多朝露石下凡,菡萏說朝露石在人間頗受歡迎,可以交換任何東西。

最後吃得飽飽的春萼本準備再帶走幾碗豆腐腦,但老板卻說無法放太久而讓她喪氣地打消念頭。

黃昏之際,他們準備入住客棧休息,哪知,春萼甫一踏進客棧門里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幸好走在後頭的月魄及時扶住她。

「你怎麼了?」

「不知道,一踏進來就覺得不太舒服。」連她自己也覺得詫異,說不出原因。

月魄不覺有異,直到他抬起頭往前看,才看到客棧二樓有一縷無頭幽魂,隨即拉著她走出客棧。「我們走吧。」

「走去哪?不住了嗎?」月魄的表情怪怪的,她轉頭看也看不出所以然。

「那間客棧不適合你。」他短短解釋,抓著春萼的手往另一間客棧走近,這次他格外謹慎,因此還沒靠近客棧,里頭飄出的血腥已讓他皺眉,他已習慣這樣的氣息自然不覺得哪里怪異,但春萼是天界的花仙,凡間的污穢之物難免會影響到她。

于是,他們幾乎走完整個小鎮以後,經他嚴格挑選竟然找不到可以投宿的客棧。

春萼抬頭望著天際,問︰「怎麼辦呢?」

雖然她不清楚月魄為何總是在離客棧僅有幾步的距離之後就轉身離開,可她深信他應該是為了自己,所以這路上她始終默默不語地跟著。

以往在天界,總是她處處打點,謹慎地張羅,盡避蓮王大人對她極好,可似乎又不及月魄這般貼心,這種受人關懷的感覺挺舒服的。

月魄望了望四周,一會兒後拉著她的手往鎮外走去,最後在一棵樹下停住,他指著前方的光亮說︰「順著這條路走過去有間寺廟,你今晚就住在那里。」

「那你呢?」

「我只能停在這里,無法再進一步,我會待在這里。」即使來到人間依然提醒著他們身分之別。

春萼看了看前頭的光亮再轉頭注視月魄。

月魄以為她是怕自己跑掉,便道︰「放心,我不會跑走,我還有手銬腳鐐,縱然想逃也會被抓回來。」

她當然相信月魄不會逃,他若是想逃,早就逃了,對付她這名小花仙哪還需要這般大費周章博取信任,一掌打昏她不是更快。

不相信他會逃走,她只是認為這趟行程既是兩人結伴,便沒有分開之理,他能露宿野外,她也同樣辦得到。

「不,我陪你吧。」

她要陪他?!

「我不會逃走。」他再三保證。

「我真的相信你不會逃,我只是想陪你,不好嗎?」剛剛,她發現月魄明明很想過去品嘗烤肉的滋味,但月魄為了她放棄葷食的美味,她當然也能為了他放棄柔軟的床鋪。

「這兒有小蟲子,很髒。」

她燦爛一笑,露出一副你太瞧不起我的表情。

「我可是天界的花仙,人間小小蟲子豈能奈我如何。」跟著,她合上雙眸,掌心朝上,嘴里默念幾句,瞬間,一股不可能出現在人間的淡雅清香彌漫了附近,宛若經過大雨的洗禮一般,嗅到的空氣也格外清新。

仙術再不濟,幸虧這點小法術施展得十分順手。

月魄也覺得一陣舒暢。

「這下,我們可以一夜好眠了。」她甜甜地笑,保證一只小蟲也不敢靠近。

好眠?

回想打從他有記憶開始,他似乎就不曾體會過好眠的滋味。

甚至連閉眼假寐也未曾有過,只因他身處魔界,體內擁有各方妖魔都想爭奪的能力,若是奪得便能對付魔界之主,分離千年之久的魔界一統以後,一些不甘趨于魔主底下的魔物紛紛轉向對付他,因此他未曾合眼入睡。

唯一能令他感到平靜的便是對春萼的思念。

每當結束殺戮,他總會遠眺天界,思念著她的笑容。

如今,她就枕在他身旁,小小、縴細的身子蜷曲在他身旁,毫無防備面對著自己,那張令他難忘的臉龐終于就在伸手可及的距離之內……他與她又在一起了。

摒除了蟲鳴、風聲、窸窣的葉子,他耳朵里僅剩下她微弱的呼吸聲,那是他唯一想听的聲音。

「蓮王大人……」她皺皺眉頭,停了一下繼續說︰「不要再吃青梅了,春萼來不及做好。」

听見她的夢囈,他不禁莞爾,伸出的左手一下子又收回來改而伸出右手輕輕撥開落在她頰上的發絲,清楚她拼命忍受他左手的血腥,這一路他始終走在她左邊,不敢靠她太近,就連觸踫也不敢。

你喜歡春萼是嗎?

這問題,他被問過。

若非喜歡怎會要求再見她一面。

僅一面之緣便是喜歡嗎?

他不懂,也沒人教過他如何去喜歡,他的命只是為了殺戮而活,然而春萼的出現,宛若一道光,點亮他最幽暗的心。

即使默無一言,亦勝千言萬語,這百年來,他對她想念始終如一。

「唔……」春萼被樹葉窸窣的聲音驚醒,睜開眼楮,剛好看見月魄碧綠的眸子盯著自己,她眨眨眼,「為什麼看著我?」

「看你睡得很好。」

「你怎不睡?」

「我不用睡。」

「不用睡?為什麼?難道你一點都不累?」稍稍休息片刻,她的精神恢復大半。

「我不累,所以不用睡。」百年來,他始終如此,大概能讓他安心入眠應該是前往天罪崖之後。

春萼側了頭似是不解,她看了看月魄,「你是不是在害怕什麼?」

一針見血的問題刺中月魄的心。

「月魄,這里是人間不是魔界,不會有人要殺你,你大可安心入睡。」

「放心吧,我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不睡也無妨。」他微笑想寬春萼的心。

「可是你總會累吧?會累就要休息啊,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無論是妖魔還是神仙都需要休息,要不然你以為那些神仙為何頻頻閉目,因為祂們就是在養神啊。才剛過寅時,你睡一下吧。」如她的蓮王大人,就經常在養神,有時候一養就是好幾日。

「春萼,我不……」

「睡一下,我會陪著你,也會保護你,雖然我手無縛雞之力,可是好歹也是一名花仙,總是有些實力的,別怕。」她的口吻略帶了些堅持。

她說要保護自己——月魄聞言並不覺得好笑,只覺得一股暖意不斷自胸口竄升,一個連小妖物都沒有辦法對付的花仙要保護他?

月魄笑了。

春萼誤以為月魄是在歧視自己,連忙鼓起腮幫子,雙手叉腰抗議。「月魄,你不要瞧不起我,好歹我也是蓮殿內能力最強的花仙,蓮王大人都稱贊我有資質呢!」只除了學習仙術一直受挫以外。

「我不是笑你,只是覺得你真可愛。」

「不是可愛,是要佩服我。好了,別多說,快點睡。」她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他過來。

月魄仍在猶豫,春萼等不及干脆一把抓住他拉了過來,若非怕她受到傷害,憑她那點抓雞都不行的力量怎可能拉得動月魄。

「我真的不累。」即使閉上雙眼他也不可能入睡,何必多此一舉。

春萼不再說話,目光直直瞅著他。

縱使面對上百名的敵人也不會讓他退卻半步,他的意志向來比他所知的還要強硬,但遇到春萼,他便無法強勢起來,最後只能順著她的意思枕在她身旁閉眼假裝入睡。

「對嘛!這樣才對,睡一下,明天起來精神會更好,啊,對了……」她一攤掌,一根翠綠笛子出現掌心之上。「蓮王大人要入睡之前總愛听我吹笛子,今日我就破例吹給你听,這原本只有蓮王大人才能听見,要感恩喔!」她大言不慚地說。

話語方落,低沉的旋律悠悠飄蕩在耳際,時而悠揚如朝陽、時而傷感似孤月。月魄不懂分辨好或壞,他只懂得春萼的笛音似勾動他內心的脆弱,喚醒他始終不願正視的痛。

原以為只要忍耐便能捱過去,但有些事情即使過去了也不可能消逝,這是永遠都不可能抹去的,不停的殺戮、不盡的鮮血,滿身的疲憊已經讓他連呼吸都覺得沉重。

回想百年的日子,他確實累了、倦了,只想找一個地方好好休息。

即使不再醒來也無妨。

春萼不敢停,也不能停,因為她看見月魄竟然落淚了。

她不懂他為何要哭,明白自己不該問,于是,她只能不斷吹奏安撫他的心。

是夜,笛音繚繞,未曾停歇。

她的心,因他的淚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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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4 00:06: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月魄的淚如朝露,透明、無瑕,卻盛滿了無盡的傷痛,最後在金陽底下消逝無蹤。

春萼怎麼也忘不了三日前的記憶。

那夜,她不知自己吹了多久,只清楚自己受到月魄淚水的吸引,無可自拔地吹著笛子,希望能撫慰他的痛楚。

她好想幫幫他,可是又不知怎麼做才好,真無奈啊。

打她有記憶開始便沒有哭過,甚至不明白何謂淚水,蓮王大人說那是傷心到極點的一種發泄,未到傷心處,流出來的淚也只是一般的水,沒有絲毫感情,也就是說她根本不曾傷心才不會流淚。

那,月魄為何會流淚?

是否他曾經歷過令他痛心的事情?

什麼樣的事情讓他這般痛苦?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謎無法解開,她只清楚他是魔,要前往天罪崖贖罪,其余一概不懂,盡避她想問,怕是也得不到答案。

她伸手模模自己的眼楮——淚,究竟是什麼呢?

是如同朝露那樣嗎?

早晨的陽光一出現便消失無蹤?

唉,她長長嘆了口氣。

「為何嘆氣?」

「沒什麼,只是在想一些小事情。」她難掩落寞。原來離開蓮殿,她還有太多事情不懂,莫怪蓮王大人要她出來開開眼界。

月魄敏銳地察覺她的不愉快是來自他。「因為……我?」

「對啊……」春萼沒有太多心機,直覺反應回答,等話說出了口才意識自己說錯,捂著嘴卻晚了一步,于是她很愧疚望著月魄,連忙解釋︰「月魄,不是這樣的,不是因為你,其實、其實是我自己的緣故,是我好奇想弄清楚所有的事情,才會不停想,所以不關你的事情,我曉得你不跟我說肯定有你的理由,你不要理我。」

春萼一副慌亂不希望自己誤會的模樣已經取悅了他,月魄淺淺含笑道︰「春萼,你是我最重視的人,我怎可能不理你……」說到此處,他的神情驀地降溫幾分。「只要你想明白的,我一定會告訴你,不過有些事情不是不願跟你說而是不適合讓你知情,因為我只能用這個方法保護你。」

假使日後她得知了真相對他產生厭惡,那也是往後的事情,他只想留住這短暫的片刻,其余的他完全不敢妄想,能走一步算一步。

月魄說了很多,她卻只听見一句令她驚訝的話——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為何……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他們明明不過一面之緣,記得連交談也沒幾句,為何月魄對她卻好像很珍惜似的,令她不解。

「因為你曾對我好。」

「應該還有其它人對你好過吧?」如此這樣便成為最重要的人,那她或許需要好幾百個心才夠裝得下最重要的人。

「沒有。」月魄斬釘截鐵回應。

「一個都沒有?」

「沒有。」只有一些成天想殺他的妖魔,或是想要抓他的神仙罷了,甚至他的主上……也只是利用他。

春萼不免露出同情的神色。「這樣啊……可是,我只是幫你療傷而已,小事一件何足掛齒呢?而且只是幫你處理傷勢就能成為你最重要的人似乎太草率了。」最後又義正嚴詞反駁他的論點。

「怎說?」

春萼咳了咳,解釋她的看法。「我是認為既然是最重要,當然是在心底有其不同的特別地位,就拿我來說,在我心底最重要的便是我的蓮王大人,蓮王大人不僅照顧我長大,更對我呵護寵愛,對我來說他便是我的天,即使要我拿性命交換也無怨無悔。」听!這才是最重要的人所應有的禮遇。

月魄毫不遲疑道︰「你在我心底也有特別的地位,縱使要我用性命來護你我也不會猶豫。」她是他的唯一,永生不變。

「為何?」她絲毫不解月魄是怎麼想的。

「我也不明白,不過曾經有位天仙問我是不是喜歡上你……」

喜歡?!

他也不太明白這樣算不算,只是春萼確實是他心底唯一的光,是支撐他這一百年來繼續活著的希冀,誠如她所說,一個療傷的小動作而已,誰又會記得百年,偏偏,他記住了︱︱

這百年來,他只記得她給予的單純溫柔。

「你的回答呢?」春萼眨了眨眼問。

月魄稍微失神的視線再度鎖住她那雙透著純淨的眼眸。

剎時,感覺如烏雲散去一般地清朗了,他對她無關恩情,或許早在最初相遇之時,他便陷落于她那雙目光,那是他從未有過且不可能擁有的單純。

「當時我沒有回答,如今我懂了。」

若非喜歡,怎會心心念念一名花仙百年之久。

「懂了什麼?」她繼續追問。

「我喜歡你,春萼。」他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她。

「嗄?!」听完月魄的答案,春萼僵硬了臉蛋,嘴唇微啟不知該說什麼,她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喜歡上自己?!

她听錯或是他說錯了?

他們只有一面之緣並無朝夕相處,他怎會喜歡上自己?

月魄含笑,自懷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條繡著青蓮圖案的手巾。

春萼一見便認出那是蓮王大人送她的禮物。

「這是你那時候綁在我手掌上的手巾,我看得出你萬般不舍卻又不得不為,所以我一直珍藏著,希望有一日能親手交還給你……沒人教過我如何喜歡一個人,但我至少明白保護她、疼惜她是應該做的事情。春萼,我是一個即將前往天罪崖的罪人,我不會要求你響應我的喜歡,我只求你一件事——別忘了我就好,其余的,你別想太多,因為我很喜歡你的笑容。」

她接過手巾,牢牢地抓住。

一條只對她意義深重的手巾,旁人不會明白她有多珍視,因此當初要用手巾來替月魄綁住傷口的時候,內心真的是天人交戰許久,可手巾已掏出,若中途收回再撕下衣角會顯得突兀,最後手巾還是綁上了他。

沒想到手巾竟有回到她手中的一天。

她的心跳莫名劇烈,全因月魄這番心意。

「月魄,我也不懂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在我心底蓮王大人便是第一,可是好奇怪,你的話竟然讓我這里怦怦跳不停。」她伸手輕撫胸口,感受得到有別于以往的劇烈跳動。「或許我還沒喜歡上你,不過倘若是你的話,我願意等你,等你離開天罪崖,我再學著慢慢喜歡你可好?」

如果是月魄,她願意試著去喜歡他。

月魄沒有開口,只是微笑響應。

不知何故,春萼卻感覺那抹笑容之下所藏著的悲哀竟如海深。

一股哀傷濃濃地包圍著他,禁不住地,春萼上前伸手圈住他的腰;她不懂他的痛究竟從何而來,若他真不願說,她也不會再逼他,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能夠忘記過去的不愉快,打從心底露出微笑。

不是同情更非憐憫,她只是單純地想要響應月魄的喜歡,如此而已。

月魄先是驚愕,繼而才以右手環抱住她。

本來只是想見她一面,如今獲得更多,他內心喜悅不已。

「好。」

一句約定,決定了他們此生的依戀。

月魄不多話,泰半的時間不是盯著她,便是望著蒼穹。

她問他是不是喜歡天,他說不是。

「我只是發現無論是誰總是羨慕、向往不能前往的地方、不能得到的東西,然後窮盡一生汲汲營營,結果最後依然什麼也沒有抓住,無限淒涼。」

「你想要什麼?」她問。

月魄收回對黑夜的注視,轉過頭凝視她。「我要的……即使是用我的生命也換不到,那只是一個奢求罷了。」

「說嘛!說不定我可以幫你。」

「我只是想要一個平靜的日子,跟你在一起生活,這樣就夠了。」

月魄說話總是毫無保留,春萼有幾分不習慣卻也明白這是他的真心。

「可以的,我們不是說好了等你離開天罪崖嗎?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等你,我們約定好的,我不會忘了。」

他淡淡揚笑,不語。

不知是否是自己太敏感,她總覺得月魄不相信自己。

「月魄,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沒有啊。」

「是嗎?可是你的眼神好像是在說不相信我真的會等你,我不喜歡被懷疑,我向來是言而有信,說到做到。」

「你多心了,我沒有不信你。」他確實沒有不信她,只是萬一日子遙遙無期,她又能等上多久?與其勸她別等或是要求她非等不可,他寧願選擇什麼都不說。

順其自然吧,總有一日,也許她想起來還會覺得此刻的約定分外可笑。

太久遠的事情說得太多、太早,最後亦是一場空。

即使月魄嘴上不說,春萼也感覺得到他對約定並不相信,既然他不信,她也不會再多說,反正她的意志堅強,說等就會等下去,她會做給他看,讓他明白她春萼說話算話。

她可是最守信用的花仙呢!

「你還想吃什麼?」

「我想吃……」嗯……春萼突然想這一天下來她似乎都在吃,撫了撫肚子,真怕回到天界被蓮王大人嫌棄。「我不餓不想吃了……」她話還沒說完,月魄便突然捉住她的手,害她緊張了一下。

有妖氣靠近,雖然忽隱忽現,卻緩緩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顯然是有目的,那麼應該是為了他,若帶著春萼說不定會讓她身陷險境。月魄隨即領著春萼到一處偏遠之地,以自己手指上的血在地上勾勒一個圈,讓她站在里頭。

「春萼,沒有我的允許,千萬不可跨出來,听懂了嗎?」

月魄的表情嚴肅,春萼沒有追問太多,僅點頭示意。于是,月魄轉眼便消逝在春萼眼前;妖氣驟然出現在東方,他立刻追上,左手指尖埋在拳頭里,準備要殺掉另有企圖的妖。

如今的日子是他最想要的,無論是誰都不許來破壞。

左手的血腥正熾︱︱誰來定殺無赦。

追至百里之後,妖輩現形,與尋常人無異的五官之下卻感覺得到陰冷的妖氣。

「看來你也不簡單,難怪可以跟著天界花仙,不過遇上我,也是必死無疑!」雖然不知對方的身分為何,身上毫無氣息,不過肯定也不會是自己的對手,他一點也不怕。「你就乖乖讓我吃了你吧!回頭再去品嘗那個甜美的花……」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一把紅色透明的劍已經貫穿他的身體,他低頭,再抬頭,眼前男子已不復適才正常的神情,而是變得格外冷冽,而他也嗅得到一股濃烈的殺氣……

左手貫穿出紅色透明的劍——

身為妖類,不可能不清楚這把劍是誰所專有。

可是,怎麼可能?!

眼前的他根本沒有一絲魔氣,怎可能會是那個亂了三界百年之久的……

劍,拔出。

伴隨一聲慘叫,妖物再也沒有思考的時間,只能瞪大不敢置信的眼楮,身體瞬間隨著劍身散發的紅色熒光燒成灰燼,一點都不剩。

劍入了左手掌的鞘,殺氣也慢慢收回。

妖物死之前才識得他的身分,肯定不是為了他而來,難道是為了春萼?!

不敢再多做停留,月魄隨即趕回。

始終留在原地的春萼看見月魄回來,忐忑的心終于安下。

「月魄,沒事吧?」

「沒事,只是一點小麻煩而已,來,我們走吧……」月魄朝她伸出手。

春萼走上前回握住他,可接觸的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受一股怪異的感覺,想掙月兌卻已來不及。

「放開我!」縱使外貌一模一樣,她也清楚眼前的並非真正的月魄。

一路跟蹤那麼久,終于抓住了這名小小的花仙,妖物怎可能放過她。「呵呵,我對我的能力向來有信心,小花仙,你是怎麼看穿我的喬裝?」

妖物現出原形,即使有俊美的外表也難以遮掩他身上的妖氣以及血腥。

「你身上的妖氣太難聞了,快放開我!」糟了,月魄明明交代她不許跨出腳下的圈圈,眼下她已經踩了出來,這下真要被吃掉了嗎?

「好不容易抓到你,怎可能會放手,現在就等我兄弟回來一同分食你了,小花仙。」妖物咯咯笑著,彷佛已經品嘗到花仙的甜美滋味,然而就在他得意沒多久,他的笑聲便再也發不出來,他低下頭,只看見一把艷紅透明的劍無聲無息貫穿他的身軀。

赤紅色的透明劍身滿是殺氣——這、這怎麼可能?

妖物的手再也握不住春萼,月魄拔出了劍,將春萼護在身後。

看見是月魄趕回,妖物瞠目,那人身上完全沒有一絲魔氣,怎麼可能?!

「你、你是魔界的……」妖物退後幾步,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他的下場就跟他同伴一模一樣,灰飛湮滅。

春萼也被妖物的血濺了一身,整個人傻住。

罷才,他看見月魄無聲出現在妖物身後,還沒來得及出聲就看見他紫色的眸子泛著淡淡的紅光,下一瞬,他左手的劍穿透了妖物的身軀,不過一眨眼工夫,妖物已經不構成威脅,然而,她的內心卻產生一股懼怕。

這是她第二次看見月魄在眼前動了殺念,不過這次他的眸光更顯無盡殺意,紅色的光芒震懾了她,令她連呼吸也不敢太用力。

一瞬,真的僅僅一瞬而已,快得她連制止的機會都沒有。

「春……」解決了眼前的危險,月魄轉身,發現春萼不知何時已經退離幾步,剎時他內心有些疼楚,明知不該讓她看見自己殘忍的一面,可適才的情況根本容不得他有一絲猶豫,他只是想保護她。

伸出的左手立刻縮回來,他的心也受傷了。

春萼看見他的眼神,滿心不舍,就在她想開口解釋之前,沾了她一身的妖血,濃重的妖氣襲來剎時讓她不支倒地。

月魄及時以右手抱住她,左手的刺痛讓他幾乎不能忍耐。

月魄,我會達成你的心願,但你也得遵守約定,萬不可再讓左手染血,要不你將承受極大的痛楚。

這痛果然讓他恨不得一刀斬斷左臂,可他一點都不後悔,只要為了春萼,他絕不後悔做任何事。

因為,她是他僅有的一切。

鼻間似乎還嗅得到濃濃的血腥。

血——是誰的血染紅了她全身?!

春萼從惡夢中驚醒過來,她翻坐起身,胸口仍在喘息,只因她剛才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她夢見自己滿身是血,而染了她一身血的竟是——月魄?!

她神色凝重,垂著眼,直到听見聲音,才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似乎是在一間房里,走進來的是一位師父。

「施主,覺得還好嗎?」

「請問我怎麼會在此地?」

「是你的朋友送你過來的,他將你托付給本寺照顧,明早便會來接你,請施主安心休息。」

「那他人呢?」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是月魄幫她的嗎?

昏厥前,她好似看見他受傷的眸子,是因為自己傷了他吧?因為她一時害怕所以拒絕他的靠近。

「他已經離去了,這里是佛門之地,他畢竟不能久留,他能護著你來到寺廟門前已經是他最大極限,加上他身上又有傷……」

「他受傷了?!」

「是的,傷得不輕。」

春萼聞言心焦不已,立刻下床準備去尋人。

「施主,夜已深,還請別出去,外頭的險惡不是你所能應付的,若你有個閃失,老衲不好交代。」

「可是我不能不管他,我好像也傷了他……」不成,她必須盡快跟月魄解釋不可,要不然她壓根不能好好歇息。

「施主!」師父喊住她。「听老衲的勸,你跟他不可能在一起,離開對你們彼此都好,你們的路從一開始就不同,勉強走近只會帶來不好的結果,切記、切記。」

春萼想追問又心念月魄的傷勢,臉上滿是焦急,師父見她心不在此,只得嘆口氣,解下自己的佛珠贈予她。

「戴著佛珠,希望能庇佑施主一路平安。」

「多謝師父。」

春萼道了謝,身影立刻消逝在師父眼前。

老師父卻是雙手合十搖頭,「明知不該,偏偏如飛蛾撲火,唉,小花仙啊,你可知自己飛進的是一團足以將你燒成灰燼的焰火,不知回頭,真傻。」

早已離開寺廟的春萼壓根听不見老師父的嘆息,她一心只想快點找到月魄,跟他解釋自己的行為不是討厭他,只是一下子無法接受親眼目睹血腥的情景。

匆匆奔在夜里的小路上,朦朧月光灑亮地面,樹葉窸窣的聲音交錯在耳際,雨勢方歇的泥土芬芳她無法細心體會,她唯一掛心的便是月魄。

不知跑了多久,她額前冒出了一層薄汗,心頭因為尋不到人顯得焦慮萬分。

怎麼辦?

月魄動氣了所以不願再理她嗎?

倘若如此,要如何是好,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唉,月魄……」她真的是無心。

「我說過不會逃。」他也想嘆氣了。

月魄終于悄然現身于春萼面前,本來他不想現身,一方面是他身上的血腥未散,另一方面便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左手。

他的左手如今受制,鮮紅的血爬滿他的手臂,怵目驚心,他怕嚇著了她,然而,才听見她嘆息又喊了自己的名,他便再也狠不下心只能現身。

驀地看見月魄出現在眼前,春萼想也不想便上前抱住他。「對不起、對不起……」

「怎麼了?」縱然左手疼痛萬分,月魄依然維持笑容將痛藏在身後。

「月魄,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看見你就在我眼前殺了那個人……雖然他是妖,我明白他想吃我,你殺他是要保護我,但我一時還是難以接受,對不起!我沒有討厭你,我只是厭惡血腥而已。」

原來她跑出來是要跟自己解釋這些,月魄心頭頓生暖意,即便早先有些難受,如今也化消了。

「我明白,其實我也是不得已,因為若稍有不慎,我怕他會傷了你。」若是可以,他也寧願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殺了那只妖。

「我懂、我懂,都怪我一時忘了你的叮嚀才會踏出圈圈讓妖物有機可乘,一切都是我不好。」都是她太笨了。

「那不是你的錯,別放在心上了,我也沒生你的氣,今晚我不能保護你,你還是快回寺廟去,那里才能阻止妖物靠近。」

月魄提起寺廟,春萼想到老師父說他受了傷,連忙想檢查他的傷勢,偏偏月魄就是不讓她看左手。

「月魄,師父說你受了很重的傷,快給我看看。」

「不礙事的!你快回寺廟。」至少要休息幾日,他的左手才有辦法恢復,這幾日他必須更加小心提防。

春萼搖頭,執意要看他的左臂。「不行,我非看不可,讓我看看究竟傷到什麼程度……」

月魄嘆了氣。「春萼,回去寺廟,現在我無法保護你,這樣我會放心不下。」

「我明白你的顧慮,可你孤身在外,難道我就不會擔心嗎?我清楚你很強,足以應付所有事情,甚至保護我的安全,只是偶爾我也會想保護你,與其讓我不清楚狀況一夜未眠,我情願跟在你身邊也好有個照應,人間有句話是說‘有難同當’,萬一你發生什麼事情而我不知情,我會愧疚的,月魄,你希望我愧疚嗎?」他有他的顧慮,她亦有她的憂愁,看不見他,她也同樣無法安心。

一席話教原本便不擅言詞的月魄反駁不得,最後只好伸出左手。

他的左手爬滿了鮮紅的血絲,青筋浮現,看得出他在忍耐痛楚,春萼這次再看,臉上只盈滿憐惜,縴細的柔荑包住他的手掌,不知如何降低他的疼痛,她只求能將自己的能力分給他一些讓他不要那麼痛。

「別踫。」

「很痛?」

「還好,你不是不喜歡血腥味?」

「沒關系。」

月魄的神情一如平常,可微笑的時候多了幾分苦澀,他總是習慣忍耐、習慣將她放在第一位。

有一回路過賣銅鏡的攤子前,她想挑選一面好銅鏡送給蓮王大人,卻在鏡面看見月魄冷凝著一張臉,本以為他覺得無趣或是不耐煩,回頭之時又見他對自己展露笑顏,經過幾次她才否決他是不耐煩的猜測,月魄只是生性冷淡罷了,然而面對她卻會給她過多的溫柔,害她好內疚,怕自己的喜歡會永遠不及他的百分之一。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我的手不能再見血,否則便得承受痛楚,這是當日我和一位天仙定下的約定。」

所以,他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動了殺戒。

「月魄,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才會害你……」

「這並非你的錯,其實我最怕的是你受我連累受傷。」他奢盼的只是再見她一面,沒想到隨著相處時間愈來愈多,他也愈來愈舍不得離開,他想每日都見到她的笑容。

單純的春萼是他如今的撫慰,能多一點時間便多一點,他會靜靜陪在她身旁直到她不願再走下去,那麼他將繼續孤身前進。

春萼抬眸望進一雙碧綠如翠玉的眸子,幽綠的顏色總是染著一層淡淡的哀傷,其實她真的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問月魄,她想更了解他,想懂他更多,只是,她非常清楚,即便她問了,月魄也不可能說。

月魄說是想保護自己不希望她得知太多,但她更想說這種保護並非她所要,她認為人間那句「有難同當」說得極好,若無法同當,那麼又有什麼意思?就是因為對方是自己最重視的人才會想幫忙分擔,不是嗎?

「月魄……我一點都不怕受你連累。」

她會等,等他願意開口說為止,只是,希望別讓她等太久了,要不然她還真怕自己傻傻的最後便忘了。

唉~她不怕,他怕,因為春萼是他如今唯一的弱點。

慶幸這次的妖魔並非沖著自己而來,要不他真怕保護不了她。

他應該主動要求盡速前往天罪崖……可每當看見春萼轉頭找尋自己蹤影的神情,他怎麼也開不了口。

如果可以,他想再和她多相處一些時候。

即使僅有一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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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4 00:06: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烈焰,焚燒著。

好熱、好燙,緩緩睜開眸子,視線所及沒有一處完好,全被大火吞噬了。

這是什麼地方?她怎麼會在此處?

眼前的火舌猖狂地叫囂,驀地,有個東西自火堆中竄出,被火烙包圍的東西已經燒得分辨不出原來是什麼了。

春萼嚇了一跳,看了好久才發現那個焦黑如枯枝的東西是手臂,她立刻想伸手將對方拉出火堆。不料,一把銳利的劍在她面前閃過,筆直沒人眼前那副軀體,接著,一聲淒厲的慘叫之後,手臂動也不動了。

月魄?

她瞪大眼,緩緩抬頭,發現竟然是月魄,她出聲喊她,他似乎听不見。

似是察覺眼前有著什麼,他伸手觸模,指尖慢慢伸出去,最後停在她眼前,確定空無一物後,整個人隨即往後退,收劍、離開。

春萼完全不清楚自己身在河處,最後只好跟著月魄走。

每走幾步路,月魄總會停下來往後看一看,然後再繼續往前,她喊他也不見他回應只好默默跟著他,他走得很慢,很像是在等她,不時地回頭、不時地停下。

她不清楚月魄為何看不見自己,一面走一面回想她怎麼會在這里,她只記得今天一如過去,夜里枕在月魄身邊入睡,莫非此刻是在作夢?

那她現在難道是在月魄的夢里?

月魄又停下腳步回頭了。

他總覺得有著什麼跟著自己,然而回頭卻什麼也看不見,他並不厭惡這種感覺,相反地,甚至還有一點喜歡,因為跟著他的「東西」令他感覺舒服,所以才刻意放慢腳步,讓那「東西」繼續跟著。

他習慣朝西行,追著金烏的腳步,每當時間快要結束之前,他總是會眺望西方,沒有理由,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朝西。

總之,那是他唯一的習慣。

走了不知多久,他終于停下腳步,感覺到身後的「東西」一靠近自己,他席地而坐,那「東西」也坐下來與他並肩,一同望著快要墜落的落日。

他總是一個人,沒想到今日有個「東西」陪伴,有些怪異,卻又不討厭。

只是能感覺卻看不到有一點可惜。

「你……究竟是什麼呢?怎麼會跟著我?不過,無論你是什麼,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了,不是獨自看這最後的落自,我已經很滿足了……有時候……我不禁會想為何會有我的存在?我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死去了?」他神色平靜地問。

月魄,你說什麼,我怎麼听不懂?

她不懂月魄怎麼會突然說出這些話,什麼是最後的落日?什麼又是為何會有我的存在?月魄明明就活生生在她眼前,怎可能是死豹?

春萼……

春萼,該起來了……

是誰在叫她?

是誰的聲音如此溫柔?

緩緩睜開眸子,是月魄溫柔的笑臉。

「你睡得太久,該起來了。」

春萼這時才發現自己握著月魄的左手。

「月魄,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我夢見……」春萼本想說,繼而想到只是一個沒頭沒尾的夢說出來也沒有多大意義,于是做罷。「我忘了。」

「忘得真快,不過只是個夢而己,也沒必要太失望。」他含笑道。

「嗯,我知道了。」

真的只是一個夢而已。可盡避是夢,卻也未免太真實了,她不免想到那會不會是月魄不願說的過往?

她直盯著他看。

夢里的月魄,眼神無情,跟眼前的他截然不同。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

「……月魄,你是不是喜歡落日?」

「你怎麼知道?」這是他的秘密。

春萼神秘一笑。「不跟你說。」

假若夢中的月魄真是過去的他,且不管如何,如今的他和過去已有不同,那麼,追問太深又有什麼用,她只要看著眼前的月魄就好。

月魄沒再追問,靜靜往前走。

昨夜,不知何故,他竟然睡著了。

他從來不睡,即便上一回春萼哄他入睡,他也只是閉上眼楮而己,根本沒有入睡,然而不知何故,昨晚他居然睡著了,還睡得頗沉。他夢見了一些過去的記憶,還有……她,他夢見春萼始終陪在自己身邊,甚至還陪著他遠跳最後的落日……

最後的落日如今卻不存在了。

「月魄,我們今日去宇風鎮吧,前天听人說宇風鎮的綠豆酥非常有名,我們去嘗嘗看。」春萼領在前頭,眼底填滿期待。

「好。」月魄不曾讓她失望。

又夢見月魄了。

這次不如前日茫然,春萼發覺好像要握住月魄的手入睡才會作夢。

不,應該說是入了月魄的夢里,他的夢總是燃燒火焰,他左手上的劍總是染著鮮血,有他的也有其他妖魔的。

他的眼神依舊淡漠無情,眼底的殘絕永不褪去。

第二次入他的夢,他依舊在殺,莫怪他想前往天罪崖。

只是,他究竟為何而殺?

她想問,無奈清醒的時候,月魄不會回答,入了他的夢,他卻听不見,只能默默跟隨,試著在夢里多了解他一點。

他發覺又是那個「東西」跟著他,看不見是什麼,他只感覺得到那「東西」並無傷害他的意思,也十分脆弱,好似只要他一握緊拳頭便能捏碎了。

從來,沒有一個「東西」能跟他跟得那麼近,總覺得那「東西」似乎不害怕自己。

他往前走,那「東西」便跟著他,他停下,它也剛好停住,挺有趣的感覺。

而且,說也奇怪,他並不討厭那「東西」,即使被它纏上也無所謂,在他等候的同時,這「東西」算是他一個小小打發時間的消遣。

倏忽,強烈的魔氣靠近——

「閃開!」他開口,左手反射性地提起,銳利的劍俐落地擋住這股近逼的攻勢。

春萼也被這交鋒震飛了幾丈遠,她爬起來連忙站在遠處觀看。

原來是好幾十只魔物同時攻擊月魄,只見他俐落反擊,一點也不遜色,然而完全不懂的她依然替他捏了把冷汗,她只能祈求月魄不要受到傷害。

幾番纏斗之後,月魄果真勝過那些魔物,一一將他們的頭斬下,他們的身體隨之焚燒,一時間,白煙冉冉幾乎要遮蔽了春萼的眼楮。

她看著月魄佇立在火焰之中,左手持劍,劍鋒上的血不停滴落在地上,而他的胸前也有一道怵目驚心的傷口,如此的他更勝前日的可怕。

他深怕他們的魔氣會影響了那個「東西」,因此速戰速決,一點也不留情,然後當他踩著勝利的步伐朝著那「東西」走近,竟察覺它逐漸退後。

他不解,然後低頭發現自己身上沾滿了淋灕的鮮血,它嚇壞了嗎?

「你……怕我是嗎?」

也對.是該怕的,他這模樣任誰見了都會膽顫,更遑論連個形佐都沒有的「東西」。

「你走吧,別跟著我,跟著我沒好處。」只會看見更多的殺戮,看見更多的血,然後更害怕罷了。

反正自始至終他總是獨自一人,已經習慣了。

「唔……」他忽然捂著胸前的傷勢。

那該死的魔物,竟在武器上淬了毒,或許他的能力無人可及,即使受傷不管也會饅慢復原,唯獨中毒,他束手無策,看來必須先回去一趟了。

春萼見他眉頭輕皺便知他傷得很重。

月魄總是習慣將自己的感覺藏在心底,他似是習慣忍耐,因此,能讓縫皺眉,肯定傷勢不輕;月魄看不見她,也還沒確定他的劍會不會傷害自己,但她還是主動靠近,伸出手按住他的胸口施展力量。

他立刻感覺一陣暖意充滿身體,他閉目,感受這股力量治療他的傷口,同時他也運氣將體內的余毒逼出,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眉心舒展開來。

春萼這才放心了。

「多謝你。雖然我不清楚你是誰,不過還是很謝謝你,然後,我要給你一個忠告,離我遠一點,我無法顧著你的安全,所以有多遠便離我多遠,太靠近我你只會受傷,懂了嗎?」他喜歡這「東西」,實在不想害了它。

可是她只想跟著他而已,她又慢慢靠近,她不是怕他,只是一下子不能接受他身上的血腥。

他發現它持續跟在自己身後,終于回頭低喝道︰「快滾!」

春萼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身影瞬間消逝在月魄眼前。

睜開眼楮之時,她仍握住月魄的手,而他直視前方。

「月魄……」原來是睡醒了。

「醒啦,睡得可好?」

「……很好。」她仍是決定什麼都不說。

「那就好,對了,前頭不遠處有座寺廟,待會兒你過去參拜,跟著我太久,你多少需要淨化一下,免得受我影響。」他總是優先替她著想。

「我不怕。」

「但我擔心。」

「……好吧,我去。」上次寺廟的師父送他一串佛珠,她始終帶在身上,最近她發現佛珠有些髒了,進入寺廟參拜對佛珠應該也比較好,于是在整理梳洗一番後,她獨自前往寺廟參拜。

她誠心上香,雖然總覺得自己是神仙還要拜神仙有點怪,不過仍是畢恭畢敬,未了,她解下佛珠用加持過的聖水洗淨。

「小泵娘,且慢。」

正當她準備離開,一名陌生男子喊住她,男子長得清秀,微彎的嘴角顯示他是個愛笑之人,給人的感覺十分親切舒服。

「公子喊我?」

「小泵娘,你身邊有魔物跟著對吧?」

春萼眨了眨眼,不敢相信眼前陌生的男子竟然一語中的,可她不知如何回答,天界厭惡妖魔,似乎人間亦然,她不知該不該承認。

男子一臉微笑,毫無邪惡之氣。「我只是由這串佛珠感受到魔氣,故而猜測是有魔物跟隨著你。」

「他不會傷害我。」

「我想也是,若他有心傷害,恐怕小泵娘也沒命進入寺廟了。無論他會不會傷害你,他與你終究不同,小泵娘還是趁早離開比較妥當。」

「多謝公子的好意,但我不會離開。」

「為何?」男子听見這個答案,神情浮上一抹疑惑。

「我喜歡他,即使他會傷害我,我也不怕。」

「小泵娘,他是魔物終究會傷人,小心為妙。」

「我知道了,謝謝公子的提醒。」

「佛珠可否借我一看。」

春萼不疑有他,將佛珠遞給男子,男子握了握佛珠之後再還給她。

「小泵娘,佛珠切記不可離身。」

「嗯,我懂了,多謝公子,再見。」

春萼離開寺廟,立刻朝著月魄的方向走去,當她看見他,很自然地露出微笑走上前牽住他的左手。

「現在握住我的左手還會不舒服嗎?若不舒服別勉強。」

「不會。」月魄忍耐,她也會忍耐。

月魄的手大大的,掌心又很厚實,她很喜歡那種感覺,總覺得有月魄在,似乎就沒有什麼事情能困擾她。

縱使他是魔又如何?

她深信月魄絕對不會傷害自己。

然後啊……她決定今晚要再握住月魄手入睡,看看還能不能發現什麼。

嗯,這次確實稍稍有點不同了。

眼前所見不再是燒不盡的火,不過余暉之景其實也類似火的顏色。

她看見月魄坐在河畔邊,似乎正專心看著什麼似的。

她悄悄走近,其實她的步伐也沒有任何聲音,因為這是在月魄的夢里,不過月魄依然發現有她的存在,他轉過頭來,看著她的方向,過一會兒又回頭注視前方。

春萼落坐在他身旁陪他一起看落日。

餅了半響,他終于開口︰「為什麼你一直跟著我?上回,我不是要你遠離我,你太脆弱了,要毀了你輕而易舉,跟著我對你沒好處

的……快離開吧。」他向來不說話,只是默默做事,任何想接近他的,無論妖魔神仙,他絕對都不放行,獨獨身邊這個「東西」。

不知怎地,這「東西」給他的感覺極好,會令他的心情獲得平靜。

我只是想跟著你啊!

「一切都快結束了。」每當殺戮之後,他最需要的便是平靜,因此他總會習慣找尋落日,靜靜地望著然後直到結束,這段時間是唯一屬于他的,他什麼都不會做,就只是安靜地休息、等待。

結束?什麼結束?月魄,你在說什麼?什麼要結東了?

她注意到月魄凝視落日的眼神和上一次一樣都帶了點結束的意味,可她不懂,究竟什麼結束了?

一切看起來是那樣的祥和寧靜,金烏逐漸墜人白雲之下,夜晚即將要降臨了,就在這日夜交替之際,一陣妖氣急速從他們身後飛竄而出。

他靈敏地閃躲,春萼來不及閃避,便遭強大的魔氣震飛,即使是在夢境里,連感覺也都那樣真實,她仍有痛覺。

唔……

縱然看不見,他卻能感受到那「東西」似乎受傷了,他卻無法分心關照它的傷勢,因為眼前還有個強大的敵人。

「瑄帝的走狗!今日我要你的命來祭我一族七百八十三條命。」

他謹慎,不敢大意,眼前的可是幽蒼之主,也是主上必除的對象之一,本以為他在一百年前便已死去,果真如主上所言,幽蒼一族全滅,幽蒼之主必然現身。

很好,如今他能夠完成主上的交代了。

烈烙般的劍對上幽蒼之刀,兩把兵器交會出漫天震響,鏗鏘的聲音不時劃破天際,春萼也得捂住耳朵,要不那聲音幾乎要震碎她心魂,幽蒼之刀內的魔魂所發出的幽冥嚎叫讓她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險險快要站不住。

他一方面要應付前方的危險,一方面又感受到那「東西」快要支撐不住而感到心焦。

心焦——這是他頭一次有這種感受,以往即便自己快要斷氣之前,他也不會有絲毫懼怕,然而那「東西」一面臨危險,他竟然會感到不忍,對此,他十分不解。

幽蒼之主注意到身前敵手不時看同一個方向,起初他看不見任何東西,直到幽蒼之刀內的魔魂聚集至那個方向之後,他才發現那里躲著一朵小花仙,那朵花仙是他的致命傷嗎?

思緒一動,幽蒼之主且戰且移,終于靠近了春萼的位置。

春萼因為心系月魄的安危,沒注意到幽蒼之主的逼近,這時幽蒼之主虛晃一招,立即轉身,手上的幽蒼之刀眼看就要刺中春萼。

他注意到了,快一步想攔截,豈料這只是幽蒼之主的聲東擊西,下一瞬,幽蒼之主再回身,手上的幽蒼之刀直接沒入他體內,然而,他手上的劍也刺入幽蒼之主的胸口。

幽蒼之主即使性命垂危也含笑道︰「至少,我也拖著你進地府了……」話畢,他笑了笑,整個人連同幽蒼之刀一並化作灰燼。

月魄——

眼見月魄受了重傷,春萼隨即撲上前卻無法支撐他的身體,任由月魄倒地。

她在他的夢里,並沒有實體。

月魄,你……

她難受地說不出話來,連忙將雙手放在他的身上企圖止住血流不停的傷口。

他感受到一股溫暖之氣包圍著他,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別浪費力氣了,這傷口雖然不礙事,不過來不及了,一切已經結束了……」

又說結束?到底什麼要結束?

月魄,你別說話,我會救你!

「我自己的性命,我知道,用不著了……真的。」他聞到了花香,是這「東西」散發的嗎?

春萼搖頭,咬著下唇,拼了命也要救他。

「我注定會死,你真的不用浪費氣力救我……這應該是你頭一次看見我死吧?也難怪你會如此緊張了……我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其實我也不懂……」

你當然還活著!你有呼吸、你有心跳,你當然是活著,我不要你死!月魄,你不要死,我一定會救你,我一定會救你……

她的手在抖,她的心跳得好快,她的淚水無盡地流。

不懂怎麼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用自己的氣來填補他的損耗,然而不知何故他的身體仿佛破了很多洞,填也填不滿。

好氣、好氣,她好氣自己怎麼這麼沒用,為什麼連自己喜歡的人也救不活。

在人間,月魄總是為她著想,怎麼在夢里,她竟然連一件事情都沒辦法幫他做,她只是想要救他的性命而已……

為何連這一點小事她都辦不到?

月魄、月魄?

「你……哭了嗎?」他看不見,僅有感覺,這「東西」似乎正在為自己掉淚。「這有什麼好哭的,一切都是注定的,真的別哭了。」

我想救你、我真的想救你啊!為什麼我這麼笨,連救你都沒有辦法……

她很努力,但為何月魄的氣力還是流逝的那麼快?

春萼,別哭了,快點醒來,春萼……

不,別喊她,她要救月魄。

春萼,睜開眼楮,我在這里,你要救誰?

好似听見月魄的聲音,春萼迅速睜開眼眸,淚水依然不停滾落,濕潤的眼底映出月魄擔憂的神情,她連忙緊緊抱住他,原來她沒有失去他,還好、還好……

「你怎麼哭了?」月魄連忙輕拍她的背安撫。

「我夢見你了。」

「夢見我如何?」

「夢見你快要死了。」

月魄聞言,神色一凜,再問︰「怎麼回事?」

「我夢見你在殺那些妖魔,然後望著落日,可是剛剛那個夢……你為了救我快要死去,我想救你,可是無論我怎麼救,依然無法治療你的傷口,你甚至還對我說「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不懂……」

「你確實不需要懂,因為那只是夢境而已,夢是假的。」

「可是你血流不止,我甚至還能感受到痛,一切都不像是夢,很真實。」仿佛身歷其境似的令她印象深刻。

「好吧,你說不是夢,那麼,你告訴我,假如我真的注定會死,此時又怎會出現在你面前?」

春萼沉默了,因為她解釋不來,可是那情景歷歷在目,實在不像是夢……

「春萼,我可以向你保證那確實是夢,忘了吧……只是,你怎麼會夢見我?」

「因為我握著你的左手入睡。」她注意到月魄的表情不太好看,怯生生地解釋︰「月魄,你別生氣,一開始我也不曉得怎麼會進入你的夢里,可是我只是想多了解你。」

「我沒生氣。」為了安撫剛剛驚醒的春萼,月魄連忙展露微笑。

「你真的是做了一場惡夢而已,別想太多。」

「那我還能握著你的左手入睡嗎?」

「當然可以。」他從沒拒絕過她,只是,日後他不會再入睡了。

這幾次春萼抓著他的手,他總是心安地跟著熟睡,如今看來,應該是自己疏忽才會讓春萼進入他的過去,不過倒是解了他一個疑惑——原來那個「東西」就是春萼。

莫怪在天界首次遇見她的時候,他便覺得她有些熟悉。

原來是她啊……

「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他輕哄。

春萼點點頭,抓著他的左手偎入他懷里。

月魄撫著她的頰,露出微笑。

他很慶幸自己當時救了春萼,因為他確實注定會死,在死之前能保住春萼,已經非常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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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4 00:06: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天界一日,人間一載。

這些日子里他們結伴同行到處游歷,三年過去,他們的足跡踏遍人間。

春萼一方面謹遵蓮王的旨意,延長前往天罪崖的日子,一方面也是因為喜歡有月魄作陪,為了不讓月魄覺得自己是累贅,她更加小心不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近來,每次她一發生危險,月魄便會問她要不要回天界。

她是有一點想快點結束這趟行程,只是她也漸漸不舍月魄;往後少了自己,他又孤獨了,萬一夜里他又不想睡,誰能哄他?

萬一他左手又痛起來,誰能安撫他?

她可是肩負著重責大任,當然不能隨意離開他,對吧?

所以,每當月魄又提及要她考慮回天界,她總是充耳不聞,都不懂得她用心良苦,她當然可以當作沒听見。

「唉……」

「小泵娘,嘆什麼氣?」

「因為我……」等等,是誰在問她啊,春萼抬起頭,赫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

這女子真的很美,乍見的瞬間,她的呼吸彷佛也被奪走一般——凡間怎會有如此美的姑娘,簡直跟她的蓮王大人相差無幾了。

「小泵娘說不出話來嗎?」女子笑問,更添幾許艷色。

「你……真美。」她老實稱贊。

女子舉袖掩面咯咯地笑著。「小泵娘真誠實,我最喜歡的就是你這樣單純的……人了。怎會孤身一人在大街上?」

「我在等人。」最近月魄總會在固定時間離開,地上畫了圈圈讓她待著就離開。

「是嗎?我看你等了很久,該不會對方不會回來了吧?」女子笑笑地問。

春萼立刻搖頭,篤定表示︰「月魄會回來。」

「這樣啊?可他有說何時回來嗎?」

這個啊……月魄倒是沒說,每回他離去都會好些時候,有時一兩個時辰,有時半天,無論她如何追問,他不說就是不說,她也無可奈何。

「時值六月,日正當頭,天氣熱得很,我府上栽種許多蓮花,不知可否有榮幸邀小泵娘回家一觀。」

「蓮花?」蓮花是蓮王大人和她的本命花,春萼一听興致非常高昂。「真的嗎?」

原來又到了六月啦,人間似乎對蓮花沒有多大喜愛,他們經過許多地方,栽種蓮花的少之又少,反倒是牡丹盛行。

「當然是真的,我非常喜歡蓮花,而且啊,我也不是隨意邀請人回府共賞蓮花,是因為小泵娘身上有我喜歡的花香才讓我倆有緣結識。」女子伸出手,誠意十足。

「可是……」月魄有交代,除非他回來要不絕不能跨出小圈圈之外。

「我府上就在前頭不遠處,去去就回來,順便喝杯涼水,要不我真擔心你待會兒曬暈昏倒可就不妥了,難道小泵娘擔心我會傷害你?」

女子雙眼帶媚,勾引的眼波欲拒還迎的。「呵呵,放心吧,我絕不會傷害你,過來吧,快啊……」

「是……」

春萼只是一名小花仙,自然不敵如此誘惑魅力,隨即跨出月魄為她所設的小圈圈,正當她要握住女子之時,一股冷肅之氣直接斬斷這股魅惑護住了她。

月魄伸出手臂,將春萼攬在懷里,夾帶殺氣的目光直直瞪視眼前的女子,仿佛她只要再進一步便會立刻殺了她。

女子感受生命受到威脅,馬上退後收斂媚惑,轉而露出無辜的神情,春萼這時也立刻清醒過來,全然不知適才發生什麼事情,只看見月魄抱住自己。

「小泵娘,我們不是約好要隨我回府觀賞蓮花嗎?」女子見春萼清醒,立刻提醒她。

眼前的男子來路不明,她看不清他究竟是何身份.不過她對他懷里的小泵娘十分感興趣且勢在必得。

呵呵.多麼香甜可口的小花仙,真想一口吞了她。

女子這一提醒,春萼驀地想起好像真有其事,可月魄是何時來到她身後?她怎麼沒有絲毫印象,罷了,月魄十分了得,總是來無影去無蹤,說不定真是自個兒沒注意到。

「是啊,月魄,我同這位……」她頓了一下,還沒請教名字呢。

「小女子姓胡,閨名青碧。」女子馬上報上姓名。

「青碧姑娘你好,我是春萼,這位是月魄。」春萼簡略介紹。「月魄,我剛剛說要去青碧姑娘府上欣賞蓮花,你要一塊來嗎?」

月魄漠然瞪視眼前的女子,「你真的想去?」

春萼點點頭。

「好吧,帶路。」他對著胡青碧說,右手仍抓著春萼不放。

胡青碧看見他們相握的手,似笑非笑。「原來是對小情人啦。」

「情人……是什麼?」春萼不甚明白胡青碧所說的情人。

胡青碧挑了挑眉,笑著解釋︰「情人便是相互喜歡的男女,若非喜歡,你們的手怎會握得那樣緊呢?」

相互喜歡的男女?

她和月魄嗎?

春萼紅著臉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再抬頭竟發現月魄始終注視著胡青碧,這讓她有幾分難受。

畢竟胡青碧確實美若天仙,連她也會看得痴迷,更遑論是月魄,于是,她默默想收回手,月魄偏偏就是不肯放開,她掙月兌不開,也只有任由他扣住。

「好了,兩位,請隨我來。」胡青碧對他們的關系為何不甚在意,她只在意何時能吃掉這朵單純的小花仙,最好是連月魄一並解決了。

難得有一道美食從天而降,她當然要好好把握住機會。

他們隨同胡青碧前往胡府,里頭的池子里果真開滿許多蓮花,看得春萼目不轉楮。

這兒的蓮花雖然還比不上蓮殿的蓮花,不過也足以撫慰她的思念。

來到凡間已過三年,算算僅是天界的三日,她已經開始想念蓮王大人以及其他花仙們,有點想回天界看看。

「如何,還喜歡嗎?」胡青碧走近,卻又不敢靠得太近,在還不清楚月魄的身份之前,她暫時還不想引起月魄的殺意,美食當前更需小心謹慎。

「青碧姑娘,你這兒的蓮花真美。」

「可你臉上卻無一絲喜悅。」

春萼淺淺嘆了口氣。「嗯,因為你這兒的蓮花讓我想起蓮王大人跟我的朋友。」

「原來是思鄉之情,你打哪來的?」

「我……」春萼正要說明,忽然想起「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八個字,立刻將實話咽了回去。「我從很遠的地方來,短時間是回不去了。」

「總有一天還是可以回去,不是嗎?不像我,離鄉背井是再也回不去了。」美女嘆息格外讓人心疼。

春萼內心也揪了一下。「為什麼?」

「因為我的家鄉已毀再也回不去了。」胡青碧一臉落寞。

春萼眼底映滿同情,靠近想安慰她,胡青碧卻因觸及遠處月魄銳利的眸光不著痕跡閃躲春萼的好心。

唉呀呀,看來想要吃掉小花仙之前,她非先支開那個男人不可,要不然就沒希望了。

這頓美食果然棘手,不過也挺有樂趣,尤其是這小花仙單純得很,確實惹人憐愛,不過為了品嘗花仙的滋味自然得有所取舍。

「青碧姑娘別太難過,想開一點,至少你還活著。」

胡青碧口吻略帶哀傷。「唉,活著也是孤獨一人,不似春萼妹子還有月魄公子相伴,我看得出來他很在乎你、很喜歡你,真羨慕你這等福氣。」月魄是不用眨眼嗎?怎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們這方向?

春萼悄悄轉頭,竟又發現月魄的視線牢牢鎖著胡青碧,無端又難受起來。

「呵呵,我一看就看穿月魄公子相當在乎你,要不怎會亦步亦趨跟隨你,這種受人疼愛,呵護在掌心的關懷真令我嫉妒呢。」那男人的視線簡直是要將自己大卸八塊似的,她自信妖氣隱匿得極好,應該不會被察覺。

「嗯,月魄真的很照顧我,這一路上多虧有他,要不然我小命可就不保了。」

胡青碧對他倆的去向十分感興趣,便問︰「春萼妹子,你們是要前往哪里?」

「天……一個很遠的地方。」差點又月兌口而出,春萼連忙打住。

「青碧姑娘,恕我無法告知。」

「無妨,只是一時好奇罷了,春萼妹子不便說我也不會追問。」

好奇歸好奇,該吃的還是要吃,食人太無趣,食妖又怕吃到不干淨的東西,花仙啊……真是一道可口的甜點。「你們要住的房間我已命人整理好了,今晚就好好歇息。」

眼角余光瞥往站在遠處的月魄,對他冷冽的視線,決定明早再來料理這朵小花仙。

夜里,勾月孤寂,涼薄的風吹動了樹梢的葉。

一縷鵝黃身影無聲穿越一池蓮花,披在身上透明薄紗順著風飛揚。

叩叩。

入夜的一點聲音,听來格外清楚,或者該說宅邸方圓百尺之內的聲音壓根逃不過月魄的耳朵,她剛一靠近,他便察覺。

「月魄,你睡了嗎?」難得有床鋪可睡,她竟然睡不著。

「還沒,進來吧。」

春萼推門而入,一股蓮花清香瞬間襲來,月魄又是一陣頭昏。

「好怪喔,明明有柔軟的床鋪,結果我卻睡不著了。」大概是平常習慣夜宿月下,可她明明推開了窗子,為何依舊難以入睡?

「無妨,不想睡就別勉強。春萼,你想回天界是嗎?」

「我?」其實有一點點想,可怎麼都不能承認。「沒有啊,我只是喜歡看蓮花罷了,沒有特別想回去,而且我離開天界也不過三日罷了,哪可能會這麼快就想回去,要知道我們這等微不足道的花仙能有機會離開天界不容易昵!」

他一點都沒有忽略每回看見蓮花,她眼中不小心露出來的想念。

他清楚她是為了自己才不願太早回去,他也是因為她,即便曾提及要她回去的事情也未曾強迫過,他也是在等她主動開口,等她倦了主動離開。

那樣,他的期待才不會繼續加深。

「月魄,你不要老是要我回天界,這陣子我們身邊也沒有再出現危險的事情不是嗎?難道你不喜歡我留在你身邊?」

「不是的,我只是擔心你受傷。」

「我哪會這麼不濟事?還是說你對青碧姑娘,我曉得……她人很美,是我比不上的,你是不是對她……」春萼說到最後說不下去,語帶哽咽。

月魄沒見過春萼這模樣,一時心慌,急忙解釋︰「春萼,你別胡思亂想,那女人她……」

春萼驟然轉身,張開縴臂抱住月魄。「難道我比不上青碧姑娘嗎?你不曉得當你目不轉楮猛盯著她看的時候我有多難過,你真的那麼喜歡她嗎?」

蓮香撲進懷里,剎時軟了他的冷硬。「春萼,你……」

「月魄,別喜歡青碧姑娘,我雖然不如她美麗,可是我一點也不比她差……」嬌軟的嗓音透著幾分誘惑的氣息,柔女敕的身軀帶有勾引的意圖,濃郁的蓮香之中竟摻有一絲詭異的氣息。

不對——月魄頓時回神,擰眉。

懷里的人兒明顯受了控制,左手拇指指尖立刻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畫出一道痕跡,一股不屬于春萼的氣息灌人她體內讓她疼得回過神來。

「晤——」她按住額際,搖了搖頭,稍微恢復意識,仰起頭,看見月魄,一時有幾分混亂,她只記得因為睡不著想來找月魄聊一聊,怎麼此刻她竟然在月魄懷里?

這是怎麼一回事?

「月魄……」

「你被控制心智了。」

「我被控制?是誰?」太可怕了,她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放心,那只狐狸精逃不掉。你就是太容易相信眼見的表象才會受到迷惑。」差一點他也踩入陷阱,沒想到那只狐狸精這般容易就看見他的弱點,甚至他也不清楚春萼何時受到控制。

「對不起……」春萼還以為自己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又犯了錯誤。

「春萼,你實在不適合繼續留下,回天界去吧。」

「為何又要我回去,最近你總是動不動便要我回去,難道真的覺得我是累贅?」她氣惱地問。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怕保護不了你。」

「放心,我能保護自己!」

「為了我不值得,難道你不想回天界?你不是想念你的蓮王大人?」他其實不想這麼說,更不願逼她,他也從不怕正面迎戰,就怕萬一有其他妖魔學這只狐狸精施展這種方式,他又該如何護她周全。

為了她,縱然自私也該有所取舍。

突然之間,春萼好似明白月魄的用意了——他總是要她回天界,卻從不直接說前往天罪崖,好似要以天界為餌,強迫她做決定似的。

原來,他是真的在害怕不能保護自己。

她差一點點就誤會了他,真是笨。

「月魄,假若我的存在造成彼此的險境,我一定會離開,我答應你,下一次、下一次——只要你開口,我一定會返回天界,絕不造成你的困擾,可是在此之前,能不能別再要我離開……我一定

會努力保護我自己不讓你擔憂,好不好?」

「好。」除了好,他還能說什麼?

有了她這個保證,他稍有心安。眼下,他可以花點時間去處理那只狐狸精。

不料,才說會好好保護自己的春萼,卻突然雙手捂著額際痛苦萬分。

「晤……好疼,月魄我的頭好疼。」她完全不知怎麼回事,怎會突然頭痛欲裂。

月魄這時方感受到春萼體內有股不屬于她的火熱氣息在流竄,登時清楚是怎麼回事。

「給我出來!」他憤而低吼。

青碧隨即現身,不過她同樣也承受一股混沌之氣正在剝奪她的生命。

「好樣的!看來我小看你了,快解掉我體內的氣,要不……你的小情人也活不了。」

自知不敵月魄,她本欲逃離,哪知行至一半才發覺自己體內有一股氣體正在跟她相抗衡,那股氣非常強大,不是她一個人可以逼出來,非要找出罪魁禍首不可,幸好她聰明懂得在小花仙體內埋下伏筆,要不這會兒她可就慘了。

「春萼,在這兒等我。」

月魄叮嚀之後,左手指尖悄悄在掌心劃了一道痕跡,散發紅色螢光的劍瞬間出鞘。

「月魄,你不顧她的性命了嗎?」她以為春萼是月魄的弱點,難道是誤判?

他怎可能不顧春萼的性命,只是,他更不喜歡受到要脅。「放心,殺了你,我自會想出其他辦法。」

「殺了我,她也會死的!」

「那你就先替她探路。」他的話語不留一絲余地。

眼見月魄確實想取自己的性命,青碧思緒一轉,急于逃走卻讓他看穿,一時間受困,逃月兌不得。

艷紅劍鋒冰冷閃出一道又一道的劍風。劃破了青碧的衣物、割傷了她的女敕頰,閃躲之際,青碧還得壓制體內幾乎要將她吞滅的混沌之氣,一個不注意竟敗陣下來。

她自半空中落下,重重跌落于蓮花池內,正當她欲起身,劍鋒已經沒入她的肩膀,同時,劇烈的痛楚也襲向月魄的左臂。

劍拔出,青碧左肩頓時鮮血直流,這時她終于自一片茫然之中尋到一個答案。

赤紅螢光的劍——原來月魄竟是……

「住手!」春萼一手按著額頭,趕了過來。

趁月魄這刻分心,青碧想逃走,殊不知那把劍仿佛有靈性早已盯住她,紅色的螢光瞬間包圍住她,扼住她的呼吸讓她快要喘不過氣。

「春萼,別過來!」

「不要殺她!」她不希望再看見月魄承受上次的痛楚,那回他足足痛了七天七夜才稍有平撫,她完全不能替他承擔,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即使他說無所謂,她也不忍。

「她是狐狸精,留不得。」最重要的是,這只狐狸競懂得利用春萼來對付自己更是不可留。

「殺了她,你的手會痛。」她在乎的不是狐狸精的性命,而是月魄的手。

「無妨!」即使斷臂,他也眼不眨。

「可是我在乎,你的手痛,我的心也會痛。」倘若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能分攤他的痛楚,無奈分不得,她更不想見他拼命忍耐。

「心痛?呵呵,這可是我最近听到最有趣的事情了,一朵花仙會替一只魔物感到心痛,我說春萼妹子,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可是魔界響叮當的人物,提起他,半數以上的妖魔神仙可都想殺了他呢!」即使身在人間,她亦消息靈通。

她不清楚月魄的名字,卻對他的左手感到熟悉,雖不曾親眼見過,直至赤紅劍身穿透身體的熾熱立刻想到他是誰。

沒想到她此生竟有緣親眼目睹這把劍,死也值得了。

听見青碧想揭穿他的秘密,月魄擰眉,火紅的螢光再度勒住她的頸子,就在銳利劍身要貫穿她的身軀之時,春萼連忙擋在前頭。

「月魄,不要……」她真的再也不想看見他痛苦的表情。

「讓開!她非死不可。」

「拜托不要……你忘了你是要前往天罪崖嗎?你的手若再添一亡魂是不是要贖罪更久?」即便月魄不說,她也猜得出離別之後怕幾百年都無法相見了。

再多一亡魂又如何?他不怕,最怕的是她的哀求。

劍,入了鞘。

殺意頓失,不過他仍牢牢盯住青碧,若她不知死活,他定不留她生機。

「可真感人啦……」青碧幽幽地笑,說時遲那時快一伸手便抓住身前的春萼,然而在連月魄也反應不及之間又松手放開她。「我青碧向來知恩圖報,小花仙,這恩情我還給你了,此後兩不相欠。」

春萼立刻發覺壓迫在胸口那股氣消失了。

此時,青碧欲走之時竟受阻,回頭看,小花仙居然抓住她的衣擺不放。「怎麼,還想殺我嗎?」

春萼看向月魄,軟聲懇求道︰「月魄,你看,青碧姑娘是好人,幫幫她吧!」月魄嘆口氣,上前,一掌打散青碧體內的混沌之氣,讓她得以正常呼吸。

真怪,明明可以一劍殺了她,偏偏月魄對這朵小花仙言听計從,真是沒想到啊!

「你要是說出去一個字,我還是會殺了你。」月魄語帶要脅。

青碧雖是不語,也懂得將他烙下的狠話統統听進去,畢竟她仍想活命。

「青碧姑娘,你還好吧?」春萼關心地問。

「沒事。」青碧一雙狐媚的眼楮直盯著她猛瞧︰「你真怪,我可是想吃了你呢。」

「吃了我有什麼好處?」怎麼這麼多妖魔想吃自己啊?她一沒修行二沒什麼特別的能力,吃了有何用處?

「延年益壽啊!春萼妹子,你是怎麼降服這只魔物,說來听听。」

嘖嘖,她怎麼就沒這點幸運有個大靠山,要不然她肯定能橫行霸道了。

春萼抬頭看了好似還在生氣的月魄,心頭頓時涌上一陣難受。「你別喊月魄魔物,他有名字,他叫做月魄。」

「他有名字?呵,這可是我頭一次听見,歷代魔主似乎都不曾給過他名字,春萼妹子,你真不知他是誰嗎?要不要我來告訴你,他其實是……」月魄怒瞪他,殺意涌現。

仗著春萼就擋在身前,青碧這會兒可不怕月魄突然又想殺害自己。若單純小花仙得知眼前的魔物是誰,那表情肯定精彩,呵呵——

「不,不要說,我不想知道。」她背對月魄沒看見他的神情,卻想也不想便拒絕。青碧詫異她的反應。「春萼妹子,錯過這次,下次可就沒機會了喔。」

「我不想听。」她仍是同樣的答案。「月魄如果想讓我知道就會自己說,用不著旁人轉述。」她只想听他說。

「呵呵,春萼妹子你可真是個怪花仙,萬一你認識的月魄是個無惡不做的魔物,你該如何呢?」留下這句話,青碧消逝在他倆面前。

真有萬一……那她也會用她的眼楮自個兒去證實。

轉頭,月魄一直都在她身後。她走上前,牽起他的左手。

「你不該讓她走。」若不是怕自己傷了春萼,光憑那股混沌之氣便能要青碧的命。

「如今你平安,這便是我最大的希望了。月魄,你總是為我著想,將我放在第一位,難道我就不是嗎?是,你可以輕易取走青碧姑娘的性命,不過卻換來讓我心疼不已的痛楚,我情願放她走,在我心底,你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為了我,你也要好好保護自己,懂嗎?」宛若指導那些剛冒出女敕芽的小花仙,春萼諄諄教誨著。

她的表情逗笑了月魄。「我可有比你家蓮王大人還重要?」

唉呀,這點她可就沒想到了,她立刻愁眉深鎖,陷入兩難之中︰「嗯……月魄,你跟蓮王大人在我心底同樣重要,我沒有辦法取舍……非要爭個一二不可嗎?」這可怎麼辦呢?

「不用了,能在你心底佔有一席之地,我已經很高興了。」望著她牢握住自己的左手,感覺她很努力接受手上的血腥,對此,他已滿懷感激。「這樣便足夠了。」

月魄笑得滿足,春萼跟著露出傻笑。

強求過多,失去的時候必然更絕望,他深知這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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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4 00:07: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翌日,蓮花池內的蓮花全數消失。

春萼見了滿是心疼,站在花池旁邊頻頻嘆氣,仿佛昨夜的美麗只是一場夢。

「真可惜,那片蓮花真的很美……」

第一次見面,青碧從她身上嗅得蓮花香氣,便知她是花仙,故而以法術變出這一池蓮花。難怪她總覺得那些蓮花美則美矣卻少了點靈氣,原來是假的。

「那些蓮花只是為了吸引你前來的幻術。」

等等,又是誰在回答?春萼轉過頭,看見青碧就站在身旁,嚇了她一跳。「青碧姑娘,你怎又回來?」幸好月魄不在。

「這兒是我家,為何我不能回來?再者,我對你十分感興趣,春萼妹子。」她伸手勾勾春萼小巧的下顎。

多虧這怪怪小花仙讓她保住一命,若跟在他們身邊肯定不會無聊。

人間的一切太過順遂,偶爾來些刺激未嘗不可。

「可是我一點都不有趣,青碧姑娘你還是快快離開,要不等月魄回來又麻煩了。」

這次她絕對會乖乖地站在月魄設下的小圈圈里,絕對不會跨出。

「呃……好疼啊,春萼妹子……」青碧神色痛苦,忽然捂著胸口往後跌退幾步。

春萼嚇了一跳。「青碧姑娘,你怎麼了?」

「是月魄,他並沒有完全消除我體內的氣……他存心害死我!」

步伐再退,眼看就要跌落花池,春萼沒有多想便跨出去抱住青碧。「青碧姑娘,你……」剛抬頭,便見青碧露出得意的笑容,再低頭發現自己踏出小圈圈的範圍,她急著想進去,青碧卻一把抓住她,將她拖得老遠。

「春萼妹子,既然人都出來就別再進去了,成天站在那里不覺得無趣嗎?你這小小花仙難得有機會下凡應該把握時間游樂,要不,等你返回天界想再出來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青碧姑娘,請、請放開我!月魄有交代……」雖然她感覺不到青碧想傷害自己的念頭,可她也不想讓月魄有任何機會趕自己離開。

「別理會他的交代,我比他更能保護你昵……」掌心流連地徘徊在她細致的臉蛋上。「你看起來真甜美!可惜踫不得,真是……可惜啦。」

春萼剎時覺得一陣冷意自腳底竄上,連忙挪後上半身。青碧踫觸自己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很像是一道快要起鍋的菜。

「一點都不可惜,我真的不好吃,你別吃我。」

青碧淺淺柔笑。「我不是要吃你,不過……我一定會好好疼愛你的,小花仙,你真可愛。」

「我一點都不可愛。」春萼猛搖頭,也別稱贊她,任何會引發食欲的字眼千萬都別用在她身上,她還想活久一點。

「不逗你了,你確定要前往天罪崖嗎?」

「當然,我領了天旨。」

「喔,那此刻你在人間是在做什麼?天罪崖何時遷至人間怎麼沒人通知我?」媚眼一拋,差點又迷得她七葷八素。

「呃……那是因為蓮王大人有交代要我拖多久是多久,你、你別問太多了,這是天旨,不能透露太多。」青碧的眼楮為何那樣吸引人,令她看得都傻了。

說完了才說不能透露太多,真可愛。

「拖多久是多久,沒想到天界也有不同主張的神仙!我說小花仙,為何你不想知道月魄的身份?」

「月魄既然不肯說一定有他的苦衷,如果他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他,我會等他願意告訴我。」

「你可知他前去天罪崖是做什麼?」

「服罪啊。」

「然後呢?」

春萼歪了頭,不明所以。「服罪還有什麼然後?」

「知道他刑期多久嗎?」

春萼落寞搖頭。「月魄沒說,不過我清楚肯定要個幾百年之久……無妨,我會等他。」

青碧一手搭在春萼瘦小的肩膀,含笑問︰「春萼妹子,等他做什麼?不如留在我身邊,也別回天界了,我會好生照顧你,如何?」

她挺喜歡這朵小花仙,吃不了沒關系,放在身邊粵挺愉快。

「不行,我得回天界,而且我和月魄說好了,我會等他出來。」

「然後呢?」

怎麼又問她然後。「沒有然後了啦。」

「春萼妹子,你是仙,他是魔,難道你以為你們能在一起?他去不得天界,你舍不得忘川,是想學織女牛郎一年一會是嗎?」

是啊,她是花仙,月魄是魔,他們能在一起嗎?蓮王大人會準許嗎?

「我去求蓮王大人好了,蓮王大人疼我,應該會答應。」其實她內心也沒多大把握,只是她學著往好處想。

「小花仙,你又何必執著月魄?」

「我喜歡月魄,我同他約定好了……」

「呵呵。」嬌甜的嗓音打斷了她的天真。「春萼妹子,幾百年後你確定還能記得喜歡這種感覺嗎?約定又算什麼?我敢保證幾十年後你便會遺忘了,與其等待不如不要給予希望,免得教他失望更重,你這樣反而更傷他不是嗎?」

「我會等月魄,我們約定好了,我會做到。」她雙眸透著堅定之色。

艷麗的容顏莫名添了抹嫉妒,青碧剎時散發勾引的氣息。「小花仙,信不信我會讓你徹底忘了月魄?」她是狐狸精,天生便有魅惑的本事,要誰愛、要誰不愛盡在她掌握之間,任她搓揉。

春萼忽覺一陣迷茫,思緒頓時受到阻礙,眼前一片白色氤氳令她辨別不出方向,卻覺得極為舒服,想要好好放松……

「春萼、春萼,听我韻話,忘了他吧……」

是誰喊她的名?又要她忘了誰?

輕柔的語調不是她熟悉的,不是、不是……她要的不是這個聲音,是另一個……她要的是另一個……是誰呢?

月魄,我們約定好了,會等你,月魄……

是的,她等的是月魄——思緒剎時回神,春萼整個清醒過來,神色十分清澈,不再受魅惑影響。

「青碧姑娘,我喜歡的是月魄,誰都無法取代,我絕對不會忘記他。」

青碧向來對自己的魅惑有信心,不過若遇上心已經交出去的空殼就束手無策了。

「嘖!真無趣。」

「青碧姑娘,你還是快點走吧,我擔心月魄回來的話,他……月魄!」春萼對著她身後一喊。

青碧才不信她。「春萼妹子,我騙人的時候你恐怕還沒出生……」直到一把銳利的劍鋒架在她頸子上,她才明白小花仙沒騙她。「做什麼?我又不會傷害她。」

「滾。」

「呵,對我這麼一個大美人說滾,你還是頭一個。這麼寶貝你的小花仙,讓我踫一下也不可以是嗎?」不讓她踫,她就非要踫。

「離她遠一點。」他的忍耐是有極限的。

春萼怕月魄再度動怒,連忙充當和事佬。「月魄,無妨的,青碧姑娘對我沒有惡意。」

「我那麼喜歡春萼妹子,恨不得搶走,哪會舍得傷她半分昵?」

咦?春萼突然覺得疑惑,青碧的聲音似乎怪怪的,原本是悅耳的天嗓怎會一下子低沉如男人,她轉過頭尋求答案,結果這一瞧,身旁原本該是嬌滴滴的大美人竟然變成一名俊雅的男人,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青碧姑娘,你……」

「現在要喊我青碧公子,春萼妹子。」

「你、你不是女子嗎?」

「誰跟你說我是女子,我只是習慣做女子裝扮罷了。」那樣獵物也比較容易到手。

「月魄,你也曉得嗎?」

月魄點點頭,一伸手,將春萼拉至身後不讓青碧再靠近半分。

「別靠他太近,他是狐狸,天生有誘惑的本事。」

不知何故,听見月魄早得知青碧是男子的身份,她竟有一絲絲的松口氣。

「對于沒有心的人,我的誘惑也無用武之地,你的小情人對我完全不感興趣,大可放心。」青碧這些話是對著月魄說。

春萼不明白他的話,正想發問時,已經被月魄拉著走,無論有沒有興趣,他都不喜歡春萼離這只狐狸太近。

「月魄,讓我跟著你們吧。」

「用不著。」

你雖無敵,卻也有力猶未逮之時,萬一下次前來的妖魔用了更卑劣的手段,你確信能保護春萼?我清楚你的身份,曉得你們將要前往何處,讓我跟著也能順便保護春萼︰倘若你想多爭取一些時候就接受我的幫助,畢竟你最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對吧?

這些話是青碧直接傳進月魄腦子里,春萼完全听不見。

月魄遂而打住腳步,回頭直視青碧。

狐狸就是狐狸,真懂得算計。

好說好說,反正有利無害,何不接受?還是說你真要等春萼受傷才後悔不已?

不許動她。

放心,我向來說話算話,我會盡力保護她。

兩人對看好一會兒,春萼完全不知情況如何,只希望別再一觸既發。

半晌後,月魄不語,領著春萼往前走。

青碧沒說錯,以他的能力想保護春萼綽綽有余,可如果下回來的妖魔用了卑劣的手段,他怕會有閃失。

青碧則是含笑默默跟在後頭。

月魄,你應該早知我是狐狸精,既是如此為何要答應讓春萼跟著我回來?

因為她想看蓮花。

春萼想看,他便說好,真不知該說他是笨還是痴了。

再者,我也有自信讓你死。

炳!放心吧,我對春萼已經沒了食欲。

這次雖然吃不了小花仙,不過接下來的日子應該會很精彩,他非常非常期待。

她說會永遠等他——他倒是要瞧瞧當春萼得知真相的那一瞬,會是如何的表情?

等待。等待,若是毫無希望的等待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很快便會有答案了。

你是仙,他是魔,難道你以為你們能在一起?他去不得天界,你舍不得忘川,是想學織女牛郎一年一會是嗎?

青碧一席話點出她未曾考慮過的事情,同時也是頗重要的一件事——她是仙,月魄是魔,假使等月魄離開天罪崖,他們又該如何在一起?

難道真要一年一會?

「唉。」

「嘆什麼氣?是面不合胃口嗎?」為了春萼,月魄也茹素。

青碧說不想打擾他倆的相處,白天會刻意與他倆保持距離,因此正午時分只有他們在面館用飯。

「不是的,我只是想到青碧那天說你我身份有別,將來恐怕難以在一起。」

「他的話你听听便罷,無須采信。何況,我都還沒去天罪崖,你想這些做什麼,庸人自擾。」

「月魄,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會在天罪崖待多久?我不是不想等你,我只是想要知道一個大約的日期,我就能一邊等一邊算日子,才不會有空等的感覺。」

「……五百年。」

「五百年,也就是五個花宴的時間。」春萼邊算邊點點頭,總算了解一件事。如果是五個花宴,其實也還好,天界的日子雖然平淡了點,不過既然是等月魄就不算什麼了。「這日子,不算很長。」弄清楚之後她又開心吃面。

「春萼……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我是誰?」

她望進月魄那雙深幽的碧綠眸子,輕道︰「月魄,你想說的話我會听,假使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畢竟知道你是誰又能改變什麼?我只需要清楚在我面前的月魄就好了。」追究太深或許會讓月魄更傷痛,她又何必問。

「清楚我是誰或許你會後悔等我。」他不免自嘲地笑。

「後悔是做錯才需要後悔,我沒做錯為何要後悔,蓮王大人常說與其相信眼楮不如相信自己的心……」她伸手按在月魄的手背上,低喃︰「或許你身上滿是血腥,或許你曾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若不是洗心革面又何需前往天罪崖?再者,假如你真的是無惡不赦的魔,蓮王大人也不會允許我接近你的。月魄,你可能不常照鏡子,因此也就沒注意到你其實有一雙很落寞的眼楮,你的眼底總是浮著一層哀傷……我抹不了你的過去,不過我衷心祈求你能夠忘記不好的過往。」

無盡的殺戮、無數次的重來,遺忘若這般簡單便能做到,他也無須戴上手銬腳鐐前往天罪崖了。

曾經他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然而當他發現自己也有做不到的事時,唯一能做的就是選擇另一條路,一條真正屬于他的路——也只有他才能走的路。

「春萼,假使有一天你忘了我也沒有關系,不必自責,我……」

「我一定會等你。」沒有太多辯解她僅淡淡應了這句。

自始至今,她的決定也不曾變過。

兩人相望,片刻,月魄終于敗在她的堅定意志之下。

「面都涼了,快吃吧。」

吃完了面,兩人結帳要離開面館,剛好听見有姑娘在唱曲。

曲子的旋律淒涼,如訴如泣般地繚繞在春萼耳際,讓她停下弼步聆听。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睡里銷魂無說處,覺來惆悵銷魂誤。

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

卻倚緩弦歇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

一曲唱畢,姑娘得到掌聲以及賞銀。

春萼給了小泵娘一塊朝露石。

她喜歡這首曲子卻不懂歌詞含意,于是問了掌櫃。

掌櫃一臉尷尬地笑了笑︰「唉呀,姑娘,我只是個粗人,沒念過多少書,不過听她唱到‘睡里銷魂無說處,覺來惆悵銷魂誤’,大概是在夢里夢見了美人,結果夢醒一場空的意思,呵呵。」

春萼總覺得不太像是掌櫃所解釋的含意,因為唱曲的姑娘神情哀傷,應該不僅是這種意思,她本想詢問那名小泵娘,一回頭,她已不見蹤影,只得做罷。

「你喜歡那首曲子?」

「嗯,旋律雖然淒涼不過很好听,可惜問不到歌詞的含意,不過無妨,下次有機會再問也可以。」

由于他們尚未決定要前往何處,因此便在青碧的宅邸住下。

晚上,青碧回來,春萼將這件事跟他說,旋律她記得很清楚,卻不太記得歌詞了,只記得「不與離人遇」這句,青碧一听便一字不漏念出整首詞。

春萼欣喜地追問︰「青碧,你可清楚這首歌詞的含意?」

「是相思的意思,詞里的主人翁夢見了江南,走遍江南卻見不到想見的人,夢里的痛不知向誰訴說,夢醒更惆悵,因為連尋不到的苦也僅是夢一場罷了。」青碧又習慣性模了模她的下顎,這是月魄不在的時候他才能偷偷做的事情。「妹子,等月魄離開你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這首詞的意思了。」

「天罪崖不遠。」

「可一入天罪崖,外人不得擅入,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五百年很快的,不過五個花宴而已。」

青碧淡笑不語——好個月魄,什麼都不說,編織了一個永遠都無法實現的美夢給單純的小花仙,這樣似乎也挺殘忍。

「春萼,萬一不只五百年昵?」

春萼還在努力學唱這首詞,一時沒注意青碧問了什麼。「青碧,你剛剛說什麼?」

「不,我什麼都沒說。」

罷了,他還是別介入免得月魄又不高興,而且有些事情就是要等到最後才說才會顯得有趣,不是嗎?

「春萼。」

月魄回來了,春萼連忙奔至他面前,他二話不說牽起她的手離開。

青碧不是滋味地噘了噘嘴。「真是的,我看起來像是喜歡偷听秘密的那些三流小妖魔嗎?」打了個呵欠,他也累了,決定先睡再說。

月魄領著春萼來到花池,將他剛剛買到的書本交給她。

「這是什麼?」

「你不是喜歡那首詞,這書上有那首詞。」

春萼翻閱書本,不一會兒果真翻至《蝶戀花》。

「月魄,謝謝你。」

月魄見她低頭認真的模樣,不自覺露出微笑。無論春萼做了什麼總是能令他感到愉快,即使只是一個吃飯的動作也能讓他看得入迷。

「月魄,這詞的意境真的有點悲涼耶……」青碧解釋太模糊,看完這本書所注釋的意思才發現這意境她只覺得悲傷卻無法體會。

「不喜歡就別看了。」

「不是不喜歡,只是有點難懂。」縱使日後她與月魄分隔兩地,她也清楚他身在何方,雖見不得,至少也清楚他平安無事,那樣便無須擔憂,「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她完全無法感受。「等我學會,唱給你听可好?」

「好。」面對春萼,他只會說好。

「呵呵,真是一對恩愛的小情人啦!」

乍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見的強烈魔氣,月魄隨即把春萼護在身後,青碧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他們身後。

一抹藍青色的影子佇立在屋檐上,憑借淡淡月光,月魄認出對方是魘刃,一個對他勢在必得的魔,他的能力僅次于魔主之下。

「可惜,你們終將要分別,交出月魄玉,你的小情人便可不死。」

「不可能。」他早已決定自己要走上哪一條路,誰都無法改變他。

魘刃朗笑,邪氣的雙眸直直盯住他。「是嗎?那我們就來試試看吧……」

「青碧,保護春萼。」

月魄扔下話,將春萼交給青碧,隨即跳上屋檐,左手的紅劍立刻出鞘擋住魘刃第一波攻勢。魘刃的黑刀散發黑色流光,和月魄的紅劍擦出震破雲霄的鏗鏘。

魘刃出招銳利、狠毒,招招皆要致月魄于死地,看似輕薄卻重達百斤的黑刀直直劈落,月魄手上的劍橫過猛擋,依然被擊出數丈之遠,他似是清楚月魄那把劍的威力,靈巧地閃過紅色螢光飄過的地方,意在給予他致命一擊。

月魄是二度對上魘刃,左手的紅劍隨著他的意志變化,一瞬長至十尺,一瞬又短至三尺不到,在他手中靈活變化、運用自如,他的力道雖不如魘刃猛烈,但柔軟的身形以及靈敏的速度都反應在他質樸卻難以攻破的招式上。

兩人似都清楚對方的攻勢,一來一往間,彼此都掛了彩,卻無損他們的戰意。

月魄遇血則狂,魘刃則是對手愈厲害愈能勾起他的殺性。

春萼看得心驚膽跳,緊抓著青碧的衣服,心焦地急問︰「青碧,怎麼辦?能不能阻止他們?」

阻止?要是他敢開口阻止,魘刃肯定先拿他開刀,再者,他也沒那麼好的能力能夠阻止他們的對戰,只能遵守約定保護春萼。

「那是月魄的事情,我們這些外人無法插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別讓他分心,對方來頭可不小,一個不小心,月魄定會有性命危險。」

「可是……」

「若你不敢看的話便先跟我走,也省得讓月魄分心,如何?」

「不,我要待在他身邊。」

「那就安靜看吧。為了你,月魄絕不會輸。」

這一方的對話方歇,那一方的交戰仍熾——

一個猛擊,月魄接招的方向稍偏,立刻重重跌落地面,眼見黑刀直指他的脖子,一個旋身,艷紅螢火包圍助他擋住這波殺招。

月魄翻過身,足尖點葉,風不吹、葉不動,他穩穩立于夜色之中。

魘刃嘖嘖兩聲,眼中對月魄有欣賞,更有勢在必得的強烈欲/望。

「你也想殺了主上奪得位子是嗎?」他問。

「哈,我要那個位子做什麼?我只是想試試得了你之後究竟有何不同,不過你倒是說對一件事——我確實會拿管帝來試試看。」

魔界之主管帝,所有魔物都想殺了他取而代之,然而他只對他的力量感興趣。

「魘刃,念在你我同族,我不想殺你,快走吧。」

「不殺我,你以為說不殺便能不殺嗎?哈哈,我記得以前的你可不是這麼善良的,珀帝要你殺誰你便得殺誰,而且到了最後你甚至都能決定想殺便殺,怎今日卻大大不同了?」注意到月魄眼角余光落在下頭,魘刃撇撇唇角,笑問︰「該不會是為了底下那朵小花仙吧?」

火焰般的螢光瞬間再次燃起。

「哈哈,看來我是猜對了,你當真為了一朵小花仙變得這般無司,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不過失望歸失望,我還是要得到你,今日若非你死便是我亡,還是你希望我先拿你的小情人開……」

最後那個字魘刃還來不及說出口,艷紅的劍身立刻自他臉上擦過。

魘刃見終于激起月魄的殺念,戰意攀至頂,他將臉上的血抹左黑刀之上,剎時幽黑的淡影飛竄在劍身上。

赤與墨的交會,擊出刺耳的聲響,銳利的幽影、冰凜的螢光似是都要將對方吞滅——就在此時,月魄察覺附近有強大的妖魔靠近,一個疏忽,黑刀硬生生斬斷他的左臂,眼見黑刀還要取下他性命之時,他的右手及時擋住。

「少了左手,你以為右手還能擋我幾時?」

月魄不語,臉上沒有半點情緒。

倏忽之際,他的右手見血,頓時化為螢光之劍,沒入了魘刃的身體。

魘刃驚覺之時已經慢了一步,退不得,口吐鮮血。

黑刀來不及護主,落了地面消失。

「你……現在還認為我無用嗎?」

月魄淡淡詢問,可惜魘刃已經無法回答,瞬間化為灰燼。

察覺妖魔之氣逼近,他立刻收劍,拾起地上的左臂,飛身至青碧面前抱住昏厥的春萼,轉瞬消失。

青碧也不停留,立刻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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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4 00:07: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夜風颯颯而吹,木柴因火焰啪啦作響。

月魄讓春萼躺在自己身旁,再三確定她沒事之後才終于松口氣。

「你放心吧,我只是打昏她,不是打死她,力道拿捏得很好。」

月魄果然不同凡響,對上魘刃那樣的強敵竟然還能分神要他打暈春萼,幸好他們不是敵人,要不然有幾條命都不夠他砍。

「多謝。」若沒有協助,只怕又要讓春萼看見一次血腥。

青碧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听見月魄的道謝。「沒想到你為了謄萼真的改變許多,這朵小花仙究竟是哪里讓你這般痴迷?」

月魄看了熟睡的春萼一眼,不語微笑,逕自接上自己的左臂。

「為了她去天罪崖值得嗎?」

「我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我自己。」能夠見春萼一面是天界給她的恩惠。

「這樣值得嗎?明明以你的能力能夠縱橫三界也無人能阻撓,為何你偏偏要去天罪崖?」本以為月魄挺聰明的,沒想到放著外頭的美好不待,偏偏要去受罪,真是愚蠢至極。

「那是我該走的路。」他不會後悔。

「那她該怎麼辦?你要她等你,不覺得太殘忍?」一個愚蠢、一個傻氣,剛好一對。

「她最終會忘了我。」

他沒看錯吧?

月魄的眼神竟然透著幾許溫柔,他听聞過其他妖魔對月魄的形容,殘忍無情,只遵從魔主的命令絕不違背,那樣的魔如今卻顯露一絲柔情,他這才確認他對春萼的感情是認真的,也不知該不該祝福他們,畢竟等在前方的是一條荊棘路,絕不好走。

「不如你帶著她走吧,我幫你們找個地方讓你們躲藏,你身上的魔氣已經被手銬腳銬封鎖,只要再把春萼的仙氣隱藏,你們便不會被找到。」看在他們這般痴情的份上,他能幫一點小忙。

「如此一來,她將永遠都無法回天界。」

「這是必然的,因為她沒有帶你前往天罪崖便是背叛了天界。」

「不……我已經決定等她醒來立刻前往天罪崖。」走了一個魘刃,誰知下一個又會是誰,他不願用春萼的性命來換取相處的時間,他寧可她平安無事。

「分開也無所謂?」

「我只是想再見她一面……沒有我,她才能平安,更何況她還有她的蓮王大人以及她的朋友……」即使未曾見過春萼常掛在嘴上的蓮王大人以及其他花仙,他也能感受春萼對天界的一切有多想念;每至六月,她便會找尋蓮花的蹤跡,這一切他全看在眼底,她的落寞都寫在臉上了。「我和她注定走上不同的路,等我離開之後,她會忘了我的。」

仙與魔,短暫的交會已是幸運,盡避短暫,也是他此生最美的記憶。

「唔!」他的左手再次劇烈疼痛,他握拳咬緊牙關。

春萼忽然坐起,不發一語立刻握住他的左手,她神色平靜,想必適才已听了他們的對話。青碧本以為跟在他們身後可以獲得樂趣,沒想到這會兒竟弄得他的心情份外沉重,真是始料未及。

「我去附近散心。」扔下這句話,青碧化作青煙消逝。

月魄不知春萼听了多少,不敢開口問,默默無語。

春萼則是低著頭,專心幫他減輕痛楚。

夜,無聲;風,無語。

黑雲之後的冰月灑了一地淡淡的暈黃,稍微柔了此夜的冷肅。

兩人的呼吸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特別清晰,慢慢地,呼吸聲相疊了,月魄的痛也梢稍降低,不知何故,他忽然想起百年前兩人首次會面的那日情景。

「……自我們相識開始,我好像總是在替你療傷,每次看你受傷,我都好難受,因為我無法替你分擔傷痛,只能看你放不下我,又在我面前強顏歡笑;明明很痛,偏偏還要忍住不能被我察覺……月魄,我曉得自己最終必定會成為你的包袱,只要你開口,我就會走,可是我根本不希望你叫我走,因為我舍不得你,我想一直一直陪著你,陪你看你最愛的落日、听你最愛的河流聲、過你最希冀的平凡日子,可是、可是……」說到此處,她再也說不下去,滿腔的難受無處可說。

他們都清楚這些小小的心願很難達成。

她是仙、他是魔,最初便已注定殊途。

交集,僅有一瞬,之後便是各自走上不同的路。

「春萼,閉上眼。」

春萼乖乖閉上眼楮。

她感覺月魄抱住自己後腳底立刻騰空,她雙手環抱他,完全信任他,不知過了多久,腳終于落了地,還看不見眼前有什麼,已經先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睜開眼楮。」

月魄話語方落,春萼睜開眼,震驚地倒抽了口氣。

眼前的美景,她想她永遠都忘不了——一池青色蓮花映在眼前,讓她感動不已。

「這些蓮花……是?」

「春萼,我曉得青蓮是你的本命,所以在此地栽種一池青蓮,育空你便能過來替我照顧這些蓮花,相信我,五百年……一眨眼很快就會過去。」他伸手環住她的腰,汲取她身上的清香撫慰身體的痛楚。

五百年真的很快,真的……

春萼抓住他的手,閉上眼,靠著他胸口傾听他的心跳。

「月魄,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忘了你,我一定會等你。」無論月魄之前是誰,她如今看見的是眼前的他——一個溫柔、不擅言詞的魔。

他的眼底永遠盛著抹不去的惆悵。

他總是以她為重,將她的感覺列為優先。

他說他此生最大的奢求便是和自己過著平凡的日子。

她不會忘了他,還會代替他好好照顧這片青蓮。

她會等候他,五百年的光景不過五次花宴而已……真的很快。

是夜,笛聲不止,千言萬語也訴不盡滿腔感慨。

他送了她一池青蓮,換得她的笛聲長夜相伴。

夜,無盡。

情,不止。

翌日,他們返回三界交會,直接前往天罪崖。

守在天罪崖的天將接過春萼交出的天旨,二話不說立刻將月魄帶進天罪崖。

月魄沒有回頭,隨著天將步入,春萼不得進入,只能站在外頭望著逐漸遠去的身影露出一臉落寞。

青碧注意到她的表情,深深嘆了口氣,「月魄是誰我不能對你說,因為我還想保住這條小命,不過我能跟你說的是,他這趟進去,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出來了。」也不想想他是什麼身份,天界好不容易抓住他怎可能會讓他再次重見天日。

春萼轉頭,滿臉驚詫。「……為什麼?」

「因為他……唉,這些你自個兒去問他,總之,他這趟進去是休想再出來了,如果你不想失去他,就別讓他進去。」他清楚唯有春萼方可改變月魄的心意。

月魄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離開天罪崖?

永生永世……

春萼,我曉得青蓮是你的本命,所以在此地栽種一池青蓮,有空你便能過來替我照顧這些蓮花,相信我,五百年……一眨眼很快就會過去。

原來月魄是騙她的,為了讓她心安,他只得編織謊言安撫她。

永生永世都不能離開天罪崖?

為何他竟能如此心甘情願?

為什麼?

那是我該走的路……她最終會忘了我。

因為他認為她終究會忘了他是嗎?

永不相見,然後慢慢遺忘……這是他要的最後結果嗎?

「月魄——」春萼沖上前,天將卻擋住她的去路。「月魄,別走!你听見了嗎?我後悔了,不要離開我……那一池青蓮你回來陪我一塊照顧,我不要你走!回來好嗎?」

為了月魄,她情願違反天旨也不想失去他。

「春萼花仙,此地是天罪崖,不可亂來!」天將低斥。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睡里銷魂無說處,覺來惆悵銷魂誤。

無須分離,當下,她已能體會相思卻相思不得的痛,見不到會思念,會有等待,然而如果永生永世都不能相見,這份相思又該如何處置?

伴隨一日一日加深的想念該如何遺忘?

他說這是他該走的路……那她呢?

放棄相思,然後忘了他嗎?

不……

「月魄,別走,求求你,別走啊……約定好五百年,難道你要食言嗎?你不是要我陪著你?月魄,回來吧!」她垂淚,相思成空,淚如河,他對她的好又該如何割合。

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

縱然干山萬水也勝過朝夕永不見之痛。

「春萼花仙,快離開吧,這里不是你該停留的地方,你……」天將欲勸春萼離去,結果沒能來得及說完便倒地不起。

春萼看見倒在地上的天將,抬起頭,臉上的淚水被蹲在身前的男人輕輕抹去。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你落淚。」

每走一步,腳上的鏈子仿佛也加重,讓他艱困地抬不起步伐,他試著不听,她絕望般的哭聲依然穿雲而來,他不能也做不到對她視而不見,所以,他只有轉身——

春萼搖搖頭,抱住他,淚水再度潰堤。

「我當初只是想再見你一面而已,能讓你喜歡上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春萼,回去吧,這條路只有我能走而已。」這是他選擇的路,不可能帶著她。

「要走我們一起走!」

「難道你能放棄你的蓮王大人?」

蓮王大人……春萼略微躊躇的神情很快得到解答。

「蓮王大人……還有其他花仙陪伴,可是你只有我,我不陪你,誰能陪你?月魄,若你真的喜歡我就不要輕易舍棄我……一定還有別的路可走,我們一塊想辦法,你不要留下我一個,我很笨,一定會忘記照顧那些青蓮的。」

「你別哭了。」她一哭,他也跟著痛。

「那你別走。」

月魄抬頭注視青碧,有些埋怨青碧說了不該說的話,又怪自己心狠不下來。

明明已經決定好的事情,怎會因為她的淚水輕易變卦。

「別看我,我只是認為你一味瞞著她不見得好。你既然讓春萼愛上你,難道真能瀟灑離開?她都肯願意為你違抗天旨,你該不會沒有帶她走的勇氣吧?」

月魄嘆氣,輕抹她臉上的淚水,問︰「春萼,永遠不能再回天界,看不見你的蓮王大人,這樣你可願意?」

她用力點頭。

「跟著我會有危險,就算丟了小命你也願意?」他再問。

她依然沒有猶豫地點頭。

兩人相望,終于,月魄露出一抹春萼也不曾見過的燦爛笑容。

「那我們走吧,永生永世都不分離,可好?」

春萼沒有回答,雙手直接攬住他。

青碧悄悄別開眼。

這一對,真是有夠令人于著急了。

他,無名。

最初降臨之時便沒有名字。

一頭如墨玉的長發,神情冷凜,綠色的幽眸透著死氣,手持透明閃爍艷紅螢光的劍,他看得見、听得到,卻沒有自我的意識,腦中只有——殺戮。

月魄為了春萼栽種一池的青蓮,他們離開天罪崖後回到這里。

她抱著他,像是怕他離開似的雙手怎麼也放不開,兩人坐在池畔邊,望著池里映著金陽的青蓮。

相視無言,僅有微風傾訴韶光易逝。

他問她想知道他是誰嗎?

她輕輕頜首。

月魄揚起左手,春萼很自然地閉上眼楮,當他的掌心輕輕貼住她的額際之時,她也昏厥倒在他身上,他含笑撫著她的頰。

「春萼,能遇見你,我已無憾了。」也該是讓春萼知道的時候了,即使在她得知自己的身份對他不諒解,他也無怨。

春萼陷入夢境,听不見月魄聲音,只清楚自己似乎正在往下墜落,似乎無法停下,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也抓不到任何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終于出現一點紅光,她趕緊朝著紅光的方向奔跑。

遠處的紅光由遠而近,逐漸清晰,一瞬間,四周的漆黑全部染紅,春萼這才發現那道紅光是火焰的光芒;血流成河、火舌狂燒,血腥刺鼻讓她幾乎難以抵擋,忽然,前方出現一抹黑色身影,她強忍暈眩朝著前方走過去。

站在眼前的是一名男人的背影,如夜色的長發隨風飄揚,他身上滿是傷痕,她覺得背影有幾分熟悉,就在她快要接近之時,黑影驀地轉身,一頭黑發在空中甩出流暢幅度。

是月魄!

她看清眼前的男人是月魄的瞬間,一把劍也差點貫穿她的頸子,劍鋒恰好停在她的面前,她嚇得扼住呼吸。

他察覺有東西靠近卻看不見,不知道是什麼,回過頭也空無一物,眸子搜尋不到任何事物,遂而收回左手的劍。

主上命他過來鏟除背叛他的魔物蚩梟一族,總數兩千三百二十三只,無一放過。

視線淡掃一圈,確定沒有生還者,他砍下主謀的首級火速趕回主上身邊。

魔主看見主謀首級,露出笑容立刻焚化。

「很好,你做得很好,嗯……這里沒你的事,下去吧。」

他朝魔主鞠躬後轉身離開,春萼也想跟上去,卻被喊住。

「小泵娘,這里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快走吧。」魔主輕聲開口。

月魄看不見自己,魔主竟看得見,她詫異地停下腳步,轉身。

你看得見我?

魔主走近她身邊,冷淡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直到嗅到她身上淡雅的香氣才開口問︰「原來你是天界花仙……怎麼會跟著他回來?」

他?你是說月魄嗎?

「月魄?」魔主挑挑眉,顯然對這名字感到陌生,很快便厘清應是小花仙對「他」的稱呼。「他幾時有名字本座怎會不知?」

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叫做月魄。

「哈,這可奇了,怎沒人告訴本座他有名字。」

為何他不能有名字?

「小花仙,你可知他是誰?」

春萼搖搖頭,這一趟他就是為了得知月魄的身份。

「他是歷代魔主才能召喚出來的魔物,能力強大,甚至勝過本座,他的出現就是為了替本座清除異己,他腦中只有殺,只有遵從本座的命令,而且只能活一日,自然無須名字。」

只能活……一日?

「呵,這是當然,他的能力足以撼天闢地,連本座都要禮讓三分,更遑論是天界的神仙了,若是讓他活得太久,三界豈不盡入他手?所以自然不可讓他活得太久,一日便已足夠做很多事情,只能活一日的魔物豈會需要名字,你說是吧?」這只魔物只不過是他的手下之一。

月魄是召喚出來的魔物……只能活一日?

不可能!我認識的月魄已經活了一百年之久,他不可能只活一日!

「你確定你所認識的月魄便是那只魔物?」

我不會錯認月魄。

魔主沉思了一會兒,最後看往立于座椅邊,快要燒盡的金色蠟燭道︰「他的時間將近,你可以親自去求證,看我說的是不是屬實。」

春萼聞言,立刻跑了出去,找尋月魄的身影。

她從未來過魔界,辨別不出方向,遍尋不到他,直至她發現落日西墜,她想起月魄喜歡落日,便朝著西方找尋能看見黃昏景色的地方,最後果真在一處高樓頂端發現月魄。她輕輕走近,在他的左手邊停下,他依然不察,專注凝視逐漸西墜的金烏,他看得入迷,仿佛眼底只剩下那個快要破散的燦陽。

春萼發現此時的月魄沒有絲毫情感,她忍不住伸了手觸踫他的臉,就在這刻,他也轉頭過來,四眼相望,她嚇了一跳,仍然無法在那雙碧綠的眸子看見自己的身影。

月魄確實看不見她。

月魄……

她喊著月魄的名字,他听不見,他依舊無法發現她的存在,然而就在一個眨眼間,眼前已經沒了月魄的身影。

她慌亂地轉身找尋,可是月魄就像是朝露一般無聲無息消失,令她措手不及。

月魄、月魄——

「別喊了,他的時間到了,一日已過,他不可能留下。小花仙,現在,你還懷疑本座欺騙你嗎?」

春萼雙手交握在胸口處,適才她踫觸了月魄,縱然他面無表情,她也感受得到他內心無盡的無奈有多深,他的腦中只有遵從,只有殺戮,他卻一點都不想殺。

他的眼底渴望著平靜。

他的嘆息只能回蕩在內心深處,小聲發出悲嗚。

月魄根本不想殺,為何你偏要讓他去殺害那些魔物?

「小花仙,你是想教訓本座嗎?他的存在本來就是為了本座,只要是我的命令他不能不從,由他替本座鏟除異己是最恰當不過了,你只是一個小小花仙,沒資格評論魔界之事。」

「若沒有本座召喚,他絕不可能出現,你覺得他是不是該為本座而活呢?好了,本座不想跟你爭辯這個小問題,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

魔主輕甩衣袖,春萼立刻再度被卷入無盡的黑淵之中。

睜開眼之時,她看見月魄,他臉上的微笑是那樣的瀟灑,他眼底的殘絕也消扶無蹤,這才是她最熟悉的月魄。

她張開雙臂抱住他,他安撫她的情緒。

「他們不該那樣對你,真的不該……你根本不喜歡殺戮,他們怎能強迫你?」

「因為若沒有主上的召喚,我根本不可能現身。春萼,月魄並非我的名字,那是我這次的主上將一位仙人贈給他的玉植入我的體內,那塊玉的名字是‘月魄玉’,主上也以這名字叫我;有了這塊玉,除了我不會在一日之後便消失之外,也有了自我意識,能思考能判斷事情,所以許多妖魔都認定我體內的‘月魄玉’對他們有助益,他們自然都想得到這塊玉。

每次的現身僅有一日,我只能遵照魔主的命令,然而這次的我有了‘月魄玉’,我可以活得更久,不過殺害的妖魔也更多,主上甚至命我對天界出手……百年前,我正是因為殺害了百位天將因而逃至忘川才會遇見你。

我的能力強大,生命也不再局限一日,最初我感到新鮮,除了主上之外,不將任何妖魔神仙放在眼中,遇神殺神、遇鬼殺鬼。我手上沾滿的血腥不知累積多少,我也引以為傲,直到遇見你……

短短的相處片刻,我內心感到無比平靜,我才發覺這便是我想要的,無奈主上不同意讓我離開,我只好躲藏,一面躲還要應付上門索命的妖魔以及要抓拿我的天將……」回想這一百年來,縱使強悍如他也累了,再也不想逃,才會答應前往天罪崖。

春萼緊緊抱住他,無聲的淚水默默滾落。

她從不知道月魄的肩上竟然背負如此痛苦的過往。

月魄靠在她的胸口,聆听她為自己而哭泣的心跳聲——一再地逃、一再地殺,鮮血干涸之後又再次流出,他索性不再療傷,反正過了今夜,下一場的戰役很快又要到來。

一日復一日,永不間斷,他的心如止水。

回顧無數的生死交替,他唯一記住的事情便是殺戮,睜開眼到合上眼方可停止,才稍有喘息;他確實累了,手上的劍卻始終放不下,就在此時他遇見那位仙人,他並不像其他天將是來捉拿他,他只是問他是否累了。

累?

怎會不累,只是無論再累,他的左手依然舉得起來。

仙人說假使他真的想要放棄這一切,天罪崖是他此生唯一可棲之所。

春萼深深一嘆,這抹嘆息直達月魄心底。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他一直渴求的平靜原來是系于春萼身上,若沒有她,他是回到最初,天罪崖也只是另一座囹圄罷了。

「月魄,你喜歡人間嗎?」

「還不錯。」

「我們永遠留在人間好不好?」她好心疼月魄的過往。

月魄抬眸,望人那雙盛滿淚水的眼眸。「你永遠回不了天界難道不會難過?」

春萼吸吸鼻子搖頭,「不會……我猜想蓮王大人也許早知道會有這個可能了,因為是他要我能拖多久是多久,他一定也不希望你去天罪崖……我會陪著你,一直一直陪你,不會讓你孤單,我們可以一起種青蓮,生活在人間,可好?」

「好。」

「往後無論你要去哪都要帶著我,不可以再騙我了。」

他含笑不語。

她執起他的左手,眉頭深鎖,月魄懂得她在擔憂什麼。

「春萼,我答應你,從今以後,我的手絕不再殺生。」染血是必要,但他不會再奪走任何性命,他答應仙人前往天罪崖,然而現在失信了,因此他只能以另一種方式贖罪。

若無依戀,天罪崖之行又有何難?

只是春萼的淚水讓他割舍不下對她的情感。

曾經,他恨過主上為何要將「月魄」植入他體內,如今他稍稍有所體會,權勢固然令人欲罷不能,然而當心底有了依戀之時,得不到的渴望最後將會扭曲一切。

主上為了所愛已經走上不歸路。

假使有一天春萼也要離開自己,他又會怎麼做?

是要不計一切代價毀去或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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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4 00:07: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春萼勤奮且努力地融入人間的生活,然而只會栽種花草的她並無一技之長,最後她某日早晨醒來吃了一顆饅頭後便說要學做饅頭。

月魄從來不拒絕她的任何要求,自然柔聲說好。

于是,他替她找尋人間最好的饅頭師父,春萼帶著價值不菲的束修去拜師學藝,學了三個多月,終于學有所成返回故鄉準備賣饅頭。

饅頭由搓揉面團開始,春萼力氣小,這份工作便交由月魄負責,然後再揉成一個一個的面粉團,放進蒸籠蒸熟,可以說饅頭的最初到完成幾乎都是由月魄包辦,她只是站在一旁提點偶爾動動手試吃罷了。

十個饅頭五文錢,即使饅頭有些不好吃,對于一些貧窮人家來說,只要能溫飽便足夠了,因此他們的饅頭攤子自開店之後,每日正午之前必定全數賣光,雖然不好吃,但卻賣得很好。

每回看見那些小孩吃饅頭吃得津津有味,春萼就非常傷感。

「我們不必吃也不會餓死,人間的人卻日日必食,有錢人吃山珍海味,沒錢的人只能啃一個饅頭過一日,月魄,干脆以後我們多做一些饅頭分送給街上的乞丐,你覺得可好?」

「你覺得好就好。」

春萼說到做到,從隔日開始便會每天多準備一百個饅頭分送給乞丐,然而情況不如她預期,一听有免費的饅頭可吃,一堆人也混進乞丐堆中要討食,她甚至還發現有昨日還來跟她買饅頭的婦人,她原本是美意,可似乎適得其反了。

她一臉困惑地回到家里,仍打不起精神。

月魄端了杯熱茶給她,坐在她身旁。

「春萼,別難過了,這便是人性,任何對自己有利的他們都不會放過,那是單純的你永遠無法體會的一種欲/望,一旦能得到,只會想要更多,所以你也無須難過,若你覺得不高興,不做便是了,切勿放在心上。」

「月魄,你也有欲/望嗎?」

「得到你我便滿足。」他雖屬魔,又不算真正的魔,因此對欲/望的渴求不會太執著。

「其實我也有個小小的願望——如果能每天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會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月魄,如果沒有你,我大概不可能獨自在人間生活。在天界,我對自己很有自信,可是來到人間才發現懂得太少。」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月魄一手包辦,她只要在旁邊動動嘴就行了,而且月魄為了她也開始茹素,讓她愈來愈覺得自己太沒用。

月魄模模她的頭,含笑道︰「假使沒有你,我也不可能待在人間。無論你想做什麼盡避放手去做,我一定支持你。」

這片刻的幸福是需要代價。

此時他們雖然甜蜜,然而底下的驚濤駭浪卻是隱憂。

他未前往天罪崖必會引來天界的捉拿,妖魔對他又虎視眈眈,他必須更加謹慎,要不賠上的不只自己還有春萼,他死無妨,但他絕不會讓春萼受到一點傷害,在他能力範圍所及會盡量滿足她的心願。

「月魄,如果你有什麼心願也要告訴我,我一定會盡力幫你完成。」

「你只要永遠陪著我就夠了。」

這樣太簡單了吧?難道沒有更困難的心願?

「我若活上千百年還不死,你可得日日夜夜面對我千百年,或許有天你會倦了想舍棄我,所以‘永遠’好比一道枷鎖,不是誰都能做到。」

「我能做到。」她握住他的手,表情十分慎重。

「那樣便足夠了,我只要有你陪著就好。好了快去歇息,明天還要去賣饅頭。」

永遠?

真有永遠嗎?

花季已過,外頭的青蓮已經凋謝,春萼不免愁上心頭,因為她的花季也快要結束了。

入冬了,人間的花幾乎都罰謝,屋外那一大片青蓮也已經枯萎。

月魄最近注意到春萼的臉色有些蒼白,睡著的時間比醒著還久,為此,他擔心不已。

她卻面帶微笑要他安心。「沒事的,我是花仙,花季結束的時候,我會比較容易疲倦嗜睡,不礙事的……」說著說著,她又打了一個呵欠,整個人無力趴在桌上。

月魄抱著她讓她躺在床上休息,細心照料她。

隆冬結束,初春捎來暖意,仲夏之時,屋外的青蓮又開了一片,這個花季來臨,床上的春萼依然沒有絲毫起色;每當他追問,春萼總是露出勉強的笑容要他安心,可是他根本不能放心,于是他找來青碧。

青碧一看便知是怎麼回事,他支開了月魄,喚醒春萼。

「春萼、春萼,是我。」

春萼緩緩睜開眸子看見是青碧,淺淺含笑。「青碧,你怎麼來了?」

「還不是因為你被月魄叫來的,你怎不告訴他?」

「說、說什麼?」她裝傻。

「月魄屬魔或許不懂,但我好歹是精,也是有本命怎可能不清楚你是怎麼一回事,你離開自己的本命太久了,現在很虛弱對吧?」

明白自己瞞不過青碧,春萼只得吐實。「嗯,我的本命在天界,離開太久我的身體確實有些承受不住。」

「為何不跟月魄說?」

春萼搖搖頭。「我不能跟月魄說,要是說了他要送我回天界該怎麼辦?青碧,我不想離開月魄,如果可以我想一直一直陪著他……」她永遠都忘不了月魄遠眺落日透出的那股落寞,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陪他一直一直走下去,無奈因為人間的穢氣讓她的花季提早結束了。

「你真是笨得可以了!月魄無所不能,你盡避把問題扔給他就好,他會去想辦法,你根本用不著操心。」

「我就是知道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才不想跟他說,他沒有前往天罪崖,此刻,天界必定都在找尋我們,若是我回到天界,萬一不小心說出月魄在這里,那我會一輩子自責的,再者,我也不要月魄為我冒險。」

「所以你寧願死也不回天界?」他清楚一旦離開本命太久的下場是什麼。

春萼輕輕點頭。

「你可有想過月魄的感受?」他們這兩個都懂得為彼此著想,可是作法總是令對方更傷心罷了,真不知該說誰比較愚蠢。

「我承諾過會永遠陪伴他不會離開他。」如今,她總算能體會司魄當初瞞著自己的心情了,明知說了會讓對方涉險,因此情願不說。「青碧,別跟他說。」他們所選擇的都是一條不想連累對方的路,寂寞難行卻只適合一個人獨自前進。

月魄是威脅、春萼是懇求,無論方法為何,都是在找他的麻頌,真的很麻煩。

青碧離開屋子,月魄就在外頭,沉著一張臉。

「她快撐不下去了。現在你應該知道自己當初有多愚蠢了吧?」

「你可有辦法?」

「有,不過確實如春萼所說是需要冒險。」

「說吧。」

「去天界偷回春萼的本命。」

春萼又昏睡了,上一次她昏睡了一個月,月魄很怕這次她再也醒不過來。

交代青碧代為照顧春萼,他隨即動身前往天界,依著過去的記憶,他來到和春萼最初相識的地方,伴隨風的吹拂,他閉眼細心找尋蓮殿的位置。

半晌後,他飄忽的身影進入蓮殿找尋春萼的本命,然而無論他怎麼找尋始終找不著春萼的本命,就在此時,一抹香氣自他身後出現,他旋即回身,看見一名陌生的男子。

他身著紫色瓖金衣袍,溫和的笑臉之下藏有一絲冷絕,男子看見他沒有一絲驚愕,反倒像是等侯多時,不知何故,他月兌口而出。

「蓮王?」

男子露出微笑。「春萼跟你提起過我?」

「是的。」原來眼前的男子真是蓮殿之主。「我是來拿春萼的本命。」春萼的性命危在旦夕,他開門見山,毫不遲疑。

「月魄,你誘拐我的春萼,此刻又當天界是來去自如的地方嗎?」清冷的聲音在夜里听來格外冰冷。

「開出你的條件。」眼前的男子是春萼最敬重的蓮王,若非必要,他不想對上他。

「你不是答應要前往天罪崖,你可知你臨時改變決定已經連累了春萼?」

「我知道。」

「那你還不前往天罪崖?」

「不可能了!蓮王,你是春萼最重視的人,我不願跟你正面沖突,請把春萼的本命給我,你應該清楚她不能離開本命太久。」

「你可以把春萼送回蓮殿。讓她跟著你一直躲躲藏藏,這便是你要給她的日子嗎?難道你忘了自己之前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蓮王持續咄咄逼人。「將春萼帶回來,你主動前往天罪崖,一來可免春萼受罰,二來你也能獲得平靜豈不兩全其美?」

他何嘗不希望兩全其美,然而他想到了春萼的淚水以及她的笑容便割舍不下。

「蓮王,若我沒愛上春萼的話,無論要我去哪都無所謂,只是在我愛上她以後,我便再也不可能棄她不顧,若有能和她相守一起的機會,我定不會放過。」

「讓她跟著你過躲藏的日子,你也覺得無所謂?」

「我答應不會離開她,我會做到,即使要犧牲我的性命也不會讓她受到傷害,這是我的承諾。」

蓮王輕聲淺嘆,這嘆息融大風中,最後消失。

他一翻手,掌心上已經多出一株青蓮。

「這是她的本命,拿去吧。」雖然當初他答應之時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然而眼見自己最疼愛的春萼將要走上不同的路,他難免感慨。「別讓她傷著了,她的本命一離開蓮殿,就必須在一刻鐘之內送入她體內,否則她將會死去。」

「多謝。」

月魄接過青蓮,正要立刻離開之際,一把劍擋住他的去路。

「棲霞!」

糟了,他都忘記蓮殿還有她在,現在讓她插手,事情可麻煩了。

蓮王想也不想便縱身介入他們之中。

「蓮王,麻煩請讓開!」前頭听蓮王說得好听,還以為他會親自捉拿月魄,沒想到說到最後竟要放他走,這可不行,春萼是她疼愛的妹子,怎可受這只魔物連累終生不得再踏入天界。

「棲霞,這條路是春萼自己選擇,尊重她吧!」

棲霞微眯了眼,不解地問道︰「蓮王,月魄自己決定前往天罪崖,臨時反悔還拖累了春萼,現在你是在幫他說情嗎?」在她眼中,是非永遠有道清楚的界線,犯了錯及當受罰,做得對便可褒獎,毫無例外,因此她完全不能理解蓮王的作法。

「他是春萼喜歡的人。」

「仙與魔永遠不可能共存。」劍鋒直指月魄,她決定的事情不會更改。

「月魄你先走,我來擋住她。」

「蓮王,你也要背叛天界嗎?」他們雖是好友,該遵守的一樣要做到。

月魄判斷了一下眼前的情況後,隨即離開蓮殿。

棲霞欲追,蓮王執意擋在身前。「蓮王,不要逼我對你出手!」

「我是不可能讓你追上去。」

雙方對峙,各有理由,誰也不讓。

「月魄必須前往天罪崖服罪。」

「錯了,月魄必須死。」

「你說什麼?」

蓮王眼底閃過的一道冷幽竟讓棲霞背脊發涼——

月魄匆匆自天界欲返回人間,當他經過忘川之際,一抹熟悉的魔氣突然朝他襲來,他反應極快地閃躲,定眼一看,竟是魘刃。

「你沒死?」凡是遭他的劍刺中的,無一可生還。

魘刃朗朗一笑,手中的黑刀散發的幽影更為猖狂。「哈!你都沒死,我怎會死?這會兒沒了旁人干擾,我們可以來打個痛快了!」

三度對上月魄,縱使前兩次敗陣也不會影響他的戰意,對手愈強他也便愈狂。

「魘刃,讓開。」月魄沉著聲,他已答應春萼不會再殺生便會做到。

「要我讓開便讓開。你當我這麼好打發!」他承認月魄實力夠強,對他愈來愈感興趣。

「我不想殺你,滾!」

「想殺我還要一點本事呢!現在就拿出你的本事,要不然你的小情人就……」魘刃話沒說完,月魄的劍已經攻上來,他樂得提劍接招。

不能殺魘刃,月魄只求在最快的時間之內擊潰他,因此他出招更為俐落狠絕,似行雲流水的攻勢絲毫不讓魘刃有喘息思考的時間。

魘刃愈戰愈起勁,有幾次他差點就要敗了,不過不知為何月魄竟沒有痛下殺手,加上他發現月魄似乎只是想擊敗而非想殺害自己,更想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回敬。

「你的弱點已經暴露出來了,等著領——」

鏘!

黑刀一揮,擊中的不是月魄手上的劍而是另一把如白月的劍。

月魄見是棲霞,心中頓時一凜。

「春萼的命在你手中,還不快去救她!這只魔物就交給我負責了。」應付一只魔物,綽綽有余。

他本以為棲霞是來對付他,怎知她開口竟是要他先離開。

魘刃聞言,乍見對手是個女的,還說要負責他,一時氣憤難平。

「你以為你是誰?」

「棲霞。」

冷眸輕瞥,低冷的聲音涼如水。

月魄不敢有片刻耽擱,最後在時間之內將春萼的本命送回她體內,沒一會兒,她蒼白的臉色逐漸紅潤,終于睜開眼楮。

「……青碧?」好怪,她怎麼覺得體內有股源源不絕的活力,那種感覺就好像回到了蓮殿……「我的本命?」本命怎會在她體內?

「這可是月魄冒著危險替你取回來的,好好謝謝他吧。」他總算可以功臣身退。

「月魄……你去了天界沒受傷吧?」春萼擔憂地望著月魄。

「沒,是你的蓮王大人放行的,我沒受傷也沒有傷到任何天界人,放心吧。」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說,我只是不希望你因為我而犧牲什麼,那樣並不值得。之前,我以為你只會在天罪崖待五百年,五百年對我們來說確實很快,如果五百年能換得之後的平靜,我覺得值得,然而當我听見青碧說你將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出來,我真的覺得你好傻,那樣的平靜真的好嗎?你失去的不是更多,而且我也不願再也見不到你,是我的自私讓你不得不改變初衷,你不要氣我。」她垂眸緊抓著被子,不敢抬頭看。

月魄柔柔地笑,伸手將她攬入懷里。

「假若我不同意的話也沒人能夠逼迫我,其實是我自己想跟你在一起,是我連累了你,讓你回不了天界,終生必須跟著我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蓮王說的話,恰好說中他的內心,只是他自私地仍想把春萼留在身邊,縱使他的欲/望向來不深,一旦有了奢求,也會愈來愈貪心。

「是我自己想要跟著你,當你的累贅,一輩子跟在你身後,所以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好不好?」

「好。」

真是一對蠢蛋。青碧站在外頭,一面听一面搖頭。

殊不知,一股仙氣赫然出現在他面前,嚇了他一跳,他隨即擋在門口。

棲霞瞥了眼前的男子一眼,開口︰「我是春萼的朋友。」

「青碧,讓她進來。」屋內的月魄快一步說。

青碧只得放行,當棲霞走入屋內看見坐在床上的春萼,冰冷的神色立刻溫柔。

「春萼,好久不見了。」

春萼看見是許久未見的棲霞,高興地連忙下床。「棲霞,我好想你,你怎麼會來?」

「來看你好不好。」棲霞看了一旁的月魄一眼,臉色沉了幾分。

月魄必須死。

為什麼?

他若不死,春萼便不會醒來。

蓮王,難道這一切全是你安排的?

不,我只能說這是一個機緣,月魄的出現是個意外,不過既然那樣巧合,何不順水推舟,天帝也非常贊同我的方式,你是春萼的好友便不該阻撓。

你這是在利用他們。

她會明白的,這是為了她好。

春萼真的會明白嗎?此刻她已不明白了。

「棲霞,你怎麼了?」看見棲霞似是想事情想得出神,她喊了她的名。

「不,沒事。看見你沒事就好,月魄可有好好照顧你?」她視春萼如妹,讓她跟著月魄,她不放心,如今听見是天帝的默許,她更有無奈,她雖無法認同天界的作法也不能阻止。

「有,月魄對我很好,他很照顧我。」

「那就好。」一想到春萼的本命竟是拿來測試月魄對她的感情有多深,她心中升起的厭惡令她想要吐實。「春萼,你……真的不想回天界?」

春萼搖了搖頭,扣緊月魄的手。「不,我已經決定跟著月魄,既然蓮王大人願意將本命交給我,應該也是同意了。」

「你喜歡他?」她怎麼也想像不到春萼怎會喜歡上魔,仙與魔怎可走上同一條路。

「是,我喜歡月魄。」

假使你知道他必須為了你死,你會諒解蓮王的作法嗎?

「春萼,你……」她內心猶豫,不知該不該說。

擒拿月魄回天罪崖是正當的,可當她听見蓮王竟要犧牲月魄,她便覺得違背了自己公平的信念。

「春萼。」

不知何時蓮王也趕來此地,棲霞回頭,對上蓮王那雙無愧的眼,剎時明白他是來阻止自己。

春萼看見蓮王,內心欣喜萬分。「蓮王大人!」

「不錯不錯,氣色很好,看來月魄將你照顧得很好。」蓮王對上棲霞一眼,即刻步入屋內。「這樣我便放心了。」

「謝謝蓮王大人。」

「謝我什麼,這是你自己所選擇的路,日後不管是對是錯也只有你能承擔,懂嗎?」

「是,春萼明白。」

蓮王模了模春萼的頭,溫柔含笑。「嗯,往後我不在你身邊要懂得照顧自己。」

「是,蓮王大人。蓮王大人也要照顧自己,別讓春萼操心。」

「有了月魄讓你操心,你還會操心我這個遠在天邊的蓮王大

人嗎?」他打趣地問。

「當然會羅,蓮王大人照顧春萼那麼多年,春萼永生都敬重蓮王大人。」

蓮王聞言,眉心略皺,不過很快又恢復泰然自若。「我總算沒白疼你。日後,若你累了想回來,蓮殿的大門永遠為你開。」

「謝謝蓮王大人。」不過以她此刻的身份應該不會再回去了。「蓮王大人,春萼替您添了麻煩,對不起。」

「說什麼呢!這點小事我還處理得了,只是你們以後得過著躲藏的日子,這才委屈你了。」

「不,一點都不委屈。」她轉頭望著月魄,滿眼盡是幸福。

「月魄,春萼有勞你照顧了。」

「應該的,多謝兩位。」

「不必言謝。我和棲霞先行離去了。」

蓮王眼神一個示意,棲霞還有些許疑惑未解便跟著離開,等到他們離開屋子有段距離,她才問。

「你要殺了月魄?」

「不,月魄沒有進入天罪崖,他遲早都會死,無須我親自動手,不過即便我動手也未必能贏過他,月魄會死便是因為他對春萼的惑情,原本他心中無掛礙,即使遇險也能化險為夷,然而現在他將春萼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你說一旦春萼有危險,月魄是否會舍命相救?所以他的死是將來必然的。棲霞,別介入蓮殿的事情,你疼愛春萼,難道不希望她回來天界?」

棲霞一臉不甚贊同。「縱然希望,我也不要她是心死回來。」

適才在屋子里,她便能感受他們的感情有多深,一旦失去月魄,春萼會變得如何,她不敢想像。

「放心,她終究會遺忘。」

「蓮王,我還是不能認同你的作法。」犧牲另一個人讓春萼心碎,這種作法,她認為太殘忍。

「不能認同也無妨,但求你別介入其中。春萼屬于天界,她終究得回來,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棲霞不再多說,隨即消失在蓮王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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