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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錯小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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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6 00:00: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蔡小雀 - 錯小姐

海家珍不知怎地就成為了朋友圈中眾所皆知的「錯小姐」。
啊,等等,她是知道原因的——
就因為兩次無疾而終的交往事故,兩次被發好人卡的慘痛經歷,
讓她榮登倒數第二個女朋友的寶座,可是誰想要這見鬼的寶座啊?
誰想要屢屢因為人太好而被「賢」棄啊?這社會還講不講道理了?
而且擔任知名倉儲管理公司小組長的老娘根本就自給自足不恨嫁好嗎?
——這年頭「Mr./Miss  Right」什麼什麼的,誰信誰吃虧!

聞鎮不知怎地就看上了這個看起來好脾氣實際上難搞定的「家珍小姐」。
嘿,等等,他是知道原因的——
就因為她明明咬牙切齒想發飆還硬逼自己做好人的違和有趣模樣,
還有她其實骨子里狡獪機警得像只大草原上的小黑足貓,
卻又常常情不自禁會因各種美食而軟化成好擼好投喂的家中萌寵……
高大剽悍又身為全球首席保安集團boss的聞老大,
當然要想方設法把這麼迷人又特殊的獵物叼回家啦!
——這年頭「Mr./Miss  Right」什麼什麼的,我說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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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6 00:01: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一路莫名其妙成了朋友圈皆知的「錯小姐」。

有段時間,全球流行起了「Mr./Miss  Right」這個詞。

渴望愛情或終結單身的男女們,無一不爭相引用這個詞,希望有朝一日能早些找到屬于自己的那個「對先生/小姐」(真命天子/女)。

就連公司門口的彪形大漢保全大江,天天一臉苦大仇深地喀拉喀拉嚼著棒棒糖戒菸,還不忘做出文藝青年狀地跟每個經過的「同事」嘆道︰

「真希望我的Miss  Right早日出現!」

……如果以他消化棒棒糖的速度來看,說不定他的紅線就綁在街角7-11里早班小姑娘的那只掃碼機上,只是他沒發現而已。

不是說,現代社會畏嫁、不娶、恐婚的未婚男女們數量龐大,再加上每年新生兒誕生數量銳減,已經隱隱造成國防……嗯,危機了嗎?

但就海家珍所知,她身邊周遭依然充斥著一股驚人的恨娶恨嫁風潮,波濤洶涌,中者無救。

海家珍就不恨嫁。

她在台北一家倉儲管理公司做個普通的組長,薪水夠用,養了一只貓,幾株香草類和多肉類盆栽,父母兄長都在蘭嶼老家捕魚為生,每次冷凍宅配寄來的飛魚干和小芋頭都足夠她和貓咪「粉圓」吃上兩三個月。

單身生活很好,真的。

賺錢自己用,下班癱在沙發上滑手機亂按遙控器甚至追劇到半夜也沒人管,想吃好點,就穿上正裝高跟鞋去高級餐廳裝淑女點客肋眼,喝杯紅酒解解饞,想輕松吃,套雙夾腳拖晃到夜市吆喝來碗藥炖排骨加盤臭豆腐,一樣吃得心滿意足。

若不想出門,一鍋罪惡美食泡面或是減肥聖品清水煮什錦蔬菜也能充饑。

雖然一個人看電影的時候,身邊沒個伴可以分享討論劇情,偶爾稍嫌寂寞了點,水管不通馬桶壞的時候,也曾感嘆嘀咕家里要是個有男人在就好了……但大致上,其實也還好。

冬夜寒流來,沒男人,可她還有粉圓可以暖床。

擼貓吸貓真是鏟屎官們共同的幸福啊。

她現在的願望很簡單,如果上班的時候經理別因為夫妻吵架就亂丟文件夾叫大家臨時加班,或是粉圓不要那麼愛亂抓壞沙發就好了。

其他的,她都很佛系的。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佛系的因素,她大學時期交過的一個男朋友,在牽了幾次小手,看過幾場電影,散步過幾個心頭小鹿亂撞的美麗月夜後,就突然滿眼溫柔地跟她說——

「家珍,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家教很好,會是我爸媽喜歡的好媳婦,我也知道你未來會是個賢妻良母,但是我還年輕,我想要的是更有個性更會撒嬌更……你知道的,抱歉。」

「……」海家珍。

——我做錯了什麼?這年頭個性溫和親切好相處有罪嗎?我是不是漏看了民政法的哪項法條?

不過正因為家、教、太、好,所以當時海家珍並沒有一腳把他踹進大學校園中央那座湖里面,為將來的學弟妹再增添一則校園鬼故事。

她只是懷著受傷的茫然情感——大部分是自尊心——默默的跟他握手,各道珍重。

饒是如此,還被就讀土木工程系的前男友事後對死黨感嘆——

海家珍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人,但是我感覺她一點都不愛我,連分手都那麼冷靜,唉,幸好我已經跟她分手了。

能扯歪理歪到那麼天南地北的理直氣壯,海家珍忽然深為國家將來的土木工程品質感到非常憂心。

若是前男友不幸成為哪個公務體系的承辦人,保證廠商們會吐血滿地。

要好的女同學們則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

珍珍啊!誰叫你那麼好搞定?一杯古早味紅茶,一張電影票就能交代,連被分手都沒撓他一臉血……而且你不知道從古至今,男人最喜歡的就是很難征服到的女人嗎?交往的時候最少也要對方送你個香奈兒小皮夾才叫基本款啊,笨蛋!

海家珍啞口無言,開始懷疑起當年阿爸說用一兜飛魚當聘禮就把媽媽娶回家這件事,根本是阿爸在閑扯淡。

……還是這年頭,大家再也不能好好交朋友、談感情了?

有兩三個比較談得來的普通男性好友也勸她︰家珍,你人就是太好了,所以你才會是我們永遠的姊妹,呃,你懂的,追自己的姊妹這樣很像啊!

——亂你個鳥倫!這年頭愛亂發好人卡的都該被拖去跟飛魚倒掛在一起曬成干!

後來,攻讀碩士的前男友兩年前結婚了,娶的是副教授的寶貝千金,外表俏麗個性嬌蠻,結婚照上一個是下巴昂得比天高的公主,一個是跪下來討好的騎士。

海家珍還接到帖子呢。

這得多粗壯的神經和多極品的濫好人才會願意付白花花的台幣兩千八冤枉錢,去見證前男友的幸福與浪漫?

起碼,她的家教還沒好到那種程度,所以轉頭她就把喜帖喂垃圾桶了。

這兩千八的閑錢,她不如拿去連送兩個月的早餐咖啡拍經理馬屁,說不定還早日晉升有望。

出社會後,海家珍先是在一家連鎖超市當倉管,店長那擔任某銀行行員的年輕小舅子時不時出現在她生活周遭,她起初采取著大家交朋友的心態,偶爾一起出去輕輕松松地吃幾頓飯,看幾場電影……

喔,簡單點來說的路線圖是這樣的,他們的「交往」始于「星際異攻隊2」,終止于「雷神索爾3─諸神黃昏」。

「諸神黃昏」散場後,年輕小舅子抱著沒吃完的爆米花桶,神情局促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她還難得心髒怦通亂跳了兩下,正胡亂思忖著如果對方正式提出交往的話,自己是不是也該勇敢的踏出邁向戀愛與婚姻的第一步?

「家珍,你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她腦子「嗡」的一聲,盡管心里直罵娘,但臉上總算及時帶著禮貌客氣傾听的微笑,完全已經可以預料到下面的劇情發展了。

年輕靦的小舅子說了一大堆,不外乎和海家珍相處很舒服很自在,很像家人姊妹,但一點都沒有怦然心動的激情感,他想像中的愛情不應當是這樣子的,如果不是烈酒,也應該是咖啡,而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那天晚上回家後,海家珍很認真的在鏡子前端詳了自己面相長達兩個小時之久。

膚色不雪白也不小麥色的清秀瓜子臉,彎彎的眉毛,略顯杏形的雙眼誠懇明亮,鼻子微微挺翹,嘴唇大小適中,及肩的中長發,胸圍36B,身高一百六十出頭,體重徘徊在五六十公斤之間,屬于一般東方女性普遍的範疇。

……不是丑八怪,也不是大美女。

基本上,就是丟進捷運站里能完美地融入人群中的那種。

盡管不是失戀,但海家珍也不是不沮喪的。

畢竟誰都不想成為那個被挑選的,被剩下的,被丟棄的那個……而且還是連真正開始都沒開始,就已經被劃上句點。

店長的小舅子和她「分手」後,很快就在網路上和一個美妝網紅陷入熱戀,三個月內就奉子成婚了。

如果不是海家珍心態健康三觀正確的話,經此二役,恐怕早就自暴自棄的加入「去死去死團」,每逢情人節就到處祝福人家秀恩愛死得快!

但也因如此,海家珍就莫名其妙成為了朋友圈中備受同情的「Miss.Wrong/錯小姐」和「倒數第二個女朋友」。

後來超市倉管自然是待不下去了,她再也受不了店長——也不知是出自內疚還是善心,或是怕她去潑他小舅子××——熱中于當媒人,只差沒在她身上貼一個「特價出清,預購從速」紅標簽,每晚十點跟超市里的即期品生鮮一起推出去。

回首這二十幾年來唯二的兩段「過去」,真是一把辛酸淚。

——所以她真的、真的、真的……真他媽的一點都不恨嫁!

早上八點四十五分,拎著一杯超商咖啡和鮪魚三明治的海家珍走出捷運站,步行五分鐘就抵達位于內湖科技園區這家佔地兩百坪的倉儲公司。

她待的這家是歐亞貨運公司的台北分部,福利不錯,雖然經理機車了點,但制度好勝過一切。

這棟大樓有十二層樓高,除了倉儲公司租賃的一二樓外,據說其他十層都是歸屬財大氣粗的迅猛保安公司擁有。

它是全球赫赫有名的保安界翹楚,听說各國政要商業大鱷和好萊塢巨星身邊總少不了高薪聘請幾名「迅猛」保鏢護駕,但海家珍每次抬頭望向那個簡潔又霸氣的招牌時,都會忍不住自動順口的念成「迅猛龍保全公司」哈哈哈哈!

「迅猛」有獨立的電梯,和他們倉儲公司是分開的,但是倉儲公司前門還是委請「迅猛」的保全人員擔任門神的角色——也就是那位最近嗑棒棒糖很凶的大江。

另一個晚班保全人員叫大海,一樣的高大剽悍,一樣在戒菸,但大海愛嚼的是可樂果蠶豆酥。

也許是因為大江大海人物形象如此反差的關系,所以海家珍對于「迅猛保安」並沒有肅然畏懼、敬而遠之的感覺,反而異常有親切感,好像看到「海綿寶寶」里面呆萌的八塊肌救生員「蝦霸」。

……呃,也許除了一個人以外。

海家珍忽然面露警戒地盯著短短幾秒內順暢流利甩尾經過她面前的那輛眼鏡蛇跑車,強忍著對該車及其主人比中指的沖動,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面無表情地繼續往自家公司大門口走去。

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下一瞬,自這輛知名的美國肌子野馬跑車駕駛座上下來了一個身高有一百九十幾公分的高大健碩男人,理著短發,面容剛毅,濃眉挺鼻,鷹隼般的目光牢牢地射向了她。

又想干啥?

「早餐呢?」男人低醇渾厚的嗓音三兩步間就在她頭頂響起,明顯是堵人來的。

「先生,我、有、欠、你、嗎?」一見到他,她全身上下少得可憐的暴戾叛逆細胞登時全炸毛了,高高仰起頭,面色不善的話一字一字自齒縫中蹦出。

「有。」高大男人居高臨下凝視著她,雙手抱臂,簡潔有力地道︰「難道你忘了?」

海家珍滿腔的火氣和話瞬間全卡在胸臆間,上不上下不下的,幾乎嗆出一口老血來。

「我那天只有說,」她深呼吸,試圖平復下來,維持自己平常的好脾氣。「非常感謝你,改天有機會再請你吃個飯——我是說『改天』,不是『天天』請你吃早餐』。」

一個開眼鏡蛇跑車的人好意思每天跟個捷運通勤族拗早餐吃,良知和臉皮都哪里去了?

「還是你寧可天天請我吃晚餐?」他挑眉看著她問道。

「……」海家珍僵了幾秒鐘,下一刻把咖啡連鮪魚三明治往他胸前一塞,咬牙切齒道︰「慢用!好走!不送!」

「海家珍?」他對著氣呼呼快步走的她喚了一聲。

她猛然回頭,「干嘛?」

「我們交往吧!」

海家珍愕然,腦中一片空白……回過神來後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有病!」

聞鎮佇立在原地,看著那個窈窕身影非常不淑女的氣呼呼走了,緊抿的嘴角驀地揚了起來。

這女人,真有趣。

大江偷偷模模躲在警衛亭里鬼祟的探頭探腦,半天後終于敢蹭出來——

「老板你真猛!」

聞鎮笑容消失,濃眉微聳。

大江一抖,馬上改口火速吹起彩虹般七彩絢爛的馬屁︰「老大連追嫂子都這麼有型有款,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棒棒的——」

「以後少吃點棒棒糖,腦子都快被蛀光了。」聞鎮睨了他一眼,拍拍大江的頭,邁開長腿就走。

大江險些淚流滿面。

老板嘴還是這麼毒,呃,是狂霸跩,剛剛那個言簡意賅、剛毅正直的人設根本就是假象啊啊啊啊!

忽然好同情家珍小姐被這麼可怕的老板盯上呀……

海家珍對完一堆的帳,又打了十幾通電話連絡客戶,邊听著辦公室的另外一頭經理在對負責報關業務的同事咆哮,眼神和腦袋忍不住自動呈現放空狀態。

經理肯定昨晚又跟老公吵架了!

唉,所以說何必呢?婚姻這種事一不小心就是勞民傷財還耗損精神,從孩子補習究竟誰負責接送,一路吵到家計究竟誰該支付多少?

諸如此類林林總總,有的是小到雞毛蒜皮,有的是大到動搖「國本」。

海家珍每每听得蚊香眼,也再度暗自慶幸自己這三五,不,是十年內都不打算嫁人,因此起碼有十年不用擔心面對這些柴米油鹽茶、夫家娘家你家我家……這種復雜堪比微積分的現實問題。

忽然感謝起那兩位……呃,前男友和疑似前男友,讓她的恐婚變得如此天經地義合情合理。

「家珍姊,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下班時間到了,另外一區的同事許麗陽神秘兮兮又充滿希冀地跑過來,完美果妝襯顯出她的精致粉女敕,俏皮又迷人。

但海家珍只有想轉身拔腿就逃的沖動。

可惡!早該下班鐘響的第一秒就打卡走人的。

「沒空。」她二話不說斷然拒絕。「尤其如果要陪你跟網友踫面的話,那就更沒空了。」

許麗陽臉頓時垮了,有些小委屈地嬌嗔道︰「哎呀,干嘛這樣啦,人家上次又不是故意的,你該不會還在生氣吧?」

「對啊,我還在生氣耶,所以你還是找別人陪你去吧!」

許麗陽一窒,霎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悶悶地道︰「家珍姊,你是不是也跟她們一樣不喜歡我?」

她真想直接點頭承認「嘿啊,不喜歡」,但是身為虛偽的現代人,海家珍還是稍微組織了一下句子——

「麗陽,你是個好人。」她語重心長地拍拍許麗陽粉紅小洋裝那露出的雪白肩頭。「不過公歸公私歸私,我祝福你下班後的生活多彩多姿,但真心覺得我們還是好好的當同事就好,其他的……我們沒這個緣分。」

「啊?」許麗陽眨著長長睫毛,淡金色透桃紅清淺眼影透出一抹呆滯。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別怕,習慣就好了。」海家珍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拍了拍她的肩頭一次,然後就起身拎皮包打卡下班去了。

原來發好人卡這麼爽啊哇哈哈哈哈。

「……」許麗陽迷蒙大眼楮一頭霧水。

但海家珍完全沒有回頭多加解釋的意思,因為經過上上禮拜的「意外」之後,她終于知道為什麼漂亮又純真的麗陽同事會被公司全女生歸類為行走的生化危機了。

都說藝術源自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電視或小說里那種眨巴著天真眼楮小白花樣,卻總是會不小心陷害別人掉進她無意中挖的大坑,偏她還一臉無辜楚楚可憐的女主角,原來這社會上還真有啊。

麗陽同事就是這樣神奇的存在。

自己會惹上那個眼鏡蛇煞星,也是拜麗陽同事所賜。

起因于上上禮拜許麗陽羞怯怯地來請她陪同去忠孝東路某餐廳和網友踫面。

會見網友這麼新潮(不靠譜)的活動,海家珍可能八輩子都不會做,但抵受不住許麗陽那小鹿斑比的央求,她還是硬著頭皮應了。

麗陽同事說這個溫柔儒雅的男網友和她在網路上已經認識一年多了,兩人非常投契,常常從星星月亮談到詩詞歌賦人生哲學……咳咳,總之這段天賜良緣是需要走出網路踏入真實世界,可就在訂下約會的時候,麗陽同事又膽怯了,于是就想找個人陪她去見網友。

剛開始還是很正常的,海家珍以一種大姊姊陪小妹妹的方式,親切而不失禮貌的在餐廳里當電燈泡,看著身材高身兆又有點小英俊的男網友和純真美麗的許麗陽進行一場怦然心動的浪漫約會。

她像只老母雞那樣的盯場,每每接觸到男網友「你怎麼還在這里不走」的眼光,依然堅強的挺住了。

麗陽同事小白兔一樣,怎麼能隨便被可能變身的大野狼叼走呢?

——現實卻重重地從她後腦勺「貓」了下去!

吃完飯後,男網友就請許麗陽去附近知名的PUB續攤,海家珍這麼無趣又防備心重的「大姊姊」覺得第一次見面就約去PUB喝酒什麼的有點危險,所以借詞說她們晚上還得回去加班婉拒了,並不忘偷偷對許麗陽使眼色——妹子,悠著點,約下次啊。

可萬萬沒想到她的謹慎(雞婆多事)完全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沉浸在浪漫劇情里不可自拔的麗陽同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楮疑惑地說︰「家珍姊,我們晚上沒有要加班啊!」

海家珍一時無言,只能繼續微笑地對她眨眼楮。「你不是說還有一份文件沒趕完嗎?」

……少女不要沖動啊,頭次見面就約PUB的男人,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而且這明明是稍早前咱倆套好的招啊!

許麗陽卻是輕咬著豐潤粉女敕的下唇惆悵道︰「家珍姊,我以為你是祝福我的……」

高身兆英俊的男網友已經心疼地看著許麗陽,而後隱隱不悅地盯向海家珍。「海小姐,難道你怕我會對小麗做什麼嗎?」

——喔,那難道你就敢拍胸口保證你沒想對人家妹子「做」什麼嗎?

此時的海家珍還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扮演了拆散牛郎織女相會的王母娘娘角色,微笑中透著一絲謹慎的道︰「我只是覺得現在時間也晚了,你們下次可以早點約——」

「家珍姊,你怎麼能這樣懷疑大衛的為人呢?」許麗陽倒抽了一口氣,滿眼「你怎能如此殘忍如此無情如此無理取鬧」備感受傷的指控。「我了解他,他不是那樣的人!」

海家珍嘴角抽搐了一下……對不起,我的錯。

她是同事又不是媽,干嘛這麼多管閑事啊?

可是看著大學剛畢業的麗陽同事,那不諳世事的天真眼神,人又偏偏是她陪著出來的,如果出了事,比如喝醉酒被撿屍什麼的,海家珍至少也有一半的責任。

就因為這樣,海家珍只好在這對小兒女幽怨的眼神里繼續硬著頭皮當礙事的電燈泡,跟去了北市知名的豪華PUB。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狗血得都能投稿去電視台八點檔了……

簡單來說,就是男網友巧遇正宮女友,許麗陽被認作是勾引男網友的小三,海家珍看狀況不對,抓起許麗陽就要逃離戰場,但是許麗陽愣是要跟人家正宮女友分辯自己的純真無辜,最後差點讓她倆被正宮女友的朋友們胖揍成豬頭……

聞鎮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這位身高一百九十幾的漢子輕易就掃翻一片人,左肩扛著海家珍,右手拎著許麗陽就豪邁瀟灑霸氣無邊地揚長而去。

……簡直不能再更帥了。

但海家珍循規蹈矩的二十幾年來,從沒經歷過這麼瘋狂混亂而且比扯鈴還要扯的事情,她耳朵里嗡嗡嗡地充斥著PUB震天價響的音樂和「抓奸」正宮叫罵聲和許麗陽的嚶嚶嚶,心驚膽戰又氣又急,更不只第八百遍賭爛並痛罵自己今晚是腦子淹水了,才會一腳踩進這蹚渾水里!

可就在這麼紊亂的狀況中,她居然還能清晰感覺到牢牢扛著自己的寬肩手臂強壯如鋼鐵,陣陣渾厚男性陽剛氣息不斷竄入她鼻端間……

如果不是她整個人倒栽蔥快吐出來了,說不定女性生物本能還會不合時宜地胡亂蕩漾發痴一下,可此時此刻海家珍只想申吟——

「你……」頂到我的胃了啊大哥!

她的申吟還沒出聲,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瞬已經被提到放置在PUB外的燈海花圃上!

「冷靜點了嗎?」男人雄渾低沉中帶著一絲不耐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她驚魂甫定地仰頭呆望著他。

PUB招牌燈影下,高大英俊男人渾身上下充滿霸氣偉岸的壓迫感,好似頭危險的猛獸……

海家珍吞了口口水,身子往後縮了縮。

他……他該不會是PUB圍事的保鏢,誤以為她們倆是進去踢館搗亂的吧?

被拎擺在她身邊排排坐的柔弱小花「受害者」許麗陽還在嚶嚶嚶,而且還是偎在她肩頭上哭得嬌軀亂顫。

海家珍強忍著渾身雞皮疙瘩冒出來的尷尬不適感,壓抑下把柔弱小花戳離自己十公分遠也好的沖動,硬著頭皮對「保鏢大哥」露出一個真誠無比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們真的不是來找麻煩的。」

「家珍姊,她們怎麼能這樣誤會我呢,我真的不是小三嚶嚶嚶……」柔弱小花哭得想鑽進她懷里求安慰。

「……」

——再嚶下去信不信老娘連你一起打?!

海家珍使出吃女乃力氣才壓抑下這輩子頭一次迸發出的暴戾之氣,揉了揉突突抽痛的眉心。

聞鎮原本是不耐煩地蹙著濃眉,本想著隨手把這兩個明顯一看就是誤闖叢林的傻崽,從那一團烏煙瘴氣混亂中扔出來就好,自己還要回PUB修理那個不務正業的小堂弟,但是被他一路扛出來的清秀女人這瞬間抽搐的眼皮和嘴角,不知怎地逗樂了他。

居然活生生的呈現出「眼神死」這三個字……他不禁露出了一絲興味。

這個身著白襯衫卡其色長褲的清秀女人看起來已經滿肚子火燒到喉嚨了,好似正強忍住不去猛掐另外那名妝容精致嬌柔女孩的脖子,見她做了一個深呼吸,聞鎮彷佛可以清楚看見她額頭浮起的青筋努力一根根按捺回去。

「我還是先送你回家。」清秀女人——海家珍終于恢復語氣鎮定。

「他怎麼可以這樣騙我呢嚶嚶嚶……」嬌女敕女孩兀自沉浸在嚴重的震驚和情感受傷中飲泣不停。

清秀女人右手蠢蠢欲動比出了一半的中指又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收了回去,眸底隱隱透著期待的聞鎮有些失望……嘖,干嘛縮回去呢?

這女人也太憋了,很「口是心非」啊。

不過這一點也不妨礙聞鎮雙手抱胸,一臉莫測高深地「看戲」。

海家珍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還真是冷血寡情沒有同情心,但是麗陽同事坐在這邊嚶嚶嚶就能解決事情了嗎?

現代人習慣了打斷胳臂還得咬牙吞淚昂首說自己沒事,自己好得很,就是生怕一顯露脆弱,什麼豺狼虎豹都會趁機撲上來,趁你病要你命。

所以她一點也不習慣面前這款軟趴趴可憐巴巴兒,迎風落淚對月嘆息的妹子……

呃,不過話說回來,听說這種個性的妹子在目前的戀愛和婚姻市場上最流行,最受歡迎啊。

——海家珍再度慶幸自己起碼十年內一點都不恨嫁。

「听我說,」海家珍拿出了最大的耐心,雙手搭住許麗陽顫抖的肩頭,正色道︰「你不是小三,他是個騙子……那我們現在可以先回去了嗎?你就不怕里面的正……打完了渣男又伙同親朋好友出來暴打我們兩個無辜的路人?」

許麗陽終于抬起頭,淚汪汪的大眼楮里露出一抹驚懼地盯著海家珍。

唉喔,妹子用的彩妝防水效果很好捏,哭這麼久妝居然都沒殘?

就在海家珍嘖嘖稱奇的當兒,許麗陽又一頭鑽進她懷里嗚嗚咽咽起來。「家珍姊,你對我真好嚶嚶嚶……」

渾然不知,海家珍已經想罵髒話了!

她再度把蠢動的中指按壓回去,咬牙強笑道︰「沒事,我先叫車送你回去吧!」

海家珍一點都不想跟她同車,因為她怕路上再听到嚶嚶嚶嚶的魔音穿腦,自己會忍不住在計程車上暴起,對許麗陽施以一頓「還我漂亮拳」!

許麗陽在她懷里抽抽噎噎,兀自沉浸在自己好無辜好可憐好冤枉的受傷情緒里,海家珍則是忙著騰出手來打電話叫車,並且邊憋住別把懷里「柔弱無骨脆弱無依」的小白花同事一個肘擊,讓她倒頭栽進花圃里冷靜冷靜。

這麼兵荒馬亂時刻,自然也忘記了一旁還有個看戲看到津津有味的高大剽悍壯士。

然後,感謝老天,計程車終于來了。

海家珍違背良心——自我痛恨的偽善——地把小白花同事勸上了計程車,還不忘記下計程車的車牌號碼,並叮嚀小白花到家以後傳個Line給自己。

做完這一連串的動作後,海家珍累得活像加班三天三夜後的殘花敗柳樣,渾身腰酸背痛精氣渙散兩眼無神地揉了一把臉,就邁開腳步往最近的公車站方向走。

「這就要走了?」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在她後方響起。

海家珍猛然回頭,愣了一下,面露尷尬。「呃,你怎麼還在……我是說,那個,今晚謝謝你了。」

聞鎮低頭看著這個一瞬間又維持住「禮貌客套和藹好脾氣」面具的女人,不禁嘴角微微上揚了。

海家珍自動後退了兩步,也不知是因為他渾身上下散發的濃郁男性賀爾蒙,還是他那隱隱透露著野獸危險興味濃厚的眼神……

她這才深刻地警覺到,自己正跟一個擁有強大壓迫感的男人「單獨」同處,骨子里的趨吉避凶本能瞬間發作,戒備地望著他。

「你說謝謝我,是認真的嗎?」

她呆了呆,眼神更加提防。「嗯,對……對啊!」

「那你想怎麼謝我?」聞鎮忽然生起了一絲惡趣味。

海家珍嘴角抽搐了一下,試探地說出中規中矩的答案︰「那個,真的非常感謝你,改天……有機會……再請你吃個飯?」

這句是典型的官方說法,也就是「謝謝再連絡」的意思,對方應該瞬間秒懂個中涵義吧?

「好。」他露出雪白牙齒地微笑了。

她也松了口氣,笑容真誠自然了很多。「真的謝謝,那我就先——」

「什麼時候?」

「嗄?」

「不是要請我吃飯道謝嗎?」他深邃如鷹隼的黑眸專注地盯著她。

……這位大哥,還能不能好好的聊天了?

海家珍倏然間又生出全面警戒。

「你想賴帳?」

「……」

……大哥,天都被你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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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憶時間結束,海家珍搭電梯下樓的時候還不忘暗誡千萬別再挖坑給自己跳,而且當濫好人是沒有出路的……

隨著熱鬧下班人流走出玻璃大門,她習慣性地穿過停車場要往捷運站方向走,一瞬間,後頸寒毛沒來由地一豎,忽有種野獸遇到危險的直覺猛然抬頭——

坦白說,如果不是死皮賴臉的「債主」,眼前這佇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著實極度養眼誘人。

肩寬腰窄腿長,冷峻剛毅的純爺們,感覺單手就能劈裂一頭老虎……呃,想遠了。

不過她依然清楚記得那天晚上在夜店,他輕輕松松一把將自己拎起來倒扛在肩上……

她沒來由臉頰發熱起來,連忙收束不知浪到哪兒去的心神,嚴肅正經地望向「債主」,搶先聲明。

「我早上請你吃過早餐了。」適可而止啊,大兄弟!

聞鎮低頭看著她,眼底深處有一小簇隱隱笑意。「我知道,所以禮尚往來,我請你吃晚餐。」

她心怦通一聲,隨即懷疑地望著他。「你該不會真的要追我吧?」

他微微俯,她立刻往後仰,後退了一步……後腰倏地被穩穩握住了,觸感灼熱力量強硬。

「先生你的手——」她努力抑制不爭氣往上涌的臊意,咬牙切齒道︰「放哪呢?」

「你的腰上。」他一本正經地回道。

海家珍心頭火起,覺得自己畢生引以為傲的自制一遇到這個家伙就大山崩了,磨牙道︰「信不信我喊一聲性騷擾,馬上有十幾二十個人往這邊看?」

「你覺得,我像是怕人看的那種人嗎?」他笑得很慵懶很魅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氣到頭頂冒煙,眼前男人就算是「美國隊長」克里斯伊凡,她也只想往他頭上「巴蕊」!

聞鎮喜歡極了她白皙臉蛋紅撲撲,一雙干淨明亮的杏眼生氣勃勃的樣子——不過也別逗過頭了,他可不想把人逼急了,往後遠遠見了他就聞風而逃。

……雖然現在好像也差不多。

他下一秒扶她站穩,大手松開,微笑道︰「好,不鬧你了,我們說正經的。」

剛剛究竟是誰從頭到尾都「不正經」的?

海家珍已經懶得跟這個脾氣又臭又硬又無賴的男人爭論,她怕自己年紀輕輕就被激出高血壓和腦充血。

而此時此刻,她也確定了一點——什麼交往追求都是虛的,這家伙根本只是找到一個好玩的玩具,現在玩得不亦樂乎吧?

男人通常對真正心儀的對象不是示好就是示愛,誰會像他一副存心激怒她、看她發飆為樂的樣子?

這是追求嗎?是拉仇恨才對吧?

她心里有點怪怪的,一剎那間好像閃過某種慶幸,又有種失落……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氣的釋然。

對嘛,這才合理。

海家珍一向很愛自己,從來就覺得「女人三十爛茶渣」是屁話,她過得很好,也覺得自己除了濫好人這一點不可取之外,全身上下哪里都沒比別人差。


但她也是有社會常識的。

開眼鏡蛇跑車,全身上下帶著西部牛仔風格又透著低調奢華味道的聞鎮,撇開那個討人厭的霸道德行外,身形高大英挺健碩,還明顯就是「迅猛保安」的高級主管,不說放在普通婚姻市場了,恐怕就連擺在金字塔頂端上流圈里,都是人人追逐的超級搶手貨。

這種男人交往的不是名模就是企業女菁英,再不然就是走情深深雨蒙蒙(?)的才女畫家款的,那才是他的標配吧?

……有誰見過戰斧牛排跟蟲可仔面線搭在一起吃的?這不是來亂的嗎?

「你在臆測我的動機。」聞鎮聲音低沉地指出。「而且答案肯定錯得很離譜。」

她心虛地一僵,隨即色厲內荏地哼道︰「你又知道了……話說回來,有話快說,我還趕著回家喂貓。」

「啊,大名鼎鼎的粉圓。」他嘴角微揚。

「你怎麼知——大江那個大嘴巴!」她恨恨。

——棒棒糖都堵不住那大塊頭的嘴!

由此可見日常閑聊的對象都得注意,因為誰都不知道間諜就在身邊。

「你為了粉圓拒絕我的晚餐邀請。」他點點頭,自顧自說下去。「明白了,那我們帶粉圓一起吧。」

「聞先生,我們很熟嗎?」她眼角在抽搐。

「我不會讓跟我不熟的女人請我吃早餐。」他微笑回答。

「聞先生,我真的跟你、一、點、都、不、熟。」她又開始在磨牙了。

「好,都听你的。」他「好脾氣」地溫和道,「那我們現在可以去帶粉圓吃晚餐了嗎?」

「不可以!」海家珍終于炸了!

他則是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在海家珍強烈考慮要狠狠踹他小腿脛骨的當兒,一個熟悉的驚喜叫喚聲響起——

「家珍姊,你還沒走啊?」

她一僵,頭皮一陣發麻,二話不說一把扯住聞鎮,急促低聲道︰「借擋一下啊,這禮拜的早餐都我買!」

「那這禮拜的晚餐都我請?」他挑眉,見縫插針。

她僵住,正要回一句「趁火打劫作夢吧你!」

「她越來越接近了……」

靠!

「家珍姊——」

海家珍腦門「嗡」的一聲,光是想到被麗陽同事黏住的下場,理智還來不及上線就月兌口而出︰「成交!」

聞鎮笑了,大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腰間,隱隱透著一絲霸氣的佔有欲和保護欲。

她背脊末端一陣莫名酥麻,又是一僵,只得硬著頭皮故作輕快地揚聲對正往自己方向奔來的許麗陽道︰「哎呀我正要跟朋友去吃飯呢,麗陽我先走了啊,bye!」

聞鎮身形高大動作卻流暢敏捷,忍著笑迅速開門讓她坐進副駕駛座,而後瞥了驚艷地望著自己的粉妝女子一眼,他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淡淡地一頷首,隨即回到駕駛座。

轉頭,他對上一臉尷尬又懊惱的海家珍,神情不自覺柔和了下來。

嗯,看來有人理智終于回籠不過晚了。

聞鎮看著難掩挫敗之色,只得低頭假裝找安全帶,又發現弄不懂怎麼扣特制安全帶,反而搞得更加手忙腳亂的海家珍,他眼底笑意更深了,高大身軀微微前傾過去,為她扣上。

密閉的車廂空間里,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她身上的淡淡柑橘香氣……

他對女人的化妝品牌毫無研究也一竅不通,但這一剎那,他突然很想知道她身上的香味自何而來——

「你用的是哪個牌子的香水?」

她正因他剛才靠得太近而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臉色微微發紅,聞言狐疑。

「干嘛問?」

「很好聞。」

海家珍頰邊不可遏止的強烈發燙起來,因為他低沉渾厚的嗓音搭配專注深邃的目光……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咳咳咳咳她被自己腦子里陡然冒出的「奇怪的東西」嗆到了。

「xx牌柚子沐浴乳,特價兩瓶八折一九九,超市就有在賣。」海家珍定一定神,努力維持面無表情。

他低聲笑了起來。

笑聲宛若深夜慵懶的大提琴……

住口!

海家珍捂著額頭,忽然覺得平常看太多言情小說的後遺癥都跑出來了。

坐在鋼鐵肌子車里,旁邊是高大剽悍,肌肉塊壘分明又不過分夸張,通身上下洋溢著濃濃陽剛性感氣息的男人。

這應該是大多數女性同胞共同的、私密的、芳心蠢動的……不可言說的美夢。

——她幾乎都听到「玩命關頭」的熱血主題曲了呢!

但、是——

「聞先生……」

「聞鎮。喜歡的話,叫我阿鎮。」他開車姿勢又穩健又優美,但說出來的話再度能噎死個人。

海家珍假裝沒听見,「聞先生,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果你覺得我是個還滿有趣的朋友,大家有空約吃飯喝個咖啡聊個天打個屁什麼的,那我也很高興多交了一個很酷的朋友。」

「就這麼難接受跟我交往?」

「對。」

「我能問原因嗎?」他還是氣定神閑。

她一時語塞,半天才想到理由。「我們不搭。」

「我覺得很搭。」他嘴角含笑。

「我們彼此又不喜歡對方,既沒有一見鐘情,也沒有趕著要找個交往對象好回家應付了事。」她沒好氣道︰「干嘛好好的朋友不做,要做男女朋友?」

「沒交往,怎麼知道不喜歡?」

她倒是被問住了。

「相信我,我是誠心的。」他嘆了口氣。「這年頭想找到個看得順眼的對象,其實不大容易。」

聞鎮公司里都是想娶老婆想到嗷嗷叫的一堆狼崽子,盡管收入驚人,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可惜若非塊頭太大令小姑娘們望之生畏、退避三舍,要不就是好不容易有了女朋友,卻為著不能隨傳隨到,以及一出任務就是三五個月不在國內……

別說感情了,就是黃花菜都涼了。

至于聞鎮自己,以前是沒想過交女友這件事。

過去對他來說,無論進行水下爆破、軍隊自由落體訓練和三棲資格訓練,和一干弟兄干架,或撂倒目標,完成任務……都比陪女孩子逛街看電影有意思太多了。

尤其他家族親源龐大,堂表姊妹加一加少說也有二十來個,誰有空听她們討論Chanel最新季的全球限量包到手了沒,或是Hermes今年VIP的邀請名單里有哪個討厭鬼,還有哪個表妹最愛找Maserati的麻煩,下訂的車款不是櫻桃紅就是葡萄紫……

誰耐煩理會這些可怕的「一袋」公主?

不過最受罪的還是其中一個堂姊的閨密,嗜好是蒐集古董瓷器,穿著一襲刺繡白袍翩翩,留著一頭長發,偶然在聚會中踫面,她可以從豆青釉粉彩花卉小碟談到釉里紅高足杯,邊用害羞的小臉問他可听過古代鴛鳶對杯的由來?

聞鎮能保持面不改色的告退轉場離開,而沒有一掌劈昏她的滔滔不絕,他覺得自己常常被堂表姊妹們詬病抱怨的紳士風度,其實也沒那麼欠缺。

工作上,也不是沒遇過英姿颯爽的女性菁英,但他一點都不想私下相處的時候還得跟另一半比賽組裝克拉克19(GLOCK19奧地利半自動手槍)的速度。

……但面前的海家珍小姐不一樣。

他很久沒有遇過這麼「表里不一」得如此坦蕩生動又有趣的人了,尤其,她還是個女的。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到她就會自動聯想到非洲草原上最凶狠萌寵的霸主——小黑足貓。

呆萌可愛的外表下,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狠角色啊。

他忍不住又瞄了她一眼,黑眸漾起灼熱亮閃閃的興味濃厚。

海家珍卻被他盯得渾身發毛。「就為了這麼隨便……呃,簡單的理由?」

「這理由不是很合理嗎?」他挑高一眉,嘴角微揚。「難道你是那種一見鐘情就能暈頭轉向沉溺愛河的人?」

「……不是。」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

每個女人內心當然都向往一出愛情偶像劇啦,但在社會上打滾這麼多年來,如果真的跑出個霸總來跟她表白,說第一眼看到她就從此山無稜天地合……海家珍第一個念頭肯定是——

這家伙是來詐騙還是做傳銷或是拉保險的?他該不會是來安利我什麼產品的吧?

等等,她怎麼這麼容易就被他說服並且帶進溝里去了呢?現在是討論愛情觀跟價值觀的時候嗎?

「就算不是那種戀愛腦的患者,也不代表我就要莫名其妙答應跟一個我不熟而且每天坑我早餐的男人交往吧?」她恢復冷靜和理智,哼了聲,猶自忿忿不平。

聞鎮笑了起來,閑閑地道︰「每天早上九點十分送到你辦公桌上的『小溫粥』魚片粥和五谷粥都喂了貓了嗎?」

她傻眼……呆了半晌才吞了口口水,不確定問道︰「那是你送的?給我的?還是『小溫粥』的?」

「你沒收到?」他微訝。

海家珍一瞬間好想捶胸頓足。「我……以為是我隔壁桌同事她家土豪男朋友送錯位置的。」

害她饑腸轆轆地過了好幾天沒有早餐吃,還不得不被迫聞隔壁桌同事那頭飄來的熱騰騰粥香味。

身旁的高大男人沉默,但寬肩可疑的在抖動。

她懷疑地瞪著他——是在憋笑嗎?

片刻後,那家伙慢悠悠地清了清喉嚨。「難怪你心情不大好。」

「我又不是因為肚子餓就亂發脾氣。」她說得很心虛,一臉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張三沒有偷。

「委屈你了。」他還是笑。

海家珍小心髒又亂蹦了一下下,這感覺像什麼什麼來著?

套句言情小說里的專有形容詞,就是語氣里帶著一絲寵溺的味道。

打住!

她下一瞬對自己翻了個大白眼——女人,你成功的蠢到引起你自己的注意了!

「我是應該要好好賠罪跟補償,你晚餐想吃什麼?」聞鎮終于很好心的收起了笑意,但是深邃的黑眸熠熠生光。

海家珍完全沒有在看他,她被自己腦中的小劇場搞得很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擺爛道︰「隨便啦。」

她已經被自己蠢哭了。

粉圓是一只鋰花貓,就是俗稱的土貓,長得圓滾滾的,看起來傻萌傻萌的,實際上也是傻萌傻萌的。

但海家珍今晚才沒打算讓粉圓出場見客,正如她從沒讓任何非親友知交之外的人到她家參觀玩耍過。

就連同事也沒有。

盡管是租賃的套房,卻是她自由隱密的私人空間,里面有一整面高及天花板的大書牆,擺滿歷年來她喜愛的言小、漫畫和美劇影集收藏。

旁邊是張IKEA買來的白色單人沙發座,一只落地燈,一個小圓幾,供她看小說時擺放咖啡和零食用。

客廳靠牆擺放著米色英國風柵欄沙發床,上面堆滿花花綠綠的大抱枕,她和粉圓可以在上面窩一整天都不膩。

八坪大小的套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個簡易的廚台足以做出上至東坡肉下至泡面的料理,外推式陽台可以滿足洗衣曬衣的需求,淋浴式的單人衛浴就連洗粉圓都綽綽有余。

梁柱角落一個小空間放著粉圓的貓砂盆,旁邊是貓抓板,但粉圓不屑貓抓板這玩意兒,對它來說抓沙發床和單人座過癮多了……唉,這個敗家的。

總的來說,海家珍把自己的生活和空間安排得很好、很舒適,是那種一回到家就能呈大字狀癱在家當史萊姆。

所以她不需要過度熱情或喜當人生導師的朋友或同事,來到她家後開始大肆批評她都幾歲的人了還在看言情小說,或是沙發床對風水對格局對骨骼不好雲雲。

干嘛呢?平常上班還不夠一板一眼戰戰兢兢繃緊神經嗎?回到家當然就是怎麼爽怎麼來了。

所以她也不需要任何不管心儀或不心儀的可能往對象出現在她家,她得努力維持淑女風範,努力捧場不好笑的笑話,努力讓「客人」滿意。

寧可約在外面,大家都戴著禮貌的面具,嘻嘻哈哈的吃頓飯,度過一段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美好時光,然後散席各自回家剔牙蹺腳攤沙發。

所以抱持著這種心情,海家珍放松了下來,夾起一卷新鮮嫣紅羊肉就在銅鍋炭火的麻辣鮮香滾湯中涮起來,高高興興地沾了特調的腐乳芝麻醬,一口塞進嘴巴,她眼楮瞬間亮了起來——

嗷嗚!超好吃!

聞鎮近乎著迷地凝視著她卷袖子甩開膀子歡快大吃的一舉一動,嘴角抑不住頻頻往上彎,心緒大好,一招手又叫來了幾大盤肉片和各式菜肴。

「吃」果然是人類共同的嗜好與語言。

這家老北京羊肉火鍋是有名的私家飯館,開業五十幾年,位于非富即貴的住宅區內一樓,只接受老客預約。

一桌好酒好菜能拉近人跟人之間的距離,酣暢淋灕的美食享受還能讓原本有點陌生疏離的兩個人,在酒酣耳熱之際舒坦自在得猶如多年老友。

等海家珍嗑掉兩盤薄片羊肉卷、一盤白菜心、半盤腐皮、千層肚和兩小碗腐乳芝麻醬,聞鎮也干掉四大盤羊肉、三盤牛肉……總之,海家珍肚子滾圓了,防備也就松懈了,她已經開始跟他分享當錢屎官的心得。

聞鎮則是自然熟稔地把各式菜色堆到她面前,幫她斟店內百年古法秘制酸梅湯,黑眸始終透著松快的愉悅,不動聲色間就打探出了她的一些大情小事。

要攻佔之前,情報永遠是最重要的一環。

雖說他從沒追求過女孩子,至于堂弟表弟那些追人的花式手段技巧……不提也罷。

聞鎮是家族兄弟里的老大,素有「鎮爺」的唯稱。多少令長輩頭疼的臭小子們到他面前都是大氣不敢喘一聲,誰惹火了大哥,就先陪大哥練一練拳頭吧!

臭小子們揍久就乖了。

一如開夜店的小堂弟,若非有海家珍那事兒打了岔,當天晚上就能久別重逢地再度體驗一把來自大哥拳頭「親切的問候」。

這小混帳,哈佛大學經濟系畢業不回家接班,卻一轉頭就開了間北部最豪華最受歡迎的PUB,坦白說,舉凡不是燒殺擄掠偷蒙拐騙的行當,他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但惹了一堆鶯鶯燕燕到大伯父跟前哭哭啼啼,把個商場上運籌帷幄呼風喚雨的老人家氣得臉紅脖子粗招兒子回家教訓,這小混帳還喜孜孜地宣稱他鋅少不過在風月場上有三五個紅粉知己,又何須掛齒?

說完小混帳就跑了。

然後大伯父就一通電話打給他……

——什麼是欠收拾?這就是欠收拾!

話說回來,小混帳還是拜海家珍所賜,「逍遙法外」了一個多禮拜。

「嘗嘗,這也是他們的招牌之一。」他將一盤肚絲遞到她跟前,還幫她切開了一個酥香得掉渣的吊爐燒餅,夾了餡料送過去。

雖然撐到不行,海家珍也早就偷偷在桌底下把腰帶松開了,但看到那個小小的圓圓的,表皮沾滿芝麻又烤得金黃誘人的燒餅,里頭還夾著酒香濃重的酒牛肉片,翠綠爽口的小黃瓜絲……

她覺得她還能再吃十個!

「謝謝。」她接過來咬了下去,滿足得眯起眼。

「好吃嗎?」

「超好吃。」她點頭如搗蒜。

聞鎮就喜歡看她白皙的雙頰被暈染得粉撲撲,兩眼激動興奮發光,心滿意足的小模樣,現在是因為美食,希望以後會是因為他……

以及,在他的床上。

他笑了起來。

不過如果海家珍知道他腦子里正在腦補計劃什麼,肯定會氣得把燒餅一手揉在他臉上的吧?

「欸,聞鎮,跟你打個商量好嗎?」她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吊爐燒餅,小腦袋認真地湊過來。

他心念一動,隱隱喜悅地傾身向前。「嗯?」

「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伴耶,以後我們能不能不要扯那些交往啊男女私情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單純當哥兒們,吃貨之友如何?」她澄澈的大眼楮忽閃忽閃的。

「……不如何。」他微笑著咬牙吐出了這三個字。

「嘖。」她失望地坐挺腰桿,大口泄憤般地咬了燒餅嚼了起來。「干嘛不要啊?這樣多沒負擔?」

「答應讓我追求你,或是直接答應跟我交往,以後我會是你更好的伴,無論是吃的還是玩的……」他眸光深邃,低沉嗓音里透著絲蠱惑。「我都陪著你。」

有那麼0.00001秒的瞬間,也不知是來自美色還是美食的誘因,海家珍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說的話也挺有道理的……

但,唉……真可惜她不是沖動型消費(?)的性格。

到目前為止僅有兩次的戀情和疑似戀情,也大大消耗了她「嘗試交往看看」的興致。

嘗試?嘗試個屁啊!

新餐廳開幕可以去嘗試看看,不好吃的話還能拍拍走人自認倒霉,至多下次不來當冤大頭了,可是交往這件事能一樣嗎?

運氣好的兩情相悅你儂我儂,但機率跟中樂透差不多有得比,運氣次等的案例請參照她的兩段「黑歷史」,運氣差的就是遇上恐怖情人……

況且,她三五年內都沒打算再當一次Miss  Right。

她嘆了口氣,也許是氣氛太舒坦,又或許是肚皮緊了眼皮松了,腦子也漿糊了,沸騰的食物香氣繚繞,眼前這男人專注溫和的目光讓她有種老朋友的自在感,海家珍忍不住對他說起了自己的前男友(們?)——

「……所以說談感情就傷感情,干嘛呢?」她喝了口酸梅湯,擱了筷,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形象什麼的也不用考慮了。「大家不能就單純吃吃喝喝高興就好嗎?」

聞鎮沉默了大約三十秒,揉揉高挺的鼻梁,遮掩住想笑的沖動——他直覺,要是真的笑出來,恐怕自己也沒什麼好下場。

「那麼你是擔心我再度讓你成為倒數第二個女朋友?」他濃眉微挑看著她問。

「咳!」她被口水嗆到,差點拍案而起。「臭美吧你!就說了沒有要交往,沒有就是沒有,所以又哪來的倒數第二個女朋友?!」

知不知道怎麼說話啊?

他低頭喝茶水,寬肩又可疑地隱隱聳動了起來。

——戳就炸毛,太可愛了。

直到涮完最後的一片羊肉,雙方依然沒有達成共識。

不過聞鎮已經很滿意了。

畢竟,他已經成功的請到第一頓晚餐了不是嗎?

馳名中外的這家PUB內,老板辦公室卻充滿濃濃明代風格,無論是桌椅擺設,花幾茶具多寶格,牆上甚至還懸掛了兩幅明朝畫家張君度的蘭花圖真跡。

聞鎮一走進去,正坐在黃花梨木太師桌椅後一副深沉貴公子範兒的聞鋅瞬間跳了起來,撩起白色西裝袖就試圖往窗外爬!

「想去哪里?」身高一百九十幾的聞鎮光是站在那里靜靜開口,聞鋅就僵住了。

聞鋅慢慢轉過頭來,漂亮的嘴唇都在顫抖,陪笑道︰「大哥今晚怎麼有空來來玩呀?」

「對,來找你玩。」

聞鋅頓時苦了臉,乖乖自首到他跟前來。「大哥,能不打臉嗎?」

自己還要靠這張仙氣飄飄盛世美顏泡妹子……呃,不是,是端住老板的氣勢呢!

聞鎮微微笑了。

聞鋅後頸寒毛豎了起來……

十五分鐘後,俊美依舊但渾身多了好幾塊瘀青的聞鋅垂頭喪氣的坐在青瓷磚地上,覺得自己彷佛回到了七歲時,偷偷把祖母一串小葉紫檀佛珠拿去跟同學玩打彈珠,後來被大哥逮到拖回家狠狠修理了一頓,但這次大哥應該不會叫他跪佛堂三個小時了吧?

幸好店里沒設小佛堂,嘿嘿。

聞鋅苦中作樂的想。

揍完人顯得格外神清氣爽的聞鎮坐了下來,看著太師案桌上那壺泡好的茶,閑適地斟了一杯。「知道我為什麼揍你嗎?」

「我知道錯了,大哥。」聞鋅訓練有素地猛點頭認錯。

「說說看。」他喝了口,濃眉危險地皺起。「太平猴魁還加伏特加,你這是什麼味覺?」

小混帳,白白糟蹋一兩幾十萬的太平猴魁茶,剛剛真該再多揍他兩拳的。

聞鋅忍不住咕噥,有點委屈。「我也是想幫店里開發新口味的調酒嘛。」

「想死嗎?」

「大哥我錯了。」聞鋅連忙道。

「都幾歲的人了,別老是胡鬧讓長輩操心。」他語氣嚴肅。

「大哥,你放心,我以後保證不——」聞鋅心情一松,就要拍胸口保證。

「剛剛那句是大伯父說的。」他淡淡地道︰「我要說的是,再不安分,我天天讓『迅猛』的員工來『光顧』你的生意,『照顧』你的生活。」

聞鋅倒抽了一口涼氣,覺得眼前都發黑了。「大、大哥……有話好商量,我真的以後學著修身養性,不再惹我老爸不開心了啊啊啊。」

「迅猛」那些彪形大漢如狼似虎,隨便哪一個拎出來都是從中東敘利亞金三角打過滾回來的,還唯大哥的命是從,根本不會管他到底是他們老大的親堂弟還是親兒子……

「乖一點,」聞鎮這才略覺滿意地頷首,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頭,語氣有一絲溫和。「下次的慕尼黑安全會議,就考慮給你跟。」

聞鋅眼楮亮了起來,差點控制不住歡呼抱住自家大哥。「謝謝大哥,一言為定啊拜托,我會好好表現的。」

慕尼黑安全會議(Munich  Security  Conference,MSC)是國際安全政策決策者交換意見的重要獨立論壇,每年二月在德國的拜恩林謝霍夫酒店舉行。自一九六三年召開至今,每年有來自七十多個國家約三百多位高層人士參加會議,就當前和未來的安全挑戰展開激烈辯論。

會議本身雖對各國不具備強烈的法規約束,卻是非常難能可貴能讓互相角力的各國能坐下來交換意見的聚會。

與會者包括國家、政府和國際組織首腦,部長、國會議員及武裝部隊、科學界、公民社團、商界和媒體的高層代表。

聞鎮這些年來都是被邀請與會參加的安全政策專家之一,聞鋅肖想當跟班去「見見世面」已經很久了。

做為商界或公民社團代表的話,他若是拼一拼或許也還勉強能撈一張門票(?),但跟著大堂哥就是不一樣的啊啊啊啊!

雖然很不想承認自己是狐假虎威,但這種感覺真他媽的特別爽。

聞鎮看著小堂弟頂著那張俊美卻傻笑得特別蠢的臉,有一瞬間真想打開門叫外頭那些拜倒他西裝褲下的無知少女來圍觀一下。

出門就要帶腦子,別一遇上斯文敗類就哭著喊著往上撲。

——要學學清醒的、聰慧的、狡猾的家珍小姐才行。

他臉上不禁漾起了一抹愉悅的笑,心情特別好。

嗯,不知道明天早上家珍買什麼早餐呢?

出了辦公室,閑步在長廊上,他也懶得再擠穿過熱鬧哄哄音浪滾滾的PUB大廳,對守著後門朝自己恭敬行禮的高大保鑼挑了挑眉示意開門,踏入微涼的台北夜色里,掏出手機——

「阿定,弟妹在嗎?」

聞鎮後面那半句「要麻煩她店里明天早上的粥品換個口味」還沒說完,就听到手機那端傳來男人低沉急促喘息又咬牙切齒的聲音——

「現!在!沒!空!」

隱約听見有個小小的羞赧含糊低呼,然後是男人溫柔的安慰聲,聞鎮第一時間就知道自己打攪了什麼好事,哈哈大笑。

「哎喲,抱歉。」他眉開眼笑難掩一絲羨慕。「不過,我家小佷子終于被哄睡了嗎?」

回他的是怒而斷線的嘟嘟嘟聲。

「嘖,真是老房子著火,一發不可收拾啊。」他半點沒有被好友「嫌棄」的自覺,而是笑得更歡快了。

但更多的是滿滿羨慕。

連陳定那個決意悶騷到底的黃金單身漢都結婚生子了,現在每天一下班就回家相妻教子,被兄弟們戲謔是「國民老公」。

戲謔歸戲謔,但一群兄弟誰不羨慕呢?

溫柔善良心思細膩又廚藝精湛的老婆,可愛軟萌又聰明乖巧的兒子,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別人家的老婆和別人家的孩子」好嗎?

「不知道家珍的廚藝如何?」聞鎮興味濃厚地摩寧著又冒胡確的剛毅下巴,忍不住笑。「不好也沒關系,我廚藝倒是不錯。」

天天做好吃的投喂自己的女人,肯定很有成就感。

聞鎮帶著一抹可疑的痴漢笑……咳,是志得意滿,上了眼鏡蛇跑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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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6 00:0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昨天晚上被聞鎮送回家,海家珍帶著一身羊肉火鍋香氣,一路上身邊男人濃烈的陽剛氣息不斷干擾她的理性……按照正常套路說,回到家的她,應該會整夜不斷反覆回味咀嚼著和這個男人晚上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在苦惱煩躁警戒和心頭小鹿亂撞中徘徊。

但是一打開家門,一股不祥的預感(味道),撲面而來——

粉圓尿在沙發床上了!

貓很會憋尿,而且貓砂盆明明是干淨的,就因為她早上門太匆忙,倒的貓糧分量少了點,本以為下班回來再補充就好,結果她把這件事忘了。

然後粉圓就給她來一記「貓的報復」!

「粉圓!」她氣急敗壞的怒吼,對睜著圓滾滾呆萌無辜貓眼的粉圓來說一點殺傷力也無。

「喵。」粉圓蹲在沙發床另外一處干淨的角落,尾巴慢吞吞地拍打著地板。

「你真的……」光是想到大半夜的還要換被單洗被單,她都快噴淚了,氣呼呼地道︰「馬麻不就晚一點點回家嗎?用得著這樣對付我?你這個禮拜的罐罐都

沒有了!沒有了!」

「喵?」

不要以為她听不出那聲尾音揚起的「喵」中,透著一股濃濃的裝傻疑惑。

喵的咧!海家珍也知道自己根本是色厲內荏,罵完了還不是得乖乖認命的收拾起來,直到那股子貓尿特有的酸臭味終于消失在更換一新干爽無比的沙發床上,她把髒掉的沙發床罩、被單、保潔墊和消毒洗潔劑一起丟進洗衣機里,這才精疲力盡地去洗澡。

等到在小陽台晾好清洗完的床罩等物後,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半。

「媽呀,真是要了老娘的老命……」她腰酸背痛地爬上了寬大的沙發床,一頭埋進香軟的枕頭就立時睡著了。

所以第二天早上睡眠不足的海家珍頂著一副殘花敗柳……嗯,是勉強被淡妝掩飾住的黑眼圈和憔悴的臉色,呵欠連天地走出家門巷子口時,忽地一愣。

「早安。」窄小老舊的巷子口外停著輛帥氣豪邁的眼鏡蛇跑車,不過這次是銀色的,不變的是身穿黑色套T飛行外套和牛仔褲的高大男人。

她心髒又漏跳了一拍,努力吞咽下小驚喜的嘴角上揚沖動,神色自若地道︰「你……來接我?」

「喜歡嗎?」聞鎮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挺拔,笑容閃閃發亮。

這真是太犯規了。

她下意識捂著心口處,克制那跳得亂七八糟的怦怦怦,喃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戒急用忍啊啊啊!」

「昨晚沒睡好?」他微俯,低頭凝視著她關切問。

她敏銳地感覺到他身上醇厚的男人味,透著沐浴過的清爽氣息,沒有辛曉琪歌里「淡淡菸草的味道」,卻很干淨深沉誘人。

溫馨接送情什麼的,太容易讓女人陷入自己是被捧在手掌心上寵愛的錯覺了。

但是,當現實摘下浪漫的面具露出本來德行的時候,前面有多感動,後面就有多感慨。

追求期,女人是住在荊棘玫瑰高塔上等待拯救的美麗公主,男人是身騎白馬披荊斬棘而來的英俊王子,愛情的濾鏡自動讓所有男女攻防時的曖昧忐忑點滴,美得像一場情人節電影。

交往期,女人是傳說中這個可愛又可恨的小東西,男人是歌詞中那個「留在身邊討厭、沒有又掛念」的臭男人,如同搭上了一班讓人尖叫又歡笑,既刺激又緊張的雲霄飛車,無論下不下車都舍不得。

可等到結了婚以後,有的女人成了男人家里的那鍋熱騰騰白米飯,是挺管飽挺重要的,但是外面的義大利面、日式料理也很好吃啊對不對?于是就開始看老婆不順眼了,上至地板沒掃干淨下至小孩補習遲到,通通都可以是拿來被檢討的理由。

而有的男人婚後則是變成女人眼中的提款機,長期飯票,無敵工具人,好不容易逮到一個那還不使勁的折騰嗎?每天沒說三遍老婆我愛你,所有交往、生日、訂婚、結婚紀念日沒送花送禮物就是罪該萬死……

——媽的,我還真負面!

海家珍揉了揉眉心,忍不住亂七八糟文青了一把地感嘆嘀咕。「我的外表還年輕,但我的心已經老了。」

論潑自己冷水的本事,她敢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了。

聞鎮忍笑看著這個不自覺又開始思緒發散亂飄的女人,盡管眼窩帶著缺覺的淡青色,白皙娟秀的臉蛋還是干淨得像一簇剛摘下的小茉莉,讓人想放在鼻尖深深嗅聞一口氣,而後一口吃掉,咀嚼出滿腔甜香!

……自從遇到她,他好像越來越有往「變態」方向發展的趨勢,咳。

「要不要先上車?」聞鎮低沉地笑問。

「呃,喔,好啊,謝謝。」海家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但是倒也沒有矯情的口口聲聲喊著要獨立自主去搭捷運,才不屑被接送呢。

嗯,她果然不是好天真好善良好不做作的偶像劇女主角。

但高大健碩的聞鎮卻是女人夢寐以求的男主角範兒,陽剛性感,舉手投足間有種灑月兌不羈和軍人的剽悍,又流露出骨子里良好教養的底蘊。

她強忍著想googIe他身家背景資料的沖動,覺得自己目前既然把他設定成飯友,就別因為好奇而想深入了解他這個人……這不是更矯情嗎?

好煩呢,飯友太出色,偏她又不想交男朋友……

這樣說出去應該會被一堆女人打死吧,可是這確實就是她內心真正的想法啊!

他就是個巨型台風,帶來的除了令人心蕩神馳的刺激與驚艷外,更多的是一團雞飛狗跳拔樹走山的大麻煩。

但她只想過安逸的、穩定的、懶散的,甚至是不求上進的簡單生活。

「怎麼我總感覺到你正在想一些非常不利于我追求你的念頭?」察言觀色敏銳如雷達的聞鎮濃眉微挑,語氣里有一絲小委屈。

海家珍聞言,心虛地抖了一下,不過隨即又理直氣壯起來。「不是說好了只當飯友的嗎?」

「昨晚你沒說服我。」

「但你也沒說服我。」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好幾秒,後來還是聞鎮笑了出來,深邃黑眸帶著寵溺愉悅地「大膽」模了模她的頭。

「不答應是你的權利,追求你是我的福利,乖。」

聞先生……你真的很會喔!

她臉微微發燙,忙又收束萬萬不該亂蕩漾的心神,「反正我現在覺得當飯友挺好的,趁早把話講清楚也不會兩相耽誤,這年頭大家時間都很寶貴,浪費誰的時間都該被馬踢」

他又笑了起來,笑聲渾厚又充滿著令人難以抵擋的性感。

「笑,笑屁啊!」她背脊竄過無關生理的酥麻感,覺得小心肝都在顫抖,努力跟禍國殃民的美色(?)對抗。

而且他這種「不管你怎麼說,朕就是覺得你是個可愛的小東西」的強大笑容與魅力,簡直是嚴重犯規一萬點好嗎?

她活月兌月兌像是被屠龍刀霍霍「伺候」的小雞崽,人設戲份原本只是路過打醬油的,卻莫名其妙被迫對上了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大魔王……

頭好痛。

她的頭痛連聞鎮貼心買的歐式私廚豐盛早餐都無法完全治癒……唔,不過胃倒是成功的被滿足了。

喝完最後一口外帶的手工現磨咖啡,心情異常矛盾的海家珍嘆了口氣,打開辦公桌上的電腦,旁邊忽地一陣香風襲來。

「家珍姊!」

鄰桌的同事正起身要去傳真資料,給了她一個「同情你」的眼神,海家珍則是已有預感的冷靜回頭。「早安,你們部門今天不用開早會嗎?」

許麗陽今天依然是粉女敕女敕的桃紅洋裝,雪白玉頸系了條蒂芬妮的小鑽項,完美精致的果妝再度呈現出青春無敵,但臉上那抹掩飾不住的刺探和艷羨之色,大大破壞了她的嬌俏天真設定。

「家珍姊,昨天那個是你朋友吧?我記得你說過你現在沒有男朋友。」許麗陽顯然看不出什麼叫做禮貌的疏遠,就想挨到她身上摟住手臂,一副「咱倆是好閨密你有秘密可不能不跟我說喔」的甜膩感。「你朋友真的好man……我還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有型的男生,而且他好高啊,最少有一百九十公分吧?他是你大學同學嗎?嗯,可是看起來不大像耶,他一看就是個身經百戰、歷經滄桑,有故事的男人。」

海家珍表情有點古怪,麗陽同事每每都能夠刷新她的……這叫底限嗎?

「你該不會想叫我介紹給你認識吧?」

許麗陽嬌羞了起來。「哎呀,人家又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

「不是啊?那我就放心了。」她打斷許麗陽後面的話,笑咪咪道︰「麗陽,你要不要先回你辦公室去忙?我還有好幾個客戶電話要打,免得等一下經理進來看見,還以為我也一樣在模魚呢!」

許麗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可憐兮兮地咬著下唇,一副深受傷害和打擊的樣子。「家珍姊,你是不是也跟她們一樣不喜歡我?」

——您老這是穿越回昨天了嗎?就這麼想要听到殘酷的實話嗎?

海家珍這一刻終于能夠理解,跟永遠沉溺在自己的劇本、攝影棚、人物設定里的人溝通有多費勁了。

這種人完全活在自己建構的世界中,完全沒有在管別人在講什麼,還有現實生活在發生什麼……

什麼叫傳說中的滾刀肉?這就是傳說中的滾刀肉!

她不得不佩服起全公司的女性同胞,不曾一個控制不住把麗陽同事拖進洗手間壓在地板上胖揍一頓,可見得大家的國民素質和文明涵養有多高。

「麗陽,專心工作去吧!」她沒有正面回答這句問話,反正說了只會增加麗陽同事的「戲份和台詞」,不如就一切公事公辦。「工作帶來薪水,薪水使我們快樂,其他的都不重要,去吧去吧。」

話說完,她無視許麗陽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拿起電話就開始跟客戶搏感情(進行攻防戰)。

當然,她也沒有理會同辦公室其他舍不得美人嚶嚶嚶,而埋怨偷瞪自己的男同事。

瞪就瞪,反正他們也就只能偷瞪了。

許麗陽還是在男同事們那邊獲得心靈上的安慰,最後不忘「忍辱負重」淚光楚楚地對她說︰「家珍姊,雖然你誤會我,但我不會生你的氣的,日久見人心,以後你就會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我希望我們還是永遠的好朋友。」

海家珍︰「……」

「她怎麼就盯上你了?」從辦公室另一頭傳真機回來的同事問。

「對啊,我也很想知道。」她喃喃苦笑,今晚回家前是不是應該先準備一把鹽米往自己身上摔一摔除穢?

如果有月光寶盒的話,她真想大喊一聲「般若波羅蜜」,然後就可以回到那天的辦公室,狠狠甩自己兩個耳光,阻止自己答應陪麗陽同事去見網友。

就是從那一刻起,麗陽同事不知怎地就認定自己是她的好、姊、妹……海家珍咬牙切齒地想。

然後還連鎖反應惹來了那麼大的一只……聞鎮。

然後然後還得一整個禮拜的晚餐面對這個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猛男,努力抑制自己的女性賀爾蒙、雌激素、啥啥亂七八糟的,別因生物的本能而被鮮艷軼麗陽剛的雄性動物吸引。

這純粹是野性的呼喚和理性之間的激烈搏斗啊!

正如明明知道頂級絲滑香醇濃厚的黑巧克力魔鬼蛋糕有多誘人,可心知肚明這一大顆吃下肚去就會熱量狂飆到爆表,最後導致體重計上出現自己不敢面對的可怕數字。

「沒關系,我只要撐過這個禮拜就好了。」海家珍自言自語自我鼓舞。

就剩六天了,加油!

然後她就能回歸到上班、下班、追劇、看小說、擔粉圓的正常安和樂利生活了。

下班時分,許麗陽沒能成功攔截到海家珍,海家珍不知道這是某人暗中連擺月兌追蹤的反恐小技巧都用上了的結果,但是她匆匆忙忙上跑車的時候,還是四下張望了一下,搞得好像在做賊。

怪了,她到底心虛個什麼鬼啊?

她沒看見許麗陽的身影,松了口氣之余轉頭瞥向駕駛座上的聞鎮,卻發現他換了件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褲,一身沐浴過後的清爽醇厚男人體息,在狹窄的車內空間蕩漾開來。

咦?這家伙是又刮了一次胡子嗎?

「今天開了一上午的會議,下午又和幾個小子練了兩場。」他低聲笑道,有意無意地跟她匯報行程。「怕滿身臭汗燻壞你,所以剛剛在公司沖了個澡。」

「呃,我又沒有問,」她一頓。「不對,干嘛跟我說這個啊?」

「你呢?」他黑眸閃閃,興味盎然。

她臉上戒備之色更深,「我怎樣?」

「今天上班還好嗎?」

海家珍強忍著跟他抱怨麗陽同事又發神經的沖動,了口口水,口是心非道︰「挺好的。」

「晚上想吃什麼?」他不忙著發動引擎,柔聲問。

她清了清喉嚨。「這附近有一間面店還不……」

「想草草吃頓飯就把我打發了?」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怎麼……會呢?」她干笑。

果然是大草原上機警、多疑、敏捷的小黑足貓啊!

聞鎮眼底笑意濃厚,偏偏自己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太好了,我就想著如果你沒有特別想吃什麼的話,就帶你去一家我相熟的酒家菜私房館子。老老板吳老爺子是當年北投酒家菜界的第一把交椅,不過近幾年已經很少親自下廚,通常交給兩個兒子掌勺,口味還是十分道地——」

大名鼎鼎的酒家菜!

海家珍眼楮倏地亮了起來,口水差點潰堤。

酒家菜是台灣精致台菜的起源,自民國初日據時代,距今已有接近百年歷史,初始是仕紳、官員、員外們的排場飲宴,有藝旦作陪,菜色細致美味、注重刀工與擺盤,後來台灣光復,經濟起飛,第二代酒家菜崛起,更是萬花齊放……

早期的台灣酒家大多集中于艋舺、大稻埕,日據時代有蓬萊閣、東薈芳、平樂游、江山樓等等,光復後,大稻埋一帶的百玉樓、百花紅,北投的吟松閣、新秀閣。

以福建菜福州菜為基底的酒家菜,馳名天下的布袋雞、烤乳豬、五柳枝、佛跳牆、桂花紅蟳、螺肉魷魚蒜,七仙女轉盤等等,除了味道鮮香豐美之外,更富含優雅人文的內涵。

「你想去嘗嘗嗎?」

開什麼玩笑?她當然——當然——

海家珍心里強烈交戰掙扎,體內每顆吃貨細胞都在叫囂著要去要去要吃要吃,但是稍早前才告誡過自己,剩下這六頓的晚餐得拿捏好分際,別制造出更多的曖昧。

所以她都盤算好了,隨便小面攤、簡餐店、小火鍋店,方便快速吃頓飯不到一個小時就能解決,然後拍拍走人。

聊天增加感情什麼的,不存在的。

但這可是酒家菜啊……

「我們……只有兩個人,吃酒家菜吃得完嗎?還是去我剛剛說這家面店——」她只能弱弱的想出一個最爛借口。

「你應該對我們倆的食量有信心才對。」聞鎮笑吟吟地看著她。

海‧大胃王吃貨‧家珍,竟一時無言以對。

經過昨晚老北京羊肉火鍋一役,她那奔放的胃口早就暴露在人前了,現在才要假裝吃得比鴿子少,誰會信?

她有種搬了大石頭砸自己腳的懊惱感。

海家珍北上讀書工作這麼多年,從來不知道台北原來有這樣的一間酒家菜館子,曾在大學時期跟同學湊熱鬧來洗過溫泉的北投林間深處,還藏著這片一個世紀前的美麗風華……

入夜的北投,山腳下燈如海,山間空氣沁涼濕潤,有著森林的特有靜謐和神秘,而就在半山腰一條蜿蜒石子路盡頭處,豁然出現了間彷佛宮崎駿「神隱少女」中溫泉湯屋的小型日式建築。

屋檐下垂吊的卻是閩南式的福氣滾圓紅燈籠,搭配著室內暈黃燈光,在每一扇雕花木框玻璃窗透出溫暖喜慶的氛圍,唧唧蟲鳴和隱隱的檜木香氣幽然輕浮在夜色中,這里美得像一場夢境。

她從眼鏡蛇跑車下來,呆呆地望著這一幕,恍惚間幾疑自己置身在電影場景里——

妝容嬌美衣飾詭麗的藝旦抱著琵琶,娠媚中帶著一絲倦然的絕艷……

白色西服仕紳撫過微翹的小胡須,相互推杯換盞縱聲大笑……

衣香鬢影酒酣耳熱,菜肴香氣蒸騰銷魂……

「哇!」她知道自己驚呆了的模樣很蠢,但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啊!

肩頭忽地一暖,海家珍愣怔抬頭,這才發現聞鎮將身上的飛行外套給她披上了。

入夜的山上空氣清新沁寒,只穿了件薄外套的海家珍還來不及感覺到冷,就已被帶著濃濃男人氣息與體溫的外套包裹住,一瞬間,她不自禁顫抖了一下,有種「大事不妙」的酥軟悸動感竄過背脊。

——冷靜!這一切都是套路!

她動作僵硬地把外套拿下來,擠出禮貌的笑容道︰「不用不用,我不冷,謝謝你啊。」

「好,如果有需要隨時告訴我。」他好脾氣地把收回的外套掛在手臂上,嘴角微微上揚,海家珍總覺得他像是看穿了自己骨子里狷介的矛盾和抗拒,卻紳士地沒有點出來。

「謝謝啊。」她回以微笑,卻又更謹慎了一分。

雖然他的溫和非常地體貼人,她卻不喜歡在一個人面前無所遁形的感覺。

這年頭哪個職業婦女不是披掛上陣,在身上穿上一層又一層的武裝,保護著女性獨立自主的尊嚴和內心深處最為柔軟脆弱的那一處地方。

守護自己,不再輕易將生活、夢想、情感交付寄托在誰身上,已經慢慢成了生存本能。

不再像過去,因為一個小清新(?)的男孩會對自己臉紅,而自己又不討厭,就覺得「啊!這個鄰家少年郎其實挺好、挺真心的」,應該會是個很好的伴,然後就答應了交往,揣想著未來可能有機會共度一生啥啥的。

年紀漸長,單身的生活又過得自在,所以她對于愛情或伴侶這碼子事,已經有了新的見解(挑剔)。

如同現在很多男人的抱怨與困擾,現在的女孩子怎麼那麼難搞……

騷年們,那是因為我們學聰明了啊!

溫良恭儉讓太久,習慣付出太久,最後不是在壓抑中滅亡,就是在壓抑中變態,然後……然後就變成這樣了。

聞鎮野生動物般的銳利敏感讓他再度覺察到她的警覺和退縮。

他幾乎想嘆氣了,但繼之而起的是熊熊燃燒的狩獵戰斗和雀躍愉悅——

果然是他看中的家珍小姐!

「我們先進去吃飯吧,」他如果看出了什麼,依然深沉穩若泰山,低頭微笑道︰「你總要答應我,先讓我喂飽你。」

「嗯,吃飯皇帝大。」她忙不迭的猛點頭,對于他沒「窮追猛打」,大大松了口氣。

這家伙雖然霸氣,可對于個中尺度倒是拿捏得很穩很微妙……可惡!害她都找不到借口翻桌了。

海家珍心情很復雜,不過饒是如此,一踏進這酒家菜私房館後,還是忍不住被這一角落一景致的內部裝潢風格深深吸引住了,完全顧不得去思忖那帶位的經理又驚又喜的表情是咋回事?

八角木窗下的老甕里,放著一大束雪白芬芳的野姜花,穿過長廊,小小瑩潤喜氣的紅珊瑚珠子在黑色錦緞上繡成大大的「五福」二字,瓖框懸掛在一面牆上,顯得格外顯眼富泰安樂。

「五福」一詞,出自《書經》和《洪範》︰一曰壽(長壽),二曰(富貴),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善終)。

這是漢民族對幸福觀的五個標準,一生中若能集得此五福,那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聞鎮發覺她的目光落在這幅五福刺繡上,面露感慨,眸光溫柔了起來,解說道︰「吳老爺子是個傳奇人物,據說雙親早逝,他七歲就賣身給大稻埕糧商陳老爺為家奴,日子過得很苦,但是勤奮機靈,十三歲那年被陳老爺重金從唐山聘請回來的大廚相中收做徒弟,雖然學了一身好廚藝,期間卻經歷許多磨難,歷史上兩次酒家菜最風光的時候,他是最搶手的廚子之一,也中彈挨刀過好幾次——」

「為什麼?」海家珍睜大了眼,不忍地問。

「當時的社會風氣,技藝高超卻沒有強大後台做支柱,就像抱著金磚過街的小孩,黑白兩道中有講道理的,也有不講道理的。」他語氣淡淡地道,「那個年代富庶而危險,機會和命運會捧起一個人,也會生吞掉一個人。」

「那……那後來呢?」她難掩緊張與關懷之色。

「後來是聞老頭家出面,保下了我。」一個蒼老敦厚溫和的嗓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海家珍猛然回頭,看見一個唐衫白發老人家拄著杖笑吟吟地看著他們——正確的來說,其中有八分滿滿疼愛的笑容是給聞鎮的,然後給她的兩分笑容里是……喜悅?

——海家珍覺得自己腦洞大開的癥狀又加重了。

按照她最近腦回路激蕩得這麼劇烈的走向看來,只要拿條傳輸線貼在她額頭上,另一頭連接個大螢幕就能直接播放電影了,唉。

「吳爺爺。」聞鎮笑著迎上去扶住老人家。「您老怎麼也來了?」

吳老爺子慈祥笑紋更深,一口腔調古風文雅的閩南語,謙遜歡喜地道︰「孫少爺親身來到位,我如果不來,豈不是太失禮了?」

「我沒有提前跟兩位阿叔打招呼,就是怕驚動吳爺爺。」聞鎮低聲笑道,語氣隱隱透著一絲熟稔親曜。「連父親最近想念您的冬菜炕鴨,都不好意思勞動您了,更何況是我?」

「少爺和孫少爺太客氣太客氣羅。」吳老爺子滿心歡悅,興奮地對聞聲趕出來迎接的兩個氣質儒雅的中年人道︰「阿泉,阿漳,今天咱店里有進上好的鴨子嘸?緊準備兩只,我來料理……孫少爺,現在春末到入秋之間的鴨子尚好食,肉質鮮女敕肉筋柔軟,和天津冬菜做伙先煮後蒸,這一味當初老頭家也是極呷意。」

「吳爺爺不用……」

「孫少爺,我阿爸今天是真正歡喜,您沒讓他露一手,晚上回去都睡不著的。」看起來渾不似總鋪師的中年男人一笑著勸道,望向海家珍又露出相似的驚喜目光,卻非常斯文客氣地憋住了,沒敢直接相問。

海家珍吞了口口水,總覺得……不大妙。

他們這種眼神好像幫小智抓到了一只最稀罕的神奇寶貝——

等等,她都在胡思亂想個什麼毛啊?

這天晚上,當年馳名天下的江山樓、蓬萊閣菜色,彷佛全部都呈現在她面前了。

……海家珍完全滿滿體會了一把什麼叫「痛並快樂著」的滋味,快樂是因為每一道菜都漂亮精致好吃到她差點連盤底都想用舌頭狂甩一遍,痛苦則是要不斷用盡吃女乃的力氣抵抗聞鎮美色+美食(又一次)喂食外,還要面對吳老爺子跟兩位美大叔一臉老懷大慰,並且助攻的輪番送上這樣點心那樣點心。

通心河鰻、金錢蝦餅、佛跳牆、鮑魚四寶湯、七仙女轉盤(七道涼菜︰烏魚子、紅燒肉、干貝唇、鴨賞、龍蝦片、春筍片、螺肉)、紅蟳米粥、桂花糕、綠豆糕、狀元糕、烏梅糕、椰絲糕……當然,置中最大砂鍋的當屬吳老爺子親手炮制的冬菜炕鴨!

幸虧聞鎮活動力強,胃口也好,幫忙消滅了不少。

不過再這樣「鍛」下去,海家珍覺得自己差不多就快能去報名參加日本大胃王比賽了。

聞鎮從頭到尾眉眼笑意就沒停過,還時不時偷偷撫揉她的狗頭……呃,腦袋,在換來她腮幫子鼓囊囊嘴角沾油的怒目而視後,笑得越發厲害。

難怪那麼多人喜歡養寵物啊!

最後,肚子滾圓的海家珍垂頭喪氣地前額靠在副駕駛座車窗上深深自責懊惱,吳老爺子方才贊賞的話彷佛猶在耳邊——

孫少爺眼光真正好,不揀食又好胃口,這位真真是惜福知福、好喂養好生養……咳,的好姑娘。

……叫你愛吃!叫你亂吃!

「剛剛吳爺爺給我一罐胃散……」

「不、用!」她羞愧難當地咬牙切齒。

「明晚想吃什麼?」

「我今晚吃的還滿在喉嚨啊混蛋!」

回覆她咆哮的卻是男人爽朗豪邁歡快的大笑聲。

最後的最後,炸完毛的海家珍還是乖乖在車上吞了一匙胃散。

然後發誓明天晚上,一定!絕對!肯定!要去小面攤還欠飯債就好!

這混球,別以為她不知道他暗暗發動人來神助攻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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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6 00:02: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隔天早上起床,海家珍看著體重機上的數字,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短短兩天,她就胖了快兩公斤……真是要了大齡女青年的老命了,年輕的時候代謝好,減肥還比較快,可現在上了……呃,有點年紀,這增加的兩公斤還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劇除。

「原來當飯友也是有危險性的。」她嘆氣,不死心地想再確認一眼自己沒有眼花,可不瞄還好,一瞄之下霎時倒抽了口涼氣!

——怎麼瞬間又多了0.5公斤?!

「喵喵喵!」粉圓睜大貓眼,不滿的對她狂喵,一只胖呼呼毛茸茸的貓掌搭在她站立的雙腳間的……體重機上。

海家珍松了口氣之余也不禁啼笑皆非。「干嘛啊?」

粉圓總算縮回胖貓掌,晃動著肥嘟嘟的身子跑到食碗邊蹲坐下來,從背後看就是整坨塞太飽的三角御飯團。

她忍不住笑出來,突然壞心地道︰「跟馬麻一起減肥啦,我們最近都太胖了,所以今天沒有加餐的罐罐羅。」

「喵喵喵喵!」粉圓猛甩尾巴抗議。

——今天禮拜三,禮拜三都有罐罐的!罐罐!

「沒有就是沒有。」她嘿嘿嘿。

有人(貓)陪自己一起減肥,心情好多了。

海家珍幸災樂禍的找出幾個月前獸醫建議的貓咪減脂飼料,倒了一碗進去。

粉圓嗅聞了下,嫌棄地走了。

海家珍︰「……」

哼哼,反正餓肚子就會吃了。

她換好了淡黃色上衣和黑色長褲,穿上短版風衣就要出門上班,手機在此時響起,傳來視訊通話邀請,螢幕上顯示「飯友」。

「喂?」她心情頗復雜,有點開心又有點煩惱。

「家珍,抱歉,我臨時得去克羅埃西亞處理一些公事,大約要一兩個禮拜的時間。」螢幕上出現了聞鎮英俊陽剛的臉龐,低沉有力的嗓音自手機那端傳來,溫柔中隱含愧疚。

背景隱隱听見機場廣播登機聲……

她抑下莫名掠過的淡淡失落感,隨即一凜,清清喉嚨道︰「呃,喔,那……你一路順風。」

「等我回來,一起吃飯。」他柔聲道。

她心髒怦通了,干笑道︰「沒關系啦,吃飯什麼的也不是很重要,你還是工作為重——」

「工作很重要,但和你吃飯一樣重要。」他堅定地道。

「……」海家珍一時愣住。

「等我。」他輕笑。

趁海家珍還沒有反應過來炸毛炮轟他之前,聞鎮愉快地匆匆道別趕緊結束視訊,眼底笑意卻怎麼也抑制不住。

他雖然是個純爺們,鋼鐵直男,但是為了追求海家珍,這幾天在辦公室里可沒少「追劇」,甚至上網訂購下載了大量的言情小說電子書。

他得先弄懂女孩子心里在想什麼,以及——那些年,那些霸道總裁教會我們的追妻招式。

這樣一連串的取經借監(臨陣磨槍)下來,聞鎮坐在辦公皮椅上思考了很久的人生……

女孩子們喜歡的就是這種貨……咳,品種的男人?

什麼「女人,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XX,我允許你做我的女人!」、「女人,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聞鎮覺得自己八百年沒長過的葬麻疹都快冒出來了。

撫著額,他只能發揮踩地雷、拆炸彈引線的小心謹慎精神,努力從一部部偶像劇和小說中,去選擇和篩選出那些真正能打動人的句子和橋段來參考。

而且他敏銳地感覺到,家珍小姐並不是個會輕易被雷人撩妹詞吸引的傻白甜,要想真正打動她,更需要絕對的真誠才行。

所以他打算,一點點滲透進她的生活,也讓她不知不覺進入(被叼回)自己的生活。

正所謂溫水煮青蛙,招數不嫌老,好用就好。

「老板,我們該登機了。」一個身形修長相貌俊秀的西裝青年恭敬提醒。

「好,連絡馬蒂奇了嗎?」聞鎮迅速轉換回深沉穩重老板模式,長腿大步邁向貴賓專屬通道。

「馬蒂奇局長說,他現在正在克羅埃西亞制造廠,剛剛徹查過,確實有一批HS2000半自動手槍在兩天前消失,運送的司機和軍人目前下落不明。」

「克羅埃西亞港口眾多,機場和歐洲高速公路四通八達,」聞鎮神情冷峻,語帶諷刺。「兩天,早已足夠軍火出現在歐亞任何一個國家……何況是鄰近的世仇塞爾維亞?老子不信馬蒂奇事前會連半點風聲也沒收到?」

「迅猛」無權也懶得干涉他國內政,但無論哪個國家、哪個政客,都休想把「迅猛」扯進那一灘骯髒的渾水里。

「這次塞爾維亞大使遭到狙殺未果,我們傷了兩個人,但也擊斃了那支小隊,」俊秀青年疾步跟隨,低聲報告。「他們持有的就是HS2000半自動手槍。」

「把我們蒐集到的證據全部準備好,我親自去談這筆『生意』,」他淡淡道,「價高者得。」

總得讓這些混球大出血,下次再為了權力私欲要亂搞的時候,還能多想個三分鐘。

況且為了這些狗皮倒灶的事耽誤他追女朋友……

聞鎮眼神冰冷銳利,森森一笑。

通通想死不成?!

一個禮拜後的午休時間,海家珍走進小面店點了碗干米粉加蛋花湯,牆上電視螢幕正播報國際新聞。

……克羅埃西亞XX部長被捕,根據可靠消息指出,日前塞爾維亞大使遭狙擊事件,背後正是由這位部長XXXX指使,其中牽涉到數千萬美金的石油利益和政治角力……

「克羅埃西亞喔……」她隨意地瞥了一眼,有些喃喃,隨即繼續專注點餐。「對了,我還要一份燙青菜不加肉燥不淋蔥油,謝謝。」

面店老板娘熟稔地笑問︰「啊燙青菜不加肉燥不淋蔥油沒味道捏。」

「我……減肥。」她心情有點「沉重」。

這間面店的蔥油是一絕啊,只要淋了他們家獨門蔥油,就連拖鞋都能啃得津津有味……呃,總之,為了消滅上個禮拜增加的兩公斤體重,她只差沒跟粉圓一起吃貓咪減脂飼料了,唉。

「你又不胖,減什麼肥呀?」面店老板娘這句話一出,海家珍心情正要雀躍起來,卻听老板娘頓了一下,遲疑地摩寧著下巴估量道︰「等等,唔……仔細看,果然下巴好像有圓一點。」

海家珍欲哭無淚。

小面店生意一向很好,她好不容易找了個角落的桌子坐下,拿出手機瀏覽了一下新聞跟影劇八卦什麼的,突然螢幕上方躍出了一則「飯友」的訊息。

她心情有點復雜,隨即又暗笑自己神經,不過就是個飯友,一個禮拜音訊全無什麼的不是很正常的嗎?

現在來訊息了,也不代表什麼……哼哼。

海家珍討厭自己情緒受到影響和波動,平常工作上被上司奴役,被客戶折騰,跟同事勾心斗角就已經足夠將一個人的精氣神消耗殆盡,交男友、談戀愛、猜測對方心里到底有沒有自己、還要顧慮對方高不高興、自己表現得好不好等等等,簡直都想直接躺平裝死好嗎?

那種偶像劇或小說中描述的,猶如一場夏日午後雷陣雨般突如其來令人暈頭轉向、飛蛾撲火、奮不顧身、瘋狂著魔的愛情,平常當個觀眾欣賞欣賞也就算了,誰有那個力氣和閑工夫親自擔綱演出啊?

至少個性使然,她目前是辦不到的。

她淡定地點開訊息,看到的是一張聞鎮英氣逼人笑出雪白牙齒的自拍照,和一杯櫻桃色紅酒,一盤看起來誘人至極的烤蔬菜蘑菇和煎豬排,背景是充滿異國風情的古樸石頭巷弄,暮色四合,暈黃的燈光,靠牆倚桌而坐的優閑食客。

文字訊息隨即而來——

……這是戴克里先皇宮區域內的「Villa  Spiza」,史普里特當地最富盛名的餐廳之一,老酒坊紅酒醇香,豬排異常美味。

PS︰真希望此刻坐在我對面的是你。

她心里有些甜甜的,暖暖的……隨即警醒過來,揉了揉不爭氣發燙又傻笑的臉頰,恨恨唾棄自己。

——這都是套路!是套路!穩住啊啊啊啊!

海家珍本來很想拍剛剛送上桌的干米粉、蛋花湯和燙青菜給他報復回去,但是越看越替自己覺得心酸。

窮酸干米粉,寒磣蛋花湯,干癟燙青菜……粉圓的減脂貓糧成分里好歹還含有雞胸肉呢!

最後她再度哼哼咬牙,很幼稚的拍了張比中指的照片回傳過去。

聞鎮下一則訊息立刻出現,卻是一張更幼稚的韓式手指比小愛心照片。

……古銅色的男性手指比出小愛心,真是有夠違和的。

可是海家珍卻沒來由地笑了出來。

「阿呆。」她眉眼彎彎地收起手機,夾起淡而無味的燙青菜放進嘴里愉快的嚼起來。

吃完午餐的海家珍回到了辦公室,在電梯門口和許麗陽踫個正著,就見許麗陽一臉哀怨地瞅著自己,好像她是啥啥負心人之類的。

她面不改色地一頷首,進了電梯按下自己辦公室的樓層按鈕。

「家珍姊,你就沒什麼話跟我說嗎?」許麗陽追了進來,粉女敕臉龐委屈之色更重。

「還真有。」她暗嘆了口氣,正色對聞言雙眸一亮的許麗陽道︰「你要不要考慮去看一心科?」

電梯里另外三個公司同事眼楮拼命盯著地板,好像迫不及待縮進角落里假裝人不在現場。

——糟糕啦糟糕啦,戰爭要爆發了啊啊啊啊!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許麗陽臉色大變,忍不住氣呼呼地按下延長鍵,淚汪汪道,「你是暗示我是個……是個瘋子嗎?你把話說清楚!」

海家珍感覺到那三位同事已經悄悄地往電梯門方向移動,偷偷想取消延長鍵好逃離大型超尬現場。

這些沒江湖道義的……

以前對麗陽同事的為人「嘖嘖稱奇」大肆抱怨的也少不了眼前這三位,但是當著當事者的面怎麼一個個都痿了?

是怎樣,壞人都留給別人做,人人搶當好人是嗎?

不過海家珍也沒心情去當批判社會不公不義(?)的正義使者,她只是坦然懇切地對許麗陽露齒一笑,「怎麼會呢?」

「可你明明——」

「我就是覺得你最近壓力太大了,你的焦慮癥已經大到不只干擾到自己,還干擾到公司的同事,包括我,這樣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人干嘛要把生活搞得那麼復雜呢?這是不道德的,所以你要不要去身心科拿個舒緩的藥吃吃?不然找心理醫生諮詢一下紆紆壓,我相信對你一定深有幫助。」

許麗陽被這一長串搞懵了,繞得有些暈頭轉向。

那三名公司同事則是暗暗松了一口氣,終于有心情豎尖耳朵「听戲」……

「家珍姊——」

「而且,雖然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海家珍口齒俐落猶如連珠炮般說出老喂金句,一臉誠懇地看著許麗陽,一手果斷取消延長鍵。「但是你心情不好生活無聊焦慮發作就天天想黏著我,我這麼受你歡迎我也很困擾的。」

「等等——」許麗陽有一瞬間的蚊香眼呆滯。

怎麼話題跑到她完全不認識的方向去了?這完全不是她的本意啊!

電梯門開了,三名同事卻完全沒有想走出電梯門的意思,熱鬧看得正過癮,誰想走出電影院嘿?

可惜二樓已經到了,海家珍也沒打算為了滿足大家看戲的需求就犧牲全勤獎金,所以她最後語重心長的對急切地漲紅了臉蛋的許麗陽使出會心一擊——

「麗陽,你雖然長得很漂亮,但可惜我喜歡的是男人啊!」

「你在胡說什麼?我、我不是——」

「我倆終究不是同路人,想開點,哦。」

海家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地邁步而出,電梯門緩緩關閉,留下一地雞毛……咳,風中凌亂的許麗陽和三個想搥牆悶笑的同事。

海家珍撥發——千萬、千萬不要小瞧減肥女性的怒(怨)火!

聞鎮低頭盯著螢幕上那只比中指的雪白秀氣小手,忍不住一個勁兒地笑,笑得坐在他對面的褐彪形大漢渾身雞皮疙瘩都跑出來了。

「Herman,你嚇到我了。」褐發彪形大漢嘟嚎。

聞鎮抬頭,黑眸里溫柔蕩漾的笑意尚未消失。「你這種單身狗是不會了解的。」

褐發彪形大漢火大了。「干嘛人身攻擊啊?」

明知道ClA的特務不是人干的工作,他也想交女朋友想娶老婆想安定下來過甜蜜又羞羞的生活呀混蛋!

對面的多年老友一臉怨念深深,聞鎮樂不可支。「你不是很享受詹姆斯龐恩式的『風花雪月』嗎?」

「林北听咽。」褐發彪形大漢翻白眼。

「……」聞鎮嘴角微微一抽。

當年真不該一時興起教這俄國佬講台語的。

但是全世界的軍人(男人)學起各國的髒話都是天賦異稟,他們一起出任務時,在壕溝里還各自比賽起誰講的國罵花樣最多。

往事果然不堪回首,咳。

「到底是哪位可憐的小姐被你這萬年鋼鐵直男看中了?我真是同情她。」

聞鎮挑眉,「Oleg,我知道你是在忌妒我。」

列寧在上!好想一拳打掉這混蛋得意洋洋的笑容啊啊啊啊……

可惜老子打不過他。

Oleg郁悶地恨恨切割著手上的烤牛排,可下一瞬,和聞鎮同時間抽身而起,已經各自持槍在手,默契老練地背靠背對不同的方向扣下扳機——

隨著兩聲慘叫,打頭的黑衣人中槍倒地不起,可有更多的黑衣人從石牆角落竄了出來,一時槍聲大作!

聞鎮和Oleg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Oleg對四周尖叫顫抖的人們大吼提醒︰「趴下!趴下!」,一邊協助幾個惶然想趁亂奔逃的躲到安全的地方。

聞鎮則是在Oleg動作的剎那,高大身子矯健靈巧地左右開弓連連射殺了好幾個黑衣人,同時閃過一個黑衣人的襲擊,長腿屈膝狠狠地頂擊該者的小月復,肘心重捶而落,黑衣人痛得身形蜷縮跪地抽搐。

他冷靜地在那人膝蓋各開了兩槍……不想跑,那就通通留下來吧!

短短五分鐘驚心動魄的激烈槍戰,最後只剩下兩個高大剽悍的男人站在原地,還有散落一地的子彈殼和申吟不起的黑衣人們。

劫後余生的店老板和客人們驚魂未定地慢慢爬起來,敬畏驚懼地望著宛如殺神降世般的兩人,正考慮到底是要上前道謝還是趕緊報警。

警車鳴笛聲已經由遠至近而來……

「嘖,沒想到你這把老骨頭還沒生鑰嘛!」Oleg咧嘴嘿嘿。

「我槍膛里還有一發子彈。」聞鎮似笑非笑——想吃一顆嗎?

Oleg噎住,悻悻然嘀咕,「真沒幽默感。」

「我女朋友覺得我有幽默感就好了。」

「是女朋友了嗎?」Oleg—臉懷疑。

「……」聞鎮咬牙切齒。「很、快、就、是、了!」

Oleg樂不可支。

這老混蛋居然也有克星哈哈哈哈哈……

「真想親眼看看是哪個倒霉的女孩呀!」Oleg露出向往之色。

聞鎮微微一笑,迅速賞了他一記肘擊,在人高馬大俄國佬捂月復嗷嗷叫的當兒,逕自對著大批包圍上來的克羅埃西亞警隊揚了揚手上一枚白金質的特殊徽章。

然後……

然後當然是克羅埃西亞這支警隊就把地上哀號的黑衣人們抓走了。

Oleg模模肚皮,委屈道︰「老子還沒吃飽呢!」

但是餐廳老板已經戰戰兢兢又滿面戒備地準備送走他們這兩尊瘟神,兩人再帥(?)也只能模模鼻子離開,另外覓食去。

當天午夜,在市中心一棟古老的哥德式建築物,也是「迅猛」東歐分部之一的最高樓層內,一處寬敞優雅的大臥室中,剛剛沐浴過後的聞鎮赤腳踏出淋浴間,窄腰間僅僅圍了條大浴巾,高大挺拔身軀比例完美,水珠自散發著熱氣、精瘦結實的肌肉上緩緩滑落,端的是性感誘惑至極。

他猶如大型貓科動物般好整以暇慢步至落地窗前,看著夜色里美麗如散瞥遍地鑽石的城市燈火,目光銳利。

已是困獸之斗,仍想做最後垂死掙扎倒也無可厚非,但他沒有那個閑工夫陪他們玩。

他轉身去換上了冷色系套頭衫和棉質休閑長褲,按下了室內電話機的某個鍵。

「上來開會。」

「是,老板!」

而後整棟值大夜班的「迅猛」菁英們迅速動了起來!

性質︰特密(急)件。

目標︰火速清理殆盡該部長殘存勢力黨羽。

目的︰讓老板在最快時間內能回台北繼績追未來老板娘!

這天早上,海家珍滿意地看著體重機上的數字。

嘿嘿,終于回復到稍早前正常的體重了,她果然還是個自律自強的少……輕熟女啊。

「粉圓,學學馬麻知道嗎?」她低頭對在腳邊舌忝貓掌的粉圓說。「馬麻都瘦兩公斤了,你身上的肉肉什麼時候要少一點?」

「喵。」粉圓不爽地走了。

背影看過去,已經從擠太飽的三角御飯團演變成迷你版哥吉拉……

海家珍笑到出了門走進捷運站里還在笑。

但是等一到公司,看見經理又開始跟日本特攝片的怪獸踏平城市般到處破壞……呃,咆哮,她心情整個都不美好起來。

她嘆了口氣,走進噤若寒蟬的同事隊伍行列中,硬著頭皮接受晨會(罵)。

這年頭,我們要老板的錢,老板要我們的命啊……

等經理無差別攻擊完三輪後,已經上午十點,往好的方面想,再撐兩個小時就能午休補充血槽。

海家珍感覺自己身上已經不斷傳出嘟嘟嘟的低電量警告音了,唉。

「經理心情不好,听說昨晚去捉奸,沒成功。」旁邊的女同事湊過來咬耳朵。

「所以經理心情不好,是因為去捉奸?還是因為沒成功?」她挑眉問道。

「噗哈哈哈哈哈!」女同事噴笑出來。

唉,所以說,何必呢?

經理今天活生生血淋淋地替海家珍的畏婚再度添磚加瓦,也給聞鎮的追求路上又扔了顆不大不小的絆腳石。

幸好聞大老板不知道,否則身為房東的他,恐怕會氣到火速把一二樓的租金

翻倍再翻倍!

「我就不怕,我已經跟我男朋友講好了,我們婚前會簽協議書,如果兩方誰出軌的話,就得淨身戶。」女同事得意道。「我可佔便宜了,怎麼說他的財產也比我的多,所以我怕誰呀?我一點都不吃虧。」

「……」海家珍嘴角微抽了一下。

完全不想知道這些事。

海家珍趕緊低頭處理起公事來,她怕她再听下去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兵荒馬亂地忙了一上午,終于到了午休時間,她饑腸轆轆地走出辦公室,正盤算著今天終于可以換換菜色,來點油水吃吃,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喂?」

「家珍。」

她一怔,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十分鐘後,海家珍神情冷淡地坐在附近的一家簡餐咖啡館,旁若無人地吃著墨西哥雞肉沙拉,喝著熱拿鐵。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戴著細黑框眼鏡,穿著白色襯衫深綠色領帶,黑色西裝褲,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公務人員做派。

但再細看,男人臉色油膩了一點,腰圍寬了一點,下巴還微微昂起,習慣性的用挑剔鄙視的眼神看人……抱歉,這不是公務人員的做派,純粹是王先生討人厭的本性。

「家珍,好久不見,你這兩年好嗎?」前男友王友達努力放柔了聲音。

海家珍咀嚼沙拉的動作一頓,抬眼。「有話直接說,我一點半還要回去上班。」

王友達僵了一下,還是溫和地道︰「家珍,你還在怨我是嗎?」

「王友達,你最近是不是很閑?」她又叉了一口沙拉吃。

「家珍,我知道當年是我傷害了你。」王友達文藝青年範兒地悵然道︰「怪只怪當時太年輕了,我不懂得分辨什麼才是自己需要的——」

海家珍翻了個白眼,草草把雞肉沙拉撥進嘴里三兩下嚼完,在他的目瞪口呆中,一口氣把拿鐵喝光光,用餐巾擦了嘴邊。

「是你說李教授有東西托你拿給我,但是看樣子應該是借口。」她站起來,數了剛剛好的餐費放在桌上。「我走了,不管有事沒事都不用再連絡了。」

王友達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家珍,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怎樣?」

「脾氣變得這麼……」王友達勉強把那個「壞」字吞下去。「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那麼溫柔體貼,可是你現在——」

他有種被打擊到的感覺,目光露出一絲哀怨的指控,好像海家珍深深傷害了他的感情。

海家珍一股火都冒上來。

這就是「你人很好」癥候群,只要被貼上「你人很好」這個標簽,全世界都他X的認定你就得被搓圓捏扁逆來順受,而且要永無止境地接受任何混帳事和狗屁話!

就在海家珍要暴走的剎那——

「你對我女朋友有什麼意見?」一個低沉渾厚冰冷凜冽殺氣橫溢的嗓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海家珍心髒狂跳,猛然回頭。

高大英俊的聞鎮一身鐵灰色長風衣,黑衣長褲,越發襯顯得肩寬窄腰腿長,渾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的陽剛危險誘惑氣勢。

咖啡館內所有女客人,包含女服務生痴痴地、直勾勾地盯著聞鎮不放……

海家珍屏息,呆呆地仰望著他。

——他、他什麼時候回國的?又怎麼會剛剛好出現在這里?

「你、你誰呀?」王友達身高一七三,對上身高一百九十幾的聞鎮,瞬間成了矮胖鋌的小個子。

聞鎮緩步上前,王友達本能往後退,隱隱驚懼地吞口水。

面前這男人氣場強大,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彷佛彈指間就能活生生碾碎自己三千遍!

終于回過神來的海家珍卻是低下頭,眼眶熱熱濕濕的,心口暖暖的,嘴角浮起一朵怎麼也抑制不住的小小笑容。

矮油這家伙,真的很會啊。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騷擾我女朋友?」聞鎮自然而然地展臂攬住愣怔得格外呆萌的海家珍,垂眸對著她寵溺一笑,語帶憐愛。「有沒有被嚇到?別怕,有我在。」

她身後是他寬大溫暖的臂彎和胸膛,熱辣辣怦通通的滋味不斷從她心口蹦到臉頰上來,迅速地染成了一片紅暈。

怎麼辦?突然好想少女心地「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等,不要發浪,不要犯騷,冷靜!海家珍你要冷靜!

「我沒怕,咳,不過還是謝謝你了。」她小聲地……遲疑地……狐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你該不會派人跟蹤我吧?」

「是心有靈犀偶遇你信不信?」他微笑反問。

她一怔,微微眯起眼。這男人笑得越發好天真好不做作……

「我信你個鬼!」

「我們家珍果然冰雪聰明。」聞鎮黑眸里笑意蕩漾開來,嗓音越發低沉。「我回來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海家珍的感覺很復雜啊,此刻心頭酸甜忐忑懊惱警覺啥啥亂七八糟的都有。

她深呼吸努力克制胸口那只中邪了般亂亂跳的小鹿,低聲咕噥,「嗯啊,有喔,驚喜到很想找人算帳。」

渾厚笑聲如大提琴弦音般響起……

可惡!長得帥聲音又好听真是……嚴重妨礙風化。

海家珍膝蓋有一瞬間發軟,但還是很勇敢(?)的堅挺住了。

而已經徹底淪為背景板的王友達終于忍不住,氣呼呼的忘記剛剛那種被大型獵殺性動物盯上的恐懼感,跳出來怒斥——

「夠了沒有?你胡說八道個什麼?家珍又怎麼會看上你這種人?你算哪根蔥啊?敢跟我比?」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王友達此言一出,全咖啡館的「觀眾」不約而同地用震驚和看傻逼的目光投向他。

在勝負如此明顯殘酷的對照組之下,這位矮肥牲先生真的沒發覺自己臉被打得啪啪響嗎?

聞鎮興味濃厚地挑眉望向他,看著王友達在自己的眸光底下瑟瑟發抖,這才慢條斯理地道︰「你,前男友?」

「對、對……」王友達又吞了口口水,強著膽子。「家珍還是愛著我的。」

「王友達你有妄想癥吧?」海家珍說得咬牙切齒。

媽的,剛剛拿鐵就不該一口干,現在就能拿來澆他一臉了!

聞鎮大掌溫柔而堅定有力地環緊她的肩頭,一瞬間,海家珍很奇妙的感覺到了其中流露的安撫與保護。

「乖,別為了不相干的人氣壞自己,」他低頭對她微笑,來了一記模頭殺。「嗯?」

炸毛的海家珍霎時被順毛了。

啊,被擔毛原來是這種感覺,難怪粉圓每次都一臉享受……打住!

聞鎮強忍著笑,「小黑足貓」明明舒服又強撐的表情實在太可愛太撩人了,若不是在公眾場合,他真是心癢癢的想——

他不自然地稍稍挪動了一下姿勢,掩飾某個突然雄壯亢奮硬起來的「兄弟」。

所以,更不該把時間浪費在蠢蛋身上。

「王友達是嗎?」他抬眸,語氣忽然危險起來。

王友達抖了一下,眼里閃過驚慌。「你想干嘛?現在可是法治社會。」

「X府建設科的?」

「你、你怎麼知道?」

聞鎮嘴角微揚,眼神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我對于任何膽敢觀銳我女朋友的癩蛤蟆,特、別、關、注。」

全咖啡館的女性同胞齊刷刷發出了艷羨忌妒的小小尖叫嘆息聲……

為什麼這麼威、這麼撩的歐巴都是別人家的男朋友啊啊啊啊?嗚。

而身為萬眾矚目風暴中心的海家珍則是又開始有背脊酥麻、哆嗦軟腳的沖動了。

她定一定神,隱隱感覺到事情不妙。

再這樣發展下去,以後好像不是五頓飯吃完就能解決了?

而就在海家珍內心小人焦慮踱步轉圈圈,苦思不得其法的時候,短短幾分鐘內建設科王某人已經淒慘敗下陣來。

胡里胡涂間,海家珍被一只溫暖大手牽出了咖啡館,被外面的風一吹,她才注意到自己……幾時跟他十指緊扣了?

她燙到般抽回手,聞鎮並沒有窮追猛打,而是含笑地屈指輕刮了她的鼻梁一下。

「有吃飽嗎?」

輕刮鼻梁什麼的,更犯規好嗎?

她眨眨眼,不自覺地臉紅了,微窘地道︰「當然有飽,可你干嘛一看到我就想到吃飯?」

「想喂飽自己喜歡的女人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咳咳咳咳……」海家珍被口水嗆到。

「當心,慢慢來。」他連忙幫她順背,眼底眉梢的笑意止不住地流淌開來。

她連忙顧左右而言他。「你剛剛怎麼搞定王友達的?」

「我打市民專線一九九九投訴他。」

海家珍瞪大了眼楮,「還能這樣搞啊?」

聞鎮大笑,又想揉揉她的頭了。「開玩笑的。不過他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是我的球友,而且我告訴他,以後再敢來騷擾我女朋友,讓你不痛快的話,我親手打斷他身上每一根肋骨。」

海家珍半天說不話來,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感動還是駭笑。

「等一下,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她終于抓到「重點」。

「有一天會是的。」他笑吟吟回道。

「聞鎮,你剛剛下飛機嗎?時差還沒調過來嗎?腦子現在還好使嗎?」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種事難道不用先問過我這個當事人的意見?」

「我剛下飛機,沒有時差的問題,腦子現在跟以往一樣清晰好使。」他一一回答她的問題,神情專注溫柔得令人心悸。「決定權當然是放在你手上,但你是阻止不了我追你的決心和行動的。」

「……聞先生,你知道你臉皮有多厚嗎?」她磨牙。

「不知道,但家珍小姐想幫我量量看嗎?」他低下頭看著她,黑眸亮閃閃。

哼哼,海家珍只想一手搏一邊他的臉頰肉,然後使勁扭下去……但是當她抬頭看清楚他笑眼底下淡淡的青色,透著一絲風塵僕僕的疲憊時,忽然間心就軟了下來。

不管是心有靈犀,是誤打誤撞,還是老謀深算,但無論如何,他千里迢迢飛回國,第一件事就是來替她解圍。

盡管被他惹得又好氣又好笑又跳腳,但她也不是不感動的。

就算不是男朋友,他都是個值得深交的好朋友。

「你先回去睡覺吧。」海家珍聲音不自覺溫和起來。「黑眼圈那麼大,想嚇誰啊?」

聞鎮一怔,本已做好被「貓掌」撓一臉的準備,沒想到卻得來了這麼大的驚喜,怔忡喃喃︰「你在關心我?」

「我又不是沒心沒肺。」她小聲嘟嚎,眼神有些心虛地飄,隨即清了清喉嚨道︰「我,那個,也差不多應該回去上班了。」

「我送你。」

「不用了,就幾步路而已。」

「就當讓我放心好嗎?」他輕聲相詢。

怦咚怦咚怦咚……

「呃,隨、隨便你。」她微顯僵硬地轉身邁步走,努力表現得從容淡定,可惜渾然不知自己雙耳紅咚咚得厲害。

聞鎮眸光利如鷹隼,又怎麼會瞧不見她小巧如貝殼的耳朵暈紅如鮮艷瑪瑙,隱隱透著羞赧之意?

他嘴角上揚的弧度也因此越來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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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6 00:02: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聞鎮在送她回公司後,提出了共進晚餐的提議,但海家珍還是拒絕了。

「你先回去補個眠吧,吃飯什麼的以後再說。」

他低頭凝視著她,目光深沉而意味深長,海家珍唯恐被他看出心中「不可告人」的心思,硬是維持著完美的八顆牙笑容撐住了。

他默默地繼續看著。

她的八顆牙完美笑容繼續hoId住。

他眼神更加幽深專注。

她的完美笑容因支撐太久已經隱隱有發僵抽搐的跡象。

「噗哧!」

她笑容垮了,氣鼓鼓地瞪著他。「笑毛啊?」

他身上因克羅埃西亞事件殘存的最後一絲冷峭頃刻間也消逝無蹤,就為著面前這個熾熱率真,活得像小太陽的女人。

真實,干淨,有趣……奇異地熨貼契合,深深地對了他的味。

他不畏陰謀骯髒的政治,槍林彈雨的戰場,卻十分慶幸自那些黑暗中回來後,迎接他的不只是肝膽相照的兄弟們,還有眼前這個每一處都令他情不自禁喜悅得打從心里笑起來的家珍小姐。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喜歡看她生動的每一個舉止每一個動作,生氣也好看,皺眉也好看,炸毛更好看……

就是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她對自己撒嬌的萌樣?

聞鎮臉上露出一絲向往之色。

「我上班要遲到了,Bye!」

「……Bye!」他沒有阻攔,而是雙手插口袋笑吟吟地望著她小跑步離去的背影。

來、日、方、長。

——而當天晚上海家珍回到了家,先抱住粉圓狠狠地搓揉擔了一把,直到粉圓連連抗議威脅著要伸出小爪爪了,她才放開。

「喵!」粉圓在她腳邊打轉,拱起胖呼呼毛茸茸的身子磨蹭。

「粉圓……」她搔著愛貓毛毛的下巴,看著貓咪滿足地昂頭呼嚕呼嚕,欲言又止。「粉圓啊……」

馬麻好像遇到等級很高很驚人的大魔王了。

撩妹的技術那麼純熟,可見得往常也是個身經百戰的吧?

海家珍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心情變得有些不太爽,還有些沉甸甸起來。

……剛剛回家的一路上,她靠在捷運車廂牆邊,身子隨著車速微微晃動,習慣性地滑著手機,卻常常滑著滑著就偷偷傻笑,然後又驚覺地迅速抿緊嘴唇,免得自己顯得特別神經蠢呆,旁邊的乘客還以為她不正常咧!

明明知道這樣很幼稚,但她經過幾次的重復竊笑和皺眉咬唇後,漸漸有種管不住自己的滋味……

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還是記憶中,她曾體會過這種感覺嗎?

——因為一個人,心跳得格外雀躍恍惚混亂,情不自禁地回想著他的眼底眉梢,他的每一個聳肩,每一個微笑,每一個專注凝視,還有他那身上濃烈陽剛,純粹男人的……極其蠱惑好聞的味道。

這樣的感受太誘人也太危險,像是大霧彌漫深海無垠之中,海妖正魅惑地吟詠著勾魂蝕魄的曲子,誘引著航行迷途的人前往未知的方向。

如果當年她初戀的對象是聞鎮這樣的男人,而不是王友達,那麼是不是時隔多年後,回憶也不會變得這麼不堪?

再如果她還年輕,才二十出頭歲,還有大把的青春與橫沖直撞的勇敢在,那麼她是不是也壓根兒不用審時度勢、步步為營的唯恐自己喜歡上他?

可是她已經三十好幾了啊……

想貪歡,但怕麻煩,已經學會獨立,又討厭有羈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經沒有足夠的勇氣真正對一個人敞開心房。

真實的海家珍是什麼模樣?

以前沒有人在乎,所以她也誤以為「做自己」不重要,只慣性的當一個好說話好相處、不獨特又沒有殺傷力的女孩子。

到如今,她已經不在意有沒有人在乎了,她只願意把殘存剩下的精力與本錢拿來保護自己、照顧自己,又哪敢當籌碼扔上賭桌去博個幸福不幸福?

可是現在聞鎮現了,高大偉岸,一身純爺們的濃濃男子氣概,從第一次在夜店就強勢地扛起她闖入她的生活,霸氣又溫柔,帶著佔有欲和保護欲。

她無論說什麼做什麼,他好像都喜歡,都笑得特別寵溺開心。

雖然只短短時日,他就佔據了她生活一大半的時光。

海家珍不是沒神經,也不是不會被打動,但這種失控的、淪陷的感覺太嚇人了,像坐著的鞍謹被迫越推越高、越飛越高……

而且她始終很疑惑——他到底喜歡上她什麼了?

真正的自己嗎?

她嗤地笑了,眨一眨眼,迷茫落寞悵然的目光漸漸恢復了清明澄澈。「不可能啦。」

他們才認識多久?

聞鎮就是單純沒遇過她這麼……直白的,沒有第一眼就為他傾倒的女人,所以覺得很有趣啊。

海家珍沒忘記他初始都是用一臉興味濃厚,看「神奇寶貝」(?)的眼神瞅著她呢!

所以就是飯友,不能再多了,嗯,蓋章存證!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嚇了她和粉圓好大一跳。

「喂?」

「家珍,我越想越不對,你那個男朋友就是個暴力狂,而且他威脅我——」她毫不猶豫按下結束鍵,然後一氣呵成的拉黑。

嘖,一時不察,接了通「髒柬西」。

究竟是自己榮登當年的蛤仔王——眼楮糊到蛤仔肉——識人不明,還是王友達離開了校園文青氛圍,已經變得油膩世故、令人發指?

往事果然不是拿來懷念就是拿來吐槽的。

下一刻,手機又響起了,她還以為不死心的王友達又換電話打來,沒想到這次螢幕上顯示的是「飯友」。

她遲疑了一下,不過心情確實平靜淡定很多,接了他的電話。「飯友,怎麼了?」

手機那端有一剎那的沉默,然後聞鎮低沉的嗓音透著一絲無奈和苦笑。「家珍呀,我又做錯了什麼嗎?」

她心猛地一震,難免心虛。「啥?」

「你四十五分鐘前明顯還沒打算疏遠我的。」他語氣雖然莫可奈何,卻依然溫柔得不像話。

好像她再怎麼搞他,他都包容,都接受,都不會生氣。

海家珍一方面因為他的敏銳程度而驚駭,一方面則是莫名淡淡地愧疚起來,但愧疚到一半又覺得自己愧疚個鬼啊?

「你不是應該回家睡覺了嗎?」她清了清喉嚨。

「我不放心。」他嘆了口氣。

「不放心什麼?」

「你。」他低聲道。

「我?我怎麼了?」她困惑。

聞鎮忽然輕輕笑了,「原來是不放心你自己搭車回家,覺得應該要接送你才安心,現在知道,其實我真正應該不放心的,是你會不會又發掘出了哪些可以把我推遠的原因。」

「……」海家珍吞了吞口水,開始嚴正懷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上安裝了什麼劃時代高科技的腦波偵測感應器了。

「家珍,別怕我,好嗎?」他溫和地道,嗓音沙啞得令人心悸。「起碼給一個機會,認識我。」

海家珍覺得自己剛剛心理建設了大半天,自我剖析還灌了自己那麼多心靈雞湯,城牆蓋得比萬里長城高,卻幾乎被他三兩句話就晃得搖搖欲墜。

……根本是豆腐渣工程,呸!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喜歡上你的?」聞鎮的聲音越發低啞渾厚迷人。「又或者說,你難道不想知道,我這個男人究竟值不值得你喜歡嗎?」

海家珍啞口無言。

……粉圓啊喂,馬麻確定真的遇到等級最高最可怕的終極大魔王本人了啊

啊啊啊!

隔天早晨,海家珍心情忐忑地下了樓,果不其然又看到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斜靠在車邊,對著她微笑。

海家珍了口口水,不假思索倒退兩步。

聞鎮黑眸笑意隱隱,煞有介事地嘆了一口氣。「就這麼討厭看到我?」

「也不是討厭」她也不能違心亂承認。

「那今晚還能讓我陪你吃晚餐嗎?」他目光明亮而專注。

海家珍終于找回了主場的感覺,抬頭挺胸道︰「那當然,我們還有五頓飯,吃完這頓,就剩四頓了。」

他啼笑皆非。「你等著說這句話很久了吧?」

被他看穿,海家珍現在也破罐子破摔了,聳肩攤手道︰「我們當飯友不是很快樂嗎?」

「當一輩子的專屬飯友不是更快樂?」他笑看著她。

她卡住。

「沒關系,慢慢來,我有的是耐心。」

海家珍望著他,不知怎地,腦中忽然閃過美國隊長微笑著說——I  can  do  this  all  day(我可以陪你耗一整天)。

啊嗚——她此刻內心的貼圖正跪地大大寫著這兩個字。

她以前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男人,不論是他的個人條件,還是他的緊追不舍。

都很難纏。

「你到底為什麼喜歡我?」她眯起眼瞪他。

「難道你覺得自己是個不值得被喜歡的女孩嗎?」

「我當然知道我自己有多好,但你這是詭辯的反問句,並沒有真正回答我的問題。」哼哼,她可是在社會上打滾過的職業婦女,不是初出校園的小咩咩好嗎?

「你希望我用空口白牙說明,還是每一天用事實證明我自己,並且說服你?」他輕笑反問。

海家珍一時語結,隨後磨牙道︰「你這麼多撩妹金句,想必過去一定是身經百戰吧?」

聞鎮沉穩從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崩了,老實地嘆氣道︰「天地良心,你的確是我這輩子第一個追求的女孩子。」

「是……嗎?」她滿眼懷疑。

「所以我去找了資料拜師。」

「有……嗎?」她眼中狐疑之色更深了。

聞鎮輕咳了一聲,難掩赧然尷尬的掏出手機。「我可以證明,但……你看完不能笑。」

「哦?」她忍不住湊過去。

——噗!哇塞!

那整整一大面的言情小說,看起來比她家那面書牆還要大上三倍,真是令人羨慕……等等,這個好像不是重點?

「你也看言情小說?」她驚奇的目光中有一絲詭異的意味深長。

聞鎮被她盯得有些發毛。「我只是想知道你們女孩子都在想什麼,還有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別的意思。」

「不用解釋了,」海家珍嘿嘿笑著,擠眉弄眼地用手肘輕撞他一下。「我懂。」

見她只差沒有對他喊出一聲「姊妹」了,聞鎮又好氣又好笑,迅速把手機收回來,輕點了她的額頭一記。「看我出糧很好玩嗎?」

「一咪咪啦!」她模模額頭,只覺得莫名酥癢發燙。

「上車吧。」他低笑著紳士地幫她開了車門。「早上吃了嗎?」

她這才想到當日的晚餐之約還有個早餐債……「咳,我們巷口右手邊有家燒餅油條還不錯,我請你吧。」

「好。」他笑著點點頭,完全沒有被區區燒餅油條就打發了的郁悶感。

反倒是海家珍自己覺得不好意思,想到他前兩次相請的晚餐那麼豐盛澎湃,她請的早餐還花不到一百元台幣……最後還是忍不住在結帳的時候又幫他多叫了一個招牌牛肉餡餅,冰豆漿也改成特大杯。

買完早餐上車後,她原本打算到公司再吃,可沒想到聞鎮幫她系好安全帶後,主動打開了袋子將她那份燒餅油條和冰米漿放到她膝上。

「趁熱吃,免得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遲疑地看著出了名容易掉芝麻餅屑的燒餅,還有夾在里頭油酥酥的油條,再看了看這縴塵不染、高貴豪華的跑車精裝皮椅……

「好喔。」海家珍不客氣地咬了一大口外韌內酥的燒餅油條,插了吸管準備喝冰米漿。

——老娘就是這樣任性不羈大剌剌的女孩紙。

看著她在自己車子里吃吃喝喝,聞鎮心里卻有種奇異的滿足,和一種彷佛老夫老妻的舒服自在感。

「我也餓了。」他開著車,忽然道。

她頓了一頓,側首看過去。「你不是要帶去公司吃嗎?」

而且他是老板,在公司愛什麼時間吃就什麼時間吃,哪像他們這些當員工的,上班時間吃早餐還得偷偷模模……好氣喔!

海家珍忍不住內心陰暗了一下,哼哼。

「我也想趁熱吃。」他嗓音里有著一絲撒嬌和哀怨。

害她一口冰米漿吸到一半差點破功噴出來。

聞鎮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你……咳,那個,專心開車好嗎?」她提醒,但是看他沉穩地掌握著方向盤,在早上的車流中迅速流暢地鑽行著,還能騰出空來對她放電,真覺得有點麻……頭皮和心口都是。

他專注地瞥了一眼前方路況,然後繼續拿深邃期盼的目光看著她。

海家珍只得嘀嘀咕咕地打開他那一袋,撕開了燒餅油條的外裝紙袋,露出面皮烤得金黃酥Q的芝麻燒餅和油條,猶豫了三秒鐘,遞到他嘴邊。

「謝謝我們家的家珍。」聞鎮張口咬了下去,心滿意足幸福洋溢。

「我是『我家』的家珍。」她險些想用剩下的燒餅油條糊他的臉。

就不能一天不撩妹嗎?混蛋!

「哈哈哈哈哈!」他就是喜歡她這種又容易炸毛又容易心軟的模樣。

送海家珍到她公司後,聞鎮微笑地跟她在二樓電梯門說晚上見,等她走出電梯後,他沒有按往「迅猛」樓層的按鍵,反而是回到了一樓。

他得先去辦一件事。

聞鎮驅車到了某市政辦公大樓,該大樓的一級主管已經聞訊急急趕出來接待。

「大少爺……」一級主管態度熱切,在看到聞鎮含蓄深沉的微笑後忙改口,「聞先生,您怎麼親自來了?有事您交代我一聲就好——」

「何叔太客氣了,我就是來辦件私事。」他溫和地道。

何主管自然知道若是簡單的小事,又怎麼需要勞動大少爺親自到場置辦處理,不說老爺子家的特助一通電話就能搞定大部分的事,就是「迅猛」的任何一個組長都能輕易擺平再棘手的難題。

「如果您不嫌棄的話,還是我陪著您吧!」何主管難掩恭敬地道。

他笑笑。「真的沒跟何叔客套,不過就是找貴單位建設科王友達科員聊聊,謝謝他最近『特、別、關、切』我女朋友。」

何主管大驚失色,冷汗都飆出來了。

他底下居然有這麼狗膽包天不知死活……

等等!

何主管頓時臉上堆歡,笑得都快長花兒來了。「大少爺有女朋友了?!」聞鎮嘴角微揚的笑意蕩漾到了眉眼間,還是努力強自平靜淡定。「嗯,有機

會帶她去跟何叔打球。」

「好好好,太好了太好了,也讓她看看大少爺一桿進洞的英姿。」何主管興奮得搓著手,樂不可支。

如果海家珍人在現場,肯定會以為這位常在政令新聞出現的老先生正在大開黃腔……

咳。

「對了,我記得王科員不是已經結婚幾年了嗎?他太太還是個鋼琴家。」雖然平時日理萬機,但王友達的太太實在令人印象深刻,何主管就曾經听過這位鋼琴家好幾次大鬧建設科,懷疑王友達跟同辦公室的女同事搞曖昧。


若不是王友達專業能力不錯,又是高考成績優異才分發到單位的,早就被流放邊疆吃灰塵了。

聞鎮的笑容里多了一分凜冽與嘲諷。「所以我也想深入了解一下,已婚的王科員怎麼會這麼有空檔,工作家庭之余還有時間來『關心』我女朋友……是最近貴單位的業務量比較清閑嗎?」

何主管瑟縮了一下,下一刻馬上嚴肅憤慨道︰「所有公務員應遵守誓言、忠心努力、依法律命令所定,執行職務,更應誠實清廉、謹慎勤勉,不得驕恣貪惰,奢侈放蕩,有損失名譽之行為……大少爺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整肅內部人員風氣!絕不能因少數害群之馬傷害了國家公務人員的形象。」

「何叔果然公正清明。」聞鎮微笑點頭。「對了,我听說北六區的開口標案承辦也是這位王科員……北六區地幅遼闊,想必業務量驚人,王科員能力真好,已經這麼快辦完了一百六十五件懸宕延遲至今的申請案了?」

「……」何主管瞬間只差沒立正站好敬禮,激動鄭重的宣示,「加班!當然必須得加班!民眾的申請案一件都不能漏失!我們絕對、絕對不能愧對百姓們的納稅錢!」

……于是乎,此刻正在建設科辦公位置上的王友達還渾然不知,自己即將一腳踏進加班加到爽(?)的職場生涯。


……以至于過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後,海家珍連同學會上都不曾再見過王友達同學的身影,不過她也不在意就是了。

誰會在乎路人甲啊?

中午午休時間,海家珍正要出去吃飯,忽然接到了電話。

「阿爸,今天沒出海呀?怎麼有空打給我……」海家珍表情從驚喜漸漸變成了古怪。「啥?你現在在台北車站?」

台北車站一向就是馳名天下的交通大迷宮,不要說三百年才北上一次的海冬勇了,就連海家珍自己搭高鐵或台鐵到北車地下樓層要連接捷運站,也得繞好幾圈才能找到正確的方向路線。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向來以征服大海為己任,視陸地都市生活為畏途的阿爸,怎麼會突然沒提前招呼一聲就跑來台北了?

海家珍按捺下滿肚子的疑惑,索性跟經理下午告假,雖然經理臉色很不好看,但看在她算是優良員工,也還有特休假沒休的份上,還是批準了。

海家珍拎著皮包出了大門,看到對著自己笑得異常熱情(諂媚)的大江時,才猛然想起自己應該打通電話或傳個訊息跟聞鎮取消晚餐之約。

「夫家珍小姐要去吃午餐呀?」人高馬大的大江露出一口白牙,笑咪咪探出頭問道。

「我有事回家一趟。」她也笑答。

「有事?」大江看似傻大個兒,反應還是非常敏捷的。「需要幫忙嗎?我馬上打給老板!」

「不不不,不用不用。」她連忙擺手,有些哭笑不得。「謝謝你,大江,但真的沒什麼,我自己可以的。」

傷腦筋,大江和大海這兩個壓根兒不是保安人員,是兩個專門盯梢她的吧?

海家珍很想生氣,但對上大江圓滾滾憨厚的雙眼時,又氣不起來了。

因為她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們的爽朗豪邁,還有對于自己的真誠關懷,其中固然有百分七十是為著他們老板的因素,但是在她沒認識聞鎮前,她跟大江大海也打招呼一、兩年了,還常常交換吃零食跟養寵物的心得呢!

正所謂見面三分情,他們這都是「熟門熟路的老同志」了。

大江听著她的含笑婉拒,猶豫道︰「……噢。」

一種二哈的氣質令人不忍卒睹的撲面而來,海家珍忍住笑,擺擺手就逕自走了。

但她不知道自己前腳剛走,後腳大江就馬上當報馬仔了。

所以當海家珍為了怕海冬勇久等,正打算在路邊攔輛計程車直驅台北車站時,「飯友」的來電響起。

「聞鎮,我剛好想跟你說,我今晚有事不能去吃飯了。」

「你在哪里?」聞鎮渾厚好听的嗓音溫言問。

她愣了愣。「在外面,怎樣?」

「大江說你遇到事情了,」他柔聲問。「我回去接你,你等我十分鐘,我就到。」

「真的不用啦!」

「乖乖等我十分鐘好嗎?」

「……」他的殷切好意讓她有點感動,卻又不自覺地略感焦躁。

「不管你想辦什麼,我都陪你。」

她深呼吸,壓抑下那股奇怪的不自在感,試圖講道理。「聞鎮,我是說真的,我要去辦自己的事,不用你特地陪。」

「但是我不放心,」聞鎮在經過昨晚的「警報」後,對于她任何疑似「疏遠」的舉止言談,更加草木皆兵了。「何況我能扛能打還能當司機,對你一定有用。」

他就是太有用了,所以更加「危險」。

況且她覺得現在局勢已經開始有點不受控了,再讓他和阿爸踫面……這不是亂上加亂嗎?

「听話,嗯?」他聲音溫柔得像。

手機那端傳來的嗓音渾厚性感好听,但這種被以關愛為名的綁手縛腳感,卻讓海家珍心頭的煩躁感更重了。

她已經習慣自由自在像獨行俠的生活,什麼都自理,生活上愛犯懶就犯懶、想旅行說走就走,除了工作之外,逐漸不願受到任何人的管束和過度的關懷與逼近。

聞鎮的出現,確實某種程度上帶給她龍卷風般魔幻迷魅怦然心悸的暈眩滋味,她想,這世上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在正常的狀態下,大約都很難對一個高大健碩英俊挺拔又幽默風趣體貼的男人心生豆*豆*網。反感吧?

而且他真的很男人,很爺們,有著現世已經很缺少的男子氣概,以及對女孩子珍惜呵護的紳士風度。

一個男人同時具備霸道和溫柔,簡直是雙重大殺器。

可是她總是下意識的提醒自己,保持距離!冷靜!

——而現在,她終于知道自己憋著的,迷茫的,卻無法真正模出頭緒來的種種戒備感,除了是因為習慣單身,喜歡單身,也沒打算墜入愛河之外,就是聞鎮不自覺釋放的濃烈威壓感和主導氣勢,強大到令她本能抗拒。

她不要自己變成一個唯男人是從的女人,被一個男人以愛為名豢養束縛約束,告訴她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或是亦步亦趨,或是從頭管到腳。

被疼寵和被圈禁壓根兒是兩回事。

「……怎麼了?」手機彼端,聞鎮心一沉,隱約嗅聞到不對勁。

海家珍沉默,心情很復雜。

「你,生氣了?」他聲音更溫柔小心翼翼,若細辨還能察覺到一絲惶然不安。「是生我的氣?」

他剛剛說錯了什麼?

盡管心里已經有底了,但海家珍同時也唯恐自己這種逆反不舒服的感覺,相較于聞鎮對她的體貼與關心,是不是顯得格外不知好歹,不懂得感恩?

媽的!

她最討厭自己陷入「好女人」思維,把一切的過錯都怪罪到自己頭上,永遠檢討的都是自己,但想要完全率性地放飛自我,認準老娘愛怎樣就怎樣,管別人在那邊喵天喵地喵空氣又辦不到!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自持、就事論事地道︰「聞鎮,我不想要情緒化的亂發脾氣,或是沒心肝的因為你的某些行為就推翻你的好,但是我覺得我有必要表達我的立場和心情。」

「你說。」聞鎮駕車的高大身影僵硬了,筆直地坐挺挺,比被老爺子訓話還要嚴陣以待洗耳恭听。

但心底深處,已經隱隱的茫然和沮喪起來……

追女友真的比獵殺恐怖分子還難。

「我謝謝你這麼關心我,但是我不喜歡被這麼緊迫盯人,就算今天我是你的女朋友,也不代表你想要的,我都得全盤接受。」她慢慢一個字一個字說,盡力不加上個人情緒。「連夫妻,都尚且需要尊重對方有各自的空間和想法、習慣,何況我們兩個只是普通的飯友。」

她這樣說很殘忍,也有被他視為無情冷血動物的心理準備。

在一段長長的安靜凝滯後……

「……抱歉,是我沒有想周全。」聞鎮的嗓音有些沙啞,低沉得近乎低落。

她心髒緩緩地縮緊了,未曾察覺到自己正屏著呼吸,臉上神情透著一種矛盾的釋然和感傷。

釋然的是,以後,他應該就不會想要再追求他了,她也不用糾結的去做選擇。

感傷的是……

她閉上眼,拒絕再去想。

「聞鎮,謝謝你對我這麼好,但是,對不起,」她硬著心腸,握著手機的指節緊繃得泛白。「我想你真的喜歡錯人了,我其實不適合你,我也不是能讓你覺得幸福的那一個女人。」

話說完,她逃避般地再次匆匆道了歉就結束了通話。

然後,手機也沒有再響起。

坐上計程車的海家珍盯著窗外飛快倒退的台北街景,發呆。

三十幾歲的海家珍,也許不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但已經很清楚自己不想要的是什麼。

也許人總會走到某一個階段,因為怕痛,怕危險,怕失去,所以已經缺乏了不顧一切的瘋狂與勇氣。

把自己裹成一個安全的繭,不期待蛻變化成蝴蝶,也就不用面臨注定遇見的風雨,自然也錯過了美好的朝露雲霞。

終歸到底,就是個人選擇而已。

海家珍眼眶微微發澀,此刻心情卻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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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6 00:02: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聞鎮驅車回到公司,他一路上神情冷凝,所經之處人人嚇得貼著牆角不敢動,唯恐稍微喘氣大了點,就會讓老板發現他們的存在。

——老大怎麼了?

——不知道啊!

——是出差不順利嗎?

——怎麼可能?

寬敞的大辦公室里,一個個高大漢子互相擠眉弄眼交換眼神情報,而剛剛上來交班的大江則是蹲在一旁飲水機邊假裝低頭撿東西,冷汗直流。

老板居然這時候回來了?而且還是這樣一張冰冷嚴肅可怕臉?那、那該不會是跟家珍小姐不、不太OK吧?

本來充當喜鵲(實則報馬仔)當得不亦樂乎的大江,此刻卻心虛的眼前一陣陣發黑,總覺得是不是自己好心辦壞事了。

聞鎮目不斜視的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伸手松開了一路上總覺得格外發緊難受的領口扣子,在皮沙發椅上坐了下來,大掌搓揉了下疲憊酸澀的頭臉。

……被家珍小姐討厭了。

繼之而來的,不是傳說中像中了槍一般的心痛,完全沒有那麼夸張和戲劇化,他胸口……只是有一股陌生的、不太舒服的悶絞感現而已。

但初始只有一點點,卻隨著每一次呼吸,那種窒息苦澀的感覺就越發滯重緊縮。

就像對家珍一樣。

他確實,對她並沒有一見鐘情。

一開始只是單純覺得她表面上禮貌好脾性,內心滿滿都是戲,口是心非又嘴硬心軟,他還從沒見過這種女孩子,跟野生的貓一樣看起來萌萌的、又有小小撓人的殺傷力。

但逗她真的很好玩,看著她耳朵羞紅又齜牙咧嘴的炸毛,他就有莫名奇妙的滿足感。

後來他發現和她相處起來很舒服,斗智斗勇也妙趣無窮,她看似端莊有禮平凡無奇,但壓抑隱藏的屬性卻十分有趣又迷人。

她對這個世界和人生表現出一副循規蹈矩,努力當個老好人的樣子,但是骨子里對某些約定俗成的游戲規則,卻總壓抑不住瘋狂吐槽的沖動,然後吐槽完了這個社會之後,回頭順道再狠狠地吐槽自己一把。

他就沒見過比她更愛捅自己刀的……

聞鎮嘴角不自禁上揚,眉眼底的冷凝也被自心口泛涌上來的溫柔消融了。

而且,他也沒見過像她這樣,這麼保護自己卻又同時覺得自己不值得被保護的女孩了。

矛盾、違和得……讓人心疼。

聞鎮不曾跟她說過,他第一次發現自己開始心動了,其實早在吃酒家菜的那個晚上——

有個笑話說︰有一種餓,叫做長輩覺得你餓。

聞鎮身邊周遭,包括堂表姊妹們和女性戰友們在內,若不是嬌滴滴地為了維護身材吃得比小鳥還少,多讓她喝一口湯就跟強灌毒藥似的,就是獨立倨傲的三分鐘掃完戰斗飯,勸她吃慢點還要被投以「真煩」的白眼——哪怕這樣的關懷,是來自于長輩們一片慈愛疼惜的好意。

而那晚,她在席間明明已經吃撐了,已經悄悄松開褲腰帶偷偷搓圓圓的小肚皮,可面對吳老爺子殷勤歡喜地不斷夾菜到她碗里勸食,她還是笑嘻嘻地把老人家夾的菜通通吃光,並且用一口極其可愛的蘭嶼腔閩南語跟老人家交換美食心得。

老人家被她逗笑得前俯後仰,高興得把縱橫酒家菜界的得意秘辛(當年勇)全拿出來海吹了一把,她听得眼楮滾圓,小臉發亮。

聞鎮覺得,老人家幾年前連接受采訪出自傳都沒興趣,那是因為听他說話的那個人不是家珍吧!

她忽閃忽閃干淨真誠的雙眼,真的能讓人心都融化了,更別說她認真扒飯,喜孜孜夾菜吞吃的小模樣……

就是那一剎那,聞鎮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像這樣的媳婦兒,不只長輩會喜歡,他也喜歡啊!

所以,她方才在電話里說的那番話——我想你真的喜歡錯人了,我其實不適合你,我也不是能讓你覺得幸福的那一個女人——完全不成立。

這年頭,不是壞女孩才有人愛,真正的好女孩,更是應該被人們捧在手掌心

好好疼惜的家中珍寶。

「家珍,我就是喜歡你,」他聲音低沉得恍若嘆息,溫柔得不像話。「想讓你給我幸福感那樣的,讓你也感到幸福啊……」

可是,他卻被家珍討厭了……

思及此,聞鎮眼底眉梢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頭頂又開始烏雲密布起來。

「我緊迫盯人?我真的很緊迫盯人嗎?可是喜歡一個人,不就是想時時刻刻

跟她在一起嗎?這樣算緊迫盯人嗎?」

而另一頭的海家珍則是在計程車上努力收拾好了心情,直接殺到台北車站把大海老男兒海冬勇領回家。

才一開門,听到動靜的粉圓就撒嬌地撲上來了。

「喵喵喵喵喵。」阿公阿公阿公……

「哎呀阿公的乖孫啊……」一臉郁悶的海冬勇在看到粉圓的剎那心都快化了,眉開眼笑地抱住這毛茸茸軟嘟嘟的胖粉圓好一頓親唯揉搓。「有沒有想阿公?有沒有想阿公?你縮縮(說說),有沒有想阿公?」

「喵喵喵喵喵喵喵。」

「阿公也好想我們粉圓,都是你馬麻壞壞,不常常帶你回蘭嶼看阿公,阿公給你抓了好多阿立棒棒(達悟語︰飛魚)等你回家吃捏,阿公是不是最好惹?粉圓最愛阿公對不對?對不對?你縮縮(說說),阿公最好了素不素(是不是)?」

「……」海家珍嘴角抽搐。「你們兩個,會不會太夸張了?」

可是阿公和孫女(?)才不鳥她,一個勁兒的親熱。

等到一人一貓終于膩歪完畢,粉圓快樂地叼著阿公從浪跡天涯小包包里拿出來投喂的烤飛魚干,跑去角落里舌忝舌忝咬咬大快朵頤,海冬勇則是抬頭對上女兒審視的目光,下意識心虛起來。

「怎、怎樣?」

「阿爸,您怎麼突然跑來台北了?」海家珍倒一杯出門前沖冷了的麥茶遞過去,「跟我媽吵架了?」

「才、才沒有呢。」海冬勇接過麥茶,皺眉道︰「沒有金牌台啤喔?喝那個才會解渴。」

「白開水要不要?」海家珍挑眉。

海冬勇瑟縮了一下,嘀咕道︰「麥茶就麥茶……阿珍,有吃的嗎?我肚子餓了捏。」

海家珍嘆了口氣,也不忙著追問,起身去煮了一鍋湯面,還開了罐廣達香肉醬,挖一匙拌進去。

肉醬獨特的香味在熱湯中翻騰彌漫開來,就算搭配著簡單的小白菜、貢丸、蝦餃、雞蛋、面條,也能瞬間化身平民美食,令人不禁食指大動。

海冬勇拎著小鍋子唏哩呼嚕吃將起來,海家珍也端著自己那碗面挨著老爸邊上慢慢吃,盡管心里帶著疑惑,卻還是忍不住開心。

她都三個月沒回蘭嶼了,真的很想阿爸媽媽和哥哥……

「阿爸,您難得來台北,多住一陣子吧。」她笑嘻嘻道。

「好喔好喔。」海冬勇樂呵呵,然後不知道又聯想到了什麼,手上筷子氣呼呼地把碗底的貢丸捅了個對穿。「我要住到過年才要回去!」

「……你確定?」她差點被嘴里的面條嗆到,吃驚地望向阿爸。

「你不歡迎阿爸嗎?」海冬勇扁嘴,看起來快要哭了。

——肯定是夫妻吵架了。

海家珍又好氣又好笑,趕緊安慰老人家脆弱受傷的小心靈。「哪會,阿爸想跟我住多久我都歡迎。」

海冬勇「破涕為笑」。「還是女兒最貼心了呵呵呵,不像你哥那個神經大條的不肖子,哼,果然生兒子沒效啦。」

怎麼連哥哥都攪和進去了?難道這不是夫妻吵架,還是家庭戰爭?

「阿爸,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次你媽媽不來跟我道歉,我過年也不要回去!」海冬勇氣鼓鼓的。

海家珍看著面前這個幼稚老男孩,又有撫額的沖動。

海冬勇自顧自生悶氣,吃完面以後又去找粉圓討安慰了。

海家珍只得先幫忙把行李袋收置好,然後開始布置出老人家睡的地方。

海冬勇不習慣睡軟床,所以她翻出了一張摺疊式的椰棕床墊鋪在小客廳另一頭,裝了一套干淨的新枕頭被子堆放在上頭,還搬來了個小茶幾給阿爸放手機、老花眼鏡等雜物用。

她興沖沖地對單人沙發座上正在擔貓的海冬勇道︰「阿爸,我們等一下一起去大賣場買東西吧,您不是愛吃萬巒豬腳嗎?附近有一間很好吃喔,我們去買兩只回來啃。」

「然後金牌台啤來一手。」海冬勇眼楮一亮。「吃豬腳就是要配金牌台啤。」

「……」到底是對金牌台啤有多執著啊?

「阿珍晚上陪阿爸喝幾杯蛤!」海冬勇話剛說完,又扁了嘴。「啊,不過你這酒量不行溜。」

海家珍太陽穴又有突突抽跳的跡象。

父女倆後來還是一起出去大采購,海冬勇左手拎了一手六瓶的台啤,右手提了大購物袋,海家珍則是拎著一袋子外帶的萬巒褚腳,自己買了一杯特大無糖去冰的桂花烏龍茶。

豬腳要吃,肥也要減。

回到家後,海冬勇舒舒服服地坐在地上看日本摔角頻道,海家珍在小廚房里洗洗切切,為晚餐做準備。

她在炖竹筍玉米蛤圳湯的當兒,偷偷Line了哥哥。

哥,爸媽是吵架了嗎?

海哥哥的回覆來得很快——

啊你怎麼知道?媽媽打給你哦?

阿爸在我這里。

海哥哥火速傳了個「震驚」的貼圖。

啥毀?

你不知道阿爸上台北?

我以為他去椰油村找石頭叔喝酒咧。海哥哥下一句傳了個「嚇到吃手手」的貼圖。

海家珍差點笑來,指尖輕點——

他們為什麼吵架呀?她頓了一下,有點心虛。不是為了我們倆一個還不娶一個還不嫁的原因吧?

爸媽其實都還滿豁達的,一直以來就沒有催婚的意識,所以當她的同學們開始面臨被迫相親的痛苦時,她還能在外頭自由自在的浪咳,逍遙。

從以前到現在,對她而言最大的壓力都是來自于社會氛圍,而不是父母的期待,對此,她真是深深感謝老天爺給她一對這麼可愛瀟灑的父母。

不是啦。海哥哥傳了個「嘆氣」貼圖,是媽媽生氣阿爸管東管西的,還管到她跟美麗阿姨她們又去唱卡拉OK,說阿爸是不是更年期到了,然後阿爸說媽媽是不是嫌棄他人老珠黃了……

「……」海家珍一時無言以對。

貼圖魔人的海哥哥又丟來了一個「鵝的天公伯啊」的跪下圖,然後補了一句

看他們這樣,誰還敢結婚啊?

海家珍不知道為什麼很想笑,偷偷瞄了邊喝啤酒邊嚼花生,激動地隨著電視螢幕中摔角大漢們的動作揮舞手勢的阿爸……

所以說,上吊也要喘口氣……呃,不是,是婚姻生活再甜蜜,還是會需要偶爾有私人空間,去享受一下單身生活的快樂啊!

一直以來,媽媽和美麗阿姨、秀娟阿姨去唱唱卡拉OK,阿爸和石頭叔他們去大樹下喝酒聊天,都是這樣配合得剛剛好。

可是他們往常的默契,怎麼這次不管用了?就為了這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到要離家出走?

果不其然,海家珍還沒問出疑惑,海哥哥已經自動爆料了。

你還記得家明叔叔嗎?

家明叔叔?她眨眨眼,印象很深刻。是媽媽跟美麗阿姨她們國中時代的校草、代號蘭嶼白馬王子的那一個家明叔叔嗎?

家明叔叔是她們口中永遠的白月光,高嶺之花,可惜國中畢業後就到美國去了。

嘿啊,就是那個號稱全蘭嶼五十五到五十八歲之間(當年的國一到國三)男人們的全民公敵——家明叔叔,他從美國退休回來蘭嶼探觀兼度假,厚,那天消息一出,你是沒看到擠在碼頭接船的阿姨們啊——我看那個陣仗跟電視上那些粉絲在迎接男神沒兩樣,轟動的咧!

哇塞哇塞!

海家珍兩眼發光,笑得好不猥瑣……咳,是驚奇,指尖點點如飛——

怎麼樣怎麼樣?你有看到家明叔叔嗎?是不是真的跟媽媽和阿姨們說的那麼帥翻天?

Line那頭的海哥哥已讀不回了三十秒。

就在海家珍以為哥哥是在組織語言,要向她感嘆昔日翩翩美少年在經過數十年的時光摧殘後,果然已經不敵歲月是把殺褚刀這句至理名言,忽然一張照片從海哥哥那一端咻地蹦了出來。

海家珍低頭盯著那張照片,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驚嘆——

哎喲,你傳費翔美大叔的照片過來,是暗示我,家明叔叔俊美不減當年嗎?

……我傳的就是家明叔叔的照片,碼頭當天現場照,無修圖。

海家珍嘶地倒抽了一口氣。

——什麼?媽媽跟費翔是同班同學?!

海哥哥在Line那頭甩了張「你褚啊!」的貼圖,沒好氣地回道——

家明叔叔長得跟費翔那麼像,就算年過半百了,你說還帥不帥?

帥?????海家珍回傳的字都自動蕩漾了。

她忍不住又偷瞟了客廳那頭高壯黝黑腰間圓、正在抓肚皮的阿爸……欸,自家阿爸是也沒有不帥啦!

不過跟費……家明叔叔一比,當然……嗯……

尤其那還是媽媽跟美麗阿姨們的少女時代,是青春里永遠不褪色的詩篇呀!

海家珍完全可以理解媽媽的心情,就像對男人而言,多半也都有過自己青蔥少年時仰慕的夢中情人,心頭上的那顆朱砂痣。

只不過家明叔叔殺傷力實在太強大了,阿爸和同年紀的叔叔們瞬間被打得落花流水、橫掃千軍……也挺慘的。

總之,阿爸就是在吃醋啦。海哥哥總結。

唉,那我明白了。海家珍同情地瞄了瞄阿爸一眼,決定這陣子對老人家再好一點,豬腳任意啃,粉圓隨便擔。媽媽呢?

剛剛在院子邊補網的時候邊罵阿爸幼稚鬼,幼稚園沒畢業是不是?海哥哥覺得自家媽媽好像也沒有成熟到哪里去。不用管他們啦,最多三天兩個人就復合了。

——「復合」是這樣用的嗎?

不過海哥哥沒有再丟一長串貼圖來炮轟自己,她已經很滿足了,所以結束Line的對話後,海家珍也放下了心中大石,開始專心煮起晚飯。

手機擱在邊上,海家珍沒發現自己隔幾分鐘就不自覺地掃過一眼,等到終于發現自己的異狀時,頓時對自己大大惱火了起來。

既然自己不想受束縛,也沒打算耽誤人家,都斬釘截鐵把話講清楚了,就別還在那邊膩膩答答的,搞個屁憂郁愧疚啊!

海家珍!別當矯情的妖艷賤貨!正經一點!

她氣憤地對著自己手上的萬巒豬腳狠狠一剁!

嚇得客廳那頭的一老人一胖貓同時驚愕地望過來——

「沒事沒事。」她切萬巒褚腳的動作趕緊放輕了一點。

海冬勇小小聲對竄到自己身邊求安慰求撫模的粉圓道︰「粉圓啊,你馬麻是不是失戀了?這麼陰陽怪氣的……咦?不對啊,你馬麻連男朋友都沒有哩,真口憐……」

「……」小廚房那頭的海家珍。

——八坪的套房是能有多小,會小到听不見您這位「阿公」跟「孫女」的悄悄話啊?!

晚間,「W」PUB辦公室內,聞鋅跟小媳婦一樣坐在黃花梨木太師椅上,看著上首坐在自己位子上的大哥在泡茶。

面無表情的大哥更可怕了……

武夷山大紅袍在大哥的手下沖得煞氣騰騰,好像干完了這杯就要上陣殺敵了。

「那個,大哥……」聞鋅鼓起勇氣開口。

我的茶和茶具——尤其我本人——是無辜的啊啊啊啊!

「嗯?」聞鎮抬眼,目光中的冷意和一絲破天荒的躁郁讓人更加心驚膽戰。

聞鋅背脊發涼,忙往嘴邊做了個拉上拉的手勢。

大紅袍獨特的香味飄散開來,聞鎮慢慢啜飲了一口,再一口……

聞鋅如坐針氈。

「阿鋅,我很煩人嗎?」良久後,聞鎮終于開口了。

「欸?」

「你也覺得我很煩人?」他黑眸電光一閃。

「沒沒沒……」聞鋅哆嗦著忙表忠心,一頓彩虹屁狂吹。「大哥英姿豪邁氣吞山河光明磊落有萬夫不當之勇,是男人中的男人,好漢中的好漢,又怎麼可能會是那種黏TT又怕討不到老婆的痴漢呢?」

……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怎麼大哥好像表情更難看了?

聞鎮突然站了起來,一百九十幾的身高如泰山壓頂萬鈞之勢而來,聞鋅當下就想逃,可惜嚇得手腳不听使喚,只能瑟瑟發抖地繼續龜縮在椅子里。

「你未來的大嫂說我緊迫盯人,沒有給她空間。」聞鎮卻是在弟弟身邊坐了下來,寬肩有些垮下來,凌厲懾人的氣勢一收,隱隱沮喪地道︰「不都說烈女怕纏郎嗎?」

可是他被喜歡的女孩子討厭了,更絕望的是他壓根兒不知道該怎麼樣讓她收回拒絕,重新接受自己……至少能先恢復飯友的關系也好。

就是因為在乎,所以才會進退維谷,生怕自己再一頓猛攻,又會令她生起更大的反感。

聞鎮從來沒有嘗過這種束手無策的挫敗感。

聞鋅萬萬沒想到,偷偷流傳在家族小輩中的驚天秘聞大八卦就這樣在大哥口中得到了證實,忍不住瞪大了眼,俊美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呆蠢。

「大、大哥,是真的呀?真的有『未來大嫂』這個人?」

「對。」他斬釘截鐵地頷首。

「大哥,你們交往多久了?」

「我們……」聞鎮避開「交往」這個捅心詞,含糊道︰「一個月。」

「……」聞鋅目瞪口呆。

才一個月?這算哪門子交往?一個月就非卿不娶了?大哥這是跟他開玩笑吧吧吧?

聞鋅都驚到要大舌頭了。

「你那是什麼眼神?」聞鎮現在很敏感,危險地眯起眼。

「我就是覺得……太意外了。」聞鋅話說得結結巴巴。

大哥可是全家族和圈子里出了名的強悍鋼鐵直男,名媛們個個垂涎大哥的矯健性感(?)和美色權勢,可通常若不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就是出師未捷就先被打槍。

幾年前他們私下還偷偷開了賭盤,賭大哥什麼時候能動了凡心願意娶老婆,賭金都押到布加迪威龍和私人游艇那麼高了,但最後還是通通「流標」。

連二叔都開始考慮要不要給大哥下迷藥,迷倒之後叫醫生來取精,只希望能有個金孫可抱。

當然,最後計劃還是沒能施行,因為應了外國那個童話諺語——

由哪只老鼠去貓咪身上掛鈴鐺?

當真惹火了大哥,就是二叔這個老爸恐怕都得躲到私人小島避風頭去,等兒子氣消了才敢回家。

至于老爺子……老爺子最疼大哥了,疼到連催婚催生都舍不得,只敢在旁邊偷偷暗示自己九十大壽的時候希望抱重孫,簡直羨慕死了他們這票老是被罵「不中用」的小弟。

總之跟大哥比,他們聞家其余的男丁好像通通是從垃圾回收站撿回來的,說多了都是淚啊。

現在可好了,沒想到大哥也有吃癖的一天,嘿嘿嘿嘿嘿。

聞鋅震驚愕然的表情漸漸變成了隱藏版的幸災樂禍……

「听到我被你未來大嫂嫌棄煩人,很好笑是嗎?」聞鎮利眸掃了他一眼,話自齒縫中迸出。

「當然不是!」聞鋅心一突,連忙拿出同仇敵像、義憤填膺的做派來。「我是替大哥你抱不平啊!我說這未來大嫂未免也太……太有『個性』了吧,居然這麼不給大哥面子——」

聞鎮眼神溫柔了起來。「我就喜歡她這麼有個性。」

聞鋅一噎,幸虧自己還沒來得及說出後面那句——這麼不識好歹,大哥你干脆換一個,嘔死她!

不過大哥向來看中的東西,做下的決定就會一意貫徹到底,听說從小就是這種脾氣,所以家里原本希望他從政從商,他卻偏偏要從軍,而且還是遠走國外接受最嚴苛危險的秘密訓練。

二嬸因為這樣哭了好幾個月,最後依然只能乖乖接受現實。

十年後大哥終于光榮退役回國了,老爺子深感驕傲之余,甚至親手去放了鞭炮迎接他最得意的大孫子。

……咳,其實聞鋅他們一狗票弟弟妹妹也是超級以有這個大哥為榮,他都不好意思承認當天他也感動哭了呢。

所以坦白說,這位「未來大嫂」竟然真的敢嫌棄他家大哥,這點還是讓聞鋅內心深處很是不爽的。

什麼眼光啊這是?像大哥這樣的條件,想娶什麼樣的老婆沒有?連歐洲某國的公主和某國總統女兒都頻頻示好,要不是大哥這鋼鐵直男那根關于愛情的筋根本就沒開竅,恐怕早就膝下兒女成群了好嗎?

那位小姐能被大哥看上可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她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到底是哪來的底氣敢嫌棄挑剔?

聞鋅俊美的神情有一絲陰沉。

「你平常都怎麼哄女孩子的?」聞鎮突然問。

「我?」聞鋅回過神來,話不經大腦月兌口而出︰「你弟我哪里需要哄女孩子,多的是女孩子來哄我才對!」

「……」聞鎮表情更可怕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其實哄女孩子很簡單,女孩子就是喜歡禮物,越貴重越漂亮的越好。」終于嗅聞到危險的聞鋅冷汗都嚇出來了,忙改口道,「大哥你就送她鑽石項名牌包什麼的『包』治百病嘛!」

「你確定?」聞鎮面露懷疑。

在他的教戰攻略(言情小說)里,這通常是目中無人、自以為是的炮灰男配才會干的事。

這不靠譜的小堂弟該不會是在亂支招吧?

「大哥,你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聞鋅叫了起來。「再怎麼說,我好歹也是圈子里鼎鼎大名的鋅少,你去問問,那些個名媛啦明星啦,哪個抵擋得了我鋅少的魅力?又有哪個不拜倒在我西裝褲下?」

「我家家珍走的才不是那種媚俗路線。」聞鎮上下打量小堂弟,濃眉皺得比什麼都緊,鄙夷道︰「而且她眼光也沒那麼差,會看上你這種空心大老館。」

平白無故再度膝蓋中箭的聞鋅不敢記恨自家大哥,倒是把這位「未來大嫂」在心里的記仇小本本上又給添上一筆。

眼姓!沒角度!沒品味!

「大哥,女孩子最喜歡男人表現出在乎她了。你沒听過嗎?世界上沒有一個名牌包搞不定的女人,如果一個不行,那就一整個專櫃的包!」聞鋅憤慨地一拍大腿。「不信你去googIe!」

「……」聞鎮難得啞口無言。

總覺得哪里怪怪的,若是往常,他其實也瞧不上小堂弟這種凡事一擲千金就能解決一切的風流大少範兒,但無可否認的是,若論如何討女孩子歡心這點,在花叢中「身經百戰」的小堂弟應該還是比他有經驗多多了。

如果言小霸總的路線走不通了,那……或許……可能……還是听取一下實戰專家的意見?

他沉吟許久,想了想眼下好像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同意。

不是不曾想過去求教阿定和老頌,但考慮到他們血淚和劣跡斑斑的求愛史……還是算了。

在軍隊里久了,干什麼事情都習慣一擊必中,他沒辦法忍受自己拖拖拉拉,三五年內還沒能把喜歡的女人圈回家。

效率何在?!

「大善!」聞鋅見大哥居然信服了,樂得一秒變電影「赤壁」里的諸葛‧金城武‧亮,欣慰地撫掌微笑,只差沒捋須了。「還有一招橫掃千嬌的必殺技,大哥要不也試上一試?」

「什麼必殺技?」看小堂弟搖頭晃腦裝模作怪的死樣子,聞鎮強捺著想要罰他伏地挺身一百次的沖動。

「未來大嫂不是嫌你都不給她空間嗎?」聞鋅扮軍師扮上癮了,一手摩寧著下巴,目光幽深。「那就晾一晾她,你別常常出現在她面前,時間久了她就會反過來開始想念你,不習慣沒有你在她身邊的日子,等到她自己坐不住了……哼哼,到時候還不是大哥想怎樣就怎樣嗎?」

「……你、確、定?」聞鎮臉上懷疑之色更重。

他這次去克羅埃西亞快兩個禮拜,也沒見家珍主動傳訊息給他,表達思念之意什麼什麼的……

聞鎮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那只沒心沒肺的小黑足貓,要一下子野放(?)回去,不是三兩下就更加樂不思蜀地把他忘個一干二淨了?

「這個不好,換一招。」聞鎮二話不說立刻打死諸葛‧聞鋅‧亮的錦囊妙計。

聞鋅卡住,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大哥你、你……」

連稍微冷落一下都不肯,這是多在乎,多害怕失去對方啊?

對聞鋅而言,「未來大嫂」一詞不過是口頭上喊喊,既然是「未來」,那就是有可能不會來,不確定因素大過確定因素的那種,可顯然對大哥來說,著重的是這個詞里面的「大嫂」二字上。

——這還是他印象中鐵血鋼骨、殺伐決斷的大哥嗎?那個女孩子到底給大哥下了什麼蠱啊?

不行不行,事態嚴重,不能再這樣放任下去了。

這年頭,花樣百出的女孩子他見多了,大哥是聞家下一代的家主,又是他們這一輩最頂尖杰出的老大,雖然處處都強,可是在感情面前就是一個小白,他得好好保護自家大哥不受傷害才行。

聞鋅目光銳利狠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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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6 00:03: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隔日,海家珍才起床刷牙洗臉完,桌上已經擺著熱騰騰的一鍋地瓜稀飯和烤得金黃噴香的飛魚干,煎荷包蛋淋上一點醬油,還有一小碟老爸從蘭嶼帶來的腌醬菜。

唔,好幸福。

她滿臉感動地迫不及待抱了兩個碗到桌邊,看著老爸——

「阿爸,我支持您住到過年才回去。」

「好喔好喔!」海冬勇得意洋洋地哼哼。「也讓你媽媽知道,我還是很有人氣的,我還有寶貝女兒可以投靠,她不稀罕我這個老公,我們家阿珍仔可稀罕我這個阿爸了!」

海家珍一怔,吞了口口水。

等等,她只是單純做一下情感表達,並沒有要上升到政治立場的站隊啊!

「昨晚我打電話給你阿水叔,他說早上要從桃園開車來載我去大溪老街玩,你要不要吃大溪豆干?阿爸幫你買回來。」海冬勇眉開眼笑地道,「中午說要去石門水庫吃活魚三吃,如果你不是要上班,阿爸就揪你一起去了。」

看阿爸這副放飛自我的歡快模樣,哪里像是跟老婆吵架?根本是小朋友逮到機會跑出來遠足吧?

她忍住笑。「咳,阿爸,你多吃多玩一點,幫我買幾包沙茶口味的酒豆干回來就好,我們晚上看電視配茶吃。」

原來她吃貨的本性就是遺傳到阿爸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包在阿爸身上。」海冬勇突然想起,又起身去翻了翻自己的旅行袋,掏出一大袋真空包裝的飛魚干。「對了,阿爸這次有帶咱們家自己曬的飛魚干,給你拿去送長官同事朋友連絡一下感情,這個健康又好吃,純天然捏,那個抹上去的海鹽還是你媽媽跟我曬的喔。」

嘖嘖,听听語氣里這曬恩愛的味道啊……海家珍早餐還沒開吃就先被喂了一把狗糧。

看來別說住到過年,她懷疑阿爸能撐到這個禮拜天就已經偷笑了。

吃完早餐,海家珍拎著那一袋私房飛魚干出門,走到巷口的時候她本能心髒重重一跳——

而巷口空蕩蕩,沒有熟悉的人和車。

她說不上來松口氣還是別的什麼,但腳步一頓後,又隨即堅定地往前走。

這樣很好,對他和對自己都是。

不可能適合做夫妻,又不能單純當朋友,那麼就不用虛擲歲月去互相牽絆一段注定會受傷的關系。

捷運上,海家珍幸運地有位子坐,她盯著懷里那袋真空包裝的飛魚干良久,心里猶豫掙扎好半天。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很感謝聞鎮曾經帶她去吃了兩頓這麼美味豐盛的晚餐,也讓她感受到兩家不同餐館的傳奇和故事,度過了很美好有趣的兩個吃聊夜晚。

這年頭曾經能有個在一起時,會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的朋友,何其太難。

唉,所以……買賣不成仁義在吧?

海家珍最後還是在出捷運站前,在里面的轉角咖啡館點了杯咖啡,坐在小圓桌邊,掏出筆記本撕了張下來,匆匆寫了幾行字,而後摺疊起來放進了那袋私房飛魚干里。

一到公司大門前,她看到對自己睜大雙眼的大江,還沒等他嚷嚷什麼,就把那袋真空包裝飛魚干全塞了過去。

「幫我轉交給你老板,謝謝啊。」

大江又驚又喜。「家珍小姐」

「咳,」她清了清喉嚨。「別多想,就只是給他的謝禮,也謝謝你幫我這個忙。」

「家珍小姐,不如還是你自己拿給我老板,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好嗎?」大江腦子靈光一閃,滿眼期盼。

「不好。」她微笑,毫不考慮地打槍。

「嗚,家珍小姐不要醬啦……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們老大回到公司那個臉……好可怕……」大江一臉哭唧唧。「我上次跟你聊天不小心說溜嘴,拆穿了老大這個老板的身分,我都沒敢讓他知道,然後昨天我又大嘴巴講了你的事,害你們吵架我都想自盡以謝天下了嗚嗚嗚。」

海家珍又好氣又好笑。「大江同學,有必要這麼夸張嗎?」

說到身分泄漏這回事,那是在聞鎮去克羅埃西亞出差不知道是第幾天吧,大江有可能是怕她時間久了,把聞某人給忘得一干二淨,所以每天她上下班經過崗哨(?)的時候,只要是他當班,就會有意無意地幫忙刷刷存在感,然後這麼一刷二刷三刷的,就讓聞鎮露餡了。

在得知聞鎮居然身分如此……顯赫的當下,她心中有種「果然如此」的恍然大悟感,也更加堅定了跟這種人只單純當飯友最安全。

既然無所求也無所謂,那麼身分貴不貴重,豪不豪門,都是他家的事,她也不用有什麼壓力。

習慣了一人飽全家不餓的小資生活,海家珍很快就將他「身分非同小可」這件事拋諸腦後了。

「就是有必要這麼夸張!」大江哭喪著臉對著她。

「算了,那我也不讓你為難了。」她朝他伸手。「沒關系,我再自己請快遞送好了。」

收件地址和送件地址就在同一棟辦公大樓,快遞公司收到她這件訂單,可能會以為遇到錢太多的神經病了吧?

「不不不!我來我來!」大江抱緊了懷里的飛魚干。

她回以微笑,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包水果口味的棒棒糖遞給他。「謝禮。」

「不用不用……」

「客氣啥呀,拿去!」

大江眨巴著眼楮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那頭,低頭看了懷里的那袋「禮物」,興奮了起來。

好消息好消息啊!

五分鐘後,那袋飛魚干已經被恭恭敬敬地擺放在聞鎮的辦公桌上。

而一大早就到公司專屬的拳擊場痛快地打了一場的聞鎮沖完澡後,換上黑色軍式運動服,冷峻陽剛的臉龐顯得深沉肅然,緩步自專屬休息室走向辦公室,修長大手迅速輸入一連串要求,給手機彼端那位歐洲皇室特約珠寶設計師。

要使用Fancy  Vivid  Yellow(艷彩黃)等級的珍貴黃鑽,搭配極為稀少的戈壁墨玉……他希望這條項獨樹一幟、天下無雙,設計風格是簡潔中透著精靈,細致里帶著灑月兌的味道。

他從昨天下午沉郁到了今天早上的臉色,漸漸溫柔回暖起來,想起了這份禮物的「主人」,嘴角也不禁高高上揚。

唉,怎麼辦?

明明被打槍、被發好人卡了,但他只要一想到家珍小姐,心髒就像泡在了由野莓果和蜂蜜釀成的南法農家私房酒里一樣,一陣陣抵擋不住的酸甜柔軟醺然……就是不爭氣的喜歡,就是沒骨氣的發暈。

這是命中的劫數吧!

聞鎮嘆了一口氣,可就連嘆氣都覺得隱隱的高興。

他活到三十幾歲以來,還從沒有嘗過這種忽喜忽憂、患得患失的滋味,這感覺太他媽的……奇妙了。

聞鎮現在有點後悔,當年太早嘲笑阿定和老頌了,原來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再精明的男人都會石一尢掉。

原來,能冷靜理智置身事外,也只是因為還沒有遇到那一個人……

他目光一凝,蹙眉看向自己桌上那包物事——這什麼?

聞鎮打開了袋子,一頭霧水地發現是一包包真空包裝的飛魚干……等等,飛魚……

他強抑狂喜,小心翼翼地將真空包裝的飛魚干一包包取出,疊放在右手邊那一堆總價值過億的合約書上,終于在里頭發現了一張紙,上頭娟秀又自成風骨的筆跡簡短地寫著——

聞鎮︰

謝謝你,曾經一起當飯友的日子很開心,祝福你以後能收獲屬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海家珍

聞鎮簡直被氣笑了,可緊盯著紙條的一雙銳利鷹眸卻更加亮得驚人。

「……晚了。」半晌後,他低聲開口,「光祝福我沒意思,得跟我一起幸福才有誠意啊,家珍小姐。」

他已經決定把海家的家珍,變成他聞家的家珍,所以無論從她手上發出再多張的好人卡,在他這邊都只會做無效認定。

聞鎮眸中又燃起熊熊斗志,笑得意味深長。

話說,這些看起來明顯不是市售真空包裝的飛魚干……

他敏銳地嗅聞到了什麼苗頭,心念一動。

海家珍趕在八點五十五分打卡,跟鄰桌同事互道一聲早安,才剛坐下來打開電腦,登入公司的物流管理系統,就听到喀喀喀高跟鞋急促快步而來的刺耳聲。

這腳步聲熟悉的讓人心驚……

幾乎是全辦公室所有同仁瞬間屏氣凝神繃緊神經,戰戰兢兢地埋首桌案前表示自己很忙很忙很忙,連一秒都不曾也不敢浪費公司的時間和金錢。

這一切老練本能的快速反應都因為怪獸……欸,是經理來了!

「海家珍!」邵經理停在她面前,一大早就全妝打扮的風韻猶存臉龐此刻卻難掩歲月和尖酸刻薄的痕跡,怒斥道︰「你終于想到要上班了嗎?」

她一愣。

「知不知道你臨時請假給公司和客戶造成多大的困擾?公司的同事也沒有義務幫你擦,你都幾歲的人了,難道連職業道德有多重要都不懂嗎?」邵經理食指那紅艷的美甲幾乎戳到她額頭上去。

她昨天明明請假了,經理也明明準假了,現在這是在演哪一出?

全公司都知道他們部門經理喜怒無常的性格,但她工作能力強,還是總經理的遠房親戚,所以就算經常因為個人情緒的關系在公司亂發飆,下屬們也只能默默忍了。

反正,這年頭又有哪份工作是事事順利不受氣的?

海家珍雙頰瞬間發燙了起來,強抑著難堪和羞窘感站了起來,努力忽略胸口竄出的怒氣,口氣歉然地道︰「經理,真的很抱歉,我昨天臨時告假確實很不恰當,以後有事的話會盡量提前安排特休,以不影響公司的業務為——」

「還以後有事?你怎麼那麼多事?」邵經理蠻橫地打斷她的話,冷笑道︰「搞清楚,你到公司是來上班的,公司付你薪水,不是給你三天兩頭請假的,要是事情那麼多,干脆回家當大小姐算了,要不隨便找個長期飯票,叫老公養你,你就不用勉強自己出來討生活了。」

這下不只海家珍,連旁邊的同事們臉色都不好看。

邵經理這陣子和老公幾乎天天吵架,一到公司來就發泄在員工身上,可是往常還只是針對工作上的事項刁難,今天居然開始人身攻擊。

海家珍深吸了一口氣。「抱歉,我下次會注意的。」

「還有下次?」邵經理完全是無理取鬧了,越罵越起勁,嘲諷地反問,「你這麼不負責任,公司以後敢把重要的任務交代給你嗎?難怪被客戶投訴,而且我還听有同事說你特別不合群,一點同事愛都沒有——」

「哪位客戶?哪個同事?」

邵經理一滯,顯然沒想到海家珍敢反問自己。「你……」

海家珍越生氣就越平靜。「報告經理,我負責的客戶群都有我的私人手機號碼,如果當真是非我處理不可的重要緊急事件,客戶都能第一時間連絡到我,但昨天下午到晚上我完全沒有接到任何一通工作上的電話,無論是來自公司還是客戶,所以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位客戶對我的服務感到不滿意,我深入了解後自然會跟客戶好好賠禮。」

「你這是在質問我嗎?」邵經理惱羞成怒地炸了,咄咄逼人道︰「明明就是自己做錯事了,你還有理?」

「我不敢質問經理,我只是很誠心地向您請教,究竟是哪位客戶和哪個同事對我有意見,我也好深刻地反省檢討自己。」海家珍神態很謙恭,但語氣里已隱隱有了一絲冷意。

她自認進公司以來,雖然沒有巨大貢獻,但也很努力發揮自己小螺絲釘的本分,分配到手頭上的工作也都認真完成,和客戶方面的聯系更是盡心盡力,至今還從未被客訴過。

領多少錢做多少事,她從來沒有對不起這份薪水過。

邵經理被堵得心頭發悶,當著全辦公室下屬眾目睽睽,越發下不了台,怒氣也越發旺盛飆升,喝斥道︰「海家珍,這就是你對上司的態度嗎?」

「經理,我的態度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嗎?」海家珍面上故意更加懇切。

「我是很誠心向您請教的。」

邵經理好像吞了顆生雞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是遷怒?

因為昨天就在批準完海家珍的假之後,她就接到了丈夫的來電,提出要分居彼此冷靜一段時間的要求,這對她來說不啻晴天霹靂的打擊。

自己從小到大都是資優生,出身好,又是國外名校留學回來,在知名的倉儲物流管理公司身居高位,丈夫更是金融業的高管,她一直以來都是人人艷羨的人生勝利組。

可是自從孩子出生,公事家事卻繁雜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她想要繼續下了班還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丈夫出去應酬,听著旁人贊嘆地說她丈夫真是三生有幸,娶到她這樣美麗又能干的賢內助,但是丈夫只要她把孩子顧好,別讓安親班的車子送孩子回到家,卻每每找不到父母。

憑什麼?憑什麼都是她犧牲?孩子是她一個人的嗎?

邵經理痛恨自己不是個完美的母親,更痛恨丈夫只把她定位成一個母親……他能做的,自己可是做得比他更好,他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關系,有可能爬升得那麼快嗎?

現在就連公司一個小小的員工都敢質疑她這個上司……是不是她平常對他們太好,好到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就算她今天確實是遷怒了,把私人情緒發泄在員工身上,那又如何?她是上司,上司永遠是對的,海家珍如果還想領這份薪水,就得接受職場上強者說了算的鐵則。

邵經理眼神冷了下來。「既然你知道自己有所不足,也別說我這個經理不給你改過和表現的機會,高雄港國際物流那一區的所有廠商歷年來進出貨資料,還有未來五年市場成長分析的甘特圖,明天早上以前整理出一份來給我。」

海家珍沉默了幾秒,緊握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內。

高雄港國際物流一區有三百多家廠商,十年來進出貨資料和未來五年市場成長分析的甘特圖,就是給一個團隊小組,恐怕也得連續趕個七天七夜才有可能完成,邵經理卻要她一個人明天早上之前就交出這份報告?

邵經理目光閃動著「我就是要整你,你又奈我何」的惡意光芒,下巴高高昂起,抱臂冷冷一笑。

有那麼一剎那,海家珍真想沖動的捋下一句——

媽的老娘不干了!

可是海家珍還是硬生生忍住了,想到蘭嶼的家人,想到她的房租,帳單,生活費,保險和每月定存……以及粉圓。

別沖動,別跟月薪四萬多台幣過不去。

她深深地、深深地再深吸了一口氣,對上邵經理挑釁的眼神,「好,我知道了。」

「我不急,明天早上九點整給我就好。」邵經理惡意滿滿道。

「……好。」

見海家珍微微發白有點僵硬的臉色,邵經理堵在胸口那郁悶暴躁感消失了大半,看到有人比自己不好過,她心底就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等邵經理高跟鞋一轉,又趾高氣昂地回了自己的經理辦公室,門板甩上的那一瞬間,偌大的辦公室霎時又恢復了生氣……

有幾個要好的同事已經忍不住撲上來安慰海家珍了。

「家珍,你別擔心,我們幫你。」

「對啊對啊,我們大家一人幫著做一些,進度就快多了。」

「經理應該又是跟老公吵架了,她昨天也罵過我是廢物,你千萬別把她剛剛說的話放在心上啊!」

「謝謝你們……」海家珍環顧著眼前七八個熱情善意的同事,感動的眼淚都快滾出來了。

「你們這樣……不好吧?」一個怯怯的嬌女敕嗓音突兀地夾雜在其中響起,被眾人齊齊瞪過去,就扁起小嘴像是要哭了。

「許麗陽,又有你什麼事了?」鄰桌女同事拍案而起。

「我、我……我只是覺得你們這樣陽奉陰違,違反經理的意思……這樣不太好,」許麗陽咬著豐潤誘人的下唇,楚楚可憐小白兔般地顫抖。「萬一被經理發現了怎麼辦?我也是為了大家好……」

「閉上你的大嘴巴就好。」一個女同事冷冷地補刀。

許麗陽這下真的眼圈紅了,「我真心是為了大家著想,你們怎麼能這樣冤枉我?」

好大一股白蓮花氣息撲面而來,女性同事們氣得正要圍剿,「不知人間險惡」的男同事們還是忍不住上前來幫忙許麗陽說話勸架。

畢竟跟女漢子們比,柔弱如風中白蓮花的麗陽同事更需要人保護。

可惜女漢子們已經忍她和他們很久了,登時一場瘋狂唇槍舌戰,反而當事人海家珍被擠到了一邊去。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有些驚愕又有些感動,心里不覺泛起了一絲絲溫暖。

在大城市水泥叢林中處處看不見煙硝味的職涯斗獸場里,也還是有真正的同事情誼存在的。

這次,甚至還輪不到她這個正主為自己討回一口氣,許麗陽已經被罵回她自己所在的工作樓層去了。

而幾個出門沒看黃歷的男同事則是節節敗退,躲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暗自咕噥這年頭母老虎橫行,真是蒼天不公。

「謝謝你們。」海家珍鼻子發酸,真摯地對這些相挺的同事謝道。

「不用謝啦,上次要不是你幫我擺平那個機車客戶,我早就被扣業務獎金了呀!」同事甲咧嘴道。

「就是說啊,去年那次報關資料遺失了,也是你陪著我一份份又重新key回來的。」同事乙笑道。

海家珍鄰桌的女同事忍不住一拍她的肩膀。「就別婆婆媽媽了,我們都是在怪獸底下戰戰兢兢討生活的小蟆蟻,當然要互相幫忙了。」

「最多中午給你請——」說這話的同事丙被巴頭。「欸,我開玩笑的!」

「我請我請。」海家珍笑了起來,豪爽地包攬下來。

于是,同事們前所未有的同仇敵愾(?)斗志昂揚起來,有的幫忙調資料,有的幫忙找數據,沒人注意到副理默默地頂了頂厚重的眼鏡,低頭在手機上傳訊息。

中午,邵經理神情傲然地踩著高跟鞋出去跟客戶吃飯,離開前還不忘到海家珍桌邊皮笑肉不笑地狠酸了幾句,警告著別不把上司的命令當一回事,年底的考核都掌握在她手上。

海家珍依然面上說好,但是已經左耳進右耳出。

平常為工作操勞,為薪水賣命,賠上尊嚴已足夠,就不應該再拿別人的無恥來破壞自己的心情了。

她為幫忙的同事們訂的豪華海陸大披薩和炸雞全家桶餐待會兒就送到,先吃飽喝足才正經。

側過首,剛剛好看見鄰桌的女同事用口型唱著電影「冰雪奇緣」里那一首

Let  Ii  Go?Let  Ii  Go……

「噗!」對不起,她沒憋住哈哈哈哈。

晚間八點,海家珍指尖飛速敲打著鍵盤,酸澀的眼楮緊盯著電腦螢幕,偌大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在趕工加班。

今天在同事們的協助下,已經完成了兩百二十五家廠商客戶的資料,剩下九十三家,她今天晚上拼一個通宵,明天早上九點前一定能及時交給經理。

本來同事們還想幫她做完再下班的,可被她一一勸回家了。

同事們下班後若不是趕著回去接孩子煮晚飯照料大的小的,就是已經和男朋友女朋友有約,她已經受他們幫助很多了,自然不能再耽誤他們下班後的居家時間。

反正她已經請阿水叔今天留阿爸在桃園過夜,他們好兄弟難得踫面,一起喝酒練肖話(閑聊八卦)多開心啊,明天再送阿爸回台北就好。

她不想阿爸為她擔心,所以今晚可能得加班到天亮的事,絕對要瞞得牢牢的。

鍵盤瞬哩啪啦清脆地在安靜的辦公室里不斷響動著……

晚間九點,渾身僵硬發麻的海家珍站起來做了個簡易的伸展操,揉了揉酸到不行的雙眼,拎著馬克杯決定再去茶水間沖杯熱咖啡提提神。

忽然間,二樓已經上鎖的玻璃大門被輕敲了兩下,她心髒狠狠一驚,猛然回過頭,瞥見了一抹高大黑沉沉的影子,嚇得手上的馬克杯差點砸了。


「是我。」聞鎮低沉嗓音在夜里更顯磁性。

「……」她都險些被嚇得飆出髒話了知道不知道?!

海家珍呆呆地站在原地瞪著他……也不知為何,才不過一天一夜沒見,卻像是隔了很久很久。

呸,她在假文青什麼啊!

她吞了口口水,定一定神,強迫自己冷靜地走過去,也沒打開門鎖,仰望著在昏暗光線下的挺拔昂藏男人。

「你……怎麼來了?」

「給你帶消夜。」他深邃黑眸含笑,揚起了手上拎著的精致得像古董的螺鈿漆花食盒。

就好像昨天他們並沒有……分手?

呸呸呸!分哪門子手啊?他們明明就是飯友,還是只吃幾頓的那種。

話說,她就算臉皮再厚也做不到昨天才發好人卡給人家,今天又極其不要臉的吃人家的消夜,領受人家的心意——這不是江湖上流傳的那種綠茶婊行為嗎?

「聞鎮,真的謝謝你,但是昨天我們不是已經說清楚了嗎?」她正色道。

「我收到你送的禮物了。」聞鎮凝視著她,溫和道。

她小心肝怦咚了一下,也不知是因著這一刻他低首的溫柔,還是這夜深人靜自然渲染出來的曖昧氛圍……

但海家珍還是沒有因為這樣就沖昏頭了。

「那不是禮物,」她頓了一下,重點強調道︰「是謝禮,謝謝你那幾次請我吃飯,你沒有看我寫的字條嗎?」

「看了。」他輕輕點了點玻璃門。「能先幫我開門嗎?」

——羊咩咩會幫大野狼開門嗎?

她有點為難,有點戒備,有點……很小點的愧疚,掙扎了幾秒鐘,最後終于腦中靈光一閃。

「抱歉,我還要加班。」她挺直了腰桿,一臉正氣凜然。

他目光緊緊鎖著她,透著柔軟的喜悅與一絲隱隱的貪婪渴盼。

怎麼會這樣呢?只不過短短的一天一夜沒見到她,卻覺得想得厲害。

就是面前這個小女人,不高不瘦,不矮不胖,白白的,秀秀氣氣的,看起來好性子,卻有點狡獪,又有點難搞可就連一本假正經的小模樣,都是他眼中最鮮活有趣的亮色,能令他每每心跳加速、血液沸騰。

怎麼會……就這麼教他喜歡得不能自已呢?

海家珍被他熾熱又愉悅寵溺的眼神看得不自覺後退了兩步,莫名有些……膝蓋發軟。

不能開,不只是因為不符合公司保安規定,更是因為……不安全。

「吃飽了才有力氣加班。」他本想說「不然我會擔心」,但一想到昨天被她反感厭惡的撩妹金句,又忙吞了回去。

她猛搖頭,干笑道︰「我不餓,謝謝你,不用麻煩了。」

雖然有點奇怪他怎麼會此時此刻現在這里,好像預先知道她今晚加班,但海家珍並不想多追問,因為一個問題會衍生更多的對話……

而她既然已經決定跟面前這個男人江湖再見了,就沒必要再多加牽扯。

聞鎮察言觀色的功夫已經精妙入微了,又怎麼會看不出她處處想跟自己保持距離,撇開關系?

他低嘆了一口氣,可也從來沒有放棄的想法。

聞鎮明白她在顧慮什麼,在自己還沒能消除她種種疑慮不安和質疑前,敏感機靈最懂得保護自己的小黑足貓又怎麼可能會甘心乖乖被叼回家?

可他有的是時間和耐心,一天天,一點點,總能讓她放下戒心,安心把自己交付給他的。

就像曾無意間在車上廣播听過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歌曲詞里說的——

有的是很多資源,我有的是很多時間,不去愛才是浪費,多不對。

以前,他對這樣死纏爛打沒有男子氣概的行為甚為嗤之以鼻,覺得這詞里說的家伙根本是可憐的萬年男配,大好男兒就這麼點志氣?難道就沒別的更重要、更有意義的事去做了嗎?

去創業,去健身,再不然去關懷流浪動物,做做公益也好啊!

……但,事實證明當時的他會那樣想,果然是因為還沒遇到生命中那個想要為之孤注一擲的去愛,去浪費自己大好時光也不覺可惜的人。

以前,他一直樂在單身,現在,因為家珍,所以他開始渴望成家。

「我把食盒放在這里。」聞鎮曾是世上最精銳軍隊之一的成員,擅長的事情很多,其中一項就是能果斷迅捷的反省與改正錯誤,所以他不再步步緊逼,不再給她壓力,而是輕聲溫和地道,「如果你願意讓我幫忙的話,隨時告訴我,如果你不願意……我都尊重你的想法和決定,我都听你的。」

海家珍愕然地望著他,隔著一扇透明的玻璃大門,她卻覺得越發茫然看不懂他了。

怎麼……會?

這麼霸氣橫溢的聞鎮,怎麼短短一天一夜間就整個人觀念翻天覆地了?

「你……」她突然心慌了起來,一時間完全傻了,不知該作何反應。

「別太累了。」他注視著呆怔的她,強忍下想穿透玻璃門輕模她腦袋的沖動,大手控制著插回了褲袋。「我今天也會在頂樓加班。」

你別怕整棟大樓空空蕩蕩僅剩下你自己一個人……

無論多晚,我都在。

縱然聞鎮只是簡單的陳述了一句話,她卻不知怎地听懂了他話里的未竟之意,然後,莫名地感到了一陣心安。

——海家珍!控制一點!你本來就不怕黑,不怕鬼(?)啊,又有什麼好不能安心的?

海家珍色厲內荏嘴硬地hoId住。

高大的男人低頭對著她再一笑,而後就靜靜地離開了。

她眼眶酸酸的,有些發熱……而後回過神來,想掩飾什麼地雙手搓了搓臉頰,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吐了出來。

晚間十點二十七分,她停下了檢查資料的動作,幾番糾結掙扎後,還是起身走向玻璃大門,看著始終被放置在原地的食盒。

食盒里的食物已經冷了吧。

她矛盾著究竟要不要把食盒拿進來,她不會打開,也不會吃,但也不能讓它在這里放到天亮,隔天……不是被清潔人員拿去回收,就是被同事們好奇猜測揣度,四處找失主。

海家珍覺得很煩躁,已經高強度的工作了一整天的腦子和全身都有快要負荷不了的感覺,他給自己留下的不只是體貼的食盒和關懷的心意,還有藕斷絲連(?)當斷不斷的困擾。

「海家珍,堅挺住。」她喃喃。

自我告誡完,她還是站起來去開了門鎖,把食盒拎回辦公桌底下角落。

明天繼續把餐盒托給大江轉交好了。

午夜一點五十九分,海家珍覺得自己盯著電腦螢幕的眼楮都快瞎了。

眼前一團團霧茫茫的不是飛蚊癥,而是沉重到不行的目困意……

她考慮著要不要再沖一杯熱咖啡來提神,可是又怕第四杯咖啡灌下去,自己就暴斃猝死在當場。

「唉……」她從抽屜中拿出綠油精,本來是要揉在太陽穴和人中的,卻愛困到險些就仰頭拿來當眼藥水滴下去……嚇?!

不過多虧來這麼一記,她整個人從濃厚睡意中驚醒過來,及時發現電腦螢幕上第兩百六十四家廠商的公司經營細項後面打了一長串的ZZZZZZZ……

她心虛的咽了咽口水,趕緊強打起精神做第兩百六十五家廠商的資料。

凌晨三點十一分,海家珍頭頂的那一盞日光燈仍然明亮,可她已經伏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一個高大身影自電梯旁隱密角落緩步走出來,熟練地取出一張卡感應開了上鎖的玻璃大門。

聞鎮腳步無聲,宛若豹行,來到她身邊,目光心疼地落在她疲憊的睡容上。

他想月兌下外套為她蓋上,免得她著涼,可又怕吵醒了她。

其實只要他一通電話,這家公司里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她更不用加班去應付這種莫名其妙的「非分要求」。

可是他知道家珍的性格,絕對不會喜歡他自作主張這麼做的,他的保護,對此刻的她來說就是多余的干涉和困擾。

——所以,他得「低調」一點。

聞鎮動作放得格外輕緩,小心翼翼地在她的鍵盤上輕敲了一串文字和數字,把她剩余待整理的四十幾家廠商資料復制傳輸到了遠端某處。

而後坐在她隔壁鄰桌的辦公椅上,他取出手機對二十四小時待命的「迅猛」小組輸入了幾則指令。

指令一︰立刻連絡倉儲管理公司蘇總經理,說明情況,要他不管用什麼方法,讓他那位「遠房親戚」別再搞事,重點是,以上種種都不能讓家珍察覺到異狀,否則蘇家就準備找新的辦公室外加重新找新的客戶們。

指令二︰讓「迅猛」的資訊、財經、管理部門的夜班組員在一個小時內把四十幾家的廠商資料整理來,格式等詳見他們家未來老板娘前兩百七十二個資料檔案夾。

至于為什麼要趕在一個小時內呢?

因為他怕家珍只補眠一個小時就醒過來了,所以這些田螺姑娘……咳,當然是動作越快越好。

聞鎮下達完了指令,收起手機,就撐臂靜靜看著身側蹙眉入睡的小臉,心里掠過一絲酸甜的憐惜和奇異的滿足感。

真希望她可以睡久一點,最好是一覺到天亮,這樣他就能多看她好幾個小時了。

高大的聞鎮試著也學她一樣,以臂趴伏在桌上,側首和她面對面,彷佛她就睡在他的身邊,睡在他另一邊的枕畔。

他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這麼詩情畫意肉麻透頂的一天,可是這種恍若耳鬢廝磨繕牽掛的滋味……實在太銷魂撩人了。

這麼近地端詳著,他才發現她的肌膚真的很好,細致,女敕女敕得好似能瑩然生光,嘴角微翹,豐潤得令人直想狠狠地吻下去……她耳畔下方有一顆小小的紅痣,藏在可愛的耳垂下頸項處,他能想像自己舌忝弄著它時的幸福和興奮感……

聞鎮呼吸急促灼熱了起來,不舒服地挪動姿勢,那跟著不安分起來的大兄弟已經緊繃勃發硬得發疼。

冷靜!

可是他好想悄悄地——其實是惡狠狠地——吻得她喘不過氣來,發出嚶嚀嬌啼申吟聲,然後融化在自己的唇瓣和掌心指尖底下。

但、是、現、在、不、行。

聞鎮接下來的這一個小時內,終于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饑渴難耐的煎熬。

海家珍從紊亂不安的夢境里猛然醒來,心髒狂跳如擂鼓悶痛……她睡眼惺愴的呆滯了一秒,斷片的腦袋思緒這才漸漸地回籠。

糟糕了,現在幾點?

她驚慌失措地四下張望,發現四周座位上依舊空空如也,還沒有同事來上班,驚狂的心跳這才總算勉強跳回了原位。

顧不得先活動一下趴睡得腰酸背痛的筋骨,海家珍急忙看了下手機螢幕上的時間︰上午6︰15。

可惡!她只剩兩個多小時可以趕工了……

海家珍不禁沮喪了起來,雖然明明知道經理這是惡意刁難,也不至于會因為這樣就炒她就魚,可是畢竟落在了經理手中就是一個實證的把柄,絕對夠經理在年終考核上狠狠地記她一筆。

想到她的年終獎金有可能會縮水甚至泡湯,海家珍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不好了……

她愁眉苦臉地移動滑鼠,決定拼到最後一秒鐘為止,能趕多少就算多少吧!

可萬萬沒想到螢幕上出現的檔案夾內容一直不斷不斷往下拉,最後文件尾端結束在第三百一十八個廠商資料的甘特圖上?

「怎麼……」她目瞪口呆。

揉了揉眼楮,再揉了揉眼楮,海家珍甚至狠下心重重捏了自己右邊大腿一下,痛得呲牙咧嘴……可也證明了她不是人在夢中還沒睡醒。

「怎麼……會呢?」她又驚又喜,差點噴淚,可仍然一臉懵的移動滑鼠重復上上下下地檢查內文。

她現在完全能夠體會童話故事里那個貧窮的老鞋匠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面前現了一雙由小精靈(還是小矮人?)漏夜幫忙制作來的漂亮新皮鞋時,那種彷佛中了大樂透的狂喜感……

等等,她得先吃一條養生減脂的谷物棒來壓壓驚。

海家珍邊嚼谷物棒的時候還邊對著電腦螢幕嘖嘖稱奇兼傻笑,然後笑著笑著……

她忽然笑不出來了,因為想到了一個極度荒謬天方夜譚的可能性——

難道是聞鎮出手幫的忙?

這個念頭接下來一整天在海家珍腦袋中來回盤旋打轉,本來就睡眠不足體力透支的她就連同事們的關切和邵經理警戒謹慎的怪異目光,都只能愣愣微笑帶過。

終于撐到了下班,她踩著棉花般軟綿綿虛浮的腳步出了大樓門口,拎著已然隱隱發出酸味的餐盒,在遠遠看到警衛亭那端探頭探腦的大江時,倏然頓住了腳步。

她看了看大江,再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食盒,內心糾結到不行。

大江看到她本來想殷勤地跟她打招呼,但看到她臉色發白神情恍惚眉頭緊皺,登時又乖乖地縮回了警衛亭。

海家珍就這樣自欺欺人的默默經過警衛亭,默默把食盒帶回家。

她在捷運車廂內一路被擠成罐頭里的沙丁魚,也絲毫沒有發覺自己把食盒抱得緊緊的。

回到家後,阿爸居然還沒回來?只有哀怨的粉圓沖過來在她腳邊打轉,差點把她這位錢屎官絆個半死。

「喵喵喵喵喵!」粉圓嚎叫抗議。

她把食盒放在玄關櫃子上,目光復雜地瞅了它三秒,然後才機械化地從櫃子上堆疊的鮭魚鮮蝦貓罐頭中拿起了一罐,拉開來全數扣進粉圓的碗里,整個人還在恍神。

「喵?」粉圓困惑地抬起圓呼呼毛茸茸的貓臉。

——今天怎麼這麼好?不是星期三啊?還是這禮拜有兩個星期三?閏年閏月閏星期三?

「粉圓啊,馬麻要先去好好睡一覺。」她語氣恍惚,腳下飄忽地晃到了沙發床邊,然後整只趴進了軟綿綿的枕頭床墊里。

等睡醒了,就能清楚思考,就能確定自己應該怎麼處理這一團亂麻了。

然而就在粉圓大快朵頤,粉圓馬麻逃避人生呃,是昏睡過去的當兒,在台北市的另一端,海冬勇正和一個比他高、比他帥、還比他年輕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不對,正確地來說,是他老人家在瞪眼,對面的「少年仔」卻是對他笑得好恭敬溫和親切有禮,是在巴結他嗎?

「咳,你說……」海冬勇清清喉嚨,下意識縮縮小月復。「你是我們家阿珍的朋友?」

「是的。」聞鎮微笑點頭,帶著晚輩對長輩恰到好處的敬重和親近。

「男朋友?」海冬勇眯起眼,忽然警戒起來。

聞鎮笑容不變,卻多了一絲悵然。「我希望是,但我還在追求家珍,希望能夠得到她的喜歡。」

饒是一向把女兒當心肝寶貝掌中珠的海冬勇,看著面前這高大剛毅沉穩精氣神十足,端坐著依然掩不住氣場大開的年輕人,實在有點忍不住想問一句——

少年仔你確定眼楮沒問題嗎?

「咳,那個,我怎麼沒听過我家阿珍提過你?」海冬勇現在心情很復雜溜,一方面因為自家女兒有這麼出色的追求者而感到莫名驕傲,一方面又有種自家顧得圓滾滾新鮮鮮的好雞蛋居然有黃鼠狼要來偷了。

從古至今,就少有岳父看女婿……嗯,順眼的。

聞鎮保持微笑。「家珍是個家教很好的女孩子,在還沒有正式接受我之前,可能覺得我還沒有資格被介紹給您認識吧。」

听听,這少年仔多會說話,這番話怎麼就讓老人家這麼喜歡呢?

海冬勇眼神多了點欣賞,不過還是謹慎地道︰「那家珍沒有跟我介紹你,你怎麼就自己跑來找我了捏?」


「就是……想要找伯父當外援啊!」聞鎮難得羞赧地模了模頭,老實道。

海冬勇忍不住樂了。「哎喲少年欸你很坦白喔,不錯不錯……你喜歡喝金牌台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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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6 00:03: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海家珍這一覺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被一陣熟悉的烤魚香味撩醒。

她迷迷糊糊又舒舒服服地在柔軟枕頭被褥間磨蹭了好一會兒,因為睡得太久太沉,筋骨酥軟地在沙發床上「蠕動」了幾分鐘才擁被坐起來揉眼楮,打了個呵欠。

「阿爸,早……」

「早。」

「早。」

怎麼有兩個聲音……

海家珍愣住,頂著還翹著一簇呆毛的亂糟糟頭發,呆滯地望向聲音來源處小小的廚房擠著兩個大男人,一個高大肩寬細腰長腿,一個又壯又圓黝黑發亮,不約而同朝自己燦爛的咧嘴一笑。

——她這是還沒睡醒吧?還在做夢吧?可是這個夢也太離奇了吧?

海家珍一臉茫然。

聞鎮原本還有點心虛,有點怕家珍對自己的不請自來生氣,可是他早就決心打死不退。

大男人皮糙肉厚的,被心儀的女孩子拒絕個十七八次又如何?不怕不怕!

他現在就等著精心訂制的禮物抵台,希望能哄家珍心軟喜歡,考慮接受他的追求……而在此之前,就依然用他的鋼鐵肉身持續來刷存在感吧!

況且,他是真的萬分慶幸自己想出了死皮賴臉地巴結未來岳父的主意,這才得到了一個能夠進她家門的機會。

自從他跟著海伯父一踏進這間不大卻舒服宜人,蕩漾著柚子甜香——是她身上的香氣——的套房,就看見一坨……一只……軟嘟嘟毛茸茸的胖虎斑竄出來,滾圓溜溜的貓眼就跟它家主人一樣可愛,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陌生的他幾眼,然後就拱起胖呼呼的身子,胖尾巴高高揚起,慢條斯理地在他腳邊繞了個圈。

——嗯,有帥,是本喵的了!

沒有研究過貓咪心理學的聞鎮自然不知道,被繞圈了等同于被貓皇標下印記宣示主權,還以為自己是被粉圓撒嬌了、認同了,不禁笑了起來,目光溫柔地落在圓滾滾的粉圓身上,大手癢癢的,真想抱起來擔一擔。

但是當他看見蜷縮在沙發床上和被子纏纏綿綿的嬌小身軀時,眼神就再也離不開——

粉圓一秒失寵!

而海冬勇跟聞鎮喝了大半夜酒,從一開始還打算刺探軍情來著,卻沒想到一番喝喝聊聊下來,發現這少年仔實在太合他的胃口了。

先不說什麼女婿不女婿的,這種好咖先給女兒拿來當男朋友開心(?)一下也不錯嘛!

——哼哼,就讓孩子的媽知道,這世上也不是只有她們的家明王子長得又高又帥又拿得出手。

所以海冬勇一大早酒氣剛退,就主動引狼入室咳咳咳,是邀請昨晚請自己喝酒又請自己在五星級大飯店總統套房休息醒酒的聞鎮上家里坐坐。

就先只是坐坐而已喔!

但這個少年仔實在太有眼色了,看到在沙發床上睡得橫七豎八姿勢不雅觀的女兒,就未語先笑,眼神還很那個溫柔……再來就是輕手輕腳地說要幫他們父女倆做早餐。

「……這怎麼好意思捏?」海冬勇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請伯父給我個機會露一手吧?」聞鎮輕道,嘴角微揚。

海冬勇看著面前這高大青年努力壓低聲音,唯恐吵醒了那一頭酣然甜睡的女兒,不知怎地突然有點感動了。

雖然才剛剛見過一面,喝過一次酒,但是活了大半輩子,人生閱歷匪淺的海冬勇這點看人的水準還是有的。

這年輕人,真的是很喜歡他們家的阿珍啊!

「會煮飯,嗯,少年仔有前途,是個知道疼人的。」海冬勇咧嘴樂了,拍拍他肩頭。「來來來,也讓你嘗嘗伯父的手藝,阿珍和她媽媽也很愛吃我煮的飯菜哦!」

「謝謝伯父。」聞鎮受寵若驚。

然後,兩個大男人就鬼鬼祟祟的在小廚房窸窸窣窣,後來煎蛋的煎蛋,烤魚的烤魚,最後用香味喚醒了睡美人。

「去刷牙洗臉,準備吃早餐了。」聞鎮手里持著勺子攪拌稀飯,強自鎮定地對依然一臉傻愣的她柔聲道,不忘小心翼翼補充一句︰「可以嗎?」

海冬勇有點鄙夷地瞅了他一眼——噫,咱男子漢的氣魄哪里去了?

「可、可以啊!」海家珍呆呆地回答,還是以為自己仍在做夢。

見那個香香軟軟可愛的小女人爬下沙發床,踩著搖晃虛浮的腳步往衛浴方向走去,嘴邊還嘀嘀咕咕︰「這個夢好真實啊,居然還聞得到魚烤焦的味道——」

「……」海冬勇猛然撲向小烤箱,慘叫一聲,「我的飛魚干啊啊啊啊啊!」

聞鎮還沒來得及安慰未來岳父,下一瞬已經換衛浴那頭傳來砰地甩開門聲,頂著滿頭蓬松亂發的小臉震驚地瞪向他們——

「你怎麼會在這里?」

全場尷尬安靜了三秒鐘。

「喵嗷嗚!」最終是饑火中燒的粉圓一掌撩翻了空飼料碗,這才打破了結界……咳。

——于是乎,接下來的海家珍吃了史上氣氛最詭異的一頓早餐。

自家阿爸和……前飯友都乖乖地低頭扒稀飯,還時不時偷偷瞄她,接觸到她的目光就馬上陪笑,好像生恐她會隨時暴起把他倆趕出去似的。

而粉圓則是大搖大擺地吃完了鮭魚干貝口味的罐罐後,又囂張地用一只胖貓掌在桌邊試探地勾呀撓呀的。

如果不是客廳茶幾桌本來就不大,又擺了一鍋稀飯一盤荷包蛋一盤烤飛魚干和一盤炒什錦蘑菇跟三人份的碗筷,實在沒有多余的一丁點空間,恐怕粉圓大爺就不只是伸伸貓掌而已了。

她看著這一團混亂,好半晌後終于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突然很想笑——唉,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行了,」她拍走了粉圓試圖偷烤飛魚干的賊大膽貓掌,輕哼了聲。「你們別做出一副小媳婦的樣子,我有那麼凶嗎?」

聞鎮黑眸一亮。「你不生我氣了?」

「我……」海家珍一時語結,心情復雜地道︰「大前天,其實也不全是因為生氣的原因。」

和他斷交,原來才只是大前天的事嗎?

她怎麼覺得這三天過得兵荒馬亂高潮迭起一場混戰下來,自己都活生生被催熟熬老了好幾歲……然而彷佛也為此,那天的煩躁壓抑和憤怒逆反感卻也奇異地消失淡化了大半。

現在的她,比起那天冷靜理性平和的不只一點點。

不知道是因為前天晚上變得溫和而尊重的態度,還是因為他今早一直對阿爸恭敬地侍以晚輩禮,或者是因為他心軟地偷偷剝烤飛魚干在桌底下喂粉圓……

她覺得自己心口酸酸軟軟的,忽然就對他硬不起心腸來。

「你那天跟我說的話,我回去認真思考了很久。」聞鎮低沉的嗓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輕顫,為著這今天這好不容易可以跟她面對面說話的機會。

——就算旁邊有豎尖耳朵光明正大偷听的海伯父,和因為自己停止偷喂又不死心撓抓桌子的粉圓這兩大電燈泡,他也顧不得了。

但是海家珍敏感又微窘地瞥了假裝埋首稀飯碗的阿爸一眼,臉頰略熱,「咳,那個,先吃飯吧,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聞鎮自然听懂她的意思,可他卻不敢冒著再度被她疏遠的危險,堅定地近乎宣誓道︰「家珍,以後我都听你的。」

「咳咳咳咳……」海冬勇被一口稀飯嗆咳得驚天動地。

兩個年輕人連忙幫拍背的拍背,幫拿面紙的拿面紙,粉圓則是瞬間被嚇得竄走了。

在海冬勇胳臂肘往外彎的熱情助攻下,聞鎮總算在睽違了三天後,又得載上他喜歡的女孩去上班了。

這一刻起,聞鎮決定自己以後一定要更加孝順海爸這個國民好岳父!

「阿爸——」海家珍覷空忍不住扯了自家老爸的袖子。

「按怎啦——」海冬勇擠眉弄眼的努嘴。「這少年仔不錯,給個機會嘛!」

……敢問您到底是誰家的阿爸啊?

海家珍瞄了刻意禮貌走在前頭兩步,體貼讓給他們父女倆講私話空間的聞鎮,心頭像是塞了團棉花亂麻似的,總有種理也理不清的滋味。

看著海家珍有些弩扭地朝自己走來,在車門旁殷勤地等著幫忙關門的聞鎮從頭到尾都在傻笑……可把自己高興壞了。

「伯父,那我們先去上班了,晚上回來接您一起吃飯。」聞鎮微笑恭敬道。

「好喔好喔。」海冬勇老臉笑出了朵喇叭花,豪邁的猛揮手。「晚上見蛤!」

「你們控制一點……」海家珍又有點牙癢癢了。

有問過她這個當事人了嗎?

「小心頭。」一只寬厚的大掌遮在她腦袋上端,紳士地保持在微妙的一公分距離,近到彷佛可以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又不至于親唯得讓她生起反感的防備。

而且置身在車廂內,又是熟悉的皮椅氣息,熟悉的男人干淨醇厚味道,她不知不覺又開始有心律不整的跡象,只得拼命回想那天下定的決心和理由,不斷在內心重復說服自己——

他倆不適合!他倆不適合!

「別緊張。」身旁低沉渾厚的男聲響起。

「我才不緊張。」她猛地側首過去。

「我是說我自己。」聞鎮神情有一絲赧然。

「……」她憋住別笑,表情努力維持鎮定。「喔。」

不過虧得這一打岔,氣氛自然而然地輕快了起來。

海家珍原本繃著的肩背腰肢也放松地往後靠在真皮副駕駛座上,看著他老練俐落地操控著方向盤,駕馭著低吼咆哮的眼鏡蛇跑車滑入了車陣之中……

就好像又回到了她沒發他好人卡之前一樣。

他們自在的相處,愉快的談笑,投契的如同多年老友或是老夫老妻——停停停,又歪樓了!

她心頭忽然冒出了深深的愧疚和沮喪感。

愧疚是因為他一直一直對她這麼好,她卻總有這樣那樣的「正當理由」一再拒絕他、傷害他。

沮喪,則是因為每當她下定決心的時候,也總是又有這樣那樣的突發事件把她的碉堡打得七零八落,讓她把自己搞得很矯情……

原來世上真的有很多事情,不是靠理性、靠講道理就能解決的啊。

海家珍又有種想「眼神死」的心情了。

「家珍。」

「嗯?」

「我真的很喜歡你。」

「……喔。」她假裝直視前方路況,卻突然覺得四周氣溫好像升高了好幾度,有點……熱。

「但我也不會再強迫你趕著做任何決定。」

她一震,霍地望向身旁的高大男人。

他深邃的眼神注視著她,卻沒有過去熾熱霸道、志在必得的烈火光芒,反而溫和深沉得像寧靜寬闊的大湖,激艷碧綠而撫慰人心……

海家珍被自己一剎那閃過腦中的文青風敘述體給肉麻得不行,但這絲毫阻止不了她超前部署(咳)的防衛高牆又開始有搖搖欲墜的危險。

「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聞鎮深吸了一口氣,靜靜地道︰「你喜不喜歡我,接不接受我,以後自然也該交給你決定。」

她說不出話來。

「我過去的生活和經歷,習慣了看中的、喜歡的、想要的就該第一時間抓到手里,無論是在嗜好還是職業上。」他坦然道。

這一刻,聞鎮其實已經忘記了堂弟教過的招數、小說指點的套路,在這個柔軟的、帶著淡淡舒心柚子沐浴乳香氣的,自己心儀戀慕的女人身邊,他只想要坦蕩真誠地表露心跡。

「我其實不大相信一見鐘情,活了三十幾年以來,也沒遇過讓我動心的女人……起初對你是感到好奇,覺得你這人很有趣,逗你跟逗貓一樣,逗著逗著就炸毛了,實在是太好玩了。」

聞鎮說著說著,不自覺眉眼輕笑了起來,渾然不知自己鋼鐵直男的表達儼然已有踩中「死亡界線」的危機。

原本海家珍正听得專注,听到後面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有點咬牙切齒的沖動。

——逗什麼逗?你以為你是逗貓棒啊?!

可她眼角余光卻瞄見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大手頻頻緊張地摩寧著,額際還沁著一層淺淺的汗,耳朵隱隱透紅。

她心瞬間軟了下來。

原來,他這麼緊張……

原來一直以來總是成竹在胸、霸氣橫生的男人,也有這麼忐忑慌張不自信的時候?

而那頭,傻乎乎的鋼鐵直男還故作鎮定地道︰「但是我後來漸漸發現,逗你不只是因為好玩了,我……我就是喜歡看你吃得飽飽的,喜歡跟你聊天,跟你斗嘴,還喜歡看你笑……」

她眼神也不自禁溫柔了起來。

「我也想要把你搶回家,每天都能跟你做上述的那些事,咳,還有更多我現在說了你肯定會想打死我的,羞羞的事。」

海家珍差點噗哧笑了出來,幸虧及時咬住下唇忍住了,臉頰微微發紅,又有點想撓人。

什、什麼啦!

而某個大男人猶兀自緊張得邊駕駛著跑車邊模方向盤,撐著不敢再偷看身邊自己心儀的女人,就是唯恐會在「告白」的過程中看到她皺眉或厭惡的神情。

只要不去看就沒事,就代表他所擔心的一切不存在。

聞鎮自欺欺人地想著。

但……身邊的女人听著他這麼一大串一長篇的告白,卻沉默安靜得連吭都不吭一聲,這也讓持續不斷做自我心理建設的聞鎮心髒又漸漸懸了起來。

「我……我真的,很喜歡你。」緊張過度,他只能結結巴巴地重復強調。

——追求心愛的姑娘真的比團滅恐怖分子難上一百倍!

海家珍粉頸低垂,看著自己不知何時開始在絞搏皮包帶子的雙手,一下子揪扯一下子翻折,這才發現她其實也心亂如麻,臉也是一下子紅透了。

「所以我們……我是說,我可以……繼續追求你嗎?」他喉嚨發干,趕緊補充道︰「你如果覺得不自在的話,隨時告訴我,我、我會節制自己,不要再那麼沖動冒進,讓你有壓力——」

可憐的聞大老板,這輩子還沒這麼進退失據、原則盡失過。

海家珍內心也斗爭了好久,半晌不知該怎麼回答。

眼看跑車上了民權大橋要往內湖方向,她突然開口問︰「那天我加班都沒做完的項目……後來,是你幫忙完成的吧?」

身邊的高大男人僵住了,額頭開始飆汗。

——他該怎麼回?要是承認了,家珍肯定會生氣的吧?氣他又擅自作主,侵犯她的隱私,可是如果不承認,她已經有點起疑了,日後要是露餡了,她會不會更氣憤他這是欺瞞是說謊?

……可憐的聞大老板,在短短一趟車程里,這輩子第二度嘗到進退失據、原則盡失的滋味。

海家珍望著他大汗淋灕的樣子,忽然再也不忍心,也舍不得追問下去了。

其實,她心里不是早已經有答案了嗎?

畢竟她長到現在三十出頭歲了,就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生活過得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平平凡凡得乏善可陳。

也就只有在遇到眼前這個男人之後,才發現,原來偶像劇里某些令人怦然心動、神魂顛倒的橋段,也不完全是瞎編出來騙人的嘛……

原來,有些人就是能在有些時候,會讓你忍不住眼楮發亮、心尖發顫、膝蓋發軟,酥酥麻麻得彷佛被迪士尼童話里的魔法棒點中了,四周有絢爛夢幻的煙火在盛放。

她其實已經遇到這個人了。

但抵死抗拒和猶豫的只是,她不想因為依附這個人而活得失去自我,也害怕就算努力去靠近對方,去愛、去磨合,可依然會礙于天塹般的身家背景或是觀念習慣,走到最後,也只是彼此生命中短暫得如同沾一沾醬油的過客。

說穿了,她就是個膽小謹慎而貧窮的賭客,對上他後,每每小心地數算著自己手頭上的籌碼,發現真的沒有跟他豪賭一場的本錢,自然也不願坐上這張名為愛情的賭桌上。

可是當她看著這個明明在外面是呼風喚雨的大男人,卻對自己的每個舉止每個眼色而忐忑悲喜時,她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個自私得糟糕透頂的人。

「對,是我。」聞鎮認命地嘆了一口氣,看著她微微發白的臉色,一時誤會了,忙解釋道︰「但是這件事你們蘇總知道,他同意的,你不用擔心他會誤解公司機密外泄,他不敢!」

最後那三個字又是不自覺地霸氣側漏。

但在氣勢磅礡悍然宣告之後,聞鎮在瞥向神情怔忡的她時,又立時化成了大型犬科動物,只差沒有猛搖大尾巴,對著她一個勁兒尷尬傻笑。

「你,你也別生氣。」

不知怎地,海家珍眼眶濕濕熱熱的,有點想哭。

你這家伙用得著這麼小心翼翼局促不安的委屈自己嗎?

就為了我這樣一個平凡得招牌砸下來都能砸中一大把、既不美艷又不嬌媚,還一身臭脾氣的三十頭歲輕熟女……

……聞鎮,你是不是傻啊?

最後抵達公司停車場時,聞鎮因緊張,罕見地有些同手同腳地幫她開車門,海家珍沉默地下了車,在他忐忑的黑眸目送下,沉默地慢慢走向公司大門。

聞鎮標槍般挺拔的肩背一瞬間有些微微垮了下來,深邃眼神掠過一絲落寞頹喪。

他是不是又搞砸了?

「聞鎮!」前頭的縴細身影忽然回頭,喊了一聲。

他猛然抬頭。

「今晚六點,我們一起下班。」海家珍心跳如擂鼓,竭力克制嗓音別害羞到顫抖,輕快道。

「好啊好啊!」他又驚又喜,高大個兒站在原地笑得有點傻里傻氣,一個勁兒對她猛揮手。「今晚六點一起下班……不見不散!」

她眉眼彎彎,眸底盡是控制不住溢漫出來的笑意。

那麼就這樣吧!

就讓我們自在的相處,不要預設立場,不用以結婚或分手為前提,讓緣分信馬由遷式的,看能走到哪里……

聞鎮,謝謝你的認真執著和傻氣,給了我有陪你也瘋狂一次的勇氣。

海家珍歡快地刷門禁卡推開玻璃大門,拜聞鎮的跑車和駕駛技術所賜,她提前半個小時就到公司了,所以偌大辦公室還空空蕩蕩的,顯得格外安靜。

陽光透過玻璃氣密窗而入,灑落一室明媚,同事桌上養的碧綠薄荷小盆栽和她養的一盆多肉萌萌的熊童子相鄰,看著呆頭呆腦分外可愛。

她突然覺得平常吵雜繁亂忙碌的辦公室,這一刻看著其實也挺舒服順眼的。

她眉目舒展笑意淺淺,愉悅地到自己辦公桌坐下來,一手托腮,一手輕撫著胖胖萌萌的多肉植物小熊掌,不自覺笑得也像個傻子。

哎呀!今天心情怎麼就這麼好呢?

她撐著下巴,笑咪咪了好一會兒,決定還是先沖杯熱咖啡壓一壓,冷靜冷靜,待會兒要認真上班了,可不能再動不動就傻笑。

……這都是被聞鎮那家伙傳染的吧?

海家珍腳步輕快地拎著馬克杯走向 茶水間,忽地听見里頭傳來了一聲壓抑的哽咽,她一驚,不敢再往前走。

「……你以為我舍不得跟你離婚嗎?」

海家珍吞了口口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想躡足逃離「戰場」。

糟了,千萬不能被經理發現自己撞破了她的私事,而且還是這麼……難堪的狀況。

「王嘉辰!我恨你!」

茶水間里的淒厲怒喊聲猶未消失,下一瞬已然傳出「砰」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人滑倒或撞到了什麼!

海家珍僵在原地,電光石火間後悔極了自己干嘛那麼早進辦公室可是她總不能當真假裝什麼都沒听見吧?

萬一經理真的在茶水間里出事了怎麼辦?

她牙一咬,還是硬著頭皮沖了進去,看見摔倒在地且額頭不斷冒出刺眼鮮血的邵經理時,霎時間什麼都顧不得了。

「經理,你先別動……」海家珍顫抖著手,聲音卻異常鎮定。「別怕,我馬上叫救護車……你、你等一下。」

地上手機碎片散落,邵經理穿著的高跟鞋也掉了一只,受傷的臉上淚水和血水交錯很有可能是憤怒之下太激動而撞跌成這樣。

「我沒事……」邵經理痛恨被人看見自己的淒慘不堪,尤其還是她最近才針對過的海家珍,倔強地強忍著劇痛和惡心暈眩感,一手捂著從指縫中瘋狂涌出的鮮血,猶想自己撐坐起來。「不用你——幫忙。」

邵經理原想說「不用你雞婆」,可考慮到總經理才狠狠訓過她,交代過海家珍可是聞家大少點名關注照顧的人,要是惹毛了聞大少爺,他們誰都得倒霉,所以強按捺下種種情緒,生硬地改了口。

「經理你別起來,小心你的傷」

「沒、沒你的事……我自己可以的。」邵經理臉色慘白眼神狂亂,可努力撐了撐肘,依然沒能爬起來。

「經理,這世上沒有什麼比自己的身體更重要的事!」海家珍忍不住有點火了。「就算為了你的孩子著想,你都得好好的——你可是一個媽媽啊!」

邵經理一怔,猙獰的神情掠過了一絲脆弱。

海家珍隨即立刻撥電話叫救護車,邊翻找了 茶水間里干淨的抹布,牢牢壓著邵經理額頭上的傷口,試圖止血。

接下來是一陣兵荒馬亂,救護人員來了,同事們也陸續來了,大家七手八腳地幫忙清場,讓救護人員把邵經理送上擔架車……

在等待人員到來之前,海家珍其實內心慌得要命,她連手腳都是冰的,可是看著邵經理臉色越來越蒼白,人越來越虛弱,也知道經理恐怕不只失血過多,還有不輕的腦震蕩,她只能不斷跟邵經理講話,幫忙打氣。

最後還是她陪著上救護車的,並且代為連絡邵經理的先生到醫院,無論如何,都需要有家屬到場補簽手術同意 書和辦住院手續什麼的吧。

海家珍腦中一陣亂哄哄的,直到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這才余悸猶存地看著自己沾血黏膩的雙手。

……經理,不會有事吧?

她呆呆地盯著手上的血跡,彷佛還能感覺到剛剛覆在經理傷口上時,那種由溫熱漸漸變冰冷的可怕感。

「家珍。」低沉溫柔又急促焦慮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下一刻發冷顫抖的她已經被攬進了一個溫暖寬大的懷抱里。「我來了,別怕。」

渾厚的男性氣息熟悉得令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想哭,神經繃得死緊的身軀終于緩緩松了開來。

「聞鎮……」她眼眶灼熱刺痛,雙手緊緊攀抱著他健碩結實的腰背,一瞬間感覺好像找到了高大巍峨的靠山,只要有他在,她……好像也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

「會沒事的,」聞鎮心疼地環抱著她,大掌輕輕地模模她的頭,沉聲寬慰道。「你已經救了她一命,接下來交給醫生就好了,別擔心。倒是你……還好嗎?肯定被嚇壞了對不對?」

海家珍靠在他胸膛前安靜了幾分鐘,讓自己慢慢平復下來,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稍稍退出他的懷抱。「謝謝你,我,我也沒事了。」

聞鎮雖然舍不得摟在懷里的柔軟馨香一空,但也知道她剛剛願意依賴自己那麼一下下,已經是難得的信任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他倆抬頭,看見了兩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差不多同時間趕到,一個高高壯壯面色凝重,一個則是修長斯文眉頭緊皺。

高高壯壯那位就是海家珍公司的蘇總經理,本來還低聲在責備那個修長斯文的中年人,卻在瞥見聞鎮的剎那又驚又喜,急忙快步上來,殷勤地伸出了手。

「聞大……聞先生,抱歉抱歉,居然驚動您了。」

那個原本還神色隱隱倨傲的斯文男也變了臉色,必恭必敬地喚了聲「聞先生」。

看起來也是社會上流菁英分子的兩人在聞鎮面前瞬間矮了不只一點點。

海家珍心情有些復雜,也有些不自在,但聞鎮卻牢牢握著她的手,緊到她忍不住吃驚地仰頭望著他,發覺他低首看著自己時又流露出了一絲惴惴不安。

他這是在擔心她又要「嫌棄」他了嗎?

海家珍一時間忍不住深刻檢討起,自己過去是不是常常露出一副仇富嘴臉,所以才會搞得他這麼草木皆兵的?

不知怎地,她有點莫名愧疚起來。

可憐的聞鎮,到底是怎麼會中了蠱、會認定非她不可的?

——難道是他上輩子倒了她很多很多會錢,所以這輩子是來還債來了?海家珍自顧自胡思亂想,腦中小劇場又開始熱鬧喧騰,戲真的很多……她也沒理會他們三個人是怎麼精明世故、高來高去的打招呼的,直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現——

「……家珍小姐是我們公司非常非常優秀的員工,」蘇總經理一頓吹捧,「我和董事長都非常器重她……」

呃……腦中小劇場瞬間斷片,她吞了吞口水,頓時覺得尷尬到都快不知道眼楮往哪里放了。

「我家家珍當然是最優——咳。」聞鎮腳背一痛,隨即心虛地偷偷瞄了身畔「他家的家珍」一眼,在她的瞪眼下連忙改口,一本正經地打官腔。「很高興貴公司是一家如此重視人才的企業。」

「一定要的,這是一定要的!」蘇總經理興奮地搓著手。

眼角余光瞥見旁邊那位斯文男也想上前搭話,聞鎮目光銳利了起來,似笑非笑的問︰「這位想必就是邵經理的先生了?」

王嘉辰忙陪笑道︰「聞先生居然知道我,這真是我的榮幸……」

海家珍雖然不知道他們夫妻誰是誰非,個中謬葛如何,但是光看這人連自己的老婆傷勢如何、手術狀況怎樣都沒有先關心一下,而是忙著打交際攀關系,她就替邵經理有些心寒。

再怎麼說,邵經理還是他現在的老婆,是孩子的媽,不是嗎?

看出了身邊的海家珍表情有些不對,再加上聞鎮本來也最不齒身為男人卻沒有擔當,不懂得愛惜、保護妻小老幼的混蛋,簡直丟盡了他們男性同胞的臉,所以臉色微微一沉。

「邵經理生死未卜,人正在手術中,我想你現在應該也沒有心情應酬。」

王嘉辰訓訓地瑟縮了一下,下意識掏出精致昂貴的絲質手帕擦了擦汗。「是,是的。」

海家珍雖然很想第一時間知道經理手術是否成功,人是否平安,但是又很不想繼續留下來看這人在這邊惺惺作態,于是悄悄扯了扯聞鎮的袖子。

很奇妙的,聞鎮剎那間就看懂了她的心思,眸光溫柔了下來,安撫地給了她一個眼神。

「我們不好再留在這里打擾,蘇總,我先帶家珍回去了,她今天確實也嚇得不輕……」

聞鎮話還沒說完,蘇總經理非常上道的馬上接話道︰「當然當然,家珍小姐今天辛苦了辛苦了,就勞煩聞先生您送她回家好好休息,我謹代表公司給家珍小姐一天……呃,三天……不,是一個禮拜的公假,以資感謝家珍小姐急公好義見義勇為,熱心救助同事,至于後續的慰勞獎金,我一定跟董事長好好商量,絕對從優褒揚。」

聞鎮這才微露出滿意之色,「那就謝謝蘇總了。」

「不用謝不用謝,應該的應該的。」蘇總經理受寵若驚,眉開眼笑。

王嘉辰則是一臉窘迫又懊惱地尷尬立在原地,有些不死心地想再上前巴結討好兩句,卻又畏于聞鎮的威勢,不敢再做什麼惹他生厭的行止來。

蘇總經理送走了聞鎮兩人後,回過頭來時忍不住暗暗嘲諷地橫了王嘉辰一眼,「現在鬧成這樣,你甘心了吧?」

「表哥,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雲榮怎麼會受傷……」

「王嘉辰,你以前嫌我表妹個性太過強勢,不尊重你這個丈夫,我也無話可說,畢竟她的個性確實不太好,可是你當年要娶她的時候就知道了。」蘇總經理語氣冷冷的道︰「怎麼你以前忍得住,現在為了外面的小妖精就忍不住了呢?」

王嘉辰訓然地妄圖解釋道︰「表哥,沒、沒有的事,這全是誤會!」

「別來這一套,都是同一個圈子的,都是男人,你在玩什麼把戲,大家心知肚明。」蘇總經理微挑眉,嗤笑道︰「有點閑錢就管不住自己的老二,想包小三小四來玩玩,也不是什麼罪該萬死的事,但是玩到為了外面的把正經的老婆都給搞掉了,還鬧到人盡皆知……你覺得好看嗎?」

「表哥……」王嘉辰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我再提醒你一句,富可敵國的聞氏家族是出了名的一夫一妻、忠貞恩愛,聞家老爺子也是最瞧不起男人在外頭拈花惹草的。」

王嘉辰聞言,臉色不由難堪了起來。「聞家再財大勢大,難道還能管得了別人家的……感情私事嗎?況且現在是法治社會,連通奸罪都除罪了。」

蘇總經理簡直被這個外表精明笨肚腸的表妹婿氣笑了,「喲,通奸罪除罪了倒是好康到你了是嗎?」

王嘉辰惱羞成怒,沖口而出︰「聞家又如何?我們夫妻間的事情又關他們什麼事?清朝都滅亡多少年了,聞家也不是皇帝,法院也不是他家開的。」

蘇總經理冷哼。「聞家確實不是開法院的,也不是皇帝,只不過聞家政商財勢龐大,企業體橫跨全球,只要一發話,你王嘉辰這輩子就別想在亞洲——甚至是全世界任何一家企業工作混飯吃!」

「不可能!」王嘉辰駭笑道。「太扯了,又不是在演電影……」

「你可以親身示範一下扯不扯。」蘇總經理笑了,目光如冰。「人家聞家人日理萬機忙得很,要是沒不知死活的犯到了老爺子或大少爺手里,聞家還懶得管你是哪根蔥哪頭蒜,管你會不會搞到窮困潦倒妻離子散。不過今天你也算是上了大少爺的黑名單了,嘖嘖嘖,我可真期待看你自己找死呢!」

「表、表哥……你就別跟我開玩笑了。」王嘉辰驚出一身冷汗,強自鎮定地道。

「誰有興致跟你開玩笑?二十一世紀確實不是帝制時代,但你別忘了有句話叫做『錢不是萬能,但沒錢就萬萬不能』。」蘇總經理哼了一聲,蔑視地看著他。「而現今全球恐怕還沒有哪一種行業哪一家大集團是聞家沒有持股的。你自己用用腦袋,聞家是不是一句話就能叫你回家吃自己?」

王嘉辰面色如土,心驚膽顫地喃喃道︰「那我、我可以跟大少爺解釋的,我和雲榮只是夫妻吵吵架,我沒有真的要離婚」

蘇總經理看著他,煩躁地道︰「你跟我說有什麼用?我自己也頭大得很,要是早知道大少爺……我哪里會任由雲榮這陣子在公司發瘋?我還怕大少爺追究我呢!你們夫妻狗皮倒灶的事自己去處理,總之別再鬧得大家不得安生,否則不用驚動大少爺,我們蘇家就先滅了你!」

「表哥別忘了上次你們公司那筆企業貸款還是我一力促成的,」王嘉辰忍了忍,終究還是憋不住做垂死掙扎,冷笑道,「我沒有討人情的意思,但是我並非對家族沒有半點貢獻——」

「行啊,」蘇總經理也翻臉了。「那我還得謝謝你羅?你也別忘了你能坐穩這個銀行協理的位置,是誰的功勞?」

王嘉辰一窒,默默低下頭,藏住了眼底隱隱的不甘心。

蘇總經理何嘗不知道,管得住人也管不住心,夫妻既然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也不是誰來壓服或是相勸就能修補好關系的。

站在表親和上司的立場上,他能為這個表妹做的也就是這樣了,各人造業各人擔,她邵雲榮是,這王某人也是。

況且,這年頭勸和不勸離也不吃香了。

蘇總經理現在只希望聞大少爺別把今天這筆帳算到他頭上來……

話說回來,最近公司是不是也該做個升遷考核的動作,幫最優秀的員工升升職、加加薪什麼的了?

心情瞬間大好的蘇總經理搓著手,暗暗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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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16 00:03: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聞鎮先送海家珍回家梳洗換下那一身沾了血的衣服,發現海冬勇跟粉圓都不在——想必是「祖孫倆」又一起出門遛達買貓罐罐了。

眼下時間還早,他也擔心家珍心里還有陰影在,于是就提議先出去走走散一散心。

「喔。」她點點頭,神情郁郁。

雖然平白撿到了七天的公假,但只要一想到是拜邵經理受傷所賜,海家珍就忍不住心情有些沉重。

他眼帶憐惜地低首看著她,大掌輕輕握住她的手,靜靜地牽著她下了樓、坐上車。

聞鎮載著海家珍出了台北市區,一路經過青翠山水北上,目的地是海天一色遼闊疏朗的基隆東北角海岸。

在路途中,他看著依然悶悶不樂的海家珍,握著方向盤的大手緊了緊,忍不住小心謹慎地問︰「你……還在想剛剛的事嗎?」

「嗯。」

聞鎮神情掠過一絲陰鷲。

家珍本來就有點恐婚的跡象,又是好不容易才稍稍放下心防接受他的追求,結果這下好了……x的!這對王姓夫妻是成心來砸他鍋的嗎?他們是好日子過得嫌膩味了嗎?

海家珍不知道他內心張牙舞爪的崩潰,撐著下巴望著窗外倒退的風景,嘆了口氣。「我知道不是每對夫妻都這樣,但是看了還是讓人滿沮喪的。」

「我們聞家人不一樣!我們是出了名的疼老婆——」他急了,沒過腦子的月兌口而出。「不信的話你可以上網google一下!」

她回過頭來,一愣——啥?真的假的?這種事也googIe得到?

不對,這不是現在的重點吧?

聞鎮剛毅臉龐浮現一抹尷尬。「我、我的意思是,你別擔心。」

「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說是這樣說,海家珍自己臉頰也不自覺發熱,咕噥道。

「對啊對啊,絕對不用擔心。」他大喜,誤以為她是信服了自己的話。「我一定對你好,一輩子都好。」

「我是說我現在又沒打算要嫁給你,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她面紅過耳,又有點想磨牙了。

聞鎮瞬間受打擊。「……噢。」

「聞先生,你的內心戲也很多耶。」她又好氣又好笑。「堂堂大老板,這麼像二哈真的好嗎?」

「二哈好!忠誠,勇猛,憨厚,愛家!」他挺起胸堂,燦笑露出一口雪白健牙。「我以當忠犬哈士奇為傲!」

……反正他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為自己狂刷分數的機會就是了。

而話題就這樣被他胡攪得跑偏了十萬八千里遠,海家珍方才壓在心口的沉重感頓時消失得七七八八。

「總之,」她心情奇異地好了許多,不過還是愣了幾秒鐘才想起自己剛剛要講什麼。「我只是覺得要經營好一個婚姻真是太不容易了。像邵經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全公司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就是跟老公又吵架了,這樣的婚姻難道都吵不累嗎?真的還有非得拼命維系和存在的意義嗎?」

聞鎮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來是時候找蘇總經理「懇談懇談」了,有邵經理這種上司在,那他家的家珍還能安心好好投入工作嗎?還能對婚姻有信心嗎?

……後者尤其嚴重!

老子追女朋友已經夠不容易的了,現在無論誰來扯後腿捅冷刀就是老子的死敵!

聞鎮殺氣騰騰地記仇著。

「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沒有比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開心,而是相看兩厭,那麼拿『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做借口,打死不離婚,不放彼此好過,到底意義在哪里?」她一臉困惑。

她才不相信小孩子喜歡在一個充滿憤怒與冷暴力的環境長大,印象中都是他們的爸爸媽媽互相仇恨彼此。

這年頭社會問題已經夠多了,有太多心理有病的人非但不承認自己有病,還常常快把正常人也逼瘋……所以小孩又何辜?

聞鎮忙正色道︰「所以找對『股東』是最重要的,只要人對了,婚姻就幸福了,家庭就美滿了,社會也就和諧了。」

正在義憤填膺的海家珍卡住,半晌後不得不承認。「……是也沒錯啦。」

雖然他的話听起來很像「衛生福利部社會及家庭署」的宣傳口號,但仔細想來,確實每一句都正確無誤。

而且她怎麼有種感覺……好像再難解的「議題」落到他手上,都是三兩下就能輕輕松松解決得干脆俐落,半點也不拖泥帶水?

是直男的思考模式本來就是這麼高速公路式的一通到底嗎?

——難道以前都是她把事情想復雜了嗎?

海家珍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中,摩寧著下巴面露沉吟有點呆。

「我爺爺曾說過,這世上,只要是兩個人都甘願的,歡喜的,適合的,就是好姻緣。」聞鎮連忙趁勝追擊。

她怔住。

「我爺爺和女乃女乃就一輩子沒有紅過臉、吵過架,他老人家當年是留德歸國的名門世家公子,性格高傲,脾氣大得很,可是對女乃女乃卻是千依百順,唯恐女乃女乃有一絲不開心……我大伯和我爸也是這樣,這是我們聞家優良的遺傳基因,也是我們聞家的家風。」說著說著,聞鎮強壯的胸膛又引以為榮地挺得老高了。

「……」她明明知道他是趁機推銷,還是不可避免地心動了很大一下下……哎喲。

「家珍,對我來說,婚姻從來都是一件最純粹簡單的事。」他柔聲地道,「就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在一起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

她頓時心跳如擂鼓,耳朵悄悄燒紅,可三十出頭歲見慣牛鬼蛇神人生百態的黑暗面又本能冒出來吐槽——

談戀愛的時候都嘛萬事合拍,感情好到恨不能化為一體,但是真正生活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只用嘴巴喊口號念台詞誰不會啊哼哼!

打住打住!

……察覺到自己又開始有「憤世嫉俗恐婚癥」的苗頭,海家珍趕緊火速把腦中不健康的念頭拍死。

原先不就憑借著聞鎮給的勇氣,她已經決定要好好地跟他高高興興走下去,就看緣分走到哪里,兩個人能開心到什麼時候,就是什麼時候,難道她現在又要孬種的打退堂鼓?

不是已經想好了嗎?舉凡提前預設的幸福或眼淚,都是還未曾發生過的「想像」,所以還是先踏踏實實的相處,相知,相愛,再來談是不是要相守這個問題。

嗯,這個可以有喔。

她對自己的「聰明機智」點點頭,暗暗按了個贊。

……反正就算將來談到婚姻了,也還可以事先簽好婚前協議書嘛!

海家珍如此自我寬慰著。

但是如果聞鎮知道她此刻腦中念頭的話,肯定臉都黑透了。

只不過聞大boss現下什麼都不知道(無知真是一種幸福啊),依然興高采烈地腳踩油門,載著他家的家珍繼續一路北上散心。

東北角,我們來啦!

眼鏡蛇跑車停在了居高臨下的山崖草原上,海家珍在看到藍天大海後,眼楮都亮了起來,迫不及待下車往眼前的大片蔚藍海景風光奔去。

「……」動作慢了一步導致沒機會當護花紳士的聞鎮默默收回了手,眼底依然有著濃濃的寵溺笑意。

「哇……」她好久好久沒有看海了,忍不住向著大海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開心笑歷,頰邊隱藏版的小梨渦也跑了出來。

聞鎮看得心都快融化了。

他覺得,他家的家珍簡直是吃可愛長大的啊!

「就這麼喜歡海?」

「那當然,我蘭嶼人耶!」她回頭對著他笑。

他強忍想輕捏她紅撲撲興奮臉蛋的沖動,笑眼溫柔地道︰「有種回到家的感覺嗎?」

「是呀是呀。」她又望向波光粼粼的大海,湛藍無垠的天空。「以前剛來台北讀書的時候,想家的時候就想看海,那個時候窮學生啊,搭電車晃了好久才能到基隆看海……在東北角沿著海岸走一段,就覺得好像沒那麼寂寞了。」

聞鎮心疼地看著她,大手再也抑不住地模模她的頭。

——如果那時候,我就能認識你的話該有多好?

那麼他絕對不會舍得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搭著電車來看海,一個人沿著海岸走,一個人想家……

他就能陪著她,想看海就看海,想爬山就爬山,用美食和快樂把她的時間填得滿滿的,沒有寂寞想家的機會。

「那時候身上也沒什麼零用錢,想吃海鮮解解儷,在漁港的海鮮快炒餐廳外面晃過來又晃過去,硬是買不下手,無論看哪一種海鮮,腦子里都是——」海家珍把自己當年沒見過世面的窮酸樣說得活靈活現。「蛤?什麼?北部的螃蟹居然是算只賣的?蛤?什麼?這種魚居然清蒸一尾就要台幣四五百元?這要是在我們老家蘭嶼,我阿爸網一撒下去,隨隨便便也能捕撈個二三十只、三四十尾回來,看是要煮湯、酥炸、鹽烤……我一個人能吃一鍋!」

不愧是他心愛的家珍小姐,自己瞬間就能把惆悵想家的憂郁氛圍一掃而空,立刻放飛自我快樂撒歡。

他笑了起來,心口暖洋洋的,甜絲絲的,真想馬上把人兒摟過來狠狠親上一口。

而且更想親眼見識她自己一個人就干掉一鍋海鮮的壯觀場面啊……要不就今天吧?

聞鎮滿眼向往期待。

海家珍哪里知道身旁高大挺拔一臉英氣剛毅的男人又興沖沖的盤算起喂小豬……咳,的樂趣了,繼續道。

「我們家以前經濟沒那麼好,只有一條小漁船養活一家四口,常常一個禮拜都吃不上一次肉,一年也買不了幾件新衣服,但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嘛,我們都會去潛水模海鮮回來打打牙祭,所以當我盯著海鮮餐廳外面玻璃海產缸的時候,一瞬間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原來我們家以前都窮到吃龍蝦、海膽、飛魚過活耶!不過這句話說出去會被打死的吧?」

「哈哈哈哈哈」他聞言大笑。

她自己也覺得很搞笑,攤手道︰「這個就叫城鄉差距。」

「我服了你了……」聞鎮揉著八塊肌都快被笑成一塊肌的精壯小月復,勉強忍住笑,凝視著她的目光閃亮亮,滿是無法抑制的喜歡。「嗯,不過我想這種城鄉差距確實是很值得驕傲的。」

「對呀。」她笑嘻嘻的點頭,「所以後來我們學校有同學在那邊炫富說自己暑假都去馬爾地夫浮潛吃海鮮,我內心多平靜啊,一點羨慕忌妒恨的感覺都沒有,因為我們在蘭嶼老家天天都能浮潛吃海鮮。」

只差沒有天天騎海豚上下學了。

「這下換我羨慕忌妒恨了。」聞鎮開玩笑地道,卻掩不住一臉神往。「我也想要過這種天天都能浮潛吃海鮮的生活。」

她瞅了他一眼。「你自己是老板,你想過這種生活也沒人攔你啊。」

看,今天他不就想載人沖東北角就直沖東北角了嗎?

「……咳,听不出來我是在暗示想跟你回蘭嶼老家嗎?」他忽然俯身,嗓音低沉含笑。

海家珍臉紅了,忙一手把他靠近曖昧誘惑的帥臉推開——這招跟粉圓的貓掌學的。

「沒有要進展這麼快喔,你自己先控制一點。」

他黑眸里盛滿燦爛如朝陽的笑。「不是我不努力控制,是敵軍魅力太強大——」

「屁啦!」她嗔笑,一頓亂拳飛打。「滾滾滾。」

前任海豹特遣隊傳奇之一,現任全球「迅猛」保安集團大boss當場在心愛姑娘的花拳繡腿下「抱頭鼠竄,潰不成軍」。

笑聲叫聲在海岸邊此起彼落,兩個加起來早就超過六十歲的大齡「少年少女」頓時像回到了青春幼稚的十六歲時光。

也許,愛上一個人,想要和一個人共度一輩子,往往就是萌芽在這些雖然平凡卻珍貴美好的點點滴滴上。

因為和這個人最好相處,因為跟這個人最有默契,也因為你在鬧,他在笑,他看著你開心時,他比你更開心,當他不開心時,你也最舍不得見他不開心。

幸福,是不是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

此刻的海家珍沒有答案。

但是她知道,自己長到三十多歲以來又當了兩屆的錯小姐以後,眼前的這個男人啊,或許就能讓她找到真正的正確答案。

他會是她生命中的對先生(Mr.Right)嗎?

當天晚上,聞鎮自然是使盡渾身解數,把國民好岳父——海爸,孝敬哄捧得超、級、開、心。

他帶海爸和海家珍以及粉圓,到金山老街逛了個遍,最後在聞家投資的位于金山頂端上的五星級溫泉會館吃飯。

從大片的落地窗望過去,可見山脈間點點燈火如星子一路蜿蜒而下,最後和城市光華串聯成大片繁星鋪地,璀璨迷離,美得令人屏息……

他們在溫泉會館七樓最大的包廂內,滿桌都是中餐總廚師親手做的美味料理,結合了金山道地的山菜、海鮮、鴨肉等食材,就連粉圓都有專屬的位子和一盆專屬的清蒸魚泥。

「粉圓,你真的很幸福耶。」海家珍忍不住對正襟危坐在兒童座椅里的圓滾滾毛茸茸貓咪道。

「喵喵喵喵!」粉圓興奮喵喵叫,已經迫不及待埋首舌忝食起來,尾巴快樂地左搖右擺。

——今天也是禮拜三!禮拜三!

海冬勇對看得眉開眼笑的聞鎮道︰「我們家粉圓很可愛厚?」

「嗯嗯,跟家珍一樣可愛。」聞鎮點頭如搗蒜。

海家珍又好氣又好笑,各夾了一只蔥油鴨腿塞進他們倆碗里。「吃你們的鴨腿啦!」

聞鎮受寵若驚,也趕緊夾了一大塊蒜烤龍蝦肉給海家珍,柔聲道︰「你也嘗嘗看這個,看看跟蘭嶼老家的口感有什麼不一樣,喜歡的話我讓他們再多烤幾只上來……伯父您也吃。」

「謝謝。」在自己老爸面前被追求者獻殷勤,海家珍還是有點小害羞,偷偷地瞄了阿爸一眼,卻發現阿爸早就老實不客氣地啃起龍蝦頭里的豐庾鮮香蝦膏了。

「阿鎮哪,伯父跟你縮喔,這個龍蝦膏最好粗(吃)了,而且對我們男人最好,最壯——」海冬勇總算及時瞥見女兒坐在旁邊嘴角抽動,忙吞了口口水,改口道︰「哈哈,那個粗(吃)啊粗(吃)啊,你也粗(吃),多粗(吃)點。」

海爸,您這是在隱射什麼嗎?咳。

「謝謝伯父。」聞鎮想笑,又怕被海家珍「修理」,趕緊低頭咬起那只蔥油鴨腿來。

海家珍則是已經對自家阿爸只要一興奮起來就蟲彳尸、專么不分的口齒無言以對了,趕緊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吃」上頭,才能暫時遺忘「粗不粗」的問題。

大大宴席桌上,一道道的山珍海味中,有搭配涼拌香辣小黃瓜和切片墨魚香腸的冷盤前菜,有香蒜海鹽清烤的大龍蝦佐法式香料薯泥球,有傳統風格的蔥油封鴨腿,老酸筍卿豬腳,軟糯酸香,一入口就是滿滿的膠原蛋白……

海家珍最喜歡其中一道鮮甜咸香又爽口的魚肉卷,里頭裹的是新鮮花枝漿和蝦塊孝葬,用炖煮好幾個小時的女乃白魚湯熬成晶瑩剔透的羹,淋在排列如花朵盛開的魚肉卷上。

光是老酸筍卿豬腳和魚肉卷,她就能自己一個人扒掉三大碗白米飯!

而且宴席上連米飯都有講究,用的是金山本地的友善無毒彩田農作米,帶著自然清甜的米香,口感又糯又Q,好吃得不得了。

可惡,為什麼聞鎮都找得到這麼好吃的私房料理?

對她這個吃貨來說又是一大難以抵擋的誘因……

她忍不住邊扒飯邊偷偷瞄身邊正殷勤討好老丈人(?)的高大男人,暗自月復誹。「真的很犯規啊。」

「嗯?」他可沒忘記分神關照自己心愛的姑娘,深邃黑眸含笑望來。

「沒事。」她心兒怦怦跳,忙搖頭又扒了一大口飯。

「喵喵喵……」連粉圓都來刷存在感了,一只胖爪爪不斷撓撓聞鎮。

——本喵吃完了,本磅還要粗!

聞鎮「一打三」完全不是問題,滿心歡喜地服務著未來老岳丈、未來媳婦兒和喵皇大人……

一下子跟這個勸酒,一下子幫這個剝蝦殼,抽空還能偷渡些席上的碎魚肉喂一喂、順道擼一擼粉圓,端的是氣定神閑、游刃有余。

不過要認真比較起來,還是要比上次克羅埃西亞那遭尿打恐怖分子「忙碌用心」多了。

恐怖分子隨便打一打就能死,而老丈人和未來媳婦兒跟喵皇大人可是得好好按捺款待,才有他下半輩子的龍精虎猛……咳,幸福可言啊!

一個晚上賓主盡歡,被服務的人很滿足,服務人的更滿足,就連粉圓都貓仗人勢的窩在豪華大包廂牆邊的紫色英國絲絨沙發上睡得四腳朝天。

海家珍看著自家不爭氣的粉圓,再看著腆著肚子坐在舒適餐桌椅上跟聞鎮暢聊得哈哈哈哈的自家阿爸,這一幕奇異的搞笑和……溫馨又融洽。

她心口暖暖的,尤其在聞鎮抬眼望向她時,兩人眼神交流的剎那……

家珍,你今晚開心嗎?

她看出了他眸中閃閃發光的期盼,心中不由一蕩,深深的感動涌了上來,咧嘴燦爛一笑。

——開心!

他也是瞬間就讀懂了她眼神里的喜悅,剛毅英氣的臉龐霎時亮了起來。

稍後,聞鎮懷里手機忽然響了,他隨手取出一看,驀地一僵,神情有些古怪,而後倏然起身,捂著手機歉然地對海冬勇和海家珍道︰「伯父,家珍,不好意思,我方便出去接個電話嗎?」

「去接去接。」海冬勇豪爽地笑道︰「慢慢來啊,不用擔心我們,我們會自己粗(吃),就是很會那個……自理的啦。」

海家珍也仰頭對著他眯眯笑。

聞鎮溫柔地模了模她的頭,而後大步走出包廂,濃眉已經不知不覺輕蹙了起來。

——老人家怎麼知道他們在這里的?

他長腿幾步就進了隔壁包廂,來開門的青年恭敬地笑道︰「大少爺。」

「周秘書。」他微一頷首。

里頭主座之上好整以暇啜飲著六安瓜片茶的聞老爺子銀發平頭,高大清瘦中透著一抹古人儒雅風韻,蒼眉底下是銳利如電的眸光。

簡而言之,若想知道聞鎮年近九十歲時會長成怎番的模樣,只要看現在的聞老爺子就知道了。

只不過老人家通身凜凜威壓氣勢卻在看見大孫子的剎那,頓時春風化雨般慈祥和藹,滿滿都是疼愛還有一絲小小的心虛。

「爺爺。」聞鎮含笑趨前,坐下來幫老人家斟茶的同時,忍不住道︰「您老人家怎麼就自己出門了?大伯和我爸知道嗎?」

聞老爺子雖然精神矍鏈身體硬朗,打起太極拳來依然剛中帶柔氣勁綿綿,但畢竟已接近九十高齡,家中晚輩們還是不放心他老人家自己門,所以平常都是聞大先生夫妻或聞二先生伉儷陪著,但誰知道今晚他只帶了個秘書就跑到山上來了?

聞鎮稍稍動腦袋,就知道肯定是溫泉會館羅總經理當的報馬仔。

雖然他一直以來都沒打算瞞著老人家,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現在也正在熱烈追求人家的事實,但是在革命尚未成功前,他也不想老人家替他心急。

況且他內心深處總是隱隱擔憂——在家珍還沒完全接受他之前,萬一一下子被「他家」嚇跑了怎麼辦?

聞家是豪門巨閥,但坦白說,這世上也不是每個女孩子都喜歡嫁入豪門的,尤其越獨立自主無所求又不喜受拘束的女人(像家珍這樣的),越不稀罕捧有錢人家的飯碗。

家業越大,規矩越大。

雖然他自認聞家的風氣跟其他名門望族那種尾巴翹到天上去的做派截然不同,但家珍不知道啊,而且萬一她連想深入了解的意願都被驚跑了,那又該怎麼辦?

「爺爺是來幫你加分的。」聞老爺子以前對兒女的嚴苛要求現在落到孫子這輩上頭,要求還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寵溺關愛之情,尤其是對這個寶貝大孫子。

「爺爺……」聞鎮感動之余又有點啼笑皆非。「我沒那麼弱啦,連追老婆都得勞煩您老人家上陣才行。」

「那可不一定。」聞老爺子挑眉,哼哼笑。「沒听過姜是老的辣嗎?況且你一點經驗都沒有,爺爺如果沒有幫你多看著點兒,我什麼時候才能抱得到小曾孫?」

「爺爺,小曾孫什麼的,還早啦!」聞鎮一臉尷尬。「現在才只在握握小手階段而已,真的還很早。」

唉。

「真是不中用!」聞老爺子簡直痛心疾首,激動地一拍大腿。「所以才說,放著爺爺來啊!」

「……」聞鎮呆了呆。

「發什麼呆?還不快點?」聞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搥了大孫子堅硬的胸肌一記。

自從聞老爺子收到風聲、嗅到苗頭到現在,又有哪天不是在密切關注這個大孫子的追求進展?可是越關注就越心急火燎、抓耳撓腮。

——這個海家的小姑娘看起來挺好脾氣的啊,不是很難搞定的啊,怎麼自家大孫子這麼好的人才這麼好的條件,偏偏人家瞧不上眼呢?

肯定是大孫子嘴巴不夠甜,臉皮不夠厚……唉,但是也別學小孫子阿鋅那麼風流油膩,大好男兒弄得跟只花蝴蝶沒兩樣,半點都沒有他們老聞家的專情和風骨。

聞老爺子微露苦惱之色。

年紀大了就是這樣,擔心這個操心那個的……等等,他剛剛是想跟大孫子說什麼來著?

「爺爺,要快點什麼?」幸虧聞鎮也不明白老人家的意思,因此虛心求教問。

「快點帶我去隔壁包廂見見親家呀!」聞老爺子理所當然地道。

「咳咳咳……」聞鎮被口水嗆到。「不、不大好吧,現在還不是時候……」

「男子漢大丈夫,做事不要畏畏縮縮、拖拖拉拉的,喜歡人家就去提親,恰好未來親家也在,更好談!」聞老爺子霍然起身,拎起龍頭銀鑄紫檀木杖就健步往外走。「快快快,別耽誤我抱曾孫子。」

聞鎮破天荒的目瞪口呆。

周秘書也被老爺子的風風火火驚到,忙過來上前攙扶,卻被老人家以太極拳法中的一式「手揮琵琶」輕松撥到了一旁。

「小周,你這身子骨有點不行啊,有空跟我練練太極。」

「……」周秘書內心淚流滿面。「多謝老爺子。」

聞鎮早知爺爺向來雷厲風行(不按牌理出牌),但是今晚就要見親家,這這這……但他就算打得過老爺子,也不能當真出手架人,這不是預備給雷劈嗎?

所以攔阻無能的聞鎮只好硬著頭皮跟在老人家身邊,笑容有些僵硬發苦地輕輕敲開了隔壁包廂。

「海伯父,家珍,咳,請容我跟你們介紹……」

聞老爺子一掌把堵在門口礙事的大孫子巴開,蒼眉滿滿笑意蕩漾,樂呵呵地大笑道——

「親家!」

「親家?」海冬勇睜大虎眼。

「親家?」海家珍掉了下巴。

「喵喵?」粉圓也來湊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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