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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隔日,海家珍才起床刷牙洗臉完,桌上已經擺著熱騰騰的一鍋地瓜稀飯和烤得金黃噴香的飛魚干,煎荷包蛋淋上一點醬油,還有一小碟老爸從蘭嶼帶來的腌醬菜。
唔,好幸福。
她滿臉感動地迫不及待抱了兩個碗到桌邊,看著老爸——
「阿爸,我支持您住到過年才回去。」
「好喔好喔!」海冬勇得意洋洋地哼哼。「也讓你媽媽知道,我還是很有人氣的,我還有寶貝女兒可以投靠,她不稀罕我這個老公,我們家阿珍仔可稀罕我這個阿爸了!」
海家珍一怔,吞了口口水。
等等,她只是單純做一下情感表達,並沒有要上升到政治立場的站隊啊!
「昨晚我打電話給你阿水叔,他說早上要從桃園開車來載我去大溪老街玩,你要不要吃大溪豆干?阿爸幫你買回來。」海冬勇眉開眼笑地道,「中午說要去石門水庫吃活魚三吃,如果你不是要上班,阿爸就揪你一起去了。」
看阿爸這副放飛自我的歡快模樣,哪里像是跟老婆吵架?根本是小朋友逮到機會跑出來遠足吧?
她忍住笑。「咳,阿爸,你多吃多玩一點,幫我買幾包沙茶口味的酒豆干回來就好,我們晚上看電視配茶吃。」
原來她吃貨的本性就是遺傳到阿爸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包在阿爸身上。」海冬勇突然想起,又起身去翻了翻自己的旅行袋,掏出一大袋真空包裝的飛魚干。「對了,阿爸這次有帶咱們家自己曬的飛魚干,給你拿去送長官同事朋友連絡一下感情,這個健康又好吃,純天然捏,那個抹上去的海鹽還是你媽媽跟我曬的喔。」
嘖嘖,听听語氣里這曬恩愛的味道啊……海家珍早餐還沒開吃就先被喂了一把狗糧。
看來別說住到過年,她懷疑阿爸能撐到這個禮拜天就已經偷笑了。
吃完早餐,海家珍拎著那一袋私房飛魚干出門,走到巷口的時候她本能心髒重重一跳——
而巷口空蕩蕩,沒有熟悉的人和車。
她說不上來松口氣還是別的什麼,但腳步一頓後,又隨即堅定地往前走。
這樣很好,對他和對自己都是。
不可能適合做夫妻,又不能單純當朋友,那麼就不用虛擲歲月去互相牽絆一段注定會受傷的關系。
捷運上,海家珍幸運地有位子坐,她盯著懷里那袋真空包裝的飛魚干良久,心里猶豫掙扎好半天。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很感謝聞鎮曾經帶她去吃了兩頓這麼美味豐盛的晚餐,也讓她感受到兩家不同餐館的傳奇和故事,度過了很美好有趣的兩個吃聊夜晚。
這年頭曾經能有個在一起時,會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的朋友,何其太難。
唉,所以……買賣不成仁義在吧?
海家珍最後還是在出捷運站前,在里面的轉角咖啡館點了杯咖啡,坐在小圓桌邊,掏出筆記本撕了張下來,匆匆寫了幾行字,而後摺疊起來放進了那袋私房飛魚干里。
一到公司大門前,她看到對自己睜大雙眼的大江,還沒等他嚷嚷什麼,就把那袋真空包裝飛魚干全塞了過去。
「幫我轉交給你老板,謝謝啊。」
大江又驚又喜。「家珍小姐」
「咳,」她清了清喉嚨。「別多想,就只是給他的謝禮,也謝謝你幫我這個忙。」
「家珍小姐,不如還是你自己拿給我老板,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好嗎?」大江腦子靈光一閃,滿眼期盼。
「不好。」她微笑,毫不考慮地打槍。
「嗚,家珍小姐不要醬啦……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們老大回到公司那個臉……好可怕……」大江一臉哭唧唧。「我上次跟你聊天不小心說溜嘴,拆穿了老大這個老板的身分,我都沒敢讓他知道,然後昨天我又大嘴巴講了你的事,害你們吵架我都想自盡以謝天下了嗚嗚嗚。」
海家珍又好氣又好笑。「大江同學,有必要這麼夸張嗎?」
說到身分泄漏這回事,那是在聞鎮去克羅埃西亞出差不知道是第幾天吧,大江有可能是怕她時間久了,把聞某人給忘得一干二淨,所以每天她上下班經過崗哨(?)的時候,只要是他當班,就會有意無意地幫忙刷刷存在感,然後這麼一刷二刷三刷的,就讓聞鎮露餡了。
在得知聞鎮居然身分如此……顯赫的當下,她心中有種「果然如此」的恍然大悟感,也更加堅定了跟這種人只單純當飯友最安全。
既然無所求也無所謂,那麼身分貴不貴重,豪不豪門,都是他家的事,她也不用有什麼壓力。
習慣了一人飽全家不餓的小資生活,海家珍很快就將他「身分非同小可」這件事拋諸腦後了。
「就是有必要這麼夸張!」大江哭喪著臉對著她。
「算了,那我也不讓你為難了。」她朝他伸手。「沒關系,我再自己請快遞送好了。」
收件地址和送件地址就在同一棟辦公大樓,快遞公司收到她這件訂單,可能會以為遇到錢太多的神經病了吧?
「不不不!我來我來!」大江抱緊了懷里的飛魚干。
她回以微笑,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包水果口味的棒棒糖遞給他。「謝禮。」
「不用不用……」
「客氣啥呀,拿去!」
大江眨巴著眼楮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那頭,低頭看了懷里的那袋「禮物」,興奮了起來。
好消息好消息啊!
五分鐘後,那袋飛魚干已經被恭恭敬敬地擺放在聞鎮的辦公桌上。
而一大早就到公司專屬的拳擊場痛快地打了一場的聞鎮沖完澡後,換上黑色軍式運動服,冷峻陽剛的臉龐顯得深沉肅然,緩步自專屬休息室走向辦公室,修長大手迅速輸入一連串要求,給手機彼端那位歐洲皇室特約珠寶設計師。
要使用Fancy Vivid Yellow(艷彩黃)等級的珍貴黃鑽,搭配極為稀少的戈壁墨玉……他希望這條項獨樹一幟、天下無雙,設計風格是簡潔中透著精靈,細致里帶著灑月兌的味道。
他從昨天下午沉郁到了今天早上的臉色,漸漸溫柔回暖起來,想起了這份禮物的「主人」,嘴角也不禁高高上揚。
唉,怎麼辦?
明明被打槍、被發好人卡了,但他只要一想到家珍小姐,心髒就像泡在了由野莓果和蜂蜜釀成的南法農家私房酒里一樣,一陣陣抵擋不住的酸甜柔軟醺然……就是不爭氣的喜歡,就是沒骨氣的發暈。
這是命中的劫數吧!
聞鎮嘆了一口氣,可就連嘆氣都覺得隱隱的高興。
他活到三十幾歲以來,還從沒有嘗過這種忽喜忽憂、患得患失的滋味,這感覺太他媽的……奇妙了。
聞鎮現在有點後悔,當年太早嘲笑阿定和老頌了,原來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再精明的男人都會石一尢掉。
原來,能冷靜理智置身事外,也只是因為還沒有遇到那一個人……
他目光一凝,蹙眉看向自己桌上那包物事——這什麼?
聞鎮打開了袋子,一頭霧水地發現是一包包真空包裝的飛魚干……等等,飛魚……
他強抑狂喜,小心翼翼地將真空包裝的飛魚干一包包取出,疊放在右手邊那一堆總價值過億的合約書上,終于在里頭發現了一張紙,上頭娟秀又自成風骨的筆跡簡短地寫著——
聞鎮︰
謝謝你,曾經一起當飯友的日子很開心,祝福你以後能收獲屬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海家珍
聞鎮簡直被氣笑了,可緊盯著紙條的一雙銳利鷹眸卻更加亮得驚人。
「……晚了。」半晌後,他低聲開口,「光祝福我沒意思,得跟我一起幸福才有誠意啊,家珍小姐。」
他已經決定把海家的家珍,變成他聞家的家珍,所以無論從她手上發出再多張的好人卡,在他這邊都只會做無效認定。
聞鎮眸中又燃起熊熊斗志,笑得意味深長。
話說,這些看起來明顯不是市售真空包裝的飛魚干……
他敏銳地嗅聞到了什麼苗頭,心念一動。
海家珍趕在八點五十五分打卡,跟鄰桌同事互道一聲早安,才剛坐下來打開電腦,登入公司的物流管理系統,就听到喀喀喀高跟鞋急促快步而來的刺耳聲。
這腳步聲熟悉的讓人心驚……
幾乎是全辦公室所有同仁瞬間屏氣凝神繃緊神經,戰戰兢兢地埋首桌案前表示自己很忙很忙很忙,連一秒都不曾也不敢浪費公司的時間和金錢。
這一切老練本能的快速反應都因為怪獸……欸,是經理來了!
「海家珍!」邵經理停在她面前,一大早就全妝打扮的風韻猶存臉龐此刻卻難掩歲月和尖酸刻薄的痕跡,怒斥道︰「你終于想到要上班了嗎?」
她一愣。
「知不知道你臨時請假給公司和客戶造成多大的困擾?公司的同事也沒有義務幫你擦,你都幾歲的人了,難道連職業道德有多重要都不懂嗎?」邵經理食指那紅艷的美甲幾乎戳到她額頭上去。
她昨天明明請假了,經理也明明準假了,現在這是在演哪一出?
全公司都知道他們部門經理喜怒無常的性格,但她工作能力強,還是總經理的遠房親戚,所以就算經常因為個人情緒的關系在公司亂發飆,下屬們也只能默默忍了。
反正,這年頭又有哪份工作是事事順利不受氣的?
海家珍雙頰瞬間發燙了起來,強抑著難堪和羞窘感站了起來,努力忽略胸口竄出的怒氣,口氣歉然地道︰「經理,真的很抱歉,我昨天臨時告假確實很不恰當,以後有事的話會盡量提前安排特休,以不影響公司的業務為——」
「還以後有事?你怎麼那麼多事?」邵經理蠻橫地打斷她的話,冷笑道︰「搞清楚,你到公司是來上班的,公司付你薪水,不是給你三天兩頭請假的,要是事情那麼多,干脆回家當大小姐算了,要不隨便找個長期飯票,叫老公養你,你就不用勉強自己出來討生活了。」
這下不只海家珍,連旁邊的同事們臉色都不好看。
邵經理這陣子和老公幾乎天天吵架,一到公司來就發泄在員工身上,可是往常還只是針對工作上的事項刁難,今天居然開始人身攻擊。
海家珍深吸了一口氣。「抱歉,我下次會注意的。」
「還有下次?」邵經理完全是無理取鬧了,越罵越起勁,嘲諷地反問,「你這麼不負責任,公司以後敢把重要的任務交代給你嗎?難怪被客戶投訴,而且我還听有同事說你特別不合群,一點同事愛都沒有——」
「哪位客戶?哪個同事?」
邵經理一滯,顯然沒想到海家珍敢反問自己。「你……」
海家珍越生氣就越平靜。「報告經理,我負責的客戶群都有我的私人手機號碼,如果當真是非我處理不可的重要緊急事件,客戶都能第一時間連絡到我,但昨天下午到晚上我完全沒有接到任何一通工作上的電話,無論是來自公司還是客戶,所以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位客戶對我的服務感到不滿意,我深入了解後自然會跟客戶好好賠禮。」
「你這是在質問我嗎?」邵經理惱羞成怒地炸了,咄咄逼人道︰「明明就是自己做錯事了,你還有理?」
「我不敢質問經理,我只是很誠心地向您請教,究竟是哪位客戶和哪個同事對我有意見,我也好深刻地反省檢討自己。」海家珍神態很謙恭,但語氣里已隱隱有了一絲冷意。
她自認進公司以來,雖然沒有巨大貢獻,但也很努力發揮自己小螺絲釘的本分,分配到手頭上的工作也都認真完成,和客戶方面的聯系更是盡心盡力,至今還從未被客訴過。
領多少錢做多少事,她從來沒有對不起這份薪水過。
邵經理被堵得心頭發悶,當著全辦公室下屬眾目睽睽,越發下不了台,怒氣也越發旺盛飆升,喝斥道︰「海家珍,這就是你對上司的態度嗎?」
「經理,我的態度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嗎?」海家珍面上故意更加懇切。
「我是很誠心向您請教的。」
邵經理好像吞了顆生雞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是遷怒?
因為昨天就在批準完海家珍的假之後,她就接到了丈夫的來電,提出要分居彼此冷靜一段時間的要求,這對她來說不啻晴天霹靂的打擊。
自己從小到大都是資優生,出身好,又是國外名校留學回來,在知名的倉儲物流管理公司身居高位,丈夫更是金融業的高管,她一直以來都是人人艷羨的人生勝利組。
可是自從孩子出生,公事家事卻繁雜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她想要繼續下了班還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丈夫出去應酬,听著旁人贊嘆地說她丈夫真是三生有幸,娶到她這樣美麗又能干的賢內助,但是丈夫只要她把孩子顧好,別讓安親班的車子送孩子回到家,卻每每找不到父母。
憑什麼?憑什麼都是她犧牲?孩子是她一個人的嗎?
邵經理痛恨自己不是個完美的母親,更痛恨丈夫只把她定位成一個母親……他能做的,自己可是做得比他更好,他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關系,有可能爬升得那麼快嗎?
現在就連公司一個小小的員工都敢質疑她這個上司……是不是她平常對他們太好,好到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就算她今天確實是遷怒了,把私人情緒發泄在員工身上,那又如何?她是上司,上司永遠是對的,海家珍如果還想領這份薪水,就得接受職場上強者說了算的鐵則。
邵經理眼神冷了下來。「既然你知道自己有所不足,也別說我這個經理不給你改過和表現的機會,高雄港國際物流那一區的所有廠商歷年來進出貨資料,還有未來五年市場成長分析的甘特圖,明天早上以前整理出一份來給我。」
海家珍沉默了幾秒,緊握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內。
高雄港國際物流一區有三百多家廠商,十年來進出貨資料和未來五年市場成長分析的甘特圖,就是給一個團隊小組,恐怕也得連續趕個七天七夜才有可能完成,邵經理卻要她一個人明天早上之前就交出這份報告?
邵經理目光閃動著「我就是要整你,你又奈我何」的惡意光芒,下巴高高昂起,抱臂冷冷一笑。
有那麼一剎那,海家珍真想沖動的捋下一句——
媽的老娘不干了!
可是海家珍還是硬生生忍住了,想到蘭嶼的家人,想到她的房租,帳單,生活費,保險和每月定存……以及粉圓。
別沖動,別跟月薪四萬多台幣過不去。
她深深地、深深地再深吸了一口氣,對上邵經理挑釁的眼神,「好,我知道了。」
「我不急,明天早上九點整給我就好。」邵經理惡意滿滿道。
「……好。」
見海家珍微微發白有點僵硬的臉色,邵經理堵在胸口那郁悶暴躁感消失了大半,看到有人比自己不好過,她心底就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等邵經理高跟鞋一轉,又趾高氣昂地回了自己的經理辦公室,門板甩上的那一瞬間,偌大的辦公室霎時又恢復了生氣……
有幾個要好的同事已經忍不住撲上來安慰海家珍了。
「家珍,你別擔心,我們幫你。」
「對啊對啊,我們大家一人幫著做一些,進度就快多了。」
「經理應該又是跟老公吵架了,她昨天也罵過我是廢物,你千萬別把她剛剛說的話放在心上啊!」
「謝謝你們……」海家珍環顧著眼前七八個熱情善意的同事,感動的眼淚都快滾出來了。
「你們這樣……不好吧?」一個怯怯的嬌女敕嗓音突兀地夾雜在其中響起,被眾人齊齊瞪過去,就扁起小嘴像是要哭了。
「許麗陽,又有你什麼事了?」鄰桌女同事拍案而起。
「我、我……我只是覺得你們這樣陽奉陰違,違反經理的意思……這樣不太好,」許麗陽咬著豐潤誘人的下唇,楚楚可憐小白兔般地顫抖。「萬一被經理發現了怎麼辦?我也是為了大家好……」
「閉上你的大嘴巴就好。」一個女同事冷冷地補刀。
許麗陽這下真的眼圈紅了,「我真心是為了大家著想,你們怎麼能這樣冤枉我?」
好大一股白蓮花氣息撲面而來,女性同事們氣得正要圍剿,「不知人間險惡」的男同事們還是忍不住上前來幫忙許麗陽說話勸架。
畢竟跟女漢子們比,柔弱如風中白蓮花的麗陽同事更需要人保護。
可惜女漢子們已經忍她和他們很久了,登時一場瘋狂唇槍舌戰,反而當事人海家珍被擠到了一邊去。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有些驚愕又有些感動,心里不覺泛起了一絲絲溫暖。
在大城市水泥叢林中處處看不見煙硝味的職涯斗獸場里,也還是有真正的同事情誼存在的。
這次,甚至還輪不到她這個正主為自己討回一口氣,許麗陽已經被罵回她自己所在的工作樓層去了。
而幾個出門沒看黃歷的男同事則是節節敗退,躲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暗自咕噥這年頭母老虎橫行,真是蒼天不公。
「謝謝你們。」海家珍鼻子發酸,真摯地對這些相挺的同事謝道。
「不用謝啦,上次要不是你幫我擺平那個機車客戶,我早就被扣業務獎金了呀!」同事甲咧嘴道。
「就是說啊,去年那次報關資料遺失了,也是你陪著我一份份又重新key回來的。」同事乙笑道。
海家珍鄰桌的女同事忍不住一拍她的肩膀。「就別婆婆媽媽了,我們都是在怪獸底下戰戰兢兢討生活的小蟆蟻,當然要互相幫忙了。」
「最多中午給你請——」說這話的同事丙被巴頭。「欸,我開玩笑的!」
「我請我請。」海家珍笑了起來,豪爽地包攬下來。
于是,同事們前所未有的同仇敵愾(?)斗志昂揚起來,有的幫忙調資料,有的幫忙找數據,沒人注意到副理默默地頂了頂厚重的眼鏡,低頭在手機上傳訊息。
中午,邵經理神情傲然地踩著高跟鞋出去跟客戶吃飯,離開前還不忘到海家珍桌邊皮笑肉不笑地狠酸了幾句,警告著別不把上司的命令當一回事,年底的考核都掌握在她手上。
海家珍依然面上說好,但是已經左耳進右耳出。
平常為工作操勞,為薪水賣命,賠上尊嚴已足夠,就不應該再拿別人的無恥來破壞自己的心情了。
她為幫忙的同事們訂的豪華海陸大披薩和炸雞全家桶餐待會兒就送到,先吃飽喝足才正經。
側過首,剛剛好看見鄰桌的女同事用口型唱著電影「冰雪奇緣」里那一首
Let Ii Go?Let Ii Go……
「噗!」對不起,她沒憋住哈哈哈哈。
晚間八點,海家珍指尖飛速敲打著鍵盤,酸澀的眼楮緊盯著電腦螢幕,偌大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在趕工加班。
今天在同事們的協助下,已經完成了兩百二十五家廠商客戶的資料,剩下九十三家,她今天晚上拼一個通宵,明天早上九點前一定能及時交給經理。
本來同事們還想幫她做完再下班的,可被她一一勸回家了。
同事們下班後若不是趕著回去接孩子煮晚飯照料大的小的,就是已經和男朋友女朋友有約,她已經受他們幫助很多了,自然不能再耽誤他們下班後的居家時間。
反正她已經請阿水叔今天留阿爸在桃園過夜,他們好兄弟難得踫面,一起喝酒練肖話(閑聊八卦)多開心啊,明天再送阿爸回台北就好。
她不想阿爸為她擔心,所以今晚可能得加班到天亮的事,絕對要瞞得牢牢的。
鍵盤瞬哩啪啦清脆地在安靜的辦公室里不斷響動著……
晚間九點,渾身僵硬發麻的海家珍站起來做了個簡易的伸展操,揉了揉酸到不行的雙眼,拎著馬克杯決定再去茶水間沖杯熱咖啡提提神。
忽然間,二樓已經上鎖的玻璃大門被輕敲了兩下,她心髒狠狠一驚,猛然回過頭,瞥見了一抹高大黑沉沉的影子,嚇得手上的馬克杯差點砸了。
「是我。」聞鎮低沉嗓音在夜里更顯磁性。
「……」她都險些被嚇得飆出髒話了知道不知道?!
海家珍呆呆地站在原地瞪著他……也不知為何,才不過一天一夜沒見,卻像是隔了很久很久。
呸,她在假文青什麼啊!
她吞了口口水,定一定神,強迫自己冷靜地走過去,也沒打開門鎖,仰望著在昏暗光線下的挺拔昂藏男人。
「你……怎麼來了?」
「給你帶消夜。」他深邃黑眸含笑,揚起了手上拎著的精致得像古董的螺鈿漆花食盒。
就好像昨天他們並沒有……分手?
呸呸呸!分哪門子手啊?他們明明就是飯友,還是只吃幾頓的那種。
話說,她就算臉皮再厚也做不到昨天才發好人卡給人家,今天又極其不要臉的吃人家的消夜,領受人家的心意——這不是江湖上流傳的那種綠茶婊行為嗎?
「聞鎮,真的謝謝你,但是昨天我們不是已經說清楚了嗎?」她正色道。
「我收到你送的禮物了。」聞鎮凝視著她,溫和道。
她小心肝怦咚了一下,也不知是因著這一刻他低首的溫柔,還是這夜深人靜自然渲染出來的曖昧氛圍……
但海家珍還是沒有因為這樣就沖昏頭了。
「那不是禮物,」她頓了一下,重點強調道︰「是謝禮,謝謝你那幾次請我吃飯,你沒有看我寫的字條嗎?」
「看了。」他輕輕點了點玻璃門。「能先幫我開門嗎?」
——羊咩咩會幫大野狼開門嗎?
她有點為難,有點戒備,有點……很小點的愧疚,掙扎了幾秒鐘,最後終于腦中靈光一閃。
「抱歉,我還要加班。」她挺直了腰桿,一臉正氣凜然。
他目光緊緊鎖著她,透著柔軟的喜悅與一絲隱隱的貪婪渴盼。
怎麼會這樣呢?只不過短短的一天一夜沒見到她,卻覺得想得厲害。
就是面前這個小女人,不高不瘦,不矮不胖,白白的,秀秀氣氣的,看起來好性子,卻有點狡獪,又有點難搞可就連一本假正經的小模樣,都是他眼中最鮮活有趣的亮色,能令他每每心跳加速、血液沸騰。
怎麼會……就這麼教他喜歡得不能自已呢?
海家珍被他熾熱又愉悅寵溺的眼神看得不自覺後退了兩步,莫名有些……膝蓋發軟。
不能開,不只是因為不符合公司保安規定,更是因為……不安全。
「吃飽了才有力氣加班。」他本想說「不然我會擔心」,但一想到昨天被她反感厭惡的撩妹金句,又忙吞了回去。
她猛搖頭,干笑道︰「我不餓,謝謝你,不用麻煩了。」
雖然有點奇怪他怎麼會此時此刻現在這里,好像預先知道她今晚加班,但海家珍並不想多追問,因為一個問題會衍生更多的對話……
而她既然已經決定跟面前這個男人江湖再見了,就沒必要再多加牽扯。
聞鎮察言觀色的功夫已經精妙入微了,又怎麼會看不出她處處想跟自己保持距離,撇開關系?
他低嘆了一口氣,可也從來沒有放棄的想法。
聞鎮明白她在顧慮什麼,在自己還沒能消除她種種疑慮不安和質疑前,敏感機靈最懂得保護自己的小黑足貓又怎麼可能會甘心乖乖被叼回家?
可他有的是時間和耐心,一天天,一點點,總能讓她放下戒心,安心把自己交付給他的。
就像曾無意間在車上廣播听過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歌曲詞里說的——
有的是很多資源,我有的是很多時間,不去愛才是浪費,多不對。
以前,他對這樣死纏爛打沒有男子氣概的行為甚為嗤之以鼻,覺得這詞里說的家伙根本是可憐的萬年男配,大好男兒就這麼點志氣?難道就沒別的更重要、更有意義的事去做了嗎?
去創業,去健身,再不然去關懷流浪動物,做做公益也好啊!
……但,事實證明當時的他會那樣想,果然是因為還沒遇到生命中那個想要為之孤注一擲的去愛,去浪費自己大好時光也不覺可惜的人。
以前,他一直樂在單身,現在,因為家珍,所以他開始渴望成家。
「我把食盒放在這里。」聞鎮曾是世上最精銳軍隊之一的成員,擅長的事情很多,其中一項就是能果斷迅捷的反省與改正錯誤,所以他不再步步緊逼,不再給她壓力,而是輕聲溫和地道,「如果你願意讓我幫忙的話,隨時告訴我,如果你不願意……我都尊重你的想法和決定,我都听你的。」
海家珍愕然地望著他,隔著一扇透明的玻璃大門,她卻覺得越發茫然看不懂他了。
怎麼……會?
這麼霸氣橫溢的聞鎮,怎麼短短一天一夜間就整個人觀念翻天覆地了?
「你……」她突然心慌了起來,一時間完全傻了,不知該作何反應。
「別太累了。」他注視著呆怔的她,強忍下想穿透玻璃門輕模她腦袋的沖動,大手控制著插回了褲袋。「我今天也會在頂樓加班。」
你別怕整棟大樓空空蕩蕩僅剩下你自己一個人……
無論多晚,我都在。
縱然聞鎮只是簡單的陳述了一句話,她卻不知怎地听懂了他話里的未竟之意,然後,莫名地感到了一陣心安。
——海家珍!控制一點!你本來就不怕黑,不怕鬼(?)啊,又有什麼好不能安心的?
海家珍色厲內荏嘴硬地hoId住。
高大的男人低頭對著她再一笑,而後就靜靜地離開了。
她眼眶酸酸的,有些發熱……而後回過神來,想掩飾什麼地雙手搓了搓臉頰,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吐了出來。
晚間十點二十七分,她停下了檢查資料的動作,幾番糾結掙扎後,還是起身走向玻璃大門,看著始終被放置在原地的食盒。
食盒里的食物已經冷了吧。
她矛盾著究竟要不要把食盒拿進來,她不會打開,也不會吃,但也不能讓它在這里放到天亮,隔天……不是被清潔人員拿去回收,就是被同事們好奇猜測揣度,四處找失主。
海家珍覺得很煩躁,已經高強度的工作了一整天的腦子和全身都有快要負荷不了的感覺,他給自己留下的不只是體貼的食盒和關懷的心意,還有藕斷絲連(?)當斷不斷的困擾。
「海家珍,堅挺住。」她喃喃。
自我告誡完,她還是站起來去開了門鎖,把食盒拎回辦公桌底下角落。
明天繼續把餐盒托給大江轉交好了。
午夜一點五十九分,海家珍覺得自己盯著電腦螢幕的眼楮都快瞎了。
眼前一團團霧茫茫的不是飛蚊癥,而是沉重到不行的目困意……
她考慮著要不要再沖一杯熱咖啡來提神,可是又怕第四杯咖啡灌下去,自己就暴斃猝死在當場。
「唉……」她從抽屜中拿出綠油精,本來是要揉在太陽穴和人中的,卻愛困到險些就仰頭拿來當眼藥水滴下去……嚇?!
不過多虧來這麼一記,她整個人從濃厚睡意中驚醒過來,及時發現電腦螢幕上第兩百六十四家廠商的公司經營細項後面打了一長串的ZZZZZZZ……
她心虛的咽了咽口水,趕緊強打起精神做第兩百六十五家廠商的資料。
凌晨三點十一分,海家珍頭頂的那一盞日光燈仍然明亮,可她已經伏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一個高大身影自電梯旁隱密角落緩步走出來,熟練地取出一張卡感應開了上鎖的玻璃大門。
聞鎮腳步無聲,宛若豹行,來到她身邊,目光心疼地落在她疲憊的睡容上。
他想月兌下外套為她蓋上,免得她著涼,可又怕吵醒了她。
其實只要他一通電話,這家公司里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她更不用加班去應付這種莫名其妙的「非分要求」。
可是他知道家珍的性格,絕對不會喜歡他自作主張這麼做的,他的保護,對此刻的她來說就是多余的干涉和困擾。
——所以,他得「低調」一點。
聞鎮動作放得格外輕緩,小心翼翼地在她的鍵盤上輕敲了一串文字和數字,把她剩余待整理的四十幾家廠商資料復制傳輸到了遠端某處。
而後坐在她隔壁鄰桌的辦公椅上,他取出手機對二十四小時待命的「迅猛」小組輸入了幾則指令。
指令一︰立刻連絡倉儲管理公司蘇總經理,說明情況,要他不管用什麼方法,讓他那位「遠房親戚」別再搞事,重點是,以上種種都不能讓家珍察覺到異狀,否則蘇家就準備找新的辦公室外加重新找新的客戶們。
指令二︰讓「迅猛」的資訊、財經、管理部門的夜班組員在一個小時內把四十幾家的廠商資料整理來,格式等詳見他們家未來老板娘前兩百七十二個資料檔案夾。
至于為什麼要趕在一個小時內呢?
因為他怕家珍只補眠一個小時就醒過來了,所以這些田螺姑娘……咳,當然是動作越快越好。
聞鎮下達完了指令,收起手機,就撐臂靜靜看著身側蹙眉入睡的小臉,心里掠過一絲酸甜的憐惜和奇異的滿足感。
真希望她可以睡久一點,最好是一覺到天亮,這樣他就能多看她好幾個小時了。
高大的聞鎮試著也學她一樣,以臂趴伏在桌上,側首和她面對面,彷佛她就睡在他的身邊,睡在他另一邊的枕畔。
他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這麼詩情畫意肉麻透頂的一天,可是這種恍若耳鬢廝磨繕牽掛的滋味……實在太銷魂撩人了。
這麼近地端詳著,他才發現她的肌膚真的很好,細致,女敕女敕得好似能瑩然生光,嘴角微翹,豐潤得令人直想狠狠地吻下去……她耳畔下方有一顆小小的紅痣,藏在可愛的耳垂下頸項處,他能想像自己舌忝弄著它時的幸福和興奮感……
聞鎮呼吸急促灼熱了起來,不舒服地挪動姿勢,那跟著不安分起來的大兄弟已經緊繃勃發硬得發疼。
冷靜!
可是他好想悄悄地——其實是惡狠狠地——吻得她喘不過氣來,發出嚶嚀嬌啼申吟聲,然後融化在自己的唇瓣和掌心指尖底下。
但、是、現、在、不、行。
聞鎮接下來的這一個小時內,終于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饑渴難耐的煎熬。
海家珍從紊亂不安的夢境里猛然醒來,心髒狂跳如擂鼓悶痛……她睡眼惺愴的呆滯了一秒,斷片的腦袋思緒這才漸漸地回籠。
糟糕了,現在幾點?
她驚慌失措地四下張望,發現四周座位上依舊空空如也,還沒有同事來上班,驚狂的心跳這才總算勉強跳回了原位。
顧不得先活動一下趴睡得腰酸背痛的筋骨,海家珍急忙看了下手機螢幕上的時間︰上午6︰15。
可惡!她只剩兩個多小時可以趕工了……
海家珍不禁沮喪了起來,雖然明明知道經理這是惡意刁難,也不至于會因為這樣就炒她就魚,可是畢竟落在了經理手中就是一個實證的把柄,絕對夠經理在年終考核上狠狠地記她一筆。
想到她的年終獎金有可能會縮水甚至泡湯,海家珍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不好了……
她愁眉苦臉地移動滑鼠,決定拼到最後一秒鐘為止,能趕多少就算多少吧!
可萬萬沒想到螢幕上出現的檔案夾內容一直不斷不斷往下拉,最後文件尾端結束在第三百一十八個廠商資料的甘特圖上?
「怎麼……」她目瞪口呆。
揉了揉眼楮,再揉了揉眼楮,海家珍甚至狠下心重重捏了自己右邊大腿一下,痛得呲牙咧嘴……可也證明了她不是人在夢中還沒睡醒。
「怎麼……會呢?」她又驚又喜,差點噴淚,可仍然一臉懵的移動滑鼠重復上上下下地檢查內文。
她現在完全能夠體會童話故事里那個貧窮的老鞋匠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面前現了一雙由小精靈(還是小矮人?)漏夜幫忙制作來的漂亮新皮鞋時,那種彷佛中了大樂透的狂喜感……
等等,她得先吃一條養生減脂的谷物棒來壓壓驚。
海家珍邊嚼谷物棒的時候還邊對著電腦螢幕嘖嘖稱奇兼傻笑,然後笑著笑著……
她忽然笑不出來了,因為想到了一個極度荒謬天方夜譚的可能性——
難道是聞鎮出手幫的忙?
這個念頭接下來一整天在海家珍腦袋中來回盤旋打轉,本來就睡眠不足體力透支的她就連同事們的關切和邵經理警戒謹慎的怪異目光,都只能愣愣微笑帶過。
終于撐到了下班,她踩著棉花般軟綿綿虛浮的腳步出了大樓門口,拎著已然隱隱發出酸味的餐盒,在遠遠看到警衛亭那端探頭探腦的大江時,倏然頓住了腳步。
她看了看大江,再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食盒,內心糾結到不行。
大江看到她本來想殷勤地跟她打招呼,但看到她臉色發白神情恍惚眉頭緊皺,登時又乖乖地縮回了警衛亭。
海家珍就這樣自欺欺人的默默經過警衛亭,默默把食盒帶回家。
她在捷運車廂內一路被擠成罐頭里的沙丁魚,也絲毫沒有發覺自己把食盒抱得緊緊的。
回到家後,阿爸居然還沒回來?只有哀怨的粉圓沖過來在她腳邊打轉,差點把她這位錢屎官絆個半死。
「喵喵喵喵喵!」粉圓嚎叫抗議。
她把食盒放在玄關櫃子上,目光復雜地瞅了它三秒,然後才機械化地從櫃子上堆疊的鮭魚鮮蝦貓罐頭中拿起了一罐,拉開來全數扣進粉圓的碗里,整個人還在恍神。
「喵?」粉圓困惑地抬起圓呼呼毛茸茸的貓臉。
——今天怎麼這麼好?不是星期三啊?還是這禮拜有兩個星期三?閏年閏月閏星期三?
「粉圓啊,馬麻要先去好好睡一覺。」她語氣恍惚,腳下飄忽地晃到了沙發床邊,然後整只趴進了軟綿綿的枕頭床墊里。
等睡醒了,就能清楚思考,就能確定自己應該怎麼處理這一團亂麻了。
然而就在粉圓大快朵頤,粉圓馬麻逃避人生呃,是昏睡過去的當兒,在台北市的另一端,海冬勇正和一個比他高、比他帥、還比他年輕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不對,正確地來說,是他老人家在瞪眼,對面的「少年仔」卻是對他笑得好恭敬溫和親切有禮,是在巴結他嗎?
「咳,你說……」海冬勇清清喉嚨,下意識縮縮小月復。「你是我們家阿珍的朋友?」
「是的。」聞鎮微笑點頭,帶著晚輩對長輩恰到好處的敬重和親近。
「男朋友?」海冬勇眯起眼,忽然警戒起來。
聞鎮笑容不變,卻多了一絲悵然。「我希望是,但我還在追求家珍,希望能夠得到她的喜歡。」
饒是一向把女兒當心肝寶貝掌中珠的海冬勇,看著面前這高大剛毅沉穩精氣神十足,端坐著依然掩不住氣場大開的年輕人,實在有點忍不住想問一句——
少年仔你確定眼楮沒問題嗎?
「咳,那個,我怎麼沒听過我家阿珍提過你?」海冬勇現在心情很復雜溜,一方面因為自家女兒有這麼出色的追求者而感到莫名驕傲,一方面又有種自家顧得圓滾滾新鮮鮮的好雞蛋居然有黃鼠狼要來偷了。
從古至今,就少有岳父看女婿……嗯,順眼的。
聞鎮保持微笑。「家珍是個家教很好的女孩子,在還沒有正式接受我之前,可能覺得我還沒有資格被介紹給您認識吧。」
听听,這少年仔多會說話,這番話怎麼就讓老人家這麼喜歡呢?
海冬勇眼神多了點欣賞,不過還是謹慎地道︰「那家珍沒有跟我介紹你,你怎麼就自己跑來找我了捏?」
「就是……想要找伯父當外援啊!」聞鎮難得羞赧地模了模頭,老實道。
海冬勇忍不住樂了。「哎喲少年欸你很坦白喔,不錯不錯……你喜歡喝金牌台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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