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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力強打電話告訴雨晨,他要辭職了。
不管是要另外請人還是乾脆結束掉,都得她親自回來處理,而且她還欠他這個月的薪水。
她遠遠的看着大海,有些近鄉情怯、有些戒慎恐懼,她怕它又再度翻臉無情,打擊她此刻仍舊易碎的心。
啊,依然是好美的海水!
惡夢中噬人的兇猛海獸已不復存在,放眼望去是一片蔚藍。偶爾風過,海平面掀起一陣波濤蕩漾,但不多時又回歸原有的平靜。
走進書屋,正讀著書的力強看到她,眼睛一亮!
「喬姐,你總算回來了。」
「你什麼時候開始到他那邊上班?」是孟翔把他挖走了,旅館開始招兵買馬,預計下個月開幕。
「就等你回來,書屋不能沒有人。」
雨晨書屋並未因風災而結束營業,甚至看起來一點受創的痕迹也沒有。
原來風雨終究會過去,一切終究會恢復舊觀。
「颱風過後,孟仔找了一些人來幫忙清理,泡水的書全扔了,他又去買新的來補。你住的二樓也是他清的。」力強解釋著:「颱風那晚工地出了意外,有五個工人受傷,那陣子他忙得焦頭爛額,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不好。」
她緩步走上二樓,看到的是潔凈的地板,抱枕統統不見了,地上只有她的電腦和打印機。他幫她清掉所有的碎玻璃,換裝了新的強化玻璃落地門,外頭居然還加裝了一道高卷在頂端的白色鐵卷門。
可惡!他以為他是誰啊,竟敢自作主張替她的房子裝上鐵卷門,而且還把安全門給——拆了!
孟翔,你簡直欺人太甚!
「這樣方便多了,不是嗎?」
她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轉過身去,那個被她痛罵的人正含笑站在樓梯口。她一進門他人就到,肯定是力強這個報馬仔通風報信。
「你存心害我吃官司嗎?房屋買賣契約上註明了不可以把安全門拆掉!」新仇加舊恨,她一肚子火全冒了上來。
「兩戶中間的安全門是不可以拆,但現在我們已經並成一戶啦。」他嘻皮笑臉的說。
「誰跟你並成一戶!」她心一橫,撂下狠話:「我這趟回來就是打算把房子給賣掉,反正力強辭職以後就沒有人可以管理書屋,不如乾脆關掉算了。」
「好啊,那我買下了。」他的笑容未減,反而更放肆,「價錢隨你開,唯一的條件是——原屋主必須嫁給新屋主,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
「你放……」她氣得差點用髒話罵他。
「你是要我放心,你一定會同意的,對吧?」沒想到他硬是有辦法接下去。
「算了,我不賣總可以吧,自以為是的傢伙!」她狠狠瞪他一眼。一轉身,發現躺椅不見了。「喂!安全門和躺椅的損失,剛好抵落地門和鐵卷門的錢,怎樣?」
「成。那清理費還有醫藥費呢?我的手被玻璃割傷,縫了好sw&多針咧。」他的右手果然有新的傷痕。
「沒問題,開支票行嗎?我會像你一樣大方的。」她叉著腰說,存心諷刺他。
「你見過曼蒂?」他驚訝的問,「她告訴你贍養費的事了?」
「她說你的床上功夫一級棒,她還說有一拖拉庫的女孩等著跟你約會……」她猛地住嘴,她這不是在泄底了嗎?
「你有特權,不必排隊就可以領教我的床上功夫。」他炯炯地望着她,靠近她,「你曾要我別讓你等太久,現在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他輕撫她的發梢、她的眉眼、她的臉頰、她的雙唇,慢慢壓低他的頭……
他的形貌、氣味頓時霸道的充斥她的感官,她有如被催眠般的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她就怕這樣——再度非理性的陷入他不可抗拒的魔力漩渦當中,無法自拔。
她強迫自己蘇醒,掙脫了他的錮制,虛弱的瞪着他。
驀地,她懂了,力強的跳槽就是他祭出的第一招,目的是逼她回來,好讓他重施故技的把她迷得神魂顛倒。
她決定看緊自己,不讓他的詭計得逞。只是她怎麼覺得她的意志力竟是如此薄弱呢?
雨晨獨自守著書屋,哪兒都不能去。開學以後,看書的人減少許多,但她不想真的關掉它,她對它有着一份使命感。
她對孟翔避不見面,但安全門的防線一撤,他大可長驅直入。他總是藉着各種名目堂而皇之的侵入她的領地,其中最好的理由是——吃。
回來后,她發現她的冰箱全被清空了,連一根青菜都沒有。本來以為是他故意的,後來想到颱風那天停電,冰箱裏的食物一定都腐壞了。
他每天照三餐送吃的過來,就算有事,他也會先把飯菜作好,讓她微波加熱。每次她都很想拒絕他的假好心,但她實在是太餓了,而他作的食物又那麼誘人,於是她半推半就,只用一張臭臉來維持她起碼的尊嚴。
她總算明白,為什麼「風中巴黎」的肝醬牛排突然變得索然無味了。嘗過他作的食物之後,吃任何再美味的食物都形同嚼蠟。
她的胃口被他給養刁了,看樣子她還是得莊敬自強才行。何況吃人的嘴軟,她不想欠他人情。
「明天我會去補貨,你不必再送東西給我吃了。」
他送晚餐到書屋時,她傲慢的對他宣佈著,但當她看到他放在托盤裏的香煎羊排、洋蔥湯,她又後悔了。
「哦,你是說你明天要去採購一些冷凍水餃、微波食品,還有小白菜空心菜是嗎?」
她知道他是在挖苦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背過身去,不客氣的吃將起來。反正欠一次跟欠一百次都是欠,沒什麼差別嘛。
她自顧自地吃,不搭理他的閑聊。吃得差不多了,她邊舔著草莓牛奶冰棒邊想着權宜之計,她是真的不想再吃水餃燙青菜了。
「這樣吧,我跟你搭夥,一天的伙食費算……」她回過身對他說。
「我不要錢,我要別的。」他打斷她的話。
「休想要我當你的床伴。」她也打斷他。咦!他們的對話一來一往,好熟悉啊。
「真遺憾你沒興趣領教一級棒的床上功夫,這種事也不好強人所難,那麼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嘍。」
「你要什麼?」冰棒溶了,她趕緊吮了一口,唇上留下濃濃的草莓牛奶。
「我要這個!」
他扶著桌子傾身向前,飛快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趁她來不及反應時,又啄了一下,再一下。
「你真沒品!」她氣得幾乎用冰棒丟他。
「好甜啊,真想念這種滋味。」他誇張的舔著嘴唇,滿臉賊笑。「我就要你用這個來跟我交換,一餐三個吻,點心消夜另計。」
「我不要!」她悍然拒絕。沒尊嚴毋寧死!
「那好吧,祝你明天買到皮Q料多的冷凍機器水餃、不加防腐劑的微波保鮮包、還有燙起來不會苦苦澀澀的小白菜。」他一副乞求上帝垂憐的模樣。
「你好可惡!」她泄氣了,肩膀垮了下來。
他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他抓到她的弱點了。沒尊嚴母寧死,但沒有美食卻是生不如死啊。
「別這樣嘛,」他得了便宜還賣乖,「有道是『要抓住女人的心,要先抓住她的胃』。我這也是用心良苦啊。」
「起來了,懶骨頭。」
早上七點整,孟翔打開雨晨的房門叫她。
「不要啦,求求你再讓我睡一下嘛。」還沉醉夢鄉的她,迷迷糊糊的嘟囔著。
他來到床邊再喊一次,她翻了個身,眼睛仍閉着。「拜託,十分鐘就好。」
他索性爬到床上,附在耳邊對她說:「再不起床,可別怪我辣手摧花喔。」
熱氣呼在皮膚上,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她徹底清醒過來,張開雙眼,猛地看到一張斗大的臉。
「啊!你……」
她嚇得坐了起來,身子直往床邊縮。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她昨晚上床之前明明上了鎖的呀。
「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好像我是個強暴犯似的。」他無辜的說。
「你怎麼進來的?!」她慌張的質問他。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沒漱洗、頭髮凌亂、衣不蔽體。完了!她習慣不穿胸罩睡覺,昨晚她怕熱,又只套了件薄背心和內褲就睡了。
她趕緊把被子拉到下巴,遮住重要部位。
沒想到春光早就外泄,方才那短短一瞥已經夠讓孟翔血脈僨張心跳加速了。他故作鎮定的晃了晃框在左手食指上的鑰匙。「你忘了,落地門是我裝的?」
「你居然偷偷留下鑰匙,真可惡!」她咬牙切齒的問:「那房門呢?難道你也有鑰匙?」
他不語,只舉起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夾握著的一根鐵絲。
「你這個卑鄙無恥之徒!你無所不用其極的闖入我的房間,到底要做什麼?!」要不是怕露點,她早就起來揮他一拳了。
「別生氣嘛,我只是想發揮守望相助的精神,而且老公對老婆晨昏定省也是一定要的啊。」
「少油嘴滑舌,我不吃你那一套!」她拉了拉往下滑的被子。「我問你,下次你是不是會在我洗澡的時候闖入我的浴室?」
「哇!好主意耶,我本來沒想到的。謝謝你的提醒!」他不只油嘴滑舌,還超級厚臉皮。
她氣得一時失控,拿起旁邊的枕頭砸他,第一個被他閃過了,他索性撲過去搶她手上正要丟出的第二個。
兩個人抓着枕頭扭打,她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就被奪下枕頭,按倒在床上。
他把枕頭往床上隨意一丟,熱切的盯着躺在他身下、胸部正因呼吸急促而大幅起伏的美人兒。
她意識到他的眼光,慌忙中企圖用手去遮,卻被他一把擋住。
「雨晨,不要……」
她竟因他的懇求而放下雙手,紅著臉任由他的視線描繪她身體的曲線,一遍又一遍。
他用眼睛膜拜她,彷如稀世珍寶。
他好愛她此刻的模樣,新嫁娘般的嬌羞、性感女神般的嫵媚。和他想像中的一模一樣,可憐他已經忍耐好久了啊。
「你好美!」
他不禁讚歎,然後手加入了膜拜的行列,接着是唇。
「孟翔,不要!」
她喘著氣,緊緊的抓着床單,全身像著了火似的。她既渴望,卻又害怕。
「求求你……」
他再次低聲懇求,唇攻進她的背心,而手則下放到她的內褲里……
「啊!」
她突然覺醒,死命推開他沉重的身體,一個翻轉身躲到床角,雙手抱膝將頭埋了起來。好久以後,才聽到她模糊的聲音:
「我瘋了,我根本不該理你的。」
他坐在床緣,雙手耙著頭髮,努力平息受挫的沮喪和生理的痛楚。不發一語,他走出房門並將它輕輕關上。
等她漱洗完畢換好衣服來到客廳時,他正在陽台上做着掌上壓。聽見她的腳步聲,他輕巧的躍起,指着地上的托盤對她咧嘴一笑。
「喏,我闖入你的房間,只是為了要叫你起床吃早餐。」他又說:「那三個吻就算了吧,我已經撈夠本了。」
她沒笑,悶悶的接過他遞來的鮮奶。
她的唇含着杯緣,眼睛瞅着他泛汗的軀體,回想他在她身上所製造的感覺,心中竟有着強烈的懊悔,要是她沒阻止他……
他一步一步攻佔過來,她一步一步的後退。她那形同第一道防線的安全門被他給拆了,第二道防線落地門的鑰匙他也有,現在連房門——她的最後一道防線也形同虛設。
看來,她很快就要完全棄守了。
力強真是個有心的孩子。他去旅館上班前,特地跑來書屋看雨晨,問她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他口沬橫飛的述說着受訓的種種,好像那是一項殊榮。
「喬姐,你真該去看看,那旅館好漂亮喔,有如天上宮闕一般。」他興高采烈的比手畫腳。
力強對旅館的形容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遲疑了一陣,毅然關上書屋的門,往海邊走去。
都十一月初了,上午的陽光還這麼毒,她趕忙戴起了太陽眼鏡。一路上她提醒自己,待會兒只要在附近看看,絕對不可以靠近。她是怕遇到孟翔,又被他嘲弄。
這些日子來他竭盡所能的寵她,除了為她準備三餐,還得看她的臉色。他不是逆來順受的那種男人,但他就是有辦法化解她的無理取鬧、融化她的冷漠。
上帝造人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她覺得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
對於曾受過的傷害,至今她仍無法完全釋懷,於是她擺出高姿態以拒絕和解。但她心知肚明,對他,她的抵抗力幾乎等於零。其實她大可一走了之避而不見,然而她不但沒有,反而容許他每天在她身邊打轉,容許他一點一點的卸下她的防衛。
自欺欺人呵。
她做得不夠絕,只怕是因為她還愛着他吧?
遠遠的,她看到一棟九層樓的建築物矗立在空曠的海邊,鶴立雞群一般。
上次孟翔帶她來的時候,它還是座廢墟,如今它已是一棟即將營業的休閑旅館。孟大建築師又再度展現他無中生有的高超魔法。
她慢慢走近,細細觀察著。直角造型穩重簡約、花崗岩外觀古樸無華,感覺就像一棟海濱古堡,千百年來不曾被浪濤侵蝕掉的生命力,正發出煦煦光芒牽引著遊人的心。
她喜歡這種融合大自然的意境,將水尾漁港的特色展露無遺。
繞到正面,四個深色鍛造立體大字躍入她的視線。她怕看錯,特地把太陽眼鏡摘了下來眯着眼睛再看一遍。是那四個字沒錯——夢想驛站。
夢想驛站?她呆立在太陽底下,腦海深處浮掠出一抹記憶。
夢想二字,是孟翔名字的諧音,也意指人們曾有過、但因現實因素而被迫遺忘或拋下的理想與情懷;而古時候用馬傳遞文書、中途供人馬休息的地方就叫做驛站。
逃開世俗的羈絆,與久違的夢想海濱相會,徹底解放身心、凝聚能量重新出發。這,就是「夢想驛站」的含意與訴求。
究竟是誰盜用她的靈感為旅館命名?是巧合還是……她非弄清楚不可!
她走近旅館,推開旋轉門進入大廳,頓時覺得清涼無比。大廳中有人在掛吊燈,有人在補油漆搬傢具,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這麼多人,她該怎麼找到孟翔呢?突然——
「雨晨,我原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出現了呢。」她轉身,看見一臉驚喜的他。
好極了,得來全不費工夫!
「夢想驛站,不錯的名字,是誰取的?」她劈頭就問。
「想先參觀一下嗎?」
「不必。」她拒絕說,她才不要讓他以為她對他的旅館有興趣呢。
他笑着執起她的手將她帶進辦公室,關上門,反身與她相對。她正想繼續質問,唇已被他攫住,她進來找他的目的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當他終於放開她之後,她對他橫眉豎眼——
「你偷了我的……」
「你是說,我偷了你的香吻?」
他食髓知味的又吻上她的唇,但這回硬是被她給推開了。他滿臉遺憾的說:
「你不是來萬里尋夫的嗎?」
「剛才的吻已經夠抵一整個禮拜的伙食,不準需索無度。」她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
「小器鬼。」他則用手指輕點了她的鼻尖,然後將她安置在椅子上。
他打開辦公桌抽屜拿出一個透明資料夾,她接過一看,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他趕忙解釋:
「颱風過後,我清理你的房子,發現了你的傑作。」他說:「當時我簡直喜出望外,因為你寫的正是我想要的。」
「這是侵佔知識產權的下三濫行為!」她嚴正的抗議。
「我可以付費。」他打着商量。
「我不要錢,」她拒絕,然後很快的補上一句:「我也不要你當我的床伴。」
「這可就難了。不如你說吧,我悉聽尊便。」他一副隨你怎麼辦的樣子。
「讓我考慮考慮再說。」
悉聽尊便?太好了!她要命令他像服侍女皇般的娛樂她、她要把他系在腰帶上與她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她要把他推倒在床上讓他全身着火……
天啊!她愈來愈變態了,都是他害的!她趕緊喚回偏離正軌的思緒,佯裝正色的問他:
「什麼時候開幕?」
「兩個星期之後。」
「會有生意嗎?」
「當然!我手上有兩個秘密武器,你拿着的就是其中之一。至於第二個嘛,容我賣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得意至極。
「神秘兮兮,不聽也罷。」她不屑的哼了一聲。
她盯着資料夾里的DM,是一張精美的邀請函。
海邊嘉年華——黃昏沙灘上熱鬧的雞尾酒會、BAR-B-Q烤肉、水上活動,入夜之後感性的與月共舞、交心時刻……
嗯,看起來似乎不錯,連她都心動了。
她將DM翻回正面,蔚藍海岸為背景,她的心血結晶就嵌在上頭。
多久了沒有和你的夢想約會?
海濱的雲山間的風,
浪花是最美麗的想念。
那年少輕狂的無知歲月呵!
魂縈夢境的記憶國度,
湮沒塵囂的浪漫詩情,
期待——
地平線的盡頭與你的夢想重逢!
她又翻開其它的DM,也都是她那時的胡亂塗鴉,真沒想到竟會受到他的青睞。
「願意和你的夢想約會嗎?」極其溫柔的,他問。
她沒回答,就怕這樣溫柔的他最終只是個無法實現的夢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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