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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堯堯 -【和夢想約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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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4 00:06: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堯堯 - 和夢想約會

她懶散、任性,又沒有數字觀念,根本不是作生意的料,
更不可能接手母親龐大的事業體,
也絕對不要肖想她會委屈自己找一個男人當墊背;
她呀!只要自由自在快樂無憂生活就好了。
啊炳!沒想到臨時起意,開車胡亂逛的結果,
竟讓她找著了這處世外桃源!
雖然是個落後的漁村,卻有她向往已久的藍天和大海。
嗯,就是這里了!她要在這里買屋定居……
咦!她隔壁住了一個很賢慧的女人呢,每到用餐時間,
那飄過來的食物香味實在讓人忍不住想流口水。
呃……賢慧的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個“偉大”“危險”的建築師。
果然!危險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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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4 00:07:25 |只看該作者


沒想到六月中的一次即興水岸之旅,竟意外成就了這個故事。

我和家人由淡水—路玩到金山,兩天一夜,盡賞淡水的夕照與海洋的壯闊。感動之餘,便有了把抽象的體會化為具體文字的念頭。

「水尾漁港」確有其地,而且它的美麗與書中的描述毫無二致。故事裏頭提到的好東西,那兒真的都有,像是溫泉、員潭溪生態獨木舟、獅頭山公園步道、金山賞鳥路線……但是在此我必須鄭重的澄清——它其實一點也不落後貧窮喔。

請原諒我為了故事的鋪陳而不得已的偏離事實。

水尾漁港里有的是淳樸的民宅,卻也不乏現代化的商店與餐廳。而且在海邊我真的看到了一棟只蓋一半便停建的建築物,這也就是我寫這故事的靈感來源。

哪天,不妨到水尾漁港走走,或許你也會和我一樣,在海邊與久違了的夢想重逢。

人生有夢最美。

倘若你不慎遺忘了曾經有過的美夢,何妨再編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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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4 00:0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夏日的午後,喬雨晨憤憤的在電腦鍵盤上用力戳著,恨不得把它給五馬分屍似。

她遇到瓶頸了。這個案子交到她手上已經一個禮拜了,但她還是漫無頭緒。同組的其他四個人無不文思泉湧、埋頭苦幹,看來她這個文案快手的美譽就要拱手讓人了。

可惡!

「Miss喬,外找喔。」

透過雨晨桌上的電話內線,總機小妹嗲里嗲氣的聲音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Miss喬?

大小通吃的小妹一向直呼每個人的名字,唯獨對她不同。

人家可是喬氏企業的千金大小姐、董事長的掌上明珠耶,搞清楚!

而且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喬大小姐這兩天的脾氣不大好,想活命的話就別招惹她。

門被推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

嘩,一大束火紅玫瑰!

「請喬雨晨小姐幫我簽收好嗎?」

送花小弟從遮掉他半個身子的花束後面探出頭問道。捧著這麼大一束花從花店走到這裏可不容易。這送花的人也未免太凱了吧?

雨晨霍地推開座椅,向前接過他手上的簽收單,大大的簽了個喬字,遞還他之後走回自己的座位。

「這花……」送花小弟愣愣地望着她。原來如此!鮮花贈美人,這大美人自然得配大束花嘍。

「思俐,給你吧。」雨晨想都不想,對坐在門邊的同事丟了一句話。

思俐耶了一聲,開心的接過花。

送花小弟一走,辦公室里的三姑六婆們馬上湊到花束旁邊,既妒又羨的嘖嘖稱奇。

「哇!少說也有一百朵。」如明瞠目結舌的說。

「我看不止,起碼兩百以上。」王捷搖頭,不以為然。

「原來今天是你的生日,真不夠意思,竟不讓我們知道。」心儀將附在花束中的一張生日卡拿給她。

「這花是馮文中送的吧。雨晨,你真的不要嗎?」

思俐知道雨晨乾脆的個性,但總覺得不妥。這花少說也要好幾千塊,何況送花者的心意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

「啰嗦!如果你不想要就給別人,沒人要就丟垃圾桶。」雨晨不在意的翻翻眼。

她把卡片往桌上一擺,不用看也知道是馮文中。

他總算學乖了。上次他送的鑽戒被她丟到馬桶里,是修理工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馬桶拆了才撈回來的。

「真浪費!」

三姑六婆面面相覷,有人悄聲的下了個評論。浪費的不只是花,不只是錢,還有送花人的心意哪。

可憐的送花人。

叮噹叮叮噹……雨晨的手機響了。

「喂。」雨晨接起手機。三姑六婆紛紛豎起了耳朵,猜想是那可憐送花人的來電。

「雨晨,生日快樂!」熱情的聲音。

「謝謝。」果然是他——馮文中。

「可別把花丟進馬桶,會堵塞的。」他帶着笑意說。

「嗯。」

「晚上幫你慶生,我在風中巴黎訂好位子了,你最喜歡那裏的肝醬牛排不是?」

「晚上我得加班。」幾乎是不耐煩的,她應着。

「生日還加班?太不人道了吧?我跟陳尚始說去。」陳尚始是文宣部主任,碰巧是他的高中同學。

「不干他的事啦,是我自己延誤工作,沒靈感寫不出來。」

「那麼……」他沉吟道:「等你加完班,我帶你去淡水夜遊,明天星期六不上班,可以睡晚點。」

「淡水?」

「沒去過對吧?淡水的夜色很美,也許可以激發你的靈感。如何?」

夜色、靈感?她嫌惡的皺起眉。

她排斥在健身房以外的地方流汗,她更怕被蚊子叮得滿腿紅豆冰。淡水沒有冷氣,蚊蟲一定很多。那裏的夜色再美她都沒興趣,何況跟他兩個人一起去會有什麼好玩的?

在拒絕他的前一刻,她心裏突然湧起一股叛逆。何妨把不好玩的變成好玩的?她想要過一個不一樣的生日。

「好啊,就去淡水,大家一起去!」

她微微拿開手機,對着明目張膽竊聽談話內容的三姑六婆喊道:

「喂!晚上去淡水,有伴帶伴,沒伴自辦,聽到沒?」

聽到沒,是通令三姑六婆,也是知會馮文中,沒有半點徵詢。

「文中,晚上九點我們在樓下碰頭,記得開你的休旅車,再加上我的車,這樣應該就夠了。」

「雨晨,這……」

文中傻眼了,他沒料到自己處心積慮安排的浪漫生日宴竟然變成了同樂會,而且他扮演的只是個負責開車的司機。

「說定啦,拜!」

哈,她就是這麼跋扈,尤其在她心情不佳的時刻。

「雨晨,你不覺得這樣對他太殘忍了嗎?」思俐在她合上手機后問。

「我就是要他知難而退。」暗示無用,只好明示,她也是不得已的嘛。

「雨晨,這樣好嗎?」心儀猶豫着,她們去了,擺明是當電燈炮。

「你們誰敢不幫我慶生?」她挑釁的問。

「沒……一二三,」大夥兒互相使了個眼色,默契十足的唱起了生日快樂歌。「祝你生日快樂,豬你生日快樂,豬你生……」

歌聲中,雨晨覺得快樂多了。

更重要的是,她的靈感回來了。她得趕在九點以前把案子寫好,她可不想錯過自己的生日慶祝會。

榕樹枝啞垂掛河畔,遮去半邊夜景,不意卻襯托出月影斜映波紋的神秘與朦朧。

他們一行十人坐在淡水河邊的榕樹餐廳露天雅座,啜著飲料、享受音樂,熱絡的聊著年輕人的話題。

彷彿是個邊緣人似的,雨晨對他們的閑聊充耳不聞,她只是獃獃的望着前方,心思全讓淡水河的夜景給佔滿了。

「雨晨怪怪的,她到底怎麼了?」心儀推推王捷說。

「誰知道?青春期早過了……」

「那就是更年期嘍?」如明接得快,惹得大夥兒笑開,卻挨了思俐一記白眼。

「你皮癢啊?雨晨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當心點。」

「是是是!」如明伸伸舌頭,瞥了雨晨一眼,發現她對她們的笑鬧一無所覺。她吁了口氣拍拍胸脯說:「好里加在,姑奶奶沒聽到。真是伴君如伴虎啊。文中,你好可憐!」

文中苦笑不語。他能說什麼呢?

雨晨的脾氣不是今天才這樣,當初他就是被她率真的個性所吸引。她從不迎合別人,也從不壓抑自己;她不會故意傷害別人,但也不容許自己被傷害。

她一向直來直往,從一開始她就不曾掩飾對他的不喜歡,甚至用各種方法讓他死心;可是他就是沒辦法死心,所以到後來,反倒變成是他壓抑自己來迎合她。

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她。

只是他納悶自己究竟哪裏不好,論外表才華家世,他樣樣足以與她匹配,而且他一向對她百依百順;他也不是沒有人要,圍在他身邊的花蝴蝶多的是,偏偏他只單戀她一個。

唉,他實在搞不懂她,也搞不懂自己。

雨晨就像木頭人一樣靜靜的坐在位子上,眼光凝望着水面,捨不得移開。

這裏與她的想像完全不同,沁涼晚風帶走暑意,也驅散了蚊蟲,此刻的她正愜意的體會淡海之美。

她不是沒看過海,對幾乎已游遍全世界的她而言,這裏有的充其量只是一條被整治過的河流,以及被精心打造的異國風情,何以她竟然被它給迷住了?

可是她就是給徹底迷住了。那粼粼的水紋、那瀲濫的波光、那晃蕩的月影、那恬靜的氛圍……一來到這裏,她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與舒暢。

「雨晨,你回回神吧。」

「什麼?」如明輕推她的手臂,將她自夢遊仙境中喚回。

「祝你生日快樂,永遠青春美麗。」

一張張誠摯的臉孔,一個個高舉的杯子……

「謝謝你們,兄弟姐妹們。」她開心的笑着與他們逐一碰杯。「還有你,文中。」然後她將杯里的果汁一飲而盡。

生日快樂,此刻她是真的很快樂。

「咱們坐渡輪到漁人碼頭好不好?」心儀提議。「那裏的情人道很浪漫唷!」

「誰不知道你想和你的阿娜答重溫舊夢!」王捷吐槽。

「難道你不想嗎?我的幸福在這裏,因為這裏有你,從此不再尋萬里,我不願再分離……」心儀扯著嗓子清唱八百年前的老歌,把附近的眼光都給吸引了過來。

「噓,少丟人現眼了。」姐妹們搗住她的嘴巴,然後趕緊逃離現場,免得引發眾怒。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渡輪碼頭,買票上了渡輪。

雨晨堅持站在艙外,她想更靠近水。

行駛中的渡輪濺起水花,潑濕了她的臉她的發。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的閃躲、尖叫、大笑,玩得不亦樂乎。

到了漁人碼頭,一組組帶開,各自享受着兩人世界。

文中當然和雨晨一道。下船后她又恢復夢遊的神態,與在船上的純真爛漫有着天壤之別。文中在心裏嘆氣,她的思維他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

面對水景倚欄而立,她突然開口說話。

「文中,我不想回去。」

「嗄?」

她轉頭,認真的對他說:

「我要留在這裏過夜,明天再回台北。」

「你是說,我們一起留在淡水嗎?」

她把視線移回水面上,不置可否。

文中想確定她的意思,但只能從她姣好的側臉望見晃動的水波翦影。她是在邀請他嗎?還是他自作多情?

他試探性的用手環住她的肩,她並沒有拂開。她的身體溫暖柔軟,她的氣息甜蜜誘人……

他就知道她終究是他的,他等待了那麼久!

文中費心的在淡水河畔找到一間旅館,裝潢十分雅緻。

雨晨踏進房間,驚呼了一聲。

房間的那頭是一大片落地門,門外是個大露台,遠方的觀音山以及整面河景一覽無遺,就好像一推開門便看到了嵌在牆面上的一大幅畫,黑底畫布鑲滿銀白星月與漸層水浪。

「謝謝你,我好喜歡!」

她激動的給了文中一個擁抱,以表達她的感激。

他趁機在她額上親了一下,正想乘勝追擊,卻被她一把推開,然後跑出露台對着夜景又發起呆來。

他並不氣餒,成功屬於堅持到底的人。

於是他滿懷希望的沖了個澡,身上只圍條浴巾便來到她的身後。她依然凝神眺望,絲毫不覺身後多了個人,而且是個近乎全裸的男人。

淡水河真有那麼大的魔力嗎?恐怕她是在故作矜持吧?

他鼓起勇氣深呼吸,伸手從後頭攬住她的腰,湊上前去嗅着她的芳香。接着他的唇輕觸她的脖子,因她身體的輕顫而產生強烈的渴望。

他的手逐漸向上,撫過她的平坦,罩住她的渾圓。啊,多麼美好!

沒想到急於探索的他,手卻被她迅速抓住。

她轉過身,並不看他,只低聲的說:

「文中,你先睡吧。」

「雨晨……」

點燃了的火怎麼可能說滅就滅?他俯下頭想要一親芳澤,她輕巧的溜出他的鉗制,閃到露台的另一邊,再次低聲的說:

「你先睡,我還不困。」

冷淡的語氣硬是澆熄了正燃起的慾火。文中頹喪的跨進房間,片刻之後穿上衣服甩門出去了。

甩門聲幾乎震動整棟旅館,但她聽若未聞,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水世界當中。

黑夜的河水化作魑魅偷走她的靈魂,讓她身心分離;一直到東方曉色漸呈,她的身心才又慢慢的合而為一。

身心合一的她,恍如由夢境回到現實,她閉上整夜未合的眼,想起昨天晚上鬼迷心竅了的自己。

她張開眼望向房間內的床,沒有動過的痕迹,文中徹夜未歸,這回她傷他夠深了。

她留下字條,告訴他她先回台北。猶豫了一會,她還是沒有寫下「對不起」三個字。是她對不起他,是她誤導他,然後將他的尊嚴丟在地上踩。

可是她從來沒有道歉的習慣。

她徒步走到河邊。陽光破除了黑夜的魔咒,淡水河此刻看來異常普通,她有些失望。

走進旅館,櫃枱小姐告訴她文中還是沒有回來。不管他了,她付錢后取了車猛踩油門,朝台北的另一個方向駛去

她在海岸公路上急駛,繞過台灣的最頂端,視野是滿滿的海水。

不同於淡水河的人工秀麗,海岸是粗獷而原始的,在太陽下閃耀着動人的光芒。

當她看到「水尾漁港」的綠色標誌時,毫不遲疑的轉動方向盤彎進岔路。怎麼會對這麼沒有文學氣息的名字感到興趣?她也說不上來,

水尾漁港,一邊臨山,一邊面海,一條街道貫穿其中,兩旁是一、二層樓的舊式房舍,沒有現代化的建築,連商店都寥寥無幾。

純樸,是唯一的形容詞。

然而,它的景觀卻是多元而豐富的。

可以觀山,可以望海;可以漫步海灘,可以尋芳山野。

她走到沙灘,頂着愈來愈紅的日頭坐在海邊的巨石上,意識隨着澎湃的海浪逐漸沉澱,再度進入身心分離的層次。

當皮膚感到刺痛,她已在大太陽下曝晒了將近兩個小時。

慘了!她沒擦防晒油,這下子要多久才能再白回來呀!待會回台北第一件事就是先上美容沙龍,讓美容師在全身塗上厚厚的速效美白產品。天下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這句話她一向奉行不悖。

日正當中,她走在車輛稀少的街道上,有幾個小孩在門前嬉戲,童稚笑語吸引着她。好個漁村之樂樂無窮啊。

這裏的大自然充滿了生命力,也讓她有回到家的感覺。

家是放鬆心情、填飽肚子的地方。

放鬆后的她正感到飢腸轆轆,她得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問題是這附近賣的只有石花凍、蝦米等這類海洋產物,這些能當飯吃嗎?

她再往前走,越過橋墩,走過漁會,還有一個公共溫泉……走了好久,總算看到一間掛着「海產店」招牌的小店。

就是它啦!

沒有冷氣、沒有音樂,但服務還算親切,食物堪稱可口。要滿足她這麼挑剔的女人實在不是件簡單的事,可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心滿意足。

飽餐一頓之後,昨晚沒睡的她有點昏昏欲睡了。

她看向窗外,陽光底下的藍色海洋閃著波光,就像溫暖的家正伸出雙手召喚着她,她想回家……

她招來老闆娘,意識不是很清楚的問:

「你知道這一帶有房子要出售嗎?」

當雨晨找到這棟待售的兩層樓房時,她的第一個感覺是——它好小。

後來想想,跟她所住的台北豪宅相比,恐怕沒有幾棟房子是大的了。

一樓是光線昏暗的書店,以她看來,根本只是間堆放舊書的倉庫。書店的老闆就是屋主。趁著年輕店員跑去叫屋主的時候,她迫不及待的上了二樓參觀。

一上二樓,便看到陽台外那一望無際的海。

嘩!

幾乎是一見鍾情,她當下便決定要買下它。只要有景觀,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她可以重新將房子打造成她要的樣子。

下樓來,屋主已經到了,是個上了年紀的退休老師。

「王老師,你打算賣多少?」她劈頭就問。

「三百萬。」

「成交。我一次付清,愈快交屋愈好。」這地方、這大小,三百萬是有點離譜,但她絲毫不介意。

「等一下,我還有話說。」老先生推推眼鏡,慢條斯理的打量著這個阿沙力的女子。

「請說。」

「我這房子一直沒有賣出去,除了價錢的問題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我堅持買主一定得同意三個條件,我才願意把房子賣給他。」

「什麼條件?」

「請跟我來。」

老先生的動作有夠慢,雨晨強迫自己耐著性子不催他。他帶頭走上二樓,然後指著陽台邊一道上下各留了十公分縫隙的門。

「這排連棟樓房相鄰的兩戶之間都有一道安全門,平時兩邊各自上鎖並不相通。它的用處是消防逃生,你不可以將它撤掉,這就是第一個條件。」

「行。」安全門不可以任意拆除,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這道理。

「請再跟我來。」他又帶頭走下樓。這人真啰嗦,買賣不就是銀貨兩訖,怎麼條件這麼多?「第二個條件是我這一樓的書店。」

「一樓我想把它清空當作車庫。」她那新買的進口車得有個遮風蔽雨的地方,這一樓嘟嘟好。

「不行。」他斬釘截鐵的說,「誰買了我這房子誰就是書店的新任老闆,絕對不可以把它結束掉。」

「你這條件未免太不合理。中華民國國民有選擇職業的自由,不是嗎?」她萬萬沒想到這老先生如此難搞,要她當這破書店的老闆,還不如叫她去撞牆算了。

「我堅持書店必須繼續營業,否則寧可不賣房子。」

雨晨費盡唇舌,甚至表示願意加價,老先生還是不改初衷。這使得她為難了起來,她真的犯得着給自己找麻煩嗎?

於是她再跑上二樓,想重新鑒定它的價值。沒想到當陽台外的遼闊海景一入眼,她便妥協了。

「我同意。」

「哦?你考慮清楚了嗎?」老先生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可是頭一回有人願意接受這書店。

「請快說你的最後一個條件。」她的耐性快用完了,她不想因為發脾氣而失去這房子。

「他叫高力強。」他把店員叫到身前來,那是一個靦腆的男孩,大約十六、七歲。「平時這間店就是他在負責看顧。除非哪天他自動辭職,否則你得無限期僱用他,這就是第三個條件。」

「行。」他說什麼都行,她被吃定了。

「小姐,這些條件將會在買賣契約上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是反悔不得的。」

「我不會反悔。」

「那好,這房子是你的了。」老先生無限欣喜的說。

就這樣,她擁有了一棟海濱之屋,以及一間書店。

她開心的辦理過戶手續,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將二樓改造成具有喬雨晨特色的空間。

至於一樓,就保持原樣吧,大不了讓它自生自滅。

雨晨以超高的效率着手裝潢,三天搞定。

她並沒有大肆裝潢,只把重點放在陽台以及浴室。

她將陽台往內擴大,然後以玻璃落地門取代原有的磚牆。縮小后的客廳鋪上木質地板,地上擺着大大小小的抱枕。她的房間很簡單,雙人床外加一整排衣櫃和梳妝台。

她把舊浴室連同廚房打成一個大約十坪大的浴室,浴室的天花板開了個天窗。躺在按摩浴缸裏邊洗SPA邊欣賞藍天白雲,呵,這是多麼上等的享受啊。

她還記得當電器行運來她新買的分離式冷氣、微波爐、進口雙門冰箱和三合一洗衣機時,附近居民瞠目結舌的模樣;更別提她的超大按摩浴缸被送到時,鄰居們奔相走告的熱鬧景況。

看來她已經成為這一帶的話題女王了。

本來她只打算把這裏當作度假別墅,沒想到試住了一天,便被山間海域的魅力給深深迷住了。於是她改變心意,她要在這裏展開她的新生活。

沒幾天的光景,她的生活軌道迴轉了一百八十度。愛上大海,是鬼迷心竅;買這房子,是一時衝動;而決定住下則是渴望嘗鮮。這裏的誘惑力太強了。

諷刺吧,一向怕晒黑的都會女子,竟會愛上這陽光無所不在、卻連家便利超商都沒有的落後地方。

不過她一點也不擔心。海的美麗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她可沒打算把自己丟到海水裏任白嫩的肌膚泡出皺紋,曬出黑斑,何況她已經為自己準備了大批的防晒用品。

至於民生問題,嬌生慣養的她除了燒開水外什麼都不會,而這一帶又沒有像樣的館子,所以她在龐大的冰箱裏塞滿了微波食品,只消一根手指頭便可搞定三餐。

心靈的饗宴遠比滿足口腹之慾來得重要,不是嗎?

住在這裏的每一天,她都感到幸福安逸。這山這水,這朝陽這暮色,這靜寂這平淡,一切都顯得如此完美無瑕。

是啊,完美無瑕,只除了隔壁。

她的房子是邊間,而她的左側鄰居,不但是個夜貓子,還是個勤於烹調的女人。白天一點動靜都沒有,可是到了晚上七、八點鐘,陣陣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以及爵士樂,便肆無忌憚的穿過安全門的縫隙飄過來,然後她就得被迫欣賞著音樂、痛苦的猛吞口水,直到清晨。

熱愛爵士樂的賢慧女夜貓。這是她為她的左鄰所下的評語。雖沒見過面,但她並未心存好感,因為她原本刻意保持的與世隔絕給破壞了。

怪只能怪那道安全門,它使得住戶間的私隱蕩然無存。

不過整體來看,這也只能算是個小瑕疵啦,反正客廳的落地門一關,這種受干擾的情形便消失了。

她盡情欣賞著海洋之美,從日出到日落;當夜晚翩然而至,她便躺在滿缸的精油泡沫里,為自己與星月安排一個浪漫的約會。

啊,這裏真是人間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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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4 00:08: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在天堂足不出戶的待了一個禮拜,雨晨動了下凡的念頭。

天堂無限好,只是缺少美食。

好幾次她差點跑去敲安全門,央求隔壁的賢慧女人施捨一點吃的給她。

一口,只要一口,即使要她下跪都行。

可是尊嚴總在最後一秒鐘阻止了她。既然心靈的饗宴比口腹之慾重要,那麼喬大小姐的面子難道比不上那一小口「嗟來食」嗎?

出去走走吧,或許可以分散對吃的渴望。

她下樓來,當她看到幾個小孩人手一書的席地猛K,她才想起這是一家書店,而她——非名牌不用的喬雨晨,竟是這家破書店的老闆娘。

好個累贅,真煩哪!

她衝出書店,在街上閑逛。

下午四點多了,陽光後勁還是很強,她戴起遮陽帽和太陽眼鏡,穿上長袖薄衫,只差沒再撐把防UV的陽傘。這身打扮讓她與附近居民格格不入,她感受到來自背後的指指點點。

「她就是跟王老師買房子的那個台北小姐啦!」

「喔,很時髦很漂亮耶,大都市的小姐就是不一樣。」

「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那還用說!你沒看她買的那些東西,都是進口的咧,光那台冰箱恐怕就要花掉我一整年的工錢。」

她不想理會這些竊竊私語,雖然沒有惡意,卻讓她覺得自己活像動物園裏的猴子,任人品頭論足。

她回過頭,繞了一大圈才走到海灘。

這時的海風,是宜人而舒爽的。

海浪隨風瞬涌瞬歇,在逐漸黯淡的陽光下呈現多樣的面貌。時平靜、時狂野;時溫馴、時剽悍……

她在沙灘上漫步,小心的避免弄髒雙腳。

一群小孩打赤膊在水裏互相追逐,一個個曬得像顆小黑球,笑聲此起彼落,他們正盡情的享受無憂無慮的童年。

她的童年是在俱樂部的游泳池裏度過的,長大后再加上健身中心和美容沙龍。因為母親的堅持,她始終是一個人,美美的、不馴的、孤獨的。

她好羨慕這群小野人,他們不必怕衣服弄髒、頭髮弄亂,也不必怕回家後會被媽媽關禁閉。

她陷入沉思,以至於並沒有留意到那群小野人悄悄掩至。

調皮的小鬼想要聯手偷襲外來客,他們伸手撈水,然後同時向她身上潑出——

「啊!你們……」

她愣住了,她的外衣沾了一塊一塊的泥水,麻紗長褲上也是。

天啊,這是她才剛買的Channel耶!

瞧他們得手后笑得多麼開心,這群小鬼分明是沖着她來的,莫非是欺生嗎?可惡!老虎不發威被當成病貓,哼!非讓他們見識她的厲害不可。

她回頭對那群小鬼一笑,存心讓他們搞不清楚狀況。她脫下遮陽帽、太陽眼鏡、外衣和涼鞋,然後把它們統統丟到海邊的一塊大石頭上。

「來吧小鬼,看我的絕地大反攻!」

她猛地跳進水裏,彎腰掬水潑向不知死活的小鬼,引起一陣倉皇驚叫。他們立刻不甘示弱的發動防禦攻勢,於是乎海邊展開了一場天翻地覆的泥漿大戰。

她玩得近乎瘋狂,全濕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髮臉上儘是泥巴。

反正媽媽此刻遠在歐洲,這裏她最大,誰也別想管她。

小鬼又抄起泥巴作勢往她丟來,她舉手阻擋,並大笑着後退,不料右腳絆了一下,在驚惶失措中,她的身子往後倒下……

孟翔習慣在傍晚時分游泳,就像一般人的晨泳一樣,他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泡到海水裏,讓自己全身的細胞自然蘇醒。

他喜歡一個人享受大海的蒼茫,但也不排斥有人作伴。

他樂於與每一個人共享海洋,包括今天這個出現在海畔的陌生女子。

遠遠的,他看到她背光的身形。窈窕的、蓮步輕移的。

當他將頭潛入水裏的前一剎那,他瞥見了她的近影。時髦的、優雅的,就像是從時尚雜誌里走出來的模特兒。

再度浮出水面時,他差點因驚訝過度而嗆水。眼前這個滿身泥巴、瘋狂大笑的女人就是他剛才看到的那個時尚模特兒嗎?

他索性放棄游泳,倚著附近的大石頭,饒富興味的觀看着這出精採的泥水大戰。

大石頭上的衣物應該是她的吧?乖乖!Gucci的太陽眼鏡和帽子、Channel的長袖外衣、Burberry的涼鞋……

看來她身上那件貼緊曲線的無袖針織上衣和讓下半身原形畢露的長褲,應該也是價值不菲的名牌貨吧?這附近怎會出現這麼有錢的敗家女?

一個念頭閃過,他知道她是誰了。

他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欣賞這位天外飛來的性感美女,放肆的打量着她的身材。嗯,修長健美,增一分太胖、減一分太瘦。

還有她那傲人的上圍,若沒有D,也絕對是C。

要是能夠實際「掌握」一下,他便可確定她的尺寸,他的手是最精確的丈量工具。她的胸罩是沒有襯墊的,貨真價實的觸感一定很棒!

太久沒近女色,他有點餓了。

感官蒙蔽了知覺,當他聽到她的大笑回過神時,她正大步後退,然後踉蹌絆倒。而他,剛好站在她的後面。

他舉起手想要扶住她的身子,不料被她用力一撞,自己反倒重心不穩的向後跌進水裏,而她則在大片水花濺起時,不偏不倚的仰倒在他身上。

他高舉的手,恰好穿過她的腋下,覆上了她的胸……

是D!

海風兀自吹着,海鳥逕自飛過。

小鬼早已一鬨而散,只剩下海浪不斷拍打着他們重疊的身體。

「喂,我可以起來了吧?」雨晨對着底下的肉墊喊著。

雖然仰望天空是種享受,而她身下又有一塊軟硬適中的墊子,但她可不能貪圖個人享受而犧牲無辜他人,她懷疑那個倒霉鬼已經被她壓成肉餅了。

瞧那人為了保護她,至今還牢牢的鉗住她……的胸!

「喂!」她再喊。

鉗着她的手終於放開了,她翻身爬起。待她站定,那人還兀自躺在水裏,雙手攤開,雙眼緊閉。

「你還好嗎?」她擔心的問。

他陡地睜眼對她啊嘴一笑,一躍而起,抖落一身的水,促狹的對她說:

「天底下還有比美女在抱更好的事嗎?」

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因為她的臉上糊了一層泥漿。身材好得沒話說,至於臉美不美他就不知道了,這時的她看起來比較像是打叢林戰的軍人。

雨晨不想理會這個貧嘴的男人,懊惱的低下頭看着自己的一身狼狽。

「喜歡按摩浴缸,對吧?」他問。

「你怎麼知道?」她訝異的抬起頭來,不懂這個初次見面的男人怎會知道她的習性。

「願意與我共浴嗎?」他再問,眼裏帶笑。

她來不及搞懂他的意思,便被他強拉着往較深的海水裏跑去。

「喂!啊!」

他將她推進水裏,逕自游開。沒有心理準備的她,硬是灌了兩口鹹鹹的海水,儘管一肚子氣,但為了保命,也只得奮力划動。

在海里游泳的感覺是陌生的,但沒多久她便體會到在潮水中載浮載沉的樂趣,以及與海浪搏鬥的刺激。看到他矯健的身影,她緊追在後,想要報仇,可惜她被衣服困住了。他就像條滑溜的魚,每每在她靠近時,一個踢腿又遠離了她。

大海無邊,很容易便會游到外海去;沒多久,她領悟到原來他是用追逐的方式導引她。她的氣消了,但也覺得睏乏。

她游到淺灘站了起來,他在不遠處喊道:

「感覺如何?」

「這個按摩浴缸太大了。」她搖頭。

他朝她走來,瞪了她半晌才說:

「但顯然它的洗凈力很強。」

這句話提醒了她;她再次打量自己,乾淨溜溜,一點泥漿也不殘留。他為她解決了一個難題。

「謝謝你的妙計。」

「別誤會,我是有私心的。」

他意有所指的掃視她的全身,徹底過水的她更是晶瑩剔透,她的真面目尤其令他驚艷。

她從他的眼神中接收到他話里的訊息,突然有種裸裎相對的尷尬。她別過臉,走回放置衣物的大石邊。另一個難題來了。

「穿上你的外衣和鞋子,我帶你抄捷徑。」

「你知道我住哪裏?」

「走吧。」

這個不多話的男人總是輕易猜透她的心思,連她喜歡按摩浴缸、住在何處都一清二楚。而她對他……竟一無所知。

他走在前頭,沒兩步便彎進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小徑。走了一陣,就看到她住的那條街道。

他率先走出去,顯然是碰到熟人。他對她比了個手勢要她留步,然後擋在徑口與對方哈啦。她稍微後退,貼著壁面側臉看着他的背影。

只著泳褲的他有着運動家的身材,結實的肌肉、黝黑的膚色,他的站姿閑適而自信,他的聲音低沉富磁性,好個全然的男性!

好不容易哈啦完了,他看四下無人,拉着她的手臂直奔書店。

「你是名偵探柯南嗎?」鬆了一口氣,她不解的問著這個神通廣大的男人。

「不,我只是有幸住在你的隔壁……」

「原來你就是那個賢慧的女人!」她失聲大叫。高力強從書堆里探出頭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新老闆。

「小姐,恐怕你搞錯了。」天大的侮辱!她竟然說他是女人!難道她沒有感受到他的生理反應嗎?就在他覆上她的胸的時候?

「喔,我是說我本來以為我的鄰居是個勤於烹飪的賢慧女人。」她臉上出現三條黑線,沒想到自己錯得如此離譜。

「這還差不多。」他總算釋懷了。

「那……賢慧的男人,你……我可不可以……」

她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向他分一杯羹,但拜託請求這種事她做不來,於是只能滿臉企盼的結結巴巴。

「你的精油SPA要洗多久?」他笑着答非所問。

「什麼?哦,一個小時吧。」她愣愣的說,這個男人的思維總是讓她跟不上。

「那麼七點半,我的安全門為你而開。」他撥開黏在她頰上的濕發說:「待會兒見。」

看着他轉身走開,她仍迷惑於他的碰觸,然後他話中的含意慢慢的清晰起來。

他是在邀請她共享晚餐嗎?

耶!她總算可以飽餐一頓了!

興高采烈的爬上樓梯,她對着杵在一邊的高力強喊道:

「夥計,今天咱們提早打烊,你可以下班了!」

七點半,雨晨轉開安全門的鎖鈕,然後試探的拉了拉。

嘎吱一聲,門真的開了。

原本隱約的香味這時更加放肆的鑽進她的鼻子,想到馬上可以嘗到的美食,她真有股跪地膜拜感謝上帝的衝動。

她踏進隔壁的地盤,室內沒有開燈,她只能就著月光小心翼翼的踩着步伐,生怕被傢具給絆倒。

「客人來嘍!」

這是什麼待客之道啊,主人沒出來迎接也就算了,竟連燈也捨不得開。

她又喊了一次,聲音還沒逸散,便被突如其來的音樂給蓋了過去。她嚇了一跳,猜想是定時裝置啟動了音響,瞬間流瀉的爵士樂為黑暗的空間帶來些許感性。

噗、噗、噗!

連續三個奇怪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她轉身,因眼前所見而目瞪口呆。

三朵燭火巍巍顫顫,形成三個昏黃的小光圈,使得周圍變得羅曼蒂克。燭台放在餐桌的中央,兩邊各擺了一套餐具——刀叉湯匙、餐巾、高腳杯……

媽媽咪呀,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居然款待她整套西餐?

她喬雨晨真是何德何能啊。沖着他的誠意,待會兒就算他準備的東西像狗食一樣難吃,她也絕對不會抱怨。

「歡迎光臨。」

低沉的嗓音由門後傳來,只見主人用背頂開門,雙手各端著一個湯盤,帥氣的轉了個身,將盤子放在餐墊上。

他對她擺了個請坐的姿勢,然後為她拉開椅子。等她落坐,再為她把餐巾鋪在大腿上。

他誇張的在她頸間嗅了一下,說:

「果然是迷迭香。」

「果然?」她茫然的重複他的話,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笑着回廚房拿了一籃可頌麵包和一瓶紅酒,坐到她的對面,在兩人的杯子裏各斟了五分滿的酒。

他舉杯——

「孟翔。」

「喬雨晨。」

她與他碰杯,然後在彼此的凝視下對酌,熱力從咽喉擴散到胃部再到四肢。

藉着燭光,她大膽的打量著,已衝過澡的他乾淨而清爽,微濕的頭髮凌亂,襯出性格的五官及粗獷的臉部線條。

由他的談吐和氣質判斷,顯然他不是本地人。他也和她一樣在這裏度假嗎?

食物的香味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幾乎是狼吞虎咽的將所有的東西一掃而空,麵包、海鮮湯、水果沙拉、牛小排、雪糕。

「小姐,看來音樂和燭光都是多餘的。」

當她用舌頭舔著小湯匙上的雪糕時,他搖頭嘆息。

「沒辦法,我不滿足久矣。」

「不滿足?看來我們有同樣的問題。」他盯着她的舌尖在唇間進出,心癢難奈。

可惜她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一逕專心於唇舌與雪糕之間的纏鬥。終於,她放下被她舔得不能再乾淨的小湯匙,不好意思的說:

「我的吃相通常不是這麼難看的,我保證下次絕不辜負你精心準備的音樂和燭光。」

「下次!?」他慘叫。

「別這樣嘛,那我付錢跟你搭夥好了。」她打着商量。「如果你不想受到打擾的話,我也可以端回去一個人享用。」

「我可不是天天都像這樣吃香喝辣的。」這一餐花了他好多心思,而且還耗掉他下半星期的存糧,為此他得提早補貨,否則就會鬧飢荒。這種事偶一為之無妨,但每天?他實在沒這個閑工夫。

「沒關係,你吃什麼我就跟着你吃什麼。」只要不是微波食品,吃什麼都行;何況以他的手藝,即使陽春麵也會是人間美味。

「這……」看着她,他不忍拒絕了。「你願意拿什麼來交換?」

「我說過我可以……」

「除了錢。」

「你不要錢?」雨晨傻眼了,除了錢,她還有什麼?

「比方說洗碗、打掃之類的。」

「這些我都不會,不如我每天幫你燒開水?」

「原來是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他並不意外,瞧她那一身名牌。「也或者,你願意做我的床伴?」

「你開玩笑的?」

「再認真不過了。」

雨晨瞪着他那張玩世不恭的俊臉,看不出他是說笑還是當真。這個男人一直不放棄任何挑逗她的機會,她實在應該和他保持距離。

「算了,我還是繼續不滿足吧。」她泄氣的說:「那這一餐呢,我怎麼報答你?」

「陪我跳支舞?」

他起身換了片CD,邀請着她。

彷彿受到音樂的蠱惑,她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將右手放進他的手掌,左手正要搭上他的肩時,突然停在半空中……

她在做什麼呀?

「我看改天吧,今天的服裝不對。」她微微掙脫他的手掌,低頭指指自己的牛仔短褲。

他聳聳肩,掩飾內心的失望,他早該知道打草驚蛇的道理。

「謝謝你的晚餐,我該回去了。」她走往安全門,發現他跟在後面,心裏掙扎了片刻,她禮貌性的邀請:「進來喝杯茶嗎?」

「不怕我是大野狼?」他自嘲的問她。

她沒說話,走進她的屋子,將所有的燈全部開亮。如果真是大野狼,剛才他大可在他的巢穴發動攻勢,她怕的其實是那種曖昧詭異的氣氛。

她從冰箱裏取出一罐冰茶,發現他正用食指關節敲着落地門的玻璃。他搖頭說:

「你的設計師一定沒有見識過海邊颱風的威力,面海的窗戶必須用強化玻璃。」

「颱風?不會吧。」她壓根兒沒想過。

「明天我找人來幫你換掉,最好再加裝一道鐵卷門。」

「不要,醜死了。」她可不容許她的房子有一點不完美。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我說不要就不要。這是我的房子,你別自作主張。」雨晨一急,語氣便不好了。

「那當然。」孟翔接過她遞來的茶,灌了一大口。好個任性的大小姐,只怕以後會吃苦頭。

他走進屋子裏繞了一圈。

「沒有廚房?」

「有也沒用,我不會作飯。」

「五星級浴室,大按摩浴缸,一三五薰衣草,二四六迷迭香,星期天……」

「你怎麼知道?」她掩不住驚訝的問。

他拉她進浴室,指給她看磁磚牆上的抽風機。

原來如此。

「我每天都是伴着你的香氣作飯。」他甚至暗自揣摩她的長相、體型。

「難怪特別香,有加料的。」她現在才知道,當她埋怨她的與世隔絕被破壞時,她也正破壞著別人的。

他們回到空曠的客廳。

「沒有沙發?」

「我沒打算邀請客人。」

「沒有音響?」

「浪濤之音足以洗滌心靈。」

「沒有壁畫?」

「大自然難道比不上人工色彩?」

他注視着她。「青春的外表下卻藏着老僧般的心境?」

「我只是比別人早懂得享受生命。」

他點點頭,往回走到陽台,兩手搭在欄桿上,不看海,卻斜看着她。

「你打算這樣獨樂多久?」

「一輩子。」不假思索,她答。

「獨樂不如眾樂。」

「我偏好獨樂之美。」她語帶挑釁的回視他。

月暈與室內燈光交錯投射在他分明的線條上,為他的臉部增添幾分詭譎。他的黑眸就如底下的海洋一般深不可測,令人想要抗拒,卻又不由自主的陷了進去。

「那麼晚安了,獨樂小姐。」他走過安全門,回頭說:「當你厭倦獨樂想要改變主意時,不妨優先考慮我。」

愕然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她走過去將門掩上,猶豫許久,她輕輕的落了鎖。

空氣中仍殘留着他的危險氣息,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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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早啊,各位!」

近中午,雨晨神采奕奕的走進辦公室,把其他四名正埋首苦思的女子給嚇了一大跳,不約而同丟下手邊的工作圍了過來。

「雨晨,你這幾天跑哪兒去了?沒請假,手機也沒開,就這樣平空消失了。」

「我……買房子了。」她喜孜孜的說。

「原來是忙着置產。恭喜你啊,雨晨!」

「買在哪裏?東區嗎?還是陽明山?」

「都不是,」她抿嘴笑說:「是金山海邊。」

「金山?!」四女同聲齊呼,屋頂差點被掀翻。

「那裏有山有水,還可以賞鳥賞月,民風純樸……」

「瞧你把那裏形容得像是人間天堂一樣。」

「本來就是啊,我每天守着日出日落……」

「日出日落?你打算以後住在那裏,每天開車往返台北?」她的陳述嚇壞了每個人。

「不,我剛才遞了辭呈。」

「你要辭職?!」屋頂又差點被掀翻。

「以後我就是個悠閑的櫻櫻美代子嘍。」她開心的說。

她開心,其他人可不開心。這消息來得突然,教一向相處融洽的她們如何接受!

買房子、搬家、辭職,喬大小姐果然任性,只要她喜歡,有什麼不可以;全天下鎮得住她的恐怕只有——

「雨晨,你媽知道嗎?」思俐問。

「等她回國,我再找機會告訴她。」恐怕她得費好大的一番唇舌才能說服母親,真是掃興。

「她回來了。」

「真的?!什麼時候?」她吃了一驚。

「今天早上,一下飛機就直接進公司了。」

「喔。」她一點也不意外,她母親一向是個超級工作狂。才剛結束兩周的歐洲商務旅行,不回家休息反而立刻投入公司的業務。

不知道這個工作狂母親會如何看待她辭職的事?

「雨晨,你真可惡,那天晚上擺了我們一道,害我們差點趕不上最後一班捷運。」王捷打破沉默,抱怨起她的淡水瘋狂之舉。

「都說要把車子給你們開回來,是你們不要的,還怪我咧。」

「瞧你說得輕鬆。你和文中的車加起來超過四百萬,誰敢開啊!」

是喔,車子貴也是她的錯?

她無所謂的哼著歌,開始動手整理抽屜,把私人物品丟進袋子裏,再把不需要的東西丟進垃圾桶。

三姑六婆互使眼色,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

「你老實說,那天晚上你和文中有發生什麼事嗎?」

「這還用問嗎?你瞧雨晨的表情也知道一定有啦,面帶桃花呢!」

「難怪那天之後就搞失蹤,說不定小兩口早就偷偷的跑去結婚了。」

「原來你買的房子是蜜月小屋,好羅曼蒂克唷。」

「雨晨,你們有沒有作防範措施,還是打算來個入門喜……」

厚!愈講愈離譜。她順手抄起一把尺,往每個人的頭上狠狠敲下去,在眾女子的叫聲中板着臉說:「那天晚上,床根本沒動過。」

如明揉着頭頂,瞪大眼睛說:

「天啊!難道你們是在地板上,還是在浴缸裏面……」

尺又重重落下,如明哀號不已,一副委屈,「雨晨,你幹嘛又打我?」

「我告訴你們,那天晚上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出去了,到天亮都沒回旅館,而我就坐在露台上看了一個晚上的夜景。這樣夠清楚了吧?」

眾女子對這樣的結局感到失望,紛紛嘟囔著:

「什麼嘛,真沒情調。」

「一定是雨晨掃興,文中已經哈很久了。」

「可憐的文中,要是我,早就放棄了,幹嘛老看她的撲克臉,天涯何處無芳草嘛!」

「喂,話可不是這樣說,咱們雨晨這種貨色也不是到處都有的哦。」

「夠了沒你們!」雨晨實在聽不下去了,她不懂自己怎麼有辦法和這些三姑六婆共事一年之久。

「雨晨,你到底不滿意文中哪一點?好歹他也是企業家第二代,跟你是門當戶對,而且他對你是真心的,不像其他人追沒多久就失去耐性。」

「不是他的問題啦。」

「那就是你的問題嘍?」

沒錯,問題不在他,在她。

「我要去找我媽了,姐姐妹妹下次見嘍!」丟下三姑六婆的拷問,她急急的落跑了。

誰規定他喜歡她,她就一定也要喜歡他?都什麼時代了,女性也有感情自主權好嗎!

「董事長,大小姐找您。」

「請她進來。」

雨晨聽着秘書用對講機通報;她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她沒得到允許便擅自闖進去,結果被母親斥責了一番,然後面壁反省了一個小時。

長大后,母親已經很少這麼嚴厲的對她,但她對母親的敬畏卻已根深柢固。

雨晨推開門,看到母親正端莊的坐在桌前,和公司的重要幹部商量事情,她認出那是喬氏的元老傅士佑。

「媽,傅叔。」她喊。

「雨晨,你先坐一下。」喬敏華隨口招呼她便繼續談公事。

「喬氏金融大樓完工期一再延宕,所有的營運都比計劃中要遲。士佑,我看公司的損益平衡必須重新估算。」

「我會再仔細算過,不過按照目前的財務計劃,我預計二00七年將可達到損益兩平。」

「嗯,現在使用執照總算下來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公開招商?」

「我的構想是在正式招商前先辦一個大樓落成酒會,一方面打響知名度,另一方面吸引有意的商家前來參觀。」

「這個構想很好。日期,還有地點呢?」

「日期是八月八日,就在八十八樓圓頂觀景餐廳。」

「太棒了!士佑,你真是有創意。大樓總共八十八層,你選的日期地點又都是八,那豈不是八八八一路發嗎?」

「哈哈,敏華,我就是這個意思。」

「士佑,公司多虧有你,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敏華誠摯的感謝。

「你這麼說就太見外了,我只是盡本分而已。」他看着她,眼裏有着一抹異樣的關心。「倒是你要多保重身體,別讓公司的事把你累壞了。」

「我知道。」

博士佑接着和雨晨聊了幾句,便告辭了。

敏華打了幾通電話交代公務,通話結束后又獨自沉思起來。

雨晨坐在沙發上看着母親,不敢打擾她。

母親是個認真的女人,她崇拜她;母親也是個寂寞的女人,她心疼她。

但認真而寂寞的女人通常是專制的,於是當有能力的時候,她便開始反抗她。結果呢,輸贏互見,因為她們母女各有各的固執,而且程度相當。

她們太像了,無論是外貌還是個性。

她遺傳了母親的美麗,又被刻意調教成同樣的優雅,但她始終無法學會她的端莊。

她也遺傳了母親的倔強,只不過母親將它表現在對事業的不認輸,而她則使它變成了任性。

「雨晨,你晒黑了。」敏華結束思考,坐到沙發上端詳著女兒。

「嗯。」母親真是敏感,一點小變化都分辨得出來。紫外線是無孔不入的,享受總得付出代價。

「海邊真的那麼吸引你?為了它,你寧願放棄台北的生活,放棄你的工作?」

「您都知道了?」雨晨驚訝,母親不是早上才進公司的嗎?

「你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敏華正視她。「當初是你吵著要到廣告部做文宣,我也順了你,為什麼才做一年就不做了?」

「我遇到瓶頸,寫不出來。」

「一遇到瓶頸就退縮?雨晨,你還是這麼任性。」責備的語氣中有着失望。

「媽……」

「這麼大的公司就靠我一個人在撐,喬家真的是後繼無人。」敏華用手指揉揉太陽穴,狀似疲倦。「唉,看來我只能做到死,等我兩眼一閉,就什麼也管不著了。」

「媽,您這不是存心要我有罪惡感嗎!」雨晨抗議,她的個性是遇強則強、遇弱則弱,母親只要一使出苦肉計,她便招架不住了。

敏華按對講機請秘書送來兩杯葡萄柚汁。她一向不喝咖啡紅茶,那會使黑色素沉澱,皮膚容易長斑。

當母親低頭啜著果汁時,雨晨突然發現了她髮際的銀絲。

她震住了!

美麗又注重養生的母親居然有白頭髮了?

她從沒想過女強人母親竟然也會衰老,也需要休息。

「媽,把哥叫回來吧。」雨晨想起在美國留學的哥哥,他是接掌喬氏的不二人選。

「靠他還不如靠你。」她那兒子遠在天邊,就像只脫韁的野馬。

「我?您明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她懶散、任性,又沒有數字觀念。

「我自己的女兒我當然了解,我指望的是文中。」

「不可能!」提到婚姻,雨晨的脾氣上來了,她提高音量:「媽,我不喜歡他,您死心吧!」

「你就不能為了媽媽、為了喬氏委屈一下嗎?」

「是委屈一輩子哪,媽,換作是您,您願意嗎?」

敏華愣住了,她願意嗎?

她不願意。也就是因為當年的不願意,才造成了她今日的孑然一身。

她看着與她神似的女兒,無奈的嘆了口氣。

「算了,這件事以後再說。」敏華揮揮手,恢復了董事長的威嚴。「雨晨,你剛才聽到傅叔說了,八月八日要在喬氏金融大樓舉行一個落成酒會,這個廣告文案就交給你負責。」

「媽,我已經辭職了。」

「辭呈還沒批准,你不能離職。」

「可是……」

「等這個案子完成,我就准你辭。雨晨,凡事要有始有終。」

「好啦!」為了成為櫻櫻美代子,她很不情願的同意了。

敏華打開辦公桌後方的櫥櫃,取出兩個精緻的紙盒遞給雨晨。

「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她打開,是一件藍綠色絲質小晚禮服,另外搭配了同色系的細跟涼鞋。

「哇,好漂亮!」她把衣服放在身上比著。

「這是我在法國買的,」敏華微笑着說:「祝你生日快樂。」

「媽!」雨晨放下手中的衣服,驚愕的看着母親。

「很抱歉沒有陪你過生日,媽太忙了。」

「媽,謝謝您。」

雨晨強自眨回即將奪眶的淚水。她以為母親忘了她的生日,她甚至以為母親是故意安排在她生日期間出國,為此她心情不好,連着周圍的人也遭殃,想想,自己實在太不成熟了。

「雨晨,大樓的落成酒會,你陪媽參加。」

「什麼?我也得去?」她不喜歡應酬的場合,應付陌生人的虛情假意,她做不來。

「就穿這件禮服,我保證一定讓你艷驚全場。」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喔。」看到母親冀盼的眼光,她心軟了。

敏華暗自打着主意。企業家雲集的酒會已蔚為第二代相親的場合,到時候要是女兒跟某個門戶相當的人對上了眼,那麼對她的事業將有如虎添翼的效果;倘若對方是個可造之才,或許她會考慮培養他成為左右手。

待會兒記得交代士佑在酒會中穿插一段舞曲,營造一點浪漫氣氛。

她想像著藍綠色小禮服裹在女兒玲瓏有致的身上,襯得白皙的肌膚如冰雪般透明,鐵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白皙的肌膚?

糟糕了!雨晨偏偏把自己晒成黑美人。不行,她不允許她的女兒有半點瑕疵,於是她聲色俱厲的對女兒下達命令:

「雨晨,想辦法讓你自己白回來,聽到了嗎?」

雨晨不得不接下酒會的文宣,因為這是條件交換,沒有商量的餘地。

但她還是小小的給它叛逆了一下,她要讓母親知道她的不情願。她並沒有按照母親的意思留在公司的廣告部里,而是帶着所有的資料回到她的海濱小屋。

時間有點趕,她得加快速度,必要的時候她打算每天往返台北金山。唉,在這樣的人間天堂埋首工作,實在是躇蹋了上帝賜予的美景。

回到小屋走上二樓,她看到安全門上的黃色便利貼,陌生的字跡潦草——

檸檬鮭魚——來自賢慧男人的晚餐邀宴。

是孟翔!

她一笑,也寫了張回條——

謝了,我睡覺會打呼,不適合當床伴。

然後把手伸進安全門的縫隙,將它貼了上去。

他的邀請讓她有點心動,可惜她沒時間享受音樂和燭光,而且那個男人太危險。

把筆記型電腦連上網絡,再讓手機二十四小時開着。廣告靠的是團隊合作,她必須和其他負責藝術美工的同事共同創作。

她在客廳熬夜工作,讓落地門敞開着,任由海風灌入,還有音樂。

夜貓子的音樂,趕走了她的瞌睡蟲。

直到東方翻白,她才體力不支關門睡覺。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她來到陽台接受海洋的洗禮,儲備晚上的戰鬥力。

一到陽台,又看到黃色便利貼,上面寫着——

海鮮燴飯,回報你的一夜陪伴。

P.S.我也會打呼,來吧,讓咱們相互呼應。

真是個調皮的男人,她不覺也起了玩笑之心,於是她回道——

再謝,只怕呼應擾鄰。

P.S.你誤會了,一夜沒睡謂之失眠,非關陪伴。

她將紙條貼上去,突然有股衝動想要打開安全門看看他在做什麼。

晚上,月色特別美好,她好想到沙灘上散步,可惜要務纏身。

幸好她有海風,還有音樂。

晚上的靈感特別好,她照例工作到隔天清晨,照例睡到下午才起床,也照例看到了他的黃色便利貼。她幾乎是興奮的將它撕下。

香草羊排,心碎的男人獻給無情的女人。

慘哉,拜你的無情所賜,昨晚我一夜失眠。

她大笑,好一記回馬槍!

她不甘示弱的寫着——

又謝,心碎適合獨自療傷。

而且據說,失眠是專治心碎的良方。

心碎,那個玩世不恭的男人?

她試着回憶他那張線條分明的臉孔,然後對自已搖搖頭。他絕不是會心碎的那種類型,他只會令女人心碎。

她把紙貼了上去,猜想他還有多少耐性繼續玩這個遊戲。

隔天,她起床時並沒有看到黃色便利貼,晚上也沒有音樂,她度過了一個孤獨的夜晚。

再隔天,她期待黃色便利貼的蹤影,也期待晚上的音樂,但希望落空。

又隔天,還是沒有。

她想打開安全門一探究竟,但手指一碰到鎖鈕便縮了回來。

她算老幾,憑什麼侵犯人家的私隱?

何況這只是他玩的一個遊戲,如今gameover,她又何必當真?

而且,她怕她根本打不開那道門,因為他那邊也是上了鎖的。如果真是這樣,她將會無法忍受。一向只有她拒絕別人,從來沒有人拒絕過她。

她猛然發現,原來他們是同一類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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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由於廣告做得相當成功,喬氏金融大樓的落成酒會已經成為北部商業界的熱門話題,甚至一些沒有收到邀請函的企業代表也紛紛主動表示參加的意願。

令人期待的一天終於來臨了。

聳立在忠孝東路邊的八十八層建築,於傍晚時分便開啟了所有的燈光照明,使得整棟大樓顯得氣勢萬千。而它特殊的金色圓頂尖端,更是在落日餘暉中閃耀光芒、燦爛奪目。

酒會就在第八十八樓,也就是整棟建築物最頂樓的圓頂觀景餐廳舉行。之所以名為圓頂觀景,就是因為它的圓形頂端造型,而且它的位置居高臨下,景觀極好。

「各位小姐先生,歡迎光臨喬氏金融大樓的落成酒會。這棟大樓總共八十八個樓層,可說是台北市區數一數二的高水準建築。現在電梯正帶着大家前往今天的會場——圓頂觀景餐廳。它位於本大樓的頂樓,擁有五星級的餐飲以及最棒的視野,請大家拭目以待喔。另外讓我為各位介紹目前已經確定進駐本大樓的企業主以及商家……」

電梯小姐為搭乘電梯的來賓詳細介紹大樓的特色,在快速上升的小空間里解說着,口齒清晰,笑容可掬。

「圓頂觀景餐廳到嘍,待會兒請盡情享用喬氏企業為您準備的每項服務,祝福各位擁有一個美好夜晚。謝謝大家!」

最後一個字才剛講完,電梯便發出叮的一聲,然後門打開了。

當來賓們魚貫走出電梯時,無不對喬氏企業的用心留下深刻的印象。

雨晨伴着母親與幾位重要幹部搭乘專梯直上會場,也體驗到這項服務。

「媽,這電梯小姐講話不快不慢,時間控制得剛剛好,真是厲害啊!」進入會場時,雨晨不禁讚歎。

「今天的每個電梯小姐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這是你傅叔出的主意,他希望與會的來賓一來到這裏便有賓至如歸的感受。」

「傳叔,這點子不錯。」

「雨晨,謝謝你的誇獎啊。」士佑得意的笑着,然後轉而對敏華說:「敏華,你瞧雨晨出落得越發標緻了,人不但長得美,又有才華,這次多虧她的宣傳,否則反應哪能這麼熱烈。」

「這是團隊合作,我可不敢居功。」雨晨趕忙澄清。本來嘛,她負責的只是文字的部分而已,她可不要別人把她講得那麼偉大。

「雨晨說得沒錯,她要學的還多著呢。」敏華看着他,笑得好燦爛。

雨晨突然發現,母親今天看着傅士佑的眼神不大一樣,好像特別亮、特別媚。

她倏忽明白,蟄伏已久的心終於動了!

只是她不知道母親是否有勇氣再度踏入感情的世界。

當他們走進會場時,四周響起如雷的掌聲,媒體的鎂光燈此起彼落。

然後一堆人圍了過來,搶著和喬氏企業的董事長以及執行長握手寒喧,並且恭賀大樓的落成。母親立即收起嬌媚的笑容,開始扮演着她最拿手的女強人角色。

雨晨從人堆中溜出來,百般無聊的在會場上閑逛。

她知道很多人在看她,因為今天的她十分出色。她本來就很美,而這件藍綠色絲質細肩帶禮服更是讓她變得「異常」美麗。

她不是不喜歡這件飄逸的禮服,相反的,它使她的優點顯露無遺——她美白成功的皮膚、修長的小腿、纖盈的腰身、細緻的肩膀,還有豐潤的胸部。

可是實在太合身了,不僅是剪裁,還有布料。由於絲料貼身與垂墜的特性,身材不好的人穿了只會自曝其短,但在她身上,卻展現出性感模特兒才有的玲瓏曲線。

太搶眼、太招搖、太囂張了。

母親是怎麼了,竟然在法國為她買了這樣一件禮服,而且指定她在酒會上穿。莫非是希望她招蜂引蝶嗎?

恐怕母親是拿她來炫耀的吧,也或者是以她來證明自己年輕時也曾經有過美麗?

不管了,反正她早已習慣旁人既羨又妒的眼光,既來之則安之。

她逛得腳好酸,想找個位子坐。

「雨晨。」

她回過身,最不想見到的人居然出現在她眼前,她暗呼不妙。

「嗨,文中,你也來了。」基於禮貌,她打着招呼。

「馮、喬兩家是世交,喬氏企業的大事,我們怎能不共襄盛舉?」他遞給她一杯香檳。

「謝謝。」

「雨晨,那天晚上我很無禮,對不起。」

「文中,我……」錯在她,怎麼道歉的是他?

雨晨有點尷尬,氣氛一下子僵住了。

這時,一個女孩從身側出現,她愛嬌的對文中說話,眼睛卻直瞄雨晨手中的杯子。

「文中,你說要幫我拿香檳,怎麼人卻不見了?」

「哦,我幫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宏達金控董事長的千金謝可婷小姐,這位是……」

「我是喬雨晨。」她自我介紹著。

原來她搶了別人的酒,歹勢唷。

「文中,我好無聊喔,你陪我嘛!」可婷不理會雨晨,只纏住文中撒著嬌說。

雨晨心裏有數,謝家千金不甘處於劣勢,她怕香檳被搶走,連愛人也保不住了。

哼,想跟她爭?早得咧!她喬雨晨要的東西誰也爭不走,她不要的東西任君取用。送你嘍!

「文中,你替我好好的招待謝小姐,可別怠慢了人家。」她又對可婷說:「謝小姐,歡迎你的大駕光臨,請盡情享用,不要客氣喔。」

她的意思文中知道,他的無奈她也看在眼裏。

對他,她不是沒有半點愧疚;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能怎麼辦呢?倘若他能找到好的伴侶,她應該給予祝福,不是嗎?

她在富麗堂皇的餐廳里走走看看,隨時都有人冒出來和她搭訕。清一色的男人,清一色的企業家第二代,清一色的油頭粉面、言語乏味。

她點頭微笑,禮貌性的敷衍。

儘管不耐煩到極點,她仍強迫自己不能垮下臉來,好歹也要為喬氏企業做點公關吧。

她必須不斷的走動,免得坐定之後被男人團團包圍無法脫身。

媽咪呀,她的腳快斷了!

「酒會即將開始,請來賓們入座。」

會場因主持人的宣佈而安靜了下來,大家停止交談,站着的人也紛紛找位子坐下來。

雨晨趁機脫離正對她糾纏不清的男人,一屁股坐到附近僅剩的空椅子上。她對同桌的人微微一笑,算是打過招呼。在暗下來的光線中,她發現同桌的都是女性。

太棒了,她總算可以喘口氣了。

主持人透過麥克風歡迎大家的蒞臨,並且對酒會的進行程序稍作說明。接着他說:

「現在請喬氏企業的董事長為我們講幾句話。」

掌聲中,雍容華貴的喬敏華上台致詞,她言簡意賅的點出酒會的目的——除了分享大樓落成的喜悅之外,也竭誠歡迎與會者進駐,讓喬氏金融大樓成為國際矚目的焦點。

「俗話說萬丈高樓平地起,大家一定很想知道這棟八十八層的高樓到底是如何起造的。」主持人說:「這不妨由本大樓的建築師來告訴大家,請各位以熱烈掌聲歡迎——孟翔先生!」

孟翔?

聽到這兩個字,雨晨原本渙散的精神陡地集中。

不會這麼巧吧?也許是同音異字,或是同名同姓。雖然這麼猜想,她還是伸長了脖子打算一探究竟,她並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認得出來,畢竟他們只有過一面之緣。

台上的燈光熄掉了,會場陷入一片黑暗。掌聲驟止,熟悉的低沉嗓音響起:

「我就是專門無中生有的孟翔。」

在滿堂笑聲中,台上的投影大螢幕亮了起來,畫面是忠孝東路上一處矮房子聚集的區塊,景況蕭條黯淡。

「這就是各位此刻的所在位置。」

畫面立即切換到下一張——光彩耀眼的喬氏金融大樓外觀。

來賓無不嘩然,好個無中生有!

「想知道我是如何無中生有的嗎?請聽我細說從頭。」然後他補上一句:「不必擔心,細說從頭只要五分鐘就夠了。」

又是笑聲。

孟翔,果真是他!

看不到他的人,但那聲音、那調調,絕對非他莫屬。

雨晨在黑暗中找尋他的身影,總算看到他站在演講桌前面,一手操控着筆記型電腦,一手拿着麥克風侃侃而談。

穿着深色西裝的他,隱身在晦暗的光線中,只有輪廓依稀可辨。他的神態自若、不慌不亂,彷彿坐在底下的是一群小學生,而不是頭腦精明、眼光挑剔的企業主。

孟翔是個建築師,而且居然還是喬氏金融大樓的建築師?!

這世界真是不可思議的小。

「建築外觀的石材來自西班牙,為避免天然石材特有的色差問題,所以特別挑選同座礦脈整體採挖……」

投影片呈現西班牙某座礦區的實景以及開挖的情況,來賓們屏氣凝神的聆聽。

「大樓頂部是以銅片打造的圓形設計,最頂的尖端更是以金箔用手工方式拼貼上去的。」

投影片切到下一張,建築工人站在八十八樓圓形頂端上逐片拼貼金箔的畫面。她聽到來自周圍的讚歎聲,她也深深的受到吸引。

投影片連續打出由各個角度取景的大樓外觀,以及在不同的時間所拍攝到的大樓景緻,搭配他感性的結尾:

「如此用心打造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樓,只為彰顯各位尊貴的身分與地位。」

最後他說:「而各位的進駐就是對我的無中生有最大的肯定,我萬分的期待。」

當投影燈光熄滅,室內恢復照明,掌聲仍持續響着。

光線下的孟翔對着大家一揮手,從容的走下台。

雨晨的目光跟隨着他移動,直到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然後她聽見母親上台對來賓說:

「孟翔先生住在夏威夷,為了喬氏金融大樓,這段時間以來他兩地奔波非常辛苦,可說是本大樓的最大幕後功臣,十足的年輕有為。」

掌聲再度響起。

雨晨支著下巴發獃——

他住在夏威夷?那麼他在金山是……

猛抬頭,她看到孟翔正在不遠處的座位上對她舉杯微笑,然後眨了眨眼,仰頭一飲而盡。

她不知所措的垂下眼帘,待她鼓起勇氣面對他時,他已不見蹤影。

雨晨的視線一直在會場中搜索,但遍尋不著孟翔。

任務完成,他就這樣走了嗎?

她想去問母親,但她臨陣退縮了。她不知道如何對母親解釋他——一個解救她免於餓死的鄰居、一個與她「魚雁往返」的筆友,還是……一個曾經摸過她胸部的男人?

她如坐針氈,無心參與接下來的任何活動。她只想飛車趕回金山,看看他是不是正在隔壁放着音樂等她?

她有一堆問題要問他!

當她站起身時,台上的說明會也正好結束。她被喬敏華攔住離去的腳步。

「雨晨,來見見凱旋企業的劉伯伯和他的二公子劉達威。」

「你們好。」她應付的點了點頭,毫不熱絡。

「雨晨小姐真是貌美如花啊。」劉伯伯稱讚著。

「過獎了,令公子才是一表人才呢。」敏華說着客套話。

「這麼說他們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啊,哈哈哈!」

敏華也跟着笑開懷,眼睛輪流在女兒和對方身上打轉,其實她心裏正打着如意算盤。

「雨晨,你陪達威聊聊,劉伯伯和媽還有公事要談。」

來不及抗議,他們便逕自走開,留下雨晨局促的與劉達威面對面。

「雨晨小姐,咱們找個地方坐好嗎?」

「哦,我得走……」

話還沒說完,音樂聲響起。

主持人宣佈接下來是一段輕鬆時刻,請來賓們盡情的享用美酒佳肴,或者到舞池中以舞會友。

「耶!」場內響起一陣騷動。

今天與會的有不少是跟隨父母前來的年輕人,長輩們忙着辦正事,年輕人則忙着聯誼,不是互相打屁套交情,便是到處艷獵釣凱子。

主持人的麥克風剛放下,就有好幾對男女迫不及待的進入舞池中舞動了起來。

「雨晨,我們也去跳舞吧。」劉達威見狀心癢,她的身材凹凸有致,跳起三貼一定很爽。

「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你真不夠意思,話沒說上兩句就要落跑,你忘了你媽的交代嗎?」

雨晨不想和他多說,轉身就要離開,沒想到卻被他抓住手臂。

「我說過我有事嘛!」

她掙扎著,卻擺脫不掉。這人怎麼這麼厚臉皮!?大庭廣眾之下和她拉拉扯扯,害她也跟着丟臉。她打算他再不放手,她就要開罵了。

她還來不及開罵,抓住她手臂的手突然鬆開了。

「你好,我是孟翔。」

怎麼會是他?而且他正笑着與劉達威握手打招呼。

「嘖嘖嘖,先生,你未免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當他看到雨晨雪白手臂上的紅色指印,頗不以為然的說。

「哼!」

劉達威面子掛不住,哼了一聲便忿忿的走人。

雨晨鬆了一口氣,還好鬧劇沒有上演,否則她明天可就要上報了。不知道記者會怎麼寫?

意識到孟翔的手指輕輕撫過她手臂上的紅印子,她的皮膚頓時灼熱了起來。慌張地,她問他:

「你不是走了嗎?」

「我特地趕回來英雄救美。」

「哦?原來你聽見了我的召喚。」

「難怪,我還以為是耳朵長蟲了呢。」

她噗哧一笑,笑靨如雨後清晨。

孟翔微微被電了下,他是為這笑靨趕回來的吧?他此刻其實應該在凱麗飯店和營造商談工程的事,怎麼杵在這裏和美女打情罵俏?

放營造商鴿子恐怕會壞了他長久以來的信譽,但他就是按捺不住。他安排事務所里的人款待對方,然後先做初步的溝通,明天他再登門細談。

不知怎地,他就是非回來見見她不可。

在這裏遇到她着實讓他意外,當由別人口中得知她是喬氏企業的千金時,他更是嚇了一跳。

她是喬敏華的女兒,他早該想到的,她們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也唯獨有錢有閑的千金小姐才有能耐在海邊享受獨樂之美。

當他重回會場尋着她時,她正被一個人模人樣的男子抓住手臂。他的火氣頓時被點燃,他扣住對方的手腕,強迫他放開手,然後順勢與他的手掌相握,不明就裏的人會以為他們是在握手寒喧哩。

想在上流社會生存,自製與技巧都是必要的,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上流人士的酒會持續進行着,衣香鬢影、音樂悠揚。

「你的記性應該不錯吧?」他問。

「你是說,我欠你一支舞?」看到他的驚訝,她得意至極,她總算跟上他的無厘頭了。

「有這個榮幸嗎?」

「既然今天咱們服裝整齊……」她故作沉吟,「那麼好吧。」

他大笑着伸出手,挽她步入舞池。她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讓他帶着自己擺動。

「孟翔,你……」她想問他是不是在金山度假。

「噓,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阻止她,只將她擁得更緊。他聞到她身上陌生的香味,不是迷迭香,也不是薰衣草。從海邊小港回到上流社會,突然間一切都變了。

「孟翔,你真的心碎了嗎?」

她忍不住又問,周圍的氣氛讓她意亂情迷,她已經對這個危險的男人撤防。

他沉默不語。

她把頭靠向他的肩,就讓無聲勝有聲吧。

就在她深深陶醉之際,卻聽得他問:

「你睡覺真的會打呼嗎?」

一曲舞畢,他們很有默契的一起離開會場。

「不去和你媽說一聲?」他問她。

「再讓她把我推入虎口嗎?」雨晨聳聳肩。「省省吧。」母親的陰謀她心知肚明。馮文中不成,又來個劉達威,只怕以後還有更多。

他們一前一後在海岸公路上飆著車。

孟翔看着儀錶板,時速逼近一百三。真是個瘋狂的女人!

為了追上她,他只好也跟着飆了起來。

轉進水尾漁港的停車場,她率先把車子停進靠裏面的停車格,把靠外面的一格留給他。

下了車,她笑問:「刺激嗎?」

「腿都軟了。」他攤開手,做了個踉蹌的假動作。她將計就計的過來扶他,被他一把攬住了腰。

「為什麼不是迷迭香?」

「什麼?」她躲開他在她頸間的磨蹭。

「今天是星期四。」

她恍然大悟。一三五薰衣草,二四六迷迭香,原來他記得。

「一回台北就亂了,家裏有太多東西。」

為了酒會,母親逼她提早一星期回家,逼她天天上健身房、美容沙龍。原來她是要利用女兒完美的演出,來為喬氏換得一個幫襯事業的金龜婿。

「到海邊走走。」

他依舊攬着她的腰,享受海風的沁透心扉,還有她倚在懷裏的感覺。

她彎下腰脫掉涼鞋,想叫他也把鞋襪給脫了,一抬眼,發現了他的眼光正盯住自己因彎腰而暴露大半的胸脯。

「我不滿足久矣。」並未企圖掩飾自己的失態,反而咧著嘴套用她曾說過的話向她招認。

她無所謂,逕自猜測着他話里的含意。

「你在夏威夷有個家?」意思是他結婚了,老婆遠在夏威夷,兩人相隔千里,所以他不滿足?

「家的定義是?」

「你別裝傻。」

「我結過婚,但目前一個人。這樣夠了嗎?」他無奈的吐實,這個話題是他最痛恨的。

「不夠,告訴我多一點。」

知道他單身竟讓她有种放心的感覺,但她對他曾有過的婚姻卻頗感好奇,她想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才配得上這樣的男人。

「唉,好奇心殺死一隻貓。」

他索性脫掉西裝外套,在沙灘上躺了下來;她也跟着在他身側坐下,雙手環膝。海水就在他們的腳邊湧上退下,今晚的月色分外明亮,很適合聽故事。

「喂,快說吧,別想耍賴。」她催促他。

「你要聽哪一種版本?」

「版本?」她不懂,故事還有分版本的?「我全都要聽。」

「貪心鬼。」他將手枕在頭底下說:「通俗版是:因不了解而結合、因了解而分開。」

「嗯哼,果然通俗。還有呢?」

「文藝版是:我的過去她來不及參與,我的未來她根本不想參與。」

「好慘。還有咧?」

「咸濕版是:身高、年齡都不是距離,只有長短成問題。」

她愣了會兒,才總算明白他的意思。她笑着捶了他一下。

「什麼跟什麼呀,連講這種事都這麼死不正經。」她曉得他是在唬弄她,她可不依。「我不管,我要聽的是真實版。快講!」

「我怎麼覺得自己就像塊俎上肉任人宰割?」

「沒那麼糟啦,我頂多把你給閹了,這樣你就不必擔心長短的問題啦!」要是母親聽到她這樣說,鐵定當場氣得厥過去。

「最毒婦人心啊!」他慘叫。

「知道就好。」

被逼到死角的他無處可躲,只好從實招來。

「我在夏威夷念書的時候,在一家華人開的餐廳打工,她是我老闆的女兒。她的熱情使我忘卻在異鄉的寂寞,學業還沒完成,我們就結婚了。」

他繼續說下去:

「畢業后,我在夏威夷發展得很順利,逐漸躋身當地的上流社會,這時我們的想法開始出現了分歧。後來我接受你母親的聘任,與她聚少離多,於是我們漸行漸遠……」

「然後呢?」在他停頓時,她追問。

「上個月,我們協議分手。」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老掉牙的情節,卻讓人覺得不真實。因為主角是他,一個她以為只會令女人心碎的男人,

海風呼呼的吹,海水洶洶的涌,月亮不知何時躲到雲層後頭去了,四周是漫無邊際的黑,她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清他的心。

「我該表示同情嗎?」她傾身問他。

「不必。」

「那麼我能做什麼?」

話才剛說完,身子便被他往下拉,她驚呼一聲,趕緊用手肘撐住。她的頭髮垂落下來,她的手掌貼着他的胸膛,她的鼻尖觸及他的下巴。

「做我的床伴。」他鉗住她的腰,氣呼在她的額頭上,溫熱的、曖昧的。

「又來了!」

「母債女還,你母親欠我一個老婆。」

「你一定是得了婚變症候群,胡言亂語。」她努力穩住,不使自己的上半身趴在他身上。

「要不是喬氏金融大樓,我們也不會分開。」

「你們之間本來就有問題。」

「喬氏是導火線。」

莫非他是說真的?他將婚變歸咎於喬氏,他心裏一直對喬氏懷着恨意?

她抬起頭,好讓自己能夠直視他。

他閉着雙眼不動,她在他的臉上仔細搜尋着,希望藉由他的表情分辨他話中的真假。突然間,他張開眼睛對她扮了個鬼臉……

她的手一時支撐不住,身體直咚咚的撲向他,她的頭撞上他的鼻子,他痛得發出哀號:

「小姐,你就這麼不情願當我的床伴嗎?」

夜深了,總得回家。

他們走捷徑回去,停在兩人的屋子門口,他們不約而同的掏著鑰匙。孟翔的已經拿在手上,雨晨在包包里翻了半天才猛然想到——

「完了!我沒帶這裏的鑰匙,我本來打算明天才回來的。」

「哈,天助我也,今晚你逃不出我的魔掌啦!」他得意的笑。

「得意個什麼勁,大不了我回台北去!」

她瞪他一眼,轉頭往停車場走,走沒幾步,她心裏開始犯嘀咕:哼,居然不留我?

她停下來回過身,發現他正倚門帶笑看着她。她故意踩着優雅的步伐走向他,當她走到他跟前時,他張開雙臂說:「歡迎回來,親愛的!」

她對他嫣然一笑,然後一把奪過他手上的鑰匙,自行打開他的門。

她已經認清這男人的真面目了,光會耍嘴皮子,她才不怕他。

「哇塞!女匪徒光天化日之下侵入民宅,台灣的治安真有這麼糟嗎?」他誇張的抗議。

「第一,我不是女匪徒;第二,現在不是光天化日,0K?」她適應着室內的黑暗,然後說:「請開燈。」

他沒開燈,反身關上門牽起她的手,橫過一樓摸黑上樓梯。當踏完最後一階,燈光啪的一聲亮了。

「感謝上帝,總算重見光明。」

她眯着眼睛,看見滿室的凌亂。

客廳的地上散著大張設計圖,桌上還有一張畫了一半的,靠牆的柜子上擺着一部桌上型電腦和打印機,旁邊是螢幕半掀的手提電腦,以及一台音響。

「上次我們的浪漫晚餐就在這裏?」她不敢置信的問。

「正是。」

他不僅能夠無中生有,而且還是化腐朽為神奇的高手!

「你的新案子?」她問,拿起設計圖看,但看不出所以然。

「嗯,就在附近。」

「附近?」

「注意到海邊有一棟蓋了一半的建築物嗎?」

「有啊,那就是你的傑作?」

那是在往西方向的沙灘邊上,已經蓋了五層樓高,但自從她搬來之後,就不曾看見它動工過。

「不是。但我即將把它變成我的傑作。」

他接過她手上的圖放在一邊,注視着她說:

「時間不早了,咱們睡覺吧。」

「嗄?」她呆住。

「剛剛是誰迫不及待的登門入室,只為與我共度一夜?」他拉着她的手轉身去開卧室的門。她瞄見房間里的大床,臉紅了起來。

「我以為你晚上不睡覺……」

「今天累了一天,我想早點睡,何況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去沖個澡,你要不要一起來?」說着又拉她往浴室走。

「孟翔,我……」她結巴說不出話來,想到與他一起洗澡的畫面,她低垂的臉更紅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眼神熾熱。

他的手指沿着她發燙的臉頰劃過脖子直至裸露的胸前,接着再回到肩膀的細肩帶上,她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亂跳,卻無力反抗。

過了一世紀,他說: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放掉她,她全身虛脫的攤在桌緣上,心裏竟緩緩浮起悵然若失的感覺。

從廚房出來時,他手上多了一根鐵絲。

他將鐵絲插入安全門的鑰匙孔,不知怎麼的弄了幾下,門鎖居然應聲開了。

他拉開門,退到一邊,臉上的表情難測。

她踏入屬於自己的領土,轉過身時他說:「晚安,親愛的。」然後頭也不回的進屋去了。

沒再費事的上鎖,她只是輕輕的將門虛掩。

她斜卧在陽台的躺椅上,打算讓清涼的海風吹散她一身的燥熱。

夜晚,似乎十分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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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4 00:09: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儘管一夜沒睡,雨晨仍是一大早就起來了。

她不想待在樓上,免得自己老是往安全門的地方瞧。於是她下樓來,看見高力強已經來上班了。

這麼早,才八點不到耶!

她坐在店裏唯一的一張椅子上,老是覺得渾身不順暢。這書店怎麼看都顯得烏漆抹黑。

「力強,你想辦法把書店整理乾淨一點好嗎?」

「我每天都有掃啊,你摸摸看,一塵不染。」力強為自己辯解,「問題出在這裏不夠明亮,因為所有的東西都已破舊不堪。」

真的耶!昏黃的燈管、斑駁的牆面、破損的書櫃,簡直和廢墟沒兩樣。

她隨手抽了柜上的一本兒童讀物,八十四年出版的,內頁有摺痕,顯然已經被閱讀過N次。

這樣的店怎麼會有生意?

「力強,你把收支表給我看一下。」她突然想知道這書店的營運情況。

不料,他瞪着她半天才說:「你真的要看?」

「有問題嗎?」

「我是怕你受不了,拂袖而去。」

「不會的啦。」這人年紀輕輕,說起話來卻咬文嚼字的。

他打開抽屜取出一本簿子遞給她。她翻開來,裏面用工整的字體詳記每個月的收入和支出。

「上個月只賣了一本國語字典?」她驚訝的抬頭問他。

「嗯,那也是這半年來唯一的一筆生意。」他囁嚅的說。

「這麼說,這書店一直是在虧損的狀態,那王老師為什麼不將它收掉?」

「因為它是這裏僅有的一家書店。」

「果真這樣,生意應該不錯啊,怎麼會……」

「王老師開書店不是為了賺錢,他是要鼓勵附近的居民閱讀,尤其是小孩子,他希望提高這裏的教育水準。」

「所以這裏根本是一間圖書館?」

「可以這麼說。我也是在這裏自修才以同等學歷考上高中的。」他的神情有着驕傲。

「你還在讀書,怎麼看店?」

「我雖然考上了,但並沒有去註冊,我家沒錢。」他一面整理著書,一面說:「其實我只有國小畢業,王老師就是我小學六年級的級任老師。我爸早死,我媽生病,弟妹們又都還小,所以我連國中都沒讀完。後來王老師每個月給我錢要我幫他顧店,我閑來無事就讀書,書店裏的書我至少都看過一遍了。」

「你每個月薪水多少?」

「五千元。」

「五千?那怎麼夠你們一家生活一個月?」她大叫,五千元還不夠她買一雙鞋、吃一餐飯呢。

「我有申請低收入補助,還過得去啦。」

這時,兩個瘦黑小女孩走進店裏,喊了聲:「高哥哥好。」便各自拿了本書坐在地上靜靜的看着。

「力強,讓我幫助你好嗎?」

「不用了,等我弟妹都上國中之後,我就要到台北去工作。」他認真的對她說:「喬小姐,我知道你很有錢,但這裏滿街都是低收入戶,你全幫得起嗎?」

她啞口無言。

她一直悠遊於自己的世界,孰料一個衝動,栽進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

這裏的山、海是美麗的,然而這裏的貧窮卻是醜陋的。

她只習慣美麗的事物,但一紙契約卻將她和醜陋綁在一起,她無所適從了。或許喬氏的律師可以替她鬆綁,用金錢對抗貧窮,易如反掌。

但這真是她要的嗎?

一個小男生蹦蹦跳跳的走進書店,對着力強說:「高哥哥,我今天要看哪一本?」

「你水滸傳還沒看完,今天繼續看。」他從柜子最頂層抽下一本書。「喏,你昨天看到這裏。」

那男生接過書,翻到折起的那一頁,自顧自的坐到角落的地板上專心看了起來。

雨晨慢慢的踱回二樓,默默的倚著欄桿,默默的思考着。

然後她跳了起來,跑回房間翻出手機,撥號——

「喂,幫我接總務部陳經理。」她對總機小姐發號施令。

接通了!

「喂,陳經理,我是喬雨晨。你可以馬上派你們工務組的設計師過來嗎?對,就是金山上次那地方……」

搞定!

她再撥號——

「喂,秀雅,我是雨晨。」

「喬大小姐,你真不夠意思,打你手機都不回,是不是忘了我這個老朋友了?聽說你隱居到海邊去了,難得今天有空……」一聽是她,秀雅便在電話那頭劈哩啪啦的說了一大串。

「拜託!停掉你的機關槍。」

「好啦,久別重逢興奮一下也不行。」她無奈,「說吧,什麼事?」

「秀雅,你們出版社是不是有很多書銷不出去堆在倉庫里?」

「是啊,愛看書的人愈來愈少,大家都嘛上網聊天。」

「跟你談筆生意,如何?」

「談生意?」

「你們的庫存書五折賣給我怎樣?」她微笑着說。

等一切搞定,雨晨書屋就要開張嘍!



傍晚,雨晨送設計師到門口。

一個男人遠遠的騎着摩托車過來,到她面前猛地煞住。那人掀起安全帽的面罩,竟是孟翔。

「獨樂小姐有客人了?」

「不告訴你。」她故作神秘,抿嘴一笑。

他聳聳肩,從座位底下拿出一頂安全帽,然後拍拍摩托車後座。

「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裏?」

「不告訴你。」他有樣學樣。

「孟同學,你學得真快。」

「謝謝喬老師的教導。」

他笑着替她戴好安全帽,待她跨上後座,便呼嘯而去。

「喂,我沒坐過機車,你騎慢一點!」她在他背後大叫。

他並沒有減速,而是放掉雙手往後將她的手拉到前面環住他的腰。車頭向右偏斜了過去,她驚喊一聲,便死命的抱着他不放。

矜持被拋到腦後,她就像只無尾熊抱着大樹榦一樣的緊貼在他身上。

他大笑,振動透過胸腔傳到他的背再傳到她的心。他的氣味搔着她的鼻子,她閉上眼睛,任自己沉醉其中。

才幾次接觸,她已被這麼一個陽剛的男人給徹底迷住了,多麼希望一輩子就這樣天涯海角與他並轡而馳。

可惜,她很快就從雲端跌回了平地。

當摩托車一停,她睜眼看見了海。心想:要看海,屋子前面就有了,何必費事跑到這裏來?

他扶着她下車,笑問:「刺激嗎?」

「腿都軟了。」她是真的腿軟了。她別開臉想要脫掉安全帽,怕面對他會泄露內心的秘密。

「先別脫。」他按住她的手。

「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她愕視他。

「你以為我吃飽沒事做嗎,大小姐。」他沒好氣的看着她,發現了她的異樣。

她神情恍惚、眼角帶媚、臉色酡紅……是因為剛才那個從書店走出來的男人吧。

不期然,他的心產生了一股酸意,他連忙抑住。

偶爾和女人調調情無傷大雅,但當真?此時實在不宜。何況他只是禁慾太久,而她正好有着一副火辣的身材,如此而已。

「我帶你去看即將成為我的傑作的那棟建築物。」

他斷然轉身,帶頭走在前面。她默默的跟着,走到那棟建了一半的樓房,他示意她爬樓梯上去。

「小心走,否則會被落石砸到頭,被鋼筋刺穿身體……」

「啊!那你上去就好,我在這裏等你。」她一聽,嚇到了。

「走啦,膽小鬼,你走前面我走後面,這樣子如果你掉下去了,我才會知道去找人來救你。」他故意更誇張的嚇她。

「你好壞,走就走,誰怕誰啊!」

她拽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步往上走,到了二樓,他又催着她上三樓,就這樣直上五樓。

五樓到了,她停下來順口氣,這才覺察到樓層的寬廣。

「這蓋的不是一般的住家吧?」

「你說對了。」他訝於她觀察力的敏銳。「這是一間旅館。」

「海邊休閑旅館?」她東看西看,這裏的視野比她住的地方好,尤其它的樓層高,看得更遠。「嗯,view很好,前有水後有山,上有藍天下有沙灘,賣點不錯哦!」

「真不愧是做廣告的。」他被她的順口溜給逗笑了。

「咦!你知道?可惜我現在已經不是了。」

「你現在是無業遊民?」

「是啊,孟大建築師需要一位年輕貌美的女秘書嗎?我可以提供很多服務喔,比如說燒開水啦、接電話啦……」

「色誘客戶啦,陪老闆上床啦……」他搶著說。

「你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他們相視大笑,然後並肩下到一樓。他們脫下悶熱的安全帽放在機車上,信步走到沙灘。

她低頭踢著沙子,這才發現他穿的是球鞋牛仔褲,再往上看,是件胸前印着「洋基隊」英文字樣的黑色T恤。

海風吹亂他的發,今天的他與昨天的他氣質迥然不同,卻一樣的危險。

「談談你的傑作吧。」她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那本來是一個財團蓋的七層樓旅館,後來資金出了問題,就一直停擺在那裏。」

「你打算接手?」

「我已經把它買了下來,重新設計成九個樓層,這樣景觀更好、視野更遼闊,而且可以有更多的房間。如果順利,下個星期就可以動工,我希望趕在十二月底完工。」

「然後呢?再賣出去?」

「不,我準備自己經營。」

「你,改行當客棧老闆?」她才不信,他哪有那種美國時間?

「也許找朋友幫忙,但至少我會看着它從無到有。」

「是哦,專門無中生有的孟翔。」她調侃他。

「請多指教。」

她笑着踩到水裏,海水淹沒了她的小腿肚。她回過頭問他:

「今天不游泳嗎?」

「游過了,我一早就起床,昨晚沒熬夜。」本來他昨天要連夜把設計圖趕出來,今天好帶去營造商那裏。不料圖攤在面前足足一個小時,他一筆也沒畫上去。後來索性丟下筆睡覺去,結果在床上輾轉反側,度過了煎熬的一夜。

「我知道,你十二點半就熄燈了。」

「厚!原來你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他假裝生氣,嚇得她趕快澄清。

「我才沒有!我是睡不着,在陽台上坐了一夜。」

「可憐的雨晨親親,你竟然想我想到失眠。來吧,讓我好好安慰你……」

「你少臭美!」

他作勢要抱她,她彎腰掬水往他身上潑,然後一溜煙跑掉了。

她打定主意死都不告訴他——他說對了。

大清早就不得安寧,這女人在搞什麼?

孟翔翻了個身,拿枕頭搗住耳朵,但噪音還是持續鑽入耳朵,擾得他無法成眠。他才剛上床耶,她存心不讓他好過!

既然睡不了,乾脆下床去探個究竟。

他隨意套上件T恤,大刺刺的穿過安全門直接走下樓梯來到書店,噪音就是從這裏傳上去的。

「剛剛地震了嗎?」他茫然的問。

牆壁空空如也,所有的書櫃全被支解成木片散在地面,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出現使噪音暫停,店裏的工人全驚愕的看着這個男人,忍不住在心裏猜測他的身分。一早由喬大小姐的住所下來,衣衫不整、頭髮凌亂、睡眼惺忪,他們的關係昭然若揭。

工人們互望一眼,笑得很曖味——喬大小姐在家裏養了個猛男唷!

「孟翔,你……」雨晨急急拉住他,他這個樣子人家會怎麼想?

「雨晨,你要把房子給拆了嗎?」他還是沒進入狀況。

「走啦,上去再告訴你。」

她強押着他上樓,聽見來自背後的笑聲和竊竊私語。

完了!這些全都是公司工務組的工人,要是他們回去亂講話被母親聽到,她肯定沒命!

一上樓,孟翔就往她客廳的地板上一躺,攤成了個大字型。

「喂,你這樣人家會誤會耶!」她拿抱枕丟他。

「誤會什麼?」他閉着眼睛,逆來順受。

「誤會我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不可告人?」他打了個呵欠。「同居又不犯法。」

「你說什麼?!誰跟你同居了!」她大喊,又一個抱枕。

這回他閃了過去,撞到她的腳,她一時沒站穩,跌坐在他身上,引得他慘叫連連:

「哎喲!姑奶奶,我又沒說不跟你結婚,你何必痛下殺手咧?」

她捶他,卻被他從背後抱住。她掙扎,他抱得更緊,然後放肆的在她的發間嗅聞,在她的頸間廝磨,接着輕輕咬住她的耳垂。

「啊!」她放聲尖叫。不是痛,而是那種親密的碰觸所引發的全身顫慄嚇到了她。

樓下施工的聲音遏然停止,接着爆出一陣笑。

她忙推開他坐到另一頭去,雙手掩面,懊惱的說:

「這下更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過去拉下她的手,看到她紅如天邊彩霞的粉臉。她鼓著腮幫子瞪他,模樣誘人可愛,他心動了。他天人交戰,終於向自己投降,緩緩的低下頭去親吻她。

只是唇還沒碰到,她便跳了起來,而且氣呼呼的指着他的鼻子罵:

「你就不能正經一點,我的名節都被你給毀了,你還想怎樣?!」

她想到樓下有人正豎着耳朵偷聽,於是降低了聲量:「你這個花心大蘿蔔根本是存心玩弄我,似假又似真,害得我……害得我……」

「不要激動,慢慢說。」他好笑的看着她。

「害得我……哎呀,被你氣忘了啦!」

「沒關係,慢慢想,我時間多的是。」他又往地上一躺,眼睛一閉。「還是我先睡一覺,等你想到了再叫我。」

「你……死孟翔!」

死孟翔,都是你,似假又似真,害得我不知道該不該把心交給你!

她看着假寐的他,幾乎是着迷的,一如當初她對海的迷戀,那麼突然,那麼執著,至今仍不曾改變過。

一批批新書在書店重新裝潢好的那天送到。秀雅已經先把目錄e-mail過來,所以雨晨早就擬好分類大綱。

「力強,我先教你怎麼分類怎麼放。」

「你放心,我一定會做到盡善盡美。」

對於書店的改頭換面,力強是興奮的,而且那一箱箱的新書,他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睹為快。

「我不要你一個人做,我要你去找幫手。」她早就計劃好了。「學生放暑假一定很無聊,你去找幾個來,按鐘點計酬。」

「還有錢賺?」他瞪大眼睛。

「你看怎麼算呢?一個小時一百元好了。」

「一百元?」這麼好康!那他得把弟妹們統統叫來,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太少了嗎?那就……」她實在不曉得行情。

「不不不!太多了。喬姐,你真是個散財童子。」

「以勞力換取金錢本來就是天經地義,怎麼說是散財呢?」她嚴肅的說。「力強,你要負責訓練督導他們,要是不好好做就扣錢,這一切都交給你了。」

「是,喬姐!」他立正,對她行了個童子軍禮。

她笑了,這好像是她有生以來最認真做過的一件大事。母親說凡事要有始有終,她相信自己絕對不會半途而廢的。

就這樣,店裏來了一群喳喳呼呼的小鬼頭,他們就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的興奮。

孟翔好奇的過來問東問西,但雨晨總是他問兩句她答一句,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最後他只得識趣的走開。

旅館開始動工了,這可是「他的」旅館,他得格外審慎監督。再加上他手頭還有別的案子在忙,實在不適合分心與她周旋。

保持距離也好,她的吸引力太過致命,他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擦槍走火重蹈覆轍。

在力強的指揮下,小鬼頭們編號、貼標籤、上櫃……分組進行,他指定較年長的孩子擔任組長,負責分配及示範。

雨晨覺得力強這年輕人能力不錯,若是好好栽培,將來一定會有出息。

「力強,圖書的管理要有系統,借出和歸還都得登記得一清二楚,這樣才不會影響其他人借書的權益。我看,你就用電腦來管理吧。」

「可是我不會。」他從來沒碰過電腦。

「放心,我教你。還有……」她沉吟道,「你要教他們愛惜書籍,例如不可以毀損、折頁;另外,我希望你訂定一套獎勵辦法,像是讀完幾本書就可以領到什麼獎品之類的。」

「喬姐,你為什麼要做虧本生意?」力強突然問。

「我才不做虧本生意。如果有人要買書,你就照訂價打五折賣,當初我也是用這折扣把書給買進來的,所以我一點也不虧呀。」

「可是這裏根本沒人有錢買書。」

「無所謂。力強,脫離貧窮最好的方法就是讀書,懂嗎?」

他點點頭。他想他懂,孟翔就是最好的例子。

「喬姐,你最近為什麼對孟仔態度怪怪的?我以為你和他很熟的。」

「孟仔?」

「就是住隔壁的孟翔啊,我們一直都叫他孟仔。」

「一直?他來這裏很久了嗎?」

「孟仔是本地人,他沒告訴你嗎?」

「你是說,孟翔是在這裏土生土長的?」

「是啊,在他上台北念書以前他都住在這裏,他也是這兩年才比較常回來的。」

「那……他的家人呢?」

「他爸在前幾年過世了,他沒有兄弟姊妹。」

「他媽呢?」

「聽我媽說,他媽在生下他之後就跟人家跑了,他是他爸一手養大的。」

「啊!」

怎麼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他的職業、談吐、氣質,怎麼也無法和這裏聯想在一起。

她原以為他是出生在一個正常的家庭,也許是在夏威夷或台灣的某一個大都市,父母可能是公務員或老師,不一定富有,但至少父嚴母慈兄友弟恭。

她太自以為是了,竟然用想像去編織他的出身背景,然後便深信不疑,連問都不曾問。

但幹嘛問咧?他的出身背景跟她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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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4 00:09: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雨晨書屋」裝潢好了,孟翔看都沒來看一眼。

雨晨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她的,他的不正經讓她分不清虛實。她怕主動送上真心卻換來他無情的訕笑,於是她只好用冷淡來偽裝自己。她對他愛理不理的,他不來,也休想她會去找他。

就因為這樣,他的很多事情她都是聽力強講的。

力強告訴她孟翔最近正忙着蓋旅館,他還說等旅館蓋好之後,這裏的人就不愁沒有工作了,因為孟翔打算一律聘用本地人擔任員工。

「到時候年輕人就不用到外地去工作,」力強興奮的說:「我也可以留下來照顧我媽了!」

雨晨恍然明白,原來這就是他蓋旅館的目的,他用的方法可比她直接多了。

可是這裏不是觀光景點,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會專程跑來這裏度假。她擔心萬一旅館的生意做不起來,豈不枉費了他想照顧村民生計的一番苦心嗎?

嗯,她得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晚上七點多,隔壁的燈亮了,她掙扎著要不要過去找他。

豎白旗投降實在有損喬大小姐的面子,但這麼多天沒見了,她真的好想他。唉,投降就投降嘛,一廂情願的女人還有什麼面子可言?

她鼓起勇氣從安全門穿過去。

他背對着她,正彎腰用滑鼠操作電腦;他仰頭灌了一大口罐裝咖啡,專心盯着電腦螢幕,似乎在察看電子信箱的郵件。

這男人骨子裏流着海港人的血液,身上卻沒有一丁點海港人的氣息。

他扯下領帶掛在椅背上,然後脫掉襯衫隨手往地上一扔,露出了古銅色的背部肌肉。

一轉身,他看見了她。

「嗨,好久不見,想念我嗎?」他的笑容讓她心裏為之一動,但那一貫的戲謔又使她恨得牙痒痒的,可惡!

「是啊,我好想念你……」她走近他,故意停頓,「的晚餐。」

「想念我和晚餐?」他又有本事硬拗了。「把我當晚餐?不太好吧,莫非你飢不擇食?」

「你——」

她本來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沒想到她的功力還是比不過他。

唉,算了算了!

看她住嘴,他便不再窮追猛打。他回房間套上一件休閑上衣,然後再去廚房冰箱拿了一盒雪糕給她。

「抱歉,今天沒有準備晚餐,只能招待甜點,下次請提早預約。」

「多謝你的仁慈。」

她不客氣的接過雪糕,然後坐到椅子上吃將起來。哇!是她最愛的香檳葡萄。

他也拉了把椅子反過來跨坐,與她面對面。他的衣領敞開,露出了結實的胸肌,她突然食不知味了。

「雨晨書屋生意興隆嗎?」他問。

「非常。」

興隆二字不足以形容書屋的盛況。每天一早就有人來排隊等候開門,一整天門庭若市,直到晚上關門為止。

還好力強管理得不錯,書屋裏的整潔與秩序他也維持得很好。而且他對小鬼很有一套,他總是要求孩子們先幫大人把家事做好再來看書,有的小孩也會把暑假作業帶到書屋來做,因為這裏有適合他們身高的桌椅,有工具書可以查,還有人可以問。

「敬用心良苦的書屋女主人!」他對着她舉起手上的咖啡罐。

「我沒用什麼心,都是力強在管。」她心想,她所做的還及不上他的千分之一呢,真正值得歌頌的人是他。

「至少是你出的錢出的主意。」

「求求你,花小錢買個玩具,不值得小題大作嘛。」她吃完了最後一口,隨手將雪糕空盒子放在桌上。

「力強告訴我了,他說你想幫助他,但他拒絕了,於是你就想辦法造福其他人。」他注視着她。「他還說你告訴他『脫離貧窮最好的方法就是讀書』。」

「這個報馬仔,也不想想誰才是他的老闆,居然多嘴泄我的底。」她癟癟嘴。

「哈,才兩個月的老闆怎比得上……」他突然打住。

「怎比得上多年的鄉親對嗎?孟仔?」她替他接下去,特彆強調了最後那兩個字。

孟翔臉上的笑容迅速凍結,站起來把咖啡罐和雪糕盒一起拿進去廚房丟了,待他回到她面前,又已是一副神色自如。

「報馬仔告訴你的?」

「嗯。」

「他很公平,不是嗎?」

「力強是無意的,我們……」她有點擔心,誰都不喜歡被當作八卦話題。

「沒關係,事實就是事實。」

「孟翔,我……」

「下樓去。」他拉起她往樓下走。

「做什麼?」

他沒搭理她,帶着她摸黑下到最後一階,燈啪噠一聲亮了。她看到一樓堆放着許多老舊的漁具,角落有一組藤製的桌椅,上面的許多藤條都已斷裂。

「這些是我父親在世的時候捕魚用的,當他不捕魚時就是坐在這椅子上抽煙,他是肺癌死的。」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重的氣氛使她呼吸困難。

他的敘述超乎她的生活經驗,他的語氣讓她覺得陌生。她所熟悉的孟翔一向風趣開朗,而眼前的他卻陰鬱如大雨將至。

「去透透氣吧。」他說。

海邊,一樣的海風,一樣的波濤,不一樣的心情。

沙灘上老地方,他躺着,她坐着。

「要聽哪一個版本?」他故作輕鬆。

「孟翔,你不必告訴我……」她不想逼他,回憶有時是最傷人的。

他半閉上眼睛,述說着他的成長故事——

「我爸是捕魚的,就像這裏的大多數人一樣,吃不飽餓不死。我媽生下我滿月之後就和一個外地的男人跑了,從此一去不回。我爸身兼母職撫養我長大,他拚老命供我讀書,指望我用學歷、用財富來為他洗去一生的恥辱。」

她不敢看他,只直直的望着海,結果什麼都看不到。

「我當完兵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但他還是堅持我出國念書。我出國的第二年他過世,我根本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好可憐……」

她忍不住哽咽。

她想像著日落西山的漁港老街,滿臉滄桑的老人孤獨的坐在門前的藤椅上,一根又一根的抽著煙,彷彿在煙霧瀰漫中看到了妻子的臉——他一生的愛恨情仇……

多麼蕭瑟的畫面,多麼凄涼的人生。

她的淚水不覺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愛哭鬼。」他坐起來為她擦去淚水。「男主角都沒哭了,你哭什麼?」

「我就是愛哭嘛,要你管!」

她索性撲進他的懷裏繼續流淚,他輕輕拍着她的背,說:

「原來要讓美女主動投懷送抱這麼容易,多準備幾個悲情故事就成了。」

「不準嘲笑我!」

當淚止住,她開始覺得自己很丟臉,居然抱着他哭得唏嚦嘩啦的。但在他懷裏的感覺這麼好,她實在捨不得離開,於是她決定賴着他。

「孟翔,你原本沒打算告訴我,是不是?」

他沒作答。

「為什麼?不把我當朋友嗎?」

「你是活在陽光下的人,不會了解躲在陰影底下的滋味。」

他把下巴靠在她的額頭上,故作泰然。其實他並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否則他也不會回到這裏。但此刻他卻好怕她會瞧不起他。

「你是說,你媽跟人跑了這件事讓你躲在陰影底下、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她離開他的懷抱,不以為然的問。

「我就說你不會懂的。」他看着她,眼中有着少見的寂寥。

「我不懂?」

她笑了笑,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對他說:

「如果你知道,我的母親曾經跟一個男人私奔,然後又被拋棄,而那個男人就是我和我哥的親生父親,你還會認為我不懂嗎?」

雨晨在電腦上敲敲打打,她正偷偷的替孟翔的旅館寫廣告詞。不打廣告怎會有人知道這裏的好?沖着他想要造福鄉里的心意,她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她沒把握自己寫得出來,所以她沒敢透露,打算寫好之後再給他看。

「喬姐姐,你可以教我這題嗎?」

「好啊,我看。我有八元,哥哥的錢是我的三倍,我們共有多少?」她念著題目,一抬頭看見了……

「文中,你怎麼來了?」她驚訝極了。

「雨晨,我有事找你。」他來了好一會兒,一直在店外觀望。他實在不能理解,何以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有這個小書店,竟能夠讓養尊處優的她如此樂在其中?

難怪他得不到她的心,因為他從頭到尾沒有進入過她的心。

「小麗,姐姐有事,請高哥哥教你好嗎?」她關掉電腦,邀請着他:「上來再說吧。」

除了孟翔,她並不喜歡有人入侵她的領地。但這附近沒有咖啡廳,大中午去海邊又太熱,她只得讓他上樓。

「喝茶。」她給他一罐冰茶,和他並肩坐在落地門的軌道上。

「雨晨,你真的要在這裏長住?」

「嗯。」

「這裏有什麼好?」

「文中,你可曾對什麼東西痴迷過嗎?」她問,眼裏是滿滿的海水。

「有,你。」他答,眼裏都是她。

「文中……」她訝於他毫不掩飾的回答。她知道他喜歡她,但他從來沒有這麼露骨過。

「雨晨,我要訂婚了。這就是我來的目的,我必須最後一次確定你對我的想法。」

「你要訂婚了?文中,恭喜你!」她祝福他,誠心的。

他凝視她,臉上閃過一抹痛苦,但隨即隱去。

早該知道不必跑這一趟的。

「她就是上次你在酒會上見過的謝可婷,她很好,但她不是你。」他伸手阻止她說話,他必須一鼓作氣,因為以後恐怕沒有機會了。「我一直很努力讓你喜歡我,但兩年過去了,我開始覺得泄氣、覺得累。」

「對不起,文中。」她揪著心,說出了她一直放在心裏、但不曾說出口的三個字。

「啊,從不低聲下氣的喬雨晨居然說對不起?哈,我總算不虛此行。」他笑,卻是極度無奈的。

「文中,你對我的好我不是不清楚,但感情這種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無法勉強自己無中生有。」

「我花了兩年的時間才總算弄明白這個道理,有點愚蠢,不是嗎?但至少我盡了力去追求,即使還是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依然無怨無悔。」

她望着這個曾被她百般刁難的男人,心裏的感覺錯綜複雜。錯過了他,她並不遺憾;但辜負了他,卻令她不安。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關照,還有對我的百依百順。我想你的新娘子絕對不會像我一樣的無理取鬧。」

「這世上除了你喬雨晨,應該沒有第二個女人會把我精心挑選的鑽戒丟到馬桶里去。」

他苦着臉說,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然後兩個人一起笑開了。

友善的分子在兩人之間散播,做不成戀人做朋友,不也很好嗎?

「雨晨,你的手機一直沒開,你知道你母親在找你嗎?」

「哦,我再跟她聯絡好了。」會有什麼事呢?她有些忐忑不安。

「我走了。」文中站起來,最後一次深深的注視她。「雨晨,我下個禮拜天訂婚,如果你改變心意的話……」如果改變心意的話,在那之前都還來得及。

「下個禮拜天我有事,可能不會去參加。」她懂,所以她避重就輕,「文中,祝你幸福。」

「謝謝,我會的。」

沒有留戀的必要,他快快的轉身。

在樓梯口他碰到孟翔,喬氏金融大樓的建築師,那個傳言中被喬大小姐納為入幕之賓的男人,

他竟然可以在雨晨家中隨意進出,看來傳言果然是真的。

但這一切已與他無關了,他在心裏祝福她。

文中下樓之後,孟翔盯着沉默的雨晨,問道:

「老情人嗎?」

「他來告訴我他要訂婚了,但新娘不是我。」她答,突然覺得有點失落。

孟翔知道她心情不好,晚上特地做了奶油螃蟹給她解饞。可是她只吃了一根蟹腿便不再動筷子,然後搶下他的啤酒猛灌。

他沒看過她這個樣子,她辯說不是失戀,可他看明明就是。

他奪走她的酒罐,拉着她到海邊散步。

她有些醉了,腳步不是很穩,他只好出借他的肩膀。看着她為別的男人情傷,他心裏頗不是味道。

晚上的風很大,他們必須扯著嗓子說話。

「他追了我兩年,我始終沒給他好臉色看,如今他要和別人訂婚了,我卻……」

「捨不得?」

「我也不會講。」她白了他一眼,「我真的很高興他找到適合他的女孩,但我好怕再也沒有人能夠像他一樣無怨無悔的寵我愛我。」

「把他找回來不就得了。」他說,滿不在意的。

「可是我從來沒愛過他。你難道不懂,我要的不是他呀!」她停下腳步,生氣的對他大吼大叫。

「那你要的是誰?」他被她嚇了一跳,直覺的問道。

你要的是誰……你要的是誰……

呼嘯的海風使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而這句問話隨着浪濤一再席捲,敲擊着她此刻脆弱的心靈。好像不認識他似的,她瞪着他的臉好久好久,然後微啟雙唇吐出一個字——

「你。」

他愣住了,腦筋突然打結。

他的反應令她既傷心又羞辱,淚水蓄滿了她的眼眶,她豁出去了,拔腿奔進湧起的海水。

「雨晨!」

當他回過神驚覺不對時,她的下半身已經浸在海水裏了。她回過頭,幾近瘋狂的對他喊道:

「我要的是你!孟翔,你這個超級大白痴!」她站在水裏搖搖晃晃,看得他膽戰心驚。可是她仍毫無所覺,「我要你,可是你卻要我去找別人!愛我的人我不愛,偏偏愛上一個不愛我的人,這真是天大的諷刺!」

「雨晨,太危險了,回來!」他焦急的朝她跑過去,生怕一個大浪來把她捲走。

「我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所以我太驕傲了,上天是在懲罰我不懂得珍惜,讓我也嘗嘗被忽略被藐視的滋味!我這是活該、現世報……」

她一面說,一面轉身往深處走去,海水幾乎淹沒了她。

孟翔及時趕到她身邊,死命的抱住她。她拚命掙扎,寧願讓海水吞噬,也不願再被他羞辱一次。

兩個人在水裏翻倒,他抓牢她,藉着浪湧上來的助力,一把將她拖到水淺的地方。他兩手一松,她便全身無力的跪坐在水裏,咳了起來。

他直喘著氣,這女人的力氣真大,他們差點雙雙葬身大海。

「酒醒了嗎?」等她咳完,他問。

「我沒醉。」她費盡全力想要站起來,但腳踩在軟沙中使不上力。

「你要是沒醉就是瘋了,連自己的命都不要!」

「你盡量嘲笑我吧,反正我已經尊嚴掃地。」她防衛的抬高下巴,等著接受他無情的鞭笞。

望着她倔強的臉,疼惜如潮水般滲入他的心。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牆瞬間瓦解,他也豁出去了。

低頭,他吻住她。

毫無心理準備,她開始覺得天旋地轉,夜空中的星星圍在月亮旁邊跳着華爾滋。

星星太刺眼,她閉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她暈得更厲害了,於是她不得不抱住他的脖子,貼緊他的身體。啊,原來她是真的醉了!

分明泡在海水裏,為什麼身體卻感到奇熱無比?夏天不是都過了嗎?

風是熱的、水是熱的、沙子是熱的、他的唇也是熱的……他的唇?

她猛然張開眼睛,一切瞬間停格,她回到靜止的世界。

他的唇離開了她,笑眼看她。

「你吻我?」她搗著自己的唇,是濕熱的,所以不是錯覺。

「嗯哼。」

「我不需要同情!」她怒視他。她才不稀罕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他的。

「喬雨晨,你才是個超級大白痴。」

孟翔輕嘆了口氣,再次佔據她的唇,全心全意的。

她的眼淚和著從濕發上滴落的水,在臉上竄流着。她終於明白他對她不是同情,不是施捨,而是……是什麼?

她推開他,抹掉臉上的水,吶吶的問:

「為什麼?」

「親愛的,此時無聲勝有聲啊。」憋了好久總算一償夙願,突然被她喊卡,實在有夠殺風景。

「別想賴皮,把話說清楚。」她不容許他矇混過去。

「如果不想得肺炎,就先起來吧。」

他攙她起來,由於跪在水裏太久,她的下半身已經麻痹了。他就在水裏為她把膝蓋和腿上的泥沙沖洗乾淨,然後背着她上岸。

她把羞紅的臉貼在他的背上,享受這大男人的溫柔。

「這樣寵你愛你夠了嗎?」他對她喊。

「假如只有今晚,我寧願不要!」她喊回去。

他不說話,把她放在海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來。他先為她擰乾衣服上的水,再處理自己的。

「冷不冷?」將她擁入懷裏,他問。

她搖頭,只是瞅着他在月光下的側面,等待他的答案。

「我需要時間。」過了好半天,他總算開口。

「你是說你需要時間來適應你的婚變?」她猜。

他沒答腔。

聽說剛經歷婚變的人生活多半會陷入慌亂,身心也會出現解體的現象,必須靠時間與意志力來重新調整並且找回自我。有的人很快恢復正常的人際關係,有的人卻終其一生不敢再接受另一段感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應該就是這樣吧?

「孟翔,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的母親孤獨了二十年,明明和傅叔互有情意,但她始終不敢跨出那一大步。我好希望她能夠放膽去追求感情的歸宿,畢竟幸福是稍縱即逝的,而你也是一樣。」

他好感動,想不到她任性的外表下有一顆善解人意的心,他將她摟得更緊了。

「時間不是距離,長短才是問題。」她嫵媚的對他一笑。「孟翔,不要讓我等太久。」

與他的眼神膠着,她拉下他的頭,主動獻上她的唇。

夜空中的星星圍在月亮旁邊,為他們歡欣鼓舞的跳着優美的華爾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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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孟翔吹着口哨,在九層樓的工地里輕快的跑上跑下,無視於今天異常強勁的海風。

聽說有個颱風警報,可是他想應該不會那麼快影響到北部。

旅館的結構體提早完工了,外牆和內部的美化工程也同步進行着。照這樣看來,提前在十一月底開幕應該不成問題。

冬天通常是海邊旅遊的淡季,因為風冷水冷,實在不適合水上活動。他跟有經驗的朋友研究過,若要突破季節旅遊的限制,就得加上其它的配套來吸引遊客,比如說溫泉、賞月……而且在這個講究行銷的時代,大做廣告也是—定要的。

他簡直等不及要開始他的另一項人生挑戰了。

然而今天他的心情特別好,並不光是因為旅館,也是因為她——喬雨晨,上天給他的一個大驚喜。

手機響了,他接起來。

「孟翔,猜我在做什麼?」是她,他的驚喜。

「你在想我。」他笑着回答。

「少臭美了。」綠燈亮了,雨晨踩下油門。「我在回台北的路上,我媽已經發出緊急通緝令,恐怕我再不自首就會死得很難看。」

「大事顯然不妙,需要我英雄救美嗎?」

「請先按兵不動,如果我三日未回,再請孟英雄率領救兵前來突圍。」

「那麼請多保重。切記,我的心與你同在。」

「我知道,我把它放在我的LV包包里隨身攜帶。」她滿是笑意的說。方向盤向右一轉,就快到家了,她壯起膽子對着免持聽筒說:「孟翔,我愛你。」

他靜靜的聽着話筒里傳來的嘟嘟聲。她已經掛斷電話了。

這輩子,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三個字,包括曼蒂在內。

如果說雨晨是上天給他的一個大驚喜,那麼曼蒂就是上天給他的一個惡作劇。

他們的婚姻可說是一場世紀大災難,自始至終沒有愛情,只有性與責任,還有不斷的猜忌與爭吵。幸好再過不久他們協議的期限就要到了,那時他將可以徹底擺脫惡夢,開拓他嶄新的人生。

他嶄新的人生,肯定少不了她。

雨晨絕對是上天為了彌補祂的惡作劇,所為他精心安排的一個大樂透。

她的美麗與性感雖然少見,但對他而言卻毫不稀奇,因為這些曼蒂都有。經驗告訴他,美麗的女人不好惹,他已為此付出過天大的代價,笨蛋才會想再付出—次。

一開始與她周旋,純粹是因為好玩,加上曠男的寂寞,而他也的確從中獲得不少樂趣。當他知道海邊的養眼辣妹竟然是喬氏千金,而且還是間接促使那次酒會盛況空前的廣告撰文者,他真是驚訝到極點。

波大無腦的說法被推翻了,原來IQ與美貌還是可以並存的。

他喜歡和她相處,喜歡和她說話;他喜歡逗弄她,喜歡和她一起在海邊漫步;他喜歡她的聰穎敏慧,更喜歡她那包裹在看似任性驕縱的千金之軀底下的純真與善良。

然而他刻意與她保持距離,怕自己抗拒不了她誘人的胴體而犯下同樣的錯誤。如果他無法從慘痛的經驗當中得到教訓,那麼這幾年的痛苦算是白受了。

他必須強自壓抑對她愈來愈強烈的感覺,他還沒有資格談另一段感情。

要不是那晚她酒後抓狂逼得他不得不表態,他也絕不會泄露自己的感情。事實上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也偷偷的喜歡上他。

感謝上天給了他一個這麼美好的驚喜,也因此,他決定大人大量,原諒了它那頑皮的惡作劇。

喬氏豪宅里,雨晨正襟危坐。

在純樸的海邊住了一段時間,回到精雕細琢有如皇宮般的家,她突然有點不適應了。

「雨晨,你在那邊住得慣、睡得好嗎?」敏華打量著好一陣子不見的女兒,隨意問道。

「嗯。」再好不過了,她想。

「那吃呢?」

「還可以啦,我已經會用微波爐下面煮水餃燙青菜,不是很好吃,但我盡量不挑剔。」

敏華本來以為一向嬌生慣養的女兒在窮鄉僻壤玩夠了就會受不了的回家,所以當時並沒有強力阻止。沒想到她不但適應得很好,竟然還學會了煮菜。

「錢夠花嗎?」

「從小到大,我什麼時候缺過錢?」她有些不耐煩了。「媽,您不上班,為的就是把我叫回來問這些嗎?」

「做母親的關心女兒有什麼不對?哪像你,一出門就忘了回家。」敏華不慍不火的責備着女兒。

雨晨自知理虧,只得低着頭不講話。

她在海邊的確是樂不思蜀,尤其那裏有孟翔,更是讓她把母親給放到一邊去了。反正母親有工作就行了,有她沒她根本沒差嘛。

「文中訂婚了,你知道吧?」敏華切入了正題,她其實也沒什麼時間和女兒話家常。

「我知道,是昨天。」

「你作何打算?」

「打算什麼?」她覺得莫名其妙。文中訂他的婚,干她何事?

「馮文中你不要,劉達威你也不要,到底怎樣的人才能令你滿意?」

敏華愈說愈火大。劉達威是有點操之過急,但文中好歹追了她兩年,卻依然被棄如敝屣,她怎麼會生了這麼個眼高於頂的女兒!

「媽,您不要逼我嘛。」

「下周末我幫你安排了一個相親,對方是國霸企業的第三代,剛從日本回來。」

「要去您自己去,我可不去!」相親?打死她都不會去,何況她已有了心上人。

「你敢不聽話!」敏華氣極了。「難道公司里的傳言是真的,你和孟翔……」她差點忘了這才是她叫女兒回來的目的,她絕不能讓任何人破壞她的計劃。

「我和他沒有怎樣,您別聽那些人亂講。」她急着澄清,怕污了孟翔的名聲。

「講清楚!」

「他就住在我的隔壁,我們的陽台中間有一道相通的安全門,他那天只是剛好從我住的地方進出,事情絕對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啦。」真討厭,亂嚼舌根!

「他從來沒有對你怎麼樣嗎?」她緊盯着她,怎麼看都覺得事情沒這麼單純。

「我還真希望有咧。」雨晨脫口而出,才發現不對,趕緊改口說:「沒有啦,他一直都很有紳士風度的。」

紳士風度?她看他根本有問題,除了親吻,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別的。能夠抗拒她美色的男人,若不是太監,就是同性戀。

「雨晨,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他?」

「我不……」本想否認,卻突然打住。「媽,您說對了,我是喜歡孟翔。」

喜歡一個人有什麼不對?何必遮遮掩掩呢?她最瞧不起敢做不敢當的人了。

敏華對他們的事心裏早已有數,只是沒想到女兒承認得這麼乾脆。看來這事有點棘手,她得動動腦筋才行。

「我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

「媽……」她傻住了,她以為母親是欣賞孟翔的。

「他有什麼好?」

「他有什麼不好?如果不好,為什麼您要用他當建築師,還當着大家的面誇他年輕有為?」

「他的確才華洋溢又可以擔當重任,但這和你同他交往是兩回事啊。」

「我不懂。」

敏華站起來,在雨晨面前踱著步子。

「雨晨,你對他是認真的嗎?」

「我從來沒有對任何男人不認真過,否則我幹嘛不和文中玩一玩再跟他Saygoodbye?」

敏華點點頭。她了解女兒的個性,她的誠實率真正是她的優點。突然間,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在雨晨面前站定,問道:

「他結過婚,你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他們已經離婚了啊。」

「哼,他果然沒有對你說實話。」敏華冷笑一聲。

「什麼意思?」

「大約半年前,他和他老婆鬧得很兇,他專程趕回夏威夷處理,還因此延誤了喬氏金融大樓的工程進度。年輕夫妻長時間相隔兩地本來就不大好,早晚會出問題的。」

雨晨靜靜的聽着,心裏開始有了不祥的預感,

「大約半個月之後他回來了。他們並沒有離婚,想必是已經和好了。」

「您一定搞錯了,他明明告訴我他們分手了!」她吶喊,不願相信他說謊。

「聽說最近他老婆要到台灣來找他,恐怕是受不了兩地相思。」敏華嘆了一口氣說:「雨晨,男人總是希望坐享齊人之福,你涉世未深,太容易被騙了。」

母親的話就像棒槌敲在雨晨的心口上,她先是呆若木雞,然後開始不斷的搖頭,淚流滿面。

「不可能!您騙我,他說他們已經分手了……」

看着女兒逐漸扭曲變形的臉,敏華心疼但又無奈。

「我要去問他,我現在就去問他!」雨晨奪門而出。

敏華知道自己的計謀已經奏效,女兒最恨被欺騙,絕不能忍受別人一丁點的不誠實。

唉,她這樣做也是為了女兒好,她有過切膚之痛啊。

而且,為了喬氏,她別無選擇。

雨晨瘋狂的飆著車,她非得馬上見到孟翔問個清楚不可。

她超速被開罰單,等脫離了交通警察的視線后,她又繼續飆,然後又被攔下開罰單……

其實這樣開開停停不見得比較快,但她已無法冷靜思考。她的腦中一片混亂。這秒鐘是孟翔說的「上個月,我們協議分手……」,下一秒鐘又換成了母親的聲音:「他們並沒有離婚,想必是已經和好了……」

她不知道到底誰說的才是實話,但倘若是孟翔說謊,他們之間就鐵定完了。

她的世界沒有模糊地帶,她的感情更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絕對不會有齊人之福,她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管她有多愛他。

老天!說謊的人千萬不能是他,她真的好愛他!

車子駛進漁港的道路,她不想浪費時間停車走路,就直接往前開到海邊工地。

遠遠的,她看到了他,他正在指揮工人清理工地。她沒有關掉引擎,下了車,站在原地看着他,捨不得將視線移開。

天空中烏雲密佈,空氣中瀰漫着濕氣,可能要下雨了。她突然有個衝動想要掉頭走人,她不想要答案了,因為她好怕答案一揭曉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過了好久,是他發現了她。

驚喜的,他帶着笑容跑向她,一邊對她叫道:

「嗨,歸心似箭嗎?」

風吹散他的聲音,她只看到他的嘴形,聽不清楚他說的話。逆風的他,頭髮向後揚,衣服被吹得貼住身體,今天的海風似乎強勁得有點反常。

他跑到她身邊,喘著氣問:

「怎麼這麼早回來?你不是才剛回台北?」

她沒說話,只是一直看着他。很快的,他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雨晨,你怎麼了?」

仍然沒說話,她就是不敢開口要答案。

「你媽叫你回去有重要的事嗎?」

他替她順了順凌亂的髮絲,然後輕撫着她的面頰。她受不了這樣的溫柔,猛地抓住他的手,然後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孟翔,你並沒有離婚對不對?」

當她看到他驚愕的表情,她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說謊的人是他!

她轉身上車,卻被他一把拉住。「雨晨,我不是存心騙你的,我有我的理由,你聽我說……」

她拂開他的手,並不看他。

「我媽說得沒錯,你是想坐享齊人之福。」她痛心疾首的咬着牙說:「孟翔,我恨你!」

她毅然關上門,迴轉車子,往來時的方向急駛而去。從後視鏡,她看到他在後面猛追,和她的距離卻愈來愈遠,最後終於不見了。

就這樣,他不見了。

木然著心,她將車子隨便一停,頂着強風和開始下起的雨走回屋子。一進書店,力強迎了上來——

「喬姐,有颱風耶,而且速度比預測的快很多,氣象局已經發佈陸上警報了,明天清晨台灣北部就會進入暴風圈。」

「我知道了,你回家吧,等颱風過了再來上班。」她隨意說。

「喬姐,這裏的颱風很可怕的,而且我媽說秋台的威力更強。你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嗎?還好孟仔……」

「我不會有事的,你趕快回去吧,記得把門關好。」她催着他回家。

原來是颱風,難怪風那麼強。

還真巧,選在她最失意的時候來湊熱鬧。

她一上到二樓,就聽到樓下傳來的摩托車聲音,她趕忙去把安全門的鎖給轉上。一想到他可能拿鐵絲開鎖,她又去搬了躺椅過來擋在門檻上。

此時此刻再看到他,無疑會要她的命。

砰、砰、砰!

「雨晨,你開門,聽我解釋!」

她坐在門邊的地上,聽着他焦急的呼喊,憋了好久的淚水終於涌了出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她聽到鐵絲穿進鎖洞的聲音,連忙大叫:「你敢過來,我就從陽台上跳下去!」

聲音止住了,他知道她是說真的。

「雨晨,我不過去,但請你聽我說好不好?」

「沒有用,孟翔,太遲了。」

她扶著牆壁站起來,走進客廳,開上落地門。

她一個人坐在地板上絕望的淌著淚,不理會外面的風風雨雨,

過了半夜,風雨交加起來,落地門發出啪噠巨響,不久便停電了,屋內陷入一片黑暗。原本擋在安全門旁邊的躺椅被強風撂起迎面撞上落地門,右邊的整片玻璃應聲破裂,夾帶着玻璃碎片的強風從缺口灌進來將她打倒。當她連滾帶爬逃進房間里去的時候,整座落地門在她背後粉碎,玻璃匡啷碎地的聲音持續了好幾分鐘。

她抱着自己縮在床邊,睜着眼睛在黑暗中度過了有生以來最驚恐無助的一夜。

強風豪雨持續到第二天中午。當呼嘯聲漸歇,天空慢慢露出亮光,飽受驚嚇的她這才敢走出房間察看。

二樓客廳滿目瘡痍,一樓更慘,海水倒灌淹進書屋,放在底層的書全都泡了湯。

她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她愛的男人摧毀了她的心,她愛的大海摧毀了她的房子,她的生活在一夕之間完全走樣,這裏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

她冒險涉水出去,發現停車場的地勢較高,所以水並未淹到底盤。她毫不遲疑的發動車子,掉頭往回家的路上飆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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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喬氏企業董事長辦公室里,氣氛異常凝重。

許久之後,士佑打破了沉默——

「敏華,你這回又做錯了。」

這是他第二次這樣指責她,上一次是幾年前她用不光明的手段強行干涉兒子的情事。

「我是為雨晨好啊,何況我只是陳述事實。」

「果真如此,你又何必傷神?」

「這……」敏華疲倦的閉上雙眼,突然不再那麼確定自己是對的了。

颱風剛過,從海邊回來的雨晨就像瘋子一樣的歇斯底里,還好睡了一覺之後就又恢復正常。現在她每天逛街上健身房美容院,就如同以前一樣的過日子。只是她似乎變了個人,她絕口不提孟翔,不提海邊,只是經常莫名其妙的發獃,她甚至一反常態的答應母親為她安排的相親。她失去了原有的個性,敏華幾乎不認識她了。

「士佑,難道你贊成她跟孟翔?」敏華問。

「我們一直很欣賞孟翔的,不是嗎?」

「他的能力和人品都沒得挑剔,只可惜……」

「門不當戶不對?」

「是啊,誰想得到捕魚的竟然生得出這麼優秀的兒子。」

「敏華,都二十一世紀了,你還這麼迂腐。」

「不是迂腐,是現實問題。我知道孟翔憑着蓋房子已經累積不少財富,足可提供雨晨優渥的生活環境。但他再有錢也比不過整個企業財團。你知道做生意最需要資金,倘若雨晨能嫁到有錢人家,喬氏往後的資金調度就比較不成問題,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振振有詞,他卻愈聽愈沉重。他想要點醒她。

「敏華,你是否覺得很熟悉,好像某人曾對你說過同樣的話?」

「誰?」她沒聽懂。

「顯然三十年的時間使你遺忘了一些事情。」他無限感慨。

她瞪着他好一會兒,才了解他話中的含意。

是她的父親曾經在三十年前對她說過同樣的話,為的是逼她嫁給世伯的兒子以拓展喬氏的事業版圖,可是她死都不肯,因為她正瘋狂的愛上她的家教老師。

「敏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那不一樣。」她否認,有點心虛的。

她知道他是在指控她將自己所遭受過的加諸在女兒身上,可是那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她父親圖的是利益輸送,而她……是出自母親對女兒的關愛啊,不是嗎?

「的確不一樣。孟翔絕對不會『利用』雨晨,更不會『拋棄』她。」雖然不忍心,他還是繼續下着猛葯。

「士佑,你竟如此殘忍!」

她倏地背轉身去,忍受突如其來的痛楚與羞傀,怪他無端掀啟她一生中最大的恥辱。

當時,說什麼都不肯向父親妥協的她,毅然決然的與家教老師私奔了。

為了愛,她與家庭絕裂,並且忍受來自世俗的眼光,但她義無反顧。

只是萬萬沒想到,她愛的是他的人,他愛的卻是她家的錢。幾年過去,他並沒有因為孩子的出世而得到喬家的認同,鯉躍龍門的美夢落空了,於是狠心拋下他們母子三人,遠走高飛,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深受打擊的她回到父母身邊,那之後她一直沒有再婚,只把全副心力放在兒女的教育以及喬氏企業上。

她連累家族蒙羞,於是她用夜以繼日的工作來作為補償;而事業上的成就也使人們淡忘了她曾有過的不名譽。

「抱歉,我不該舊事重提。」他來到她背後,按摩着她緊繃的肩頸。「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拆散有情人。」

在他的按摩下,她不自覺的放鬆了,身體漸漸靠向他。

「我就是太了解愛情靠不住,所以我不要雨晨步上我的後塵,那些山盟海誓都是騙人的。」

「敏華,不要因為曾經受騙而否定所有的愛情。」他攬住她的肩,別具深意的說。

她因他異於往常的舉動而轉頭,不料卻看見了他的溫柔。

他走到她跟前,她突然不知所措了起來!

「三十幾年的守候,算不算愛情?」他問她。

「你……」她訝然。

「你恐怕不會記得我是什麼時候進入喬氏企業的。」她歉然搖頭,他不在意。「那時你的眼裏只有李明遠,我默默的看着你勇敢的為愛抗爭、背叛家庭,然後傷痕纍纍的回家。」

她的眼眶濕潤了,她從來不知道他……

「我不敢對你有任何錶示,起先是因為我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窮小子,而且你已經有了他。等到他消失了,我卻已不得其門而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事業上盡量輔助你。」

她恍然明白了。難怪這些年來好多企業高薪挖角,他始終沒走。也難怪他一直不婚,她還以為他是個獨身主義者,原來他心裏藏着這麼深的感情。

「我從來不曾奢望你會注意到我,能夠天天陪着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他鼓起勇氣執起她的手,凝視着她說:「愛情絕對禁得起考驗,除非它不是真的。」

「士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垂下眼瞼,不敢面對他的表白。

「沒關係,就當我一時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放開她的手,緩緩坐回沙發上,分不清心裏的感覺。他已不是衝動的年輕小夥子了,就算她繼續對他視而不見,他也不會太過失望。

她努力消化他所說的每個字句,細細回想這三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他為她所做的,早已超乎幹部的盡忠職守,是什麼支持着他在這麼漫長的歲月中無條件的付出、無止境的守候?

遇人不淑使她偏執的否定感情,以至於錯過了這樣的深情,明明她也一直對他有着好感啊。

她望着這個在身邊進出了三十年的男人,發現了他兩鬢的些許銀白。

她辜負了他多少情意,又耽誤了他多少青春啊。

她搖頭嘆氣,然後對他笑着說:

「瞧,兩個年過半百的人竟然在上班時間談情說愛,你說這像話嗎?」

「敏華?」他弄不懂她的意思,只覺她的笑十分嫵媚,又帶點嬌羞。

「士佑,對一個不信任感情已經三分之一個世紀的女人來講,你認為需要給她多少時間來調整心態,又該如何讓她的一對兒女接受母親的臨老還談情說愛?」

他還是聽得迷迷糊糊。

「也許我們一起到維也納去度個假,那裏的風景很美,我一直很想去。你覺得呢?」

「等等!敏華,你該不會是在戲弄我這個老頭子吧!?」他急急的問,開始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只見她收起笑容,眼中泛起了淚光。她說:「上佑,我好笨,竟然讓你等了這麼久,現在你還要我這個老太婆嗎?」

他懂了,她總算願意接受他了,在他守候她三十幾年之後。

他欣喜若狂,卻小心翼翼的擁住她,她則輕輕的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讓情意在兩人心中流動。

「董事長,孟翔先生找您。」

秘書的通報硬生生打斷了兩人的心靈相通,她站起來對他略帶羞赧的一笑,走回辦公桌朝對講機說:「請他進來。」

「他來一定是為了雨晨,我還是迴避一下,這是你們的家務事。」他跟着站起來。

「不,」她拉住他,「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休想置身事外。」

他抑下心中的激動,握緊她的手說:「敏華,你不會為難他吧?」

「怎麼會呢?」她對他展開笑靨,「事實上,我突然覺得,到夏威夷度假應該也很不錯呢。」

「孟翔,雨晨回家都一個多禮拜了,你今天才來,不覺得有點遲嗎?」

不等孟翔坐定,敏華便先發制人。她不為難他,但她要仔細評估他對女兒到底存什麼心。

「颱風來時,海邊工地出了一些狀況,還有幾個工人受傷,我必須料理善後。」

「原來工作比雨晨重要。」她故意刺激他。

「彼此彼此啊,喬董。你的工作不也是一向比雨晨重要嗎?」他沉着氣反將她一軍。

孟翔是有備而來的。他不準備追究,也沒打算求情,他只想宣示決心。他對自己要的東西一向是不達目的絕不鬆手,包括他心愛的女人。

士佑坐在一旁不吭氣,看着他們兩人唇槍舌劍,心裏着實覺得好笑。

「看來你對我有些不滿;原來你今天是來興師問罪的?」敏華語帶挑釁。

「不敢,喬董不過是捏造事實,何罪之有呢?」

「是陳述而非捏造,你分明沒有離婚。」

「陳述加上離間,殺傷力更強。」

「你——」她詞窮了。

沒錯,當初她說他想坐享齊人之福,用意的確是在離間。她要讓雨晨主動離開他。如今她是如願了,卻沒想到殺傷力會那麼強。

「我的婚變過程你比誰都清楚,我和曼蒂的協定你也全都知道。我原本欠你一份情,畢竟是我造成喬氏金融大樓工程的延宕,使你平白損失不少收益。」

「原本?你的意思是由於我的離間,所以我們兩不相欠了?」

「沒這麼嚴重。我父親生前一直告誡我不能忘恩負義,何況這回你還教了我誠實的重要性,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孟翔,」敏華不想繼續這種無意義的談話,她直截了當的問:「怎樣你才肯放過雨晨?」

「敏華!」

士佑忍不住出言制止,這對孟翔是個侮辱。但孟翔卻沒發火,反而雙手一攤,帶着譏諷的笑問:

「你何不明講你打算用什麼來交換她?」

「孟翔,你……」

孟翔語出驚人,令他們大感意外,就算他有所圖,也應該含蓄一點啊,何況他不像是那種愛錢的男人。

「不如你把喬氏金融大樓的所有權及租賃權轉移給我,這樣我就答應放過你的女兒。怎麼樣?」他懶懶的靠向椅背,伸長著腿等候對方的回答。

敏華傻住了!這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測試,她預期得到的答案是他絕不放棄雨晨,因為沒有人可以收買他的愛,並且對她信誓他的真心,然後請求她將女兒嫁給他之類的。

可是,他的答案讓她跌破眼鏡。

「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的看着寶貝女兒和我這樣的無賴在一起?」孟翔無情的激她,「一個來自貧民窟、沒有垣赫家世、沒有萬貫家財,除了蓋房子,什麼都不會的婚姻失敗者。」

孟翔自嘲的方式,讓敏華突然有一種被看穿心事的尷尬。她是挑剔他沒錯,但她從未把他說得如此不堪啊。

「還是你覺得為了女兒賠上一棟八十八層的金融大樓並不值得?」他繼續無所不用其極的逼她。「哈!原來雨晨不僅比不上你的工作,還比不上你的產業。可憐的女孩。」

「夠了孟翔!我不會拿任何東西來交換自己的女兒,她是人不是商品!」敏華氣極了。

「是嗎?喬董,當你希望她嫁入豪門的時候,可曾想過她是個人,不是被你利用來達成某個目的的商品?」

「我——」

敏華說不出話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是用迂迴的方式來定她的罪,而她竟傻傻的落入他的圈套。

士佑怕她下不了台,趕緊緩頰。

「孟翔,敏華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對雨晨的關心,你不要誤會了。」

「讓我轉述雨晨曾說過的話,聽完了,你們就會知道何謂真正的關心。她說,」孟翔的聲音充滿了感情:「我的母親孤獨了三十年,明明和傅叔互有情意,但她始終不敢跨出那一大步。我好希望她能夠放膽去追求感情的歸宿,畢竟幸福是稍縱即逝的。」

聲音還回蕩著,空氣卻在瞬間凝結。敏華與士佑彼此對望,感動、欣慰、羞愧……百味雜陳。

女兒一直默默的觀察、默默的體會、默默的祝福着她;而她這個做母親的,卻只會用「為你好」來概括自己的一意孤行,從來沒有設身處地的想過女兒究竟要什麼。

「好了,我該走了。」

孟翔倏地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往門口走去。

敏華忙叫住他:

「你不準備求我讓你見見雨晨,或允許你們交往什麼的嗎?」

「無此必要。第一,雨晨已經成年了,她有結交朋友的權利,並不需要你的特准。」他神色輕鬆的說:「第二,我已經做過功課、記了筆記,她住的地方、常去的健身房美容院、經常消費的精品店我都知道,甚至她的作息我也了如指掌,但是在我恢復單身之前,我不會採取任何行動。」

他走了兩步,突然轉身說:

「啊,我差點忘了今天來的目的。曼蒂已經確定這星期五會到台灣來和我當面辦理離婚,我想這件事應該讓你知道。」

當他伸手打開門,敏華又叫住他:

「孟翔,我會找個時間對雨晨解釋清楚,她有權知道真相。」

「我需要對你表示感激嗎?既然你只是在補救自己不小心犯下的過錯?」

他一笑,然後無所謂的揮揮手走出辦公室,門在他身後自動關上。

室內變得靜悄悄的,好半天之後士佑終於開口說:

「我怎麼覺得,雨晨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是啊,他還真有點霸道。」

「你還認為他只是會蓋房子嗎?」

「不,蓋房子用不着這麼高竿的談話技巧,這在商場上倒是挺管用的。」此刻的敏華有點惱羞成怒,但又不得不承認孟翔這年輕人的確厲害。看來,她必須認輸了。

「還好他只蓋房子,要是從商,恐怕我們的飯碗就不保了。」

「那倒未必。」她露出算計的笑容,「你可有聽過有女婿搶丈母娘飯碗的嗎?」

「風中巴黎」是雨晨的最愛,所以她挑了這裏作為相親的場所。

對方是個大家族,她本來以為會有一堆人跟來湊熱鬧,沒想到雙方都是單槍匹馬赴會。也沒差啦,來幾個人不都一樣是大眼瞪小眼嗎?她只要有肝醬牛排可以吃就好了。

「敬美麗的雨晨小姐。」

陳旭東——今天的男主角,國霸企業董事長的長孫,正舉起注滿紅酒的高腳杯,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她微笑,抿了一小口。

燭光搖曳,音樂悠揚,氣氛好得令人忘了身在何處。一時之間,她竟以為她是在金山海邊的小屋,而與她對酌的是……

她眨眨眼,發現坐在對面的不是粗獷性格的「他」,而是個西裝筆挺的美男子,斯文有禮,十足東洋味。她想起來了,他就是她今天相親的對象,她母親心目中的最佳女婿。

「雨晨小姐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昨晚沒睡好。」侍者上了前菜,是焗田螺,她拿起叉子,無意識的撥弄著。

「聽說雨晨小姐曾經做過文字宣傳的工作?」

「嗯,已經不做了,我現在是無業遊民。」

「這樣最好,可以專心持家。」

哼,大男人主義!也難怪,留日的嘛。

她四處張望。哇!風中巴黎的生意真好。這裏的消費高得不得了,吃一餐至少要花掉五千塊以上,但依然桌桌客滿。

五千塊?完了!力強的薪水她還沒給,只怕他們一家人要喝西北風了。不如就這麼辦吧,她把車子開到書店門口,錢給了之後馬上離開,這樣就不必擔心會碰到不想碰到的人。

可是水災淹沒了好多的書和柜子,搞不好雨晨書屋已經關門大吉了。若是這樣也好,她就可以不必時刻記掛着她的責任、她的包袱。

「雨晨小姐曾經和別的男人交往過嗎?」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行情並不差,一直都有不少男人追求我。」她詫異他初次見面就問這麼尖銳的問題,所以她的回答也就不客氣,但他一點都沒有察覺。

「我想知道的是,你曾有過固定的男女關係嗎?」

「有。你想知道哪一段?」她火大了,什麼跟什麼嘛!八字都還沒一撇就身家調查啊。

「這……」

主菜上桌,化解了他的難堪。

她偷瞄了正與龍蝦殼奮戰的他,猜想着也許她已經被淘汰出局了。他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一定是個秀外慧中、純潔順從、以丈夫為天的小女人,就像日本皇室對太子妃的諸多要求一樣。

她才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尤其是這個看似彬彬有禮,實則魯莽自大的男人。

她之所以願意相親,是因為心死,再加上賭氣。她不信自己沒有孟翔就活不下去,她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個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的男人。

眼前這個男人各方面的條件都比孟翔好,留日的大帥哥、家裏有錢到好幾代都花不完,而且他應該不會隱瞞他的婚姻狀況。

可是他是如此的索然無味,就像這塊牛排一樣。

奇怪了,這裏的肝醬牛排一向是百吃不厭的啊,莫非餐廳廚帥換人,或是牛隻變種,要不就是她的味蕾改變了?一定是的,在吃了幾個月的燙青菜之後,牛排對她來講顯然太過油膩。

她勉強吃了幾口便放下刀叉,百般無聊的聽着他敘述在日本的趣事,只是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小姐,有位客人要我把這個交給你,他說是你的朋友。」

服務生遞給她一張白色名片,她狐疑的接過一看,上面印着「孟翔」二字。

是他!

舉目四望,果然發現了他,和他同桌的還有一個褐色捲髮女子。

他對她比了個小手勢。不知怎地,她就是知道他的意思,她將名片翻到背面,看到他一貫的龍飛鳳舞——

她今天正式成為我的「前妻」。

她下意識抬起頭,但在昏黃的燭光下那女人的身影十分模糊,好像也正望向她。

哼,大騙子!

誰知道他是不是隨便找個女人來充樣子唬弄她,而且他離不離婚干她什麼事!

母親已經對她解釋過他的婚變,以及他為何並未正式辦理離婚手續。但那又如何?她就是不能原諒他的蓄意欺騙。要是一開始他對她開誠佈公,她便會約束感情,不讓自己毫無保留的傾心於他,都是他害她現在這樣要死不活的。

「是追求者之一嗎?」陳旭東盯着她的一舉一動,雖看不到名片上寫些什麼,但他覺得不大對勁。

「不是。」追求?他從來沒有追求過她,反倒是她不要臉的巴着他。

「那他……」他追問。

「是以前的朋友,過去式了。」她不在意的說。

可是為什麼當她這樣說的時候,卻感覺心裏一陣隱隱作痛?

她受不了陳旭東的緊迫盯人,更受不了來自孟翔和那女人的眼光,她借故補妝,躲到洗手間去。

她坐在化妝區的椅子上補著口紅,然後在鏡子前面磨蹭著,就是不想回座位。

突然,鏡中出現了一張艷麗非凡的臉孔,眼睛不看着自己,反倒一直盯着她瞧,於是她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那是個身材妖嬈、打扮新潮的女人。

一會兒,那女人笑了。

「你好,我是曼蒂。」講話口音洋腔洋調的。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也拿出口紅。「他很迷人吧?」

「你說誰?」

「我就不信你沒上過孟翔的床,他的床上功夫一級棒,要不是被抓到,我還真捨不得和他離婚。」

雨晨愣愣的想了半天,總算明白這女人就是孟翔的老婆,她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難道你們還沒上過床?」曼蒂塗上口紅說:「看來他真的學乖了,他是怕又上了女人的當。」

「什麼意思?」這女人講話大膽,卻又語焉不詳。

「當初就是我騙他說我懷孕了,他才不得不娶我的。你知道,要綁住他那種男人,不用點手段是不行的。」她得意的笑了。「整條華人街的女生排隊等著和他約會,我發誓一定要得到他。」

「可是到頭來還是離婚了。」雨晨並不懷疑他的魅力,她自己就是受害者。

「是啊,剛開始我們老是吵架。那時我想離他不肯,他說既然結了婚就要努力維持。可是後來當他發現我和別的男人亂搞,他就抓狂了。」曼蒂看到她驚訝的眼神,聳聳肩說:「不能怪我,我寂寞啊,老公一年到頭不見人影,誰知道是不是跟哪個女人風流快活去了,為什麼我不能也找個男人陪我玩玩?」

雨晨不知該怎麼說,原來他離婚不光是因為思想分歧而已。她同情孟翔,也同情曼蒂,這根本是一樁錯誤的婚姻。

「今年七月我們協議分手,但那時我父親計劃在年底分家。他一直很喜歡孟翔,我擔心他不把財產分給離了婚的女兒,所以我求孟翔等到年底再正式辦離婚。」

這一段雨晨已經從母親的口中得知,現在只是再一次證實罷了。

「我父親最近身體不好,所以提早分財產,我已經拿到我的那一份,我想也該是放他自由的時候了,於是我主動飛來台灣。」

曼蒂從手提包里拿出一份資料,將資料翻開,秀出了夾在裏面的一張支票。

「你瞧,他真是個好人,他不僅同意我自私的要求,還給了我這麼一大筆贍養費。他其實不必給的,因為偷人的是我……」

雨晨聽不進她的叨絮,對支票上的數字更不感興趣,她只是看着支票底下的那份資料——簽署了孟翔與徐曼蒂的離婚協議書。

他真的結束了這段一開始就註定要失敗的婚姻,而她,是否也真的結束了那段一開始便註定要失敗的戀情呢?

當雨晨從洗手間出來時,發現孟翔已不在座位上,而陳旭東則一臉鐵青。她知道自己去得太久了。

「我想回去了。」她說。

「也好,你開車嗎?」他並不挽留,想必對她已經很不耐煩。

「是。我自己走,謝謝你的晚餐。」她拿起皮包,對他禮貌的笑笑。

「雨晨小姐,我們還有下一次嗎?」他突然問。

沒想到他居然還問她有沒有下一次,而她居然也認真的考慮了起來。

拒絕了陳旭東,到哪裏去找比孟翔更好的男人?乾脆接受算了,他其實也沒什麼缺點,頂多是無禮了些、大男人了些、乏味了些……唉!

「我想不可能,追我的男人太多,而且我一點也不善於持家。再見嘍,陳先生。」

她走出餐廳,想像他在背後齜牙咧嘴的模樣,竟有一種整人的快感。她這是在幹嘛?自己不開心,也不讓別人好過。變態啊,喬雨晨!

她在門口等泊車小弟去把車子開過來,感覺風有點涼。月亮彎彎的掛在天上,中秋早過了吧?今天到底是幾月幾日,她一時竟想不起來。

「雨晨。」

回過神,竟是他,剛掙脫婚姻枷鎖的孟翔。

她轉身就走,卻被他攔住。她偏過頭,發現月光下的他一臉正經,她有點不習慣。

「雨晨,給我五分鐘,可以嗎?」

「五分鐘讓你細說從頭嗎?」她不再看他,尖刻的說:「你今天打算說哪個版本?不如來個謊言版如何?」

「雨晨,我並沒有存心欺騙你,那時我們才認識,誰也不知道未來的發展。我說我和老婆因為意見不合協議分手,也是千真萬確啊,難道你要我逢人便說我老婆給我戴綠帽子,還要求我得戴上半年才能摘掉?」他說得很急,失去了平時的從容冷靜。

「後來你並不是沒有機會說。」她鐵了心,被騙的傷害猶在,說原諒似乎嫌太早了。

「還記得在海邊的那個晚上嗎?你突然跳到水裏差點把自己淹死,我只得承認我的感情……」

「你是說你根本對我沒意思,是我逼你的?」她氣得抓狂。

「不不不!你聽我說完。」他則是急得抓狂,「已婚男人沒有資格談感情,所以我再喜歡你也只能放在心裏,我原本是想等辦妥離婚之後再對你展開追求,誰知道……」

「誰知道是我自己先送上了門,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你不會了解那種心動又不能行動的滋味。」他注視着她,「我不敢對你說明真相,你的個性太烈,我怕你會轉身就走。」

他說的沒錯,就算他早點告訴她,她一樣會掉頭走人。她不容許自己介入別人的婚姻,即使那婚姻早已名存實亡。

但那又如何?她在意的是他沒有坦誠相對,她在意的是他害她成為寡廉鮮恥的第三者,她在意的是他讓她覺得自己只是男人寂寞時的玩物。

說原諒,的確是太早了。

「孟翔,紙是包不住火的,最終我還是會轉身就走,就像現在一樣!」

她的車子停在面前,她遞給小弟一張大鈔當小費,然後以最快的速度上車。孟翔一個箭步,擋住她正要拉上的車門,她仰頭,發覺他已恢復一派自信——

「雨晨,你儘管轉身,重獲自由的孟翔不是省油的燈,你等著接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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