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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闌 -【塵風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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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06:4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風闌 - 塵風裏

在結拜兄弟和江湖第一美人的新婚前夜,
他成了弑兄奪妻的萬惡罪人。
一柄撚風劍,成了殺人利器。
衆目睽睽下,他百口莫辯。
四位護法雖對他誓死追随,
但在心底也認定了他是兇手的事實,
曾愛的女人更為這突如的變故日漸消糜。
而她卻出現了,
出現得這樣堂而皇之,
這樣詭異?
她說:或許,我會相信你。
許多年後,他才知道,
那個雨後的黃昏墓地,
是足以讓他生命瘋狂的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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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07:0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傳說天、地、玄、黃,即洪荒之初衍生萬物的四門。

天為時,地為獄,玄主心,黃主力。若有人可同時掌控這四門,則滄海變色,桑田易改。為确保四門恒久不閉,傳說軒轅之初,将開啓四門的神器分別交由四大守護家族,相互牽制,使天地四門生生不滅。然而時移境遷,萬物衍生,王朝興替,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守護的職責也在四大家族世代傳承。

通冥權杖,掌管地獄之門,守護家族,便是巫門。

江湖之所以稱之為江湖,是因為它蘊藏着太多血雨腥風暗濤洶湧,一日不得寧靜,充斥着你争我奪的玄機,流蕩着是是非非的傳言。

而現下傳得最兇最猛的流言莫過于——天下第一莊烯燼山莊莊主嚴砜,為奪得江湖第一美人倉若水,在新婚之夜殺害了結拜兄長烙月刀客刑玥。

這對本讓江湖稱頌的兄弟,一個快劍如風,一個刀出如月,談笑風生間懲惡揚善,游戲人間時不忘嫉惡如仇,創造了江湖不敗的神話。卻因一個女子,成就了血腥悲劇。

兩年前,二人游山玩水的同時,順手在采花大盜手中救下一名孤女,本是無意的善舉,卻在因那女子絕世的容顏,似水的柔眸,含羞的神态,震驚了兩個自命風流的情種,也埋下了日後的禍根。這女子便是倉若水。她的柔,足以挑起任何一個男人的保護欲;她的嬌,足以燃起任何一個男人的占有欲。

自那以後,倉若水便寄居于烯燼山莊,漸漸奪得江湖第一美人的稱譽,所有人都認為,她會嫁給烯燼山莊莊主嚴砜無疑。誰知,倉若水卻投入了刑玥的懷抱。婚禮在烯燼山莊舉行,請帖送至武林各大門派。

婚禮前一晚,刑玥卻死在了新房裏,衆人聞聲趕去,便看到嚴砜臉色陰霾地将撚風劍從刑玥的胸膛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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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07: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弒兄奪妻

烯燼山莊之所以稱之為天下第一莊,因它奢華的規模媲美皇宮,亭臺樓閣,水榭湖山,橋廊玉柱,檐梁窗棂,占地數裏。江湖傳言,莊中財寶,必可敵國。聞說嚴砜祖父本是一代大俠,後入朝為将,立下赫赫戰功,并娶公主為妻,最終不齒朝中诟病,遠離廟堂,轉還江湖,為嬌妻興建起這座烯燼山莊。而其部下親兵也誓死跟随,在此落地生根。一支沙場戰無不勝的隊伍,武功自是不弱,使得烯燼山莊多了一道銅牆鐵壁,固若金湯。皇帝欽賜匾額:天下第一莊。

烯燼山莊自來以鏟奸除惡,慷慨扶弱,善結廣交名揚江湖。

而嚴砜更是武林神話,生得俊美不凡,集萬千尊華于一身的美男子,本就是老天怄心偏私之作,更在十六歲以一柄撚風劍,獨闖魔教,手刃教主首級,震動江湖,更震碎無數少女芳心。後與刑玥結交,二人惺惺相惜,一刀一劍游戲江湖,所到之處,必有大快人心之大事,亦不乏绮色風光。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

沉霾的陰雲密布了藍天,拉低了天幕,風是冰涼的,瑰色的梅花瓣,蕩着冷風劃着悲傷的旋律,飄然落入晦暗粼粼的天然湖中,一襲修長昂藏的身影傲立在玉石雕砌的曲橋上,尊華俊美的容顏似悄悄蒙上一層看不透的冷,冷得讓人覺得會痛。

“莊主。”一抹綠色身影出現在他身後,遲疑着開口。

他沒動,阖夜般深邃的冷眸,依然落在湖心某處,漆黑的發絲在冷風中飛揚。

直到花瓣切實落在湖面,卷入湖水,他平靜地開口:“她,還是不吃嗎?”

綠衣女子不答,只是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他緩緩轉過身,冷眸似乎又沉了幾分,徑直步出曲橋。

剛跨進滄水閣,一個雕花瓷盤盛滿美味的菜肴,便砸碎在他的腳邊,“砰”一聲成了碎片,柔弱動聽的女聲仍執拗堅持,激烈而戰栗:“我說過我不吃!我……只是一個禍水,讓我死,讓我去陪刑大哥。”

丫鬟在一旁愣住。

嚴砜走進廂房,踩碎一地瓷片,發出刺耳的咯吱聲。

“莊主。”丫鬟俯身輕喚了聲。

倉若水柔弱的肩膀輕顫了下,淚眸在看到他的一刻崩堤般在絕美的容顏滑落。

“你先下去吧。”嚴砜說。

丫環如釋重負般退出去。

嚴砜看着躺在床上折磨着自己的倉若水,冷眸透過一絲憐惜,“……若水。”

“你別過來!”她出聲制止他的靠近。

他停在原地。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殺了他?是你說讓我選擇,我選了,你卻殺了他,這到底是為什麽?既然你這樣愛我,又為什麽說讓我選擇?”倉若水已經哭得梨花帶雨,肝腸寸斷,楚楚絕美的容顏像紙一樣白。

嚴砜冷然一笑,“連你也不相信我。”

“現在刑大哥死了,在我們成親的前一天,死在撚風劍下,我親眼看到你手中沾滿刑大哥的血,你要我怎麽相信?”倉若水淚眼過虻夭聲質問。

他背過身,那孤冷的背影隐透諷刺,“是啊,你要怎麽相信我?連我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了。”

倉若水凄然地一笑,“你承認了?”

他緩緩攫緊手掌,冷冷地說:“你好好休息,我不希望烯燼山莊再出第二條人命。”

然後,他掉頭出了滄水閣。

陰沉的濃雲終于劃破天際,頃刻間電閃雷鳴接踵而來,暴雨滂沱,毫不溫柔地擊打在他堅毅的臉龐,為那渾然天成的俊容鍍上一層迷離的悲傷,他騁馬在狂風暴雨裏奔馳,腳下濺起無數水花。雨越下越大,他不停地策馬揚鞭,任雨砸在身上,濕透了他的發,他的衣,他依然不停地狂奔,雨聲中,聽不清他的嘶吼,但他依然聲嘶力竭地狂吼着,似乎存心要将自己弄得筋疲力盡,但他渾厚的內力,顯然讓他沒有那麽快累倒。

終于,雨停了,他也停下來,在一塊墓地前下了馬,

墓碑上清楚地寫着:刑玥之墓。

他看着眼前的墓碑,就好像屹立在眼前的,是他久違的摯友。

雨水沾濕了發梢,發絲零落而下,安分地伏在刀刻般的雙頰,他摩挲着碑上深入骨髓的名,苦澀地調侃:“你這家夥,向來比我潇灑,連走,也走得比我潇灑,一點預兆也沒有。你不是說你沒那麽容易死嗎?現在又是怎麽了?短短數十招,竟要了你的命,真夠丢臉的。”喉結痛苦地糾結,臉上的已分不清是雨水或其他,卻依舊用着昔日輕松的語調,“到底是什麽人做的?難道你打算放掉那個兇手嗎?你這麽斤斤計較的家夥,應該很不甘心吧?

“還是說,你覺得我現在更可笑?所有人都說是我為了若水殺了你,武林正道大把的人要為你這烙月刀客報仇,受過烯燼山莊恩惠的人說我是僞君子,文人墨客說我為美人斷義寡情,連若水也認定是我殺了你……

“你這家夥大概永遠都不會懂這種感覺,也沒機會體驗了。當所有人都肯定地告訴你、指認你是兇手的時候,一兩次,也許你還能否認,但是,否認起不了任何作用,最熟悉的人都不再相信你、畏懼你的時候,你或許也要相信他們了吧。我現在真的不想再去否認。一個月前,我還告訴自己我一定會揪出真正殺害你的兇手,但是現在,反而一再證實了所有證據都指向我。”他苦澀地笑道,“或許真的是我神經錯亂殺了你,在無意識間,殺了我最好的兄弟。我現在,是不是很可笑?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嚴砜,可能就要成為天下第一的瘋子了,是不是很可笑?”

嚴砜頹然靠在墓碑上,仰望無邊陰郁的天際。幾年前,父母相繼病故,他也曾痛苦,但并不茫然,他以為他已經知道如何面對痛苦,卻不曾想到,會有機會嘗到這種被世人遺棄的感覺。

“也許,我會相信你呢?”

一個清靈的聲音打破了雨後的沉寂,從背後響起。

嚴砜遽然轉過頭。傍晚陰沉的天色籠罩在大大小小的墳丘之中,一個身着淺藍輕衣的清靈女子,繞過墳丘,緩緩走近,像一朵絕世的空谷幽蘭,緩緩在他面前綻開。唇邊漾着淡淡的笑,沒有倉若水的絕美,卻讓他前所未有的震撼。

“你是什麽人?”他問,在這種時候,全天下都将他視為殺人兇手的時候,她說,也許,她會相信他?

“巫塵微,我的名字。”她淡淡地答,從容無比。這個男人,比她聽說的更攫人心弦,即使頹廢得近乎狼狽,卻依然有種尊貴無比的氣質,透着不肯服輸的堅持。胡碴刺出堅毅的下颌,竟有種難以形容的感性。

“我想我并不認識你。”他緩緩站起身,雨珠自發梢滴落,攜帶無比尊華。在這雨後陰沉的傍晚,人跡罕至的墓地,和一個清靈淡定的藍衣女子對峙伫立,她說,她叫巫塵微。嚴砜不知道,這個雨後墓地的傍晚,在他生命中的意義。

“但我想,你可能需要我。”她說,走到墓前,潔白的手指玩味地摩挲着墓碑上的名字。

“你認識刑玥?”他暗黑的瞳仁更為深黯。她詭異的舉止,引起他的懷疑。

她又是淡淡地一笑,似有一絲無奈,“一個月以前,我并不認識他。”

他頓了頓,扯出一絲諷笑,“我必須提醒你,他已經死了一個多月。”

“那我,似乎不能說我認識他。”她不以為然地說。

“我想,我可以肯定你不認識他。”嚴砜肯定地說。與刑玥相交近十年,他若認識這樣一個女子,他必然知道。

她聳聳肩道:“我不否認。”

“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兇手。”他冷冷看着她,眼眸幽深得看不透的森寒,“知道我不是兇手的人,除了我自己,我想,只有兇手自己清楚。而你說,你相信我?”

“那你是……在懷疑我?”她輕睨了他一眼,眨着水眸。

他跨前一步,逼近她,“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麽目的?”

戒心不是普通的高耶。她退了一步,彎身在墓碑前供奉着水果香燭的低矮祭臺上挑了只還沾着雨水的香蕉,不堪束縛的長發有幾縷垂到胸前,慢條斯理地撥開焦皮,咬了一口。

“目的嗎?”她漫不經心地思索了會,說:“為了……找出殺刑玥的兇手。”

“找出殺刑玥的兇手?”他譏诮地勾起冷弧。曜石般的黑眸更加深邃。一個這樣悠然從容的女子,竟盈然自得地吃着死人的祭品,他是不是應該覺得毛骨悚然?但他看着她漫不經心的舉止,只覺得她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絲毫沒有不妥之處。

“你笑得真讓人毛骨悚然的冷,不過,挺好看的。”她淡笑看着他,依然直視他的眸,“這樣笑的意思是不是覺得,憑我要找出殺刑玥的兇手,是自不量力?”她又咬了口香蕉,“但是,對于目前一籌莫展的你而言,我,或許是唯一的希望和轉機。”

他眸中閃過一絲異樣,冷哼了聲:“我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像你這樣自以為是到愚蠢的地步。”

“哦?是嗎?”她仍是不以為然的輕松自若,他的冷漠對她而言似是輕風撫過,“那麽,睿智冷靜如嚴莊主,有更好的方法為刑玥報仇嗎?”

他眯起眼,敢這樣直視他眼睛的女人,她是第一個,另一個是男人,便是刑玥;敢這樣肆無忌憚在他面前信口胡言的人,她更是唯一的一個。

“你知道兇手是誰嗎?”他沉聲問。

她微微聳肩,“現在還不知道。”這是她一直不願意來的衆多原因之一,刑玥那家夥,根本沒看到那蒙面刺客的樣子。将香蕉皮放在祭臺上,她擡眸睨了他一眼,“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天快黑了,你是不是該解決了我的晚膳問題,再來談其他問題?”她淡笑着看他,眸中閃着媚色光華。

他有片刻失神,為那絕無僅有的笑靥。

“不介意的話,就随我回烯燼山莊吧。”雖然是邀請,卻仍是冷冷的語氣。

她再次漾起唇角,但這次她轉過身朝山坡下走去,“叫我塵微吧,短時期內,我們必須合作。”

看着她從容清靈的背影,他不知道她為何突然這樣出現在這樣的傍晚,但他知道,這決不是偶然。或許,她真的有什麽他所不知道的價值。

他躍上馬背,慢慢踱至她身側。

“你要用走的嗎?”他說。

她停下,揚起似笑非笑的清眸,然後擡起手。

嚴砜偃黑的眸子掠過一絲驚疑,盯着那只白皙的柔荑。

“我沒有坐騎。”她說。

他默然伸出手,握住那只微涼的小手,雖是微涼,卻溫潤柔軟,這一刻他似乎才感覺到她的真實。一個強勁的力道,将她輕巧地帶上馬背。

淡淡的清香竄入鼻翼,他頓時有些懷疑,這樣近的距離,這樣不計後果地将一個陌生女子擁入懷裏,是不是有些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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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07: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故友成仇

兩人共乘一騎,夜幕時分,在烯燼山莊門前停下。

門前一排虎背熊腰的山莊護衛,見此情形皆有幾分詫異。為這不曾謀面的陌生女子,更為她在莊主懷裏從容淡然的态度。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寒光似乎隐逸許久,猛地在暗處遁出,刀鋒纏鎖殺氣,淩厲地襲來。護衛從驚詫中回神,匆忙上前護主,與來人纏成一片,那人的刀法簡單,卻十分渾厚,護衛也都認識,那是常跟從刑玥同入山莊的方勃,此人雖笨拙有餘實非練武的材料,但也被刑玥調教了一二,很快便狠将護衛們手中的兵器一一挑飛,一躍向嚴砜襲去。

嚴砜敏捷地自馬上躍起,在空中拔出撚風劍,兩道寒光在夜幕的餘影中交錯,刀光步步緊逼,招招殺機,劍影節節退讓,只守不攻,卻仍似游刃有餘。

方勃憤恨自己技不如人,卻不打算退敗,反而步步緊逼,最後使出一招玉石俱毀的招式,打算和嚴砜同歸于盡。

“方勃!不要逼我!”嚴砜飛身躍起,乘風後退,避開刀鋒。

“主人待我恩同再造,我方勃不報殺主之仇,誓不為人!”方勃同時足尖離地,刀尖緊迫嚴砜的心口。即使此時嚴砜的劍亦對準着他的心髒,他仍不顧一切地緊逼,打算同歸于盡。

嚴砜在退後的同時,猛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提起劍鋒劃過他的右手虎口,鑄刀砰然落地,嚴砜落回地面,身形凜然,不耐于眼前毫無意義的纏鬥,“你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不是看在你對刑玥的忠心,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你沒有資格提主人!”方勃憤憤地看着應聲落地的佩刀,不顧流血的右手,怒喊着,“主人視你如兄弟,你卻利用他對你的信任,暗劍殺人!弑兄奪妻,豬狗不如!”

惡毒的話語狠狠砸來,嚴砜卻已無力解釋,這樣的指控,他已經分不清楚該覺得可笑,還是悲哀。

“你應該相信他不會殺你主子。”巫塵微引着馬缰,緩緩踱至二人身邊,“如果刑玥是你的主子,你就應該相信他。”

嚴砜驀地擡頭,看着她悠然地緩緩走近,她随時都讓人覺得詭異,連他的坐騎,都肯聽從她左右。什麽時候開始,他的馬兒也如此不認生了?

方勃同樣疑惑,“你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知道,你的主子在死的那一刻,也相信你面前的這個人。”巫塵微不經意地說,像是陳述一個事實,卻無可避免地讓嚴砜震撼,或許太久,沒有人用這樣稀松平常的語調,在他面前提起刑玥這個名字,以至讓他忘了,刑玥便是那樣的人,無關多少人不相信,不理解,刑玥仍是最了解他的人。

“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憑什麽代替我主人說這些!”方勃咬牙切齒地說。

“就憑他沒有殺你主人的動機。”

“誰說沒有?倉若水就是!自古以來,女人就是挑起戰争的禍根!”方勃斷然道。

巫塵微嘆了口氣,“你跟着刑玥這麽多年,難道你不相信他識人的眼光?如果一個他推心置腹的兄弟,是你口中那個為了女人而暗箭殺人的卑鄙小人,這難道不也是刑玥的失敗?”

方勃有些怆然,垂下頭,“或許,這就是主人一生最大的失敗。”

“但刑玥或許認為,這是他一生最有意思的事。”巫塵微淡淡地說。

方勃的眼中閃過驚疑,她說這話的語氣像極了刑玥——認識那家夥,是很有意思的事。但那是主人死之前經常說的!

嚴砜暗黑的眼眸幽邃得閃出光亮,難道這個女人真的認識刑玥?在他不知道的時候。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我親眼看到他殺了主子,不會錯!”方勃嘶吼着喊出心底的悲痛,“你是嚴砜的女人,你自然幫他說話!”雖然之前沒見過嚴砜身邊有這麽一個女人,但她騎在嚴砜的馬上,句句言語雖雲淡風輕,卻切切都在幫他說話,應該是錯不了。

扶着額,巫塵微一副沒救的表情,“眼睛有時候也會騙人的,你剛剛才說他為了倉若水殺了你主人,現在又說我是他的女人,大俠,如果他有那麽多女人,又何必為了一個女人,而殺了他獨一無二的兄弟?”

“哼,因為你沒有倉若水多情美貌。”在他看來,這原因很簡單。一個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但總有一個是最想得到。

巫塵微眨了眨湖水般的清眸,看了眼依然沉默的嚴砜,看來傳說中的倉若水真的有不可置疑的美貌。

“嚴砜!今天即使死,也要和你同歸于盡!”方勃再次提刀狠刺。這家夥還真和刑玥說的一樣固執,刑玥怎麽會讓這麽個悶蛋跟在身邊十年?太神奇了。

“是嗎?那就看你能不能先過我們這關了。”話落,山莊門口突然躍出青綠兩道身影。

兩柄淩厲飛快的薄劍迅速纏住那厚實的大刀,頃刻便使方勃毫無反擊的空隙,節節敗退,很快,青劍挑開他的大刀,綠衣女子輕松将劍架在他頸上,道:“就算莊主殺了你主子,青山綠水也會誓死保護。”

青山綠水?刑玥提過,烯燼山莊有四大護法,森迄、飛揚、青山、綠水。其中青山綠水是兩兄妹,對嚴砜也最為忠心,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是他們最好的寫照。即便認定主子是殺人兇手,他們也一樣誓死跟随,完全可以不問情由的愚忠。有這樣不管是惡魔還是君子都誓死效忠的随從,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技不如人,要殺便殺。”方勃倒也是硬漢一條。

“方勃,今天怪不得綠水無情了。”綠水提劍轉鋒。

她要殺了他?巫塵微正想制止,嚴砜沉聲制止:“綠水,住手。”

“可是莊主,他……”雖不情願,但看到嚴砜眼底的堅持,還是将劍收回。

“不要以為你不殺我我就會領你的情,”方勃依然不改固執,“我今天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既然落在你手上,就殺了我,否則我日後一定還會來殺你為主人報仇。”

“希望你像說的一樣對刑玥忠心,”巫塵微說,自袖內取出一紙信箋,抛向他,“打開來看看吧。”

方勃輕松接住,狐疑地打開,竟是刑玥的筆跡,他激動地讀下去。

方勃,我知你對我一片忠心,雖然你武功練來練去也那麽幾招,好在你夠勤力,自保足以。人又悶,主子的玩笑句句當真,腦筋也不太好使,認定了就一定要去做。但自那年我心血來潮替你安葬了母親,你便誓死跟随至今,怎麽趕也趕不走,我真的被你的固執打敗了。這封信是在我死後寫的,你面前那個有點惡劣的女人,其實是一個巫女,是我死後遇上的,如果早遇到她,我或許不會那麽快和若水成婚。雖然她不及若水美豔,卻比若水有趣。我讓她用巫術給你寫了這封信,費了我不少唇舌,本來還想多寫幾份,但她不願破例。我只望你不要再找嚴砜報仇,你不是他對手,我知道你固執的個性不會那麽輕易放棄,而嚴砜那家夥的忍耐,也是會有限度的。其實殺我的人不是嚴砜,但我當時中了毒,兇手又蒙面,所以我才馬失前蹄,這是一個極大的陰謀。我相信你面前這個女人,會幫你主子我找到真相,你要盡力協助。雖然我也沒有把握你能幫上什麽忙,但至少改掉你的莽撞。

落款是一輪弦月。

接着,紙上的字跡漸漸變淡,變淺,消失在白紙之上。

“方勃!方勃聽主人的,”方勃劇顫地糾結手中的白紙,突然跪在巫塵微面前,“以後姑娘就是我的新主子,方勃聽候差遣,誓死跟随,絕無異議。”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跪,使得所有人都為之一怔。而最為震驚的,竟是巫塵微。

什麽?刑玥那家夥到底寫了什麽?被他纏了她一個月還不夠,竟讓這個悶蛋……誓死跟随?!存心整她嗎?一定是。

巫塵微嘴角僵了僵,“聽候……差遣?我說的,你都聽嗎?”

方勃斬釘截鐵道:“聽。”

“那以後,不準再刺殺嚴砜。”這也是為他的小命着想,不自量力的沖動行為,實在不值得鼓舞。

“主人叫我不殺,我就不殺。”方勃毫不遲疑地答。

“還有,你剛才看到的內容,也不許向旁人吐露半個字。”雖然她也不确定那內容是什麽。

“是。”答得爽快堅硬。

“嗯,很好,”巫塵微點點頭,心底卻泛起微微涼意,“那……你現在可以走了。”

“方勃誓死跟随主子,方勃不走。”他紋絲不動,神情固執。

果然。

此刻心底的寒意蔓延至全身,她真的懷疑,如果不讓他跟随,他是不是真的會撞在烯燼山莊奢華張揚的門柱上,死了算了。

“啊,對了,我想到有件事,你去做正合适。”巫塵微突生一計,煞有介事地說。

“請主子吩咐。”

他能不能不這麽一板一眼,僵硬得很。

“聽說,武林之中不少英雄豪傑對嚴莊主弑兄奪妻的行徑也十分憤慨,只懾于勢單力薄無望與烯燼山莊為敵,近來已集結了一群勢力,揚言半個月後将上烯燼山莊手刃兇手,為你家主子讨回公道。我要你混入其中,和他們一道上烯燼山莊,順便摸清楚他們每一個人的底細,你是刑玥的人,我想他們對你是不會有戒心。”

“可是,主子既已不讓方勃殺嚴砜,為何還要我和他們一道上烯燼山莊?”

這家夥的腦子真的跟豬一樣笨,巫塵微眯起冷眸,“你不會連‘混’這個詞都聽不懂吧?”緩了緩氣,她接受這個事實,“如果你實在不懂,那就照我的話去做,不要問為什麽,你只要想着你要上烯燼山莊來,為你家主子報仇,到時候,自然會有分曉。”

“主子叫我不問,方勃便不問,辦完這件事,方勃再回主子身邊。”方勃憨直地應承。舊主子說這新主子有趣,他怎麽一點也看不出來?

“嗯,你去吧。”巫塵微點着頭,滿意地看着他離去,一個月後,事情辦完,她當然也揮一揮衣袖走人了,到時他還能去哪找她的蹤影?

嚴砜靜靜看着這一切在彈指間發生,莫測的眸中蒙上一層思索。

“一紙信箋,竟讓方勃那固執的蠻牛一百八十度轉彎還叫她主人?!莊主,她到底是什麽人?一面不讓方勃來找晦氣,一面又讓方勃來烯燼山莊尋仇,她葫蘆裏買的到底是什麽藥?”綠水看着莊主坐騎上的女子,一臉疑惑,不只疑惑,還有詫異。一旁的青衣男子也同樣納悶。

“巫塵微。”嚴砜簡單吐出三個字,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扶巫塵微下馬。半個月後她要怎麽分曉,他也很想知道。

“巫塵微?”綠水愣愣地看着莊主那樣自然而然地伸出尊貴的手臂,将陌生女子扶下馬,他眼中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就這樣?”

“就這樣。”剩下的,他同樣一無所知。

綠水以為,一個陌生姑娘乘着莊主的坐騎進到莊裏,當然不應該只是介紹個名字這麽簡單,愈是簡單,就愈是惹人懷疑,特別是在此四面楚歌草木皆兵的時候,向來冷靜清楚的莊主,更不可能帶一個底細可疑的陌生女子進莊,但這件事卻發生了,而且還糊塗地讓她騎在他的馬上,大搖大擺地來了。

“綠水姑娘這樣看着我,是怕我把你們莊主吃掉嗎?”面對稱不上友善也談不上敵意的打量目光,巫塵微從容開口。她明明幫他們解決了一個糾纏不清的大麻煩,但似乎,她并不怎麽領情。

“最好不是。”綠水緊盯着她。

“說起來,我還真的餓了,但是我怕你們莊主的皮肉煮爛了也不好吃。”巫塵微淡淡答。

“你!”綠水瞠目。

嚴砜莞爾,竟覺她百無禁忌的口吻彌足珍貴。

“綠水,膳香齋備膳。”

“膳香齋?”綠水驚疑看着莊主,撇了撇嘴,漫應道,“恐怕我們烯燼山莊的大廚,滿足不了巫姑娘的胃口。”

巫塵微笑笑,“烯燼山莊被稱為天下第一莊,但請的大廚卻不過九流,簡單的幾樣小菜恐怕也難以搬上臺面。”

“胡說!我們天下第一莊的大廚當然也是天下第一!”綠水的性子,完全經不得激。

“恐怕不是吧,綠水姑娘難道不是怕大廚做不出像樣的菜肴丢了天下第一莊的面子,所以才不讓外人嘗試?”

“什麽做不成像樣的菜肴?我怕到時候做出來你大概都叫不出名字。只要你講得出來,大廚就能做!”

巫塵微挑了挑眉,“哦?是嗎?只要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沒錯,說吧。”綠衣揚起下巴。

“我真的說了,你可不要後悔。”巫塵微說。

“快說!”綠衣分明急了。

“那我随便說十樣好了。”巫塵微上前一步,終于開了口,“香酥鴨、雞舌羹、蟹扒蘆筍、幹烤明蝦、菊花兔絲、蜜汁烤雞、花炊鹌子、百花釀蟹鉗、鴛鴦煎牛肚……”看着綠水越來越有趣的臉色,她停了停,反觀嚴砜,卻似笑非笑地立于一旁,并不說話。

“最後一道,姜醋金銀蹄子。暫時就這些了。”

“還真會吃啊。”綠水不禁吞了吞口水,小聲嘀咕,“這麽多,你吃得完嗎?”

“那也要做出來才知道啊。”巫塵微淡定笑道。

綠水憤忿看了巫塵微一眼,不情願地轉身去了廚房。

緩緩入得山莊,經過正堂、武場、偏堂、穿過一處回廊,巫塵微有種如臨仙境般的錯覺。雕廊亭閣環繞着夜色中毫無修飾的自然湖泊,廊橋曲折架空其上,冉冉點起的燈火垂映在粼粼水面,竟是曲徑幽深的蜿蜒。

終于,在臨湖的膳香齋前停下。

“巫姑娘,請在此稍待片刻,莊主沐浴之後便會前來。”仆婢輕輕推開镂花栅門,掌起蓮花燭臺,燭光流瀉在随性無華的空間,四面無牆無窗,皆由巨木支撐,底部由實木圍城半壁空牆,上部無規則地相間些許木栅,任輕風自四方經過,攜帶湖水微涼。

巫塵微點頭,走進膳香齋,齋中僅一方古色木桌,彼端設一古琴,再無它物。

靜谧的風中,幽幽傳來凄美的琴音,猶如天籁,起落缱绻,哀怨斷腸。

“是誰在彈琴?竟如此悲涼。”巫塵微緩緩走至臨湖栅邊,若有所思地聆聽。

“是若水姑娘。”婢女低答,“若水姑娘定又想起刑大俠了,以前莊主、刑大俠和若水姑娘經常在此對飲聽曲,現在卻……”随之是一聲輕嘆。

倉若水……

巫塵微漫不經心地微微低頭,無意識撥弄着身側的古琴,琴弦微顫,落出不成調的斷斷單音。

嚴砜踏進膳香齋,便看到她那樣的背影,似在沉思,又似無意,淡然無比,指間雜然的弦音,雖不成調,卻另有一番景致。

“莊主。”婢女迎道。

巫塵微微側過身,望向那道挺拔昂藏的身形,此時的嚴砜,已除去那身狼狽的頹廢散懶,俊朗無比的臉龐如刀刻般邃而不深,散發着清冷的氣質。這個男人曾讓無數嬌客傾心向往,如今也同樣破碎了無數柔柔玻璃心,包括,這肝腸寸斷糾結的琴聲。

“你覺得,這琴音如何?”她緩緩問。

“很差。”他毫不留情地坦言。

她愣了愣,循着他的視線望向自己的纖指,收回無聊的手,輕笑,“我是指齋外的琴音。”

嚴砜略微頓住,一路走來,早已聽到那幽怨的琴音,這些日子,倉若水幾乎每夜都在彈着這樣的清曲,那只是一遍遍提醒着他,刑玥已經不在了。

“如果琴如其人,那麽,我大概能夠想象得到,倉若水是一個怎樣的絕色美人。”巫塵微依舊是敘述的輕調。

嚴砜默然不答。

此時菜肴陸續端上來,飄得滿室香氣。巫塵微走過去,看着滿桌佳肴,“沒想到天下第一莊的大廚真不是浪得虛名,這些菜色做得似模似樣的。”

嚴砜看着她毫不客氣地在桌旁落座,若有所思地在她對面坐下,淡看她滿意地揀了只明蝦,熟練地剝開蝦殼,挑出蝦仁蘸上醬,放入口中細細品味。

“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冷聲問。

“其實,我是什麽人,對你而言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兩件事:第一,我不是你的敵人,因為我不喜歡與任何人為敵,當然,也不喜歡跟任何人交朋友。第二,因為某些原因,我要找出殺死刑玥的兇手,因為我們的目的一致,所以我來找你。”她又撥了只蝦,蘸好醬放在盤子裏,然後移到他面前。

“你為什麽相信我不是殺刑玥的兇手?”他看着眼前的盤子,執箸夾起蝦仁放入口中,突然覺得這一切自然得詭異,就像她。

她夾了一塊蘆筍,彎彎的笑眸看着他,“你沒有殺刑玥,這件事,只要我相信就好,即使所有證據都指向你,即使我可能沒有充分的理由反駁這些證據,但是,我知道你沒有殺他,這不就夠了嗎?人與人之間,除了證據,應該還有一樣東西更值得信賴,那就是信任的信念。”

嚴砜手中的竹筷猛然震住,內心似乎被這幾句雲淡風輕的話震動了,他終于找到一個形容她詭異的詞,那就是她很真,她真得不染凡塵俗世,讓人不能置信的同時,也無法設防,或許是因為,她也沒有對任何人設下防備。她把她的目的說得明确,把不想告知的事情說得明确,把她的喜惡表達得明确,即使她看起來太過簡單,似乎隐瞞了太多事,而讓她看起來詭異難測,但她的語言舉止毫不做作,都發自真心,他似乎沒有理由對她懷疑,從見到她的第一面,他似乎就已經認可。

“但是,我們才剛剛認識……或許談不上認識。我們之間,談得上信任二字嗎?”嚴砜緩緩落下竹筷,雙眸灼灼盯住她。

巫塵微笑了,執起酒杯,聞了聞,醇香撲鼻,啓唇輕啜,“真好喝,”說完一口将整杯飲盡,才滿足地答:“你已經相信了,不是嗎?”

她到底,是憑什麽這樣有把握?

他眯起眼,“那麽,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她口中咀嚼着美味的兔絲,腮幫高高鼓起,含糊地說:“吃完再說,唔,怎麽這麽好吃。”

她滿足的模樣,像只貪吃的小貓。從沒一個女人,在他面前如此不受拘束,似乎總是随性所致,随性而侃。

終于把美味的食物吞下,她奇怪地看着他,“你笑什麽?”竟然還有兩個酒窩?!與之前的冷笑截然不同,好看得有些不可思議呢。

他搖搖頭,“沒什麽,你,吃完了嗎?”

“沒那麽快?我才試完這天下第一莊大廚的手藝,果然還不錯,現在才正要開動呢。”她說着,很正經地挽起潔白的衣袖,露出瑩潤的皓腕,然後赤手伸到雕花瓷盤中的蜜汁烤雞,利落地掰下一只肥美的雞腿。

嚴砜有點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張嘴便撕下一塊雞肉,弄得唇邊滿是蜜汁,還津津有味地嚼着。

“還有一只雞腿,既然莊主沒有胃口,我等會一并解決掉。”她說。美酒就佳肴,這些日子被刑玥那只煩人的鬼纏得精疲力竭,也該好好補償補償了。

沒有胃口嗎?他莞爾。他想,沒有人看到她的食相會無動于衷。

“這只雞是烯燼山莊的,該由我處決。”他說,然後掄起袖子掰下另一只雞腿。

巫塵微眨了眨眼,但并沒停下奪食的動作。這個莊主很小氣,看他餓鬼投胎似的模樣,大概真的很久沒進食了,如果她動作稍微慢些,滿桌子美酒佳肴恐怕都要被他掃空了。

青山綠水進來時候,驚奇地發現,滿桌子碗碟竟然毫無剩渣。像抹過一樣幹淨滑亮,而他們一個月來都食之無味的莊主,竟也打起了飽嗝,酒醉飯飽的兩人,似乎有點醇酒正酣,特別是那個巫塵微,似乎已經有點微醺,或許不只是微醺。

嚴砜輕啜了口酒,讓酒味的香醇沖淡舌上的油膩,緩緩說:“關于刑玥的死,你究竟還知道些什麽?你真的有把握能找出殺死刑玥的真兇?”

“真兇?”她晃了晃頭,好像脖子已經撐不住腦袋,“什麽真兇……”

他有些擔憂地看着她搖晃的身體,“我看,你并不關心刑玥的事,兇手,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他不會……”她揚起唇角不客氣地嘲笑着,“兇手……胃口那麽大,殺一個刑玥……怎麽夠……”

殺一個刑玥還不夠?他的目光轉冷,緊盯她緋紅輕佻的臉頰,“什麽意思?”

“這樣都不明白……你是不是喝醉了……”她敲了敲疼痛欲裂的頭。

“喝醉的是你。”她最好是在說醉話,或許,現在并不是談這個問題的好時機。

“我、雖然是沒有喝過酒,但是、我的腦子其實還是很清楚,就是、覺得……屋頂在旋轉,你,也在轉,轉啊轉,轉啊轉……”她的腦袋也在微微旋轉。

“你沒喝過酒?”那些把酒當水牛飲的江湖豪客,在烯燼山莊也最多只敢喝三杯,再多一定會醉,而她喝了整整一壺,他還以為她酒量驚人。

“我看你還是去睡一覺,明早起來,還有你受的。”宿醉的感覺可不怎麽妙,特別是第一次。

“我沒……關系。”最後兩個字落音,她的身子便輕飄飄地往下倒去。

“喂。”嚴砜眼明手快地接住她溫軟得不可思議的身子。

她在他懷裏半眯着沉重的眼皮,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早知道,就不喝酒……”然後整片眼皮就完全覆上。

她酒量真的很差。

“莊主?”綠水覺得,一個不明底細的女人,這樣接近莊主是一件不怎麽安心的事,雖然她看起來是醉了,但誰能保證她不是裝的?就目前的姿勢而言,說不定随時能把匕首刺入莊主的心窩。

嚴砜揚手制止她,他知道綠水要說什麽。不管這個女人是什麽來歷,他知道,她已經完全輕而易舉地奪得了他的信任。

“去準備客房。”他吩咐。

“她要住下來嗎?”

“恐怕是。”她既然來招惹他,那麽,就不要指望他會讓她輕易走掉。

懷裏的人兒動了動,夢呓地說了句:“到了再叫醒我……話、還沒說完呢……”

嚴砜突然覺得好笑,她倒是很會随遇而安,把他的手臂當床嗎?到了再叫醒她?他得想想用什麽方法叫醒她好讓她有個深刻的記憶,否則下次她在別的男人懷裏睡着,被吃幹抹淨都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可不是個好現象,她得戒酒。

烯燼山莊有一百多間客房,用來招待前來拜訪或求助的武林中人,但刑玥死後,這裏便失去了用場,烯燼山莊清靜得連丫環仆人走路都非常小心。武林各大門派,都急着和烯燼山莊劃清界線。

嚴砜沒有叫醒巫塵微,輕輕把她放在床上,她還在夢呓嘀咕,又叫廚房煮了醒酒湯,半哄半騙地喂下,才轉身離開。

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咚”的一聲響,他猝然回身,竟發現巫塵微已經滾到床下,而滾落在地的她,依然還在尋找姿勢安睡,對自己的處境毫無知覺。一直候在門外的青山綠水看着這一幕只能嘆為觀止。

嚴砜走過去,發現她的确滾得很有水準,并沒有傷害自己。再次将她抱回床上,這次沒有離開,他想确定她不會再次滾下床。

然而很不幸,巫塵微睡得似乎很不安分,在床上找不到舒适的位置,再次往邊緣滾落。幸好嚴砜早有準備,接了個正着。

嘆了口氣,嚴砜問:“綠水,哪間客房的床最大?”

“每間客房的床都一樣。”綠水應道。她的床也一樣,她相信大部分的人都是睡在這樣大的床上。

“這床……對她而言似乎小了點。”嚴砜讷讷地說,深沉的眸底露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縱容。

綠水撇了撇嘴,“那就讓她睡地上好了,我看她也一樣睡得很安穩。”

這倒是事實。嚴砜看了看懷裏的人兒,略作思索,然後舉步往外走。

“莊主要抱她去哪?”綠水不解地問。

嚴砜沒有答,徑直拐出回廊,折到廊橋,穿過曲橋……

“那個方向是……”綠水不敢置信,“硯廷水榭?!”

硯廷水榭是莊主的居所,那裏,的确有一張足夠十個人平躺翻滾的大床。但是,那是莊主的床。倉若水來了烯燼山莊兩年,也從沒在硯廷水榭過夜。

“青山,莊主竟然讓那個女人睡硯廷水榭?!”這是什麽狀況?

青山雖然也詫異,但還算平靜,他緩緩開口:“莊主對這個女人的确不一樣……”停了停,他說:“你沒發現嗎?從進莊到現在,莊主的視線,幾乎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可、可是,莊主愛的人,不是倉若水嗎?”盡管她對倉若水并不滿意,因為那個紅顏禍水,害得莊主殺害了最好的兄弟,成為武林公敵。撇開這些不談,倉若水的美麗聰慧,善解人意,溫柔多情倒并未虛置了江湖第一美人的名銜。莊主愛上她,這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但是這個女人……

“以前我也認為是,但是今天在莊外,莊主看她的眼神,讓我有些不确定了。”青山回憶道,“兩年前莊主遇到若水姑娘的時候,驚豔是有的,憐惜也有,卻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近似有些……着迷。”

“着迷?”綠水還是有些不解,“如果莊主這麽容易移情別戀,那又為什麽會為了倉若水殺了刑大哥?”

“也許,莊主真的沒有殺刑大俠呢?莊主不是還讓森迄、飛揚去追查真兇?而且刑大俠和若水姑娘宣布結婚的時候,莊主雖然有些難以接受,但還是恭喜了他們,并讓他們在烯燼山莊辦喜事,他也親自操辦了,那時候,并沒有什麽異樣。”青山理智地說。

“可是你跟我,都親眼看到莊主把撚風劍從刑大哥的胸膛拔出來,幾乎所有參加喜宴的江湖俠客也都看到了,難道這也是假的嗎?”綠水說,“莊主或許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即使證據确鑿也徹底否認,或許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會真的殺了刑大哥,或許他在腦海裏選擇忘記了那件事,那樣他的心裏會好受些。但是,當時的情形,還有誰能用撚風劍把刑大哥殺掉還逃之夭夭?”

青山不語,因為他也找不出第二種可能。然而這對他們而言并不重要,不管莊主是不是兇手,都是他們誓死追随的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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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烙月刀客

連續下了半個月的雨,清晨的陽光終于露臉,洋洋灑灑綴在粼粼的湖面,從半掩的窗棂暖暖洩進來,慢慢爬起來,巫塵微伸了個懶腰,微微張開眼眸,精致镂空的雕花棚頂,溫暖舒适的輕軟薄毯,好大的房間,好大的床,最惬意的是微微的輕風和沒有禁锢的陽光。從來在荒山樹林游蕩,以天為被地為床慣了,偶爾睡一次床,醒來後也絕不會安分地呆在床上,多半是在床底或牆角再也滾不動的地方。而現在卻安然躺在床上,真是奇跡。

“你醒了。”

随性簡約的墨竹屏風後,突然傳來低沉磁性的男聲,像碧海某處最不經意,卻是最致命的吸引,帶着點似乎是剛被陽光擾醒的慵懶。

巫塵微掀開薄毯離開那張大床,疑惑地歪着有些微疼的頭,繞到屏風後面。

只見鋪墊着白色虎皮的軟榻上,那個半躺着的男人,半眯着高深莫測的眸,看着緩緩走近的她,無比的俊顏,沉冷得看不出絲毫表情。

昨天的一切,漸漸在她腦海複蘇,她想起這個男人叫嚴砜。

一個月前的一夜,她經過一座新冢,不幸地遇上冥差擄鬼的一幕,這種景況時常在夜裏發生,剛死的新鬼總有些不願離開凡塵,去冰冷的冥府地獄,這時冥差就會出現,讓它們各歸各位。不難看出,那鬼是只冤死鬼,但身手不錯,冥差都拿他沒轍。

她本不想多管閑事,卻見月色正好,溪水潺潺,便停下腳步,在溪邊尋了塊凸石坐下,慢慢看戲。

冥差越來越多,這種以多欺少的局勢讓她微微蹙眉。然而以多欺少似乎也拿他不下,他手中的刀似乎與他融為一體,游刃有餘地化解了冥差一波波的侵襲,那一招招揮下的銀刃,如月光般無處不在,無人可以近身。冥差于是決定使出最後的殺手锏——把這只敬酒不吃的小鬼打得魂飛魄散,以便交差。

這只初出茅廬的小鬼,或許為人的時候真是以一敵百的大俠,但面對索命勾魂的冥符,他只怕連見都沒見過,當然是毫無招架。看他魂魄即将被打散,巫塵微忍無可忍地出了手,真的只是微微出了手,撚手一指引地獄之火燒了那冥符。

眼見冥符在手中自燃成灰,冥差大驚,皆如臨大敵般八方張望,最後,将目光鎖定了坐在溪邊欣賞月夜的巫塵微。頓了半天,開口問:“你是什麽人?”

巫塵微緩緩轉眸,道:“巫門的人。”

又是一驚,冥差們面面相觑,以眼神交流戰略,交流的結果是:不能硬拼。于是派出頭目前來談判。

“我們在執行冥府差務。”

她輕輕卷着垂落的長發,淡然道:“我知道。”

“那你為何插手?”

“你們若能捉他回去,我自然不會多管閑事,但要把他打得魂飛魄散,似乎也不合冥府的規矩。冥府之中,只有窮兇極惡之徒,才會受此極刑。”她說。

“這只鬼的殺傷力不可小觑,留在人間太危險了,若不趁他未成氣候之前消滅他,以後犯下罪孽,視同我等之罪,皆要重處。”冥差說。

“我看這不過是只餘願未了的冤鬼,并無惡念,冥差不會這個也看不出來吧?”

“這……”

“若他傷了哪只螞蟻或吹落那片樹葉,冥差便要視之萬惡之輩,不也等同罪孽之身?若傳到冥君耳裏,恐怕也難道重罰吧。”

一來一往,冥差的談判最終失敗,只好偃旗息鼓而去。

冥差走了,巫塵微也困了。但她并不打算在墓地過夜。當然不是害怕,而是墓地的夜晚,太吵了。

最好找個“幹淨”的地方,設個結界,好好睡一覺。正準備擡步,那只鬼卻飄了過來,他說:我叫刑玥。

他叫刑玥跟她有什麽關系呢?她搖搖頭,依然還是走了。

但是,刑玥卻從那晚開始跟着她。大概是怕那些冥差再次找來吧。

“我看你是個不簡單的人,你一定能幫我找出殺死我的兇手,還我兄弟一個清白。”這是刑玥說的,他幾乎每天都要在她耳邊說十遍,她原本以為,他要找出兇手,是要為冤死的自己報仇,而他卻是為了他兄弟的清白。巫塵微有些意外,意外之餘,也就沒有再排斥有一只難纏的鬼跟着她的事實,被纏了一個月之後,她終于決定徹底結束他的∴隆

于是,她上了烯燼山莊——也就是刑玥被殺的地方。而這個被整個江湖認定是兇手的叫做嚴砜的男人,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她開始相信,他的确不是兇手。

“誰準你過來的?”冷冷的聲音漠然打斷巫塵微的思緒。讓她睡到他的床上,已經是他的極限,但是這裏——屏風後的這裏……

“這張白虎皮,是刑玥送你的吧。”不理會他冷冷的語氣,她自顧自地開口,“是他的第一件獵物?”視線在銀白光澤的毛皮上饒有興味地梭巡一番,“果然,不是好的獵物,他不屑下手,可憐了這只白虎。”

嚴砜震驚地看定了她,忘了呼吸。她怎麽知道?她怎麽知道這張虎皮是刑玥送的?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這屏風,這屏風後的一切,都是刑玥有意無意拿上烯燼山莊的。偶爾兩人把酒到深夜,刑玥就會睡在這張軟榻上,雷打不動。他說睡在這軟塌上,他總能睡得特別好,因為他知道那是安全的。

還有,還有——不是好的獵物,我不屑下手。這是刑玥說過的。當嚴砜第一次看到這張虎皮,說它的确是上品時,刑玥就是這麽說的。她怎麽會知道?這些,他幾乎要忘了的往事,她用這樣的語氣說出來,就好像昨天發生的一樣。

看着嚴砜震驚的神情,巫塵微知道,自己說了不應該說的話。這都怪刑玥那家夥太多話,總在耳邊天南地北地說一些曾經的舊事,輝煌的,有趣的,刺激的,平淡的……這或許是每個鬼都勢必要染上的惡習,不管生前是多麽沉默寡言的人,變成鬼之後,都愛向人炫耀曾經的豐功偉績,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真的曾在這世上活過。

輕松地扯了抹笑,巫塵微雲淡風輕地開口:“我說過我認識刑玥。”只是他似乎不信。

“什麽時候?認識多久?為什麽我不知道?”嚴砜深邃的眼眸透着犀利的光。

巫塵微頓了頓,然後說:“既然他不讓你知道,自然有他不讓你知道的苦衷。我尊重他,既然他沒有說,那麽我也不會說。你呢?你會尊重他吧?”

嚴砜犀銳的目光沒有從她臉上移開,似乎想從她平淡從容的神情裏找到一絲破綻。

她很聰明,不管她說的是不是事實,都已經完全封住了他的嘴。是的,不管出于什麽理由,刑玥的确沒有跟他提過他認識這樣一個女人,哪怕一點點蛛絲馬跡。但他又不得不相信,她對刑玥的熟悉,甚至不亞于他。

久久,嚴砜站起身,緩緩走到她面前,目光是高深莫測的,“刑玥有一個很妙的紅顏知己。”他說,然後繞過她,走入寝房的內室。

巫塵微眨了眨眼。紅顏知己?他,他沒搞錯吧?如果她沒有搞錯,紅顏知己大概是指男女之間暧昧不楚又不想挑明的雅詞。就算沒有這種暧昧關系好了,她對刑玥那家夥的饒舌已經忍無可忍了,怎麽還可能成為他的知己?真是見鬼……呃,算了,她的确是見鬼了,而且經常。

當巫塵微還想為“紅顏知己”四個字找出另一個解釋的時候,綠水進來了,手中端着精致的托盤,一邊說:“莊主,今天的早膳廚房做了您最愛吃的松花瘦肉粥,您今天一定要吃點……”剩下的話硬生生哽在喉間,因為她看到巫塵微從屏風內側走出來,“天哪!你怎麽跑到那裏面去了?你不想活了!”

裏面又沒有什麽奇珍異寶,除了那張對她毫無用處的虎皮。

她以為她很想呆在裏面啊?

“這不是出來了嗎?”巫塵微繞出屏風淡淡地說,朝綠衣笑笑,“松花瘦肉粥嗎?我也喜歡。”說着走過去要接過托盤。

綠衣敏捷地把托盤往左邊一擺,躲過她的“魔爪”,這托盤落在她手裏,恐怕連殘渣也不會剩下。莊主昨晚好不容易願意進食,她可不想這些食物吞進不相幹的人腹中。

巫塵微讷讷地看着落空的雙手,然後很有自知之明的收回。若論武功,她當然不是綠衣的對手。

“什麽叫‘這不是出來了’?你壓根就不該進去!烯燼山莊不是你家,這硯廷水榭更不是你可以随意進出的地方。刑大俠死後,莊主就下令任何人不能進出那裏,連若水姑娘都不能。”綠衣說,“莊主如果知道你擅自進去,一定會把你趕出山莊!”

巫塵微正欲開口,嚴砜出現在內室門口,身上換上一襲銀灰色衣袍,色調雖然嫌沉,但把他挺拔修長的身形束縛得恰到好處。巫塵微毫不避忌地打量着他,并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嚴砜看了她一眼,又問綠衣:“怎麽回事?”

綠衣回過頭,将托盤放在一旁的桌上,說:“莊主,您來得正好,您說過除莊主以外,任何人不能進到屏風裏面,但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簡直把這當作她自己家,莊主,我看她不适合再留在山莊。”

嚴砜看向一旁的巫塵微,她已經坐在桌旁,開始解決他的早膳了,好像綠衣所說的話絲毫與她無關。看來綠衣說對了,她的确,是把這當作她自己家了。

“她可以例外。”嚴砜淡淡說。

“什麽?”綠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是那種眼神,那種幾乎是寵溺的縱容。

“我說,命令并沒有改變,任何人不許進去,但是,她可以例外。”嚴砜重複了一遍。

“可是,她……”綠衣轉身憤忿地指着巫塵微,卻在看到她的舉止時,瞪大了雙眼,“莊主!她在做什麽?她竟吃了您的粥!那是廚房特意為您做早膳!”

嚴砜并不在意,“無所謂,我吃另外的就行了。”

另外的?綠衣傻了眼,瞪着托盤裏剩下的另一盤——

巫塵微也看到了。

“饅頭?莊主您的早膳怎麽可以光吃素饅頭?!”綠衣堅決地搖頭,“不行!我再讓廚房做一碗銀耳蓮子羹。”說完顧不上巫塵微的無矩,奔出硯廷水榭。

“為什麽——我可以例外?”悠然舀了勺美味的熱粥,巫塵微漫不經心地開口,“因為我是刑玥的‘紅顏知己’嗎?”

嚴砜沒有答,在她對面坐下,從托盤裏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即使沒有粥,味道也挺香的,綠衣太小題大做了。他看着隔桌而坐的巫塵微。這樣的早晨,這樣自然而然地和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女人,吃着同一份早膳,很反常,但他卻不想叫停。刑玥,你怎麽會認識這樣一個女人?

不回答?那就是默認H绻她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紅顏知己都“可以例外”,那麽,那個曾經的未婚妻江湖第一美人倉若水應該更可以例外吧?可是,為什麽剛剛綠水卻說,倉若水也不能?

這個答案,連嚴砜自己,也不知道。

“莊主!不好了,莊主!不好了!”一聲急過一聲的嚷嚷,随着綠水的再次闖入而顯得急不可耐。

嚴砜回神,看着依扶桌子喘息不止的綠水嘆了口氣,她看來是改不了她莽撞的脾性了,“什麽事情不好了?銀耳蓮子羹這麽快就做好了?夠火候嗎?”

綠水搖着頭,終于緩過氣來,“我在半路遇上若水姑娘的丫環芸兒,她說,她說若水姑娘突然昏倒了,現在滄水閣已經亂成一片,丫環們都不知道怎麽辦,又不敢通知莊主……”

“什麽?”嚴砜倏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不會看錯的緊張,“馬上去後山找鬼醫,我現在去滄水閣。”說完長腿已然跨出門去。

“等我。”巫塵微放下勺子跟出去,那個被稱作江湖第一美人的倉若水,那個讓刑玥和這個男人心蕩神漾,讓所有人都相信兩個生死之交會為之兄弟相殘的女人,她當然得去會會她。老實說,這樣的女人如果這麽快就去陪刑玥了,未免可惜。

嚴砜此時已經管不了他身後跟着一個存心湊熱鬧的女人,他只知道,倉若水不能死。失去一個刑玥已經夠了,真的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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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官忻臾

這個女人的确很美,即使現在臉色蒼白羸弱地躺在床上,依然能感覺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優雅。巫塵微想,這個女人倒下去的那一瞬,大概也美得讓人心碎。

“若水?若水,醒醒,若水,你怎麽了?醒醒。”嚴砜坐在床沿,從他繃緊的背脊,可以看出他有多緊張,有多在意。

“去把上官忻臾給我找來!快去找!上官忻臾那家夥,要找他的時候永遠找不到!”他朝一側本已惶恐不安的侍婢吼着,侍婢被吓得雙膝着地,仍努力支撐着顫抖的雙腿站起來準備完成使命。

“我已經在這裏了。”突然,不一樣的聲音在門口說。那聲音,像是幽遠空山的泉水,流淌出和諧安靜的低調,不然凡塵。

巫塵微循聲望去,卻只看到一張神秘銀色面具,看不到他的樣子。只有一雙淡如湖泊的眼眸,卻幽邃得深不見底。

銀色面具,銀色長發以及潔白如月的飄逸長衫,如此鮮明的潔白,卻透着如此難以捉摸的神秘。這就是江湖傳言“救死不救活”的鬼醫?聽說他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想到竟在烯燼山莊裏。

嚴砜回頭看到他,對他的神出鬼沒早已習以為常,“別光站在那裏,快來看看若水,她昏迷不醒,臉色蒼白,是不是中毒了?”

上官忻臾依然站在原地,對倉若水的病情似乎并不感興趣,視線卻停在了巫塵微臉上,她那副表情,似乎是在探究他,異常從容地探究他。他上官忻臾還從沒迎視過這樣的目光。

“能醫不自醫,說的大概就是你這種情形吧。”在他開口之前,巫塵微卻先開了口,語氣淡定從容,就像她的神情一樣。

“什麽?”上官忻臾有些微訝。

“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過來看看若水?”嚴砜對上官忻臾永遠不愠不火的态度早已不順眼,當他回過頭,卻發現上官忻臾的目光,全落在了巫塵微身上。

上官忻臾依然不為所動,淡淡看了眼倉若水,不以為然地說:“不用了,任何人如果不吃不喝都會昏倒,何況一個被男人寵壞的弱女子。現在她需要的是一盅燕窩,或一碗米湯,而不是一個大夫。”

聞言,嚴砜沉默了,餓昏的?不是中毒,不是生病,而是她自己将自己折磨至此?很好,看來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去陪刑玥了,就不知道刑玥那家夥會不會高高興興和她做一對亡命夫妻。

“芸兒,小姐有多久沒進食了?”嚴砜問。

“……三天了。”芸兒有些膽怯地回答。

“今天的早膳呢?”

“還在這裏……”芸兒指了指桌上堪稱豐盛的早膳,鹹淡皆有,就是希冀着其中有一樣能引起倉若水的胃口,但是倉若水的依然态度堅決,若不是渾身乏力,恐怕這盤早膳現在也已經打翻在地。

“侍候小姐把這些全部吃了,如果烯燼山莊再出第二條人命,我不介意再出第三條,懂我的意思嗎?”

芸兒吓得跪倒在地,“奴婢、奴婢知道了。”

他緩緩起身離開床,沉邃的眼看着床上面色蒼白的倉若水,澀然開口:“這麽愛他,就為他報了仇再死啊,如果你認定我是兇手,那你憑什麽比我先死?”

搖搖頭,他轉身離開。

“你就這樣走了嗎?”走到門口,巫塵微問。

嚴砜停了停,看了她一眼,“你想我還能做什麽?”

“……至少等她醒來。”

“如果她醒來看到我在這裏,只怕一口也不會吃。”然後走出滄水閣。

巫塵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離開,也緩緩步出滄水閣。滄水閣外栽種的梅花花瓣輕輕落在她淡藍的衣袂。

“刑玥的死,最受打擊的就是嚴砜。倉若水越是這麽做,就越是逼他面對刑玥死的事實。”上官忻臾無聲走至她身後,幽然道,“他現在不可能還有力氣去安慰誰。”

她側頭看了一眼那無華的銀色面具,有些無聊地轉過臉,“你覺得他是被冤枉的?”

“他或許會為了刑玥殺倉若水,但絕不會為了倉若水而殺刑玥。你不也是這樣認為的嗎?”上官忻臾依舊說得很輕,很淡。

“你很了解他。”她的目光依然飄向遠方。雖然他的話讓她有些詫異,但她知道,即使回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如不看。

他搖頭,“我半年前才來烯燼山莊,之所以留在這裏,是因為只有這裏才能讓我安靜地不被打擾。”

她點頭,“恐怕也只有烯燼山莊才能讓你不被魑魅宮的人打擾。”

他轉而看她,“你似乎知道我很多事。”

“江湖傳言,略知一二。鬼醫之血能解百毒,魑魅宮九大宮主早已虎視眈眈。”天邊浮雲漸漸散開,她雲淡風輕地說。

“你不像江湖中人。”他若有所思地指到。

“我以為鬼醫只會幫人看病,原來這也能看出來啊。”如果她說是鬼界傳言,他會信嗎?

“沒有一個江湖女子,會有一雙毫無戾氣,無視恩仇的淡然眼眸,”上官忻臾說,“我在你眼裏,看不到半點江湖的味道。”

她終于轉過身,這個男人,倚樹站在那裏,有着絕塵的優雅,但那面具真夠礙眼。

“你戴着那面具,就是想把別人的眼睛看得更透徹嗎?”

他頓了頓,依然看不透面具下的表情。

“或許,我的确不該和你說這些。”他直起背脊,緩步走出被斜陽拉得長長的樹影,“我走了。”

巫塵微看着他優雅得幾近絕美的轉身背影,“等一下。”

聲音很輕,但他卻停住腳步。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紫色菱符。

“這個給你。”

上官忻臾停住,湖泊色的淡眸,看着她淡笑自若地輕挑嘴角,那絲弧線悠然得讓人着迷,“是什麽?”

“今晚月圓,對上官家這或許不是什麽好日子。它或許可以幫你減少一點痛苦。”巫塵微說。

終于将視線移到她手中的菱符上,上官忻臾沒有接,“你究竟還知道多少?”

她笑意愈濃,娓娓而侃:“人人都知道,鬼醫之血,能解百毒,這是上官家族的血脈傳續,卻沒人知道,這是上官家無法擺脫的魔魇,每當月圓之夜,血似熔岩翻滾的痛苦,不是人人都能承受。”

“所以……”他将她手中的菱符接過,“這是平安符嗎?”一個女人将平安符之類的東西送給男人,是不是有定情信物之嫌?上官忻臾從不信這種東西會有什麽實質的意義,但他卻接過了,甚至覺得有些沉重,壓在心底,他卻願意承受。

巫塵微笑着搖頭,“鬼醫之血,是武林中人争相搶奪的聖物,魑魅宮九大門主更是對鬼醫之血虎視眈眈。這也是你只能在這烯燼山莊暫避清靜的原因,只不過,現在烯燼山莊已是武林是非之地,嚴砜自身難保,恐怕清靜不了多久了。誰也不知道你最脆弱的時候,會不會從身邊殺來敵人?這道符,或許可以幫你熬過今晚。”

“就憑這個?”以他的醫術,死人都能醫活,卻對這與身俱來的頑疾完全束手無策,只憑這小小一道菱符,她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

然而當他垂下眼睑,卻見那紙菱符漸漸隐于手掌之中,接着一陣寒意緩緩襲來。他訝然擡頭。

“這是冰符,平常人中了此符,三個時辰便能凍死,習武之人,六個時辰也會凍成冰人。”巫塵微說,“以冰制火,雖然治标不治本,但希望可以幫你。如果冷得受不了了,再來找我,我會幫你拔出冰符。”

上官忻臾握緊拳心,那寒意漸漸滲入脾肺。他不是沒試過,将自己置身冰雪寒潭之中,卻仍抵擋不了自全身每一條血脈瘋狂流淌的熔烈火焰的折磨,将自己擊昏仍會在劇痛中灼醒。每當月圓這一天,他都以為自己會死,卻都熬了過來,看着升起的朝曦,他不知該悲該喜,因為他知道,一個月後,這樣的折磨仍會纏着他,周而複始,永遠無法擺脫,直到有一天,他體內的血流幹。

“你究竟是什麽人?”他的目光變得犀銳,不想錯過她的任何表情。

“我叫巫塵微。至于其他,對不起,我無可奉告。”輕輕勾起唇角,梅花因風飛舞,她轉過身,離開。

他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上官家族的沸騰之血并非是病,而是為先人贖罪,那是源于千百年前的詛咒:見死不救,必有其報,怨氣不散,百世難複。

轉過廊角,卻見嚴砜氣定神閑地站在那裏。

“我還以為你走了呢?”巫塵微走過去,輕笑道。

“我的确是走了,但久久不見你,以為你迷路了,所以又折了回來。”嚴砜的表情,依然是高深莫測,“原來你和上官忻臾有很多話要聊。”

雖然遠遠地看去,并不能聽到他們說什麽,但是從那平靜雅致的氣氛看來,他們大概不希望有人打攪。

“嚴砜,你這種語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吃醋呢。”她輕笑着在他胸口拍了拍,随口說,而後越過他往前走,“去水榭的路,我還記得。”

吃醋?他若有所思地側過身,看着她從容的背影。

她不會知道,當她背着炫麗的陽光,走到上官忻臾面前,那時的她站在梅花樹下,任由花瓣無聲跌落,悠然如風中精靈,不染雜質,而她卻将曾與他交握的素手與上官忻臾相疊,淡淡漾起笑靥,那一刻,一種陌生的憤怒似利劍般刺入胸口,無從遏制。

“嚴砜,”走在前面的巫塵微突然回過身來,他看着她沉靜的水眸,她停了停,看着他偃夜般黑得華亮的眼,才說:“想起刑玥,還是會覺得痛嗎?”

嚴砜不答,默認了那痛,怎可能不痛?

“他不會希望你因他而痛苦,他希望你每次想到他時,都會從心底笑出來。像他那麽自負的家夥,大概不會滿意有人替他惋惜。”巫塵微不擅安慰人,這是第一次,希望把傷痕從一個人心底徹底撫平。

嚴砜頓了頓,莞爾一笑,“他,的确是你說的那種人。”

她笑了,說:“明天,我們去白雲山吧。”

“白雲山?”那是藥癡白石藥人煉藥之地,到處都是機關密穴,毒物瘴林,被列為武林禁地,進去的人,即使活着也被白石藥人用來試藥,生不如死。

“為什麽突然要去白雲山?”

“如果我說,那裏可能找到線索呢?”

他蹙眉,“如果是那樣,我獨自去就行了,你留下。”

“怎麽?你怕我死在白雲山上?”她笑道。

“這不是開玩笑。”他正色道。

她聳聳肩,“你考慮看看,明天給我答案。”

嚴砜走出硯廷水榭,晨曦微見,他很驚疑巫塵微的睡眠質量,幾乎到了無可撼動的地步,而他昨夜仍是一夜未眠。

“嚴大哥。”

雪白绫織衫裙,腰墜白玉玲珑,随着蓮步輕移,發出悅耳清脆的碰撞。倉若水輕輕從廊橋另一端走來,素白的柔荑,輕托檀木托盤。

“若水,你怎麽……”嚴砜訝然,倉若水竟會出現在這,翦水瞳眸流露着久違的依賴,無比溫柔地喚他“嚴大哥”,這讓他覺得,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刑玥未死之前……

“什麽都不用說了,嚴大哥。”倉若水擡眸,依舊溫柔似水,“昨天,我雖然昏倒了,全身無力,但我仍然感覺到了,嚴大哥來過,你握着我的手,叫我不要死,還有……你後來說的話……我想了一天,刑大哥死了,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但我還有你,對我而言,嚴大哥是最重要的,我不能再那樣折磨自己,因為我終于知道,這對嚴大哥而言,也同樣是一種折磨。所以,我決定不再做傻事,我願意試着去相信,刑大哥不是你殺的。”

“若水……”

“所以,一大早我就去廚房,親自下廚為嚴大哥做了早膳,從今天開始,嚴大哥,請你,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

一時之間,嚴砜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他曾想過,當有一天倉若水願意相信他的時候,他會是怎樣的心情。而此刻,心湖卻異常平靜。或許,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到他根本毫無準備;或許,是因為他清楚知道,自己從來不是兇手,不管她是否相信,他都清楚知道,他才是那個迫切想要捉出兇手的人;也或許,最該相信的人,已經相信……

忽地一襲白影從檐角掠過,輕點湖波,落在水榭輕斜的棚頂。目光輕佻邪魅,卓爾不凡。

“一大清早就在這兒卿卿我我,嚴莊主好興致啊。”不速之客輕松調侃。

烯燼山莊何時成了無人之境,任人來去自如?嚴砜看清來人,劍眉微蹙,“魑魅宮宮主——戈鶼?”

“特意趕了個早,還以為來得正是時候,沒想到還是打擾了嚴莊主的雅興,實在冒昧。”話雖如此說,但他不以為意的悠然,卻絲毫感覺不出冒昧之誠意,甚至有些無謂的諷刺。

嚴砜臉色微沉,“戈鶼!烯燼山莊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戈鶼不羁一笑,“我該不該來,是由我決定。天底下還沒有我戈鶼不能去的地方。之前我不來烯燼山莊,是因為這裏沒有吸引我的東西,我今天來烯燼山莊,是想向嚴莊主要一個人。”

要?嚴砜冷笑,帶着一種嘲諷的決然,“我恐怕不會給。”

“我戈鶼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嚴莊主不給,我只有自己拿了。”戈鶼輕佻吐出妄語。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剛落,戈鶼飛身而下,劍在半空中出鞘。嚴砜亦拔出撚風劍迎上,兩人在空中交鋒,高手對決,引起一場激鬥。交纏數十招,戈鶼突然退出數步,一個旋身,将一旁來不及躲避的倉若水控在懷裏。

劍雖架在她頸上,倉若水仍處變不驚的從容,連托盤也穩穩控在手裏。戈鶼的手指依然輕佻不羁地滑過倉若水凝脂般的面頰,贊嘆道:“天下第一美人倉若水,果然風姿不俗,溫婉動人。”

“放開她!”嚴砜喝道,但倉若水在戈鶼手裏,他不能妄動。難道,他是沖着倉若水來的?

戈鶼收回手,兀自笑道:“放心吧,我對這樣的女人不感興趣,雖然溫婉絕色,但久了,就會乏味。”

“你究竟想怎樣?”看他輕佻言笑,嚴砜不确定戈鶼會不會對倉若水下手,戈鶼的作風向來亦正亦邪,不可捉摸。

“我只想用這美人來做個交換,對嚴莊主來說,應該很劃算。”戈鶼說。

“用這種方式要挾,戈鶼主不覺得勝之不武嗎?”嚴砜沉聲道。

戈鶼笑道:“勝之不武?我倒覺得不武而勝是一件好事,我不是怕打不過你嚴砜,只是不想浪費力氣。在我看來,這是最有用的方法,因為我太知道,就算費力打敗了嚴莊主,恐怕也不能逼你交出不願交的人。”

他果然是我素我行,不為江湖規則羁絆的異類,對付這樣的人,永遠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

“但以女人相挾,倒不像戈鶼主一貫的作風。”幽遠的聲音清楚地傳來,上官忻臾緩緩踏上曲橋,“如果你要換的人是我,放了她,我跟你回魑魅宮。”

他來硯廷水榭,是讓巫塵微拔出冰符,卻看到這一幕。如果他的存在,讓烯燼山莊引來魑魅宮宮主戈鶼,那麽就是說,魑魅宮很快會傾巢而出。他來烯燼山莊是暫避一時清靜,若惹來大敵,沒有必要。

“鬼醫?原來你躲在烯燼山莊。”戈鶼看到他,卻似乎有些意外,“不過你放心,捉你,是九大堂主想做的事,與我無關。我既沒有中毒,也對你的鬼醫之血不感興趣,我要的不是你。”

“那麽,我真想不出我這烯燼山莊還有什麽人,值得戈宮主大費周折親自來取。”嚴砜漠然道。

“當然有,”戈鶼淡笑道,“有人親眼看到——我要的這個女人,兩天前和嚴莊主進了烯燼山莊。”

兩天前……

是巫塵微?!巫塵微是戈鶼要的女人?竟然是她。

如果是她的話,嚴砜想,不,他不可能讓他把她帶走!

“戈宮主,你似乎總能讓我感到意外。”水榭的門緩緩開啓,巫塵微懸着莫可奈何的慵懶笑意步出曲橋。

倉若水臉色微變,這個女人是誰?她從未見過,卻如此堂而皇之從硯廷水榭走出來,是嚴砜準許的嗎?他似乎并不驚訝。

這女人到底是誰?

“你果然在這。”戈鶼放開倉若水,收劍入鞘,愉悅地走向她。

“嚴大哥,她是誰?為什麽,她會在你的水榭?”倉若水走至嚴砜身側,柔聲問。

“若水,此事稍後再說。”嚴砜說,戈鶼勢在必得的狂傲,讓他火大。

巫塵微懶懶抱胸,看他走近,沒有說話。

“随我回魑魅宮吧,你逃不了的。誰也不能阻止我,你也不行。”他的目光狂妄并且堅定。

“如果我非要阻止呢?”嚴砜斷然道,“這裏是烯燼山莊,我還是這裏的莊主,沒有人可以把她從這裏帶走。”他已經是武林公敵,不介意再與魑魅宮為敵。

戈鶼側身,對上嚴砜深沉決絕的目光,這種目光,代表的什麽,他不會看錯。一股風雨欲來之勢在二人之間蔓延。

“我恐怕不能如你所願,戈宮主。”巫塵微緩緩開口,無形阻隔了兩人間的暗湧,“我受人之托,必須要為嚴砜洗脫罪名,還以清白。”

戈鶼蹙眉,“受誰之托?”

“刑玥。”她誠然答道。

戈鶼冷冷一笑,“刑玥不是死了嗎?他死前一定不會料到,自己會死在結拜兄弟的劍下?”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巫塵微說,“他是死後相托。”

雲淡風輕般一句,震驚了在場的四人。倉若水打翻了手中的托盤。戈鶼雖然意外,但并不驚訝,魑魅宮裏,不乏對巫術癡迷之輩。至于上官忻臾……沒人看得見他的神情。

嚴砜卻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他趨前鎖住巫塵微的雙肩,“什麽是死後相托?刑玥死後你見過他嗎?你見過他對不對?”她說,一個月之前,并不認識刑玥。那麽,除非是鬼!如果真的有鬼的話。

巫塵微覺得肩胛都被他掐痛了,微攏秀眉。

戈鶼喝了聲:“放開她!”

上官忻臾淡然說:“她非習武之人,你弄疼她了。”

嚴砜眼中閃過懊惱,驀然松手,“你真的看到了刑玥的鬼魂?”

“我說過,刑玥生前與我素不相識,那麽我看到的,大概就應該是你們說的鬼魂。”巫塵微說。

“他現在在哪?我要見他!”

“我答應他上烯燼山莊的條件就是他不能再跟着我,我想他現在應該回冥府了吧,陰陽之間,本就不該太多牽絆,尋常人,是見不到的。”她望向嚴砜,眸中蕩過微波,“他說兇手嫁禍給你,也就是說,你也在計劃之內,下一個目标便是你。但他似乎并不怎麽希望你去陪他。”

嚴砜晃了一步,聲音沙啞:“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殺他的人是誰?”

“那家夥的确跟我說了很多廢話,但關于這一點,他自己也不知道,兇手蒙着面,他只看出,兇手所使的招式,是追魂十三劍。”

“追魂十三劍?”嚴砜蹙眉。

“這不可能。”戈鶼說,“追魂十三劍是當年奪命殺手自創的奪命劍法,在他創下這套劍法後不久就死了,江湖中沒有人會這套劍法。”

“是死在我和刑玥的劍下,已經八年了。”嚴砜平靜地說。

“而且,即使真的有人會這套劍法,憑這區區十三劍,想必也不是烙月刀客刑玥的對手。”戈鶼接着說,“連創劍之人都死在了他手裏,不是嗎?”

“如果刑玥中了毒呢?”巫塵微說。

“我看過刑玥的屍體,并無中毒跡象。”上官忻臾說。

巫塵微轉身,倚着曲橋邊的石柱,說:“也許是一種,連鬼醫上官忻臾也看不出來的奇毒。”

連上官忻臾也不知道的奇毒?嚴砜和戈鶼不約而同将視線轉到了上官忻臾身上,一個深沉,一個戲谑,卻都看不透那鍍着銀白光華的面具。

“這只是你的猜測。”倉若水輕輕上前,柔柔開口,“嚴大哥,你不要相信她,這世上哪有鬼魂?即便真有,刑大哥為何不來找你我,而偏偏找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

的确,僅憑她雲淡風輕的一面之詞,甚至荒誕地扯出鬼魂,一套已死了八年的人遺世的劍法,和一種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毒藥,他要怎樣相信她?

巫塵微笑了笑,對上嚴砜幽邃的眼,“你信嗎?”

嚴砜看着她淡然的眸,眼神突然變得沉靜,他緩緩開口:“你說過,人與人之間,除了證據,應該還有一樣東西更值得信賴,那就是信任的信念。你也說過,即使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你也會信我。那麽,我為什麽不信你?”他忽而諷刺地一笑,笑自己竟如此毫無防備地相信一個連底細都毫不清楚的女人。即使是和刑玥,也是經歷多次出生入死才建立的無可置疑的信任,他曾以為,刑玥是天下間唯一一個不問原因也能彼此信任的人,而這個女人,卻輕易做到了。似乎從她第一次出現,他的心防,就不曾為她而設。

巫塵微勾起唇角,緩緩走了兩步,繼續說道:“刑玥在面對那個兇手之時,只能使出三成功力。這是他親口說的。”

“如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誰殺了他,那局外之人就更無從下手了。”戈鶼有些不耐,“你還是不要管這件事了。”

巫塵微輕笑,“答應人的事,或許可以不做,但是答應鬼的事如果不做,我怕一輩子被冤鬼纏身,耳根不靜。”

“那麽你有辦法了?”戈鶼問。

“既然是連鬼醫上官忻臾都無從察覺的奇毒,恐怕這世上只有一人能有。”巫塵微說。

“白雲山的白石藥人?”嚴砜說,“這就是你要去白雲山的原因?”

“那麽你,是去,還是不去呢?”她不答反問。

“在那之前,我必須知道一件事。”他說,“既然你說尋常人是見不到鬼魂,那麽你,究竟是什麽人?”

巫塵微笑了笑,準備開口。

“她是一個女巫。”上官忻臾說,走上前,面對巫塵微,“可以把冰符拔出來了嗎?我很冷。”

巫塵微輕笑點頭,“昨晚睡得好嗎?”

“還不錯。”至少他還有閑情逸致欣賞圓月,那是他一直錯過的景致。

“把手伸出來。”

上官忻臾依言将掌心在她面前攤平,她在他手心輕劃了個圈,紫色菱符緩緩浮現,回到她手裏。

“這個人情,我會還你。”收回手,她指尖的溫暖仍殘留掌心,他緊握住。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巫塵微詭異地笑道,“那麽我接下來做的事,你應該不會怪我。”

話音甫落,巫塵微毫無預兆地揚手直沖他門面,他反射性出手,屬于一個習武之人,在受到突來侵襲的條件動作,在落下的瞬間,卻硬生生在空中停住,這掌下去,定會傷她。而在遲疑的轉瞬,巫塵微已揭下他的面具,一張潔潤無瑕的臉呈現眼前,

她怔住,喃喃道:“誰說江湖第一美人是倉若水,明明在這。”他的五官精致深邃,潔白似雪的肌膚,狹長幽邃的丹鳳眼,高挺筆直的細致鼻梁,紅得妖豔的雙唇,輕軟柔和的銀發随着面具脫落飄起又垂下,他的美,怎是世人可比?連倉若水都自嘆不如。即使戈鶼和嚴砜,也有些驚豔。

那雙倒映着巫塵微驚豔呆怔神情的深藍色瞳眸,忽然蒙上一層淡淡的冰冷,上官忻臾奪過被揭下的銀色面具,說他是奪,是因他出手快得讓人猝不及防,但動作卻優雅至極,他漠然開口:“我還以為你和其他女人會有所不同。”重新戴上面具,聲音依然不含溫度,“你欠我一條命,但之前我欠你一個人情,我不殺你。從此刻起,你我互不相欠。”

說完身形飄然一轉,已離地幾尺,旋即消失在碧陰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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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奪命殺手

“小氣。”巫塵微咕哝了句。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很危險。”嚴砜深思的眸看着巫塵微,“沒有人見過鬼醫的真面目,因為見過的人,都已成鬼。也很少有人能揭下鬼醫的面具,而你不懂武功,若剛才他出手,雖不致死,但也必将重傷。”

巫塵微不在意地聳聳肩,再次倚向身後的雕石欄,輕松道:“俗語不是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見到如此絕世容顏,也算死得其所。再說,如若見鬼醫的人都要成鬼,那嚴莊主和戈宮主不也要與我作陪?鬼醫武功再如何深不可測,要殺烯燼山莊莊主或魑魅宮主任何一個,恐怕也不那麽容易。”

那樣的俗語竟被她用在上官忻臾身上?!嚴砜輕嘆口氣,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害怕?上官忻臾出手的瞬間,快得驚人,他知道出手阻止也慢了半拍,沒想到他停也停得那樣突然,竟就任由她摘了面具。

“上官忻臾,”戈鶼冷笑地念着,“的确是個對手。”

嚴砜輕笑,“怎麽?連戈宮主也沒有把握打得過他?”

戈鶼自嘲般哼道:“我指的不是武功。”

嚴砜愣了愣。

“你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麽。”戈鶼接着說,“或者,嚴莊主也是。”

嚴砜沉默了,看向一旁渾然不覺的巫塵微,終于明白,戈鶼指的對手是什麽。

“莊主!莊主!莊主!”熟悉的綠色身影箭一般奔過廊橋,向水榭射來,身後是一道青色但同樣迅速的身影。

嚴砜轉身,“青山?綠水?什麽事?”

“我們在前莊發現一個莊丁被人擊昏躺在草叢裏,我想一定有刺客混進了莊裏!”綠水急忙禀告。

“那個莊丁是我打昏的。”一旁的戈鶼毫不愧疚地說,“我只不過問他微兒在哪裏,他卻要大叫,我只好讓他再睡會。”

微兒?巫塵微蹙眉,“戈宮主,我和你見面不超過十次,似乎不是太熟。”

戈鶼依然笑看着她,“但是,從見面的第二次,我就告訴過你,我要定你,不管你是什麽人。”他到今天才知道,她是一個巫女,恍然間才發覺,他并不了解她。但這并不妨礙他把她刻入骨髓。

“我也說過很多次,你不是我要的男人。”

若問巫塵微最後悔的事,或許不是被刑玥纏上,而是一年前經過魑山之時,不該因烈日微醺而走進那間散發着青草花香的茶寮。她沒料到魑山之中無淨泉,更沒料到,會在那裏,遇上魑山之主——戈鶼。

那時,她還并不明白,為何只有一位客人,為何路過之人不敢逾越。當她在窗口坐下,說:“來一壺香茶。”所有人都噤聲看着她,卻沒有人動,只有茶寮中央唯一的客人在坐着喝酒。

他身後一個黑衣侍衛出聲問:“你沒看到外面插着的魑旗嗎?”

巫塵微說:“我只看見外面的懸挂的帆布上寫着‘茶寮’二字。”

黑衣侍衛還要說什麽,喝酒的人放下酒杯,舉手示意他噤聲,然後說:“給這位姑娘一壺香茶。”

巫塵微沒有想過,僅這一次偶逢,讓她成了戈鶼的獵物。而她不喜歡成為獵物。

“你是第一個膽敢拒絕成為魑魅宮宮主夫人的女人,這也是你最迷人的地方,你越是拒絕,越是無所畏懼,我就越是想看你向我低頭的樣子。你知道,我是不會輸的。因為我,可以不顧一切。”戈鶼灼熱的眸緊緊盯着她淡然的眼,把語氣說得狂妄,笑得輕松。卻只有他自己知道,她每一次不帶感情的拒絕都毫不避免地刺痛他的心,只有用輕笑忽略那痛,用狂傲逼自己不能放手。或許有一天,他因這痛麻木了,厭倦了,他會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那麽,他不知道,那時他的心,還能不能再愛。

“有的事情,不是不顧一切就一定能贏。”巫塵微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轉身任晨曦溫暖清眸,“女人的心思,有時候真的很難捉摸。有時候拼命想要捉住,卻只能眼看它溜走,有時候不費吹灰之力,卻發現,已經握在手心。”

微風撫過,早春新燕掠過湖上,輕點水面,消失在柳岸。倉若水第一次發覺,當她和另一個女人同時存在,兩個男人的目光,卻不在她掌控。

風中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似是絲竹曲樂,又似群狼嘶號,高高低低,催命般愈來愈急。

戈鶼凝神片刻,立身躍上屋檐,“出來得倉促,竟忘了宮中還有要事尚未解決,微兒,我們很快會再見面。”說完,循來時的路徑,離開了烯燼山莊。

“那魑魅宮的催魂曲可真難聽。”巫塵微下了結論。

嚴砜再次失笑。倉若水發覺,那是嚴砜在面對她時,未曾有過的神情。嚴砜對她,溫柔得過了火,像珍惜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品;而對這個女人,卻随性得過了火,相識不過幾天,卻交了心般信任呵護。她,難道也是讓他一掃之前陰霾的原因嗎?她原以為,除了她以外,嚴砜不會對任何女人另眼相待,倉若水強忍着心痛,不讓淚水墜下,看着巫塵微渾然不覺的淡淡笑靥,似乎是在嘲諷她的自以為是……

“青山,幫我和巫姑娘備馬。”

青山向來不問理由,領命去了。

嚴砜走至巫塵微身後,緩緩開口:“我決定了,為了刑玥,也一定要去白雲山,但你不懂武功,所以你要記住,一定要跟在我身後。”

巫塵微嫣然回眸,笑道:“我可不習慣做尾巴。”

嚴砜饒有興味地一笑,“即使是,也是條不安分的尾巴。”

“嚴大哥,”身後傳來倉若水柔似酥骨的輕語,“既是與刑大哥的死有關,也讓若水同往吧。”

嚴砜回身,柔聲道:“若水,我知道你關心刑玥,但是,你還是留在莊裏,青山綠水也會留下來保護你。”

“莊主,青山綠水一直跟随莊主,何以這次不讓我們同行?”綠水聞言道。

“此去白雲山,只是半月路程,我不想節外生枝,現在森迄、飛揚不在莊中,你們若是同行,誰來保護若水?”嚴砜道。

“那就讓若水也同往,我會盡量不給嚴大哥造成麻煩。”倉若水極力說。

巫塵微轉過身來,笑道:“這恐怕不是若水姑娘可以控制的,如果若水姑娘同行,恐怕不少狂蜂浪蝶會不能自已慕名而來。”

此話即時招來綠水的不滿,“說到狂蜂浪蝶,巫姑娘倒也不相上下,這還沒出山莊呢,就把魑魅宮最邪的狂蜂惹了來,還在莊裏到處蜇人。”

魑魅宮最邪的狂蜂?巫塵微挑了挑眉,看着綠水針鋒相對的神情,竟覺得她形容得還挺貼切。

“嚴大哥?”倉若水依舊用懇切的水眸深情看着嚴砜。

嚴砜嘆了口氣,“若水,白雲山乃武林禁地,危險重重,你身子羸弱,若一同前往,我恐無暇分身,不如留在莊中,靜待消息。”

“無暇分身?”倉若水凄楚一笑,澀然道,“是因為要保護巫姑娘吧,因為這樣,所以無暇分身是嗎?嚴大哥,在你心裏,她已經比我重要了,對吧?一個兩天前才進烯燼山莊的女子,你說你相信她,還讓她住在硯廷水榭裏……我認識的嚴大哥,不是這麽輕信于人的人。”

嚴砜轉過身,看着波光漣漣的湖面,幽幽說:“因為我發現,有時候相處得再久,了解得再深的人,也會因看到的事實而不信任。那麽,我何苦去在意到底相識多久,了解多深?”相信就是相信,不信就是不信,只是靈魂深處認定的感覺,與時間無關。

倉若水微微顫了顫,“你還在怪我,對不對?怪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你沒有殺刑大哥,是不是?”

“我從沒有怪你,若水,”他回過頭來,深邃的眸底依然是溫柔如水,“連青山綠水,森迄飛揚,一直跟随我至今,雖然沒有說出來,心裏不是也有所疑慮嗎?何況刑玥是你只差一天就要成婚的未婚夫,你有理由恨我。”他停了停,望向巫塵微,目光有些莫測難懂,“而她之所以相信我,或許也只是因為,她看到的事實與你們看到的事實不一樣吧。”

巫塵微始終沉默,似乎在思索什麽。

“那麽你,又為何能做到這樣相信她?相信她真的見到刑大哥的鬼魂,讓她住進硯廷水榭,還要和她去白雲山,你又知道肯定,她不是來加害于你?”即使是指控,經由倉若水輕軟的聲線流瀉而出,也如黃莺啼唱般動聽,“或許她所說所做的一切,只是要取得你的信任。根本沒有什麽鬼魂,也沒有什麽追魂十三劍,更沒有什麽奇毒,一切都只是她編出來的謊言。或許,殺刑大哥的真的另有其人,而且,就跟她脫不了幹系。

“嚴大哥,你想想,如果真如她說見到刑大哥的鬼魂,又怎會不知道兇手是誰?她故意編出一個神秘刺客,一套失傳的劍法,就是不說出真兇,讓我們無從查起。事實上她是要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然後殺了你,而這個時候,取得你信任最好的辦法,就是相信你沒有殺刑大哥,這個世上,知道你沒有殺刑大哥的,除了你,就只有那個兇手!”

巫塵微無意識地撫着下颌,她就知道會有這樣的懷疑,所以從一開始,就不準備锳這趟渾水。

“我相信她。”嚴砜自始至終都是很平靜,連帶說出這句話,也看不出波瀾。那種相信,似乎透着堅定。巫塵微心底,湧過一種暖意。

“嚴大哥!”絕美的嬌唇激動得微微顫抖,倉若水不信地看着他。

“如果我信錯,就讓她殺了我好了。”嚴砜說這話時,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灑脫。

巫塵微唇角,閃過一抹輕笑,炫目至極。

倉若水吸了口氣,終于平複先前的激動,水眸卻蒙上一層霧氣,“嚴大哥,你會後悔的。”

然後霧氣凝成淚滴,随着她溫雅的轉身滑落,消失在廊橋盡頭。

巫塵微看着她輕步離去,走到嚴砜身側,一柄短刃逼向他喉間。

“你幹什麽!妖女!你真要殺莊主?把刀放下!”綠水在一旁急呼。

嚴砜靜靜望着她,卻不去看那利刃,眼中仍是從容。

巫塵微笑道:“原本,我打算捉出兇手就離開,現在,可能有點變化。”

收回短刀,她看向綠水,緩緩走過去,淡笑并不退卻,指腹詭異地輕輕撫着刀刃,“這柄短刃,是我宿在山野削柴用的,用來殺你們莊主,恐怕上面的缺齒不夠刺進他的皮肉。”

綠水有些傻了,見鬼似的看着她詭異的笑。

嚴砜聞言,眉頭有些糾結,什麽叫不夠刺進他的皮肉?是想說她刀鈍還是他皮厚?聽她習以為常的語氣,她似乎常宿在山野,竟沒被狼叼走,真是奇跡。

這時青山走過來,禀道:“莊主,馬備好了,另外準備了一些幹糧和水,擱在馬鞍上。”

嚴砜點了點頭,走到巫塵微身後,“這柄刀你以後用不着了,走吧。”

巫塵微回過身,前一句有點深奧,後一句她還是聽懂了,“好,走吧。”結果還是把短刃收入袖內。

出了莊門,巫塵微牽過馬,忽然說:“其實,刑玥并沒有證據你不是兇手。”

嚴砜頓了頓,望着她的背,“你說什麽?”

她轉過身,重複道:“我說,就算我不事先認識刑玥,我也會相信你不是兇手。”

他再次怔住,他不會知道,這句話對他而言,有多重要。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不知道,即使全天下都不相信他,他只要她相信他就足夠。

巫塵微踏緊馬蹬,翻身蹭上,信手揚鞭,衣袂飛舞,竟如乘風。

那天去刑玥的墓地,并未料到會在那裏遇到嚴砜,若不是聽到他自諷的話,也不會知道他竟就是嚴砜。原本,刑玥認定兇手不是嚴砜,巫塵微只覺得他是不願接受真相感情用事,兇手是蒙面人,他怎知那蒙面人不會恰巧就是嚴砜?他說他中毒,也是在烯燼山莊中的毒,怎知與嚴砜毫無關系?于是巫塵微一點也不想摻和此事。

然而看到他的那一刻,竟能感到他心中的痛。嚴砜,是第一個讓她懂得心疼的男人。那一刻,她相信了他。于是,她說:也許,我會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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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08: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承恩初試

忍受了整個寒冬的草樹,終于冒出新芽,空氣中濕漉漉地飄來泥土清香,藍天白雲下,風依舊微涼,馬蹄踏着塵土,奔騰在山路之上。

“沒想到騎馬還挺好玩的。”銀鈴般的笑聲灑然傾瀉,留給身後的輕風飄散,回蕩不休。嚴砜緊随其後,似乎為之感染,馬鞭輕快。

什麽叫沒想到騎馬還挺好玩的?嚴砜聞言,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她已經很久沒有策鞭,馬卻越跑越快。趕馬追上她,臉色并不好看,“你之前沒騎過馬?”

“有啊,上次從墓地回烯燼山莊,不是和你一起騎過?而且平常也經常看到別人騎。”她努力夾住馬腹,以免被這越來越刺激的速度抛下去。

該死的!她根本沒騎過馬!

“快停下!”嚴砜幾乎是用吼的,“天哪。”嚴砜不覺背脊發寒,“快停下!”

“停?怎麽停?”馬兒被她夾痛,跑得更賣力,她終于有些緊張,“它自己不會停嗎?我和它無法溝通,你快叫它停啊!”

“天哪。”敗給她。

“不要夾馬腹。”他疾呼。

“不夾住就被它摔下去了。”她開始懷疑他到底是在幫她,還是心疼她騎的馬。

“你夾痛它,它只會把你摔得更痛!”他沒好氣地吼道,“該死!拉住缰繩!”

“缰繩?哪根是缰繩?這根嗎?”她拉住手中的缰繩,但用力過猛,駿馬發出嘶鳴,前肢騰空亂蹬,極力甩開主人的束縛,巫塵微毫無招架地被甩出去。

“小心!”嚴砜随即躍離馬背,在半空中将她穩穩接住,旋身落地。看着懷中微慌失措的巫塵微,松了口氣。

“還有什麽是你從未試過的,你最好一次告訴我。”他無奈嘆氣。沒有喝過酒,卻喝醉了才告訴他是第一次喝;沒有騎過馬,又在摔下馬時告訴他從未騎過。總是讓他措手不及。

她的雙臂自然至極地垂挂在他的頸上,如此貼近的感受到他胸膛強勁的跳動,他呼出的氣息,他緊張的懊惱的樣子,讓她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心湖流竄,暖暖的,很甜蜜。

“還有什麽是從未試過?”她喃喃重複,偏頭思索。

他點頭,“一次告訴我,免得猝不及防。”看她的樣子,似乎還很多。

她輕輕一笑,忽然仰頭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跳開去,看着愣怔中的嚴砜,輕咬嬌唇,說:“親吻,之前也從未試過。”

唇上稍縱即逝的柔軟,輕易撼動了心弦,他不可思議地瞪着她,她究竟知不知道,這貌似不經意的溫柔,或許會讓人貪戀一世?

“你知不知道,這種事情,不是随便找人試得。”他語氣嚴厲,不容置疑。他必須要她保證,她不會心血來潮又和別的男人嘗試。例如戈鶼,那麽他絕不會任她輕松退開,甚至讓她嘗試更深切。也許戈鶼有一詞真的用對了:對手。

從她第一次在墓地出現,他就該有所覺悟,這個女人,已經在心上烙下了什麽。

巫塵微含笑地眨了眨眸,“你是不是覺得對不起倉若水?”

什麽跟什麽?“這跟若水有什麽關系?”他蹙眉,盯着她事不關己般的笑靥。

“那麽你在介懷什麽?我們兩個,一個未娶,一個未嫁,都不吃虧。除非你和倉若水已約定終身,你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和若水約定終身,并要成親的那個,是刑玥。”他提醒,“如果刑玥沒死,我現在,應該稱她一聲嫂子。”也許從一開始,對倉若水更多的是一種驚豔和憐惜,于是當她選擇嫁給刑玥,他能那樣坦然祝福。直到眼前這個女人出現,那一刻,他才發現,心底有一根弦,原來從未撼動。他想要牢牢抓住她,不能讓給任何人。

“但今天早晨,我看倉若水看你的眼神,卻是含情脈脈,可不像嫂子看叔叔的神情。”她轉身走到那匹受驚的馬身邊,輕撫它滑順的鬃毛,它應該不會摔下她兩次吧。

“今天早晨?我還以為,你光是看上官忻臾的花容月貌就夠了。”他輕諷,還有戈鶼,雖然她似乎沒有給他好臉色,但他勢在必得的輕狂卻很礙眼。

他看着她漫不經心地走開,似乎剛才短暫的親吻,只是不經意的惡作劇。他或許該讓她有所覺悟。

“說到上官忻臾那個怪胎,真是血怪人也怪。明明美得傾國傾城,偏偏要拿個面具示人,我原還以為,他臉上長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呢。”她沒心沒肺地說着,踩上馬蹬,欲再次上馬。

好一個傾國傾城,她似乎總喜歡把形容女子的詞句用在上官忻臾身上,還理所當然。嚴砜準備再回諷她兩句,見她的動作,吓得不輕,“你又要幹什麽!”他上前按住她,拖住馬缰。

“去白雲山啊。”

“你還準備騎馬?”剛才沒讓她摔在地上,是不是反而讓她放肆?

“還是說你覺得步行比較惬意?”她回頭無辜地看着他,“如果你不急,我倒也不介意,半年的時間,大概能夠來回。”

他突然有種翻白眼的沖動,“戈鶼說得沒錯,似乎真的沒有什麽會讓你知道怕。被摔下來一次,難道你都沒長記性嗎?”

“難道它還會把我摔下來?”老實說,她真的不知道怕字怎麽寫,而且剛才那一摔,也并沒有把她摔疼吶,她甚至有些期待的想。

這次他真的翻了個白眼,“難道她跟你講了它不會再把你摔下來?”

她看了看馬兒無辜的眼,讷讷地道:“就算它說了,我也聽不懂馬語啊。”

嘆了口氣,他道:“剛才你勒疼了它,現在騎上去,它只會更拼命地甩下你。”

她眨了眨眼,“但你還是會救我的,不是嗎?”

他頓了頓,無奈開口:“那我會比它更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經不問道理地縱容她的随心所欲。

她眉眼微彎,笑得燦爛,“那沒辦法了,我只好騎你那匹了,它看起來似乎溫馴多了。”她擡步走到他的坐騎前。

他的馬溫馴?要知道這匹抱月駒野性驕狂,連刑玥都屢屢被它摔下。自被他馴服後,便只認一個主人,他人騎上,定要被甩下。上次她能安坐馬上,或許是因他引她上馬,它才沒了敵意。但若她要駕馭奔馳,只怕“溫馴”二字,她要重新認知。

“好吧,上馬。”他說,助她輕松上了馬背。馬兒防備地躍起前足,嚴砜随即躍上,落在她背後,駿馬嘶鳴,安然平複,緩緩踱了兩步。

“你做什麽?”巫塵微頓了頓,感受到身後緊貼的灼熱。

“在你學會騎馬之前,我不認為你适合獨自騎馬。”他說,左臂環至她身前,拉住馬缰。

“可……那匹馬怎麽辦?”

“這兒離山莊不遠,它會自己回去,如果被他人截了去,那也是它的緣分,比被你不知天高地厚的折騰好。”說着馬鞭落下,霎時塵土飛揚。

銀鈴般的笑聲再次肆意流瀉林間,輕風中,她說:“嚴砜,這樣下去,我會愛上你的。”

背後的身軀倏然一僵,她感覺到那遽然的心跳燙灼背脊。可惜看不到他的表情,那一定很有趣。

夕陽沉落,轉換星辰。

嚴砜在一間客棧前将馬停下,卻發現巫塵微已在懷裏安睡,嬌柔的菱唇還懸着一抹清甜的笑意。他溫然一笑,原想她從不騎馬,如此長途跋涉,必然颠簸疲累,故而放緩了馬速,不曾想她竟在馬上夢起了周公。

客棧的夥計适時出來相迎,略顯稚嫩但機靈的面孔堆着谄媚,“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嚴砜下馬,用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溫柔将巫塵微抱下來,“給我兩間上房。”

“兩間?”夥計牽過馬,笑道,“客官,別玩了,夫婦二人何必如此麻煩?一間不就夠了,依我看,客官今夜也不想放手了。”

嚴砜看了看懷裏似是睡得更為安穩的巫塵微,淡淡一笑,“我想你弄錯了,她不是我妻子。”至少目前不是。

“我看也差不多了,”客棧夥計道,“老實跟您說吧,客官,今天小店已經客滿了,只剩一間上房,客官不如将就将就,先讓這位姑娘睡踏實了。”

嚴砜頓了頓,雖然這小子說話沒兩句正緊,但最後一句倒是說到了點子上,“好吧,前面帶路。”

“好嘞,”夥計立時笑逐顏開,“我先讓人将您的馬牽去馬槽喂飽了,這可是匹好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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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森迄飛揚

“這幾日也不知何故,鎮上來了不少江湖人,聽說都是去烯燼山莊為那個烙月刀客刑玥報仇的。”夥計引領嚴砜往客棧內走,一邊喋喋道,“我還聽說,若誰殺了烯燼山莊莊主,山莊就歸誰所有,包括天下第一美人倉若水。對了,客官看起來也是江湖中人,難道也是為此事而來?”

嚴砜不語,面色轉而沉冷,腳步依然沉穩。雙臂微微收緊,看來她這一覺,是不能平靜地睡下去了。

“看來又不像,”無人搭話,夥計依然自說自話,“從客官來時的方向看,去向剛好相反,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上烯燼山莊挑戰失敗,被打下山來了。嚴砜手下的青山綠水,森迄飛揚,都是個中高手,很多大俠就是因為這幾人,連烯燼山莊的門都進不了。”

“嚴砜!”正當夥計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時,一聲大喝阻斷了他的笑聲,“老子還沒上烯燼山莊找你,你竟然出了山莊送上門來找死?!今天就讓你瞧瞧薛爺虎頭刀的厲害!看刀!”

随着最後兩個字落音,一柄厚實寬平的大刀飛身襲來,嚴砜始終鎮定自如,見勢将巫塵微抛至半空,拔出撚風劍,輕松擋回一擊,旋身穩穩接住巫塵微。

“媽呀,他就是嚴砜?”客棧夥計暗叫不妙,什麽叫引狼入室他這回算是領教了,偏偏這室中還有一群對這只狼虎視眈眈的餓狗。三十六計走為上。

薛虎踉跄退了數步,狼狽穩住重心,卻仍不甘心,恰時客棧內的人也聞聲湧出,見是嚴砜,均紛紛亮出随身兵器。

一個藍衫劍客道:“嚴大莊主,歡迎啊,你既然來了,也就省得我們找上門了,不過怎麽還抱着一個女人呢?好像不是倉若水啊,啧啧,嚴莊主可真是風流啊。就是不知,這位姑娘與倉若水相比,誰更銷魂。”

睡夢中的女人動了動,嚴砜冷冷一笑,透着寒意,“藍士齊,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舌頭,真的很不讨人喜歡。”

藍士齊微微一僵,眯起豹眼,“別廢話了,你以為你還是以前的嚴砜嗎?今天我就要你的命!”說完便提劍刺來,衆人亦不願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擁而上。

嚴砜并不放在眼裏,正欲還以顏色,兩道黑影掠身而至,擋在嚴砜身前。

“這些人不勞莊主親自動手,讓屬下應付。”

來着不是別人,正是烯燼山莊的森迄飛揚。他不是讓他二人去查刑玥的事?另附一句,沒有線索不準回莊。而今他們卻和這些武林中人混在一起。嚴砜雖感意外,但以他二人的武功,對付這群好事之徒,倒是綽綽有餘。

刀劍激烈交灼,雖是衆寡分明的景況,森迄飛揚卻應對自如,但跌跌撞撞铿铿锵锵的聲響以及嚴砜為避開時而掠過的明槍暗箭移動的步伐,還是驚動了兀自沉睡的人。

“好吵。”巫塵微懶懶睜開星眸。

“舍得醒了?”

頭頂傳來揶揄的聲音,她看着嚴砜,發覺自己再次落入他懷裏。不妙了,如果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情勢使然,那麽第三次,大概就會變成理所當然了,沒有什麽理由,不需要什麽理由,就是那樣自然而然。他,有這樣的覺悟嗎?要知道,被巫女看上的男人,通常沒有太多選擇。

漫不經心地別過眼,看向打鬥的衆人,“他們糾纏不休的,到底在幹什麽?”

“聽說取了我的命,便人財兩得。”嚴砜說。

“什麽人財兩得?”

“烯燼山莊,和倉若水。”

“竟用你的東西,收買你的命,也算是高明到家了。”巫塵微不以為然地嗤了聲,“那兩名黑衣人又是什麽人?”

“烯燼山莊的森迄飛揚。”

“原來他們就是森迄飛揚,看他們的劍法,比青山綠水還高出許多。”她絕不是記仇,青山的劍法雖淩厲非常,但綠水那丫頭就沖了點,包括她的劍法也橫沖直撞少了許多變化,她雖不懂武功,但從視覺的感官而言,綠水的确略遜一籌。然而基本上,她也算是個可愛的丫頭。

嚴砜但笑不語,并不評斷。青山、綠水、森迄、飛揚都是祖父舊部後代中的佼佼者,對嚴家絕對忠誠。

“喂,嚴砜,你還不把我放下來嗎?”其實她問了一個不怎麽厚道的問題,如果要下來,她自己完全可以跳下來,但她卻沒有那麽做。

“如果覺得舒服,就這樣呆着吧。”就像玩一場欲罷不能的游戲,誰也不願先喊停。

巫塵微攀着他的頸,他突然有種危險的預感,卻又有些期待,這回她卻湊到他耳邊,暧昧地輕語:“你就不怕我一輩子都不下來,纏着你?”

他曜黑的眸底在暗淡的燈火中閃過異樣的光芒,在她耳邊回贈了一句:“不怕。”

“話,可是你說的。”她側頭想看清他的眼眸,嬌唇卻在一剎輕刷過他唇畔。他心底不禁一動,不可避免想起晌午她惡作劇的柔軟。

“我說的。”他輕答,重又覆上她的柔軟,便不再是淺嘗即止。如果這只是她心血來潮的游戲,那麽他,絕不會讓它這樣結束。

她微愕,卻放縱享受這從未體味的甜美。

客棧昏黃的燈籠暈散着柔柔的輝光,刀光劍影仍不休不止,樹下的兩人卻渾然傲伫于世外般,安然品嘗着彼此的溫柔。

“我們打得這麽累,嚴砜那小子在幹什麽!”薛虎被飛揚一腳踹開,倒在地上無力喘息,竟看到嚴砜好不自在地和女人親熱,憤忿不平道。

衆人抽空往事件主角瞟了一眼,均覺打得無趣。飛揚轉頭望去,卻突然覺得很有趣。

“我們連這他們兩個都打不過,嚴砜仍分毫無傷,今天恐怕是無法取那小子性命了。”藍士齊說。

“還是撤吧。”另一人提議。

“有道理。”

“撤!”

衆人頃刻作鳥獸散去,森迄與飛揚相視一眼,倒也不追,轉身看向主子似乎仍無意抽身,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這女人是誰?”森迄偏頭湊到飛揚耳邊,壓低聲音問。

飛揚正努力想看清巫塵微的樣貌,最後眯着眼,點了點頭,同樣将嘴湊到森迄耳邊,森迄以為有了答案,拉長了脖子聽。

“不知道。”飛揚輕聲說,又繼續眯眼繼續看戲。啧啧,莊主真是投入啊,完全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不能自拔。

森迄白了他一眼,“那你點頭做什麽?我還以為你知道了。”

“我雖然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但我算看出來了,莊主已經被這女人勾得三魂少了七魄了。”

“什麽?”森迄不覺提高了聲調。

“我是說,莊主愛上這個女人了。”

“什麽?!”這回森迄是喊了出來,“怎麽可能?這女人……唔……”

飛揚及時封住他的嘴,但終究還是讓沉醉的兩人找回理智,飛揚只好幹笑着對上嚴砜仍未散盡情欲頗有些懊惱的黑眸。

巫塵微把臉埋進他懷裏,死也不肯擡起來,悶聲埋怨:“好丢臉,太丢臉了,說我睡着了,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睡着了。”

嚴砜漾起一個幾乎把飛揚滅掉的輕笑,“好吧,你睡着了。”

客棧老板從裏頭怯怯地探出腦袋,看到原先的客人都走光了,小心翼翼地問:“客官……您的客房,還要嗎?”

“當然要。”嚴砜說,依然帶笑,“這裏的損失,我加倍賠給你,還有,今晚這間客棧我包下了,我不希望有第五個客人。”

“當然當然,”老板聞言從裏頭貓出來,“幾位客官快請進,雖然這裏被這些刀啊劍的毀得一片狼藉,但是我們客房可是相當舒适,而且完全沒有損毀,包你們住得舒服。我呆會讓廚房再為你們預備些小菜……”

幾人在老板喋喋不休間進了客棧,嚴砜上樓進了客房,輕手将巫塵微放在床上,巫塵微一轉将自己連頭到腳卷入錦被,便再也不動,似乎真的睡着。

嚴砜笑着靠向一旁的床柱,揶揄道:“這裏已經沒有別人,不用害羞了。”

“你不是活生生的人一個?出去啦,我要睡了。”雖不否認害羞的字眼,但也絕不能被他看到自己面紅耳赤的慘樣。真是奇怪,親吻的又不止她一個,為什麽他可以還那樣輕松自若地揶揄她?難道男人和女人的身體構造,真的有那麽大的差別?

他俯下身,手肘撐在錦被兩邊,将她困住,或許感覺到他的重量,錦被裏頓時沒了動靜,但聽得出她急促的呼吸,他笑意更濃,“你确定?我如果出去了,你今晚睡得着嗎?”

這的确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以她現在心跳的速度,和身體的狀态,已經到了精神緊繃的極限,但是,她巫塵微還從沒有過睡不着的歷史……

“如果睡着了,說不定又會滾下床,我也會擔心吶。”他嘆息着,巫塵微已經分不清楚他是擔心多一點,還是取笑多一點。

“嚴砜,你不要太過分哦,”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艱難,“那種事……那種事未免太快了吧……”

“那種事?”他幾乎忍不住笑意,總見她随性而為,似乎什麽都不在乎,似乎什麽都化不淡她的悠然笑容,似乎什麽任性的行為都那麽理所當然,沒想到,她也會害臊,會耍賴,會方寸大亂。他刻意壓緩了聲線,語調暧昧,“你該不會……是想到那種事了吧?原來你在期待那種事啊,唔……第一次親吻已經試過了,想試試其他的?”

惱羞成怒惱羞成怒!巫塵微猛地掀開蒙在頭上的錦被,終于呼吸到新的空氣,但觸到眼前放大的灼灼輕笑的眼,又感到一陣窒息。

“你都跑到我床上了,還賴着不走,不是在想那種事是什麽?”她低聲抱怨,“還以為是君子,居然這麽無賴。”

“我從不是君子,”她嫣紅的面頰,嬌俏無比,他撫開她微顯淩亂的發絲,聲音喑啞,“至少在你面前不是。”

說着,他的唇又欺了下來,輕輾慢轍,幾乎融化她的雙唇,也烈灼他自己。

她只能任由腦海再次焚燒成灰,一片空白,就如掉進一個幽邃無底的深淵,明知是錯,卻身不由己,甘心沉淪。

當她以為真的要沉淪時,他卻退開去,鼻息依然撫過她鼻尖,呼吸早已亂了節奏,灼灼的眼睛似乎蒙上一層薄霧,就那樣久久看着她微顫迷醉的眼睑,她不會知道,他要費多大的力氣,才能逼自己停下。本只想逗逗她,卻連自己也玩了進去。

終于在她微涼的鼻尖輕輕啄了一下,然後側過身,在她身邊躺下,仍把她擁在懷裏,寵溺地輕笑,“睡吧,至少今晚,我不會做那種事。”

巫塵微怔怔地任他擁在懷裏,“但是,你還是要在這裏過夜。”

“我可不想明早在床底下找人。”手輕輕劃過她微腫的紅唇,他揶揄地說。

他眼中的溫柔寵溺,真令人眷戀,她想,她大概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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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墓地之譎

“莊主昨夜進去,就一直沒出來?”鳥兒再次啼唱樹梢,天際灑下微微白肚。森迄飛揚有些鬼祟地徘徊在客房外。

“好像是。”相對于森迄一臉沉重,飛揚卻相當輕松,“我倒要仔仔細細看清楚,未來莊主夫人的真面目。”

“未來莊主夫人?不要開玩笑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莊主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森迄說。

“逢場作戲?你見過莊主哪次逢場作戲做一整夜的嗎?”飛揚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

“是沒有,但是,莊主怎麽會這麽糊塗,随便一個女人就……”森迄皺着眉,話到一半硬生生停住。

随着房門“吱呀”一聲拉開,他口中的糊塗人絕對清醒地出現在他眼前,臉色十分不悅。嚴砜有着習武之人天生的睡眠體質,一旦有所動靜便極易驚醒,何況昨夜他根本無法成眠,他發現他實在是用一種極為自虐的方式在考驗自己的定力。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們兩個竟然有三姑六婆的潛質?”嚴砜冷眼掃了他們一眼,冷冷道。

“呃……莊主,我們也是關心你。”飛揚反應還算快,既然蒙混不過去,就大方地承認,反正他家的三姑六婆也不少,有時候還覺得她們挺可愛的。

“哦?是嗎?那麽,我讓你們查的事情,有什麽收獲?”

“那個……”飛揚搔了搔頭,莊主讓他們查出殺害刑玥的真兇,但所有人指認莊主才是兇手,他們當然是願意相信莊主的,但如此一來,追查起來卻十分棘手。

“我們把所有與刑大俠有仇怨的人都詳查了一遍,他們基本上都沒有收到喜帖,或者即使收了也沒有上烯燼上莊,而且都有證人。既然沒有上烯燼山莊,就不可能殺人,也不可能……”

“我不想聽廢話。”嚴砜冷冷打斷。

原來是廢話啊,飛揚點點頭,“啊,對了,經過我和森迄的深入打探,有一個奇怪的消息。”不想聽廢話,就說說奇聞轶事,雖然是道聽途說。

“說。”嚴砜有些不耐。

“莊主可曾記得,八年前和刑大俠聯手共除奪命殺手海雲天?”

又是奪命殺手?先前巫塵微也提過,難道這件事真的與奪命殺手有關?他記得當時海雲天的确是已經死了。

飛揚繼續說道:“聽說當年海雲天死後,不久他的妻子也殉情了,留下一雙年幼的兒女,卻在那之後銷聲匿跡了,連海雲天和他妻子的墳墓也常年雜草叢生,無人問津。更奇怪的是,一個月前,卻突然有人拜祭過了,墳頭的雜草也被一一清除幹淨。”

嚴砜蹙眉,也覺得有些怪異。

“這種事也值得拿出來說,不過是當地農人大驚小怪罷了,”森迄不客氣地潑他冷水,“身為殺手的兒女,父母都死了,當然不可能留在那裏等着仇人追殺,銷聲匿跡沒什麽奇怪的,八年後事情基本上平淡下來了,突然想去敬敬孝心,更沒什麽大驚小怪。”

“但為何偏偏是一個月前刑大俠死後?總覺得有些太巧合了。”飛揚倒也不争辯,只是聳聳肩随口說道。

“海雲天的墓地,你去過嗎?”聲音是自嚴砜身後傳來,巫塵微緩緩走出來,有些慵懶,但畢竟是醒了。

飛揚先是愣了愣,不懂她幹嗎關心那個死人墓地,“去是去了,也沒什麽奇怪的地方,普通的祭品和一些香燭冥錢,不過,好像有點新的血跡,大概是雞血。”他老實地答。

巫塵微微微一笑,“你的觀察力還挺敏銳的。”

嚴砜側身看着她,“你覺得有可疑?”

她不答,繼續問飛揚:“那墓地離這遠不遠?”

“倒也不遠,抄捷徑的話,就兩三天的路程。”飛揚答。

巫塵微轉身對嚴砜說:“不如我們去看看海雲天。”

“你覺得一個三五年才有人拜祭的墳丘能告訴你什麽嗎?”嚴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要去了才知道。”說完淺淺一笑,轉身下樓覓食去了。

“莊主,”飛揚遲疑道,“還要去海雲天的墓地嗎?”

“大概是了。”嚴砜說,也朝樓下走去。

“但是那個墓地我們已經去看過了,再去一次不是多此一舉嗎?難道她去看看就會有所不同?”森迄說,希望莊主不要去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

“就算查不出什麽,也無所謂,她不去,是不會甘心的。”嚴砜淡淡地說。

森迄聽罷眉頭糾結,“莊主,你是莊主,幹嗎順着那女人?”

嚴砜停住,眯眼望着森迄,目光有些高深莫測的危險。

飛揚趕忙打着圓場:“莊主這是心疼夫人,不想掃夫人的興嘛,森迄你真不懂情趣。”

森迄覺得這話更刺耳,但又不敢說什麽。

嚴砜略微滿意,點了點頭,率先下樓了。

“你亂叫什麽呢,什麽夫人夫人的?還不知道是什麽底細呢。”森迄不滿地瞪了眼飛揚。

“我這不正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嗎?”飛揚不以為意地說,“再說莊主都沒意見呢,你跟我急什麽。”說完甩了甩手,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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