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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闌 -【塵風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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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09: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莊主之翼

昨晚被嚴砜折騰了一夜,連溫飽大事都給忘了,早晨才覺得饑腸辘辘。原來再溫柔的男人也填不了肚子,還是清粥油條比較實際。

飛揚怔怔地看着巫塵微實在稱不上雅致的食相,須臾便将一碗清粥喝了個底朝天。嚴砜将面前的那碗推到她面前,又讓夥計多盛上幾碗。她也不說謝,拿過碗便不客氣地大啖起來。

飛揚嘿嘿幹笑了兩聲,“夫人的胃口可真好啊。”

巫塵微停住,擡頭看了看飛揚,四周梭巡一番,最後把視線定在嚴砜身上,“他是跟我說話嗎?”

嚴砜微微勾起嘴角,“這裏胃口最好的,似乎的确是你。”

“他、他叫我夫人?”哪門子夫人?她什麽時候成婚了,被冠上這種頭銜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嚴砜微微蹙眉思索,然後不動聲色地說:“先習慣了也好。”

飛揚抖着肩賊笑,巫塵微瞪大眼,什麽叫先習慣了也好?

“他沒事習慣這些莫名其妙的做什麽?哪門子夫人,大清早就亂叫。”嘀咕了兩句,又低頭開始掠掃桌上的食物。

“不是‘哪門子’夫人,是烯燼山莊莊主夫人。”飛揚更正道。

一口熱粥硬生生哽在咽喉,巫塵微嗆得不輕,猛咳起來。

嚴砜含笑地拍着她的背。

她擡頭狠狠盯着他無辜的眼,艱難擠出幾個字:“烯燼山莊、莊主夫人?”

好吧,她承認這個男人她的确是不打算輕易放過,但是,那家夥的思維跳躍得是不是太快?她還沒有好好衡量過這個男人值不值得她無怨無悔抛棄随性所致、随遇而安的自在天涯,竟就被這麽個沉重的頭銜砸個正着。

“聽起來挺順耳的,不是嗎?”嚴砜好笑地擦掉她唇邊的湯漬。

“順、耳?”她用力地眨着眸,突然覺得他的溫柔像是地獄最可怕的陰謀,不客氣地揮開他的手掌,她瞪他,“你到底那只耳朵覺得順了?左邊還是右邊?要不要幹脆割下來清理清理?”

“不得對莊主無理!”森迄見狀沉喝。

“森迄。”嚴砜淡淡制住他,高深莫測地望着巫塵微飽含怒意的眸子,“不是說一輩子都不想下來嗎?怎麽?後悔了?恐怕,來不及了。”

“那、那是兩碼事。”原來她昨天就掉進他理所當然的溫柔陷阱,覺得氣氛剛好,覺得心情剛好,竟就那樣說出那樣不知天高地厚不顧後果的話,當時竟還覺得飛上天堂,原來是掉進一個比較華麗的陷阱,現在才感覺到将要被困的危機感。

他唇角勾起輕弧,“怎麽會是兩碼事?如果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怎麽一輩子?”

她豁然站起身,不無認真地說:“我巫塵微行事,向來不在乎什麽名正言順還是離經叛道。如果你想用什麽名分之類的頭銜來束縛我的話,那麽很抱歉,我想我要讓你失望了。”

從來不在乎名正言順還是離經叛道嗎?那的确是她。

“呃……夫人……”飛揚幹笑着想要緩和氣氛。

巫塵微飛速地瞪向他,“你,叫我巫姑娘也可以,叫我塵微也無所謂,就是不要再讓我聽到那兩個字,否則,我讓你這輩子都說不出話。”

說完她轉身欲走,手卻被一個大掌握住,力道不大,卻成功讓她停住。

嚴砜緩緩擡起那雙偃夜般的幽邃黑眸,那裏有抹幽不莫測的光華,擄獲了她略顯慌亂的視線,他輕輕開口:“我從不想束縛你野性的腳步,如果你願意,我不介意送你一對翅膀。”

巫塵微徹底傻住,如果這是陷阱,抽身似乎也已經遲了,她知道即使真有翅膀,也飛不出他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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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10: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塵風夜色

“什麽女人啊,連馬都不會騎,怎麽配得上莊主。”一行人終于上了路,巫塵微仍與嚴砜共乘,兩人悠然自在得像是游山玩水,森迄對此極為不滿,但也只能對飛揚小聲嘀咕。

飛揚卻不以為然,甚至是樂見其成的輕松,“我看莊主挺滿意她不會騎馬的。”

“飛揚,難道你真認為她能成為我們的莊主夫人?”

“你以為呢?”飛揚笑道,像談論天氣般,“啊,很久沒見莊主這樣笑了,不簡單吶。”

森迄怪異地看了他一眼。

飛揚将馬拉近兩人,“莊主,穿過這個樹林,再翻過一座山,差不多就到海雲天夫婦的墓地了,不過今晚可能就得在這樹林裏露宿一夜了,天色漸晚,這一路大概不會有人家了。”

不等嚴砜有所反應,巫塵微偏頭嫣然一笑,“好啊,我看這林子也清悠得很,”

嚴砜蹙眉,揶揄道:“看來比起高床暖枕,這荒山野嶺更得你鐘愛。”

她仍是輕笑,悠然靠進他堅厚寬實的胸膛,微仰起臉,學他揶揄的調調:“看來,你越來越了解我了。”

他看着她純粹無華的輕笑,感受到懷中無可替代的溫軟。

了解嗎?

或許,她仍是一個謎。而他卻陷入這謎裏,沒了退路。

“就到前邊休息吧。”

“是,莊主。”

明月懸空,稀星散漫,萬籁俱歇,清風潇潇,營火燃燃,偶爾幾只飛蛾循光而至,固執地蹿入火苗,燃成灰燼。

巫塵微懶懶地靠着樹旁的青石,她那柄短刀果然失了用武之地,嚴砜僅是在某棵倒黴沒有挨過寒冬的枯樹前稍停,然後,抽出那柄随身的撚風劍,縱身在枯桠中穿梭而過,再次落地,與足尖一同落下的,還有滿地幹枝。

飛揚在一旁大拍其掌道:“好劍法。”

森迄冷冷瞟了他一眼說:“快把柴撿起來生火吧,好好一把撚風劍用來砍柴,有什麽好的。”然後給了巫塵微一個不善的白眼。拜托,又不是她讓他用撚風劍劈柴的,只是,也不反對就是了,難道用來殺人的劍才叫好劍嗎?

輕托粉腮,她半眯星眸望着坐于青石上的嚴砜。

“嚴砜,吹曲笛子聽聽吧。”聲線慵懶随性。

嚴砜微訝垂眸,月光照在她恬然的側臉,他輕問:“吹笛?”

“聽刑玥說,你吹的笛,比起倉若水的琴音有過之而無不及,你二人常常琴笛相和,暢快得很。怎麽?現在沒有倉若水奏琴,你也不願吹笛了嗎?”她懶懶道,語氣中有些別的什麽味道。

嚴砜輕笑,“但是,現在沒有笛子。”

她巧然漾起柔弧,“這個簡單。”她反手在身後一抓,再次伸到他眼前,手中卻多了一支青翠玉笛,“用這個。”

嚴砜愣了愣,微蹙起眉,“之前,沒見你身上有這個。”

她笑了笑,“這個你就不用管了。”難道一個女巫,連一只笛子都搞不定?

他望着她期待的水眸,伸手接過玉笛,偃夜般的眸子深邃黯淡,“刑玥有沒有告訴你,最初我的笛,是與他的蕭相和?”

自然是說了,他的笛,也同刑玥一同埋葬。

她輕輕側身,懶懶趴在他膝上,羽睫微張輕合,柔聲說:“那麽,現在既沒有蕭和,也沒有琴稱,你願意,只吹給我聽嗎?”

他低頭看着她,月色透過樹影在她柔和的臉龐流瀉出斑駁的光影,将她眸中的醉意,淡淡的笑意籠上一層薄薄的氤氲,他深邃的眼全然被溫柔占據,輕輕将玉笛移至唇邊,悠然的清音在林間緩緩飄旋,葉蕩清風,簌簌和着笛音。

她唇邊笑意更濃,這個男人,總能給她一種自在之外的安定與迷醉,他的眼神他的眉眼他的手指都好像蘊藏魔法,擾亂她靈魂的節拍欲罷不能,如果在這之前,她孤影天涯是一種自在,那麽這之後若離開這個男人,她知道那會是一種蝕骨的孤獨,原來人一旦有了牽挂,會心甘情願舍棄自由,将自己捆綁也覺得是幸福,即使這樣的月夜,枕在他膝上,靜靜聽着這樣的笛曲,也暗暗期望是一種永恒。

她滿足地阖上雙眸,漸漸入眠。嚴砜解下紫袍,蓋在她單薄的身上。修長的指停在她被夜風吹涼的臉頰,溫柔地摩挲了兩下,靠着一旁的樹幹,就那樣靜靜凝視着安睡的她。

森迄飛揚靠着較遠的大樹,神情迥然,卻都默契地不去打擾。

“或許,你說得對。”森迄低聲嘆道。

飛揚除了笑,仍是笑。

夜涼如水,月挂當空,風停葉靜,已逾子夜。不疾不徐也趕了一天路,幾人皆已入睡。

“啊!”巫塵微猛地尖叫一聲驚醒,抖落肩上紫袍。

嚴砜最先醒了,森迄飛揚也随之清醒。

“怎麽了?”嚴砜急問。

“痛……”她揉着腳踝。

月色中,蛇影磷光閃動,嚴砜果斷地拔劍,出鞘的同時飛劍而出,斬中七寸。

飛揚走過去細看,“還好,這蛇沒毒。”

嚴砜松了口氣,在巫塵微身邊蹲下,輕褪鞋襪,潔白的足踝上,烙着兩顆深深的齒印,緩緩滲出少許血來。

“血是鮮紅色,的确沒毒。”飛揚說。

“把藥給我。”嚴砜從衣袍上撕下一截布條,為她紮好傷口,蹙眉問:“還痛嗎?”

巫塵微搖頭,“好像不痛了。”

他看着她,憐惜地拍了拍她的臉,“怎麽樣?荒山野嶺是很清悠,但蛇狼虎豹也能把你吃掉。你完全不懂武功,而且一睡着便毫無警覺。”

“都是你的笛吹得太好了,害我忘了設結界。”她埋怨地看着他,卻發現他眼中的疼惜讓人窒息。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他将她擁入懷裏,聲音低啞。

她靜靜地任他擁着,這是什麽狀況?只不過被蛇咬了一口,竟讓他這樣心疼。而被疼惜的感覺,似乎可以随手抛棄僞裝的堅強,疼痛也是一種甜蜜。

林間突兀的卷起凜風,綠葉因風飄落,引來一陣寒意。

“莊主,不對勁。”飛揚敏銳地提劍護在嚴砜身前。

火光跳躍處,七個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漢如樹魅般屹于暗處,手持利劍,面無表情,卻隐透一股森寒的殺氣。

“你們要幹什麽?”森迄喝道。

幾名大漢依舊不答,目光呆滞,

“這些到底是什麽人啊?”森迄與飛揚互望一眼。

“是死人。”巫塵微讓嚴砜扶起身,淡淡給了他答案。

“死人?”飛揚不覺更加陰森。

突然,刺耳的琵琶聲從遠處傳來,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一曲幽怨琵琶卻奏出排山倒海之勢,如發號施令般。

七個被巫塵微稱為死人的黑衣刺客揮起手中利劍,粗聲嘶吼着朝嚴砜殺過來,劍法淩厲非常,招招殺機。巫塵微怕被劍光閃到,旋身躲到嚴砜身後。

“你還說是死人?”森迄不予茍同地冷哼了聲,拔出冷劍,與飛揚一同飛身上前相抗,

刺客功力不弱,每次出招都如狂風掃葉,大有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氣勢決心,讓人防不勝防,森迄也不手軟,使出一招劈山劍,命中一名刺客心髒,刺客血流如注,卻仍面無表情,揮劍還擊,絲毫不受影響。森迄怔在當場,幸得飛揚默契地化開那致命一擊。

其餘刺客沒了阻攔,沖嚴砜和巫塵微這邊殺來。嚴砜将巫塵微擋至身後,旋身抽起地上的撚風劍,乘風沐夜,劍花如雨,巫塵微只覺血色殘月濺得一地,卻不見劍影,然而明明已被撚風劍挑得千瘡百孔的刺客,卻愈戰愈勇,體力絲毫不見衰減,連吃痛的哀嚎也未曾聽見。

“沒用的,他們根本不會痛,也不會再死,啊——”巫塵微喊道,一名刺客趁空躍至她面前,臉被劃傷數處,眼中還淌下腥暗的黑血,縱是與無數鬼魂打過交道的巫塵微也覺心驚,慌忙逃竄。

嚴砜倉怆擰身,驚然挪動雙足,飛身刺中那人後心,但沒用,刺客仍不為所動地緊追巫塵微慌亂嫌惡的身影,眼見巫塵微已來不及躲開淩厲劍光,情急之下,嚴砜只能掠至她身前,赤手截住劍鋒。

“啊,你的手!”巫塵微轉過身驚呼,只見劍鋒被鮮血染紅。

“別管了,他傷不了我,你快走。”嚴砜厲聲道,握掌一折,震斷劍鋒,旋即踢開黑衣人,那人飛開丈餘倒地,卻仍站了起來。

“走?嚴砜,你最好知道,我們的命運已經綁在一起。”她沖口喊道,含着霸道的執拗,他回眸望了她一眼,又複雜地移開。

刺客陸續團團圍攻而上,森迄飛揚只能吃力抵擋,嚴砜的體力也逐漸削弱,他意識到這樣下去等同坐以待斃,卻又無法抽身,一旦他稍離半步,利劍或許就在下一秒插入完全不懂武功的巫塵微的胸膛,那是他不敢冒的險。

琵琶聲弦弦震耳,愈奏愈急,幾乎刺穿耳膜。

“白姑娘,這琵琶彈得也太難聽了吧。”忽然,一襲白影掠過樹梢,承着月光輕輕落在某棵不知名的樹上,淡淡開口,“我還以為,魑魅宮的千裏傳音已經夠難聽了。”

對面的樹影抖瑟輕搖,隐逸其中的豔紅身影微微一怔,冷哼了聲:“戈鶼,這事與你無幹,少管閑事。”

“是否無幹,由我說了算。”戈鶼冷笑了聲,輕點樹梢,襲向那紅色豔影,紅影飛身躲開,火焰般曼妙的身姿暴露在夜空之中,手中輕弄的白玉琵琶散發着瑩潤光澤。

戈鶼輕勾冷弧,再次欺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劍挑斷了琴弦,琴聲戛然而止。七名刺客木然停止了厮殺,幾秒後,同時倒地,形如死屍。紅衣女子頓時激怒,淩然向戈鶼襲去,戈鶼接二連三輕松閃過,應對自如,夜空中,只剩紅白兩道身影相持糾纏。

森迄在倒下的刺客身邊蹲下,屍體已經冰冷,顯然是死了很久,他不覺擡頭怪異地望了眼巫塵微。

但巫塵微對屍體卻全無興趣,疾步走到嚴砜身邊,“你的手流了很多血,怎麽樣了?”

嚴砜搖頭,看她一臉急切。

“劍放下,手給我看。”她說。不等他動作,她已奪了他手裏的劍,掰開他手掌。

“還好沒毒,藥呢?”再一次,不等他動作,她自他懷裏掏出藥,利落地從衣袂撕下布條,“現在好了,我傷了腳,你傷了手,真是患難與共。”

“這只是小傷。”他笑看她小心處理着他的傷口。

她擡頭瞄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落在他手上,“你還笑得出來?嚴砜,我可不要一個殘廢。”

他笑意更濃,反握住她的柔荑,“但是我要。”

此時,空中的拼鬥終于分出勝負,“戈鶼,你壞我好事,我不會放過你的。”紅衣女子撂下這句話,消失在夜色中。

戈鶼仍是不知死活地輕笑,收劍,輕松落地。

嚴砜擋住他走近巫塵微的腳步,“戈鶼,我欠你一個人情。”

“不必了,我不是為你來的。”戈鶼暫且停住腳步,看着他,“反正我和你,也不會是朋友。”

巫塵微從嚴砜身後走出來,“你認識剛才那個女人。”這話不是問句,是肯定。

戈鶼笑道:“你們不是要去白雲山嗎?怎麽,對白雲山一無所知也敢去?微兒,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

這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勢必有諷刺的嫌疑,但這是戈鶼說的,是戈鶼對巫塵微說的,便毫無疑問是一種坦蕩的褒獎。他就是喜歡她的無所畏懼無所拘束,不用知道要面對的危恐,只是随遇而安的态度,似乎生死對她而言,也不過如此這般。而他,戈鶼,會掃平她面前的危險和障礙。

“她就是白石藥人的女兒,白潋。”戈鶼接着說,“而她帶來的這些黑衣人,就是傳說中的‘死士’。這些惡心的家夥,本來早就死了,只是受藥物控制,成為行屍,且功力增強十倍,只有白石和白潋可以控制他們。”

“怪不得怎麽殺也不死。”飛揚嘆道。

“真的是死人……”森迄暗忖。

“白石藥人還有個女兒嗎?為何從沒聽說過?”飛揚點了點額頭,“據說白石藥人對女人從不感興趣,只對藥癡迷。”

“是不是他的親生女兒,誰也不知道。”戈鶼懶懶地說,“白雲山是武林禁地,凡闖禁地者,都被白石變成死士。傳說山上除了白石,就只有這些死士。但幾個月前,江湖中出現了一個善于用毒并能控制死士的魔女,自稱是白石藥人的女兒白潋,想必不會錯,試問除了白石的女兒,哪家姑娘這麽喜歡和死士毒藥為伍?”

“烯燼山莊與白雲山素無瓜葛,她為何要來襲擊莊主?”森迄追問。

“這就與我無幹了,我也不感興趣。”戈鶼瞄了他一眼,不以為然。

“那你來做什麽?”森迄覺得這話煞是刺耳,既然非友即為敵,他也用不着客氣。

“我是為了她,才來的。”他明确地占有性地指了指巫塵微。

“她?”森迄皺眉。

飛揚笑道:“沒想到戈宮主對我們莊主夫人這麽感興趣,大半夜來這荒山野嶺英雄救美。”

“莊主夫人?”戈鶼斂去笑意,不置信地望着巫塵微不想争辯的眸,盈盈火光在她眸底不安分地躍動,但依然有種平淡讓她看來不以為然。

“微兒,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巫塵微聳了聳肩,淡然道:“我會不會成為烯燼山莊的莊主夫人,這很難說,但我一定不會成為魑魅宮的宮主夫人,因為我愛上了嚴砜,這是事實。”

“什麽?你愛上了嚴砜?!”你竟就這樣平平淡淡地把她愛上了他這種話說出來,毫不在乎會傷到他,也毫不羞澀她愛的那個人就在身旁。他曾以為,愛這個字,對巫塵微而言,是需要時間慢慢體味的字眼,但原來他錯了,她只是不愛他而已,然而愛上嚴砜,卻只要短短時日。

對一個驕傲目空一切的人來說,他愛她,而她不愛他,是否會成為這段感情的終結?戈鶼不知道。但這一刻,他卻疼痛地發現,他竟無法恨她。

巫塵微的眸中閃過歉疚,為他眼中的傷,想用一個謊言來暫時撫平,但是——

“騙人這種事,我不會。”她說。

他緩緩點頭,緩緩吸了口氣。這種時候,他竟仍想為她傾注全部,明明她看他的眼中從來沒有愛意,此刻甚至多了一抹他為之痛恨稍縱即逝的歉疚,心,仍無法從她身上偏離。

騙人這種事,她不會。這個女人,決然坦蕩得讓他心碎。

輕退兩步,轉身。白影消失在林間夜色。

巫塵微看着那道白影靜然離去,第一次,她意識到自己或許傷了一個人,卻無能為力。早就說了,愛情這種事,真的好麻煩。

肩頭被緊緊箍住,她仰頭對上嚴砜深邃的眸。

“塵兒,你愛我這句話,你從沒對我說過。”卻先在戈鶼面前說了。

她環過他的腰背,埋入他懷裏,輕聲說:“嚴砜,我不會再愛第二次。”

他心弦猛然顫動,将她擁得更緊。

原來,她并不像外表看來的那麽灑脫,那麽從容,她的愛,很脆弱。一旦碎了,會拒絕結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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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10: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琵琶死士

天色蒙蒙而亮,為了防備白潋去而複返,也為了不想面對那已然冰冷的死士,嚴砜決定趁早啓程,一路算是風平浪靜,傍晚之前,抵達了海雲天夫婦的墓地。

殘陽照在兩座相擁的孤墳,冷冷的墓碑隐透着哀涼,碑上的明文略顯稚嫩卻深邃蒼勁,上刻:父海雲天、母藍茵茵之墓,落碑:不孝子海浪,不孝女海藍。

“都說了,這裏沒什麽好看的。”飛揚拴好馬,走近墳前,與上次所見的并無區別。漫山漫野的空心冥錢早被風雨揉碎在泥土裏,只是墓碑上那幹涸的血漬似乎更早與青磚揉成一體,觸目驚心,似要永世銘為一體。

“海雲天和她妻子死的時候,海浪和海藍應該還是小孩吧。”巫塵微對飛揚洩氣的話恍若未聞,扯了句不相幹的話。

飛揚皺眉,有些不解,但仍據實道:“海浪稍長,當年已有十四,海藍年幼,不到十歲。”

“一對不過十歲上下的兄妹,一夕之間父親慘死,慈母亦跟随而去,無依無靠又悲痛交加的幼小心靈,或許想一起死的心都有,只能靠着一股仇恨逼自己活下去。”她幽幽嘆了口氣。

“仇恨?海雲天殺人無數,手中沾滿鮮血,想找海雲天報仇的人大有人在,只是最終都死在海雲天手上。江湖中人人殺之後快,莊主與刑大俠當初是為武林除惡,他們有什麽名目報仇?”森迄凜然道。

“父仇不共戴天,這樣的名目還輕嗎?”她指尖玩味地劃過墓碑上的血痕,“不管海雲天殺過多少人,飲了多少血,在兒女面前,依然是嚴父,在妻子面前,也同樣柔情,否則,這藍茵茵恐怕也不會為他殉情。”

“你的意思是說,八年來,他們兄妹一直在伺機想報仇?”

“不是想,”她轉過身,看着森迄,“他們已經成功了一半,不是嗎?”

“成功了一半?”森迄不解地重複。

“你是說,刑玥的死,與他們有關?”嚴砜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

“海雲天死後,他們兄妹二人便是海雲天唯一的後人,這樣的身份讓他們為江湖所不容,甚至那些被海雲天奪去至親的人,也會要殺他的兒女以洩憤。為了隐藏身份以報父仇,只要時機沒有成熟,海浪、海藍一定不會現身江湖,甚至連至親的墓地也不再拜祭。”她說。

“就因他們不祭父母便做如此推測?女人終究是女人。”只有女人才這樣感情用事,慣于想象不切實際。森迄冷哼。

“來這之前,我的确只是推測,但是,看到這墓碑上的血,我想是錯不了了。”她不以為然地說。

“這血……”嚴砜早就察覺,從一開始,她對這血就很在意。

“是刑玥的血。”她斷然給了答案。

刑玥的血?嚴砜怔了怔,森迄飛揚更是不敢置信。

“你怎麽知道?”飛揚問。

巫塵微淡淡一笑,“如果我說我對血有異常的嗅覺,你信不信?”

飛揚不知如何作答,森迄很想利落地回一句“不信”,但見莊主凝重的神色,看來他是信的。

“若是畜牲的血,應該灑在墳前,不會灑在墓碑之上,這是血祭,以血還血,告慰亡靈。”巫塵微說着,在墓碑前蹲下,從袖內掏出那柄生鈍的小刀,扒開生硬的泥石,露出墓碑的底座。

底座的側面,有着與碑文相似的字體,卻是用血一筆一畫生生刻上的——

不報血仇,誓不拜祭。

幾人皆感震驚,知道她說的話基本落實,就是不知她是怎樣嗅到泥石中的血腥,詭谲非常。

她轉過身來,看着愣怔中的飛揚,“你不是說,八年來這裏都無人拜祭,卻在一個月前,刑玥死後,有人以血相祭,倘若不是仇恨使然,難道是心血來潮忽然想起逝去八年的雙親,偶然為之?”

飛揚終于從愣怔中回神,“他們是殺了刑大俠,大仇得報,所以才來拜祭。”

“殺了刑玥并不大仇得報,只能說報了一半。”巫塵微說,“別忘了,當年一起殺死海雲天的,還有你們莊主嚴砜,我想,嫁禍一個弑兄奪妻的罪名,還不足以達到他們以血還血的效果。”

“那莊主豈不是很危險。”森迄說。

“敵暗我明,一定要先把海浪、海藍這兩兄妹找出來。”飛揚認同。

“但他們究竟在哪裏?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如何下手?”森迄皺起眉峰。

飛揚敲了敲頭,“昨夜襲擊我們的白潋,會不會就是海雲天的女兒海藍?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白石藥人的親生女兒,或許她為了報仇而投靠白石藥人,又剛巧得白石藥人的心,授以真傳。她出白雲山的時機,剛好與刑大俠的死相合,現在她又出手要殺莊主。烯燼山莊與白雲山素無怨仇,若非如此,她沒有理由襲擊我們。”

巫塵微背過身去,夕陽拉長她沉靜的纖影,“刑玥的死,的确與白雲山脫不了幹系。”

答案敲定,飛揚道:“那我們現在就去……”

“回山莊。”嚴砜沉聲打斷,毋庸置疑的決絕。

巫塵微遽然回身,不解地看着他,“你說什麽?”

“我說回烯燼山莊,不去白雲山了。”他淡淡重複。

“為什麽?你不要為刑玥報仇了嗎?殺死刑玥的兇手,可能就在白雲山上。”去白雲山,是速戰速決最直接的方法。

“要不要報仇,是我說了算。正如你所說,刑玥與你,不過是運氣不好遇上,毫不相幹的人,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以後不要再管了。”他斷然說。

“什麽不相幹的人?什麽與我無關不要再管?嚴砜,你別忘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标就是你,你是不是要說,你的事,也與我無幹?”第一次,她的語調無法那樣平淡,染着怒意。

嚴砜深深凝着她火樣的眸,那火足以将他燒毀,但他依然沉冷道:“對,這件事,你不要再管。”

“好!你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了!”說完,她将手中的短刃狠狠扔在地上,負氣地轉身。

“你要去哪裏?”他叫住。

“我不管你的事,也請你不要管我的事。”她停了停,但依然固執地沒有回頭,“還是你改變主意了?”

嚴砜不答,劍眉緊蹙。

看來他是冥頑不靈。她毅然舉步,随意擇了條路,下山去了。

“莊主……”飛揚讷讷開口,這種時候,他是不是該去追追那個倔強的女人?

嚴砜望着她離開,緩緩蹲下身,拾起被她抛棄的短刀,缺齒又深了。

“你覺得,昨晚的死士怎麽樣?”修長的指尖輕撫過刀刃的素泥,他淡淡問。

這是什麽不着邊際的問題?自己的女人都走了,還有空研究死人?是不是太鎮定了點?

“若是硬拼,活人怎麽也鬥不過那些行屍,他們不會死也不會累,可以把對手耗得筋疲力盡。”但随即,飛揚明白了其中的無奈,“我懂了,夫人不懂武功,如果和我們一起上白雲山,将要面對的恐怕是成百的死士和毒瘴,危險可想而知,所以莊主不讓夫人插手此事。而她現在走了,莊主不留,是不是仍打算親自去白雲山探個究竟?讓夫人離開是保護夫人最直接的方法。”

“遲鈍。”森迄冷冷抛了句。

“喂,難道你知道。”飛揚懶懶接住他潑的冷水,“你這根不解風情的木頭,難道懂得怎樣保護女人?”

森迄冷哼:“我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昨晚若不是她在一旁礙手礙腳,莊主就不會受傷,甚至早就能找到白潋的藏身處。如果帶着這個累贅去白雲山,那不是找死麽?”

左一句礙手礙腳,有一句累贅,飛揚瞄了眼嚴砜沉冷的臉色,着實為他捏了把汗,“真是塊大木頭。”

嚴砜若有所思地擡起手,看着受傷的掌心,那裏還纏着她淡藍的衣袂,他還記得那時她手中的微涼,輕輕軟軟,他幾乎以為自己會因那溫柔萬劫不複。

“森迄,”他淡緩開口,“你該學着,把她當作你的女主人。”

說完,他轉身向坐騎走去。

森迄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女主人嗎?真被飛揚那小子說中了,他記得莊主把倉若水帶到烯燼山莊的時候,是說要把她奉為上賓。

飛揚擺了擺頭,大有他無可救藥的深意。轉而跟上嚴砜,“那麽莊主,我們現在是去白雲山嗎?夫人怎麽辦?”

“此事結束後,我自會去找她。”嚴砜解開拴馬的繩索。

飛揚點點頭,看了看漸漸沉落的夕陽,“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她會去哪呢?”

嚴砜手中的動作愣是頓住,眼神中閃過一絲飛揚從未見過的慌亂。是啊,她會去哪?他要去哪裏找她?他對她的所知,根本少得可怕。她是那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輕易地奪走他的心,又是這樣任性離開。她究竟從哪裏來,而又要到哪裏去,他根本不知道。一種越來越沉的陰霾籠上心頭,那是一種唯恐失去的慌亂。

他遽然翻身上馬,那動作快得讓飛揚吓了一跳,“莊主你要去哪?”

“她徒步下山,現在追還來得及。”馬鞭飛快落下,朝巫塵微離開的方向飛奔而去,她不能讓她這樣走出他的生命,除非他死。

飛揚也不遲疑,上馬便追。

“好不容易走了,還要去追。”森迄不情願地上了馬,認命地跟上去。

剛追一小斷,嚴砜陡然停了下來,駿馬拉疼了般嘶鳴,飛揚停馬踱近,“莊主,怎麽……”

話到一半看到了原因。

巫塵微正循着原路,朝這邊走來,看到嚴砜,步伐依然索然。

“這麽急,去哪?”她在馬前停下,“這條路,既不回烯燼山莊,也不通往白雲山。”

嚴砜似乎沒有聽到她話裏的諷刺,定定看着她,“你……”看她倔然離去,不想她會回走。

“回烯燼山莊吧。”不等他說完,她打斷。

他頓了頓,為她突如其來轉變的态度。

“好,”他朝她伸出手,“上來吧。”

她看了看他伸出的手,轉過身去,“我回來,不表示我忘了你剛才說過的話。我是不管你的事,但我答應刑玥的事,不能不做。飛揚,我要上你的馬。”

最後一句,讓飛揚恨不得立刻跌下馬暈倒,死了算了。她這不是擺明了陷害他嗎?他沒有得罪她吧。莊主就在擡眼之間,她竟走過來跟他說,要上他的馬?!看莊主的臉色,陰沉得浮現黑青之色,只怕沒等她上馬,他就得被踹下馬了。她幹嗎不去害森迄呢?

飛揚扯了扯嘴角,“夫人,您還是上莊主的馬吧,我這馬不怎麽牢靠。”

“我再警告一次,不要讓我再從你口中說出那兩個字,否則……”她不懷好意地淡笑,輕拍他的坐騎,青鬃駿馬痛苦地哀鳴一聲,前肢騰起,卻定在半空,成了石雕,然後整匹馬,包括鬃毛,也化成栩栩如生的青灰石藝。

飛揚驚吓之下緊握住缰繩,才不至于抛下馬背,大叫一聲:“我的馬!”變成石馬了?!

“既然你的馬不牢靠,也該給它點懲罰,”巫塵微雲淡風輕地說,“如果你的嘴也不牢靠,下場或許比它更糟糕。”

這女人不簡單,竟然彈指之間就點馬成石。

“簡直是妖女。”森迄忍不住咋舌。

飛揚滑下馬背,心疼地撫着變成石雕的愛駒,“夫……巫姑娘,你就饒了這不懂事的小畜牲吧,它都跟了我三年了。”

“饒了它也不是不可以,還是那句話,我要上你的馬。就不知道,它牢不牢靠。”她雙臂環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飛揚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嚴砜。兩邊都不能得罪,得罪的下場都會很慘。

嚴砜自始至終都很鎮定,妖女也罷,巫女也罷,她這麽做,只是要告訴他,她沒那麽容易消火。

“讓她上馬吧。”嘆了口氣,嚴砜妥協于她的堅持,逆或是妥協于內心毫無道理的縱容。

飛揚松了口氣,沖着巫塵微谄媚地笑道:“莊主答應了,可以放過我的馬了吧?我們總不能騎着這石馬上路。”飛揚總算知道“放我一馬”的确切深意。

巫塵微笑了笑,再次輕撫馬頸,冰冷生硬的石雕又生龍活虎起來,前肢矯健落地,原地活動着筋骨慶幸重獲自由。

飛揚扯了扯僵澀的嘴角,“巫姑娘真是法術高強,一定是仙女吧。”嘴上這麽說,但心裏自然不這麽認為,仙女沒有這樣惡劣的。

“你的廢話倒是很多。”她顯然不受他這套。

飛揚嘿嘿幹笑了兩聲,“姑娘請上馬。”

待巫塵微坐穩,飛揚也上了馬,手臂小心地繞過她握住缰繩。這個女人,相處越久就越覺詭秘。飛揚不禁低嘆,他們英明神武的莊主大人,确定他愛上的是什麽樣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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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獨善其身

月光如絲,縷縷入室,客棧外,蟋蟀鳴鳴低唱。“咿呀”一聲門開了,嚴砜走進房間,在昏暗的室內梭巡了一番,最後落在桌角,唇角勾起寵溺的暖弧。

“果然。”他緩步走近桌角被錦被包裹的蟲蛹,彎身輕輕抱起,月光灑在她安靜的睡顏,她往他懷裏縮了縮,他收緊臂彎。

“刑玥那家夥,怎麽會把你帶到我身邊……”他輕謂,緩緩轉身走到床前,将她輕輕放下。窗口湧入輕風,夾着露水馨香。

他在床沿坐下,屈起一條長腿,看着她平靜的臉,“你,不會離開我吧……”

巫塵微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手被一張巨網緊緊纏住,愈想掙脫被纏得愈緊,最後無法動彈,然後她也懶得動彈了。

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手真的被囚禁了,囚禁在嚴砜的大掌裏。握得緊緊,似是生怕她溜走。

天已大亮,她看着坐靠在床緣熟睡的嚴砜,想抽出手,卻無力掙脫。

“喂,嚴砜?嚴砜?”她輕搖着他。

嚴砜緩緩張開慵懶的眼,看到巫塵微放大的清顏,漾開一個溫柔的笑意,“早啊。”

巫塵微不看他的笑,冷冷地說:“放手。”

嚴砜遲疑了片刻,無奈地放手。

她越過他跳下床,頭也不回地出去。飛揚和森迄像門神般杵在門外,表情各有不同,卻同樣怪異。

“你們兩個,站崗站上瘾了嗎?讓開。”

森迄不動,飛揚讓了一步,她也不加理會,從兩人之間的空隙插過,下樓。

嚴砜才從房內緩緩走出。

森迄仍是站在原地,一臉嚴肅,“莊主,這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了,她到底是什麽人?她跟戈鶼是什麽關系?她随便一指,就能把馬變成石頭,那到底是什麽妖法?”

“森迄,你這好像不止一個問題。”飛揚說,然後依然是嬉皮笑臉的,望向一臉風平浪靜的嚴砜,“其實這些也是我想問的,巫姑娘确實神秘得讓人好奇,她到底從何而來?師從何處?為何對刑大俠的死如此關切?她是不是認識刑大俠?”

飛揚的問題不會比森迄少。

“你們……”嚴砜靜靜看了看兩人,“很想知道?”

飛揚點頭如蒜,森迄不說話,但顯然在等待答案。

嚴砜笑了笑,淡淡說:“我也不知道。”

“啊?”飛揚瞠目。

“她就像……”嚴砜輕輕閉上眼,回想起那一幕,勾起唇角,“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那個雨後黃昏的墓地,她那樣理所當然地出現在他面前,含笑的眼眸堅定地看着他,從容得讓他覺得像是前世就很熟悉的彼此。熟悉得無法防備的震撼,熟悉得不想用一句“萍水相逢”揮手走開。那一刻,被疼痛和懷疑掏空的心,頃刻被填得滿滿。他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她從哪裏而來,只要她會留在他身邊。

“天上?”飛揚擡頭望天,卻只看到死氣沉沉的天花板。

森迄臉色更沉,他确定莊主是中了那女子的毒了。

而嚴砜已然越過二人下樓去了。

這兩天趕路,巫塵微的胃口并不很好,意興闌珊地吃了些早點,便上路了。馬似主人形,飛揚的馬也和飛揚一樣,受過教訓之後,對巫塵微是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還在生莊主的氣嗎?”飛揚忍不住問。

“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嗎?”巫塵微沒好氣地回。

“呃……”敢情她還怕不夠明顯?生氣生到這種地步也夠水準了。

“其實你不能怪莊主,莊主也是為了保護你才不去白雲山,莊主真的很在乎你,”飛揚說,“你知道嗎?一個男人一旦有了牽挂,就不能為了仇恨不顧一切。”

“我知道。”巫塵微任馬颠簸前行,水眸盯着前方挺立昂藏的背影。

“你知道?”飛揚詫異。

“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就算開始不知道,想想也明白了。”巫塵微一副他很白癡的語氣。

“既然你知道莊主的用意,那你……氣什麽?”

“不管他的初衷為何,用意如何。他說,‘他的事不用我管’。這件事就不能原諒!”她理所當然地指控。

“啊?就因為那句話?”

“這還不夠嗎?”

“可是,我記得,當時莊主不是這麽說的。他只是說‘這件事你不要管’。”

“這有區別嗎?”這是關系他生死的事,他竟想讓她不聞不問,獨善其身,不可原諒。

“這……沒區別嗎?”有區別嗎?沒區別嗎?

這是……什麽嘛……

回到烯燼山莊,已經是三天後的事,綠水剛好看到巫塵微從飛揚的馬上下來,俏臉馬上變得很難看,那與她看到巫塵微從嚴砜的馬上下來的時候相比,是另一番景象。

“巫姑娘,你就這麽喜歡往男人身上靠嗎?而且還喜歡靠不同的男人。”綠水毫不留情地出言譏諷,飛揚肩一滑,急忙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綠水依然說:“還說若水姑娘會招蜂引蝶,我看最水性楊花的非你莫屬。”

此話一出,飛揚頓時像洩了氣般垮下一張臉。很好,他的馬可什麽都沒說,就被變成石馬,她倒好,水性楊花都敢說,這回……

“你那是什麽表情?”巫塵微看了眼飛揚欲哭無淚的神情,“你以為我會對她怎麽樣嗎?”

飛揚頓了頓,“你,不會嗎?”她看起來不是那麽心胸寬闊之人啊,何況是被另一個女人說得如此不堪。

“她喜歡你,所以看你身邊每個女人都水性楊花,但是,也同時高估了你的魅力。我還不至于跟她一般見識。”說完,她徑直繞過綠水走進烯燼山莊,沒有對綠水做任何事,連看她一眼都省了,大有一種無聊之感。

“你這女人!誰說我喜歡他了!”綠水在她身後哇哇大叫。

“綠水。”嚴砜淡喚了聲。

飛揚再次覺得不妙,她是可以不一般見識了,但自己的女人被人說成水性楊花了,莊主只怕不會這麽容易放過那口沒遮攔的傻丫頭。

嚴砜莫測高深地看了飛揚一眼,莞爾輕笑道:“喜歡就承認吧,我看飛揚這小子挺緊張你的。”說完,也不做停留地進了莊。

飛揚眨了眨眼,讷讷地說:“森迄,你有沒有覺得,莊主越來越像她了?”

“像她什麽?”森迄冷嗤。

“越來越讓人猜不透。”飛揚說。

綠水側過頭來,“你們在說什麽?”

“丫頭,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多險?”飛揚重重敲了敲她的腦門,嘆了口氣,“總有一天你會禍從口出。”

綠水撫着被敲疼的額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什麽禍從口出,這是烯燼山莊的地盤,她難道還能把我怎麽樣?”

飛揚搖了搖頭,說:“我敢打賭,剛才如果她要教訓你,莊主一定會幫忙。”

“怎麽可能。”綠水怪叫,“她算哪根蔥,老是自以為是,詭異得要命,她還曾經把刀架在莊主的脖子上,然後又把刀收起來,說那刀割不進莊主的皮肉,那時候她笑得谲詭得要命。莊主再笨也不會幫她啊。”

森迄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說了,“但是莊主也曾親口說,這個女人将會是我們未來的莊主夫人。”

“什麽?”綠水不可置信地看着森迄面無表情的臉,他向來不會開玩笑,但如果這不是玩笑,也太恐怖了。

“所以,以後你就跟木頭一起,學着把她當作女主人吧。”飛揚拍了拍她的臉頰,狡黠地說。

“那個妖女?”

妖女這個詞和森迄用得如出一轍,飛揚笑道:“有個妖女般的莊主夫人,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有意思?!”

綠水與森迄同時給了他白眼。

“你要去哪?”

嚴砜默默走在巫塵微身後,眼見她經過硯廷水榭,依然無意停下,只得開口。

“聽說烯燼山莊後山,有一個十分雅靜的所在,之前是上官忻臾住的,現在他走了,那裏剛好空置。”她邊走邊說。

“你要住在那裏?!”他蹙眉,突地擋在她身前,快得讓她以為又見鬼了。

後山與山莊幾乎是脫節的,一旦有人來犯,根本來不及保護。他可以縱容她任何任性,但絕不允許她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她停住腳步看着他,“怎麽?莊主吝于供出那處為我所用?”

他嘆了口氣,“塵兒,你明知道……”

“嚴大哥。”幽柔的輕喚打斷了嚴砜的話。

巫塵微循聲望去,倉若水一襲紡紗白衣,如出水芙蓉般站在那裏,略施胭脂的絕美臉龐,柔情似水,翦水秋眸顧盼生姿。

巫塵微嫣然一笑,嚴砜卻發現她眸底沒有笑意。

“倉姑娘的動作可真快呀,嚴大莊主才剛進莊,倉姑娘就到了硯廷水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你夫君呢。”

這話分明有刺,倉若水臉色微變,眸中有霧。

嚴砜斂了斂眉,“塵兒,若水也是出于關心。”

巫塵微擡眉看了眼嚴砜,他心疼了嗎?還說把倉若水當作嫂子,原來還是會憐惜。若水若水,叫得還真是順口啊。

“看來你也很關心她,我就不打擾二位互訴衷腸了。”剛舉步,仍被眼前的肉牆擋住,瞟了眼倉若水,轉過身,往硯廷水榭走去。如果她去後山,或可偷得浮雲半日閑,但無疑也是給倉若水機會,這種蠢事,她不做。

看到她往心中認可的方向而去,嚴砜稍滿意地将目光移到倉若水愈來愈迷離的水眸。

“若水,我知道你很關心刑玥的仇是否能以得報,你放心,雖然這次我們并沒去白雲山,但已經有了眉目,我絕不會讓刑玥死得不明不白。”

倉若水凄離地泛起一絲苦笑,任淚水傾然滑落,恍惚道:“嚴大哥,刑大哥已離我而去,現在,我覺得,連你也離我越來越遠了,我,是不是又要變成一個人了?”

倉若水那樣的神情,嚴砜從未見過,雖然她眉宇間從來都有化不開的淡愁,但從未如此濃烈,濃烈得仿佛帶着一種毀滅。

他走過去,輕壓住她的肩,讓她看着他,才說:“若水,你不會是一個人,刑玥不在了,我也會照顧你。還記得嗎?将你接入山莊的那天我便說過,我會永遠照顧你。”

倉若水拾起迷離的視線,卻有了一絲緋色,“真的嗎?你會照顧我,永遠照顧我?”

“當然。”他溫柔拭去她臉畔的淚痕,輕聲說,“若水,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倉若水止住淚水再次泛濫,破啼為笑,“好,我再也不胡思亂想,我知道,嚴大哥永遠會在我身邊,這就夠了,這就夠了。”

這一刻,倉若水脆弱得如同溺草,拼命揪住浮木,擁得緊緊。只要能永遠安枕在他懷裏,她願意付出一切,死也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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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秘密外泄

安撫了倉若水,走進硯廷水榭,已是掌燈時分,巫塵微已經睡了。

他靜立在床頭,這些天,雖然她的食欲不大,但嗜睡的毛病卻是絲毫未改,不減反增。看她在飛揚的懷裏昏然入睡,他知道,自己很在意,卻不知如何讓她消氣,飛揚說她無法原諒他那日所說的話,但他卻并不認為做錯,若再讓他選擇一次,他仍會那麽說,那麽做。

雞鳴破曉,巫塵微睡得頭昏腦脹,終于張開幹澀的眼眸,下地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潤了潤喉,偏頭看了看屏風後面沉睡昂藏的身影,撇了撇嘴,扭過頭去,敞開的榭窗,卻見倉若水袅娜的身影輕托盤盅,繞過回廊,正朝這邊走來。

該去會會她了,倉若水。

輕手放下茶杯,巫塵微走出硯廷水榭,緩緩步上曲橋,清冷的早春,陰沉沉的,今日沒有陽光。淡紫的婉約身影與淺藍的從容腳步在曲橋中央相遇。

“若水姑娘總是這麽早起嗎?”巫塵微緩緩站定在倉若水面前。

倉若水頓了頓,漾開淡笑,“巫姑娘也起得很早啊。”

巫塵微回以更淺的一笑,側轉身走了兩步,晨風繞着清香撲鼻而來,濕潤地沾濕臉龐。

“昨夜沒聽你彈琴,所以睡得很香。”

倉若水微微挑眉,“看來是若水的琴藝拙劣,污了巫姑娘的耳朵,害巫姑娘夜不能寝。以後巫姑娘若在山莊,便不彈了。”

“若水姑娘何必謙虛?若你的琴藝稱之為拙劣,天下間恐怕沒人會彈琴了。”巫塵微回眸輕笑,“若水姑娘就是琴藝太好,才讓人從琴音中也能感受絕望和悲傷。”

倉若水秋眸閃過異樣,倉惶擰過身,“刑大哥的死,的确曾讓我絕望得想要跟随而去。”

“哦,是嗎?我還以為,你更想讓別人絕望得想要跟随刑玥。”巫塵微雲淡風輕地說。

倉若水陡然回身看着巫塵微,“你什麽意思?”

巫塵微聳了聳肩,“不管怎麽說,你恢複得挺快的。”

“是嗎,我不能和巫姑娘閑聊了,我炖了燕窩盅給嚴大哥早膳,涼了就不好喝了。”倉若水客氣地結束談話,繞過巫塵微。

“曾經滄海難為水……”巫塵微随之轉過身,聲音依舊平淡,“若水姑娘不覺得,你姓海,比姓倉恰當嗎?”

嬌纖婉約的背影停了停,晨風飄起她絕美的衣帶,“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不知道也沒關系,”她百無聊耐般遠眺天邊欲雨濃雲,接着說:“我知道,若水姑娘還舍不得對嚴莊主下手。”

倉若水倏然回身,美眸染上幾分銳利,“你到底想說什麽?”

巫塵微信步走到白玉雕鑄的橋柱邊,偏眸看了她一眼,輕挑唇畔,“怎麽?現在是不是更想殺我了?”

“殺你?”倉若水淡淡哼了聲,優雅地諷駁,“我為什麽要殺你?”

“那些白雲山的死士,難道不是要去殺我的嗎?”巫塵微漫不經心地輕劃玉柱上的精致雕紋,“不要跟我說,那些沒有腦子的行屍走肉真的是沖嚴砜去的,雖然那些死士脫離六道輪回,不死不滅,勇猛不在話下,技巧卻經不起推敲,只是白石藥人用來驅離擅闖禁地的武林人士而訓練出來的鑄牆,防守自然不在話下,卻不是殺人的利器。除非對方愚蠢地站在原地與其纏鬥直到筋疲力盡,只要對方施展輕功逃離,這些只能聽憑樂律施展武功的死士也束手無策,而嚴砜的輕功當然不在話下。不過,要對付一個根本不懂武功的人,倒是綽綽有餘,譬如我。”

“就算那些人真的要對付你,但是我和白雲山一點關系也沒有,而且這些天我一直在烯燼山莊。”倉若水臉頰緋紅,顯然對這樣的指責甚是惱怒。

“是啊,你一直在烯燼山莊,卻不代表你不可以讓別人出手。我孤身天涯浪跡,從不管江湖事,也沒有與人結怨,除了刑玥這件事。那天在這個曲橋上,我說知道一些刑玥之死背後一些鮮為人知的秘密,這些話若被真兇得悉,我自然就在暗處樹了一個敵人。而當時聽到這些的,只有這烯燼山莊莊主嚴砜,鬼醫上官忻臾,魑魅宮主戈鶼以及若水姑娘你了,本來我以為,上官忻臾的嫌疑最大,刑玥死在這烯燼山莊中毒,死在撚風劍下,以他的江湖閱歷,若沒有一個刑玥十分信任的內應,他不會那麽容易死。而不管武功和對毒藥的了解,上官忻臾都是最可能在數招內取刑玥性命的人。”

“上官忻臾?沒錯,那天他也說了,你欠他一條命,說不定,那些白雲山的死士,就是他派來向你讨命的吧。”倉若水說。

巫塵微淡淡一笑,“他如果要真要殺我,我想他會親自動手,而且,他也不可能與刑玥的死有關。當我嗅到他體內血的味道,我就知道,因為婚禮前一晚,剛好是月圓之夜。”

“月圓之夜?”

“算了,這并不重要,反正,上官忻臾與此事無關,戈鶼那自負的家夥如果要除掉某人也不會用這種低調的方法,如果嚴砜不是兇手,那麽,只有兩年前入住烯燼山莊,身世不明的孤女——若水姑娘你最可疑了。而那夜你也确實去找過刑玥,還為他斟了一杯酒。我想,從你一開始接近嚴砜和刑玥,就是要為你父親報仇吧,”巫塵微淡定的眸,平靜地看着她,“但是,你卻愛上了嚴砜。你知道,你選擇成親的人選,其實是先下地獄的人選,所以,你選了和刑玥成親,保住了嚴砜的命,卻也把他逼到像當年的奪命殺手一樣,被江湖仇殺不容的境地。”

“可笑,我那夜會去找刑大哥,只是因為我實在睡不着,所以想要再次确定他的心意。我根本不認識什麽奪命殺手,更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巫姑娘,我現在真的很生氣,從我第一次見你,你就在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現在更是越來越離譜,好像我是一個工于心計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我想,我真的應該介意嚴大哥将你請出山莊。”說完,倉若水決然轉身往水榭走去。

“請出山莊嗎?”巫塵微在她身後緩緩開口,“若水姑娘,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從那個男人第一次為了怕我滾下床而守着我到天明,我就知道,他不會在第二個女人床上安睡。”

倉若水的腳步硬生生頓住,不會在,第二個女人床上安睡……她憑什麽,說得那樣有把握,她,到底憑什麽。

“塵兒!該死的!”水榭中驀然傳來一聲低吼,嚴砜惶然出現在檀木雕花門邊,衣襟還沒有扣好,灑然敞散在身側,發絲淩亂,在看到曲橋上安然慵懶的身影,才緩緩松了口氣,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衫,步上曲橋,輕風盈盈撫上衣袂。

“若水,你來了。”他在倉若水面前停下。

“啊,”倉若水回過神,勉強笑了笑,“嚴大哥,我幫你炖了燕窩盅。”

“早晨風大,進屋吧。”他柔聲道。

“好。”倉若水輕點螓首,擡起美眸,卻發現他的視線竟落在她身後。微微側過身,巫塵微依然散漫地倚着橋欄,背着晨風,氣定神閑地看着眼前這對貌似天造地設的璧人。

嚴砜慢慢走過去,在巫塵微身邊停下,她視線依然落在遠處,不去看他。他伏在橋柱上,任冷風迎面而來,有一絲無奈。

“起得這麽早,餓了嗎?聽說昨天晚膳沒吃多少就睡了。”大清早就不見她人影,還以為她又賭氣走了。

“哦,”她漫應了聲,簡潔地答,“不餓。”

“還在生氣嗎?”他問。

她視線往下拉了幾分,不答。

“……進屋吧。”他說。

“不了。”她淡淡扯了抹笑,“若水姑娘可只做了你的早膳。”

“那是……”

“沒關系,”她打斷,“你們慢慢享受這難得的早晨吧。”她直起身,往岸邊回廊走了兩步,又停下,他也随之站直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沒有回身,似是思索了片刻,才開口,卻不是對他說的:“若水姑娘,你想過,你什麽時候會死嗎?”

倉若水聞言駭然晃了晃,手中杯盤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嚴砜亦為之震然,這詭谲的話語從她口中随性說出,就像之前她在海雲天的墓地,說出死神的偈語,沒辦法輕松當作戲言。

“塵兒?”嚴砜開口很輕,像是自語。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倉若水的聲色都變了。

“沒什麽,只是忠告。”巫塵微說,“好好珍惜你剩下的時間吧。”

我,或許也是。她嘲諷地掀了掀嘴角,竟有幾分刁鑽,爾後舉步走開。身後杯盤砰然落地,砸出遽然碎裂的聲響,她置若罔聞。

眼見倉若水無力地倒下,嚴砜扶住她。

倉若水無助地埋入他懷中,顫然啓齒:“她、她要殺了我,她要殺了我……”

“不會的,”他安撫地拍着她的背,“她只是惡作劇吓唬你而已,不要擔心。”

倉若水擡起惶然霧眸,“你忘了她是一個女巫嗎?她要殺了我輕而易舉啊,她真的會殺了我,她真的會,我知道。”她肯定地說。

“我相信她不會殺人,她也沒有理由殺你不是嗎?”

“說到底,你還是這麽相信她,即使有一天她用刀插進我胸膛,只要她說不是,你是不是也要相信她不會殺我?嚴大哥,你說你要一輩子照顧我,我似乎忘了問你,她呢?她也是你要照顧的人之一吧。”她擡眸定定地看着他。

“不,不是。”他若有所思的視線飄到天際,氤氲的美眸閃過剎那華光。

“她是我用生命愛着的女人,所以,就像你說的,我相信她,除非我把自己也否決掉。”他将視線調到倉若水慘白的臉上,“我不會因為她随性的兩句話就認為她會想殺人,而且她剛才說那樣的話,也沒有半點殺意不是嗎?她只是要你珍惜你剩下的時間,五十年也是,六十年也是。刑玥死後,你的确虛度了太多光陰……”

他說的什麽,她早已聽不見,眼前癡戀的男人的臉也漸漸模糊。

她是我用生命愛着的女人。用生命……愛着的……

一陣陣眩暈襲來,意識消失那刻,她諷刺地想,“愛”這個字,她等他開口等了兩年,如今他終于說了,卻是為另一個女人傾訴……難道這就是,愛上仇人的下場嗎……

真的,被哥哥說中了。

經過假山的時候,巫塵微才發現這烯燼山莊真是大得雜亂無章,正想拉個莊丁問問路,就瞄見綠水的身影。

“綠水。”她叫住她。

綠水不怎麽情願地停下腳步,“幹嗎……”

“上官忻臾之前住什麽地方?帶我去。”

“你要去那幹什麽?”

巫塵微眸中閃過一絲狡黠,一臉惋惜地說:“哎,那天鬼醫揭下面具的時候你不在場,也難怪,那等傾城之姿可是世間罕見,你要是見了,說不定飛揚是誰都忘到九霄雲外了。”

綠水聞言怒視,“喂,你這女人是怎麽回事啊?不是說和莊主在一起了嗎?怎麽見異思遷到這種程度,你要是喜歡那個上官忻臾,就去找他好了,幹嗎還纏着我們莊主!”

“我要是找得到他,當然就去找他了,可是他走的時候,說我欠他一條命呢,我還不想因為那種理由,就莫名其妙被他給殺了,只好在他以前住的地方懷念一下了。”

“你!你你你你,你把莊主當作什麽?退而求其次的避風港嗎?對不起,我是不可能會帶你去的!”綠水一口回絕。

“啊?是嗎?那我只好去找飛揚了,說到避風港,飛揚的胸膛也挺紮實的。”巫塵微點點頭,不置可否地邁開腳步。

一、二、三……

“等一下!”綠水忍無可忍地回身,咬牙切齒地說出四個字,“我、帶、你、去。”

“謝了。”

烯燼山莊後山,叢林深處蜿蜒着小溪,流水注入山莊內的天然湖,灌木中偶爾還有幾只活蹦亂跳的兔子追逐嬉戲,林中有幾處竹屋,綠水将巫塵微帶入其中一間。

“就是這裏了。”

巫塵微緩緩走入屋內,陳設簡單的空間,僅一張床榻一方長桌,椅子只有一張,但之前的主人似乎更愛坐在窗臺上,那裏還有一個像主人一樣漂亮的鞋印,她牽出一抹淡笑走到桌前,上面果然留有些醫術毒經,那天他那樣走了,果然是什麽也沒帶走。

“你要做什麽?”綠水看着她開始翻閱那些深奧得讓人頭腦發麻的毒經,越來越相信,這女人對上官忻臾的興趣還真不是普通的大。

“這沒你的事了。”她埋首說,聲音很輕,卻有一種綠水從未在這女人身上感覺過的認真,她總覺得這個女人随心所欲得好像什麽事都只是在游戲玩鬧。

綠水持劍環胸,靠在門口,沒有動。

巫塵微擡頭看了她一眼,又将注意力轉回書頁中,漫不經心般問:“綠水,你對你們莊主很忠心吧。”

“什麽?這還用問嗎?”綠水莫名其妙地說。

“青山、森迄、飛揚、和那些據說是世代效忠嚴家的莊丁丫頭,也像你一樣忠心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

“那你有沒有想過,烯燼山莊會有內奸?”

“這怎麽可能!”停了停,綠水又說:“不過現在倒也不一定,因為你就很可疑。”

巫塵微笑了笑,沒有停止手中翻書的動作,“我的确是很可疑的人,但是我是不會做不利嚴砜的事的。如果你真的夠忠心,那麽,烯燼山莊的秘密再次外洩的時候,你就去殺一個人。”

“誰?”

“倉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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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11: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召喚聖靈

雨開始下了,這場雨,又不知将綿綿不絕到什麽時候,嚴砜看着窗檐絲絲垂下的雨線,一條一條割劃過藍天。不知道她又去什麽地方了,天快黑了,她還沒有回來這裏,讓森迄飛揚去找,也沒有回來,她應該沒有出莊才對,留下那樣兩句話,不像是無心,但,為什麽……

“嗯……”身後的人兒終于幽幽轉醒,他回過身,在床緣坐下,“若水,你醒了。”

“嚴、嚴大哥……”長長的羽睫緩緩掀開,微微顫抖,“我……沒有死……”

“傻瓜,你只是身體虛弱,昏過去了而已。”

她癡癡看着他,“嚴大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死,我希望,死在你的手上。”

他微微蹙眉,“我怎麽會殺你呢?別傻了。”

“但是她會,我知道……”她垂下羽睫,輕輕地輕輕地開口,“她似乎,是那種有着奇妙說服力的人,讓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話。她那樣平平淡淡地問我,想過什麽時候會死嗎?就讓我覺得,她好像抓住了我呼吸的咽喉,總有一天,我會如她所願地死掉……”她對她的身份已經很篤定,卻不急着揭穿她,然後留下那樣的話走開,那個女人,太危險,太詭谲了。雖然沒有宣讀勝敗,但似乎,她已經輸在她手裏,輸得徹底。

他的眉峰漸漸堆成峻冷山峰,“她的确不該和你說這些,不管是什麽原因,這樣的玩笑也開得太大了。我會讓她來向你說清楚。”

“莊主!莊主!不好了,莊主!不好了!”綠水莽莽撞撞地沖進來,沾了一身雨水,腳上也盡是泥濘。

嚴砜回頭,看到這樣的綠水,站起身。

“怎麽了?”

“巫姑娘,巫姑娘她……”

“她怎麽了?”他急忙趨前一步。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她讓我帶她去鬼醫之前住的後山竹屋,我拗不過她,就帶她去了……”綠水明顯有些慌亂。

“然後呢?只是這樣嗎?然後怎麽了?”

“然後,然後她就翻看鬼醫留下的毒經醫術,一句話也不說,很認真地在看,早膳、午膳、晚膳、都沒有吃,連水都沒喝。”

“該死,我去把她找回來。”他繃着臉,腳步往外邁出,“你留下照顧若水。”

“莊主!”綠水叫住他,又欲言又止。

嚴砜回頭,覺得綠水的神情太不尋常,突然有着不太好的預感,“怎麽了?情況比這更糟嗎?你快說,還有什麽?!”

綠水艱難地搖了搖頭,“再後來,她、她就突然倒在桌上了,我以為她太累了餓昏了,但是,但是當我去摸她的脈搏,她已經、她已經沒有呼吸了!”她的話語有些語無倫次,顯然也被突如其來發生的事吓到了。

“什麽!”他趔趄退了一步,“不,不,這不可能!不可能!”

他倏然旋身,身體搖晃着差點倒下,扶着門框勉強站起,沖進雨裏。

綠水轉眸看了眼病床上孱弱游絲的倉若水,“若水姑娘,我,我想我還是去看看,我讓蘭兒來照顧。”說完也跟了出去。此刻的她,當然不會察覺倉若水眼中閃過的異樣。

雨勢漸漸猛烈,打起驚雷,像極了那日遇到她的情形。

不,不可能!明明早上還看到她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面前,還是那樣随性那樣淡定,她怎麽可能不再呼吸,她怎麽可能會……死……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竹屋在雨水清洗脫落得愈加沉翠,穿過樹叢的縫隙打下的暴雨毫不留情地拍擊着竹屋的屋頂,空心竹筒發出不切實的悶沉的聲響。

脆弱的竹門被風吹得一開一合,砰然一聲巨響被猛力撞開。

屋內已點起油燈,長桌後的女人安然無恙地仍在聚神翻看着那些以為平生不會沾染的深奧文字,森迄飛揚似乎也剛找到此處,一個漠然站在一旁,一個則好管閑事地也幫着翻看,但似乎也不知道要翻些什麽。

随着那聲巨響,巫塵微緩緩擡起頭,有些困惑地看着門口濺了一身泥濘,仍在不安喘息的嚴砜。

“你怎麽……”話才出口,整個身體卻被那熟悉卻濕漉漉的雙臂緊緊箍入懷裏,她住了口,任由他抱着。

“謝天謝地,你沒事。”他低喃着,像是要确定她真實的存在,雙臂箍得更緊,她還活着,太好了,他不能想象她如果死掉他會怎樣,他的心跳,原來早已綁在她的心跳,如果她放棄,他也只能跟随一起崩陷。這一刻她切切實實在他懷裏,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失而複得的狂喜讓他甘願舍棄一切,原來在他心底,她已經超乎他想象的存在。

追随而至門口的綠水,只能讷讷地看着這一幕,“怎、怎麽可能……”

“幹嗎啦,突然跑來……”她從他臂彎中看到綠水傻愣的神情,輕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我死了吧。”

“不,你不會死,你不可以死,我不準你死。”冰冷的雨水順着他的發絲滑下,低落在她臉頰,她竟不覺得冷。

“如果……”她笑意更張揚,卻沒人發現她眼底的空洞,“我真的死了呢?你要為我修一座什麽樣的墓?要寫上,亡妻巫塵微之墓嗎?”

“我想,我寧願懦弱地多修一座墓,也沒辦法去埋葬這樣的你。”他辦不到,他從沒想過,會有一個女人在心底占據這樣的位置,當他知道的時候,他才知道,他辦不到。

巫塵微愣住了,有一刻身體都是緊緊繃着,忘了呼吸。

綠水悄悄走到飛揚身側,“她,不是死了嗎?”

“怎麽會?我和森迄來的時候,她正在找火折子點燈呢,好得很啊。”飛揚敲了敲她的頭。

“可是,我當時明明感覺她沒有呼吸,也沒有脈搏。”綠水皺眉思索着。

“她臉色是不大好,可能是昏倒了一下,不過很快醒了,你這冒冒失失的丫頭,一定是搞錯了,你看,搞得莊主這麽緊張,哎。不過,可能因為這樣,好事近了。”飛揚笑道。

“她最好給我好好活着,莊主如果因為她出了什麽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她。”綠水咕哝着。

“你啊。”飛揚睨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嚴砜……放開我啦,我快不能呼吸了。”巫塵微終于覺得受不了他的力道抗議道。

“不能呼吸”這個詞成功讓他以最快速度放開雙臂改握她雙肩,确定她的确安然後,沉聲道:“你一整天什麽都沒吃?!”

她淡漫嗯了聲:“沒有胃口。”

“走。”他拉着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去哪?”她并不配合。

“再沒胃口也必須吃點東西。”

“不想吃。”

“塵兒!”這一次,他絕不放縱她的任性。

“你不要管我了!”她卻仍然倔強,“從現在開始,你都不要再管我了!”

這一刻她終于理解,那天他對她說要她不要管他的心情。原來是這樣。

“你到底在胡鬧什麽?如果是因為那天我對你說了那句話,那麽也該鬧夠了!”他沉聲低吼。

“是啊,鬧夠了,所以我們也不要再有牽扯不清的關系了,都結束了!”

“你說什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別過臉,不去看他的灼燙的眸。

“我說,該結束了,這一開始就是鬧劇,從一開始……只是沒想到你這麽好騙,簡直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嚴砜眯起眼,“說啊,所以我是什麽?你說啊!看着我的眼睛,把你想說的說出來!你知道,你說什麽我都會相信的不是嗎?你說啊!”

“就是……”想要用謊言結束這一切,卻發現原來自己不會撒謊,即使所謂善意的謊言也從未施與。以為走在真實的陽光月色下,不管悲傷喜悅至少都能心安理得随性而至,所以不需要謊言也不想造出謊言,現在卻……太諷刺了。

“看着我的眼睛。”他攫住她的下巴。

她被迫與他的灼烈的黑眸對視,下巴傳來些微刺痛。騙他一次,或許他可以活下去,但是,可能從此拒絕相信任何人,然後他會發現,倉若水甚至就是殺害刑玥的幫兇,他會是怎樣絕望的心情?

“不要、不要、逼我……”說完,她像斷線的風筝般失去重心地倒下。

“塵兒!”嚴砜臉色丕變,不由分摟住她,“塵兒!到底怎麽了?不要吓我,塵兒!”

“又是剛才的情形!”綠水吃驚地叫道。

“不會又是惡作劇吧。”森迄涼涼道,神情卻輕松不起來。

嚴砜顫抖地将手探到她的鼻息,呼吸,沒了。

“不,不會的,巫塵微!不要再玩了!”他喊着,聲音卻在發抖。

飛揚走到桌前,将巫塵微最後翻看的毒經扳過來,眼色有些變了,喃喃讀道:“七蝮毒,多以毒覆于無毒動物嘶齒,經由嘶齒侵入血液,始無毒,潛伏七晝夜方毒發,潛伏症狀食欲全無,嗜昏睡,形如蝮蛇冬眠,毒發症狀息靜脈止,片刻複蘇,似無恙,輾轉七次……命絕。”

這就是說,她真的中毒了,那種叫做七蝮的劇毒。那麽,她今日的反常,也有了解釋。不擅說謊的她,竟想嘗試說謊,對倉若水說的那些話,大概也是在自忖自己的處境吧。他揪心地将她擁緊,不會的,他絕不會讓她這樣死掉,絕不。

“難道是……那條蛇?”森迄眉峰緊蹙。

“解藥!”嚴砜突然說,銳眸射向飛揚,“既然有記載是什麽毒,那麽,一定有寫解藥是什麽!”

“解藥……”飛揚往下看去,眼色黯了黯,“無藥可解。七蝮毒乃白石藥人煉制,白石藥人煉毒從不解毒,也沒人知道他以何練成。”

綠水臉色難看,“連鬼醫都批了無藥可解,不就是……”

“不!一定有解藥!一定有!”嚴砜沉聲吼着,幾乎蓋過竹屋外的狂風暴雨。

“的确是有解藥,”森迄環顧了一遍竹屋四壁,說,“鬼醫之血,不就是最好的解藥。”

一道白色閃電驀然劈在窗外林間,白光打在嚴砜過于沉冷的臉上,又飛快逝去,油燈的光更暗了。

沒錯,鬼醫之血,能解百毒。

“馬上調派所有莊丁,去找上官忻臾的下落!”

“但是莊主,半月之期将至,現在這種時候山莊下都聚集了許多好事者,如果突然調離這樣大的人力,只怕……”

“我說馬上去找!聽到沒!”

“這……”

“沒用的……”懷中的人不知何時恢複了心跳,再次有了呼吸,張開眼眸。

“塵兒!”

“沒用的,”她再次重複,并加以诠釋,“上官家族的血液的确能解百毒,但是,他們卻從不輕易以血救人,是有原因的。而且,一個時辰之內,我已經休克兩次了,按照這樣的頻率下去,不等明晨,第七次,可能就會來臨了。”

嚴砜心疼地撫過她蒼白的臉頰,“你早就知道,你自己中毒了?”

她伸手覆上他顫抖的手背,輕握住,噙着淡淡的笑靥,“不,是今天早晨,潛伏的毒性轉換成毒,我才确定的。”

“我早該發現的,那日你被那條蛇咬到的時候,我就該察覺到的!這些天你明明很反常,我卻沒有發覺到,該死!該死!”

“就算察覺了也沒用,這種毒在潛伏期根本查不出什麽。”巫塵微的眸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清晰潋滟,“嚴砜,不要再讓我情緒激動了,如果不想,我第三次休克的話。這是目前,唯一拖延毒發的方法了。”

“你是說,只要使心情不再激動失控,就不會再毒發休克,你就不會有事。”他似握住一絲希望。

“我不知道,但至少之前兩次,都是因為心跳突然加速,幾乎到了無法負荷的地步,接着就失去知覺。第一次是我看到七蝮毒,上面的潛伏症狀與我之前的極為相似,我一下子心跳得好快,我怕……”莫名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痙攣。

他驀地将她擁緊,劍眉緊蹙,“好了,塵兒,不要怕,什麽都不用再怕了,我會陪着你,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在你身邊,不要怕。”

“傻瓜……”她淺笑低喃,懶懶閉上雙眸。

“塵兒。”他心跳停了半拍。

“她怎麽了?”綠水問。

他松了口氣,“沒什麽,她睡着了,大概是太累了。”

“那些人,為什麽要殺她呢?”森迄若有所思地說。

飛揚點着桌面沉思道:“難道她和白雲山早就結了仇?”

“飛揚,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上官忻臾,森迄,天下還有哪些解毒聖手或是神醫,不管你是用請的還是綁的,都給我弄上烯燼山莊,”他低頭看着巫塵微平靜的睡顏,“她不會死的。”

“可是莊主……巫姑娘不是說,上官忻臾他……”飛揚有些頭疼,上官忻臾若是他想找就能找到的,就不是鬼醫了,就算找到,只怕也請不動,上官忻臾對觊觎他鬼醫之血的人可以說是深惡痛絕。

光影搖曳着,似在嚴砜冷峻臉龐上鍍了一層凝重的昏黃,眉眼更黯了,聲音更沉:“事到如今,任何機會我都不會放棄。”

“屬下知道了,立刻去辦。”

雷雨仍在大作,轟隆隆像是地府的洪鐘,召喚本屬于它的聖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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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11: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大駕造訪

流水似雲端崩落,劃開秀挺山巒,飛濺而下。

數道赤紅身影飛身而至,落于瀑布兩栖,來人皆戴着鬼魅般猙獰的面具,唇角冷硬,直到那道白色身影出現,衆人單膝伏地,“恭迎宮主。”

戈鶼面色凝冷,示意起身的同時,拔出劍鋒,淩然劃開急流,瀑布似軟布般開了一道利落的傷口,盡顯其後的別有洞天。

他飛身掠過瀑布,當身影隐入洞口,瀑布又恢複奔騰的脈搏,山巒間又重新安靜無聲,只剩流水風聲,以及那排無聲伫立的赤紅護衛。

“鬼醫就是鬼醫,可真會找地方躲啊。”戈鶼堂然走進山洞,玩世不恭地調侃。

夜明珠幽幽散發瑩潤光澤,灑在靜谧的洞內,也籠罩着洞內那個渾身潔白的修長身影。山洞很深,回蕩着潺潺水聲。

白影極優雅地轉過身,銀色發絲微微揚起又服帖地垂落,仍是那華麗灼亮的銀色面具,像巫塵微說的,真的夠礙眼,真不敢想象那面具下竟有一張絕世容顏。

淡淡清冷的聲音從面具裏沉悶地傳來:“戈宮主大駕造訪,不知有何貴幹,我記得,戈宮主說過,對我并不感興趣。”

“你一直呆在這山洞裏,自然是不太清楚外面的狀況,”戈鶼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将岩壁上的明珠拿在手中把玩,洞內的光亮頓時變得忽明忽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接着說:“現在有點不太一樣,連烯燼山莊都幾乎傾巢而出尋找鬼醫的身影,難道你不好奇那個自以為是的家夥為什麽突然對你産生這麽大的興趣?簡直就好像你能救他的命。”他的語氣,有一絲嘲諷。

“嚴砜嗎?抱歉,我對這倒沒什麽興趣。”上官忻臾不置可否道,“只是,什麽時候開始,戈宮主也會管起了嚴莊主的閑事,竟幫他來找我。”

“不要誤會,只是我手下的赤門門主一直在找你,碰巧查到你在此出沒,我又碰巧路過,所以來打聲招呼,我和那家夥,可沒什麽交情。”戈鶼不由冷嗤了聲。

面具下似乎能聽到一聲輕哼:“那可真是巧。”

“只不過……”戈鶼将明珠放回原處,唇邊勾起一絲嘲諷的冷弧,“這次等你去救命的,不是嚴砜,而是巫塵微。”他轉身看着那張看不透的冰冷面具,“那個唯一将鬼醫面具摘下,卻沒死在你手中的女人。她中了七蝮毒。”

面具下的人沒有出聲,平靜得像是定格在那裏。

“好了,”戈鶼轉身走到洞口,“我要說的說完了,我走了。”

“等一下。”上官忻臾突然出聲,身形并沒移動。

“我記得沒錯的話,那也是你說要勢在必得的女人,你就這麽走了嗎?”他說,走到“我以為,就算是用綁的,你也會讓我去救她吧。”

“沒那必要不是嗎?我知道,只要你知道,就一定會去救她不是嗎?我不會看錯。”戈鶼鴂沒有回頭,諷道,“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是要告訴你,巫塵微……她愛上嚴砜了。”

說完,他提身掠過瀑布,離開這隐蔽的山洞,只留下那孤傲的白影,靜伫在明珠點亮的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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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5 00:11: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紅衣少女

從那日開始,雨沒有停過,而巫塵微大部分也都在昏睡,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也沒有再毒發過,嚴砜一直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确定她的脈搏,确定她真的只是睡着,他就像徘徊在懸崖邊緣的困獸,随時可能失去最心愛的人。

“莊主,各大門派均已聚集在山下,這幾日必有行動,莊內護衛幾乎都被莊主派去找鬼醫了,如果現在有人偷襲,事态并不樂觀……”

嚴砜微微擡手,示意青山噤聲,确定巫塵微暫時不會醒,緩緩起身,走到外室,穿過花廳來到硯廷水榭另一側的書房。

“飛揚有消息了嗎?”雖然這幾日森迄請來不少自稱醫術高明的神醫,但一聽是七蝮毒個個束手無策,有的甚至聽都沒聽過,現在只希望飛揚能盡快找到上官忻臾,

青山踏進書房的腳頓了頓,蹙起眉峰,“莊主,烯燼山莊面臨大敵,現在最重要的是……”

“我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麽!”嚴砜厲聲打斷,冷硬地轉過身去,背對青山,“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上官忻臾。那家夥,要找他的時候,永遠找不到。”他懊惱地握拳捶向桌面。

然而嚴砜所說那個要找他的永遠找不到的家夥,此刻卻踏夜雨,潛入了另一個房間,在窗棂前伫立良久,緩緩走到床沿,優雅地坐下,執起她的手腕,把脈。

那手微涼,透着夜雨的濕潤,不是嚴砜的。

巫塵微驀然睜開眼眸,那銀色的面具,即使在這夜裏,也散發着屬于夜的光澤。

“是你。”她沒有抽回手,靜靜讓他把脈,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他還是把你找來了……”

他的手略微僵了僵,似是輕笑着,“怎麽?你不希望我來救你嗎?”

“我知道,鬼醫之血,的确能解百毒,但是,這血卻是指的心血,我想你比我清楚,數百年來,上官家歷代祖先,都是因何而死。”她輕嘆,娓娓道來,“心血所系心之主脈。剜以心血,九死無生,而唯一沒死的,大概就是上官白石了,他也是太自負了,以為自己醫術高明就不會有事。二十年前,為救一個不相幹的女人剜出心血,而得了失心瘋,變得喜怒無常、抛妻棄子、六親不認,貼上生人勿近的标簽躲在白雲山上,不問是非無所不用其極地趕走一切侵入他領地的人,瘋狂煉就奇毒,像是要将世間無知之人全都毒死。而那個叫白潋的少女,并沒有傳自上官家的血脈,大概是上官白石當年所救之人留下的孩子吧。聽說那個女人被救之後便一直無怨無悔地跟在上官白石身邊,怎麽打罵也趕不走,最後據說也死在白石藥人煉制的劇毒之下。”

他久久無言,她能感覺面具後的那雙澈目投來的審視和驚訝,卻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沒錯,”他開口,卻仍是波瀾不驚,“就像你說的,上官家歷代先祖,都像被詛咒般,在剜引心血解毒救人時死于非命。所謂能解百毒的聖血,不過是上官家的催命符。”

“你對上官家的歷史,果然知之甚詳,連白石藥人就是上官白石也知道,但是,有一點你卻錯了,”頓了頓,他将手從她手腕移開,語調有些落寞,“……他的确是瘋了,但他之所以研煉無數奇毒,并不是要奪他人性命,他只不過,偏執地想要煉出第一百零一種毒藥,是給自己。因為他一直認為,上官家的血液裏,本來就是一種劇毒,所以才會在每個月圓之夜灼痛燒心,他瘋了以後,或許心裏就只剩下這個念頭。”

她眨了眨眼,想從他銀色面具裏找出一絲證明他情緒的東西,但仍是失敗。有些挫折地移開視線。

“知父莫若子,我還能說什麽呢?"

他冷哼了聲,雖然隔着面具,卻仍能感覺一種別樣的寒意,“我沒有爹,也不需要,所以,也不要用那種好像父子情深的奇怪字眼,來形容我和他之間的關系。”

“……”她呼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恨他了。”

“恨?恨一個瘋子,這種蠢事……”他不經意地嗤了聲,背過身去,“該恨他的那個女人,一直都在慶幸她的丈夫沒有因剜出心血而送命,我,有什麽立場去恨一個幾乎完全沒有記憶的人。”

“但他之所以會抛下你們母子二十年不聞不問,是因為失心瘋讓他失去所有七情六欲,老實說他能保住一條命,的确是一種運氣。”她緩緩坐起身,一副懶懶的樣子,“我想,你應該還不會想要踏上你爹的後塵吧,上官忻臾。”

“但是,”他靜靜轉過身,“如果我不走上他的後塵,你可能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她沉默地看着他,潔白的織衫,帶着雨後的光華,優雅得不染凡塵。

正要開口,門口傳來一聲詫異:“上、上官忻臾?!”

是綠水。

還來不及反應,巫塵微被騰空撈起,只見上官忻臾掠身輕點窗臺,頃刻消失在雨夜裏,無影無蹤,似乎從未來過,如果不是他帶走那麽大一個人的話……

“什麽?!上官忻臾帶走了塵兒?!”嚴砜倏然站起身,又停下,這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上官忻臾居然主動出現,還帶走了她,這應該是表示他會救她,否則不會如此大費周折,但是,為何一定要帶走她?難道說,他也沒有把握,還是……

“你确定是上官忻臾?”他看着綠水。

“那是獨一無二的鬼醫面具,我不會看錯,而且,除了他,還有幾個人能在硯廷水榭來去自如?再說,當時巫姑娘是清醒的,如果情形不對,她至少會反抗。”綠水說,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想,那女人八成求之不得被上官忻臾擄去。

“塵兒當時是清醒的?”那大概錯不了。

“對了莊主,”綠水想到她之前的目的,“方勃夜上烯燼山莊,說是要找巫姑娘複命,現在……”

嚴砜再度坐回椅子,“帶他來見我吧。”

須臾,方勃進到硯廷水榭書房,壯實的身形柱在門口,雖小但銳利的眼睛梭巡着四周,“主人呢?我要見主人。”

嚴砜輕咳了聲,說:“有什麽話就跟我說吧。”

“跟你說?”方勃遲疑。

“還是說,你仍覺得我不可信?”這家夥,進進出出也近十年,卻寧願相信一個一面之緣的女人,他就這麽不可信嗎?算了……

“如果是那樣,那就什麽也不用說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能說出什麽。至于你那女主子,老實說我現在也不知道她人在哪裏。”也許在後山竹屋,嗯,呆會去找找,可以确定的是,上官忻臾不會加害她。和現在風雨飄搖的烯燼山莊相比,她現在離開或許是最安全的。

“好吧,我說。”方勃終于下了決心,“屠風盟不知從何得知烯燼山莊傾莊而出搜尋鬼醫下落,莊內只剩不到二十名莊丁,天下第一莊的銅牆鐵壁如今形同虛殼,已經決定明天夜襲烯燼山莊。”

屠風盟?嚴砜挑了挑眉。

“事情果然演變成這樣,現在召森迄飛揚回來也趕不及了。”青山皺起眉峰。

“可是,他們怎麽會知道得這樣清楚?就算知道烯燼山莊在搜尋上官忻臾的下落,但是莊內實力如何,還有多少人,莊外之人應該不會知道才對。”綠水說,不由想起那日巫塵微在竹屋說的話,如果有一天烯燼山莊的秘密再次外洩,就殺了倉若水。當時覺得是她信口胡說的玩笑。但是她說的是再次,“難道烯燼山莊有內奸?”

“綠水,你在說什麽?”青山不予茍同地瞅了她一眼。

“說起來,如果刑大俠真的不是莊主所殺,那麽兇手怎麽會知道撚風劍在哪,并順利偷取,還避過莊裏站哨的耳目殺了刑大俠?”綠水說,“難道莊主從來沒有懷疑過莊裏某人嗎?”

嚴砜不語,燭光漸漸微弱,再次擡眸,看定綠水,目光濃黯,“這些話,是誰跟你說的?”綠水四人中最率直沒有心機的,想事情絕不會這樣深思。

綠水躲開嚴砜犀利的視線,低答:“巫塵微曾要我殺了倉若水。”

“什麽?”塵兒?她真的要殺若水?

綠水微微低首,“如果倉若水真的有意加害莊主,那麽,我不介意采取她的建議,當一回劊子手。”

“綠水!我不準胡來!”嚴砜厲聲道,站起身,走到窗緣,窗外雨聲淅瀝,卻仍依稀可聞倉若水凄迷幽怨的琴音。他緩緩說:“事實未明之前,任何人不準輕舉妄動,這件事,我會親自處理。方勃,關于烯燼山莊的內情,是誰告訴你的?”

“屠風盟裏,有個神秘的黑衣男子,叫仇天,非常年輕,以前從未沒有見過,說是刑玥主子曾救過他的命,所以要為他報仇,一個默默無名之輩,劍法卻獨樹一幟,對此事很熱衷,很多門派也是由他游說拉攏來的,有一部分人似乎也漸漸在心裏以他為中心了,這件事也是他說的,包括明夜攻莊的計劃。”方勃說。

嚴砜沉思片刻,接着問:“這些人裏,有一個白雲山的女子嗎?一個叫白潋的女人。”

“白雲山?”方勃一臉迷惑,老實地答,“不知道,不過他身邊的确偶爾有個紅衣少女,每次出現都蒙着面,看樣子并不簡單。”

“原來如此……”

風雨中驀然一聲琴弦繃斷的低鳴,沉悶卻撕裂般震撼,過于平靜的烯燼山莊,宛若暴風雨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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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報仇雪恨

夜裏的烯燼山莊,像矗立空中的城堡偶爾閃爍幾顆燈火。雨已經停了,空空曠曠的顯得更加安靜冷清。

綿綿山路突然出現一條火把連接而成的長龍,蜿蜒而上。

行至山莊門前,磅礴的勢力卻突然滞了滞。過于安靜的空氣,莊門卻是大開,黑暗巨大的門洞,像是等着獵物而撒開的網,能吞噬一切。

陡然,門內的燈籠“咻”地逐一點亮,照明筆直平坦的青石路,一直延伸到石階之上,大堂之內。

“莊主請各位移步燼雲堂,莊主在那裏恭候。”一個莊丁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恭謙有禮又不卑不亢。

衆人狐疑,不知誰帶頭走了一步,衆人便也不甘示弱地随之進了莊。

燼雲堂燈火通明,醇酒佳肴飄得滿堂香氣,設有不下五百席位,嚴砜閉目坐在堂上青龍椅中,倉若水就坐在離嚴砜最近的位子,神色異常安定,她堅持要來,而嚴砜竟也沒有反對。綠水青山面色凝重立在兩側。

“各位都是名震一時的江湖俠士,今日烯燼山莊設下宴席,請各位飨宴。”青山鎮定開口。

衆人不動,定定站在堂中。

“嚴砜!你在玩什麽花樣!我們可不是來赴宴的!”為首一個下巴瘦削目光異常凝冷的黑衣男子冷喝道,若忽略那層陰霾的凝冷,也算得上是個俊美的男子。

嚴砜微微睜開眼,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做聲,再度閉上眼。

“嚴莊主,你殺了義兄烙月大俠,這本是天理難容的不仁不義之舉,但念在嚴莊主曾為武林平息無數紛争,只要你自廢武功,離開烯燼山莊,從此退隐江湖,我等可以不殺你。”一位須發長者上前說道。

“不殺他?”不等嚴砜選擇,仇天厲聲打斷,“青鶴長老,你是不是老糊塗了?如果這樣輕易放過他,烙月大俠死得就太不值了!”

“但是嚴莊主……”

“廢話少說!”仇天厭惡地制止青鶴長老剩下的話,“嚴砜,我今天就要親手取你的命!”驀地冷劍出鞘,仇天凝冷的雙目染上戾氣。周身旋開一股強勁的劍氣,衆人不由退了數步,杯盤陡然被劍氣卷起,不留情地朝嚴砜砸去。

嚴砜輕拍盤龍扶手,雙足輕點飄然躍起,在空中旋身,一股更為渾厚的內力似乎聚成一堵無形的牆,杯盤在半丈外應聲跌落,碎了一地。

嚴砜也随之安然落回椅中,冷冷看着仇天,他身邊的紅衣女子,雖蒙着面,不置一詞,但嚴砜可以确定,她就是那夜荒山野林中,召喚死士攻襲他們的白潋,不,她的目标是巫塵微,那條蛇,大概也是她驅至的。嚴砜眯起眼,緩緩開口:“你要親手取我的命,到底是為了刑玥,還是海雲天?”

“海雲天?”

“他是說那個奪命殺手海雲天嗎?”

“他在說什麽?我們當然是為了幫刑大俠報仇而來,誰要為海雲天那個大惡人來?”衆人聞言,疑窦重生。

“說起來當年風月雙俠十八歲便合力除了縱橫江湖三十年殺人不眨眼的奪命殺手海雲天,也算是奇功一件。”有人說。

“住口!什麽風月雙俠,通通該死!”仇天怒吼一聲,冷劍劈下,冷不防将那饒舌之人首級斬下,鮮血頓時染紅燼雲堂。

“浪哥?”身邊的紅衣女子微訝地喚了聲。

“仇天!你做什麽?”青鶴長老倏然喝道。

嚴砜冷眸染上危險的黯郁,“你果然是海雲天的遺孤,仇天,不,海浪。”

海浪猙獰地冷哼:“是又怎麽樣?今夜我就要用你的血,來祭奠爹娘!”

沒錯,他是海雲天的兒子,他爹是一個殺手,但卻也是從小教他騎馬打獵,練功識字,保護他們兄妹和娘親不受任何人欺負的爹爹。何以殺手就一定要被當作十惡不赦的壞人?如果不是世間有那麽多人心生邪惡,想要排除異己,又怎會需要殺手?就算爹爹不出手,也同樣會有其他殺手去殺了那些人。但刑玥和嚴砜,打着冠冕堂皇替天行道的旗號,殺了他爹,甚至還為此被江湖稱頌,不可饒恕!絕對不可饒恕!就因為他們,娘也跟着死了,他和妹妹從此失去原本安全幸福的港灣,無依無靠還要躲避仇家追殺和武林棄罵。若非仇恨支撐着他,八年前他就抱着妹妹跳下懸崖了,之所以沒有去死,就是等着這一天,“不報血仇,誓不拜祭”,他當年用血寫下血誓,今天,就讓一切塵埃落定。

說着海浪目光一怵,淩厲了劍形,照着嚴砜的面門刺去。嚴砜也不怠慢,偏身避開一劍,從容取出撚風劍,劍刃在半空中出鞘,接了第二劍,接着身形交錯劍影交灼。

“是追魂十三劍。”有人看出來。

衆人屏息觀望,誰也沒有插手。

“你要為父報仇,我,也不會讓刑玥白死。”嚴砜說着,暗暗驚訝海浪的內力竟大得驚人,似有上百歲的修為,招招渾厚有力。然而嚴砜的劍向來連最狂烈的風都捕捉不到它的尾巴,快得讓海浪措手不及,持劍的手不可避免地挨了一劍,鮮血染紅劍柄。原以為他會吃痛地丢下劍,于是迎面朝他心口刺去,卻見海浪怪異地一笑,劍并未從他鮮血直流的手中脫落,持劍力道絲毫未減,更渾厚兇狠地反刺過來。

“你!”嚴砜震驚,卻收不回身形,二人形成互指心髒的對決,而海浪似乎根本不在意将刺入心口的利刃,笑得更加詭谲猖獗。似乎又看到那些血肉猙獰死士,而眼前這個因鮮血而興奮異常的家夥,血卻是熱的。

“沒有把握我是不會來送死的,嚴砜,去陪你的好兄弟吧。”眼見兩柄冷劍都要刺入目标——

“不要——”

一道淡紫色身影猛地撲了過來,柔弱的身子橫在兩人之間,硬生生地接住兩道冰冷的劍光,冷刃自前後貫入身體,兩人皆怔在當場。

“若水!”嚴砜顫然接住倉若水濺血倒下的身體,那血濺得怵目驚心,海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劍直直插入妹妹的身體卻收不回,被雷擊中般怔在當場,濺滿血的手機械般松開。

“青山,快去叫大夫來!”為了解巫塵微身上的毒,還有不少神醫留在莊中。

“不、不用了,”倉若水輕聲制止,聲線顫得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厲害,唇邊卻漾開一絲滿足的笑意,“你這樣抱着我,就很好了。還記得嗎?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死,我希望死在你手上,死在你懷裏。現在,我的心願總算達成了,也算……是為刑大哥報仇了……”

“若水……”

“我知道……你已經開始懷疑我了,只是,你下不了手……現在這樣,剛好……”她笑得依然凄美,像一朵血紅的蓮花,唇邊也被鮮血染紅。

“不要再說了……你不會死的,你不能這樣死!”嚴砜擦掉她唇邊的血跡,蹙眉制止。

“沒用的……哥為了确保能夠殺掉你,已經,在劍上塗了劇毒……”她艱難地擡起微顫的羽睫,看着仍在怔愣中的海浪,唇角牽起一抹虛弱的笑。

“為什麽……”海浪看着被自己傷得氣若游絲的妹妹,無意識地問,像問她,又像問自己,接着是怒吼,“為什麽?為什麽救我們仇人!你忘了他是我們的殺父仇人嗎?是他毀了我們原本幸福的家,讓我們行乞度日,無容身之所!如果不是他和刑玥,我們的命運不會是這樣!你忘了嗎?”

“哥……”倉若水輕輕開口,“你讓我記住仇恨的時候,忘了告訴我,容易恨的心,也容易記住愛的感覺,在烯燼山莊的這兩年,是我最開心的兩年。他或許曾帶給我滅頂的痛苦,卻也讓我知道世間最珍貴的愛情,還有刑大哥,有時候,我覺得,他比你更像我的哥哥,處處關心我,護着我,而我,卻殺了他。我已經,不想再為報仇而活着了,原本以為,報了仇就能得到解脫,但是,刑大哥死後,我覺得,我眼前的顏色,都已經變得黑暗了。就讓我,去陪他吧……哥……你也……放棄仇恨吧……潋兒姐姐是那麽地……愛着你……就算是……為了……”

“若水!若水!”感覺到懷裏的人兒已經斷氣,嚴砜厲聲吼着。

“藍兒!”海浪一把奪過倉若水,瘋了般搖晃,“不!不——藍兒你不能死!藍兒!”

嚴砜并沒阻止,倉若水這樣的死去同樣讓他震驚,即使隐約猜到若水或許和刑玥的死有關,沒想到,她竟是海藍。

“浪哥,藍兒妹妹已經死了。”白潋擔憂地上前,想制止海浪。

“死了?藍兒死了?不,不!是誰殺了她?是你嗎?”海浪惶然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嚴砜,“是你?”再看向堂中其他人,“是你?是你?還是你?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所有人,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說着提起手中的劍,向每一個人發起渾勁的攻勢,沒有目标,卻真的想要殺人,衆人匆忙躲避,有的抵擋,卻根本不是對手,眼見就要無辜喪命。

“住手!你要殺的是我。”嚴砜出劍制止,但海浪的內力卻更為驚人,之前的傷口還流着血,他也毫不在意。

“怎麽會……”嚴砜詫異。

“他服了延天丹,功力可增強十倍,而且不會痛也不會累。是白雲山專飼死士的藥。”一個廳門外出現藍白兩道身影,白的白得炫麗,銀色面具折射着燈火的餘晖。藍得淡得清雅,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

“我們好像還是錯過了什麽。”藍衣女子看着堂中的景況,不由嘆道。

“塵兒?!”這一刻看到巫塵微,嚴砜不知該喜該憂。

“殺了你們!殺了你們!”海浪似是被那紮眼的銀色面具閃得火大,竟轉而向上官忻臾襲來。

“浪哥!不能傷害他!”白潋急忙叫道。

上官忻臾倒不覺得他能傷害自己,一個優雅地閃身避開去。

嚴砜快步閃過去,将巫塵微拉入懷裏,“塵兒,你身上的毒……”

她聳聳肩,指了指上官忻臾,“他已經幫我解了毒了。”

海浪仍不受控制地揮着劍,朝着不既定的目标攻擊,衆人倉惶閃避。

“他是不是瘋了?”巫塵微說。

“死人本來就沒有意識,服了延天丹也不會有什麽,活人就不一樣,延天丹激發內力的同時,也激發思維亢奮,思維亢奮到一定程度,就崩潰了。”上官忻臾雲淡風輕地答。

“沒錯,”白潋說,“浪哥說為了報仇,他什麽都不在乎,但是以他的武功不是嚴砜的對手,所以,他才求我給他一顆延天丹,沒想到……最擔心的事還是出現了。”

巫塵微點點頭,“對死士我是沒什麽辦法,不過對有三魂七魄的活人,要他靜下來還不是完全束手無策。”

眼見海浪再次朝上官忻臾那張礙眼的面具襲來,巫塵微突然出手,指間閃過靈光,然後,飛揚那匹愛駒經歷過的慘痛教訓,再一次在海浪身上應驗了——他變成了一個石人。

“天哪!”

“妖女!”

“是仙女吧。”

“魔鬼!”

衆人詫異嘩然。嚴砜和上官忻臾倒是對這終于安靜的瘋子很滿意,最好永遠保持這種狀态。

“你把他怎麽了!”白潋大驚,上前要拉住巫塵微問個究竟,卻被嚴砜先一步隔開,将巫塵微圈在臂彎,睇着白潋。

“小毒娃,你還想對她伸你的毒爪嗎?”

“我……”白潋頓了頓,收回手,“求你們放了他,他已經夠可憐了,又失去了唯一的親妹妹,現在又瘋了,我會把他帶回白雲山,此生此世不再下山。”

“不行!”青鶴長老道,“此人設計殺了烙月大俠刑玥,剛才又在此目睽睽下行兇,饒他不得。”

“但他現在已經瘋了!你們這些江湖正道,難道就不能網開一面,放他一條生路嗎?”白潋素拳緊握貼在身側。

“他雖然是瘋了,但還是一個極度危險的瘋子,如果說白潋姑娘能管住情郎,自己就不會淪為他的幫兇了,真的讓人不能放心啊。”巫塵微漫不經心地說。

“那、那是因為……”

“因為你根本拒絕不了這個男人的任何請求,即使知道服下延天丹對他并沒好處,但只要他堅持,或者用一些手段,你還是只能雙手奉上,”巫塵微懶懶環胸,“你認為,聽之任之就是愛嗎?”

“我不知道,從小,我就和娘在白雲山長大,面對的都是一些冷冰冰的死士藥人,還有就是一個成天煉藥,一不順心就大發雷霆的瘋老頭子,偏偏,娘還要我對他言聽計從,直到她死的時候,也只留下一句遺言,就是要我代她繼續照顧主子。”白潋說,“直到我遇到因躲避仇家追殺而逃上白雲山的海浪和海藍……我本該讓那些死士把他們趕下山或是毒死他們,但是,當我觸到他烈焰般迸發着仇恨和不甘的眼睛,我改變了主意,我想磨平他的烈性,卻漸漸地,被他的烈性所馴服……我真的不能沒有他,求求你們不要殺他!我求你們。”

這還真是一出巧妙的馴服記,巫塵微不做聲,偏頭看了眼嚴砜。

“不殺他也可以,”說話的是上官忻臾,他緩緩走到白潋面前,“除非他服下這個。”

白潋看上官忻臾的臉色很不自然,垂下眸看着他手中的黑色丹藥,“這是什麽?”

“蝕功丹,服下後武功全失,而且永遠無法練武,”上官忻臾答。

白潋遲疑了會,望向堂中冰冷的石人,“好,我答應你。”

上官忻臾并不急着将藥給她,“嚴莊主意下如何?畢竟,這個是殺你義兄的兇手。”

嚴砜微微蹙眉,他曾發誓要為刑玥報仇,而眼前的海浪無疑就是殺害刑玥的兇手。但是,倉若水臨死前的那番話卻讓他有了另一種覺悟,八年前他和刑玥殺了海雲天,所以八年後,他的兒女找他們報仇,賠上了刑玥的性命,然後,他又要為刑玥報仇,若水也成了仇恨的犧牲,現在,他或許可以取了海浪的性命,但沒有海浪不行的白潋,大概也會要找他的報仇,仇恨,就像一條永無止盡的鎖鏈,踏着死人的鮮血,纏着活人的咽喉。

“這個你不需要問他,”巫塵微漫不經心地開口,“刑玥只讓我查出真兇還他兄弟清白,可沒說要為他報仇,既然當事者都不在乎,我們幹嗎锳這渾水。何況,他也得到懲罰了。”她轉而望着嚴砜,“不是嗎?”

嚴砜微微一笑,“不錯,如果他能老實地呆在白雲山,我就當他已經死了。”

上官忻臾點點頭,将蝕功丹交給白潋。

白潋接過,微不可聞地道了聲:“謝謝少主人。”

上官忻臾怔了怔,但銀色華美的面具,依然把他的表情掩藏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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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震蕩江湖的弑兄奪妻事件終于在它開始的地方落下帷幕,蜂擁而至的屠風盟很快又和嚴砜套起了熱絡,烯燼山莊仍不平靜。

“被稱作少主人的感覺,如何?”湖邊回廊上,巫塵微緩緩走到上官忻臾身後,波瀾不驚地開口。

他沒有回頭,靜靜看着湖中的弦月漸漸隐入雲層,“你覺得,我該有什麽感覺?”

“即使你不承認,但還是有一條線,總會提醒你和上官白石的關系。”她一針見血地指出。

他輕笑,“我真不知道,救你,是對還是錯。”

“你剜引心血為我解毒,既沒有死,也沒有瘋,這應該是說,你沒有救錯。”她說。

“但我現在心口還有點疼,已經把你送回來了,我也該走了。”他輕松點上廊柱。

“喂,你……”白影已從她眼前掠過,消失在夜色裏,她輕嘆口氣,“每次都這樣,來來去去總沒有征兆。”猝不及防地說來就來了,一語不合想走就走了,受不了。

“你對他好像真的很有興趣。”冷不防,一個沉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她回過頭,肆無忌憚地笑開了,“你吃醋?”

嚴砜蹙眉,覺得這對話似曾相識。

“你和他,像是同一種人。”他說。

“同一種人。”她偏頭看着他。

“同樣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随性得讓人火大的家夥。”他眸中跳躍着異樣的星芒,走近她。

她笑道:“但是不管我走去哪裏,最後還是會回來你這裏,不是嗎?”

他無奈地看着她,每次她這樣說的時候,他似乎就沒辦法生氣了,“你到底從哪裏來的?”竟讓他有種永遠捉不牢的感覺。

她清澈的星眸閃過狡黠,“你知道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下一句嗎?”

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他順口接道。

“沒錯,就是那裏。”她彈了彈手指,說。

“哪裏?”他望着她過于璀璨的笑靥。

“巫山。”她說,轉過身,朝硯廷水榭的廊橋拐去。

“巫山?”

那是個傳說中被雲霧環繞,身處其中不見其蹤的詭異迷境。

的确,像是她來的地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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