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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跟從前的帝姬,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失憶前她整個人冷冰冰的,眼睛裡有一種俯瞰眾生的孤高,讓人不敢親近。但現在她整天盈盈而笑,眼底盡露溫柔,彷彿千年冰山化為春水,涓涓流過綠色的叢林。
賀珩發現,其實他更喜歡現在的趙玉惑。縱然對他來說,從前的她就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但夢境變成現實之後,非但沒有破碎,反倒更加美好。
馬車停靠路邊歇息,此刻她正坐在小溪邊,嘻笑著撥弄水花,綠宛從旁為她編織一個花環。此番景象,充滿田園趣味,襯得她完全不像一個帝姬。
這一次前往慶州路途遙遠,但賀珩發現有了她的相伴,旅程像縮短了大半,轉眼已至慶州邊界。
「公子,已經晌午了,繼續趕路吧……」屬下提醒道。
賀珩頷首,卻並不急著回答。他知道此刻的她一定醉意於這山水之景,不願匆匆趕路。
「把水囊給帝姬送去,」他吩咐道:「問問她午膳想用些什麼,叫廚子在路邊現做。」
這一路上,他特意讓陪嫁入將軍府的御廚隨行,鍋碗瓢盆一應準備俱全。隨時到路邊升了火,便能為她做新鮮可口的膳食。
人人都誇他細心體貼,不失為一個合格的駙馬,但他覺得假如真心喜愛一個人自然就會如此,絕非出於奉承。
「公子,帝姬請您過去呢……」不一會兒,屬下折回稟報。
賀珩向來很守本份,她不傳他,他絕不打擾。但她若喚他,他亦樂於上前。
溪水潺潺,她倚在亙石之畔,哼著歌謠,模樣天真可愛,難得見她顯露如此少女本色。從前,他總覺她太過故作老成了。
「帝姬今天好興致,」他開口道:「不如午膳就在這兒用吧,賀珩叫廚子烤些野味來。」
「出了京城,不知為何心情格外輕鬆……」蘇巳巳笑意盈盈。
的確,在那深宮大院之中假扮一個心機深沉的帝姬,實在非她擅長。來到這自由天地,彷彿恢復了民女身份,她只感到悠哉。
何況一路有他同行,更是她夢寐以求的事。
「帝姬,花環編好了。」綠宛從旁喚了聲,「且讓奴婢替您戴上吧。」
蘇巳巳眼睛眨了一眨,忽然道:「就讓駙馬替本宮戴吧……」
她難得如此調皮,或許這青山綠水的逍遙給了她勇氣,換了別的地方、別的時辰,她未必敢如此開口。
賀珩倒也沒拒絕,順手就把花環接了過來,緩緩替她套至發間,動作純熟得讓她有些吃驚。
「駙馬好像常幫人戴花環呢。」心尖吐出一絲醋意,她情不自禁地說。
「是,從前陪我母親出來踏青,幫著戴過花環。」他的回答如此流暢,不加掩飾,不似說謊。
「婆婆去世……也有好幾年了吧?」蘇巳巳小心道,生怕勾起他的傷心事。
他卻毫無傷感之色,彷彿早已看開,俊顏依舊明朗,「富貴生死皆是注定,來便來,去便去,時矣,命矣。」
這便是她向來崇拜賀珩的地方,彷彿人生中沒什麼大不了的,時刻氣定神閒,從容微笑。
「好看嗎?」她抬頭理了理秀髮,對他莞爾。
賀珩怔了一怔,記憶中冰冷的玉惑帝姬從沒有過如此嫵媚的神情,尤其是在他面前。
有時他猜想,大概趙玉惑把全部的愛戀都給了那個複姓慕容的男子,再也沒有多餘的溫柔留給別人。現下他還真慶幸她失憶了,終於也可以挪出一分給他。
「你在想什麼?」她卻忽然道:「失神了哦……」
她能看出他失神了?從前的趙玉惑,哪裡會注意到他這微妙的變化?他真的要說,她像變了一個人,變成了適合當他妻子的人……
「為臣只是覺得帝姬與從前很不同了。」他凝眸道。
「哦?」蘇巳巳心間一緊,生怕他看出什麼,但又希望他真能看出點什麼,淡淡一笑,「哪裡不同?」
「彷彿……換了魂。」賀珩思量著,道出這他覺得最準確的形容。
沒錯,換魂。臉還是那張臉,但那雙眼睛卻明顯不一樣了。
從前深若秋潭,如今亮如春水。容貌是可以騙人的,但眼睛騙不了。
「換魂?」蘇巳巳笑容一僵,清了清嗓子道:「那麼,駙馬喜歡從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她真傻,幹麼問這個?簡直挖了陷阱自己往裡跳!然而,她又有些心顫地期待他的回答……
「帝姬想聽真話嗎?」賀珩注視著她,「……現在的。」
現在的?她沒聽錯嗎?這個毫無貴氣可言的她,會是他的所愛?他難道不是一直愛慕玉惑帝姬的高雅出塵?
「為何?」她咬了咬唇,忍不住追問。
「從前的帝姬不會讓臣靠得這麼近,不會允許臣替她戴花環,更不會跟臣出京一同在這山水間暢遊。」賀珩如是答,「世間男子都愛慕瑤台仙子,但比起家中荊釵布裙的妻子,仙子只是一個迷夢罷了。」
妻子?她以為這只是權宜的婚姻,原來他真的打算把她當成妻子……但是他倆真的可以長相廝守,同偕白頭嗎?
蘇巳巳垂眸,剎那間神色黯下去。
「怎麼了?」賀珩顯然發現了她的變化。
「只怕有一天我又想起往事,變回從前的我。」這具身體終究不是她的。「到時候,駙馬又會厭棄我吧?」
到時候,說不定他又迷上了瑤台仙子也未必可知,男人都懂得甜言蜜語,在經意與不經意間,騙得女人暈頭轉向。
「到時候,帝姬會再度失憶嗎?」他卻笑著反問。
「什麼?」蘇巳巳不解。
「到時候,只要帝姬還記得曾經在這山水之間與臣的這番對話,」他湊近,輕輕承諾,「無論帝姬變成什麼樣,臣都不會有怨言。」
「要是我……容貌變了呢?」她聽到自己聲音沙啞,「比如被毀了容,誰也認不出來了……」
「臣會認得,」他想也沒想,便接話道:「會認得這一雙眼睛。」
彷彿是他看過最最明亮無瑕的眼睛,燦若夏空之星,他此生都會認得。
「我要是變醜了,駙馬還願意為我戴花環嗎?」換了從前的蘇巳巳,他還會再正眼看她一下嗎?
「不會。」他卻答。
「什麼?」冷酷的答案像澆了當頭冷水,讓她一怔。
「臣會尋來比花環美麗千萬倍的東西,為帝姬打扮。哪怕帝姬變醜、變老了,臣也會讓你重新漂亮起來。」他低醇地答。
方纔的冰冷瞬間變成融融暖意,讓她胸間感動滿盈。蘇巳巳還想再問些什麼,但卻覺得如果再問下去,倒有些無理取鬧了。
他喜歡她,此刻的她……這便足夠。
「啟稟帝姬,午膳已經準備好了。」綠宛上前來報。
賀珩不語,邁開一步,忽然伸出一隻手對蘇巳巳示意。
這一刻她終於懂得,他是想與她執手相握。
同樣默默無言,就這般任他牽著往馬車的方向踱去。大掌覆著柔荑,彷彿還是第一次他倆如新婚的夫妻如此親暱……
「帝姬,你知道嗎?這還是頭一回你讓為臣走在你前面。」賀珩微微笑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
「從小到大為臣每次與你同行,總是你在前面引路,」他回眸看她,「彷彿你去哪兒,臣就得跟到哪兒。有時候你走著走著,獨自沉思,彷彿把臣給忘了……」
所以他喜歡現在的她,至少可以並肩而立,甚至小鳥依人地跟隨著他,像是任由他保護。
現在他一回頭便可看到她的表情,不必猜測她在想什麼,為誰沉思失神。因為她的眼睛裡只有他。
原來一個細微的動作,就可以改變兩人的關係。或者心變了,姿態也變了。
蘇巳巳恍然領悟他的意思,心間滲出一絲微甜,四周的陽光也彷彿抹了蜜色,溫暖而潤澤的。
沒有人知道慶州是她的故鄉。
雨打芭蕉綠,畫舫聽雨眠,這些留在她記憶深處的童年美景,至今仍能常常夢見。
她很感激,終於有一天上蒼讓她再次回到故鄉,而且是跟她心愛的男子。
無論目的如何,此行都令她由衷高興。
睦帝聽聞她要跟賀珩去慶州倒沒有阻止,反傳宮人捎來短信……慶州險境,處處小心,留意打探。
睦帝認定賀家謀反,讓她留意打探倒不稀奇,但「慶州險境」此話何解?她從不認為自己美麗清秀的故鄉會與「險境」二字有什麼關係。
「帝姬,明日便到慶州了,今夜先請在驛站歇息吧……」車子停下後賀珩在窗外道。
雖是私訪,但官員早已接到傳報,早在各處驛館做好迎接的準備。
蘇巳巳打起簾子,看見眼前青磚碧瓦、竹樹環合,好一處雅致的驛館。賀珩騎在白馬上,倒有不同以往的颯爽英姿。
「駙馬辛苦了。」她頷首道。
這一路上他倒不曾打擾她,配合官員安排好她的食宿後便禮貌退下,沒有與她同房。雖然她覺得自那天在溪畔談心之後,兩人關係親近了許多……
不過很多事情,她倒情願慢慢的順其自然。
此刻他身子微躬,伸出一隻手來,讓她的柔荑搭住其上攙她下車。而後便是微笑無言,直引她到下榻的廂房。
似乎每到一處,廂房都佈置得很特別,雖然不算奢華,卻寬敞明亮,有天家氣象。
房前一處假山石纏繞蔓蔓青蘿,不知打哪兒引來一汪活水婉蜒而下,清泠泠讓人心情舒暢。
蘇巳巳用了些清淡的粥茶,便倚在窗邊,等待月亮升起。
有時候賀珩會在月上柳梢時找她下棋聽琴,不知今夜會不會……
她忽然覺得有點冷,房裡似乎刮過一陣風吹動她的衣襟。回眸之間,她卻怔住了。
不知何時,那裡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子。
他什麼時候來的?她竟沒有半點察覺。可見,對方頗有些武功。
「帝姬不要驚慌,」那人開口道:「屬下江承恩,帝姬還記得嗎?」
蘇巳巳本想大叫,然而看著對方的眼神卻溫和無害,一副謙恭的模樣。
她忽然相信,這個人不會傷害她。
「江承恩?」她假意思索這個名字,而後搖頭,「對不住,本宮不太記得。」
「屬下是帝姬的隱衛。」對方道。
「隱衛?」
她知道所謂的隱衛與護衛不同,通常只藏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保護她。
她看不到,刺客自然也看不到。
有的隱衛甚至長年蒙面,終身不以真面目示人。
「屬下十歲時承蒙帝姬收留,還替屬下指派名師,練就上乘武功。」江承恩繼續道:「屬下能有今天全拜帝姬所賜。帝姬曾力薦屬下到軍中效力,屬下寧願辜負帝姬一片好意,也要留在帝姬身邊以報大恩。」
「從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蘇巳巳淡笑著,「你能有此心,也不枉當年本宮對你的一番栽培。不過你身為隱衛卻貿然出現在本宮面前,所為何事?」
「帝姬,前面便是慶州了,還望帝姬三思,不要涉足險境才是。」
「險境?」為何又這般形容她的故鄉?「本宮不明白,江護衛可否明說?」
「幾個月前帝姬就是到慶州私訪,回京時遭遇暗算掉進河中失憶。」江承恩直言稟告。
「哦?」原來,一切真跟此地有關……「那麼,江護衛可知,當日本宮來此有何目的?」
「當時帝姬推薦屬下至軍中效力,屬下不在帝姬身邊,詳細情形也不甚清楚。不過帝姬一直替皇上體察民間,或許是抓著哪個官員的把柄,也未必可知。」江承恩答,「帝姬墜河之事絕非意外,定有人蓄意所為。」
「明白了……」蘇巳巳頷首道:「本宮自會小心。你好好護衛本宮便是。」
「有人來了。」說話間,他忽然警覺。
她連忙往房門處走去,屏息靜聞,果然走廊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誰在外面?」她揚聲問。
「帝姬,是我……」賀珩在門外回答,「給帝姬燃了些安息香,若是方便,可否讓臣下進來?」
他這是怎麼了?從來不會為她燃什麼香,難道是察覺了她房內的動靜?他一直在暗中監視她?
蘇巳巳回眸,卻見開敞的窗邊,江承恩已不見蹤影。隱衛果然是隱衛,來去自如。
「駙馬請進吧。」她清了清嗓子,如此道。
話剛落音門扉便被開啟,賀珩帶著三兩宮人立在檻外。
他微笑著問:「帝姬方才在與誰說話呢?」
「誰?」蘇巳巳假裝莫名,「駙馬聽錯了吧。」
「大概是聽錯了,」他倒也不點破她,「大概,是風的聲音。」
只見他輕揮衣袖,宮人立刻上前,將預備的香粉撒入紫檀爐中,爐下燃著炭,香粉的氣息便依著這暖意散發出來。
她向來不喜燃什麼香,只覺得氣味過於濃烈,但這香味倒還好,清爽無比,像是三月間踏青時聞到的曠野氣息。
「帝姬請歇息吧……」賀珩欠了欠身,帶著兩名宮人告退。臨走前,卻又多了一句,「民間不比宮裡,倘若晚上有什麼動靜,帝姬一定要出聲才是。」
「駙馬放心,此地還算太平,應該無事的。」她則意味深長答。
賀珩依舊淡淡一笑,轉身而去,替她將門緩緩掩好。
他一定是聽到了什麼,故此一言。
無論如何,蘇巳巳感激他沒有當面揭穿,留了餘地,又保護了她……應該是非常疼惜她的人,才會如此吧?
又一次無與倫比的羨慕,羨慕那個真正的趙玉惑。
一行人到達慶州,賀珩早已準備好一所私宅,供人馬暫住。
那宅子大概位於慶州南郊,外表其貌不揚,踏入正門卻見樓宇飛揚、亭閣林立、塘池輝映,足足有半個將軍府那麼大,著實令人驚艷。
賀珩說這宅子有個特別的名字,叫「退園」。至於此園主人是誰他卻沒提起。
蘇巳巳想,大概是當地某位官員鄉紳聽說帝姬出遊,特意安排的吧。
經過悠長的迴廊,環環繞繞,總算到達內庭。卻見花樹下立著一綠衫女子,明眸皓齒,如同畫中人。
「給帝姬請安……」那女子上前道:「廂房已經清掃乾淨,請帝姬稍作歇息,晚膳一會兒就好。」
「你是……」蘇巳巳打量對方半晌,也弄不清這女子的身份。
「奴婢是這退園管事,名喚月媚。」那女子笑盈盈地回答。
月媚?好艷麗的名字……倒不似良家女子該取的。
「月媚從前是青樓女子,」對方顯然看出了她眼裡的迷惑,倒率直答,「承蒙公子收留,在退園裡當個管事,月媚此生對將軍府感激不盡。」
她將帝姬引入打掃乾淨的廂房後便施禮退下,房裡只剩下蘇巳巳及賀珩二人。
「公子?」蘇巳巳喃喃道,轉眸看向他,不解這個所謂的「公子」是誰。
是賀珩將眼前的女子從青樓贖出?但他憑什麼安排她進退園做事?這退園到底跟將軍府有什麼關聯?
「這退園是賀家的產業。」終於,賀珩對她解釋。
「賀家的產業?」蘇巳巳瞪大雙眸……此番前來慶州,不就是要替賀家置辦產業?已經有了退園這偌大的地方,何必多此一舉?
他引她至慶州,到底有何目的?
「帝姬應該不記得,上次慶州之行所發生的事了吧?」賀珩忽然道:「不過帝姬之所以墜河失憶,就是因為上次慶州之行。」
「你……怎麼知道?」蘇巳巳心中越發警惕。
「南國主。」他緩緩吐露。
「南國主?什麼?」這讓她更加懵懂。
「南國主,是慶州亂黨的首領,」賀珩答道:「上次帝姬前來,就是為了暗察他的身份,結果帝姬在回宮途中就遇害了……」
原來如此,千頭萬緒總算在她腦中交融一線,有了大概的眉目。
玉惑帝姬是睦帝的左膀右臂,替睦帝追查亂黨也是情理中之事,不過一個女子如此冒險,倒是令人詫異,彷彿夏楚上下找不到有擔當的男兒。
「事後奸臣造謠,說南國主與我賀家有千絲萬縷之關係,」賀珩繼續道:「臣此次前來只為洗刷賀家冤情,還請帝姬成全……」
他膝一屈,兀地跪倒在蘇巳巳面前,把她嚇了一跳。
「駙馬,你這是……」想攙他,卻凝於男女有別不敢觸碰。
「為臣此次用帝姬安危為誘餌,引那南國主出洞,斯為死罪。」他一字一句,字字鏗鏘有力,「還望帝姬明察,賀珩此舉僅為洗刷賀家冤情,若真能還我賀家一個清白,賀珩願以死謝罪……」
她怔住,良久不知該如何回答。
原本以為是新婚之旅,還奢望能與他途中有些許感情進展,如今看來實屬她一廂情願。
此刻的他心裡只有賀家,並無什麼新婚妻子。她一度羨慕的玉惑帝姬,看來對他而言也不過如此。
都說男兒涼薄,視女子如衣,果然有道理。虧了那日在山水之間,她還為他的一番表白而感動,原來只是哄騙她的甜言蜜語罷了……
「駙馬……」她伸手,示意他起身,「追查亂黨也是本宮身為天家帝姬應盡之責,本宮哪裡會怪你?反倒得感激你出謀劃策,替皇上分憂才是。」
她很欽佩自己,這個時候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想必真正的玉惑帝姬,也會如此吧?借了她的身體這麼久,彷彿也越來越像一個天家帝姬,彷彿肉身裡有殘留的靈魂,漸漸與她交融。
她越來越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慶州城,果然繁華了許多……」蘇巳巳站在憑欄處,不禁感慨道。
的確,比起小時候,比起她腦海中模糊的記憶,她的故鄉現已繁華富庶多了。
亦可見睦帝登基後,還是有幾分利國利民的。尋常百姓也不奢望許多,只求三餐溫飽,不必流離失所即可。
所以對於追查南國主之事她倒不反感,只是賀珩如此利用她為誘餌只為引出南國主及其黨羽,終究令她有些心寒……
「帝姬在生氣嗎?」此刻,一襲青衫的賀珩正悠然坐在桌邊,端起一杯清茶對她的背影問道。
「駙馬此話怎講?」她澀笑,故意說著反話,「本宮配合你逛了這一整天,就是為了引亂黨現身,像是生氣所為嗎?」
「帝姬一定在責怪賀珩吧,」他淡淡而笑,「嘴裡說著對帝姬如何愛戀,轉眼卻要將帝姬置於危險之境……換了我,心中也會難過。」
蘇巳巳不語,聰明如他應該知道這樣的沉默表示什麼。
「帝姬還記得,那時候賀珩患上狼瘡之症的事嗎?」他忽然問道。
「像是聽駙馬提過……」她抿唇。
他說過因為生病之時深受玉惑帝姬照顧,感激至極才會對玉惑帝姬眷戀不已。
不知為何,聽到這段往事總是讓她嫉妒。假如他們認識得早一點兒,在他病重之時換她親手照顧……他還會愛上玉惑帝姬嗎?
「那時,帝姬為賀珩遍尋天下名醫,然而都說狼瘡之症無治,只有一位隱士開了個海上偏方,一看之下用藥卻皆是劇毒之物,無論宮裡還是將軍府都反對用此偏方,唯獨帝姬你堅持為賀珩用藥……沒想到賀珩只喝了一副,病就痊癒了。」
蘇巳巳靜聽不由得瞠目。原來,玉惑帝姬是如此手段凌厲的人物。
「帝姬……」賀珩微微笑道:「當時為臣問你,為何對臣如此狠心,就不怕臣真的中毒,一命嗚呼?還記得你是如何回答的嗎?」
「記不清了……」她聽見自己聲音輕顫。
「你說,假如不用藥,賀珩就會不治而亡。與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他低沉道:「今日也是同樣的道理,若不將敵人引出剷除,一絕後患,帝姬始終會被其所擾,時刻有性命之憂……賀珩寧可冒一時之險,換來帝姬此生太平。」
她怔住,彷彿殘酷的告白,聽在耳裡卻驟然變成暖意融融。
的確,他始終是為了她,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頭,朝堂上風雲變幻,陰險權謀,她不曾懂得,實在不應該以尋常百姓的眼光看待他的所作所為。
「我定會保護你,」他望著她眉心深鎖,知道她心中的忐忑,溫和笑道:「要取,也是先取我的性命……」
「駙馬……」她實在害怕這些不吉利的預想,彷彿前路有萬丈深淵,一不小心就會踏空。
「逛了這半日,帝姬餓了吧?」他莞爾,適時轉開話題給她寬慰,「不如先點菜吧,這沐風閣可是慶州城裡第一大酒樓,有許多好吃的。」
蘇巳巳頷首,翻開手邊的菜單,望著琳琅滿目的菜名一時間倒沒了主意。
「臣記得帝姬喜歡吃蟹黃酥,」賀珩建議,「慶州是產蟹的地方,這道點心倒比宮裡的滋味好。」
「開水白菜……」她忽然眼前一亮,「除了蟹黃酥,再點兩盅這個。」
如果她沒記錯,開水白菜是賀珩的至愛,傳說賀夫人生前最擅長做此膳,賀珩從小吃到大,彷彿成了一種習慣。
此刻他聽她提及這道菜倒也沒什麼特別表情,彷彿不知道她是專門為他點的。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被他看穿心思,讓她尷尬害羞。
綠宛守在一旁記下了菜名,轉身走到樓下吩咐掌櫃料理。
雖然沒刻意向掌櫃透露帝姬的身份,但賀珩奢侈地包下整整一層樓,掌櫃自然知道來客非富即貴,不敢怠慢,菜色很快上齊。
開水白菜用碧色瓷碗盛著,清爽鮮嫩,蘇巳巳指望它能讓賀珩展眉一笑。
然而賀珩只嘗了一口便擱下了,將碗推到一旁,他繼續飲茶,彷彿再無食慾。
當了他的婢女這麼久,她知道他其實是很挑剔的,從小的養尊處優造就他眼高於頂,一食一物若不合他的胃口,看也不會再多看一眼。
「怎麼,駙馬不喜歡這道菜?」蘇巳巳笑問。
「還好,」賀珩回道:「只是……像缺了點滋味。」
「開水白菜裡所謂的『開水』,其實是最高檔的上湯,用母雞、母鴨、火腿、干貝、肘子等上料調製,鮮美無比。只是因為調得好,湯清亮如水,不見一點兒油星子,才叫這麼個不起眼的名字。」蘇巳巳淡笑評論,「只可惜這沐風閣的開水白菜差了點火候,湯清卻不夠濃,所以少了滋味。」
「帝姬對這道菜怎麼如此瞭解?」賀珩意外地瞧著她,「平時倒不見你對吃的如此上心。」
「本宮只覺得這道菜特別,所以多加留意了些,」其實若非為了他,她真懶得記這許多,「有一次,還特意去向御廚請教……」
其實她是向廚房的王嬤嬤請教過。這王嬤嬤跟隨賀夫人多年,自然對開水白菜的做法瞭然於心。
「駙馬,」蘇巳巳忽然提議,「不如,讓我親手為駙馬做此膳,如何?」
「什麼?」她突如其來的好意,讓他吃了一驚,「為臣怎麼敢勞煩帝姬親自下廚……」
「如今我不只是帝姬,更是你的妻子。」她笑意盈盈,「駙馬,就讓我盡一次妻子的本份,好嗎?」
他萬萬沒料到她居然會有此提議,一向孤高出塵的玉惑帝姬,居然也會甘願化為平凡女子,素手做羹湯?
他再遲鈍也看得出,這一切是在討他歡心。
一個人失了憶,連本性也會變?
從前的玉惑帝姬個性多疑,他帶她至慶州,將她置於險境,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輕易相信他是出於好意。
然而眼前的她卻輕易地信了,不僅信了,還主動討他歡心,天真得彷彿一汪清水。
若非她變了性情,就是她在偽裝。但他寧可相信她是真的因為失憶而改變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從小到大在他身邊的人都太過聰明,他寧可喜歡這樣笨笨的,好騙的。
不過,假如她洞悉了他的陰謀,還會這般天真待他嗎?
賀珩胸中忽然湧起一陣患得患失的惆悵,這種感覺從未曾有過,如今卻傾注在一個女子的身上,令他非常詫異。
「不過今天是我第一次試做此膳,若是做得不好,駙馬也要給個面子,別只嘗了一口就扔在一旁。」蘇巳巳調皮地眨眨眼睛。
「放心,只要是帝姬所烹,賀珩一定連湯都喝乾淨。」他抿了抿唇笑著回答,真情還是假意連他自己也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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