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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24-10-15 00:13 編輯
第九章
一座新墳立於京郊,按王侯下葬之禮,賀世勳的墓碑巍峨挺拔,一如他身前那般氣勢逼人。
睦帝向世人隱瞞了賀家謀逆之事,以免天下動盪,以賀將軍染病暴斃為由予以厚葬。如此,也算顧及了帝姬的顏面。
但民間有流言,傳說賀家謀逆叛逃,被睦帝捉拿於平鎮,賀世勳亂箭穿心而亡,賀珩墜水身亡,屍骨無存。
慕容佩打起車簾,看著墳前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多久沒見過她?不過短短兩年,卻恍如隔世。
她與他記隱中的模樣,似乎有了一些不同,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卻感覺站在那裡的玉惑與過去的她彷彿是不同的兩個人。
此次,他秘密潛回夏楚,只為見她一面,跟她說上兩句話。
然而,此刻望著她的背影,他有種強烈的預感——此行恐怕是一個錯誤。
天空中飄著冷雨,他撐開一把傘,默默來到她的身後。
聽聞自賀家覆滅後,她一直被睦帝趙闋宇囚禁於宮中,唯有掃墓時,才能獲得一點兒的自由。
慕容佩早已暗中打點,摒退了她的左右,讓他能夠單獨見她。
她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將為人母,然而臉上卻無半絲喜悅的表情,兩眼空洞無神,望著墓碑。
她應該是徹徹底底愛上賀珩了吧?否則,不會這般傷心絕望……
慕容佩以為自己會嫉妒,然而,一顆心卻很平靜。
她愛上了另一個男子,而他,愛上了另一個女子。他們在人生的交叉口,早已揚鞭各奔東西,哪怕當年如膠似漆。
到底是他倆意志不堅,還是他們注定要錯過?
但他覺得,那段青澀歲月是他人生中一段美好風景,就算如今已物是人非,只要曾經擁有,他便無怨無侮……
立在墳前的女子似乎察覺到有人,忽然回過眸來。
慕容佩見了那雙眸子不由得一怔。不,這不是他的玉惑,這眼神,完全不像。
雖然是同一張臉、同一副身軀,可靈魂卻似被偷換了,某種他曾經熟悉的氣息已蕩然無存。
「這位公子,敢問你是……」
她一臉詫異打量他,完全把他當成陌生人。
所以,她的失憶症還沒痊癒?仍舊對他毫無印象?
那麼上次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的?
那假冒她名義寫信之人太過熟悉她了,不只筆跡,就連語氣,竟也模仿得一絲不差。
「給帝姬請安——」他欠了欠身,壓抑胸中萬千起伏,也把自己當成她的陌路人,「草民曾受過將軍府恩惠,今日特來弔唁。」
既然她認不出他,又何必勉強?再說,如今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即將成為別人的母親,他何必再打擾她平靜的生活?
呵,所謂的「再續前緣」,不過是外人對他們的想像,他自己知道,一切已經不可能了……
「哦,」她點點頭,「敢問公子貴姓?」
他很想說「我姓慕容,你應該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的慕容」,然而他卻忍住了。既然不想打擾她的平靜,又何必與她相認?
她把他忘了,或許就是上蒼最好的安排,斬斷兩入之間的孽緣。
「草民的姓名微不足道。」他思忖片刻,方答,「草民此次前來,一則為賀將軍上香,二則是有事想請問帝姬。」
「公子請說。」
她的舉手投足這般溫柔,她的語氣這般和軟,她與從前,完全就是兩個人。
失憶了,性子也會變嗎?
「聽聞帝姬有一名喚蘇巳巳的婢女,不知現在葬在何處?」他猶豫了好久,終於問道。
沒錯,這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說是來看她,其實是來尋找另一縷幽魂。
那一天,他病了。生平第一次,病得幾乎喪命。
醒來的時候,那副棺木已經抬走,下人告訴他,已經照先前的吩咐,送到夏楚去了。
沒能送棺中人最後一程,他後侮莫及……他只希望再見她一面,哪怕,只是一座孤墳。
「蘇巳巳?」對方雙眼瞠大像猛地吃了一驚,定定地看著他,「公子,你到底是誰?」
「草民已經說了,只是將軍府一名故友。」他輕聲答。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梭巡,奸半晌,才吐出話語,「公子弄錯了,本宮這裡,並沒有一名叫做蘇巳巳的婢女。」
什麼?!他凝眉。
「草民應該不會弄錯,蘇巳巳亡故後,她的靈柩已經送回夏楚京中,按她的遺願,交予帝姬安葬。」他不禁急切道。
「一定是公子弄錯了,」對方倏匆笑了,「蘇巳巳,並沒有死。」
彷彿天空劃過驚雷,震得他腦中嗡嗡作響。「沒有……死?」他愣住,全身僵硬。
「她日前還曾給本宮來信。」女子緩緩道,「公子想知道她的下落嗎?」
他想,他當然想!
他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如何能詐死,如今又身在何方。
「還請帝姬賜教。」話語衝口而出。
說完的瞬間,他心下忽然覺得有一絲怪異,這樣的對話,似乎不該出現在他倆之間。
他們,曾經是生死相許的戀人,現在,卻在談論另一個女子,兩人說話時沒有半點情緒起伏,彷彿萍水相逢而已。
他倆曾經的感情,到哪裡去了?像雲霧般蒸發了嗎?又或者,站住他眼前的,根本就不再是原來的她,才能如此平靜……
慕容佩曾經設想過許許多多重逢的場面,喜悅與眼淚,都曾想過,卻從沒想過會是這般。
慕容佩走進御書房裡,卻見離帝一個巴掌狠狠揚在明嫣公主臉上。
明嫣公主小臉掛著淚珠兒,身子軟軟滑下,跪倒在離帝面前。
「皇兄……皇兄……臣妹知罪了,就饒了臣妹這一回吧……」
這還是慕容佩頭一次聽到那驕橫跋扈的明嫣公主如此苦苦哀求。
「皇上,出什麼事了?」他不禁問道。
「你回來了。」離帝淡淡看他一眼,「如何,見到玉惑帝姬了?」
見到了,只是,一切出乎他的想像。
「看來此次見面頗令你失望啊,」細看他的表情,離帝瞭然的說,「玉惑帝姬還是沒記起你?」
「有沒有記起,都無所謂了。」
這句話,並非賭氣,而是發自肺腑,字字由衷。
「怎麼,總算放下了?」離帝睨著他,「如今,你一顆心,大概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吧?」
他該如何回答?
如今,他弄清了自己的感情,卻又有諸多疑惑。
關於她是否是細作……關於那封絕情信……關於她的生死之謎,一切的一切,讓他在快馬加鞭趕回離都的時候,想得頭疼欲裂。
「慕容,現在說雖然已經來不及了,可看來朕是錯怪你的心上人了。」離帝歎息般的忽然道,「那封密函,你道是誰洩露出去的?」
「誰?」他心一緊。
離帝冷冷地望著地上的明嫣公主,「近在眼前。」
慕容佩難以置信,大惑不解。
「這死丫頭為了離間你與蘇巳巳,唆使蘇巳巳將那密函拆開,而後她又將此消息傳遞給敵國,引人偷襲長寧秘密營地,嫁禍給蘇巳巳。」離帝一聲長歎後,目光又轉為冷凝瞪向妹妹,「若非她是朕親妹,朕早已將她殺之而後快!」
「皇兄,饒了臣妹吧……饒了臣妹吧……」明嫣公主嚇得臉色蒼白,拽著離帝長袍一角,顫聲道,「臣妹只道皇兄既然能拿那些士兵為誘餌,便以為犧牲幾個人無所謂……臣妹知罪了……」
「無所謂?」離帝怒喝,「那些將士是為朕犧牲,朕怎能無所謂,而慕容呢?他喪失愛妻,你怎會以為他也無所謂?你沒看到他生不如死的樣子?還說你愛他,你到底愛他在哪兒?」
明嫣公主垂眸,泣不成聲。「可是……她沒死……」良久,她吐露。
「誰沒死?」慕容佩連忙追問,「你說誰沒死?」
「你的蘇巳巳!」明嫣公主淚水漣漣,「我給了她解藥,並將她送往安全之所……」她知道,將來有朝一日東窗事發時,他們不會原諒她,這是她給自己留的後路。
「她在哪兒?快說!」慕容佩顧不得許多,一把抓住明嫣公主的手腕,迫切而凌厲的逼問。
其實,他回離國之前,就已照著玉惑給的地點去查尋過了,然而,那信上所寫的地名是假的。
他好生失落,害怕從此以後再無她的訊息,那麼對他而言,她就真像死亡一般。
幸好,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美人兮,傍水而居。明眸善睞號,顧盼有神。月夜生香兮,借來梅花一縷魂——」
趟玉惑又聽到了這首歌謠,上一次,是在小鄴寺前、古榕樹下,蘇巳巳唱給她聽的。
蘇巳巳說,這叫換魂歌。
她倆之所以會有如此奇遇,也許是被人施法而交換了靈魂。
關於這換魂之事,趙玉惑一向懷疑,其實她多多少少受慕容佩影響,也不太相信怪力亂神。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踏上長長的台階,穿柳扶花之間,她終於看到唱曲之人。
那是個道姑。
那道姑看上去甚是普通,任何庵堂裡,都會有這般模樣的修練之人。她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目光在趙玉惑臉上停留。
這一剎那,趙玉惑有種奇妙的感覺,像是這一切與自己有關。
「師太方才在唱什麼?」她忍不住問。
「換魂曲。」對方意味深長地笑道。
「這世上,真有換魂之事?」趙玉惑暗自吃驚。
「怎麼,姑娘難道也聽說過?」那道姑反問。
「聽……一個朋友提起過。」趟玉惑心間微動,「敢問師太,換魂之術,如何行事?」
「怎麼,姑娘想給誰換魂?」道姑笑意更濃,「只要施些粥菜,貧道可助姑娘。」
呵,她已決定這輩子都扮演蘇巳巳,從沒打算再拿回自己的軀體。
她之所以問起換魂之事只是想當奇聞野趣,聽聽罷了。
「我有一個朋友,是正月初八所生……」她拐彎抹角地道,「如今,倒像被誰換了靈魂,談吐舉止完全不同,敢問師太,是何原因?」
「正月初八?」對方亦愕然,「姑娘那位朋友,可是落入河中之後,才變得這般?」
「正是。」趙玉惑故意睜大眼睛,「師太認識我的朋友?」
對方抿唇,凝視她半晌,彷彿看出了什麼端倪。
「貧道想給姑娘講一個故事,」那道姑卻答,「大概一年前,貧道路過慶州,當地有一戶小康之家的夫人,聽聞貧道本領而特地花了重金請貧道前往家中小坐。那位夫人當時哭得極傷心,說是有個女兒自幼失散,她怕女兒命運不濟,這輩子流落莊外,飄零淒苦,想要貧道幫這女孩子改改命格。」
趙玉惑不解,為何忽然給她講這麼一個故事?
「貧道當時笑著說,這命格天已注定,哪能說改就改。那位夫人又苦苦哀求於我,說聽聞我能替人換魂,就算不能改命,替女兒改一個軀殼也好。貧道看她哭得可憐,又許以重金,於是應承下來。不過,貧道對她說,這換魂之事還得看上天的安排,機緣巧合方能成事。」
霎時間,她懂了。
這其實是蘇巳巳的故事吧?那個童年飄泊的女孩,原來還有著牽掛她的母親。
蘇巳巳若知曉這些,會高興得熱淚盈眶吧?
「那位夫人最後告訴貧道說那一年鬧饑荒,迫不得已把女兒賣了,換了口糧。如今家境漸好,她與丈夫每晚都會夢見女兒,羞愧難當,後侮莫及。她幾番輾轉才打聽到當年是將軍府把她女兒買走了。」道姑微微一笑,「貧道尋到了那個女孩子,當天,她恰巧與另一女子同時落入水中,貧道便趁機替她倆換了魂——」
「如此豈非連累了另一個女子?」趙玉惑莞爾。
換了從前的脾氣,說不定她會將這個害了她的人斬首才感痛快,但如今她慶幸遭遇此禍,她才能走出人生的困境,在山明水秀之問,豁然開朗。
「貧道大概能猜到姑娘是誰了,」那道姑道,「姑娘若能施以同等重金,要貧道替姑娘將昔日榮華找回來,也並非難事。」
她還以為,此人為世外高人,原來,也只是愛財之人而已。
她和蘇巳巳的奇妙境遇,原來並非什麼上蒼施恩、巧手安排的意外,只是一個略會法術者斂財的結果。
聽上去如此庸俗,卻也能給人帶來幸福。
「師太認錯人了,」她答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說完,她轉身即走,不帶猶豫。
如今的她,是蘇巳巳,還是趙玉惑,又有什麼分別?人的外貌與名字只是符號,不會影響人生過多。
如今,她很樂於在這山野之地,流水之間,做一個逍遙快活的無名之輩。
輕風拂過她的衣袂,新編的竹籃子散發出竹子的清香。隆冬過去,已是春天了。她看著萬物復甦的美景,彷彿人生也跨入了另一個季節。
今天,她要去採一籃子野菜,煮一鍋野菜粥。
她暫時棲身的農舍就在這山中,每天早晨,能聽見百鳥朝鳴,看見小鹿自遠處飛奔而過。
她和慕容,從前最嚮往過這樣的日子,還在紙上勾勒出田園美景,設計他們未來所居的房舍。
然而,往事如煙,恍然若夢。
趙玉惑的心情不禁沉下來,有片刻失神,腳下卻不停歇,一口氣跑回農舍門口。
門敞開著,她不由得駐足有些怔愣。
她記得自己出來前關了門啊,為何此刻會門戶大開?
抬頭望望,卻見窗中逸出一縷輕煙水氣,淡淡清香彷彿有人在她家裡煮茶。
她的一顆心,怦然直跳,猜到了什麼,卻不敢相信,那猜測真的發生了。
腳步放輕,她緩緩來到門檻前,屋內端坐著一抹身影,一抹她再熟悉不過,朝思暮想,刻意遺忘卻下能忘的人……
「回來了,」慕容佩正往壺中撒一把茶葉,頭也沒抬,便笑道,「水都滾了兩輪了,你才回來。」
彷彿,他們從沒分離;彷彿,他們真是多年夫妻,舉手投足的默契,無須過多言語。
趙玉惑擱下籃子,怔怔地望著他。
她一直住這裡,一直住在明嫣公主安排的地方,或許就是心中還有期望,期盼能再見到他吧?
可她沒想過,真的能再見。
「發什麼愣啊?」他拍掉手中的茶葉渣子,語氣淡淡,像在命令,「過來,到夫君這裡來——」
這個人,分明是他欺負了她,卻連半句道歉的話也沒有,還這麼橫行霸道的,簡直要氣死她!
趙玉惑抿著唇,扭頭便跑。
並非不能原諒他,就算她當初躺在棺木裡,醒來望見滿天星空時,都還在想著他……然而,不能這般輕易原諒他,絕對不能!
人對於唾手可得的東西通常不會珍惜,就算是稀世珍寶也會棄之如草芥。
「巳巳——巳巳——」她聽見他在身後喚她。
然而,她腳步不停,山林中一片又一片的青綠在眼前劃過,她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雙足發軟,氣喘吁吁才停下腳步。
前方有一汪亮盈盈的溪泉,她緩步走到溪畔,彎下身子,長吁口氣。
「巳巳……」他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水邊,碧池映著他的身影,就立在她的身側。
她側過眸去,不想看他倒映的俊顏。
怕只看一眼,都會讓她心軟。
可他的狠心傷了她,她不想太心軟,這一次,他若不使出全身解數來哄她,她不會再多看他一眼。
「前些日子,我回了趟夏楚,」他忽然輕聲道,「見到了玉惑……」
玉惑?
她全身一震,瞪大眼睛。
是指蘇巳巳吧?她最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她不畏懼死亡,卻很害怕他與蘇巳巳見面。因為,蘇巳巳擁有她的肉身,她不知他心底是否愛那副軀殼多一些。
她實在不想嫉妒自己曾經的軀殼,卻不能不嫉妒,畢竟,如果靈魂輸給了外表,她換魂以來所做的一切,等於是愚蠢至極的事。
「巳巳,我發現,見到玉惑的時候,就像在面對一個陌生人——」他低啞地道,「那一刻,我才知道在我的人生中最重要、最思念的人……是你,玉惑已經變為我前世的記憶了……」
他說什麼?她是他最重要、最思念的人……他真的這樣說了嗎?抑或這只是她過度渴望而產生的幻覺?
這一路,走得如此艱難,似乎就只為聽見他這番話語,但一旦夢想成真,她又感到難以置信。
這一刻,她彷彿看見自己畢生追求的美景——雪融後的春天,她的心情便是如此,充滿生機與喜悅。
「巳巳,原諒我吧——」他上前攬住她, 「我會用這一生,贖我犯下的罪過。」
呵,他這話說得太嚴重了。
他有何罪過?只因,不愛一個一廂情願的女子,就是罪過?
她垂眸,終於肯看一眼他水中的倒影。
什麼時候,他變得如此憔悴,形容枯槁,彷彿大病了一場。
這說明他是真的在乎她的吧?因為失去了她,所以將自己折磨至此……
這一刻,再硬的心,也終究融了。
她很想再堅持一下,擺擺架子,多折磨他一點,但還是很沒出息……
淚光盈盈中,頭一轉,撲進他懷裡,她顫抖著摟緊他的腰,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空隙。
何必賭氣?何必得理不饒人?
上蒼既然讓他尋來,不就說明,他們之間,終究還是善緣?
他的體香與青草的氣息融為一體,包覆著她,像醇酒香氣般的讓她迷醉……
趙玉惑坐在書案前,細細讀一封書信,她讀得如此入迷,連慕容佩什麼時候走進書房,亦未察覺。
慕容佩輕咳一聲,彷彿有些不滿。
「我說夫人,為夫下了朝,一身是汗,你也不上來替為夫更衣。」他故作嚴厲道。
「帝姬說,賀珩沒有死。」趙玉惑知他心中犯疑,索性解釋道,「如今賀珩已接她出宮,兩人已到達安全之境,生活甚是美滿。」
「哦?」他眉尖微挑,「那很好。」
只這三個字,再無言語。
若換了從前,她定會以為,他在吃醋,才如此冷淡。然而,現在她明白,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就像聽到一個老朋友的訊息,知道她平安,即可。
再多的話,他也不想說,也不必再說。
「今日早朝,我已向離帝遞了折子,說了告老還鄉之願。」他輕輕攬住她,柔聲道。
「告老還鄉?」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哎喲喲,他年紀不大,說什麼告老還鄉,可說實在的,他說話行事還真像個老頭子,說好聽點兒是沉穩內斂,難聽點兒就是無趣,也只有像她這樣開朗的女子,才受得了他。
「從前我為官是為了玉惑,現在,倒再也沒有什麼理由讓我繼續做被人唾棄的大漢奸了,」他在她耳邊歎息道,「還不如,與你回到山水之間,享受田園之樂。」
「原來是為了玉惑啊,」她故意嬌嗔道,「我還以為,是為了天下太平、四海歸一。」
呵,天下太平、四海歸一,這確實是過去他遠大的志向,只是,他再朝堂待越久,就越感人在這世上有多渺小,個人之力實如螻蟻,哪能覆雨翻雲?
活著的時間,畢竟有限,他如今只希望多多陪伴心愛之人,與她每日畫眉調笑,再……生一群孩子。
「說來夫君我也十分努力,怎麼你這肚子還沒動靜,」他撫上她的腹部,忽然很不正經地道,「大夫說,你的身子早就調理好了,到底哪裡出了錯?」
「呸——」趟玉惑連忙抽身,踹他一腳,「懶得跟你廢話——」
已為人婦許久,她還如處子一般,時常臉紅。
他哈哈大笑,看著她避到簾後,也不知在避什麼。
「夫人,好好打扮打扮,一會兒為夫帶你去踏青。」他揚聲道,「郊外的杏花開得正好,你不是一直想釀杏花酒嗎?」
她支吾了兩聲,似有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聲傳出,果然,是在更衣。
慕容佩又是一陣笑,順手開始收拾她散亂在妝台的一堆釵飾。他一直很疑惑,她出身貧寒,為何從不珍惜這些貴重之物,總是隨手亂扔,彷彿金釵珠玉唾手可得,沒什麼稀罕。
她這作風,不似鄉野丫頭,倒像從小嬌生慣養的公主。
忽然,嘩啦作響,首飾盒子被他無意中碰翻。他發現,那偌大的盒子裡,還有一個暗格。
有什麼東西順勢滑了出來,那東西包裹著絨布,卻露出剔透一角。
慕容佩對她的飾物從不好奇,但這一次,不知為何,卻有些好奇,特意拎了起來。
叮——叮鈐鈐——
他的神色,從初時的好奇,變為愕然。
這星星形狀的琉璃風鈐,為何與他記憶中送給玉惑的一模一樣?她從哪裡弄來的?
慕容佩不知道,這就是她當初想送他的生辰賀禮,是從真正的蘇巳巳那裡要來的,只是後來遭遇變故,就一直擱在匣子裡,遺忘了。
若那時送了,她的身份亦昭然若揭了。可惜,她終究改變了主意,願意隱姓埋名,做他的蘇巳巳,這麼做,有一半原因是不想他在離帝面前為難。
她以為,這會成為永遠的秘密,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
慕容佩看著那透亮的琉璃,眼眶一陣熱。他彷彿明白了什麼,卻不想再深究……
心念悸動中,他想起她曾經唱過的歌謠——月夜生香兮,借得梅花一縷魂。
這世間,若真有換魂之事,能讓人陰錯陽差,得到幸福——就算怪力亂神,他也會相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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