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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曲紅 -【縈夢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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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00: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曲紅 - 縈夢香

堂堂一個邪教魅宮的教主,
去偷什麼正派武林盟主的寶劍!
而且還跟人家對掌下絕令!
把這什麼破劍丟給她,
還率先向武林正派下了戰書,
挑起邪教魅宮和正派武林之間的紛爭,
然後自己一個人跑了!
有這樣當人家教主的嗎?
為什麼她這麼苦命?
一連兩任教主都是這麼不負責任的家伙,
害得她抱著把破劍東逃西竄,
還屢屢踫上這個整天莫名其妙盯著她看的男人。
好吧,一回生兩回熟,
她竟然對他那怪異的目光漸漸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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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00: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山林冒犯

夏日清晨,新雨初晴,山間雲霧缭繞,輕紗般的乳白霧氣飄逸在枝頭林梢,晶瑩的雨露懸挂在青青的草尖,随風輕顫。

緩緩升上對面山崖的旭日,沖破層層雲岚暮霭,鮮橙色的光芒遍灑山頭林端,投下千萬道金光。

寂靜無聲的山道曲長陡峭,一道橙色身影遙遙而來。微風中,衣袂飄飄,烏發搖曳,輕盈纖長的身軀在微風中徐徐擺動,宛如輕風顫動中枝頭上的一朵橙花。

被野草漫過的羊腸小道,坑坑窪窪,充滿了泥濘。

橙色身影腳上繡工精巧別致的繡花鞋,沿着山道一路行來,竟然滴泥未沾,潔淨如常,玉蓮輕點、足不沾塵的好身手令人贊嘆。

清晨濕潤的空氣中,金色的晨光映射着橙色的衣裙,裙間一雙屬于年輕女子特有的纖長白皙玉手,環抱着一塊黑灰色麻布包裹的長條物什,那張圓潤白皙的俏麗臉龐上,鑲嵌着一雙火光躍動、黑白分明的晶亮圓眸。

圓翹微挺的俏鼻下是一抹嫣紅的粉嫩唇瓣,此刻正在不住地蠕動,一連逸出成串話語:“笨蛋紅月!堂堂一個邪教魅宮的教主,去偷什麽正派武林盟主的寶劍!而且還跟人家對掌下絕令!把這什麽破劍丢給我,自己一個人跑了!這下好了,連綠豆那個傻瓜也給弄不見了!有這樣當人家教主的嗎?為什麽我們這麽苦命?一連兩任教主都是這麽不負責任的家夥!”

喃喃不停的話語越說越氣,一身橙色衣裙的橙香咬牙切齒,幾乎費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壓抑住胸臆間那股想要朝天大叫的沖動。

她生平最憎恨不負責任又專門惹禍的人!偏偏她們的新任教主紅月就是這種人,讓她既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

這一次,出魅宮前,橙香還曾天真地以為有了她和綠豆跟随在旁監督,她們家那個任性的教主——紅月,行動多少會收斂一些。

可誰知道,那個笨蛋紅月竟依然死性不改,不僅真的去偷了那個什麽武林盟主的寶劍,還率先向武林正派下了戰書,挑起邪教魅宮和正派武林之間的紛争!

最不可原諒的是,這一次連她和綠豆都被卷進去了!一陣亂七八糟的混亂過後,她們那個不負責任的“教主”溜之大吉,綠豆那個傻瓜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幫那個笨蛋紅月看守她偷回來的破劍!這樣的結果叫她怎麽能不氣得兩眼生火、頭頂冒煙?

清晨的山林間,除了橙香,別無其他行人。四下裏芳草萋萋,古木參天,微風輕輕吹過樹梢,刮落樹枝上幾滴未幹的雨露。不現人蹤跡,不聞鳥語聲,整座山林異常寧靜祥和。

一片寂靜之中,突地,“咯吱咯吱……”幾聲詭異的輕響打破了山林的靜寂。

火氣正熾,一身橙色衣裳的橙香,此時恰值行經幾株高大林木環繞下的泥濘小道,聞聲不由擡頭,驚奇地四下張望。奇怪,明明沒有看到人影,也沒有聽到人聲,哪裏傳來的怪聲?

“咚!”不等她找出聲音來處,只聞得耳邊一陣疾風刮過——她,竟然遭遇了襲擊!

“刷刷——”疾風伴着幾聲連響,位于橙香頭頂上方、枝葉茂密的大樹上,猛地撒下來一把暗器,向樹下毫無防備的她當頂罩下。

“喝!”反應一向不算太慢的橙香急中應變,足下連連點地,身形急急連閃,避開了數道暗器。

頭一甩,如瀑長發在空中劃出一道黑弧,橙香一手環住懷中長條物什往旁一個側身,慌忙空出一手來揮袖拂開其餘暗器的襲擊。

“撲通撲通——”袖風所及之處,被橙香掃中的暗器紛紛應聲墜地,全數砸進樹底的積水泥坑之中,激起無數黃色泥點。

還沒等橙香暗自慶幸逃開暗器的襲擊,就見那些泥點不約而同地朝她的下盤飛撲了過來,把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密密麻麻的黃色泥點,毫無憐香惜玉之情,瞬間在橙香足上潔淨的繡花軟鞋,和新意盎然的橙色衣裙下擺,印上了幾道鮮豔的黃色水印,把她身上新換的衣衫毀了個徹徹底底,面目全非。

瞪着軟鞋和裙擺上多出來的濡濕黃色污跡,橙香不敢相信只是這麽短短一瞬間,她一路上走來,為保住一身潔淨所花費的全部心力便盡皆毀于一旦。

“啊——”一聲飽含怒氣的尖叫終于沖破橙香的喉嚨,回蕩在空曠的山野間,亮晃晃的火花“騰”的一下狂燒上她圓溜溜的雙眸。

擡頭望向樹上暗器襲來處,橙香極力探找可惡的罪魁禍首,“樹上的混蛋!給我滾下樹來!”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該死的家夥,居然敢在她怒火正旺的時候偷襲她!還把她千辛萬苦保留潔淨的衣裙和軟鞋弄髒了,真是太可惡了!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哄得綠豆幫她縫制出來的新衣裳呢!要知道她生平最讨厭的就是洗滌衣物了!以往這些瑣事都是綠豆在幫忙做,如今綠豆不知去向,叫她怎麽穿這一身髒污去見人?

“唔?”樹上茂密的枝葉抖動了好一會兒,一顆黑乎乎的頭顱從樹上倒垂下來,正好懸挂在橙香的頭頂斜前方。

顫悠悠的風吹過,那顆頭顱上倒吊着的濡濕淩亂黑發間沾滿的泥塵和草枝樹葉紛紛飄落,一張被黃泥和灰塵層層覆蓋住的臉,上面交錯縱橫着雨水沖刷的痕跡,已經無法分辨臉的基本輪廓,唯餘其上那雙倒吊着的眼睛還閃動着晶亮的光芒。

順着眼睛而上,一管髒黑的鼻子上方咧着滿口的白牙,倒也森森的未見髒污。狼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頭臉,朝着橙香的方向倒看過來,清朗的男中音聽入耳中似乎挺年輕:“姑娘,你是在叫我嗎?”

還以為他藏身的本事算是很好了,難道這個橙衣姑娘竟然能看出他躲在上面偷吃野果?如若不然,他明明不認識這位姑娘,她為什麽要叫他下來?這附近的樹上除了他,應該沒別的人了吧?

“方才可是你在樹上向我發射暗器,襲擊我?”橙香嫌惡地瞪着那張倒吊的髒臉,若不是她兩手都沒有空閑,加上太想找出罪魁禍首,還真想掩鼻疾走呢。

“發射暗器襲擊你?姑娘找錯人了吧?我和你往日無冤今日無仇,怎麽會突然襲擊你呢?”樹上人倒吊的雙眼中,目光一片坦蕩,澄澈無比,似乎并非說謊。發覺似乎沒有他的事,他說着一邊只手往嘴裏塞野果,一邊忙着曲身重新縮回樹上去繼續蹲着。

天知道他都餓了兩天兩夜了,跑路跑得他腿軟氣短,空空如也的腹髒還一路給他敲鑼打鼓直喊餓,嫌他不夠忙乎似的。

好不容易冒雨避開了追兵,他一擡頭,發現自己很幸運地來到了好地方——這裏幾無人煙,而且樹上竟然結了累累碩果,每一顆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樣子。

顧不上多想,他三兩下爬上了一棵大樹,二話不說就開始埋頭苦吃。

吃飯皇帝大,這會兒不說他還心有餘力去襲擊人,就算追兵到了,他也打算置之不理,等吃飽了再說。

再者,不要說他身上從來沒有帶過暗器這種東西,光說他連見都沒有見過樹下這位橙衣姑娘,怎麽會莫名其妙地去襲擊她呢?又不是嫌後面的追兵不夠多,還要自尋死路,給自己多招幾個仇家。

“那會是什麽人襲擊我呢?”橙香瞪看着那顆亂七八糟的烏黑頭顱消失在茂密的枝葉間,從些些的縫隙間隐約可見那架骨骼不算小的身軀,蜷縮成半大的小孩模樣半蹲在小臂大小的樹枝上,沾滿污泥的兩手一邊忙着摘野果,一邊拼命往嘴裏塞,簡直像餓死鬼投胎似的,看得她又是一陣嫌惡。

撇下那個餓死鬼不看,她圓溜溜的雙目四處掃瞄着上方的樹杈縫隙,想要找出方才襲擊她的罪魁禍首。

晨風輕輕吹過樹梢,橙金色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縫隙,投射在濕漉漉的泥地上和橙香的身上。她頭頂上方的參天大樹枝葉交錯,四處靜悄悄的,除了那個正在拼命吃野果的餓死鬼,再無其他人的蹤跡。

難道襲擊她的人已經走了嗎?她的功力什麽時候退步到連有人離開都不知道了?難道說對方是很了不得的高手?樹下的橙香蹙眉沉吟,心中頗為不解也不服。

搖搖頭,正要放棄尋找,繼續行她的路,只聽“啪嗒”一聲,上方枝葉間又一陣疾風向橙香耳旁襲來。

已經有過一次遇襲經驗,又做足了心理準備的橙香,這一次不再像上一次那麽慌亂。她身形一動,靈巧地閃過暗器的襲擊,側首圓目一瞪,就望見離她身旁不遠處,一攤水窪邊的泥地裏,躺了半個青幽幽的野果,上面的牙印齊整刺目,俨然是剛被人啃了一半丢下來的。

據她方才聽風辨音推斷出,這枚“暗器”所來之處正是位于她頭頂上方——那個餓死鬼投胎的家夥藏身的地方!

好啊!總算讓她找到罪魁禍首了!被他逃了一回,現下人贓俱獲,她倒要看看他這一回怎麽狡辯?

橙香圓溜溜的雙目一仰,怒火把她白皙的臉蛋燒得一片豔紅,美得逼人。

雙手持起懷中黑灰麻布包裹着的長條物什,她一招擊向那棵餓死鬼栖身的大樹,“你給我滾下樹來!明明就是你幹的好事,竟然還敢說不是你!”

不是他?不是他還會有誰?方圓幾裏之內除了樹下的她和樹上的他,再無旁人,加上方才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若不是他用野果殘骸充當暗器襲擊她,這荒山野林裏還哪裏來的第二個人攻擊她?

“呃……”蜷縮在樹上,一臉茫然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做了什麽好事的邋遢男子,突然遭受橙香這麽悍然一擊,一口野果卡在喉中,差點沒被噎死。

“賠我幹淨的衣裙和軟鞋來!”樹下的橙香可不管他直翻白眼狂扯喉嚨、一心只想早些吞下卡在喉中的野果的無辜樣,找到了罪魁禍首的她只想為自己出一口氣。

“啊?姑娘,你說什麽?”眼看樹下的橙衣姑娘擺出一臉分明不想給他好好安心享用野果的模樣,樹上的狼狽男子又是一個倒吊,把一顆亂蓬蓬的雞窩頭湊到橙香眼前,那張髒兮兮的臉帶着幾分迷惘,在她上方亂晃。

“方才明明就是你丢下的果核把我的衣裙和軟鞋弄髒了,現在又一次被我捉到,你還想抵賴嗎?”橙香自圓翹的鼻尖噴出一道冷氣,咬牙切齒地瞪着他。

若不是他髒得太令人嫌惡,她恨不能再添給他兩道泥腳印,印在他那張臉上,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睜眼說瞎話!

“呃?我有嗎?”樹上倒吊着的人瞅了瞅眼前牢牢指住他髒黑鼻頭的黑灰麻布包裹的長條劍狀物什,再循着樹下橙衣姑娘仰起的纖纖玉指,看向兩步開外的地上露出窪泥之上的半顆野果,上面森森的牙印表明了出自何人傑作,讓他愣了愣,“不會吧?!”

他只不過是吃了野果順手丢下果核而已,剛剛那顆被丢下樹的野果也是因為太青澀,難以入口,被他啃了一半胡亂扔下樹的。難道只是這麽随手一扔,也犯下大錯,讓他搖身變成了襲擊人的惡賊嗎?

“不會?!莫非那顆野果不是你丢下樹的?那上面的牙印不是你的?”橙香圓溜溜的雙目迸出火花四射,美麗的臉蛋狂燒怒火烈焰,只差沒有撲上去拳打腳踢。

突如其來變大的風,獵獵吹起她的衣袂,打亂她一頭烏黑的長發,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複仇使者。

樹上的人禁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莫名地在這大熱天裏感覺到冬天般的寒冷。

“正是我!”被那麽一雙怒火狂燒的圓眸盯住,一向正直的他絲毫沒有想過要給自己脫罪,忙不疊地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那……姑娘意欲何為?”

看了看她的軟鞋和裙擺,只不過沾上了幾處污跡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需要這麽斤斤計較嗎?比起可憐的他來,好太多了,他全身上下可說是幾乎找不出一處幹淨的了,連一身衣物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可惜現下是他犯了錯,惹得人家姑娘生氣了,自然不便再說出這番話來。

“總算承認了!”橙香冷哼了兩聲,“既然是你弄髒了我一身潔淨的衣物,自然要找你洗淨了賠我!”

她最讨厭洗滌衣物了,這家夥居然膽敢把她今晨剛換上的新衣給弄髒了,她不找他洗找誰洗?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一人做事一人當。

“洗淨了賠你?!”好一陣晃蕩,樹上倒吊着的人險些一個跟鬥翻滾下來。

這!這……怎麽可以?先不說他長到這麽大還沒動手洗過衣物,光說男女有別這事,他就不能給她洗衣物啊!他與她素昧平生,怎能做出這種有損人家姑娘芳名的事兒來?

“莫非你還想耍賴不成?”橙香秀眉一豎,手中黑灰麻布包裹的長劍又欲揮殺過去。

“哎!哎!姑娘別亂來——”樹上的人手忙腳亂地閃避着她的攻擊,口中發出陣陣亂叫。

這橙衣姑娘性子恁般火急火燎,話說不到兩句就想動手,令人好生為難,近來黴運罩頂的樹上男子一肚子的苦無處可倒。

滿腹哀嘆之中,突地一陣風吹來,刮起橙香的一頭長發,撲啦啦盡撲向男子面門,把他覆了個滿頭滿臉。

一股新鮮橙子的香味,随風飄進他倒吊于橙香上方的鼻中,讓他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好香啊……真想吃……餓死我了……”

新鮮橙果的味道!天知道他有多久沒有嘗到了。真懷念每年大啖橙子果的季節,可惜現下仍未當季,他也沒有那個福氣。

連續兩天兩夜滴水未進、顆米不沾,讓他肚子裏原本的一點點存糧早就耗光了。方才猛啃下的青澀野果至多只能安撫一下他鬧翻天的幹癟肚皮,卻怎麽也填不飽餓到渾身無力、前腹貼後背的胃袋。

餓過頭的結果是越吃越覺得餓,尤其是現下聞到了他最愛的橙子香味,讓他更覺得饑腸辘辘。

“啪!”一道掌風迎面拍來,他下意識地身子一晃,閃過了那道淩厲掌風。

“刷”的一下,眼前又晃過樹下橙香随風飄動的烏黑長發,絲滑柔順的發絲輕刷過他的面頰口鼻,在他鼻端留下陣陣橙子香味,讓他不由得又是一陣閃神。

橙子啊橙子,他最愛的鮮果。黃橙橙的果皮,鮮美多汁的果肉,入口後甜透人心又略帶微酸的口感,真是太令人懷念了!

好想吃橙子啊!為什麽現在還不是橙子果成熟的季節?這林子裏結了滿林滿樹的野果,就是沒有他最愛的橙子!好生氣煞人啊。

想象着橙子的美味,他口中的唾液開始急速分泌,舌尖的味蕾似乎也憶起那熟悉的味道,開始蜷曲起來等待了。胃酸在肚子裏造反,他的肚子咕嚕嚕作響,饑餓的感覺更甚了。

“你竟然敢閃?!看我不砸暈你!”橙香絲毫不知他心中所想,看到他竟然敢閃過她的攻擊,氣得她扯開兩片粉紅嫣唇,露出一口緊咬的齊整玉齒,嬌翹圓鼻中哼出一道冷氣來。

兩手持起懷中黑灰麻布包裹着的長條物什,怒火中燒的橙香惡狠狠地招向樹上倒吊着的人影——她就不信敲不下砸不暈他!

“嘿!喂!喂……橙子姑娘別亂來呀!”黑麻麻的長影罩住他的周身,冷汗一顆顆冒上髒黑的額頭,樹上的人搖來晃去,一會兒曲身向上,一會兒展身倒吊,累得他氣喘籲籲。

這位身上飄着橙子香味的橙衣姑娘長得挺漂亮喜人的,怎的脾氣這般火爆?說生氣就生氣,活像一顆紅辣椒似的。

“誰是你什麽橙子姑娘?”一聲嬌叱伴随着更多的黑灰長影而來,橙香操起手中寶劍,劈頭蓋臉地砸他個天昏地暗。

這把破劍她雖然不稀罕,但好歹也算把名劍,笨蛋紅月花盡心思也要把它偷到手,她就不信它沒用到連個邋遢鬼也打不着!

哼!竟敢胡亂稱呼她!她生平最恨別人在她面前提前“橙子”這兩個字,這個髒兮兮的餓死鬼竟然敢犯她的大忌!他是存心找死是不?

“哇!住手啊……”陣陣鬼叫回響在山林間,驚起鳥雀無數。

不叫橙子姑娘叫什麽呀?她又沒有把芳名自動報上來!再說了,看她長得圓臉圓眼圓鼻的,穿着一身橙色衣裙,身上飄着的又盡是橙子香味,不是橙子姑娘那該叫什麽?狂攻亂擊下的倒黴鬼一邊閃避着橙香的追殺,一邊心中暗自想着,只是沒膽把這問題問出口來。

四下裏人蹤俱滅,只有山林內熱鬧異常。清風輕拂過翠色欲滴的林梢,朝陽拂照着山間林梢,乳白色的薄霧漸漸消散,天邊一抹彩霞豔燦燦的,美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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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冤家路窄

日正當空,小鎮古樸的城門上懸吊着兩面迎風招展的小旗,赤日火辣辣照射着鎮外唯一一條通向遠方的官道。

一條步履倉惶的人影,循着官道向小鎮方向急掠而來,來人蓬頭亂發,衣衫破爛,滿面髒污,一副窮困潦倒的模樣。腳下功夫倒不弱,不一會兒工夫就已逼近小鎮,只是不時回頭望向身後,似在逃避什麽人的追殺。

“包子咯!又大又香的包子,想吃的趕快來買!”推着小獨輪車的包子小販,扯着粗嗓沿街叫賣。

滿身狼狽匆匆跑進城門的遠方來客,一聞到包子的清香,空空如也的胃袋不由抽搐起來,肚內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悶叫聲。顧不得喘氣,他朝包子小販的方向奔去,啞聲道:“給我兩個肉包子!”

“好嘞!”生意上門,包子小販欣喜地朝他望來,正要掀開蓋布拿包子時,看清了他落魄的模樣,面色霎時發青,破口罵起來:“臭要飯的!你湊什麽熱鬧?小爺今兒個還沒開張呢,你別來觸我黴頭,還不給我滾遠些去!”

口中憤憤罵個不停,包子小販看他還愣着不肯走,索性彎腰推起自己的獨輪車,回頭便急急走離原地,一邊走還一邊回頭惡狠狠地瞪他幾眼,就怕他又跟了上去。真是倒黴,一大早就遇上臭要飯的,八成是他今天出門時忘了撒鹽避邪,包子小販心裏暗自想道。

“喂!我要買包子啊……”幾紋碎銀在烏黑的掌心上反襯着燦金的豔陽,蓬頭亂發下幾乎辨不清模樣的面龐上,鑲嵌着一雙深潭泛波的晶亮黑眸,此時正帶着無比的困惑和渴盼望着包子小販的方向。

好餓啊!他明明有錢,為什麽那小販不肯賣給他包子?還罵他是臭要飯!就算他不是什麽翩翩佳公子,但也不至于淪落到向人乞讨的叫花子吧?縱使這幾日來連遭追殺,打鬥中衣衫多處被劃破,又逢大雨淋打,滿身髒污,但應該還不至于狼狽到被人誤認為是窮乞丐吧?

前方一個小池在陽光下波光潋滟,青青楊柳倒影其中,甚是清幽。

搖首抖落一身失意,滿面塵灰污漬的他走向小池,多日未曾沾水的他只想洗洗臉,也想親眼看看自己現下到底是怎生一個模樣,為何竟連一個市井小販都罵他是臭要飯?

熱風拂面,水波蕩漾,清清水面浮映出一張髒污得辨不清模樣的臉,蓬亂的頭發,破爛不堪的衣衫,與世人常見的乞丐有何差別?

“喝!”他倒抽了一口氣,連自己都被水中的人影吓得不輕,“難怪那小販會罵我臭要飯!”

無怪乎他買不到包子,就是任何一家店鋪,見了他這模樣怕都會用掃帚驅趕他出門吧?

捧起幾把水來洗臉,他終于明白了為何昨日那些追殺他的人當面認不出他來,讓他免遭再一次的打鬥。這個樣子的他,就算他的父母見了,只怕也認不出他來吧?

為免驚吓世人,他決定還是先買一身新衣換上,再找地方覓食去。否則,若依現下他這模樣,只恐沒人肯賣給他飯食。

豔陽高照,晴空萬裏無雲,天氣好得讓人只想忙裏偷閑。

纖長白皙的兩只玉手依舊環抱着黑灰色麻布包裹的長條物什,帶着一身無處發洩的火氣,橙香随着人潮行走在城門古舊的小鎮上。

小鎮不大,街道兩旁零星散布着些許店面,不過客人倒不少,尤其是前方的某家酒樓,更形熱鬧。來來往往的客人,讓店小二和跑堂的忙得團團轉。

陽光明媚,街道潔淨,一身橙色衣裙的橙香有種搶眼的清麗,很容易就引來街道兩旁行人的注目。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她足下的繡花軟鞋和長長裙裾卻奇異地沾着刺眼的黃色泥團,讓所有人的目光裏除了驚豔還帶上幾分詫異。

臭着一張圓潤的俏臉,橙香一一把那些陌生目光回瞪回去。

氣死她了!都是那個髒兮兮的餓死鬼,讓她一身幹淨的衣物變成這模樣,招來別人的注目。

下回若再讓她碰見那家夥,她一定要狠狠地再揍上一頓才解心頭之恨!

看看來回的路人,再望望街道兩旁的店面,橙香決定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先買身衣物換上,免得招來更多的注目。

天知道她最讨厭洗衣服了,這身衣裙可是綠豆剛給她縫制的新衣呢,才剛穿上身就給弄髒了,好可惜!

走近前方熱鬧非凡的酒樓,橙香随意擡頭一掃,就那麽一眼,讓她不由得眯起一雙圓溜溜的黑眸。

酒樓之上,二樓憑窗的小雅座旁,一雙白皙玉手正端起酒杯往一張嫣紅巧唇邊送。玉手巧唇的主人穿着一身黃衣,眉目含春,粉臉微紅,唇勾媚笑的側臉,嬌軟無力地倚手靠在窗框上,真個是風情萬種,媚态橫生。神情間似已帶了幾分酣醉,引得周邊桌席上的男客們紛紛用火熱的目光盯着她看。

“哼!又在招蜂惹蝶了!”把一切看進眼裏的橙香,自圓翹的俏鼻發出一聲冷哼,當下腳步一頓,轉身走向酒樓。

“客官裏面請!”一看到有美貌女客上門,店小二忙跑過來獻殷勤。

不需店小二帶路,橙香一路目不斜視直上二樓,抱着手中物什徑自向她的目标物——靠窗的小雅座走去。

“砰!”她把那灰布包裹的長條物什随手丢到桌上,發出一聲巨響,引來滿堂客人的注目。

“咦?橙香,是你呀?”窗邊的黃衣美豔女子一手輕撩鬓發,螓首優美地緩緩側回半個頭,一雙含春媚眼掃向她的瞬間,臉上即刻浮上一朵嬌豔笑花,瞬間迷得四旁的男客們暈頭轉向,眼露三尺垂涎。

“你倒挺悠閑的!”鼻尖哼哼的橙香心裏滿是不平,不理會她刻意散播的媚功,徑自招來店小二添加碗筷,落座享用那一桌美食。

反正黃漣志在享受美酒和衆男客癡迷的神情,桌上她點的這一大堆美食,最後只會落得個無人問津的下場,倒不如由苦命的她出面代勞解決。浪費糧食是很可恥的行為,她絕對不會做那種可恥的人。

想想真是氣人,都是她們那個不負責任的教主紅月害的。把她和綠豆拉去陪她偷什麽破劍,讓她在魅宮裏好端端的悠閑日子過不成,變成了流落江湖的小可憐。

現在好了,紅月那只三腳貓把那把罪魁禍首的破劍丢給她,一轉眼跑了個無影無蹤,讓她怎麽追也追不上。就連綠豆也不知上哪兒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像個傻瓜一樣,抱着一把破鐵爛劍不知該上哪兒去。

“你這裏面是什麽東西呀?”黃漣笑看她塞了滿滿一頰的飯菜,對她随手丢上桌的東西有些好奇。這個形狀,這種長度,不會是她想的東西吧?

“還能是什麽?還不是紅月那家夥到處去偷的東西!”橙香沒好氣地埋頭苦吃,一點都不想再多看那個東西一眼。

什麽破劍嘛!又重又麻煩,紅月那家夥竟然為了它不惜和武林正派人士的盟主對掌下絕令!當成寶偷了回來幹嗎自己不拿,偏偏要丢給她?她才不想要這種破東西呢!

“哦?這回是什麽好東西?”果然如她所料,黃漣的興致一下子來了。

魅宮七姐妹都知道,她們的新任教主紅月嗜劍如命,到處去偷別人寶劍的嗜好由來已久,她們這幫一起在魅宮長大的姐妹們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只是,不知道這一次她偷到的什麽名劍?

“嘯月!”橙香一談起這把劍就想到前些日子和人下絕令的事,再想到那個走失了的膽小如鼠又是第一次一個人行走江湖的綠豆,讓她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愧疚。

都怪她不好,千不該萬不該跟着紅月那個笨蛋暈了頭腦,竟然跟人對掌下絕令,混亂中把綠豆給弄丢了……

“真不簡單!她連嘯月都拿到了啊!”黃漣啧啧稱奇。為了偷寶劍,紅月真是越來越不擇手段了,聽說這回還拐了紫煙前去幫忙,沒想到真讓她給偷着了。

看來江湖上流傳的邪教魅宮對上正派武林的事是真的了,聽起來那個正派武林的現任盟主什麽上官書的,也不怎麽樣嘛,要不然怎麽會那麽容易就被紅月給擺平了?

不簡單?橙香給了黃漣一個白眼,對她的話很不贊同。像笨蛋紅月那種不負責任的人,有什麽好稱贊的?那家夥不只自己愛惹麻煩,連她們這些自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姐妹也免不了被陷害。這回連武林盟主都扛上了,那家夥還有什麽禍不惹的?

平日裏大夥都說她性子太火爆,容易沖動壞事。可是依她看來,紅月那家夥也沒比她好上哪裏去,畢竟當時第一個頭腦發熱跟人家對掌下絕令的人可不是她,而是笨蛋紅月!

“你想要的話就送給你吧,我才不喜歡這種破鐵爛劍。”對麻煩避之唯恐不及的橙香決定把那把破劍轉手。反正每一次紅月偷回來的寶劍都是黃漣給偷偷處理掉的,她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一點都不想過問,幹脆現在就轉手讓黃漣去處理。

“送給我?你不怕紅月回來找你算賬啊?”正中下懷的黃漣笑得嬌花亂墜,顯然也很中意橙香口中的那把“破劍”。橙香要送給她?真是太好了,她正想着該怎麽說服橙香把劍過手給她呢。

正高興間,黃漣突然想起了什麽,擡頭四處張望,可就是沒有看到綠豆那張惹人憐愛的小臉,她不由奇怪地問:“綠豆呢?她沒跟你一起嗎?”

不是說橙香和綠豆一起跟着紅月出魅宮了嗎?怎麽現在只看到橙香一個人,卻沒有看到綠豆小可愛?

紅月是三腳貓一只,沒有看到是正常,但綠豆小可愛可是她們的管家婆,這一次還是她第一次出魅宮行走江湖呢,讓她自己一個人到處跑太不安全了吧?傻乎乎的她不會讓別人給賣了吧?

“走散了!”饑腸辘辘,還在忙着吃的橙香頭也不擡地說。

說起這個她就心中有氣,都是那個不負責任的紅月害的!江湖上那麽多個教,那麽多個教主,為什麽就她們家這個教主最不負責任?她們這些為人下屬的怎麽這麽悲哀苦命啊?現在好了,丢了一把爛劍給她,自己跑了個沒影沒蹤,連綠豆都走散了,這回她們要上哪兒去找個管家婆回來啊?以後誰來幫她們縫制衣服啊?

“客官,這邊請!”前堂店小二殷勤的招呼聲傳來,可見又來了新客人。

靠窗邊的小雅座上,橙香吃得正盡興,黃漣正想再跟她多聊些什麽,就聽到一道腳步聲向她們的桌位走來。

“橙姑娘!”一個似驚似喜的年輕男聲近在咫尺,讓橙香和黃漣紛紛聞聲擡頭望去。

一個藍衫灰褲的年輕人來到桌邊,清俊的面容上帶着舒心的笑,挺直的鼻梁下,一張唇瓣厚薄适中的嘴漾着憨中略帶尴尬的笑,一對斜飛入鬓的修長劍眉下鑲嵌着一雙深潭也似的漆黑眸子,此刻正盯緊橙香閃爍着愉悅的光芒。

好一個俊秀的男子!橙香什麽時候認識這種好貨色的啊?黃漣右手支颌,左手輕撩耳邊鬓發,面上春花爛漫,一雙媚眼帶着趣味來回看着飯吃到一半的橙香和桌前突然冒出來的男子。

讓所有人意外的是,橙香只淡淡地掃了男子一眼,丢出一句:“你是誰呀?”就沒有其餘的反應了,她手下的竹筷甚至絲毫不曾稍頓,依然忙着吃她的東西,看起來似乎真的不認識來人。

哪裏冒出來的失禮男子啊?竟然把她叫得這麽俗,還裝出一副認識她的樣子,她才不像黃漣那樣喜好男色呢,再說她也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曾見過他那張臉……滿心不悅的橙香心裏暗自嘀咕着。

“唔……我就是……早上在山林間,不小心冒犯了姑娘的人……姑娘不記得了嗎?”唇邊的憨笑帶上了更多的尴尬,男子小心翼翼地表明自己的身份。

興許是那時的他儀表太過駭人,以致他初抵小鎮時還被賣包子的小販當成了要飯的乞丐。狐疑地找到一個小池照了照,看到水中的倒影時,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二話不說,他當下就近找了一家店鋪,買了一身新衣換上。也難怪她會一時認不出他來,就連他自己,都不敢認那個狼狽落魄的他啊。

“哦?是你!”一聽到這話,橙香總算記起這家夥早上幹的好事了!原來是害她染了一身黃泥的罪魁禍首,難怪她怎麽覺得他的聲音有點熟呢。

“林間……冒犯?”在暗不見天日、寂靜無人煙的山林間?冒犯橙香?像這麽一個模樣清俊的男子?該說橙香深藏不露呢,還是這男子人不可貌相?黃漣眨眨明媚雙眼,為耳中聽到的話大感意外,一時間不由得浮想聯翩。

“真是看不出來啊……”

“就是呀,長得人模人樣的……”

看樣子,想象力豐富的不只黃漣,就連周邊的賓客也有同樣的想法,開始議論紛紛起來。衆人對着男子和橙香側目不已,面色皆半是驚訝半是質疑。

“弄髒了我的衣裙和軟鞋還不夠,你還想做什麽?”酒飯下肚之後,火氣總算沒那麽盛的橙香,無趣地白了他幾眼,越看他那口白牙和亮得刺眼的眸光越不順眼。

一個大男人,眼睛明明黑得一塌糊塗,目光卻偏偏亮得礙眼!說話就說話,笑成一朵花是想炫耀他的牙齒白呀?

“呃……”男子愣了一愣,似乎沒有料到她這麽問,正要為自己辯解一下,只聽得“咕嚕嚕……”他腹中傳來一陣巨響,讓周圍的人都聽了個真切。有人在一旁低低竊笑起來,連黃漣都詫異地盯住他瞧,窘得他一臉羞紅。

“你想跟我們讨吃的?”聽到這一陣怪響,再憶起林間他貓在樹上一副餓死鬼投胎般猛啃野果的模樣,橙香似乎明了了他的來意。

“不是!我只是……”男子一臉窘色,恨不能挖地找個洞鑽進去。

堂堂男子漢,竟然落魄到一連兩次被人懷疑讨吃的地步,若讓熟人看到,不知要笑死多少人。

好歹他也是人稱顏家三公子的顏夢回,若變成了讨飯的,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公子想必餓了吧?若不嫌棄的話,何不坐下來和我們同席呢?反正我和橙香也只有兩個人同座而已。”黃漣好心地出言替他解圍,不僅僅是因為看不下一個俊秀男子受窘,而且還很好奇他和橙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謝謝姑娘好意,但是……顏某就不叨擾了。”顏夢回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看向一旁不太理會他的橙香,“在下只是想補償今早對橙姑娘的失禮之處罷了。”

先時在山林間,他就算有心對自己犯下的錯進行補償,也買不到一身新衣給脾氣火辣的橙衣姑娘換上。而今來到這小鎮之上,要想買一套新衣作為賠禮并不難。因而上樓來一見到早上遇到的橙衣姑娘也在,他立即前來欲表歉意。

“哦?你要幫我洗衣洗鞋嗎?”橙香擡頭瞥他一眼,不以為然。想起在林間他堅決不肯洗淨她的衣物,莫非現下主意改變了?狗真能改掉吃屎的本性?

“我可以買一套新衣新鞋給姑娘替換,或者送你銀兩作為補償……”衆目睽睽之下,自知理虧的顏夢回縱使面皮再薄,也不得不迎接來自四面八方的盯視。

“銀兩?多少?”黃漣眼前一亮,顧不得自己是不是事主,搶先替橙香開口發問。

反正新衣回去後再向綠豆讨就是了,銀兩聽起來倒比較誘人一些。有了銀兩就可以買美酒暢飲了,誰會嫌自己銀兩太多呀?

“這些夠嗎?”顏夢回自懷中掏出兩錠白銀,放到桌上,兩眼期待地在黃漣和橙香之間來回顧盼。

那廂顧自享用美食的橙香依然不理會他,那個黃衣姑娘倒是挺熱心,但她能做主嗎?

“二十兩啊?”黃漣撇撇嘴,有些失望。

才二十兩,還不夠她買一壇美酒呢,她還以為會多一些。

“那,這些呢?”顏夢回再掏出一錠白銀添上,他倒不是在乎花多少銀兩,只是他方才給自己買新衣時發現并不太貴,所以以為二十兩足夠了,沒想到女子的衣物原來比男子的貴啊。

“三十?”黃漣的興致依然不高。

好想綠豆啊,什麽時候又能哄她拿些銀子來花花就好了。

還是不夠嗎?顏夢回臉頰有些發熱,忙又掏出兩錠白銀添上去。

沒想到女子的衣物竟然這麽貴,他真是太孤陋寡聞了,外人不知還以為他為人太小氣,連補償的誠意都沒有呢。

“五十兩!”這回出聲的不是黃漣,而是某位一直在後面旁觀的大叔,他第一回看到有人這麽會敲詐債主。

好可憐的小夥子呀,竟然被這兩個姑娘給狠狠敲詐了一頓!看這兩個姑娘模樣兒挺美的,沒想到竟然是蛇蠍美女,專門生來吸男人血的。大叔搖搖頭,一臉的悲憤與痛心。

聽到這個數目,不只旁人紛紛側目而視,連黃漣都變得興致十足,橙香也擡起圓眸淡淡地瞥了顏夢回一眼。

“還不夠嗎?”接到橙香掃來不帶情緒的一眼,顏夢回以為她還在不滿他的小氣,臉一僵,忙再次探手入懷,又掏出三錠白銀往桌上那座小山也似的銀堆上添去。

“夠了!夠了!”八十兩啊?!黃漣笑得兩眼彎成兩個半月,滿面春色,恰似千萬朵桃花漫天飛,迷得周遭的雄性動物們又是一陣神魂颠倒。

見錢眼開的她無需橙香招呼,早就探出雙手,七手八腳地搶過桌上那堆亮晃晃的銀兩,寶貝地收入自己囊中。

反正橙香對銀子并不熱衷,還不如都留給她買酒喝呢,這些銀兩足夠她喝上好幾壇美酒了。

“你銀子多呀?!”橙香看看黃漣一臉的竊喜,又回頭瞪向木頭一樣站定在桌前的顏夢回,翹鼻咻咻地問。

這男人是銀子多得沒處花啊?她有開口說過要拿他的銀兩嗎?他掏出那麽多銀兩給黃漣做什麽?黃漣這貪杯的家夥可是名副其實的見錢眼開呢。

“呃……”顏夢回愣住了,不明白自己又做錯了什麽?他這一回是很有誠意地想要補償她了,那位穿黃衣服的姑娘似乎也很滿意他的做法,為什麽她還在生氣?

“我這好姐妹名叫橙香,你可以直接叫她的名字。”黃漣拿人手短,當下變得十分熱情殷勤,把自己的姐妹給賣了倒也不忘順口問一聲:“公子尊姓大名啊?”

“在下姓顏,顏夢回!”顏夢回立即報上自己的大名,眼睛随即又轉向橙香的圓臉,“橙香姑娘,這樣的補償可以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內心有疚,他最怕看到她生氣了。總希望能補償她,讓她笑一笑。這麽美的姑娘,笑起來一定很好看吧。

“夠了!你若是錢多可以多給沒關系!”橙香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只想早點打發他走人。

滿樓的賓客都把他們一桌三人當猴子般盯着瞧,他和黃漣沒感覺,她橙香可沒有他們那麽厚臉皮。加上這男人老是姑娘姑娘的叫她,讓她怎麽聽着怎麽不舒服!她當然知道自己是個姑娘家,今天更沒有女扮男裝,但他用得着一再強調她的性別嗎?她最不習慣人家太多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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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難逃魔掌

夏末的午後,即使剛剛雨過天晴,頭頂烈陽依然炙熱灼人,空氣裏毫無半點清涼的氣息。

街角牆邊貓着一個藍衫灰褲的年輕人,他颀長的身子縮成半大小子的模樣,半蹲半跪在陰暗的角落處,一顆烏黑的頭顱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出,四處察看。

突地,一道橙色身影飄過眼前,纖長的背影,烏黑的長發,亮眼的橙色衣裙,一切是那麽熟悉,那麽似曾相識。

心一喜,顏夢回放棄了牆邊陰暗的角落,跟上那抹橙色身影。

“橙香姑娘!”他三兩步趕到那個一身橙衣的姑娘面前,正要開口敘舊,卻倏地愣住了。

眼前一張陌生的臉龐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哪裏是他心中所想的橙子姑娘?

“對不住,我認錯人了……”他喃喃地道歉,心裏有些失望、有些失落。

正當此時,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顏夢回回頭看去,只見一群約莫七八人的大漢,手持大刀長劍,朝他沖了過來。

“糟了!”顏夢回暗叫了一聲,忙轉身撒開兩腿就跑。

果真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啊,不過是一個相似的背影,就讓他忘了正遭人四處追殺,竟大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幾乎被人逮個正着。

秋色蔓延,路旁的楓葉開始轉紅,綠葉枯黃,夏花凋敝,又到了一年一度秋菊争霸的季節。

孤身一人走在路上,時序轉變的風拂過耳際,看着漫山遍野開始枯黃的芳草綠樹,橙香心中有一種怆然的感覺。

時光如水流逝啊,轉眼間她離開魅宮已經數月了。自那日怒氣沖沖地追着笨蛋紅月而去,又和綠豆走散後,已經過了兩三個月光景。

這些日子以來,她在江湖上四處打聽綠豆的消息,但就是沒能找到她的下落。

綠豆這個傻瓜,第一次和魅宮的姐妹們分開,獨自一個人行走江湖,以她膽小怯懦的個性,不會真傻傻地被人騙去賣了都不知道吧?這個可怕的念頭一直在橙香的腦海中打轉,讓她怎麽想怎麽心中不安。

綠豆是跟在她身邊出魅宮的,可她為了追紅月,卻把綠豆給弄丢了,讓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她太沖動的結果。要是當時她能冷靜一些不去追笨蛋紅月的話,就不會和綠豆走散了。

那日在那個小鎮上碰到黃漣之後,橙香就把紅月偷來的那把嘯月劍随手丢給了黃漣去處理,然後自己一個人出發去尋找綠豆。

雖然綠豆平時膽小又∴鋁誦,但也算得上是魅宮的管家婆,一些瑣碎家事都是她操持的,而且姐妹們的衣物也都是她給縫制的,要是她沒把綠豆安全帶回魅宮,只怕難逃衆姐妹的追殺。

可是,綠豆這個傻瓜蛋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呢?為什麽她在江湖上到處打聽就是打聽不到她的消息?該不會出什麽意外了吧?

洛陽古城自古乃卧虎藏龍之地,人來人往的,商家店鋪熱鬧非凡。

橙香蹙眉到處走了一遭,也沒有打探到自己想聽的消息,反而是那些她不感興趣的消息聽入耳中一大堆,讓她心中好不失望,當下便決定離開洛陽,另覓他處而去。

走出洛陽不久,來到一個名叫琉璃鎮的小鎮,橙香心中郁結,依然在擔心綠豆的安危。走在人群中随意四處張望,她對于那種突然看到綠豆身影的驚喜意外已經不敢再抱希望了,畢竟失望太多已經變成絕望了。

前方有家包子小店,通紅的爐子上霧氣蒸騰,遠遠地便能聞到包子的清香,橙香腹中正餓着,不由得循香望了過去。

包子店前人并不多,三三兩兩的幾個來往行人中有一抹纖細的綠色身影,嬌小玲珑的個頭,細碎輕盈的腳步,那背影怎麽看怎麽熟悉。

不會吧?!難道會是綠豆?橙香不敢相信地眨眨圓溜溜的雙眼,心跳有些急速。她找了快三個月的綠豆,會在這裏出現嗎?在她幾乎快要絕望地宣布放棄的當兒?

就在她莫名的激動中,前方的綠色身影突地腳步一頓,轉身跟旁邊的人不知說了些什麽,側臉正對着橙香的方向。

隔着不太遠的距離,橙香直盯着那張白皙小巧的熟悉側臉看,心中的狂喜難以言喻。老天爺啊,她可終于找到綠豆那小傻瓜了!在走散了這麽久之後,她終于不用再擔心被姐妹們追殺了!

“綠豆!綠豆!小綠豆……”見到了一心要找的人,橙香顧不得路上人多,撒開兩條腿就朝她的方向跑去,口中一邊大聲叫喚着,招來兩旁路人的紛紛注目她也無暇在意。

那張小巧白皙的俏臉,橙香看了十多年,就算化成灰她也認得出來,不是她們魅宮的管家婆綠豆,還會有誰?

不同于橙香的欣喜若狂,前方的綠色身影一邊跟身邊的人說着話,一邊往前走,腳步絲毫不曾停頓。

她一心要找的綠豆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聲叫喚,讓卡在人群裏一時舉步維艱的橙香又氣又急,偏偏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人群裏。

那個傻瓜綠豆,離開了她們這些姐妹,一個人似乎也過得還不錯嘛。遠遠地就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很是甜美燦爛,人似乎也沒那麽怯懦了,似乎和身邊的人很熟絡。是不是離開了魅宮這個保護傘,離開了她們這些姐妹的身邊,她反而長大成熟了不少?難道是她們平時對綠豆太過保護了,反而阻礙了她個性發展嗎?

見到了綠豆的人影,要查探她的消息就不難了。原來琉璃鎮是全國知名的鑄劍坊——禦劍門的所在地,橙香在小鎮上停留了兩天,很快就探聽清楚了綠豆的消息,知道她現在正和她下絕令的對象、禦劍門的少門主在一起,兩人似乎還混得挺熟。

基本上,橙香對于當日綠豆下絕令的對象已經沒多少記憶了,她只記得當時的情景很亂七八糟,紅月出現沒多久就跟那個比女人還美上幾分的正派武林盟主上官書對上了。她自己也火冒三丈,一聽到旁邊有個大叔竟然張口閉口就“妖女”、“邪教”地叫個不停,她心頭的那把火“呼”的一下就狂燒起來,桌子一拍就扛上了那個自稱“紅腳大俠”楚震偉的家夥。

等到她和紅月都冷靜下來之後,才發現一向膽小怕事的綠豆,這回竟然也跟着她們湊熱鬧,學她們跟一個唇紅齒白的家夥對掌下了絕令!

看來,出宮前她們那位同樣不負責任的前任教主——“天下第一美人”真的對綠豆洗腦了,讓她一心只想着當什麽真正的大魔女。

據橙香近三個月來在江湖上四下打探來的消息得知,那個笨蛋紅月已經潛伏到對掌下絕令的對象上官書身邊,現在連綠豆都跟絕令對象糾纏在一起了,就只剩她還沒有跟那個口出狂言、姓楚名震偉的紅腳大叔有瓜葛了。但願她永遠都不再遇見他,她可不想和那家夥有什麽往來。

為了确認綠豆現在的處境是否良好,橙香暗地裏悄悄去看望了綠豆一眼,發現她過得還不錯,似乎一點都沒有悲傷之情,讓她多少有些心理不平衡。

想想走散之後,她一直擔心綠豆那個傻瓜離開了她們這些好姐妹,會過着失魂落魄、三餐不繼的悲慘生活。沒想到,她的小日子倒過得挺有滋有味的,只怕早就忘了她們幾個了。

悶悶不樂地回到所住的客棧,橙香打算第二日就離開琉璃鎮,也不想出面和綠豆相見了。反正看到綠豆安好,她也放心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她可不想那麽早就回魅宮去。

再說,七姐妹中藍魅早早就離開了魅宮不知所終,而她們那個不負責任的現任教主、笨蛋紅月現在正跟武林盟主上官書糾纏不清;聽說黃漣近來也在江湖上到處興風作浪,綠豆則跟禦劍門的少門主攪合在一起……

她們七姐妹跑出來這麽多個,魅宮中只怕連看家的人都沒有了。那她何必一個人回去?又不是太無聊了回去當看家的那個人。

第二天一早,退房結賬完畢後,橙香找了個地方用罷早飯,就準備動身上路離開琉璃鎮了。

誰知她才剛踏足走上街市,就看到一身綠衣的綠豆冷着小臉,嬌豔紅唇嘟得半天高,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迎面朝她這方走來。

橙香詫異地眨眨眼睛看着她走近,正想拉住她,卻見她心思恍惚地匆匆走過,兩眼焦距沒有落點,似乎并沒有看到一旁的她。

“喂,小綠豆!”橙香擠開擋道的路人,轉身跟在綠豆身後叫她。

街道上人聲嘈雜,綠豆壓根兒聽不到她的叫喚,只顧埋頭疾走,橙香無奈地跺跺腳,搖搖頭跟了上去。

這個傻瓜綠豆,真是的,才分開多久啊?連她的人和她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嗎?真是無情無義的人啊!橙香心裏憤憤不平地想着,腳下也跟着加快速度。

“咦,那是什麽?”目光倏地掃到綠豆手裏拿着的長條物什,橙香心頭有些怦怦跳。

不會吧?不會是她所想的那樣吧?心中有些惴惴的橙香揉揉眼睛,再定神細看,心裏不由得發出哀號。真的是嘯月劍!竟然真的是那把破劍!

剛剛她一時沒注意看,沒想到綠豆手上竟然會拿着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嘯月劍——那個笨蛋紅月偷來的、武林盟主上官書的劍!

可是,為什麽那把破劍會落到綠豆的手中?她明明交給了黃漣去處理不是嗎?橙香兩腿發軟,開始反省自己的失策。

如果她推斷得不錯,那日她把劍丢給黃漣之後,黃漣一定是按老規矩又把它賣了買酒喝。可讓人想不通的是,為什麽劍最終又轉回到綠豆的手上?

看來這把劍是注定要被帶回魅宮去了,罷了,就讓小綠豆拿着吧,反正只要不是她的責任,誰拿她都沒有意見。

心情郁郁着,突然眼角人影一閃,橙香看到一個熟悉得讓她心驚肉跳的身影湊近綠豆。

腳下一頓,橙香猛然一個轉身,混進人群中,往一旁隐蔽的角落摸過去。

靠着來往人潮的掩護,她機靈地拐進一個小巷道,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被那個人捉到,小綠豆要糟糕了!而她,可不想也跟着糟糕。

顧不得跟綠豆打招呼,橙香決定還是閃人要緊。若讓那個人看到她,連她也會難逃危險!橙香心底慶幸着,一邊在小巷道裏七拐八彎地穿梭,一邊不時回頭看看那個鬼魅的身影有沒有跟上來。

還是早點離開琉璃鎮,遠離洛陽吧,沒想到那個人竟然也跑到這裏來了,她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終于走出了小巷道,身後也沒有看到那個鬼魅的身影,橙香抹了一把額際的汗,輕輕呼出一口氣:還好,沒有被發現!幸好她夠機靈,否則一定和綠豆那個傻瓜一樣被逮住了。

“小橙香!你跑得可真快啊!輕功進步了不少哦!”異常熟悉的稚嫩女音,三月驚雷般劈進橙香的耳膜,讓她心頭驚跳,忙轉首四下張望,尋找那個噩夢一樣的身影。

一抹淡淡的紫影緩緩走近她,空靈絕俗的嬌顏上綻放着讓她熟悉得頭皮發麻的笑,橙香瞪大一雙圓眸看着她走近,心底止不住直發毛。

“天下第一美人……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果然還是不夠快啊!她最終還是沒能逃離魔掌!強壓下幾乎要逸出喉頭的哀號,橙香額際滑下道道冷汗,不得不硬着頭皮打招呼。

“嗚嗚……真是令我傷心啊,小橙香!你怎麽這麽絕情,一看到我就掉頭跑開?”那個易容成紫煙模樣的人,做出和外表絲毫不相稱的動作,引來橙香很忍耐的白眼伺候。

“還是小綠豆最好,一見到我就抱着我哭!”絮絮叨叨的話語意欲模糊焦點,一點都不理會橙香眼中慢慢燎燒起來的橙色火焰。

“你找我有什麽事?”橙香很努力地壓下心頭的火氣,忍耐地看着她裝模作樣的表演。

抱着她哭?她又不是綠豆那個小傻瓜,老是分不清她易容的模樣。

除了綠豆那個傻瓜,魅宮裏的其他姐妹,誰不是一見到她的身影就逃得遠遠的?誰會去招惹這種禍水啊?又不是嫌活膩了。

今天被逮到,算她倒黴不夠機靈,橙香認命了。反正只要這個自稱“天下第一美人”的前任教主有心,魅宮裏的七姐妹,誰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剛剛一看到她的身影,橙香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只是不知道這回又是什麽事,讓她找了小綠豆的麻煩,還不忘趕過來逮她?不過,光是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事。

“聽說你遇上了顏家三公子?”看到她對自己的表演無動于衷,“天下第一美人”也自覺無趣地收起了哭腔,笑嘻嘻地提出自己的來意。

“顏家三公子?誰啊?”橙香眼裏盡是疑惑。

出宮好幾個月,她遇上的人不盡其數,但能和她攀上交情的一個也沒有。這個顏三公子又是何方神聖?她怎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遇上這個讓“天下第一美人”感興趣的人物?

“就是那個冒犯過你,又給了銀兩作為賠償的顏夢回顏三公子啊……”別有意味地出言提醒她,“天下第一美人”頂着紫煙脫俗絕塵的俏臉,卻笑得像個登徒子,“小橙香,這麽難得的經歷,你不會忘了吧?”

一個邋遢的餓死鬼模樣很快劃過腦際,橙香終于明白她所說的人是誰。

“是遇上了,但稱不上認識……”弄髒了綠豆給她縫制的新衣新鞋的家夥,她沒什麽好感,也不想再見到他。

“天下第一美人”提起他做什麽?難道是看上了人家的什麽東西,又想叫她去偷嗎?橙香心裏倏地戒備起來。

“還稱不上認識啊?不過……沒關系,以後認識就好!”初時的些微失望很快被壓下去,“天下第一美人”重新充滿了信心。

別有用心的話語,聽得橙香頸際汗毛倒豎,“你想做什麽?”

“不做什麽,只是希望你和他混熟一些而已。當然了,對他下絕令更好……”

“我已經和人下過絕令了!”橙香不得不提醒她,原本最反對下絕令的她,這時突然非常慶幸自己早早就對人下了絕令。

反正是“天下第一美人”這個絕令的創始人自己規定她們一人一生只能下一次絕令,而她已經下過一次,完成任務也沒有指标了,所以那個“顏三公子”還是留給別人吧。只要別找上她,由誰出馬橙香都沒有意見。

“那個大叔級的紅腳大俠楚震偉嗎?小橙香,不是我愛說你!你的火爆脾氣真是該改改了。要下絕令也該看看對象吧?你看看人家紅月和小綠豆,多會挑人選啊!哪像你……”搖搖頭,素以愛美著稱的“天下第一美人”對橙香所下絕令的對象很不敢茍同。好歹也挑個眉清目秀一點的年輕人吧,偏偏橙香一怒之下就對上了個滿臉胡子的糟大叔。

下絕令還要看對象嗎?這種怪規矩的創始人什麽時候定過這樣的條件?再說脾氣一上來就冒火了,她就算想壓也壓不住啊。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她的脾氣天生就是這樣,叫她怎麽改?滿肚子怨氣無法發作的橙香直翻白眼。

“你趁早把那個紅腳大叔了結了,找機會和顏三公子混熟吧。”擺擺手,“天下第一美人”說完就轉身不見了,留下橙香瞪着她的背影磨牙。

了結?她連見都不想再見到那個什麽紅腳大俠的楚震偉,還想叫她去找他?怎麽可能?那個顏夢回也一樣,她可不想再碰到他,跟他混熟就免了吧。

誰知道“天下第一美人”心裏打的什麽主意?說不定又是看上了人家的什麽寶物,想叫她以後好出手去偷去搶呢。她可不會那麽笨,每一次都傻乎乎地上當受騙。

真是搞不懂,為什麽她們邪教“魅宮”的兩任教主,都有偷別人寶物的嗜好?紅月偷寶劍,“天下第一個美人”更嚴重,只要是她看得上的東西都想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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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手足相見

秋意逼人,枯草遍野,但高懸明空的烈日依然火辣炙人,秋老虎的威力不可小觑。

遠離了洛陽古都,頂着火辣日頭行走了老半天的橙香,即使只是徐步慢行,還是被烈日曬得眼前發黑,香汗淋漓。

最後,她不得不屈服于秋老虎的威力之下,放棄了繼續遠行的打算,只盼着能先找個茶棚什麽的,歇腳打個尖。

可惜自她一早踏上這條官道之後,便發現一路上人煙稀少,行走了半天下來竟然沒有遇上半個行人。如今,放眼遍野,連個村落人家都沒有,此時就算她腰纏萬貫,怕也無處可花費吧。

又熱又渴的橙香一邊心中抱怨自己怎麽會走到這荒山野外來,一邊認命地加快步伐繼續前進。在這當兒,她只想找個能遮遮日頭、潤潤喉的地方歇歇腳,哪怕再窄小破敗,她也不介意。

兩眼昏花地揮汗前進,頂上的日頭似乎越發炙熱起來,幾乎讓橙香想癱倒在路上裝死——如果那樣可以使她免受日曬饑渴之苦的話。

行着,走着,就在她快要脫水曬幹之時,老天爺終于肯大發慈悲可憐她了,讓她遙遙看到前方的叉道上出現了一間小木屋。

“總算老天開眼了,再見不到人煙,我今日非得活活熱死渴死在這鬼地方不可!”橙香顧不得再去多想,撒開腿就三步并作兩步往前方奔去。

不管了,就算前方是狼窩黑店,她也要進去歇歇腳。只要能避避這日頭、找到解渴的東西,怎樣她都不在乎了。

施展她過人的輕功,橙香幾個起落來到小屋前,雙足落地後才發現,這是一家處在三岔路口上小小的茶店,也正是她眼前最迫切需要找的地方。她立足之地正是三條官道的交叉點,更是三條官道上行人的必經之處。把茶店建在這兒,店老板算是選對地方了。

“這天可熱了,客官,要不要進來喝杯茶再走啊?”肩搭長巾,早就在店門口候着的店小二,一看到橙香走近,趕忙扯開嗓門吆喝了起來。

迫不及待地點點頭,跟在殷勤的小二身後進門,橙香這才發現這家茶店雖小,卻也堪稱“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一切茶館內該有的都有了。

店外烈日灼人,店內在座的客人不少,把店裏本就不多的桌席坐了大半。可見這大熱的天裏,和她一樣傻傻出門行路的人還真不少。

四處張望了好一會,看到正對着窗的雅座上已經坐了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橙香只得退而求其次,選了張斜靠窗旁的小圓桌坐下。

舉目望去,茶店裏除了窗邊一直沒有回過頭的書生外,其餘人都是江湖人士打扮,只是沒有一個是橙香能夠叫出名字的——畢竟她的江湖閱歷還太淺薄,沒有達到望人斷名的境界;也或者說,在場的人名氣都不夠響亮,她一個都不認識。

叫了一壺茶,再随意點了些吃食,橙香透過窗戶斜望着戶外炙人的秋陽,決定坐等午後陽光沒那麽強之後再上路。

反正她并沒有明确的目的地,也不趕時間,什麽時候走、往哪個方向走都很随意,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冒着被曬暈的危險行路。

一整個正午,一連續了好幾壺茶,橙香安然端坐在她斜靠窗的位子上,閑看窗外秋陽路人。

茶店裏的客人來來往往,換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橙香和角落處的幾名大漢及那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絲毫沒有動身的打算。

對那個先她而占據了靠窗的好位置,卻又遲遲不肯離去的年輕書生,橙香心中有些好奇。幾度朝他望去,想要看清他的模樣,無奈那個書生一心只看向窗外,始終不肯回頭。

失望間,“嗖——”的一聲,一個黑影不知何時蹿進店內,疾掠過她身旁,往窗邊垂挂的布簾子後隐去。

橙香眨眨烏黑圓眸,只看到顫動的暗色布簾後隐約半蹲着一個颀長的身影,布簾下露出一雙靛藍色的大布靴,靴底邊緣磨損了大半,腳尖污泥點點。

“小二!你方才可看到有人跑進店內?”店門外憑空落下幾個面帶不善的大漢,團團圍住攬客的店小二探問,人人手持兵器,眼睛四下裏搜索探查。

“沒有!幾位客官,要不要先進店喝杯茶再找人?”肩搭白色長巾的店小二似對此情形早習以為常,絲毫不顯懼色,依然面帶殷勤,微笑招呼。

“不必了,我們急着找人!”幾名大漢對他的話信以為真,沒有進店察看,轉身便匆匆離去。

“客官慢走!歡迎下次再來啊!”最好暫時別回頭了!店小二心裏偷偷加上一句。

要知道,他們這小茶店可是小本生意呢,哪經得起這些江湖人士一天到晚打打殺殺的啊?他适才就算親眼看見有人跑進店中躲起來,當然也只會睜着眼睛說瞎話回答沒有啊。若是他搞不清楚狀況,傻傻引這些煞星進門,讓店裏的客人跑光、家當被砸,他家的小氣鬼老板最後還不是扣他的工錢抵債啊?!

目送那些個煞星走遠,店小二這才轉身進店,走到窗邊布簾子前,對着蹲在後面的人影說道:“客官,您可以出來了,追您的人走遠了!”

“呃,謝謝你,小二哥!”布簾子後探出一個烏黑的腦袋,謹慎地四下觀望,被汗水浸得滿臉水珠子的清俊臉龐上帶着尴尬笑意,深潭也似的漆黑眸子猶帶驚慌,略帶幹啞的嗓音一聽便知已飽受烈日摧殘失真了。

在衆人注目中,狼狽不堪的年輕男子自布簾後走了出來,渾身汗濕,仿佛方自水中走出,滿臉的烈日灼痕,引得茶店內所有客人都面帶同情地看向他,就連一直望向窗外的年輕書生也轉頭看了過來。

“您甭客氣,我看您就坐下來歇歇腳,喝杯茶再走吧。”一看到他這模樣,店小二就知道生意來了,忙趁機提着熱乎乎的人情招攬生意。

“唔……好吧,煩勞小二哥端一壺茶上來吧。”男子清了清快要冒煙的嗓子,覺得店小二的建言頗受用。

現在的他确實很需要坐下來喝兩杯茶,再這樣逃命下去,他遲早會渴死餓死在路上。不再推辭,他就近選了張小凳落座,恰巧就在橙香的對面。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滿意地呵呵輕笑着離去,頗為得意自己的機靈。

在年輕書生回頭的那一刻,橙香終于如願看清了他的模樣——溫潤如玉般儒雅的面容,清清淡淡的眉下鑲着寒夜般的眸子,略帶丹鳳的眼此時正微微眯起,弧形優美的唇瓣勾勒出一抹別有趣味的笑紋。

果然如她想象中般神俊過人,這樣的書生,可比她們那位前任教主“天下第一美人”易容而成的書生模樣亮眼舒心多了。

橙香心中暗自點點頭,順着年輕書生的視線看向落座在她對面的人。這一看,讓她不由得眯起圓溜溜的雙眼,冷笑盯住對面屁股剛沾上凳子不久的人。她倒要看看他什麽時候才發現對面坐的是誰?

良久,被橙香盯住不放的年輕男子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狐疑地擡頭向她望來,一雙漆黑深眸霎時泛起瑩亮波光,臉上笑出無限驚喜春光,“橙香姑娘,是你啊!”

上一次在大街上他還以為又碰到她了,卻沒想到是認錯了人,不過這一次倒是真碰上她本人了,真是意外的驚喜啊。雖然早已知道她的芳名叫橙香,無奈她身上的橙子香味太令他念念不忘了,他私底下還是決定稱呼她橙子姑娘。

一次碰上是意外,兩次碰上算偶然,連續碰上三次,那該叫做有緣了吧?沒想到他和橙子姑娘這麽有緣啊,顏夢回笑得心裏甜滋滋的。被人四處追殺雖然狼狽了些,但能因此而三次遇上這位橙子姑娘,也算值得了。

“我很清楚自己是個姑娘家,不勞閣下一再提醒,請叫我橙香!”沒好氣的橙香奉送給他兩粒大白眼,絲毫沒有和他一樣的驚喜感受。

對這個第一次相遇就毀了她一身新衣,還滿口“橙子”亂叫,此後又口口聲聲提點她的性別的男人,橙香心中并無太多好感。尤其在他成為“天下第一美人”的目标之後,她更不想再見到他。沒想到天公不作美,天下這麽大,竟然又讓她第三次遇上他。

“噢,我記住了。”一抹微紅染上顏夢回的雙頰,不知道是不是口太渴的關系,男性的微微笑聲聽來有些幹幹的。

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山上呆久了,整日和那些大男人打來殺去的,害他變得不知道該怎麽和女性相處了?否則為何每次一遇上這個橙子姑娘,他就反應失常?倒讓人家姑娘小瞧他了,顏夢回心下暗自想着。

“有人追殺你?”他不是她們前任教主“天下第一美人”口中的顏家三公子嗎?被“天下第一美人”看中的人,怎麽會落得被人追殺的下場呢?這麽狼狽的人身上會有什麽好東西讓她們那位素有怪癖的前任教主觊觎,還特地“暗谕”她要挖空心思去跟他混熟嗎?

“呃……是有人在追我……”被人稱為顏家三公子的顏夢回愣了一愣,沒有料到橙香會這麽問他。

三度在被人追殺的路上遇見她,每一次都正值他筋疲力盡、狼狽不堪之時,讓他無緣以最佳狀态面對她,心中頗有些遺憾。但遭人追殺一事卻又是他的難言之隐,讓他不好對人、對她言說,只好在她面前含混過去了。

“噢……”看得出來他并不想告知其中內情,自認一向識趣的橙香也就沒有再多加追問。

畢竟交淺言深并不适合用在他們兩人之間,再者,她也不想去理會“天下第一美人”一時心血來潮提出的要求,或可說是不可理喻的命令。雖說自小被她養大,養育之恩難以為報,但她也不想每每昧着良心去幫她做這些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勾當。

“客官,您要的茶!”店小二的到來,及時解救顏夢回于尴尬之中,他一臉饑渴萬分地接過店小二奉上的茶,倒了一杯作牛飲狀,猛喝狂飲,借以避開橙香的疑問。

不過,橙香放過他并不表示就沒有別的人找他麻煩,只見店小二前腳一走,顏夢回還沒來得及喝下第二杯茶,一道人影就已經晃到他眼前站定。

“三哥,好久不見,總算讓我們逮到你了!”熟悉中帶點陌生的聲音讓顏夢回猛地擡起頭來。

顏家老四顏賜淳青澀中帶着幾分成熟的臉上挂着不懷好意的微笑,站在他面前。

“四弟,你……怎麽會在這裏?”突然見到做夢也想不到的人,顏夢回吃驚不小,臉上有着掩飾不住的驚喜。

離家十年,好不容易下得山來,卻日日遭人追殺,對人性極度失望的他,突然在此地遇上數年未見的家人,叫他怎不喜出望外?想想他離開家門時老四顏賜淳還不過是個小小少年呢,而今竟已長大成人了。

“當然是特意來逮你回家啊。”顏賜淳回頭示意身後的人手從四周包抄上來。

“喂,喂……幾位……你們可不能在店裏打架啊!”店小二一看這情形,忙跑過來勸阻。

好苦命的他,好不容易才騙走幾個煞星,沒想到店裏早就藏了幾個,這位新來的客人還真是掃把星呢。

店內的其他客人一看情形不對,忙紛紛起身結賬,四處逃命去。還喝什麽茶呀?保住小命要緊,命要是玩完了,以後還怎麽喝茶?

很快地,店裏除了那些手拿武器緩緩逼近顏夢回的大漢以及站在顏夢回面前的顏賜淳,就只剩下那名年輕書生和橙香沒有動,其餘客人全都跑光了。

“四弟,你們想要做什麽?”看到這個陣勢的顏夢回,心裏又是驚愕又是不解。

近十年不見,他們兄弟兩人眼下最應該做的不是坐下來好好敘敘舊嗎?為什麽他親愛的小弟竟然帶着人手圍住他,還一副要對他不善的模樣?被外人追殺還不夠嗎?為什麽現在連他的家人也來圍截他?到底出了什麽錯?老天這是在玩他嗎?

“三哥,你離開家太久,也逃避責任太久了,該是你回家好好盡責的時候了……”站在包圍圈之外的顏賜諄,一臉微笑地為兄長釋疑。

“盡責?”顏夢回一頭霧水,還是弄不太清楚他親愛小弟的意思。

自他十五歲離開家門以來,這十年間龐大的家業想必都壓在了另外三位手足的身上。他也想早日回到家中去為他們分擔一些重責,只是師父他老人家一直遲遲不肯放他下山,才會一拖再拖。直至今日他才找到機會逃下山來,卻還沒有臨近家門,就遭人一路追殺了。

不是他成心要逃避,此次下山他也是一心一意要回家替家人分擔責任的,可為何他的家人會有此舉動,竟在半路上攔截他?難道此中有什麽隐情嗎?是家中發生了什麽事嗎?他是不是真的離家太久了?

“回家之後我們自會好好跟三哥細說,現下還請三哥莫要見怪……”顏賜淳一招手,口出指令:“動手!”

“三公子,得罪了!”收到指令,衆大漢先向顏夢回告罪了一聲才揮動武器,齊齊上前擒住他。

雖說他們跟慣的主子是顏賜淳,但顏夢回好歹也是顏家三公子,總有回到顏府的一天,萬一不小心得罪了他,日後落在他手裏可就下場難料了。

“你們這是要做什麽?”到底是自己的家人,顏夢回一時不知該不該出手相拒,只好任由衆大漢把他綁好了送到顏賜淳面前。

“我們只是想請你回家而已,二哥。”一個清亮的嗓音傳來,一直靠窗而坐的年輕書生立起身,朝衆人走了過來。

難道說這書生也是顏家的人?還是那個顏夢回的兄弟之一?聽他們的口氣,這些人似乎并不是一路追殺顏夢回的人……橙香端坐原地,冷眼凝睇這一幕,心中疑雲重重,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該發問的好時機。

見到年輕書生,顏夢回似乎頗為吃驚,不由訝呼出聲:“是你,儀歡!連你也來了?莫非大哥也到了麽?”

他們手足四人會在此地提前相見嗎?不管今天這一番架勢所為何來,能見到分別多年的家人,畢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他原本以為還得費一番力氣才能逃過追殺,回家團聚呢。

“大哥很忙,無法親自前來,所以派了我同四弟前來。”書生打扮的顏儀歡走到顏夢回近前,朝他微笑道,“好久不見了,二哥,你可真讓我和四弟好等啊。”

自從接到顏夢回出師下山的消息以來,顏家就四處派人到各條官道上去迎接顏三公子的大駕,可卻遲遲盼不到他本人出現。

在家等得心焦的顏賜淳,自告奮勇帶下屬前來此必經之處逮人,早已苦盼顏夢回十年的顏儀歡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是以也決意一同前來。

兩人帶着家仆在此處苦候了整整三日,才見到顏夢回的人影,而且還發現有人追殺他,顏賜淳因而決定先強行把他拉回家再說。

“我本打算早些趕回家,但路上出了點意外,耽擱了,讓你們久等了。”顏夢回示意衆大漢可以放開他了。

若不是路上一直遭人四處追殺,按他的腳程,早就該到家了,也不會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

顏家兄弟手足三人相見歡,橙香靜坐一旁冷眼旁觀,卻越聽越覺得奇怪。顏夢回不是顏家老三嗎?顏四公子顏賜淳明明叫他“三哥”,可顏二公子顏儀歡為什麽卻叫他“二哥”?同一個人,兩個不同的稱呼,這個顏夢回究竟排行老幾?

“這位姑娘是二哥的朋友嗎?”察覺到橙香打量的目光,顏儀歡朝她望了過來,口中笑着問顏夢回。

好一個火辣辣的美姑娘,如果方才沒有看錯的話,他家二哥可是和這位姑娘相談甚歡呢,就不知他們兩人熟稔到什麽程度了?

“呃……”顏夢回回頭看向橙香火焰晃動的圓眸,怔了怔,嚅嗫道:“我和橙香姑娘曾有三面之緣。”

被顏賜淳等人這麽一鬧,他都忘了一旁還有個橙子姑娘在看着了,顏夢回心中暗暗哀嘆。

又在她面前出一回醜了,而且這回連他的家人都上場了,只怕人家姑娘更是小瞧他了。本來也想順着儀歡的發問回答兩人是朋友關系的,可就怕人家姑娘不願意讓他高攀啊。

“噢,”顏儀歡對橙香點了點頭,溫潤玉面上漾開的儒雅微笑,道,“橙香姑娘,真對不住啊,擾了你的雅興。”

好生清朗怡人的微笑!橙香看得有些沉醉,不由得也微笑回應:“公子言重了。”

她坐在這裏,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看看熱鬧也好。

“這樣吧,我家中收藏有些好茶,既然橙香姑娘也喜好品茶,倒不如一同到鄙府,讓我兄弟三人作一回東,不知姑娘可肯賣儀歡一份薄面?”顏儀歡來回看看顏夢回和橙香,突地提出邀請。

雖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橙香姑娘,但不知怎的,他總有種感覺,似乎這姑娘對自家兄弟而言并非一般朋友而已。

去顏家做客?橙香狐疑地看看貿然相邀的顏儀歡,又看看顏家三兄弟中唯一算得上跟她稍熟的顏夢回,覺得這樣做太不合常情了。她和這三人非親非故,甚至連基本的認識都稱不上,怎麽能就這麽突兀地跑到人家府上做客呢?

注意到橙香目光的注點,顏儀歡也跟着望向顏夢回,笑着問:“你說呢,二哥?你希望橙香姑娘到我們家中作客嗎?”

“既然是朋友,今天又是我們的不是,那就請橙香姑娘給我們一個賠罪的機會吧,好嗎,三哥?”顏賜淳也不傻,雖然不知道顏儀歡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配合自家人他還是很有默契的。

請橙子姑娘到他們家做客?顏夢回看向正朝他望來的橙香,被她凝注的目光盯得心跳加速,俊臉微紅,忙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她。

不知怎的,雖只見過三面,但他對這橙子姑娘總有份難以言說的好感,每每看着她就覺得心情開懷。縱使她每一次都沒給過他什麽好臉色,他還是很期待能夠再次遇上她。而請她到他家中做客,這是多麽動人的提議啊,儀歡和賜淳怎麽會聽到他的心聲呢?

想到可以帶橙子姑娘回家,讓她從他的家人那裏了解真正的他是怎生一個模樣,一股燥熱猛地燒上他的面頰,顏夢回深潭也似的黑眸漾開點點波光,面上的笑容清爽一如夏日雨後的清風,卻又略帶微潮,在三人的注視之下道:“好呀,就看橙香姑娘是否樂意了。”

只要她願意,他可是求之不得呢。能帶他心儀的橙子姑娘回家,這可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美事呀。

“橙香姑娘意下如何?”顏氏三兄弟齊齊看向橙香,由顏儀歡代為發問。

迎着顏夢回灼熱的目光,橙香心頭像是被人用針刺了一下,讓她不由得蹙起眉頭掩去那陣怪異感。奇怪,這男人的目光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怪異?仿佛眸底有看不清的漩渦暗流,想要把她吸卷進去一般。

在顏氏三兄弟滿含期待的目光下,渾身不适的橙香搖了搖頭,勉笑着婉拒:“多謝盛情,但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擾了……”

這三兄弟有些怪異,尤其是那個顏夢回,看她的眼神都變了,讓她覺得很不舒服,似乎有種被他火熱的目光灼傷的錯覺,她決定還是早早遠離他們為妙。

“真的不能賞臉嗎?”顏儀歡不死心地問,兄弟三人臉上盡是渴求與期盼。

堅決地搖搖頭,看到他們失望的表情,尤其是顏夢回眼中的遺憾,橙香心中又是一陣不适。真是不明白這顏家三兄弟,尤其是顏夢回怎麽想的,她和他們兄弟甚至連相識都談不上,和他也不過只碰了兩三次面而已,且前兩次都不歡而散,他怎麽以為她會應邀去他家中做客呢?這樣的邀請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吧?他那是什麽表情,活像她的回答有多令他失望遺憾似的?

她會拒絕是必然的吧,畢竟依常理而言,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這樣貿貿然地去陌生人家做客。何況她對他至今還抱着成見呢,怎麽可能接受他們的邀請?再說她也不想就這麽如了“天下第一美人”的意,讓她以為她橙香是這麽沒有個性、乖巧聽話,可以任意驅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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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顏氏家族

秋日清晨,風兒有些凄清,天光早已大亮,卻遲遲未見陽光的蹤跡,天有些陰冷。

顏府敞開的大門外,數名家仆靜立朱門兩旁,人人都在翹首以盼,遙望着府門外通向遠處的青石大道,似乎在期待着什麽人的出現。

“怎麽樣?回來了嗎?”廳堂內,顏府的當家主母顏夫人,一看到老總管福伯自外步入,忙站起身迎上去急急發問,風韻猶存的溫潤臉龐上淨是欣喜和期盼。

被主母攔住去路,老總管只得頓住腳步,安撫她激動的情緒:“還沒有,夫人,您請少安毋躁。三小姐和四公子不是已經飛鴿傳書回來說接到二公子了嗎?既然已經接到人,遲早會回到府中……”

“是呀,夫人,等都等了十年了,還差這一時半刻嗎?”顏家主子顏施游面色鎮定自若,似乎一點兒也不心急,依然穩穩端坐在高堂之上,讓丫鬟奉茶伺候。

“十年啊,好不容易才盼到這一天,叫我怎不心焦?”顏夫人面上悲喜交加,想起這十年來夜夜思念她的二兒子,年年盼着他歸來,卻每每望穿秋水,期望落空,讓她暗暗後悔當年的決定。

早知道就不聽從算命先生的話,讓那個號稱什麽大俠的陰險老人帶走她的二兒子。反正他們家一貫從商,孩子們只要會看賬簿,會做生意就好,懂不懂武功都沒關系。

都怪當年那個算命先生,口口聲聲說他們家夢回今生與武有緣,注定要遠離父母兄弟,上山覓武去。她信以為真,所以夢回的師父一出口說要帶走他時,便沒有反對。

誰知當初的五年之約,竟變成了如今的十年。要是早知道這些江湖上人稱“大俠”的都是出爾反爾的小人,她說什麽也要反對到底,堅決不讓他帶走她的二兒子,讓他們一家子活生生分別了十年。

“夫人啊,與其悔不當初,你不如想想日後該怎麽疼夢回吧。”顏施游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夫人心裏在想什麽,為免她又悔恨過度,他精明地轉移她的注意力。

“怎麽疼?”顏夫人走回愛侶身邊坐下,順手接過丫鬟遞來的茶,輕啜了一口,嘆息道,“我恨不能把十年來的份全補上,好好地疼他……”

“主子,夫人!回來了!回來了……”一名家仆興沖沖地奔進堂內報告好消息。

“真的嗎?夢回回來了嗎?”顏施游夫婦放下茶杯,急急立起身,走出門外,兩人一樣心急,誰也沒有落後誰半步。

“爹,娘,我們回來了!”顏家老四顏賜淳的聲音大老遠就可以聽到了,只見他領頭大步走來,身後跟着顏儀歡和闊別家門十年,已由青澀少年長成清俊男子的顏夢回。

“夢回,你可回來了!”顏夫人兩眼含淚,緊緊盯住多年不見的兒子。

“爹,娘,我回來了!”終于見到生生分別了十年的父母,顏夢回心中也是無限激動,望着父母漸染霜雪的鬓發,眼眶隐隐有些發熱。

十年來,他多少次夢中回到家中,回到父母身邊,回到兄弟手足之中,可是他固執的師父卻遲遲不肯放他下山,想盡了各種辦法把他羁留在山上,讓他只能在夢中與親人相見。要不是他耐心等待良機,偷跑下山,只怕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回家面見他的家人。

“話說啊,這顏氏家族是全國知名的商賈之家,以出售各類書籍及文房四寶而名聞海內,商號店鋪遍布全國各地,祖祖輩輩代代相傳的家産祖業,財力之雄厚即使稱不上全國首富,也相去不遠了。

這一代的顏氏當家主子顏施游,現已年近半百,膝下共育有四個兒女,如今長子顏博奇已經開始擔起顏氏大部分的重責,準備在來年正式接掌當家主事者一職……”

端坐在茶館二樓靠窗雅座上的橙香,一邊豎耳傾聽說書先生口沫橫飛的比說,一邊在心中暗暗尋思:既然顏氏的當家主子顏施游只育有四個兒女,那麽便是顏博奇、顏夢回、顏儀歡及顏賜淳四人了。顏氏兄弟除顏博奇之外,其餘三人她都見過,而說書先生又說顏博奇為長子,那麽顏施游所育應是四子才對,哪裏來的一女啊?

“大哥不在家中嗎?”剛回到家不久的顏夢回,向随行的顏賜淳打探。

“大哥外出巡視商行了,已經走了大半月,想來這幾日也該返家了才是。”顏賜淳答道。

顏夢回離家十年,對家中現下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是以顏氏夫婦特命小兒子這幾日要陪同在兄長身邊,帶他熟悉家中的一切,順道為他排疑解惑。

“家中現下仍是爹主事,抑或是大哥主事?”顏夢回問,大哥自小最愛護他們三個年紀較小的弟妹,寧可自己多擔些責任,也不想讓他們難過,一直是他心目中除了爹以外最敬佩的人。

“爹打算來年開春傳位給大哥,所以現下所有大小事情的定奪基本都已交由大哥拿主意……”顏賜淳一一為兄長解說家中的現狀。

說起他這離家多年的二哥,就得提提他的名字了。顏夢回這名字的由來很具戲劇性,據說是有一晚,身懷六甲的顏夫人夢見有一老人來到她面前,自稱為顏氏的老祖先,名叫顏回。

顏夫人醒過來後問了夫君,才知道這位顏回可是位歷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是孔老夫子七十大弟子之一,以謙虛敏學、尊重師長、仁德出衆而著稱,被後人推居孔門“七十子”之首,尊為儒家“複聖”。想不到她竟然有幸夢會這位早已仙逝的祖先前人,莫非天緣注定?

夢見顏回老祖先之後不久,顏夫人就産下一子,讓她更覺得那一場奇夢別具深意,為此夫妻二人便決定為剛出生的孩子取了名叫顏夢回,意即夢見顏回老祖先。

顏夢回乃顏家二公子,上有大哥顏博奇,下有顏儀歡、顏賜淳,手足四人自小感情頗佳。直至顏夢回十五歲那年拜了師習武防身,他的師父向顏氏夫婦許過承諾之後,便帶走了顏夢回,四人的手足同胞之情因而被硬生生斬斷,十年不見,竟恍如隔世啊……

“路上有人追殺你?”顏家長子顏博奇遠商歸來,一回府便迫不及待地先去見顏夢回,一番敘舊之後,顏博奇探問最關心的事。

“是的……”顏夢回看向他能幹的大哥,為他靈通的消息感到佩服。

“是什麽樣的人?”竟然敢追殺他們顏家的人,尤其是一個已經離家十年的顏家人,會是什麽人?又是出于什麽樣的目的而為之?

顏家人世世代代經商,從來不卷入江湖之事,顏夢回上山拜師學藝之前也曾受家人叮囑,藝成下山之後立即回家分擔家業,絕不能涉入江湖。對于這樣的人,怎麽會有人追殺他呢?

“其實……是我的同門師兄弟……”這真的是難言之隐,他的同門師兄弟竟然對他窮追不舍,一路追殺他直至家門外,這也是當日他不好對橙香說明的原因。畢竟家醜不可外揚啊,這種事怎麽好跟外人言說?

上山學藝十年,顏夢回一直聽從家人叮囑,沒有涉入江湖紛争,這也是他的師長及同門師兄弟們最不滿意的一點。

“你的師父不想讓你下山?”他們一家人早就料到這一點,從五年前遲遲等不到顏夢回回家時就開始懷疑了。江湖上人稱“大俠”的人物,原來也不過是出爾反爾的小人,甚至連他們行商所講究的“信用”都做不到。

“新一屆的武林正邪大戰又要開始了,師父想讓我代表師門出戰。”顏夢回無奈地搖搖頭說。

因為十年來他潛心學武,加上天資過人,竟然不小心成了同輩師兄弟中武功最好的人,所以變成了師長們關注的對象和師兄弟們的眼中釘。

師長們不想讓他下山,一心想把他留在山上,代表師門出戰,光大師門;他的師兄弟們恨不得他早點藝成下山,他們才有機會贏得師長們的青睐,在他偷溜下山後,卻又不得不奉師命前來追他回山,讓他們氣惱不已,只好在尾追他之時耍點小陰招,洩洩私憤。而他顧及同門情誼,也明了他們心中所想,只好拼命跑給他們追。

“需要我出面替你解決嗎?”畢竟是同門師兄弟,顏家人一向重感情,顏博奇知道他會任人追殺,想必也是不想傷了同門情誼。

“不用了,畢竟同門一場,再者他們也沒有傷我之意,就任由他們去吧。”顏夢回苦笑道,對師兄弟們锲而不舍的追趕頗為無奈。

他早就表明絕不會跟他們回山,他們卻怎麽也不肯放棄,只想在不傷他要害的情況下,不擇手段也要把他帶回師父面前交差。

師兄弟們也是奉師命行事,顏夢回知道他們的難處,但也不想因而順師父的意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所以只能盡量閃躲師兄弟們的追殺,只要拖過了這一次正邪大戰,他想師長們就會放過他了。

“回來了就好,這些年來,也太難為儀歡了。”為了掩飾顏家二公子遠出習武之事,當時年僅十三的顏儀歡毅然決然地脫掉紅妝,女扮男裝化身為顏二公子,開始替家人分擔家業,而這一做就是十年,連自己的姻緣都沒有辦法多做考慮。

“是我對不住她,我早該回來了……”一思及此,顏夢回就覺得非常汗顏。他枉為人兄,不只沒能為自家妹子做點什麽,反誤了她的青春。

原本該是他的責任,卻丢給了柔弱的妹妹去承擔,而且還一去就是十年不回,害得儀歡已年過二十,卻至今仍未許人,耽擱了她不知多少青春,一切都是他不該。

“我并不怪二哥!”脆生生的清悅女音自門外傳來,顏儀歡仍是一身男裝打扮,英姿飒爽步進門來。

“儀歡!”

“儀歡!”沒有注意到她何時出現,更不知她已把他們兩人的對話聽得真切,顏博奇和顏夢回詫異地側頭望向她。

顏儀歡步至兩人身旁停住,展開笑靥真心道:“我還想感謝大哥、二哥以及爹娘肯給我這個機會出去見見世面呢。”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像她這樣出身豪門的女子,誰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在家中當大小姐?縱然有想出門的心思,也是奴婢丫鬟的跟了一大串,哪有自由的餘地?多虧了她的二哥自年少便離家習武,讓她有機會以男子的身份出去學習經商從業,也因此得以開闊眼界,增長了不少見識。若非如此,她今生今世只怕也會如同其他的千金小姐一般,終身只能困在小小的閨房中,苦悶地度過一生吧。

“可是,你真的不怪二哥誤了你的青春嗎?”顏夢回心底免不了有些憂心與自責。

好人家的女孩子,尤其是像他們這樣有錢人家的女孩子,誰不是早早就許了人家的?可是為了頂替他這個不在家的顏家二公子,儀歡不得不由顏家三小姐搖身一變為顏家二公子。從他離家的那天起,顏家就再也沒有三小姐這個人存在了,儀歡成了顏二公子,而他則成了對外宣稱的顏三公子。這十年來,外人都只道他們顏家有四子,哪裏知曉其中其實有位女紅妝?

如今,他年方二十有五,儀歡也已二十有三,早過了及笄之年,一般的人家只恐無法接受女方這麽大的年紀吧?雖說他們顏家并不反對為儀歡招個東床快婿入門,但有情有義又不嫌棄儀歡年紀的男子,這世間能尋出幾個?更何況還得讓儀歡看上眼呢。

“青春?二哥是指嫁人嗎?你和大哥都還沒有娶妻生子,我作為三妹,又怎麽敢搶在你二人之前呢?”顏儀歡為顏夢回的用詞感到好笑,這些字眼她這幾年來不知已自她親娘口中聽到了多少回,聽得她已經麻木不知所覺了。

要比年紀,她頭頂上年屆二十有七和二十有五的兩位兄長只會比她大,不會比她小,既然他們都不急,她又有什麽好急的?

“你和我們不同,你是女孩子。”身為老大的顏博奇為顏儀歡的漫不輕心而蹙眉。

“女孩子又如何?”顏儀歡輕輕冷哼了兩聲,對此嗤之以鼻。

又是這一番陳腔濫調,她聽得耳朵都生繭了,除了這個,他們難道就想不出其他更有新意的說辭了嗎?如果她這一生如同其他千金小姐一般無知,那麽她會對自己至今尚未出閣感到不安和羞恥。可如今的她,對男人,對為人妻母,都沒有什麽興趣。叫她嫁人生子,倒不如叫她多看些賬簿,多談幾筆生意呢。

秋風潇潇,秋雨綿綿,漕運碼頭上人來船往,卸貨的船工和趕貨的夥計吆喝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正從一艘大渡船上走下來的橙香,瞪着漫天飄灑的雨絲,一雙秀眉蹙起,心中有些不快。

明明上船時天氣晴朗,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怎麽才換了一處地方,老天就飄起雨來了。

看這越發綿密的雨勢,怕是一時半刻難以停住,沒有随身帶傘的她只能以掌代傘,冒雨而行了。

一個白衫灰褲,肩搭汗巾的夥計越過她,向一個手執油紙傘的年輕男子跑去,躬身請示道:“二公子,貨物都裝上車了,可以啓程了嗎?”

“可以了,你們路上要小心看管好貨物,一路順風!”年輕男子身上的衣衫質地極好,一看即知身份不低,說話的聲音聽入橙香耳中直覺得熟悉異常。

她烏溜的圓眸狐疑望去,恰巧男子也朝她望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皆是驚訝萬分。

“橙香……姑娘?”前來監督家仆押貨上船的顏夢回撐着油紙傘,驚喜地望着剛步下碼頭的橙香,“你剛下船嗎?”

真是太巧了,似乎他經常能碰見她,莫非是老天在特意安排嗎?

“嗯……”橙香不甚熱心地應了一聲,并不打算和他多說什麽,畢竟兩人并不太熟。

難怪她方才覺得他的聲音很熟悉,原來竟是有過幾面之緣的顏夢回,看來返家之後的他,已經開始擔當起自己身為顏氏一族的職責來了。

“這雨下得突兀,你沒帶傘吧?”看到她兩手空空如也,顏夢回持傘朝她走了過去,“入秋了,天候陰涼,淋雨不太好……”

他停在她身前,舉高手中紙傘,把兩人上方的雨絲遮擋在傘外,深潭也似的雙眼底處泛着柔光,默默地俯視她。秋風把她身上熟悉的淡淡橙子清香吹進他鼻中,讓他好生懷念。

再一次意外碰上他心儀的橙子姑娘,顏夢回心中無限欣喜,雖然每次相遇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還是很喜歡這樣的驚喜,讓他能夠一再地與她相遇。

沒有料到他會走過來替她遮雨,橙香瞪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臉,卻不敢迎視他深不可測的雙眸,怕被其中的光芒灼傷了。

“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我不會淋濕的。”為了幫她遮雨,他的半邊身子都暴露在雨中。她一走出碼頭就能找到躲雨之處了,但他可是要冒雨站在碼頭之上監工呢。

“還是小心為好,當心着涼……”顏夢回輕聲說,看她不自在地閃躲他的視線,一抹淡淡的粉紅映上她白皙的臉頰,好生豔麗,讓他不由看呆了。

“二公子!”家仆突來的叫喚聲驚醒了他的沉醉,顏夢回轉頭看向即将啓航的船舶,這才憶起自己置身何處。

“我先走了,你忙吧。”橙香趁此機會步出傘外,飄身離開碼頭。

這個顏夢回越來越奇怪了,她真弄不明白這個男人在想些什麽。自那日見到他們兄弟三人之後,她就覺得他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讓她不知該怎麽面對他,還是早些遠離為妙。

“橙……”橙衣飄飄,人影漸杳,她驚人的絕世輕功,讓顏夢回甚至連出口叫喚她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看着她的身影輕煙一般消失在遠方。

又是一次匆匆而別,他還沒來得及和她多說上兩句話,就只能這麽看着她遠去,讓人好生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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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了斷前賬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八月十五中秋夜,天上月兒圓,地上人團圓,市集之上,還未入夜,卻早已是花燈處處,紅男綠女熙來攘往,好一派熱鬧繁華景象。

和魅宮姐妹們走散的橙香,一個人浪跡江湖數月,直至此時走在花燈集結、人聲鼎沸的街頭上,看到周遭的人都是成群結隊的出來看花燈,就她一個人只影孤單,無人相伴,才真正覺得有些寂寞。

人啊,真的是很奇怪,平日大夥都在一起時,并不覺得相聚有多重要。可一旦分開了,想起那些在一起的日子,心裏就會覺得很不是滋味。

是不是每個人都會害怕孤獨寂寞?會有人想起她嗎?其他的姐妹正在做什麽呢?是不是正和她一樣,一邊看着花燈,一邊想着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呢?

“紅腳大俠,聽說你也和魅宮的妖女交過手了?而且還是某個妖女下絕令的對象?”分不清是譏諷還是純粹好奇的粗啞男聲引起橙香的注意。

眯起烏溜圓眸循聲望去,只見燈火闌珊處晃過幾個身影,其中一個滿臉胡碴、灰衣黑褲中年大叔模樣打扮的男人,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

“別提了,那真是楚某莫大的恥辱,想我紅腳大俠行走江湖這麽多年來,自認行得端走得正,沒想到現在竟然被傳成和邪教魅宮有染!都怪那個妖女橙香,沒事找我對什麽掌!”一提起此事,紅腳大俠楚震偉就覺得氣從中來。

想起那日混亂之時,他仗着一股正義之氣杠上了一個女扮男裝的魅宮妖女,一時不察之下竟落入了她的圈套,和她對掌約好日後再戰。沒想到邪教魅宮的對掌就是下絕令,絕令一下,就表明雙方要糾纏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他是事後聽江湖傳聞才知道自己上當的,而且更可恨的是,竟然有傳聞說和魅宮的其他妖女對掌下絕令的對象都是些年輕小夥子,且都已和妖女們情愫暗生,注定要糾纏不休了。就只有他老牛吃嫩草,年紀一大把了還撿了個天大的便宜,真是豔福不淺啊!

說什麽老牛吃嫩草?還說他撿了便宜,豔福不淺!要是早知道跟那妖女對掌會落得如此下場,當初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會貿貿然沖上前去自找麻煩。

“臭老頭!你說什麽?”聽他又是口口聲聲妖女妖女的叫個不停,橙香的火氣倏地一下狂燒至發頂,兩三步沖到那幾個自诩名門正派俠士,卻又背後說人壞話的臭男人面前,“說什麽紅腳大俠,我看是臭腳才對!別以為我就稀罕和你對掌,也不想想你都胡子年紀一大把了,卻比個後輩還不如,專門背後說人壞話,算什麽大俠?!”

“妖女!是你!我正愁不知上哪兒找你算賬呢!”在江湖友人面前被一個邪教魅宮的小妖女這樣謾罵,人稱紅腳大俠的楚震偉就算臉上胡子再怎麽多,也難掩滿臉漲紅的怒色。

“算賬?好啊,我們就趁此機會把我們的賬好好算清楚吧!”橙香不屑地撇撇嘴角,烏黑圓眸裏盡是火星缭繞。

“哎哎哎……兩位……兩位……這裏是市集,人太多,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眼看戰火即将點燃,楚震偉的同行友人忙跳出來說話。

反正大家都是江湖人士,要打要殺沒人敢反對。只是今夜是八月十五中秋夜,街上來來往往看花燈的老百姓很多,在大庭廣衆之下施展手腳畢竟不方便,誤傷了旁人就不好了。作為名門正派代表的他們,和邪教魅宮的妖女不同,這一點還是得計較的。

“那就換一個地方,妖女,你敢不敢跟來?”紅腳大俠楚震偉一臉睥睨地斜視橙香一眼。小妖女今晚落單了,似乎并沒有同伴跟着,而己方卻這麽多人,他倒想看看她有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敢跟他們走。

“廢話少說,要換地方還不趕快帶路?!”橙香秀鼻中洩出一聲冷哼,搶先一步向前走去。

原本她并不希望再見到紅腳大俠楚震偉這號人物,就算當初與他對掌下了絕令約定再戰,但她既然是被江湖人士稱為邪教魅宮的人,就算反悔了,也沒人會覺得奇怪。但是老天爺偏偏讓她在最傷感傷情的此刻再次遇見他,而且還聽到他大放厥詞大罵她的不是,讓她心頭的怒火“騰”的一下燎燒了起來。

今晚要是不觸觸他的黴頭,她回去一定睡不着覺!再說,人活着就為争一口氣,為了那一口氣,她說什麽也要好好跟他算算賬,免得被人說她是膽小鬼!

月華如練,郊外的亂崗在中秋圓月的映照下,明亮如白晝。

遠離了喧鬧的集市,沒有了花燈的點綴,這裏顯得分外冷清。

橙香和楚震偉一行人走出了鬧市,一路向人煙稀少的郊外走來,直到這亂崗之上方才站定了腳步。

“妖女,就是這裏吧!”楚震偉選定了地方,四處觀望了一番,這才回頭對停步在不遠處的橙香說道。

“好啊,反正哪裏還不是一樣?早些了結了好早些回去睡覺。”橙香沒有表示任何意見,足下一點,幾個起落翻身在楚震偉面前落下。

地點不是問題,早點算清賬才是最重要的,不只是紅腳大叔不想和她有瓜葛,她也一樣不想和他們這些自诩名門正派的家夥有什麽糾纏不清。

“妖女,你先來吧!”楚震偉擺開架勢,示意橙香先出招。

怎麽說他也算她的前輩,而且還是人稱紅腳大俠的名門正派人士,在江湖友人面前,他怎麽也得顧着自己的面子和聲譽,讓她先出招。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橙香冷嗤一聲,又不是第一次出門,早就混熟江湖的她自然明白他的心态,于是也不謙讓,身形一閃,殺招即展開。

“來得好!”楚震偉大喝一聲,雙掌一震,揮袖迎上前去。

月光下,兩人你來我往,一灰影一橙影,像兩道光芒似的,倏地逼近相合,又倏地躍離分開,看得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喝!這小妖女端的厲害,老楚要想贏她,只怕不容易啊。”總算看出點道兒來的人在一旁發表高見。

“嗯,這小妖女是有兩下子!說不得今晚老楚讨不得好的去。”

“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妖女就這麽厲害了,那邪教魅宮的現任教主和前任教主豈不是更厲害?”

聲聲臆測傳入場內正在激戰的橙香耳中,讓她不由得心中暗自冷笑。哼,要不然你們這些自诩名門正派的家夥老是妄自稱大,總以為除了你們,天底下就沒有高手了,現下知道我們魅宮的厲害了吧!

“要不我們幫幫老楚吧……”

突然有人這麽提議,引得其他人湊過腦袋來悄聲問:“怎麽幫?你打算……”

“哼——”一個陰森森的年邁女聲仿佛自遠處遙遙傳來,音量卻偏偏大得似人就近在眼前,“真是丢盡師門顏面,連個小姑娘也敵不過,還得這些個小人在一邊給你耍陰!楚震偉,我看你就自己認輸了吧……”

“喝——”突如其來的千裏傳音讓所有人都震了震,橙香一雙怒焰燎燒的烏黑圓眸忙掃向一旁,幾個正待出手相助的江湖人士尴尬地收手入懷,不敢擅動。

“哼!原來這就是你們名門正派的做法啊!”橙香倏地收招住手,雙足一點地,躍出幾步開外,怒聲譏諷道,“口口聲聲罵我們是邪教,你們又正大光明到哪裏去?”

打不過人家就在背後耍這些小人路數,算什麽大俠好漢!原來這些名門正派的名號是這樣來的,比她們這些邪教還不如!

“妖女,你別把楚某混為一談!”楚震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是為橙香這一番話所激,一是為江湖友人的所作所為不恥!他楚某人號稱紅腳大俠,縱然再如何不濟,也無需他人從旁使陰毒招數相助,這豈不是壞他名號?

“這小姑娘說得沒錯!想不到你楚震偉枉稱紅腳大俠,卻與這種小人為伍,還口口聲聲罵人家妖女,也不想想你們今日的作為,連個小姑娘也不如,還枉自稱什麽武林正派!你們幾個少丢盡我們武林正派的臉!”陰森森的女聲越說越嚴厲,讓幾個場外的正派俠士臉上越發尴尬,皆低下頭去不敢迎視楚震偉噴火的目光。

“總算還有人說良心話,我還以為白道中人都是些沽名釣譽之輩呢。”橙香對着女聲傳出的方向遙遙抱拳行了個禮,以示感激。

“師叔祖,震偉并沒有做出任何有損師門和武林同黨的事,那都是友人一念之差,還請……”臉上無光的楚震偉額際滑下兩道冷汗,出口為自己辯護。

“老身不想聽你狡辯什麽!今日之事若傳揚出去,你們幾個還配身列武林同道之中嗎?月前就耳聞你跟邪教魅宮中人糾纏不清,而今又做出這種有辱師門之事……”陰森森的女聲聽得楚震偉滿臉冷汗涔涔。

“那都是江湖謬傳,師叔祖切勿當真!”早沒了紅腳大俠的氣焰,楚震偉可憐兮兮地謀求前輩的信任。

活該!誰叫你老是在背後罵我是邪教妖女!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名門正派的紅腳大俠有多風光!橙香斜眼睨睇他狼狽的模樣,心裏說不出的舒暢。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瑩黑的天際高高懸挂一輪圓月,銀盤也似的灑下一地光華。

橙香斜倚着窗框靠坐在窗臺上,睜着無神的圓眸仰望天上圓月。

真郁悶,這麽月涼如水的夜晚,她竟然怎麽睡也睡不着。腦子裏一直回旋着昨夜亂崗之上和那位號稱“紅腳大俠”的楚震偉大叔之間的打鬥,怎麽想就怎麽覺得其中詭異。

那個被楚震偉大叔稱為師叔祖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過面,他們所有在場的人都是只聞其聲望不見其人,她至今不知昨夜幫了她一把的人究竟是怎生一個模樣。

按常理而言,千裏傳音這種絕學絕非一般人能使,可是任憑怎生一個絕世高手,都不可能在千裏之外看到她和楚震偉之間的打鬥吧?更何況是看清楚站在一旁觀戰的江湖小人玩的花招?就連她和楚震偉兩人都沒注意,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人真長了千裏眼不成?說她孤陋寡聞也罷,反正她回來之後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一天一夜工夫下來,任憑她絞盡腦汁也無法理清一點頭緒,更不要說弄清楚其中緣由了。

“嘻嘻……”一個尖細的女聲倏地響起,帶着幾分稚嫩和無比熟悉感的笑聲讓橙香頓感毛骨悚然,頸後寒毛一根根豎起。

她轉頭四顧,看遍投宿了兩夜的上房,又轉而看向屋外,卻遍尋不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就在她疑窦頓生的當兒,那個尖細的女音又響起,吃吃地笑着:“小橙香,你是在找我嗎?真是令我感動啊,小橙香,我就知道,只有你和小綠豆是真心惦念我的……”

“天下第一美人,”橙香強力壓抑住想學藍魅對她不敬的沖動,出口打斷她唠唠叨叨不知停頓的話語,“你不是來找我聊天的吧?”

一個無事不登三寶殿、專愛找人麻煩的人,會無緣無故在這樣的夜晚來找她說閑話嗎?打死她都不相信!

“嗚……小橙香和其他人一樣都是沒有良心的小鬼……”絲毫不帶真意的假哭聲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又近得像本人就在眼前。

又在裝模作樣了!橙香再也壓抑不住那股沖動,朝聲音來處大翻白眼,“上官叔叔又開始忙,沒辦法跟在你身邊了嗎?”

也只有這個原因能解釋天下第一美人的無聊吧?否則她怎麽有空來煩她?

“小橙香真不可愛!”嬌滴滴的女聲帶上了說不出的嬌羞,天下第一美人終于肯放過她,不再裝模作樣挑戰她的耐性了,“昨夜和紅腳大叔的過招還過瘾嗎,小橙香?”

話題終于要轉入重點了,橙香撇撇嘴,被她的言中之意吸引了注意力,“莫非昨夜那個千裏傳音是你……”

能這麽胡鬧,又喜歡這樣胡鬧的人,世上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們魅宮的前任教主——天下第一美人。想想昨夜的經過,橙香越來越覺得可能性很大。

“小橙香好聰明!”天下第一美人似真似假地稱贊,“其實我只是把你和那位紅腳大叔的孽緣告訴他的師叔祖而已,誰叫她剛好和我有不錯的交情呢……”

又在邀功請賞了!橙香垂下頭掩住臉上的表情,以免又引來某人裝模作樣的表演。

難怪她說昨夜紅腳大叔的師叔祖怎麽那麽清楚他們打鬥的點滴,而且還逼着紅腳大叔切斷和她之間的絕令……原來這一切都是天下第一美人從中搗的鬼。

“小橙香,我這可是用心良苦啊,你要知恩圖報噢……”繞了半天圈子也沒看到橙香有什麽反應,天下第一美人捺不住性子索性明明白白地開口讨賞。

“別忘了我可是邪教魅宮的妖女一個,不興武林正派人士那一套的,而且我對紅腳大叔自有一份情分在,還真舍不得跟他了斷呢……”不想讓她太得意,橙香昧着良心說反話。

“呃……”天下第一美人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麽回答,愣了一會才清清嗓子,決定當作沒聽到她的話,“小橙香,你已恢複自由之身,接下來該找個好時機去看看顏三公子了,人家可是等你等很久了……”

一張清俊的男性臉龐和一雙深潭也似的黑眸浮現在橙香眼前,她皺了皺眉頭甩掉腦中的影像,挑明了問:“你看中人家的什麽寶貝?”

說了這麽一大堆,還不是老毛病犯了,想叫她去偷別人的寶貝回來給她玩?

“讨厭啦,小橙香,把人家說得這麽市儈!”天下第一美人嬌滴滴地抗議,看橙香瞪過來的圓眸快要冒火星了,這才收住玩心,“我想要《顏氏家訓》,聽說《顏氏家訓》是代代相傳的好寶貝,小橙香,去幫我要回來吧……”

在“天下第一美人”的攪和下,橙香總算了結了她和紅腳大俠楚震偉之間的舊賬爛賬,心情舒坦了不少。加之“天下第一美人”不僅沒有催她回魅宮,反而叫她想方設法混到顏家三公子顏夢回身邊去,她索性先不回魅宮,依然一個人潇灑行走江湖。

不過,對于“天下第一美人”下達的新指令,她只當沒有聽到,絲毫沒有去幫她完成的意願。

從小到大,她們七姐妹已經上了“天下第一美人”太多當。這一回,橙香決定學藍魅叛逆一次,不再幫她為所欲為了。

時序進入中秋,秋意更濃了,連風兒都蕭殺起來,街市之上人人都披上了秋衣。天氣變得早晚清涼,午後幹炙,秋風吹得街頭小販們的遮陽棚布撲撲作響。

“師兄、師弟,你們就放過我吧!”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傳來,橙香向前望去,只見一群手持武器的大漢團團圍住一個年輕男子,路人紛紛閃避。

被包圍的年輕男子背對橙香的方向,讓她看不清他的臉,但聲音聽來異常耳熟。

“顏師弟,要我們放過你并不是什麽難事,只是師父和師叔伯不肯啊,他們命令我們一定要把你帶回山上去。”衆大漢中有人說道。

“唉,師父他們這又是何苦呢?”年輕男子輕嘆一聲,話中飽含無奈,“早在拜師之初我父母就和他約定,我們顏家的人決不涉入江湖之事,師父當時也應諾了,時至今日卻要逼我入江湖……”

“要怪只能怪師弟你天分過人,同門師兄弟這麽多人,偏偏只有你盡得師門真傳……”酸溜溜的話語聽來有夠不服氣。

明明是同門同輩,為什麽師父師叔伯眼中就只看重顏夢回一個,把他們這些弟子都視為無物,偏偏這個顏夢回卻不把前輩們的厚愛當回事,讓他們這些旁觀者好生眼紅。

這一番話一聽即知又是同門師兄弟相殘的老戲碼在上演,橙香秀鼻哼出一聲不屑,正待轉身走開,卻見被衆大漢圍在正中央的年輕男子朝這方轉過頭來。清俊的臉上盡是無奈,深潭也似的黑眸帶了幾絲懊惱,正是跟她有過幾面之緣的顏夢回。

原來是這麽回事!橙香一雙烏黑圓眸中閃過一抹頓悟,終于了解那日顏夢回為何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了。原來是師門醜聞,同門師兄弟奉師命追捕他,而他面子薄,怕說出來了遭她笑話。沒想到她的前賬算清楚了,他的卻還沒有啊。

既然他不想讓她知道,那她最好對眼下這一幕視而不見,盡早閃避的好,免得他臉上挂不住。

心念一動,橙香一個轉身,甩頭就走。不是她見死不救,反正他們是同門師兄弟見面,他的安全無憂,她不必感到良心上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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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顏三公子

遠離了顏夢回等人,換另一條街道信步而行,橙香一路上閑看兩旁的商號店鋪,無意采買任何什物,只當游街閑逛以打發閑暇。

正行至半途,突聽得身後一陣雜亂的腳步傳來,間雜着幾個男人的呼喝:“站住!顏師弟,你還是聽從師命,乖乖跟我們回山吧!”

“顏師兄,師命既出,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們也會追你到底,所以你還是跟我們回去吧!”

“絕不!我既然下了山,就不會再回去!”跳出包圍圈的顏夢回,顧不得身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之上,施展輕功越過前方衆多烏黑的人頭,只想盡早甩掉身後緊追不舍的同門師兄弟。

早知有今日,他當初就不該答應跟随師父上山習武。顏氏家族的人世世代代致力經商,從未有人投身江湖,他也不例外。

于他而言,習武不過為了防身健體。要他憑借一身武藝到江湖上去揚名立萬,他寧可乖乖回家從商替家人分憂。若是當初知道今日師父有心阻攔他下山,他早就另拜他人為師了,哪裏還會招來今日的麻煩?

青天白日之下,一場追逐戰當街展開,就見一個年輕男子被幾名大漢滿街追着跑,所經之處人群紛紛散開,路人逃亡,商販閃避,到處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這個笨蛋!”橙香隐身在拐角處,遠遠看到顏夢回像只無頭蒼蠅般到處亂竄,追趕他的人像一串粽子般緊緊跟在他身後不遠處。

大街上人聲嘈雜,秋風蕭蕭,豔陽高照,顏夢回一邊沒命地往前奔跑,一邊不時回頭偷觑追他的人,忙得他滿頭大汗,狼狽不堪。

正待轉過前方一個拐角,一條橙色手臂突然斜地裏伸了出來,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往一旁扯去。

顏夢回吃了一驚,猛地轉頭望去,只見那人一身橙色衣裙,長發烏黑亮麗,圓潤俏臉上一雙烏亮圓眸火光躍動,竟是他心心念念不已的橙子姑娘。

顏夢回大喜過望,驚呼出聲:“橙……”

還沒等他呼出她的名字,橙香順手撈起一旁無人看管的小果攤上一顆圓溜溜的甜橙,就往他嘴裏塞去。

“嗚……”被甜橙封嘴的顏夢回瞪大雙眼望向橙香,只覺得眼前橙影一閃,橙香的軟香玉手倏地擒住他的頸後,把他的身子往下強壓。

“……”不待顏夢回多做反抗,橙香右腿一掃,賞了他一個狗啃食,把毫無防備的他踢進小果攤後的竹筐間。

轉身彎腰,随手撿起幾個竹筐壘到他的藏身之處,橙香這才掃落果攤上幾個鮮果,伏下身去裝作撿拾鮮果的模樣。

“嗖!嗖——”幾個人影閃過,橙香直待追趕顏夢回的人遠去之後才踢開竹筐,一把拉起顏夢回往另一頭的一家小店跑去。

“嘿……”顏夢回被她緊扯住衣袖往前跑,一邊還要忙着掏出嘴中的甜橙。

雖說他嗜食甜橙,但被這樣連皮帶核往嘴裏塞,卻不是他所愛,他不得不出聲表示抗議。

“少廢話!還不快一點跑!”橙香丢了幾紋碎銀給店內櫃臺後瞪着他們看的小掌櫃,拉着顏夢回鑽進小店的後門,往門後的巷道裏沖。

這才知道她是在幫他,顏夢回不敢再多話,跟在橙香身後埋頭往前跑,看她熟練地帶着他在弄巷裏東拐西彎,顏夢回心裏一陣汗顏。

怎麽說這裏也是他自小生長的地方,沒想到離家十年,回來後卻變成陌生的外鄉人一般,連街口巷尾都分不清方向了。

默默跟在橙香身後,看着她玲珑窈窕的背影,迎面吹來的風帶來她身上熟悉的清香,她輕巧的雙足像漫步雲端,絲毫不着塵埃,讓他驚豔不已。

“好了,就到這裏吧!”前方的橙香突然停住腳步,回身對他說。

顏夢回一個收腳不住,差點迎面撞上去,引來橙香的白眼伺候。一股微熱漫燒上顏夢回的面頰,他嘿嘿幹笑着,兩眼往前一望,這才發現他們又回到了他之前被同門師兄弟圍住的地方。

“這……”顏夢回望向橙香,欲言又止。她怎麽把他帶回這裏了?莫非她看到了他被團團圍住的情景?

“送你到這裏還不夠嗎?你難道不識路?”橙香狐疑地瞪着他。她明明是在這裏看到他的,送他回到這兒應該不會錯吧?難道他不是自己走到這裏嗎?

“我識路的,謝謝你,橙香姑娘。”顏夢回尴尬地笑答。又被誤解了,真無奈,似乎他在這位橙子姑娘面前總是表現得很失态,不是被誤認為登徒子、讨飯的,就是被當成路癡看。

又一個白眼飛來,橙香的烏黑圓眸裏有火星在跳動,“早告訴過你,不準再姑娘姑娘的叫我,要叫就請直接叫我的名字!”

明知故犯,而且還一犯再犯,這個男人是太健忘還是欠人罵啊?她的名字就那麽叫不出口嗎?

“呃……橙……香……”在她的冷眼圓瞪下,顏夢回只好聽計行事。

雖然他早就在心裏不知默念過多少回她的芳名,可是第一次當着人家姑娘的面直呼其名,他還是覺得有點別扭,有點難以出口。

“我的名字很難叫嗎?”聽他磕磕巴巴地叫,再看到他臉上怪異的表情,橙香心底有些不快。

明明她的名字那麽順口好念,他卻偏偏念得斷斷續續的,活像剛學說話的小孩。

“不,你的名字很好念也很動聽。”顏夢回急忙為自己辯解,不想讓她一再誤解他,“橙香,橙香,橙香——”他一連叫喚了三聲,兩眼盯住她,急切而誠摯地,似乎極欲證實給她看。

“好了!別再叫了!”橙香舉手止住他的叫喚,“再好聽的名字,被你這麽以亂叫,也會變得難聽了。”

顏夢回輕笑起來,布滿細汗和塵灰的俊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深潭也似的雙目泛起粼粼波光,無數的漩渦和暗流隐在他眼底,似乎能把人吸卷進去。

不自覺地跟着他笑,橙香眯起圓眸仰望着他陽光下的笑臉,一顆心不知怎麽的,竟有些微微地發燙。

迎着他發亮的雙目看進他眸底的漩渦,她有種靈魂被席卷進去的錯覺。這個男人,仿佛變得越來越奇怪了,一次比一次更讓她想不透。

“橙香,橙香……”顏夢回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她蹙起眉頭,努力把視線從他眼底移開,這才聽清他的話,“我要回家了,你也是這裏的人嗎?”

他今天是出門洽談生意,路上不小心被他的同門師兄弟盯上的。倒是這位橙子姑娘怎麽這麽巧也在這裏?難道說他們自小就是同鄉鄰裏,而他居然絲毫不覺嗎?

“嗯……你要回家了?”橙香喃喃重複着他的話,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神志還在半空中飛舞。

“是呀,你家也是在這裏嗎?”顏夢回俯視比他低了一個頭的她,有些不解她怎麽突然失神了。是太陽太大了嗎?還是剛剛跑得太累了?

“什麽?我家?”她的家?魅宮嗎?直到此時才意會他在說什麽,橙香忙轉開臉,搖搖頭,“不是,我只是路過這裏罷了。”

“路過?你要上哪兒去?”只是一個路過的外鄉人,土生土長的他對這裏的熟悉程度竟然比不上她?顏夢回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汗顏。難道說他的記性真的是太差了?還是說以前的他從未出過門,一直呆在府中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她呢?又打算上哪兒去?

“既然你要回家,我也有事在身,我們就此別過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橙香垂下頭不敢再望他,足下緩緩滑開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今天的她是怎麽了?怎麽會只是看着這個男人的笑也看到失神了呢?是不是太陽曬花了她的眼?還是她近來思念魅宮的姐妹們過度,以至于一不小心就當街發起呆來了?

“橙香!”看到她邁步走開,顏夢回心一急,忙出聲叫住她。

“還有何指教?”橙香停住腳步發問,卻沒有回頭看他。

“沒有,我只是……”顏夢回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是想告訴你,我家就在附近……歡迎到我家中做客。”

上次是儀歡出言邀她,被她拒絕了,可是他不死心,還想再試試。如果能邀她到家中做客,那就太好了,想必他的家人也都會很高興吧。

“謝謝,只是我有急事纏身,不能在此地久留,所以就不叨擾了。”橙香再次婉言相拒。

無緣無故的,她和他又沒有什麽太好的交情,就這麽跟他回家,似乎有些太過了吧。就算她真的對顏氏家族有點好奇,也不可能就這樣貿貿然地登門入府去一探究竟。那樣做不是正好如了天下第一美人的意嗎?她才不會那麽傻呢。

“你就要走了嗎……”再次遭她拒絕,顏夢回這一次的失望程度比上一次更深。

好不容易才又碰上他惦念不已的橙子姑娘,可她又要再一次離去了,叫他怎能不失望,沮喪?

“嗯……”橙香回頭朝他抱拳,“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吧!”

視而不見他臉上的失意,橙香回首便毅然舉步離去。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早些離開為妙。

“後會有期……”顏夢回對着她的背影說道。目送她遠去,他寂寞的聲音消失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半刻之前,這裏還有一個橙子姑娘陪着他說說笑笑,而今卻只剩下他一人對着空街發呆。

心底空蕩蕩的,仿佛有什麽東西從他身上溜走了,讓顏夢回連回家的步伐也邁得有氣無力,雙腳似乎踩不着地面,整個人輕飄飄地浮蕩在半空中。

潔淨雅致的店面,沿牆靠立着數個高及屋頂的貨架,貨架上分類整齊陳列着各類書冊字畫及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

正是清晨薄霧缭繞之時,店內客人稀少,只有幾個店夥計正在忙着點貨上架。

藍底碎花的後門簾被人掀起,走出來一個斯文儒雅的年輕書生,一個店家模樣的中年男子緊随其後,口中恭敬地道:“三公子慢走!”

年輕書生輕輕應了一聲,舉步走出店外。清晨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映亮他溫潤如玉的臉龐和倒映着寒夜星子的雙眼。他站在門口舉手遮住刺目朝陽,極目四處搜尋接送他的馬車。

一道橙色身影沿街緩緩晃過來,他眼前一亮,含笑迎上前去。

“橙香姑娘!”他确信自己沒有認錯人,眼前這位穿着一身橙色衣裙、圓臉圓鼻圓眸的俏姑娘,就是當日在小茶店裏和二哥顏夢回相談甚歡的橙香姑娘。

突然聽聞有人呼喚,橙香有些吃驚意外。初來此地,她在這裏可以說是沒有熟人,只除了一個顏夢回以外,怎麽會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呢?

擡頭循聲望去,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儒雅面容,橙色的朝輝倒影在他的雙眸深處,一身書生打扮的他在清涼的晨風中有股仙風道骨、飄飄欲仙之感。

橙香眯起烏溜圓眸怔怔地看着他走近,良久才想起曾在哪裏見過他,“是你?”

原來竟是人稱顏二公子的顏儀歡,沒想到只是随意走走也能碰見他們顏家的人,這個地方可真是小啊。

“橙香姑娘可沒有忘記儀歡吧?”畢竟只有一面之緣,如此短暫的相會,顏儀歡真擔心人家姑娘壓根兒想不起自己來。

“當然沒有,你怎麽會在這裏?”她是睡不着才早早起來閑逛,那這個顏儀歡又是為什麽一早出現在這裏?據她所知,顏府離這裏并不很近。

“前面就是我家書軒,我過來看看……”顏儀歡手指着剛走出的店門,轉而笑問:“橙香姑娘是何時來到此地的啊?真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再次見到姑娘了。”

雖只見過這位橙香姑娘一面,顏儀歡對她卻并不陌生,因為她親愛的二哥可是常常惦念着人家呢。

“我剛來沒幾天,請叫我橙香吧。”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顏氏家訓教導出來的,怎麽他們顏家的兄弟都喜歡這麽多禮,老是“姑娘、姑娘”地叫個不停?他們叫不煩,她聽着都煩了,橙香心裏直犯嘀咕。

“好吧,橙香,那麽也請叫我儀歡便可。”顏儀歡倒也沒多作推辭,欣然從命,“不知你到此有何貴幹?可有什麽用得上儀歡的地方?”

顏儀歡雖是初識這位橙香姑娘,但不知怎麽的,就是對她有種好感,總覺得她火辣辣的性子很招人喜愛。

“我不過是閑來無事,到處随意走走罷了,并沒有什麽要事可做,就無須煩勞你了。”橙香婉拒了他的盛情。

她總不能老實告訴人家,她是特意跑來看看被她們那位不負責任的前任教主盯上的顏氏家族,是怎生一個模樣吧?這種話要是真說出來,身為顏家人的顏儀歡會怎麽看她?

“既是如此,何不讓我今日作一回東,作為那日的補償呢?”顏儀歡舉手招來靜候在不遠處的馬車,含笑示意橙香一同上車。

看看他滿含誠意的微笑,橙香沒有多作沉吟,點頭應聲了好,便在他的微笑注目下上了車。

很快的,橙香和顏儀歡兩人都上了馬車坐好,随行的家仆放下車簾,躬身問顏儀歡:“三公子,現下是要往何處去?”

“就按原計劃吧!”顏儀歡兩眼眨也不眨地微笑回應道,很快打發了家仆,轉頭繼續和橙香敘談。

橙香也不太在意他們把她帶到什麽地方去,因為她并沒有什麽預定之處,而且有人自願做東宴請她,她很樂意做一回閑客。反正不管到哪兒都有人付賬,她還不至于擔心被他們給賣了。

只是聽到那名家仆對顏儀歡的稱呼時,她還是覺得有些古怪。照道理說,顏夢回才是外人所稱的顏家三公子,而顏儀歡應該是顏家二公子才是,可為何他們的家仆會稱顏儀歡為三公子?

那日在茶店中,顏儀歡似乎也稱顏夢回為二哥,這究竟是什麽回事?難道是他們顏家兄弟之間的稱呼和別家不同嗎?否則又該作何解釋?

一輛馬車緩緩駛進顏府高敞的朱門,正在庭院之中招呼家仆打掃落葉的老管家,一見到馬車就遠遠地邁着老步趕了過來。

“三小姐,夫人在內堂等着你呢,三小……”突然老眼一花,看到車上下來的除了自家主子外還有外人,老管家猛地住了嘴,改口道:“三公子,您可回來了!夫人……”

話還沒說完就被顏儀歡截住了:“好了,我知道了!這位橙香姑娘是我的朋友,福伯,你去叫廚房給我們備些好吃的吧,可別怠慢了我的貴客。”

“噢,好——好的!”老管家福伯邁動他的兩條老腿,轉身吧嗒吧嗒地朝廚房方向奔去。

他家的三小姐帶姑娘回來了,難得他們顏家的三小姐肯交個手帕交,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自從二公子上山習武去以後,他們家唯一的一個小姐就開始女扮男裝,當起他們家的假二公子來,結交的朋友盡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何時見她帶回來過一個姑娘家?沒想到今日三小姐開竅了,竟然帶回一個水靈靈的俏姑娘,叫他怎不老懷開慰啊?

“歡迎來到鄙府!”顏儀歡回身對橙香微笑道。

“這兒是你家?”橙香蹙眉舉目四望,只見紅牆綠瓦中人聲隐隐,綠樹紅花掩映着亭臺軒榭,好一處雅致的居住。

沒想到她竟然跑到顏府來了!先是婉拒了顏儀歡的邀約,再是拒絕了顏夢回的相邀,沒想到最後竟是被顏儀歡用計拐進門來了。

“是呀,我本就要回家用餐。與其在外做東,不如請你到我家來做客更清靜自在些,我自認家中廚子的廚藝并不比其他名廚遜色。”顏儀歡笑着道。

她其實是故意耍的小手段,現下也不再瞞着橙香,只是希望這位性子火辣辣的橙香姑娘不會就此生氣拂袖而去。畢竟她想做東的誠意是真,只是不想在外用餐,而想把自己的朋友帶回家中一敘而已。

“既是如此,那便叨擾了。”看得出她小小的擔憂,橙香輕輕笑了起來。

既來之則安之,來都來了,橙香也不想浪費這個可以深入了解顏府的大好機會。她當然沒有漏聽剛下馬車時那位老管家對顏儀歡的稱呼,原來她一直以為的儒雅書生竟然和她一樣是個姑娘家。難怪她老覺得顏儀歡扮的年輕書生一點都不像那些媚俗的書呆子,不但過于儒雅,還好看得有點過分了。原來她并不是真正的書生,只是和她們的前任教主“天下第一美人”一樣喜歡扮成書生罷了。

在橙香的心目中,只有像她們這樣被江湖人士稱為邪教的魅宮姐妹,才會喜歡女扮男裝蒙混世人耳目,沒想到像顏儀歡這樣的名門千金、大家閨秀,竟然也會有這種驚世駭俗的舉動。

不過,方才聽了老管家的稱呼,她總算弄明白了顏夢回和顏儀歡兩人的真正排行。原來外人一向以為的顏二公子顏儀歡并不是真的二公子,而是顏三小姐。反而被外人以三公子稱之的顏夢回才是真正的顏家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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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做客顏府

帶着被拐回來的橙香,去內堂見了她的母親顏夫人,在她的念叨下,顏儀歡不甘不願地回房換衣,留下橙香陪同顏夫人閑聊。

自小和魅宮的其他六位姐妹一起長大,宮裏唯一的一位長輩“天下第一美人”又沒有身為長輩的自覺,常常做出比她們七人還幼稚的行為,所以橙香絲毫沒有同長輩閑聊的經驗。被顏儀歡丢下後,她只好無措地枯坐着,任由顏夫人裏裏外外地打量她,人家問一句,她才答一句,好不尴尬。

在顏夫人慈愛的目光下,橙香越坐越覺得難受,簡直如坐針氈,恨不能早點結束這種酷刑。

仿佛過了一輩子那麽長久,一心只想向人求救的她終于聽到有腳步聲遠遠地走近,她欣喜地擡起頭來望向堂外,心中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之感,正要脫口呼喚顏儀歡的名字,卻發現進來的人并不是她心中期待的。

“夢回,你回來了啊?”顏夫人歡欣的叫喚打碎了橙香心中的唯一幻想,她張大烏溜溜的圓眸直瞪着走進門的顏夢回看。

怎麽會是他?顏儀歡呢?怎麽還沒來?她還以為是顏儀歡換好衣裳出來了呢,沒想到竟然是她最不想見到的顏夢回。

“橙……橙香!你怎麽會在這?”猛然看清堂內陪他母親坐着的是什麽人,顏夢回狠狠吓了一大跳。

橙香?怎麽會是橙香?那個一再拒絕到他家中做客的橙香,她怎麽會在這裏?而且還和他的母親相談甚歡?這可不是天大的意外嗎?顏夢回意外萬分,又欣喜若狂。

終于見到他心儀的橙子姑娘出現在他家了,不管她是為何而來,又是誰把她帶回來的,他都感到無比高興。

“橙香是儀歡帶回來的朋友,你也認識嗎?”顏夫人笑着看看二兒子和女兒帶回來的朋友。

對儀歡新交的這位同性朋友,顏夫人挺滿意的。這個名叫橙香的俏丫頭,一看就是藏不住心事的辣姑娘,性子火燎火急的,說話應對既實在不失分寸,對長輩也很有禮,倒不失為一個好姑娘。

“娘,橙香不只是我的朋友,也是二哥的朋友,我還是多虧了二哥才認識她的呢。”讓橙香好一番苦等的顏儀歡終于出現了,人未到聲先到,一手撩起長及地的裙擺走進門來,似乎對女裝打扮很不滿意。

“這麽說橙香和你二哥是先認識了?”顏夫人意外地看看橙香,又看向一進門就癡望着人家姑娘的二兒子。

她原以為顏夢回是經由顏儀歡的關系才認識橙香,卻沒想到橙香和顏夢回早就是朋友了。

“我以為你已離開此地了,是儀歡邀你來的嗎?”顏夢回輕聲問,一雙眼深深切切地望着橙香,恨不能把她看進眼底心中,再不讓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那日在街市之上目送她走遠之後,他一連心情低落了好些日子,還以為她早就離開不知去向,以後再難相見了呢。沒想到今日竟能在自家廳堂之上見到了她,他真該好好感謝儀歡一番。

“再過兩日就離開了……”橙香垂睫避開他過于熱烈的目光追逐,淡淡回道。

本想在他回來之前離去的,沒想到顏儀歡回房換衣,把她丢給顏夫人做伴,一去就去了那麽久。

知道自己來到了顏府之後,橙香就沒打算多做停留,本也是不希望碰上顏夢回,沒想到還是被他給撞上了。

不知何時起,她心底莫名地排斥見到他,卻又不時想起他,讓她對自己的這種矛盾心情越來越不能理解了。

除了初遇時的不歡而散,其後和顏夢回的幾次相遇,她似乎越來越不敢直面他深潭也似的雙眼了。不是怕沉溺在他眼底的暗流漩渦之中,就是不小心看呆了他的笑臉,讓她下意識地只想閃躲他的視線,和他保持距離。

“歡迎來到顏府做客!”顏夢回似乎沒有看到她刻意的閃躲,臉上的笑容依然清朗一如夏日晴空。

“二哥,我們帶橙香到後院走走吧!”顏儀歡迫不及待地想領新朋友參觀自家府第。

“好啊,橙香想去嗎?”顏夢回含笑征詢橙香的意見,得到了她的颔首回應。

三個年輕人正要一起走出門,往顏府後院而去,卻聽到身後傳來顏夫人的聲音:“儀歡,你過來一下!”

顏夫人叫住女兒,示意她留下來一會,讓顏夢回帶着橙香先走。

“娘,您還有什麽事?”被叫住的顏儀歡心急地發問,只想早點跟上去。

“丫頭,我問你,”顏夫人兩眼盯住女兒,悄聲問道,“你二哥是不是喜歡那位橙香姑娘?”

“哇,娘,您真厲害!”顏儀歡一臉崇拜地看向她,“才第一次見面,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你問的是什麽傻問題?你當娘我白活了這麽些年啊?也不想想這些場面我見過多少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麽,我這雙老眼還會看不出來嗎?”顏夫人白了女兒一眼。

“還是娘厲害,我第一次見到橙香和二哥在一起時,也只是懷疑而已。直至後來聽二哥不時提起她,才有這個感覺的呢。”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啊,顏儀歡對顏夫人的閱歷佩服得五體投地。

想想她二哥顏夢回也不過才剛剛進門,橙香和他還說不到幾句話,她娘親大人的一雙利眼竟然就已經看出來二哥心儀橙香了。

看來察顏觀色這門功夫,她還得好好向娘親大人學習學習。

同顏夢回、顏儀歡兄妹四處參觀了顏府一遍,橙香已大致對享譽海內,富可敵國的顏氏一族有了粗略的了解。

用罷顏儀歡精心招待的午餐之後,她正欲告辭離去,卻被顏夫人出聲挽留:“橙香啊,你既是夢回和儀歡的朋友,和賜淳又相識,何不留下來和我們全家人吃頓飯呢?”

“是呀,橙香,難得來我家玩,就多呆些時候吧。”顏儀歡也舍不得新交的朋友就這麽走了。

“我……”橙香正不知該找什麽好借口拒絕,就被顏夢回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別急着走吧,橙香,既然來了,為什麽不見過我所有的家人再走呢?”每次總是匆匆而別,一直沒有機會和她好好說說話,若不是怕她覺得他太過唐突了,他早就開口留她住下來了。

“就這麽說定了,橙香,你今晚和儀歡多玩玩吧,別回去客棧了……”顏夫人一錘定音,不讓橙香再多找借口推托。

拗不過顏夫人和顏夢回、顏儀歡兄妹的盛情,橙香答應留宿顏府一夜,和顏氏一家人共進晚餐。

傍晚時分,接到顏夫人特地派人送去的消息的顏施游、顏博奇和顏賜淳父子三人,趕在晚飯之前回到了府中,和顏夫人口中的貴客一起就餐。

顏家寬敞的飯廳內,顏氏一家六口人和意外來訪的芳客橙香一起,圍坐在圓形的大餐桌邊一同就餐。

橙香坐在顏夫人和顏儀歡中間,正面坐着的是不時深情地向她望來的顏夢回,兩邊自左而右依次斜坐着的是顏施游,顏博奇,顏賜淳。

被顏夢回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席間橙香一直不敢擡頭看向他,只是專心回應身旁顏夫人和顏儀歡的話。

一頓飯下來,所有人多少也都看出了,相對而坐的顏夢回和橙香之間似乎有點什麽,讓顏氏一家其他五人會心地相視而笑。

愉快地用罷晚餐,一桌七人轉到大堂之上飲茶閑坐。家仆們早已備好飯後水果和甜點,待主子們和客人都坐定之後,丫鬟們便上前來一一奉茶。

“橙香啊,難得你能過府來玩,我們家已經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當家主子顏施游兩眼掃過二兒子顏夢回,邊端起茶杯就飲,邊笑着對今晚的芳客道。

“是呀。”顏夫人也發出一聲感嘆,“自從我們家儀歡變成顏氏二公子之後,就再也沒有女孩子來我們家玩了……”

“娘,你既然這麽喜歡橙香姑娘,那就留她多住幾日好了。”顏家老四一眼就看穿了他娘眼中的期盼,也看到了二哥顏夢回的視線又追着橙香姑娘跑,把人家姑娘看得臉紅耳赤不敢擡頭,于是出言提議。

“我是想啊,就怕橙香不樂意啊……”顏夫人轉首切切地望着橙香,“眼看再過幾日就是九九重陽節了,丫頭,你不如就留下來陪我們過節吧?”

橙香這俏姑娘她越看是越中意,可她家夢回似乎還沒能攻下人家姑娘的芳心,要想讨到這個二兒媳,她這個想當婆婆的人不給自家兒子制造點機會,恐怕這個願望遙遙無期啊。

“又到九九重陽節了嗎?”橙香對時間的流逝感到有點吃驚。日子過得真是飛快啊,八月十五中秋節仿佛昨日才剛過,怎麽就要到九九重陽節了?她離開魅宮已經這麽久了嗎?不知道其他的姐妹有沒有人回到魅宮了?

“是呀,再過兩日就是九九重陽節了呢。”顏儀歡也出言給娘親大人助威,“橙香,你既然沒有什麽要事纏身,不如就留下來和我們一同過節吧?”

要是留不住橙香,她親愛的二哥又只能望着天空發呆了。

“橙香姑娘若無急事,不妨留在顏府過了節再走。”一向難得出言留客的顏家長子顏博奇也開口說話了。

“留下來過節,好嗎,橙香?”顏夢回也眼巴巴地望了過來,眼中滿是期待和渴望,似乎有說不出的千言萬語。

隔着不太遠的距離,望進他深潭也似的黑眸底處,橙香覺得整個人仿佛都被吸入他眼底的漩渦暗流裏。

被他的雙眼鎮住,橙香幾乎移不開視線,也無法搖頭對他說不。

于是,在顏夫人為首的顏氏一家六口的極力勸說中,橙香盛情難卻,只得答應留在顏府同顏氏一家過九九重陽節。

得到橙香首肯的顏夫人大喜過望,第二日一大早,就派了家人前往橙香落腳的客棧,代她取回她單薄的行李,搬進顏夫人特意給她選定的潇湘別院住下。

顏夫人私心裏暗暗期望這橙香丫頭最好能在潇湘別院一住下就不走了,因為潇湘別院是離顏夢回居所最近的院落,本也是為了他将來迎娶的女子準備的。

夜涼如水,潇潇秋風把地上的枯枝落葉吹得沙沙作響。

輕捷溫穩的腳步聲自圓形拱門方向而來,一個颀長的黑影出現在院落另一端。

“是誰?”橙香清脆的聲音在暗夜裏帶上了幾分疑惑,她倚在房前一株老橙樹上,黑夜把她的身影隐去了大半。

“是我!”顏夢回熟悉的聲音傳來,山泉一般淙淙作響,“你還沒睡嗎,橙香?”

夜色雖好,他卻毫無睡意,本是随意走走,順道過來看看她睡了沒有,沒想到一進院就看到她人在屋外,壓根沒進房休憩。

“我還在認床,睡不安穩。”不想讓他知道她在胡思亂想的橙香給他一個出乎意外的回答,看到他愣怔了好一會,似乎真的相信了她話,讓她不由暗自發笑。

夜晚真好,把一切都模糊住了,誰也看不清誰臉上的神情,她不必再閃避他的視線,也不必擔心他會看清她此時的表情,還可以在黑暗中把他看得久久長長而不必感到不自在。

“是不是被寝不合你意?明日我叫福伯替你換上……”顏夢回還真把她的話當真了。

好不容易才盼來的嬌客,怎能怠慢?他可是還想着多留她住幾日呢。

“不必了,是我淺眠少睡罷了,不過住上兩日而已,就別太麻煩老人家了。”這男人似乎很容易較真,橙香決定不再信口答他,以免他真連夜挖起那個老管家來替她換床被。打擾老人家寶貴的睡眠時間,可是要折壽的。

“不能多住幾日嗎?為什麽急着要走呢?”總是聚散兩匆匆,他多麽希望能多留她幾日,畢竟兩人相遇不易。

“我還有事在身,不好叨擾太久……”橙香說着言不由衷的借口,轉頭望向另一邊,不敢再看向他。

即使有了夜色的掩護,她還是擔心會不小心被他識破她的謊言。她總不好實說是她不敢再多呆下去,怕呆久了會舍不得走吧?

“何時我們才能好好聚一聚,不再像這樣匆匆而別呢?”顏夢回輕輕嘆道,心中有無限的遺憾,也衷心期盼有那麽一天。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他一定擁她入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看着她近在眼前,卻不能和她相偎相依。

黑暗中,橙香沒有出聲,只是聽着他的嘆息,神思飄在遙遠的地方。

呆在顏府裏,橙香每天都由顏夢回、顏儀歡兄妹兩人輪流相陪,偶爾顏夫人也會找她聊聊天,給她排遣寂寞。

“橙香啊,今日儀歡陪她二哥上街采買節貨去了,只有我這老人家陪你,你會不會覺得有些乏味啊?”顏夫人手上一邊繡着菊花,一邊問枯坐在一旁看她繡花的橙香。

“不會。只是覺得我似乎太過叨擾你們了,還得煩勞儀歡他們放下手邊的活來陪我,太過意不去了。”就為了她的到來,這兩天顏夢回和顏儀歡兩人都不出門談生意,只是陪着她這個閑人到處游玩,讓橙香心裏覺得有些不安。

“傻丫頭,說的什麽傻話啊?”顏夫人笑着說,“儀歡從小扮作顏二公子,把心都玩野了,哪裏還像個姑娘家?我正愁不知該怎麽把她的性子調回來呢,你來了正好,可以讓她跟你學學……再說夢回吧,聽說他的師兄弟正守在外邊等着逮他回山上去呢。他那個師父啊,不守信用,明明當初拜師時就說好了,我們顏家人絕不涉入江湖,可他卻一再反悔,先是遲遲不肯放夢回下山,現在夢回偷跑回來了,他們又想把他強拉回去參加什麽武林大會……”

說起二兒子顏夢回拜師學藝的事,顏夫人就有倒不完的苦水,他們夫婦十年的思念先不提,那被稱為什麽大俠的老頭子不守信用就最氣人。他們顏家世世代代經商,商人最講究的就是信用,那個老頭偏偏犯了他們的大忌,叫她怎不氣惱?

聽了顏夫人的一番話語,橙香忍不住提出心中的疑問:“為何顏家人不得涉入江湖?”

“這是歷代顏氏家訓所定下的。”顏夫人解釋道,“我們顏氏的老祖先顏回,被世人奉為複聖,顏家人世世代代與書為伍,所以才會傳下家訓告誡後人不得沾染與書無關之事。”

所以顏氏才會成為全國最大的書商,專營書籍及文房四寶的買賣。橙香終于了解顏氏書軒的由來,卻也開始對“天下第一美人”要她偷的、顏夫人話中提及的顏氏家訓感到好奇了。

到底是什麽樣的家訓,裏面都寫了些什麽,讓顏氏一族世世代代奉為瑰寶,不敢稍有違背?

就在橙香沉思間,顏夫人已經繡完一塊香帕站起身來,“橙香啊,我今年多繡了幾方絲帕,就送你兩條拿回去給你娘用吧。”

“我娘?”突然聽到這陌生的稱呼,橙香有些意外,“我自小就沒有了爹娘,我娘的模樣我都記不清了。”

從她有記憶以來就一直生活在魅宮,和其他六姐妹一起由“天下第一美人”撫養長大,她的爹娘是誰她從來就不知道,腦海裏更沒有絲毫有關他們的影像,現在突然聽到這個稱呼,真是異常陌生。

“你沒有爹娘?”顏夫人怔了一怔,臉上湧現無比的憐愛,“可憐的小丫頭啊,那你是怎麽長大的?”

“我和其他六位姐妹一起在魅宮長大,我們的前任教主收養了我們。”想起其他的六位姐妹,橙香心裏一陣溫暖。

雖然她不像其他小孩一樣有爹有娘,但她有六位情同手足的姐妹,她們的情誼比世間的任何情感都堅。

“真是可憐的孩子,那你可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橙香沒有爹娘,她也就沒有親家公親家母可以問了,只能問橙香自己了。

“不知道,我一直沒問過。”橙香搖搖頭,對顏夫人的這個問題感到疑惑不解。她們七個姐妹從小就沒有人追問過自己的身世,當然更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顏夫人為什麽問這個?

“也罷,那只好問問你的養母了……”顏夫人嘆了口氣,低聲喃了幾聲,回頭坐回原處,繼續做她的繡活。

本想問到橙香的生辰八字,和她家夢回的生辰八字一起拿去找個算命先生合合看,沒想到問出了這個驚人的結果。橙香這小姑娘啊,真是越來越惹她憐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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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0 00:03: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顏氏家訓

九九重陽節又稱登高節,每一年的今日,全國各地的人都喜歡選擇登高望遠作為歡度節日的一種方式。

今年的顏府也把這一活動列為首要的節日慶典之一,一大清早起,顏府就上上下下開始忙活起來了。

在老管家福伯的督促下,下人們忙着準備登高用的什物,男人們備齊登高用器,腰間纏上繡着茱萸的腰帶,女人們裝帶上各種過節用的糕點,發上簪着各色菊花,争妍鬥豔。

正忙乎間,顏府的主子們先後現了身。身為顏家長子,顏博奇第一個出現在下人們面前,仔細查探一切什物是否已準備妥當,并為當日的登高事宜做好安排。接着是當家主子顏施游,協同夫人姍姍而來。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福伯,辛苦你們大夥了!”顏夫人一向是個善待下人的女主人,從來不忘體恤下人。

談話間,一身勁裝的顏夢回出現了,他四處看了看,沒有找到那抹橙色的身影,正想發問時,就聽到儀歡的聲音:“爹,娘,大哥,二哥,你們可真早啊!”

依然是一身橙色衣裙的橙香,尾随一副書生打扮的顏儀歡而來,深秋的風掀動她的衣襟長發,把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橙子香味送入顏夢回鼻中,引得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屏息看着她走過身邊。

“儀歡,你怎麽又是這副打扮?”顏夫人對女兒身上的襦衫襦褲大皺其眉,“還不快回房去換掉,像什麽樣子?”

“娘,我這樣登山才方便,穿女裝我會摔下山啦。”顏儀歡堅持自己的主張。

“那人家橙香怎麽不會?”顏夫人白了她一眼,反駁她的謬論。

“算了,娘,随她吧。”顏博奇在一旁淡淡地道。儀歡畢竟當了十年的假男人,要她一下子馬上适應新的身份,只怕會有點操之過急,光看她這幾日穿着長裙走路時小心翼翼的模樣就知道了。

“還是大哥最懂我!”顏儀歡對他的理解充滿感激。都說知女莫若母,她家則剛好相反。全家最了解她的人非她大哥莫屬。

“白費了我一番心機,我可是一大早就特地到後院替你和橙香選了兩朵最漂亮的菊花……”顏夫人有些失望,她一心想好好打扮女兒,可惜儀歡不給她面子,這下只能指盼未來的兒媳婦了。

“橙香,這是給你的香囊。”顏夫人把一個繡得精巧別致的小香囊系到橙香腰間,又把精心為她挑選的菊花遞給她。

“讓您費心了。”橙香接過顏夫人手中的菊花,正想摸索着自己簪上,突然斜地裏伸出一只手,取走她手上的菊花。

顏夢回清朗的聲音就近在她耳際:“我替你簪吧。”

橙香詫異地仰起頭,看到他正俯首望着她,深潭也似的黑眸漾着微微的波光,眸底倒映着她橙色的身影。

從他眼中,她隐隐看到自己臉上似乎帶着一種說不清的神情,烏溜溜的雙眼泛起醉人的光芒。

秋風中,他溫熱的呼吸輕輕噴灑在她的額際,清爽的氣息萦繞在她的鼻間。她瞪大了雙眼,屏息以待,感覺頭上微微觸動了一下,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好了!”

“謝謝!”橙香下意識地說,看到他滿意地審視她頭上的菊花,他強健的身體伫立在她身前,擋住了秋風,讓她有一種被人呵護在懷的柔弱感覺。

一股灼熱燒上她的面頰,她在他的黑眸深處看到了慌亂羞澀的自己,被卷入他眼底的暗流之中。

無形的親昵流動在橙香和顏夢回之間,顏儀歡悄悄地撞了撞顏夫人的手臂,母女倆會心地相視而笑。

“嘿,大家早啊!我來遲了嗎?”顏賜淳充滿活力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把橙香的神志自顏夢回暗黑的眸底驚醒,她匆匆別開視線,走離他身邊。

“……”顏夢回望着她的背影,張口欲呼,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不識趣的小子!”顏夫人沒好氣地敲了敲小兒子的頭,白了他一眼。

搞不清楚狀況的顏賜淳摸摸受創的腦門,感到有點莫名其妙的無辜。

站在高高的山頂,仰望着蒼藍的晴空,清爽的秋風拂面而過,橙香的思緒有片刻的空白。

每逢佳節倍思親,人總是容易在這樣的節慶氣息裏想念自己的家人。和顏氏一家六口熱熱鬧鬧地登上了高山,目睹了他們全家和睦的氣氛之後,她分外想念自小在魅宮裏一起長大的衆姐妹們。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這個時候的她站在異鄉的高山頂端上想念她的姐妹們,而她所思念的人呢?是否和她一樣在做着同樣的事?

往常在魅宮時,每年的重陽節這一天,都是綠豆給姐妹們縫制香囊,繡菊花,藍魅準備糕點,青萍采集茱萸遍插魅宮各個角落,她和紫煙摘選要簪的菊花,紅月和黃漣負責備好美酒,“天下第一美人”照慣例跑得無影無蹤,不知躲進哪個角落去會情郎。

而今年,她們先後出宮,不知道魅宮是不是已經人去樓空?

“在想什麽?”顏夢回的聲音響起,橙香回頭看到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到她身旁。

“沒有,只是欣賞山下的風景。”橙香的唇角幾不可見地悄悄勾起,垂眸望着山下的風景,不想讓他察覺她飄飛的思緒。

“深秋了,又是豐收的季節。”顏夢回和她肩并肩站着,一起俯視山下的景物。

清冽的秋風中,入目盡是滿山深紅的楓葉和遍野鮮黃的菊花,一陣風吹過,紅色的楓葉伴着黃色的菊花翩翩起舞,真是美不勝收。

“這裏真的很美!”橙香回頭仰望着身旁的這個男人,再一次被卷入他眸底的深潭之中,感受滅頂之災的窒息之感。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來到顏府之後,她對他的看法似乎全部颠覆了。由過去對他的逃避變成了期待他的出現,不再抗拒和他相處,反而一次比一次更加享受和他獨處的感覺。

“對我來說,身邊的人更美。”望着她美麗動人的容顏,顏夢回低低地說,首次大膽吐露深藏心底的話語。

他不知道其他的男子面對心儀的女子時,是否也都和他一樣有着同樣澎湃的滿懷激情?可是越和橙香相處,顏夢回覺得他越發為她心醉,如果可以,他真想和她牽手今生今世。

一抹豔麗的紅倏地燒至橙香的耳根,漸漸染紅她的雙頰,她烏溜溜的圓眸漾起橙色的光芒。

蝶翼般輕輕扇動的雙睫在他溺人的深望下掩住眸中的羞澀,紅唇卻輕顫顫地勾起甜蜜的弧度,滿含着幸福。

一顆心在他的凝視下不可抑制地狂跳着,有什麽東西在她的胸臆之間漲得快要爆炸了……

從來沒有想過,她和這個男人會有肩并肩站在一起的一天。初次見到他時,她氣他弄髒了她的新衣新鞋。再見時惱他傻乎乎地送了一堆白銀給黃漣,讓人以為她是專門騙人錢財的壞女人。可再見到他時,他的眼神開始讓她覺得心慌意亂,他卻意外地邀請她到他家做客,還對她的拒絕一臉失望。

及至被他的妹妹拐騙進顏府之後,她終于對他有了新的了解,卻也因此對他更迷惑。

他真的和她初識時的他是同一個人嗎?為什麽對一個人的感覺可以慢慢地産生變化呢?

不過,她并不讨厭這種變化,甚至深深陶醉在這種感覺之中,也曾暗暗希望能繼續陶醉下去。

“嘻嘻嘻……”令人心發毛的吃吃笑聲,驚醒了正睡得香甜的橙香。

睜開惺忪睡眼,橙香無奈地擁被坐起,渾身肌肉因為還沒從深層睡眠狀态覺醒而有些疲軟無力,她歪着身子,斜靠在床柱上,瞪着笑聲響起的地方。

“做好夢了吧,小橙香?看你睡得不知有多香甜……”仿佛十七八歲少女的甜脆聲音說着與年齡不相符的話語。

“這一次又是什麽事?”橙香很無力地開口發問。

每一次出現都要攪得人不安寧,好哀怨啊,為什麽她偏偏跟上這種前任教主啊?而且還不幸地被她領養了,注定一輩子都得忍受她的糾纏。若是能重新選擇,她一定不會選擇讓這種禍水人物收養。後患無窮啊……

“真沒良心!還是小綠豆和紫煙最得人疼愛,你們幾個都一樣沒良心……嗚……我怎麽那麽苦命啊……”裝模作樣的假哭聽來一點都不真實,惹得橙香頭皮發炸,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

“你深更半夜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嗎?”咬牙努力地控制住不斷上揚的火氣,橙香很忍耐地問。

無數次地在心中默念:她是前任教主,是收養她的人,她要感恩,要忍耐……橙香盡量不讓自己的火氣冒出來,她雖然很佩服好姐妹藍魅的勇氣,但她從小就告誡自己不能學藍魅。就算她再有反骨,也不能忘了做人要知恩圖報的道理。所以這些年來,她都盡力地忍着,忍得很辛苦,很無力。再這樣下去,她真擔心總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下去。

“不可愛的小橙香,跟小魅一樣,一點都不懂得體貼人……”稚嫩的女聲喃喃地埋怨着,“還是說顏家的人對你不好?那個變成了顏家二公子的顏夢回對你不好嗎?”

“轟”的一下,一股熱火燒上橙香的面頰,她眼前倏地浮現顏夢回深潭也似的雙眸,還有他替她簪花,和她肩并肩站在高山頂端,對她說“對我來說,身邊的人更美”時的溫柔神情。

面頰的火熱仿佛蔓延到了耳根,頸項,甚至流遍了全身,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許多,手心熱乎乎的。

“嘻嘻……不好意思了嗎,小橙香?想起什麽甜蜜的事情來了?”暧昧的笑聲讓橙香心跳更加快了,她有些羞惱又有些慌亂,被子一抖,她索性重新躺下身去,拉住被子蓋住自己的頭臉,拒絕再聽類似的取笑。

“夜很深了,你不困我困了,我要繼續睡了……”她轉過身去,背對着不受歡迎的來客,很清楚地表明自己不想再陪她浪費時間。

深秋了,天氣越來越寒涼,正是好睡覺的時候,她可不想浪費大好的睡覺時間聽人胡扯蠻纏。

“好吧,你就繼續做你的美夢吧,小橙香。反正魅宮裏除了守門的大嬸,其他人都跑出來了,你也不必急着回去,就在顏府多呆一些日子,好好和你的顏二公子培養感情吧……”早已習慣被這些小丫頭這麽對待的“天下第一美人”也不生氣,繼續說完她想要說的話。

聽到這番話,橙香雖然沒有做聲,心裏卻暗暗在想:這麽說,不止她一個人,紅月、綠豆她們也都還沒有回到魅宮咯?可是青萍和紫煙什麽時候也跑出來了?青萍不是一心沉浸在她的藥藥草草中,無心它想嗎?為什麽也跑出來了?難道說又是和她們一樣被某人給設計去偷某樣寶貝了嗎?七個人都出來了,魅宮安靜了,不過江湖上可就變得很熱鬧了吧?禍水就是禍水,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話又說回來,小橙香啊,玩歸玩,你可也別忘了我想要的《顏氏家訓》哦。”毫不理會橙香的沉默,一貫以自我為中心的“天下第一美人”還在自說自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個遍。

怎麽說也是她一手帶大的小孩,她還會不了解這七個丫頭哪個的小肚肚裏腸子拐了幾道彎嗎?橙香這丫頭脾氣雖火爆了些,但卻還不至于像藍魅那樣別扭,對她的話還從來不敢不聽從過。幸好七個丫頭中,唯一敢不聽從她的話行事的也只有藍魅一人,所以對這六個丫頭她還算是挺放心的。

“好了,小橙香,就讓你安心睡吧,我也回去睡覺了,記得做美夢啊——”“天下第一美人”留下不懷好意的取笑聲,瞬間消失在夜空中,把夜晚的寧靜還給了躲在被窩裏不肯再理會她的橙香。

豎耳聽到那個不受歡迎的聲音漸漸消逝不見,橙香才把頭偷偷探出被窩來換氣,憋了這麽久,快把她給憋壞了。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終于送走了瘟神,但她的睡意也全消了。無數的疑問湧上她的心頭,讓她怎麽也睡不着。

“天下第一美人”一心想叫她去偷的《顏氏家訓》到底是什麽樣的寶貝?聽起來似乎是一本書,根據顏夫人的說法,似乎是顏氏一族的祖先們給後代留下來的處世法則,類似家規之類的東西。可是這樣的東西“天下第一美人”會有興趣嗎?難道說裏面還藏有什麽未可知的秘密?

想着想着,顏夢回的身影又飄進她的腦海,他那張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臉龐,還有那雙深潭似的黑眸,眸底暗藏了無數的漩渦暗流,讓她每次與他對視,總會害怕一不小心就被吸卷進去,飽受滅頂之災。

靜谧的夜裏,她似乎又聽到了他輕柔的聲音:“對我來說,身邊的人更美!”他的雙眼深深沉沉地望着她,讓她的視線只能被他膠住,一股熱燙漫上她的雙頰。

她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時的她心跳幾乎停止,臉頰和耳根的高溫蒸得她有種即将窒息的感覺。

要不是儀歡突然出聲驚醒了他們,橙香相信她一定早就溺斃在他眸底深深的暗流和洶湧的漩渦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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