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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婧 -【御海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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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婧 - 御海戀

季寒少主立誓完全父親遺志一統族人,
于是上華山學武藝,加入軍隊習練兵之法,
如今購得夷人為倉,正準備一舉殲敵,
卻發現貨堆裏有個小圓球,不但用愛慕眼光染指他,
還死皮賴臉纏他,他只好賞她一刀,
順便踹入海中喂鯊魚,怎知,
他上城隍廟替妹謝神,竟又遇上這淹不死的大麻煩,
擁有禦海族正統血派的她擺明了要他,
而他也正需借由她引見其父講座合作事宜,
終于,殺父之仇得報,眼看一統大業的夢想就要實現,
他卻必須背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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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04: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舟山島定海港灣

這兒是浙江寧波等地對外商楫主要灘頭,往東至日本、朝鮮、琉球、帛臾等國,往南可至南洋印度、波斯等地販運香料油桐等經濟物資,向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但這兒也是個龍蛇雜處,三教九流齊聚的複雜地方。

海上倭寇、陸上漕幫、搬運工人自組集團、官府海運關衙、漁民交易船貨等,使得這兒幾乎日夜都是人聲鼎沸,川流不息的嘈雜聲音。

寅夜,別的地方早已萬籟俱寂,但定海灣灘頭陸續有船隻入港裝卸貨物,不過因著灘頭吃水稍淺,較大的船隻只能泊在外海,再經由接泊小舟做為轉運,此時碼頭外海停了艘貨船,船身上寫有「運豐輪」三個字樣。

一葉小舟載來了幾位掌管定海灘頭進出管制的官差,所有貨物需在通過官差登船盤驗,並在公文上落了章印表示放行后,方可卸除登岸。

其實所謂盤驗,不過是做做樣子,在拿了船東一封厚厚的「笑納金」后,幾名官衙眉開眼笑地隨便覷了覷船艙,便返回小舟打算回岸上去睡個回籠覺,做貨運這行的腦子清楚,夜班官衙最好打發,所以一般想省麻煩走便路,或者船上載有不可見光私貨的船東都會聰明地選擇了這個時辰讓船進港。

是的,船名叫「運豐」,一點兒也不誆人!這趟買賣可要讓船東葛宕眉開眼笑地好好過幾個月了。

另一葉小舟靠近運豐輪,不多時一個身邊帶了幾名幫手,這批貨物的貨主在漆黑的夜裡現身在葛宕面前,在這之前,他們的交易是經由中間介紹引人牽成,今日之前,葛宕也不曾見過這位貨主。

雖是闃黑的夜色,乍然見著眼前這名高大男子時,任何人都會忍不住眼前一亮,雖然那男人眼神中是駭人的冰冷氣息。

男人身上縛了件黑色披風,披散著長發,一身勁裝,有張比女人還要俊秀三分的五官,但出色的面貌絲毫無損他的男子氣概,高大威猛的氣息沉沉地迫著人,加上他渾身那股冰冷的氣質,直叫人覷著便要發起寒噤。

男人額上有枚弦月形烙痕,奇異地搭配著他的冷冽氣質,無損於他的俊美,卻更添了股邪魅之氣。

「不知尊駕貴姓,如何稱呼?」發現自己盯著人家傻瞧了半天,葛宕急急回神,在這行他是個老江湖,可別讓人笑話了。

「季!」男人惜字如金,淡淡地吐了一字便不再多言,葛宕只得自己陪著笑打圓場。

「原來是季公子!」葛宕涎著笑道:「這趟買賣由『具錚』經『石戟島』來到定海,歷時月余,真是辛苦極了,途中幾次遇著了盤查,幸虧在下機靈,才能化險為夷,您也知道,做這行的莫不巴望著多些賞銀,還望……」

那男子冷冷一笑,截斷他的話,凝聲問道:「閣下是想就地起價?」

「不是這個意思!」葛宕扮出一臉老江湖,「季公子這話著實難聽了點,只不過,」他往後方使了個眼色,船上的舵手、大副,一群壯闊著身子的大漢一一向他靠攏擋在男子面前,相較之下,男子這邊只有幾個人,反顯得勢孤力單。

葛宕冷笑續言,「我這些弟兄們只是想多討些兒打賞錢,相信以季公子的財力及對此趟貨物的重視,應該還不至於出不起這打賞錢吧?」

「『打』賞錢?」男子臉上露出淺笑,但眼中毫無暖意,他輕哼了聲,「如果你們捱得了打,我倒是不在乎這點兒小錢。」

男子話語方盡,鬼魅般迅即出手,身形輕移,眾人瞠目結舌不及反應,船上十多名壯漢竟然每個人均被賞了狠狠一個巴掌,幾個人對視著對方臉上紅紅五指掌印,不由得岔住了呼吸,此人手腳之利落、功力之深厚當真匪夷所思,幸好他只是給個巴掌教訓,若他用的是把匕首,眾人就算有幾條小命也不夠用。

「季少俠息怒!」臉頰上猶存著五根指頭紅印的葛宕急急堆著笑,身體一低再低,險些便要跪匐在地上,他原想欺這姓季的男子勢單,人又生得俊美,也許只是個草包貨色,貪著想看看能否多撈些油水,哪知道竟惹到了個羅剎!

「小人只是同您開個玩笑罷了,您大人大量,別跟小人計較!」葛宕顫著聲音。

「當初談妥了價碼就該守約,否則……」男子冰冷著聲音,「我倒不介意送你們一程,去向閻王討這筆錢!」

「小的現在已經明白了您的脾氣,日後絕不會再同少俠開這種玩笑!」葛宕冷汗涔涔,急急岔開話題,「煩請少俠先隨小的至艙底檢視貨物是否滿意,其他的事兒咱們稍候再談!」

「夏叔叔,你們候在上頭就成了。」男子掠下話語后便隨著葛宕進到艙里。

這男子正是季寒,他淡漠地同夏威等人扔下命令,便往船艙行去,夏威了解他的本事,更明白他的脾氣,一句「小心點!」到了喉間還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夏威望著季寒身影心底喟嘆,少主早已不需他的保護,他冷靜自持,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雖然夏威是他最倚重的副手,季寒會與他商計族人的大事,會參考他所提出之建言,但他冰冷冷的心思向來不對人開啟。

季寒隨著葛宕踱下艙底,葛宕一臉得意的指著那堆了滿艙的麥殼,「若不是這些麥殼遮蔽著,您買的這些貨物可當真不易闖關呢!」

葛宕蹲下身子用力撥開麥殼,終於在積了尺許深處的麥殼下摸到一柄冷鐵,他硬生生抽出亮在季寒眼前。

就著葛宕所帶的提燈,季寒審視著那柄火槍。

「一百柄,一隻不少,此外尚有二十箱火藥!」葛宕得意地道:「這些『具錚』夷子也真是厲害,將咱們中原發明的火藥加以利用做成了這種火槍,這兒空間太小,明兒個少俠找個空曠地試試,聽說可不是百步穿楊如此罷了,真要轟到了敵人身子里,立即爆裂,讓對方血肉無存!」

他繼續說:「這東西尚未大量製造,目前尚屬奇貨可居,若有了這個好東西,戰場上誰還理什麼戰馬戰術之類的,噼哩啪啦轟將過去,還怕對方不降?」

他看了季寒一眼,「不知冷少俠會用嗎?」葛宕原要繼續吹噓,卻聽得季寒淡淡開口——

「不勞費心,在下若不會使用也就不會千里迢迢購此武器。」

葛宕摸摸鼻子還想再問,兩人卻被個哈啾聲打斷談話,繼之是長長的哈欠聲伴隨著個伸懶腰的動作自麥殼中出現在兩人眼前。

麥殼中竟睡個人!

而且是個睡得極沉的人,方才葛宕探索火槍時,將麥殼送到那人鼻下,才將他由夢中擾醒。

那人萬般不情願地摸索著爬出麥殼堆,兀自睡意惺忪神情不悅,他開了口,「人家在這兒睡得好好的,你們真的很吵耶!」

葛宕睜大眼瞪著這個不速之客由他的寶貝貨物中站起身,要命,這是打哪兒來的小傢伙,什麼時候偷偷爬上他的船躲在這兒,而他這個船東竟然毫不知悉!

這傢伙身形纖小,穿了身粗布衣裳,要不是他束緊了發穿的是男孩兒衣裳,光聽那嗓音倒要叫人錯認是個姑娘,看他年紀該是尚未發育完成,是以嗓音未變,還存有稚氣女娃兒似的嗓音。

小傢伙發上身上沾滿了麥殼,也不知究竟生得是什麼模樣,只那一對好不容易眨去睡意的晶然瞳眸亮得引人側目。

不過很顯然,不管他生得什麼模樣,這位季少俠均毫無興趣,葛宕聽到身旁的人冷冷開了口——

「怎麼,買你的貨物還得附贈一個麻煩嗎?」

「不!」葛宕急急擺手道:「不幹在下的事兒,這傢伙也不知是何時溜上了我的船,躲在這兒,與小的毫無干係!」

葛宕對著那礙眼的小傢伙猛揮手。「去!去!小傢伙,別在這兒礙了我的生意,你坐霸王船的事兒我不與你計較,你快滾吧!」

「船到港了呀?這兒是什麼地方?」小傢伙只顧著自己的疑惑,對葛宕的呼喝充耳未聞。

「這兒是舟山島上的定海城!」葛宕沒好氣,只求速速趕走這個小瘟神。

「也就是說船已經到了中原?!」小傢伙喃喃自語尋思,一抬頭卻看見了季寒,自此眼神就再也沒有移轉。天呀!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男人?!小傢伙看傻了眼。

季寒卻被他看得不耐煩,他常遇上一些姑娘見著了他就是這副痴獃模樣,卻沒想到會在一個小男孩身上發生這種事情。

不去理會小傢伙異樣目光,季寒轉過身子準備拾級上艙頂,他撂下話語,「取出船上貨物交給我的兄弟,錢,貨物裝妥后我自會悉數給你。」

「您別客氣,小的信得過您,先裝了貨再說、裝了貨再說!」想到豐厚的貨銀,葛宕笑得眼睛眯成了條線。

「船上的貨物都是你的呀!」小傢伙鍥而不捨緊跟在季寒身邊,涎著笑追問。

季寒點點頭懶得搭理。

「那麼,」小傢伙興奮得很,「我也是你的嘍!」

季寒冰冷的眼瞄了他一下。「我不缺童佣。」

「嘿!嘿!別這麼說,我會不少東西呢!」小傢伙扮出一臉可憐,「我初抵中原,孑然一身,飄零無處,你既已買下全部貨物,就連我一塊收了吧!」

季寒壓根不去理會他,只佇立一旁瞅著夏威利落地安排兄弟們將艙底火槍火藥搬到搭載小船以帆布掩緊,分批上岸運入了他們來時安排的幾輛馬車裡。

眼見軟的攻勢無效,小傢伙換了語氣,「買賣火器在中原可是違法的事情呢!」他淺笑的瞳眸中透著要脅的意味,「你不怕我去報官嗎?」

聽了這話,季寒總算起了點兒反應,他冷然瞳眸睇著小傢伙。「屆時你該如何報官?」他冷笑,「你知道我的姓名嗎?」

「不需姓名,你這模樣好認得很,額心一枚弦月,這可不是滿街的人都有的!」

「不用麻煩了!」季寒臉上難得漾起一片善意的微笑,他道:「我叫季寒,四季的季,寒意迫人的寒,記清楚了嗎?」

季寒左手一揚,精光一閃,誰也料想不到他袖中竟隨身攜有一柄薄如蟬翼的匕首,他在那孩子臂上一掠,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在眾人倒吸了口氣的安靜中,季寒神態自若。

「這附近海域素有食人鯊出沒,他們要嗅著了血腥味肯定會很開心,你要能有本事擺脫它們來找我,我便留你!」

腳一揚,那帶了傷的孩子被季寒一腳踢下船,落下時,眾人還可以聽到那孩子咒罵的聲音,接著「撲通」一聲便停了聲息。

葛宕壓著心口,暗呼好險,這趟買賣若有閃失,這會兒掉在水中的可不只那孩子一個!

季寒將銀兩交給葛宕,未等葛宕招呼便徑行離去。

葛宕望著小船載著這個冰冷的男人.漸行漸遠,忍不住深深吁了口氣!

任何人要是當上了這傢伙的仇家,肯定沒好日子過,倒不知他買了這批火器是要對付誰?

幸好不是自己,想到火槍轟上自己腦袋的模樣,葛宕吐吐舌頭暗自慶幸。

「今兒晚咱們上岸吃頓好的,犒賞一下吧!」葛宕對著船上兄弟開心地吼叫著。

令令令

「波」地一聲,洛晴自水中站直身子爬上岸,另一手按緊了臂上傷口。

停止咒罵,燦亮的日頭下卻見到她突然亮起迷人的笑靨。

這個叫季寒的傢伙著實夠狠,但如果這個樣子便想讓她葬身魚腹,那實在是太瞧不起她這御海族的子民了。

這樣冷酷的男子天下少有,但也必須有這樣的狠勁才夠格做個莢雄!

對著燦日,洛晴眯起美目,她對這男人興趣濃厚。

陽光下的洛晴帶著一身野氣,周身散發著島國特有的風情,加上她獨有神韻,一身古銅膚色,狂野的深邃大眼,高挺的鼻樑,始終微微上揚噙著叛逆似的唇角,現在雖是一身浪人打扮,束緊了長發,卻像個英氣勃勃的俊小子。

洛晴來自石戟島,那兒是御海族的本營,這個在外人口中曾被冠以「海寇」字眼的種族向來以海為家,石戟島及其外圍十多座島嶼都是他們盤據的地方,百年前,曾以搶奪過往海上商旅貨物維生,但隨著族群日漸成長勢力龐大卻又紛擾不絕,最後族裡出了名英雄統一了族人,這人正是洛晴的祖父——洛湟。

在洛湟統治下,御海族也曾風光過一時,後來洛湟驟逝得突然,群龍無首,御海族再度分崩離析,現在以海琊、仇戰及洛晴父親洛昱為其中三個最大的部族。

洛昱是個好君主,卻不是個有野心的霸主,當時正值佛教由中原傳入石戟,他習佛重文治教化,一心想著教化族人變化以往暴戾喜好掠奪的性子,幾個兒子同他一樣均不嗜武,只想安然於石戟島上,男耕女織,畜養漁牧,自給自足。

像此次海琊為了他孫子海夠上門向洛昱求親,洛昱以維持石戟島的和平、御海族的平靜為考量,未及徵求洛晴的意見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打死我也不嫁!」洛晴得知消息后氣憤填膺。

海夠雖是個溫文守禮的好男人,但對這樣的男人她毫無興趣,他不是那種會讓她心動得願意用一生相守的男人!

洛晴是洛昱么女,脾氣卻比幾個哥哥來得倔烈,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男人!

婚禮前夕,洛晴趁亂揣了些許銀兩,偷偷爬上暫時停靠在港外等待補給飲水食糧的運豐輪,聽說這船要到中願,洛晴有個表叔舉家遷徙來到中原蘇杭之地,她原想著來投靠表叔。

不過這個念頭現在已叫洛晴推翻,跟著表叔絕對不會比跟著那個名叫季寒的男子來得有趣。御海族的女子向來愛恨分明,不像中原里謹守禮法的姑娘總是要想辦法掩飾自己的心意。

在十八年的歲月里,這個向來要啥有啥的姑娘首次對個男人產生了興趣!

是的,她要這個男人。

洛晴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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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洛晴買了幾套當地姑娘的衣服,扮個男孩她還是不慣,反正已經潛出了石戟島,這兒壓根沒人認識她,她愛怎麼裝扮都成。

穿上中原姑娘慣穿的女孩兒服飾,洛晴心情好轉,她揚起天藍色縐紗衣,揚起水袖,原地轉著,加上那細編成麻花辮兒的長發一起旋在空中,鈴鈴然的笑聲配上燦爛容顏,叫衣鋪老闆及過往的路人均看傻了眼,心底卻也不由得被她勾起了笑,這個姑娘的甜笑輕易地引起迴響,她美麗而純真的表情當真像只輕盈的雲雀兒一般,讓人不由得多瞧了兩眼。

洛晴個性率真,向來不在意旁人目光,她開心地扔下個金元寶給衣鋪老闆便即離去。

從未離開過海島生活的洛晴興味盎然地打量著周遭陌生的環境。

趕馬車的,賣油的,炸煎餅的,打鐵器的……她都能不厭其煩地站在人家店旁、鋪子前,好奇地問了又問,看了又看。

雖然她是個生面孔,但就憑著那笑起來甜得會膩死人的容顏,任何人對這姑娘的問題都能有耐心地解釋清楚。

黃昏時候,洛晴腹中略有餓意,正想找家客棧落腳,卻在經過一處曬穀場時聽見紛擾聲音引起她的好奇,於是便靠了過去。

那曬穀場該是附近庄落孩子們平日聚集遊樂之處。

但這會兒,她卻看見一群孩子手上拎了些食物,團團簇擁著,圈子中心有的笑意盎然瞧著熱鬧,也有的興奮吼叫著聲音。

「一口飯!只要你舔我的鞋子一下,小爺就賞你一口飯吃!」

「飯有啥好吃的?你讓我在臉上用刀子刻一隻小王八,我就給你一枚剛出爐的大餅!」一個邊說著話,邊晃動著頭上衝天炮,滿臉壞氣的男孩高高舉起手上大餅。

這時候,一個高大的男孩推開眾人,高聲叫嚷著,「誰也不許跟我搶!今兒個該輪到我了!」

男孩朝著圈子中心狠狠吐了口黃色濃痰,得意揚揚道:「今兒個你要是吞下了小爺的這口好料,我就給你三貫錢去買肉包子吃,剛出爐的肉包子喲!」

洛晴再也按捺不下滿心好奇,她推開孩子群竄到前頭,這才看清了圈子中心的東西。

場子中心並沒有如洛晴預期中的東西——她原料想這些惡孩子們該是在欺負些小貓小狗之類的。

然蜷在那兒的不是個畜牲,是個大男人!

說他是「大」男人毫不為過,雖蜷縮著身子半卧在地上,那男子竟也有洛晴眼下的高度,倘若站直身子,這傢伙絕對會比正常男人還要高出一個頭。

但這樣巨人般的身軀竟有著三歲孩兒的膽怯,及那彷彿餓足了七天七夜饑渴的神情。

巨漢頭頂上光溜溜地沒有半根毛,臉上有著刺青,身上布著疤痕,猛一看去讓人誤以為他是個凶神惡煞,地痞惡霸之流,但真要走近看個清楚,才會發現他臉上所謂的「刺青」,不過是些毛孩子們的紀念品。

打個圈划個叉,甚至有個寫得歪歪斜斜的「王八」兩字。

巨漢對於孩子們的為難絲毫不以為忤,他傻笑道:「都要,都要,傻蛋肚子餓了,什麼都要,小爺們別急,一個個來!」

巨漢貼近了那個要求他舔鞋的孩子俯低身子,當真舔起他那在泥地上踩著豬屎的草鞋,不只一口,他乖乖地將孩子的鞋舔得晶亮,然後轉身將頭俯在地上吸吮起地上那灘黃色濃痰。

孩子們哄堂大笑,熱呼呼地拍手叫好,幾個愛乾淨的小女生則遮著眼咋舌,直嚷著噁心,卻沒人出聲阻止,只是好玩地覷著熱鬧。

洛晴的眼睛在見著巨漢迫不及待囫圇吞下他的獎賞——那枚大餅時起了霧,她看得出他著實餓慘了,一個為了果腹以求苟存的人真的是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嫌棄,此外,看巨漢的眼神模樣,那個三歲孩兒似的靦腆傻氣,說明了他並沒有符合他實際年齡而該有的思考力。

就在巨漢喜孜孜地收下三貫錢,乖乖矮著身子要讓那頭頂著衝天炮男孩在臉上刻上烏龜時,洛晴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靠近兩人,使勁奪去男孩手上的小刀。

「夠了吧!你們這些孩子!」洛晴動怒,「為什麼這麼欺負人?」

「搞清楚點兒吧!大姐!」男孩的表情說明了他對洛晴的行為完全嗤之以鼻,「欺負誰呀?小爺們是在好心地救濟傻蛋耶!」

「救濟?」洛晴哼了聲,「你們擺明了是在整人!」

吐痰的男孩趨上前來,看來他應該是這群孩子們的頭,他望著洛晴開了口,「你這個外地來的人搞不清楚狀況就妄想在這兒強出頭?傻蛋!」男孩覷向巨漢哼了聲,「跟姐姐說,咱們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沒有,」巨漢急著擺手解釋,「小爺們對傻蛋很好,拿東西給傻蛋吃,不然傻蛋早就餓死了。」

「聽到了沒?好多管閑事的大姐!」男孩哼了聲,「這傻蛋根本是個沒有人要的傢伙,當年傻蛋的娘生他時,因傻蛋個頭太大,他娘半天擠不出來,落得最後,孩子落地時親娘就血崩死了,他爹心傷死了妻子,但念在是自己孩子的份上還是養著他,可沒想到……」

男孩諷笑著聲音,「傻蛋這人傻歸傻,吃起東西來可是嚇人得很,一餐吃個二十多碗飯都還只是半飽,一頭牛可以一頓解決。傻蛋在他那個苦哈哈的家中,成天吃不飽飯,只好到處去偷別人家的食物,弄得整天有人上他家與他爹理論,傻蛋的爹是個佃農,自己生活都有問題,沒了老婆,身邊又拖了七、八個孩子,哪還養得起這樣的怪物,十歲那年他爹故意叫他下到井底清理污泥,一顆大石扔下打算叫他送了命。」

男孩說得若無其事,洛晴卻聽得心驚,耳旁只聽得男孩續言道——「這些故事咱們都是聽普濟寺里的那老廟祝說的,當年傻蛋命不該絕,竟然沒被砸死,卻砸傷了腦袋,整日傻呼呼地,什麼都不會,他爹也就藉此將他趕出了家門,眼不見為凈。」

「那他住在哪兒?吃些什麼?」洛晴問得有些傻氣。

「天下之大,哪兒不能落腳?」男孩嘲她,「山腳下,破廟裡,不都可以住人嗎?二十多年的日子,傻蛋還不都這麼過了,他看起來雖然怪可憐的,可誰也沒本事幫他,誰也養不起這怪物,依著他的胃口,他永遠吃不飽,枉他生得人高馬大,卻一副龜兒子模樣,做強盜沒氣勢,做乞丐也搶不過別人。

「聽他自個兒說起,以前的日子大部分都窩在山裡吃紅土、啃樹皮,有時候他會趁著雨後到人家墳地撿些死耗子填肚子,只是後來山地開墾,他落得無處可棲,跑到人家豬圈裡同那些肥豬公搶吃的,被人用棍棒打傷了身子無處可去,是小爺我可憐他,在這附近大水溝里幫他找了個安身的地方,但他著實太會吃了,咱們這麼多人每天從家裡拿些吃剩的東西都還不夠他飽,此外……」

男孩揚起惡意的笑容。「天底下哪有不勞而獲的東西,咱們供養他,這傢伙總該讓大夥找點兒樂子玩玩吧!他靠咱們而存活,讓咱們耍弄一下又有何不可?」

「沒有人活在世上是僅供旁人取樂的,真正的幫助是要教會他如何有尊嚴地存活於世,靠自己找吃的,而不僅僅是幫他填飽肚子而已,你們心中所謂的憐憫幫助只是個支持你們恣意妄為的借口罷了。」洛晴推開孩子群,暖笑著向巨漢伸出手。

「相信我,從今起你若願意跟我,我雖不能保證一定讓你每頓吃得飽,但我會保證讓你活得像個人!」

巨漢聽不懂洛晴的意思,他搔搔頭沒有反應。

「別做夢了,大姐!」男孩哼了聲,「你那堆什麼有尊嚴之類的說詞對傻蛋壓根是起不了作用的,他這傢伙只認得吃,傻蛋!」男孩提出條件,「不許聽她的話,你留著,回頭我給你買只烤雞腿!」

「烤雞腿?!」眾目睽睽下,傻蛋呆愣著流了滿地的口水,惹來孩子們的訕笑聲。

「傻蛋要吃烤雞腿。」巨漢喃喃自語,他懷著歉意望向洛晴,他從她的目光中看到多年歲月中從未感受到的溫暖和尊重,他好希望能聽她的話跟她走,可是,可是……

傻蛋要吃烤雞腿!

「雞腿能填飽你的肚子,卻不能填飽你的心!」洛晴哄聲道:「你想一輩子被人叫成『傻蛋』,在這兒舔人家的草鞋、讓人家畫烏龜嗎?」

「傻蛋若不叫傻蛋,又能叫什麼呢?」他雖無知卻還是有著眾人漠視的情緒,他說這話時有著些許無奈的悲意。

「就叫『天賜』吧!」洛晴眼中亮出笑意,「你有著天賜的食量與常人沒有辦法追趕得上的高大身軀!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相信這世上一定在某處有某些事情是非你天賜不可的。」

「天賜?天賜!天賜……」孩子們的嘲笑聲此起彼落。

帶頭男孩不屑著神情,「大姐!別惹笑話了,這種蠢東西你還拿他當寶?還什麼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我看叫『鬼賜』可能還會好些呢!真是可笑!傻蛋,別理她,咱們去買糖葫蘆和烤雞腿!」

言語間,男孩將三枚銅錢一一丟到傻蛋跟前的泥地上,他料准了傻蛋必定同以往一般如獲至寶似地,趴下身子貼在地上去撿拾那三枚銅錢。

卻沒想到巨漢動也不動,在男孩快要沉不住氣時,他竟然搖搖頭,「我不叫傻蛋,我叫天賜,小爺的錢天賜不要!」

視若無睹於地上的三枚銅錢,巨漢接受了洛晴的手,生平第一次站直了身子,夕陽底下,在孩子們訝然的目光中,一個纖小的身影牽著個巨大的影子走出了他們的世界。

令+令

洛晴帶著天賜回到方才衣鋪里,老闆對於這出手闊綽的小姑娘敬若上賓,所以當他看見隨她而來的這位渾身臭味的巨人時,也只得閉緊氣幫他丈量身段。

「老闆,借個水,請幫他洗個乾淨,再給他換身新衣裳!」一邊說話,洛晴一邊從錢袋中掏出個金元寶遞給目瞪口呆的衣鋪老闆,「夠嗎?」

「太多了,姑娘!」老闆是個老實人,他搓搓手赧然一笑,「其實不用這麼多的,您沒有碎銀子嗎?」

「我只有這東西。」洛晴無所謂地聳聳肩。在石戟島上他們有滿山滿庫的金元寶,那些都是百年來打劫商船的成績,島上壓根使不上銀兩,這沒用處的東西也只有在外頭使得上。她漾著純真笑意,「別跟我客氣,只要你能幫我弄乾凈天賜,再多的銀子都是值得的。」

天賜眼眶中泛起酸意,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認為他是值得的。

老闆領著天賜到後堂,自水井中打了好幾盆水,折騰了大半天總算將這大塊頭弄乾凈.可是接下來的問題才是最棘手的——即使衣鋪中有著成堆的衣物,但沒有任何一件是他可以穿得下的,最後他們只能到布莊買布幫天賜量身訂做。

「多做幾件吧,要不同花色的,外袍內裳都要,好讓他能替換!」洛晴盤算著囑咐衣鋪老闆。

直到一切大功告成,天色也已墨黑,見著天賜一身簇新,洛晴開心不已,臨去前她想起一個問題,含在嘴裡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下去,她轉身對著衣鋪老闆,臉上難得有絲不自在。

「老闆!想同您打聽個人。」

「姑娘請說。」

「你聽說過有個叫季寒的男人嗎?他很好認的,在他額心有個弦月烙印。」

「季寒?」老闆敲敲下顎思索,「月形烙痕?」好半晌,他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姑娘,這人應該不是本地人,否則我該認得。」

「沒關係,」洛晴臉上難掩失望,「我再去問問別人吧!」

就在洛晴及天賜要離去前,衣鋪老闆叫住洛晴。

「姑娘若真的問不到人,不妨到普陀山上的城隍廟那兒問問!」

「城隍廟?」她不解。

「那兒的簽可靈的,咱們這兒若有人掉了東西或找不到孩子,總會上那兒問問!」老闆一臉熱心。

「真這麼靈?」她有些懷疑。

「信我!」老闆拍拍胸脯,「姑娘不會後悔的。」

「也好!」洛晴笑得孩子氣,「來到你們這兒本來也該先去拜拜你們的神仙,求個庇護,今兒個太晚,明兒早我再去吧。」

「見到城隍爺時別忘了將姑娘要找的人的形貌特徵說個詳細,否則人來人往的,城隍老爺會認錯人的。」老闆不厭其煩地叮嚀。

「我曉得了!」洛晴點點頭,同老闆道別帶著天賜離去。

「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老闆搖搖頭淺笑,這兩個金元寶夠他休息個一年半載的了,只是不知這個外來的姑娘究竟上他們這兒做什麼?

瞧她對那巨漢的照顧,倒真是個菩薩心腸的好姑娘。

好心有好報,老闆叨念著,只盼城隍爺能讓她找著她要找的人。

+++

天一亮,洛晴領著天賜問清楚方向便朝普陀山方向行去。

經過一個晚上好吃好睡,天賜整個人精神好多了,洛晴讓他管自己叫小姐,一有空便開始教他如何打點自己。

「小姐!」這個大塊頭有些羞赧,「您對天賜真好,但天賜什麼事都幫不了您。」

「怎麼幫不了?」洛晴道:「今天起你就是我洛姑娘的保鏢了!」

「『保鏢』?!那是什麼東西?」天賜不明了。

「就是說呀!」洛晴巧笑解釋,「你得要隨時緊隨著保護我,不許旁人來欺負我。」

「可……」天賜面露為難,一臉局促,「天賜不會打架,不會武功,甚至,天賜膽子很小,只要聽到別人大聲點兒就……就會想上茅房。」

「別擔心,我會慢慢教你,來,咱們先上第一課,我來教你,看仔細了!」

洛晴用力擠壓著臉上秀氣的五官,做出惡狠狠的表情,讓天賜瞧個仔細。

「看到了嗎?」洛晴趕緊將五官撫回原狀,怕一個不小心壓出皺紋破壞了她凈美的臉蛋,她還等著要用這個傾城的美貌去找那個叫季寒的傢伙呢!

「學惡人的第一步便是要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臉,讓對方心底先怯了三分,加上你塊頭大,臉上又亂七八糟地刻了些東西,保證靈光。」

天賜試了又試都做不到她的要求,直到洛晴用力踹著他的肚子再狠狠給了他幾巴掌后,好不容他的眼睛才冒出了點凶光,但是洛晴仍嫌不足,嘆著氣,「不夠,不夠,還是不夠凶,關於這點,日後你還得好好練習!」

「小姐,對不起,是天賜太笨!」大塊頭猛低頭懺悔。

「第二步,你要壓低嗓音,多學幾句狠話惡語,要時時叨念在嘴邊,與陌生人第一次見面便要用上,這初見面的下馬威是最重要的,一定要讓對方記牢你,害怕你,接下來他就會自動滾開,壓根用不著你動手。」

「小姐,」天賜訥訥開口問道,「什麼是狠話惡語?」

洛晴努力回想著在島上時,父親那些部屬常掛在嘴邊的話。「譬如說,去你媽殺千刀的死賊禿、我操你爺爺奶奶祖宗三代、我咒你列祖列宗在黃泉里男做奴女做娼……」

「慢點兒,慢點兒,小姐!」天賜急得一身汗,「你說得太快,我記不住!」

「行了,行了,就先這三句背熟了吧!記住日後若發現眼前出現了陌生的敵人時,一定要先說這幾句嚇嚇對方。」洛晴拍拍他肩頭。「剩下的有空再教你,到時我會再教你幾套防身招數!」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活了一輩子,天賜第一次覺得被人需要,他高昂著頸項宣布,「天賜一定不會叫小姐失望,一定會做個好『飽飯』的!」

洛晴嘆口氣糾正他,「是『保鏢』不是飽飯!別整天念著吃,還有一點,你要開始減肥,懂得控制食慾,才不會像以往一般淪落到遭人戲耍!」

言語間已經來到了城隍廟口,這日正逢十五,廟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可洛晴顰緊了眉,要命,她在殿外雖已見著高高供在神桌上頭的城隍爺,但這兒有滿山滿谷的人叫她怎生問起?這麼多嘈雜的聲音,城隍爺又怎麼聽得清楚她的聲音?幫她找到她要找的人?

心念一轉,洛晴叫住了陪她擠在人群中的天賜。

「站在這兒別動!」

洛晴轉身向著廟後方竹林奔去,天賜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老老實實地依著她的話一動也不敢動,片刻后,別說手腳麻痹,連眼睛他都盡量忍著不敢眨動,炎炎日頭下,只見他巨大的身子杵著跟柱子一般,汗水串連沿著臉龐滑下,他卻連伸個手抹去都不敢。

「什麼時候廟前豎了根這麼大的柱子?」過往人群中總會有幾個冒失鬼撞上他那巨大的身軀,撞著天賜后,這些人摸摸發疼的額頭,一句句咒罵的言語陸續出籠,喝斥著叫他走開別擋路。

天賜哪敢違逆洛晴的交代,打死他,他也不敢動半下,但人群不斷湧入,個個都開口要他滾開。

猛然間腦海中想起洛晴教的方法,天賜生平第一次嘗試開口罵人——

「去你媽殺千刀的死賊禿、我操你爺爺奶奶祖宗三代、我咒你列祖列宗在黃泉里男的做奴女的做娼!」再配上他用力發狠的眼神,果然嚇跑了那些上香的老爺爺、老奶奶們,人人見著他均躲得遠遠的,由著他擋在城隍廟大門口,沒人敢吭氣。

「小姐教的果然有效!」天賜心底對洛晴又多了三分敬佩!

就在他以為自己麻痹的腳快要不屬於自己時,洛晴總算出現,她一臉笑意盎然,兩手藏在背後。

「天賜,你怕不怕蛇?」

「蛇?」天賜想到了那冰冷冷、滑溜溜的東西,住在山裡時他曾被蛇咬,還險些送了命,自那時起,他只要是見著了長長的,形狀像蛇的東西,一概全身冒起疙瘩。

洛晴覷著他灰青的臉,不用等到答覆心頭已有計較,空出一手她捉緊天賜往大殿里走去,裡頭一樣是熙來攘往,嘈雜紛亂不已。

洛晴亮出甜笑,微帶歉意,「別怪我,天賜,行行好,幫個忙!」

天賜不了解她的意思,兀自傻愣著,卻見洛晴素手一揚,幾條花色斑斕的繩子向天賜頭頂上招呼了過來。

初時天賜尚未回過神,待發覺那幾條冰冷的繩子竟在他頭上緩緩爬行時,他才駑覺過來,發出了打雷似的吼叫聲——

「蛇呀!有蛇呀!」

天賜聲音宏亮,整個廟裡的人連敲著木魚的廟祝道公都停了頌經聲音,拉長了耳朵,一時之間,整座廟靜如死寂,天賜管他靜或不靜,他用力甩著頭,手上只要捏著了蛇便往旁邊甩去,一時之間,人人自危,生怕蛇也爬上他們頭頂地尖叫逃竄,一個個拚命往廟外奔去,須臾片刻,整座廟終於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強忍著笑意的洛晴和兀自跳來跳去尖叫著的天賜。

洛晴走到門外,朗聲道:「諸位鄉親莫驚,小女子自小以馴蛇為生,方才那幾條蛇花色斑斕顯見都是巨毒之物,還請諸位今兒個先別上香,待小女子為各位捉住毒蛇清了蛇患,來日再來參拜,以免鄉親們遭蛇咬噬,枉送了性命。」

其實那幾條蛇早叫她拔去毒牙,壓根無害,但眾人方才已被嚇得心慌意亂,哪還有精神去辨別蛇到底有沒有毒,大伙兒嘴裡嚷著穢氣,一個個捉牢手中祭品離廟而去,一傳十,十傳百,前一刻還門庭若市的廟宇竟在瞬間沒了半條人影。

剩下頌經的廟祝手上還捉著木魚,腳上連僧屐都叫人踢散了去,光著腳丫守在門口,一臉為難,不進去顯得懦弱,進去了又怕死在蛇嘴裡。

「師父,您別害怕,有我在蛇不敢來的。」

囑咐天賜守在廟外,洛晴一臉笑意攙緊了瘦小的廟祝往廟裡走回,「師父如何稱呼?」

那老廟祝左右留神著角落,魂不守舍開了口,「老道上『果』下『然』。」

「果然師父!」洛晴喚得親昵,「聽說貴廟供奉的城隍爺神通廣大,尋人神准,小女子今日造訪是想找個人,還請您多幫忙!」

「是嗎?」果然老師父望著眼前那甜笑迎人的姑娘,臉上不由自主也泛起笑,忘了方才的恐懼,他道:「心誠則靈!姑娘若對神明有信心,神明就會幫你。」

果然師父牽著洛晴在神侖前跪墊跪下,一臉慈和道:「你先同城隍爺說清楚了你要找的人姓什名誰,找他是為了什麼,請城隍爺幫個忙。方才人潮大亂打散了簽筒,我現下到後堂再拿一個,你問完城隍爺后抽支簽,城隍爺自然會由籤詩中給你答覆!」走了兩步,果然師父訥訥開了口,「姑娘,問完后可別忘了幫忙捉蛇吻。」

「放心吧,果然師父!」洛晴甜笑回應。

見果然師父緩緩踱出了視線,洛晴吐吐舌,定下心神,雙手合十,專註地凝睇著神桌上肅然莊嚴的神像。

「城隍爺爺!小女子洛晴,御海族石戟島人氏,今日來您這兒先給您問聲安!」洛晴伏下身子,乖乖磕了三個響頭。

「另外有件事想勞您幫個忙,用您的法眼幫小女子尋個人!」雖說她面對的是個不會說話的神明,洛晴想起自己的心事還是紅了臉,「那個人是個男人,他叫季寒……」

「小姐!小姐!」洛晴身後傳來天賜叫喚的聲音。

洛晴連頭都沒回,斥了聲,「安靜點兒,我在和城隍爺爺說話呢!」

洛晴收回神,再度虔敬開了口,「城隍爺爺!如果您沒聽過這名字,別擔心,他很好認的,在他額心烙了枚月牙兒似的印記;還有……」想到意中人,洛晴眼神如夢,聲音似蜜。

「他長得高大壯碩,濃烈帥氣的眉宇,寒潭凍懾人心的瞳眸,梟鷹似的挺鼻,還有、還有……」洛晴嘆息,「他的唇真是好看得要人命,雖然從那裡頭吐出來的話語都是冷冰冰的不帶人氣,但如果您能給我個機會摸摸他的唇,晴兒真是死了也願意!」

她再度伏身磕了三個響頭。「城隍爺爺!您都聽清楚了嗎?待會兒還要請您明示,告訴晴兒他人在哪裡?」

一個冰冷的聲音驀然自洛晴身後響起——

「他就在你身後!」

洛晴不敢置信,揉揉眼睛掏掏耳朵,確定神桌上的城隍爺並未開口后,她旋過身來,一看之下驚呼出聲,身子一軟摔下跪墊,她揉了揉摔疼的膝蓋酡紅著臉望著立在廟門口,雙手環抱,神情一徑冷淡的男子。

是季寒!

不只他,連當日在船上見過的幾名隨行兄弟竟也站在她身後,但迥然不同於季寒冰冷的表情,幾個大男人包括那個老江湖夏威都努力忍著笑意,漲紅了臉顫抖著身軀。

他們忍著笑可不是怕洛晴難堪,而是因為季寒,這個陰晴不定的可怕男人,舉凡與他有關的事情,大家都很謹慎。

夏威審視著眼前這個一臉窘迫的小姑娘,她生得非常漂亮,但這項優勢對他的少主而言毫無差別,二十六歲的季寒也不知道傷透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其中長得絕艷的大有人在,不過這是頭一回,一個姑娘如此直率地在人前坦承對季寒的愛慕。

「小姐!小姐!」天賜高大的身軀擠進廟裡,一臉憨笑,「天賜剛才就是要告訴你,有人來了!」

是呀!我知道有人來了。洛晴心頭嘀咕,我的眼睛已經看見了!真是見鬼,洛晴心底冒起寒意,這城隍爺未免也太靈驗了吧!

「我不記得見過你!」見她困窘,季寒冷目中反而衍生出點興味,他蹲下身子望著神情恍若落水老鼠一般無措的洛晴,「你找我做什麼?」

「貴人多忘事!」洛晴心底燃起怒氣,見自己如此在乎的男人竟對自己毫無印象,心底憤憤不平。

其實當時她裝扮成男子模樣,再加上滿身的麥谷,季寒自是認不出她來。但幸賴這股怒氣她才能在這男人面前回復平靜,忘記方才的窘迫。

眾目睽睽下,這個行事向來直率的姑娘竟揚手扯開衣襟露出肩上的傷口。

「這是閣下您賞賜給我的一刀,是你自己說的,只要我能擺脫食人鯊來找你,你便留我!」

「是『你』!」季寒噢了聲,站起身來拍拍衣服下擺,彷彿揮去討人厭的東西。「當初我允諾的對象是個男人,若知道你是個女人,就算你肯讓我劃上十刀,我也不會同意留你。」

說完話他竟然轉身意欲離去,洛晴哪肯放過這個天賜良機,她躍起身子雙手平舉擋在季寒跟前。

「做人不可失信!尤其……」洛晴轉頭瞥著神龜上靜靜地睇著眾生的城隍爺,「現在你還當著城隍爺爺的面,怎可言而無信。」

「你還敢提?」季寒淡然道:「你到這兒來將我的名字告訴城隍,豈不是要讓城隍誤會我跟你真有什麼關係。」

洛晴紅了臉。「我只念著要找到你,哪兒還想得到這麼許多。」

她的聲音夾雜著一絲嗔怨,夏威等人聽了心頭都是一盪,這聲音若要是普通男人聽了怕早已軟下心意,但季寒卻不是普通男人。

他冷冷覷了洛晴一眼,「你是嫌我砍得不夠深,還是踢你下海時不夠用力?如果你堅持我倒不介意再來一次。」

「不管你怎麼說,」洛晴鐵了心,「我是賴定你了,反正在這陌生的地方我也沒地方可去!」

「你總是如此賴著男人不放的嗎?」季寒語意譏誚,「我是你的第幾個?」

「你……」洛晴硬生生吞下怒氣,她不能生氣,這男人就是希望惹惱她,讓她自動離去,她沒有笨到會中他的計!

她堆起她那甜死人不償命的招牌笑容。

「關於您是第幾個,小女子也數不清楚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別人都是言出必行的君子。」

「是嗎?那真要恭喜你了,可惜在下並不是君子!」

「少主!」夏威忍不住想幫幫這姑娘,畢竟她是第一個有勇氣敢與季寒對峙而不哭得紅腫了眼睛的女子,也許她的存在對這個樣樣都好唯獨少了點兒人氣的少主能有些改變。

「咱們出門前,傅大娘不是托咱們幫她尋個灶房裡的幫手嗎?」

「瞧她這模樣,你以為她燒出來的伙食能吃嗎?」季寒嗤聲。

「能的,能的,」只要能有機會留在這男人身邊,什麼事兒她都願意,雖然她長這麼大,連石戟島上的灶房在哪兒都還弄不清楚。「我的廚藝堪稱一流!」洛晴臉不紅氣不喘地為自己吹噓,「還有一點,留了我等於買一送一,我還有個隨身保鏢可以幫忙幹活兒。」

「保鏢?!」這回輪到夏威傻眼,沒聽過灶房的丫頭還要帶個保鏢的。

洛晴用力拍了拍天賜胸口,害他險些岔了氣。她一臉驕傲,「瞧瞧天賜,人高馬大,砍柴掃地絕不是問題。」

季寒依舊不為所動,不耐煩地只想快點離去,要不是季潔托他回程時到這兒幫她謝神,他壓根不會來到這個香火鼎盛的地方,他厭惡人群。

當他們來到廟前,正為著廟裡人煙絕跡感到詫異時,卻沒想到一走人廟裡就聽到自己的名字,還碰上這個死纏爛打的姑娘糾纏不清。

「來!來!天賜!」夏威倒是一臉熱心,「過來告訴咱們少主,你最拿手的是什麼?」

天賜憨笑著,很高興能有這個表現機會,他雖不明白何以小姐執意要跟著這些人,但從小姐的言談中他知道她志在必「跟」,既然如此他一定要全力以赴幫她達成願望。

天賜吸了口氣,朗聲地、一字不漏地、順暢地搬出他的拿手絕技。

「去你媽殺千刀的死賊禿、我操你爺爺奶奶祖宗三代、我咒你列祖列宗在黃泉里男的做奴女的做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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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05: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洛晴滿意地甜笑著蜷在屬於自己的卧榻上,這個屋裡共住了四名姑娘,其他三名全是季寒族人,只有她來自外地,前一個灶房裡的丫頭嫁人大了肚子待產中,人手不足,是以傅大娘想乘機找個會做些外地口味的幫手讓大家嘗新,這才起意托夏威到外地時順便尋個幫手回來。

「希望這傅大娘能有個好脾氣,若明日她發現我什麼也不會,難保不會拿著鍋鏟將我轟了出去!」洛晴心頭喃喃低語,但管他呢,明兒個的事情明兒個再愁吧!

在城隍廟時,季寒最終會肯同意帶她和天賜回來倒不是為了她瞎掰的廚藝,當然更不是因為天賜那傢伙丟死人的一口髒話,而是在季寒得知她竟是來自於遙遠的石戟島,且嫻熟於當地海上情勢,他才撂下話讓夏總管帶她一起回來。

初次見到這個叫季寒的傢伙時,他正買了批武器,現在又收留來自石戟島的她,似乎想藉機探清海域情勢,假以時日,這男人絕非池中之物。

想到這兒,洛晴更加肯定自己的眼光,旁的不提,連城隍爺都站在她這邊,硬將她帶到他的身邊。想到得意處,洛晴忍不住咯咯顫笑出聲,愈想愈得意,她將頭埋在被子里,笑得全身顫抖。

「新來的!」隔壁床上傳來冷冷的聲音,洛晴到時太晚,和同房的姑娘們都還未做過正式介紹,「夜深了,你不想睡別人還要睡。」

「對不起!對不起!」洛晴跳起身向眾人深深作揖賠罪,她吸口氣再度跳回床上,躺平身子閉緊眼睛將棉被蒙上臉。撐不到一刻,其他三人發現洛晴的床竟然晃動起來,片刻后,洛晴再也忍俊不住地跳出被子,丟了聲,「對不起!」然後衝出門去,在外頭笑得可開心的!

留下屋裡幾個姑娘面面相覷。

「少主一向倨冷,怎麼會帶回了個瘋子!」

「這樣漂亮的姑娘倒真是可惜了!」

三個人異口同聲嘆口氣,倒下躺平,閉眼閉耳閉心,不再搭理這個舉止怪異的小姑娘。

令令令

議事堂中,季寒與夏威正在談論事情。

數度遷移后,季寒領著族人來到這個近海的山拗,搭建屋宇,組成村落,外人若非熟悉此地絕難發現此處世外之地。

在這兒他們男耕女織,靠著前人留下的財富,絕對足以安居數世,但季寒從來就不是個只求苟安的人,他對自己的生涯向來規劃縝密,感情除外。

「你買那批火槍及火藥是為了對付仇戰?」夏威問,他知道少主是個謹慎的人,若非準備妥當,他絕不會貿然放手一搏。

季寒目光精亮,分析著情勢,「這幾年來仇戰在兵力上亦加強了不少配備,加上他手下之人個個嗜殺,如果咱們沒有優於他的兵器,即使戰鬥意志再強亦無濟於事,海戰中,雙方隔著段距離,火槍會是最有利的武器!」

「可咱們人力單薄……」夏威有些遲疑。

「用兵貴精不貴多,」季寒搖搖頭,「雖然咱們目前只有五百名可戰之士,但經過幾年的訓練,個個均可獨當一面,真正臨到作戰時,再配以良好策略,以一擋十才是真正會作戰的軍隊。」

「會作戰可不代表會打『海』戰呢!」夏威提醒他。

「這就是我會肯留下那丫頭的原因!」想到洛晴,季寒眼中微亮著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暖意,那丫頭天真得可以,喜怒哀樂完全不會掩飾,與他習慣的思考模式迥異,在他不曾防備的當兒,這丫頭的一顰一笑竟已偷偷影響了他的思緒。

季寒自個兒不知道,可夏威這個自小看著他長大,心思縝密的男人,在看到季寒臉上出現他從未見過的神情時,卻不由得一愣。

洛姑娘喜歡少主這事兒,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只要季寒在場,這個姑娘的眼睛就彷彿被黏住了般根本無法轉移,連被他刺了一刀落入海里的事兒都能毫不計較,可見她有多麼喜歡少主。

這姑娘的心思是個透明的壺,誰都看得清楚。

但令人弄不明白的是,少主對她又是何種心思?

好奇歸好奇,他可沒膽過問。

季寒從未對女子動過心,七歲時家國被毀,他所有的心思便已悉數投入復國事業,學著武功習著兵書,加上個性本就內斂,久而久之倒成了個冷冰冰不帶感情的男人。

之前他隻身在外的情形夏威不清楚,但從季寒二十四歲回到族裡后,雖然身邊還跟著個孩子,但族裡族外的姑娘各色各樣,溫柔、美麗、善體人意……等,都曾被這個俊美的男人迷惑過,想盡辦法想親近他,卻從來沒有哪個女人能夠打動過這個冰冷男人的心。

夏威總以為依季寒的性子,八成會落得獨身一世。

但這會兒……也許這姑娘真能有本事改變他!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季寒明顯已有不悅,夏威急急拉回心思。

「屬下只是在想那洛姑娘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離開石戟島?」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姓洛!」季寒續語,「海琊、洛昱及仇戰三大部群,畢竟以洛昱為族中正統。」

「這丫頭姓洛又來自石戟,即使與洛昱沒有直接關係也肯定會清楚石戟島的地形海勢,對咱們的計劃很有幫助!」

「少主,您預計……」

「仇戰只是個逞兇鬥狠的莽漢,好戰勇猛,手下亦多戰將,但他行事缺少謀略,反而會是咱們最容易應付的對手,再加上這傢伙行事殘暴,到處掠奪商船,燒殺擄掠,手段兇殘,是個讓人心悸的惡徒,我以為父報仇之名攻伐他也可算替天行道,立場穩定,接下來也才有條件再與洛昱等人談合作。

「洛昱崇尚和平,以文治國重視教化,他父親洛湟是咱們御海族的英雄,洛氏一向被族人視為正統,我不打算與他另起勃溪,而是要與他合作才有法子對付海琊進而有望統一全族,並經由他的認可名正言順統御那些海上蠻子。將此三大族合而為一,剩下的零散勢力不足為懼。」

「少主思慮周詳。」夏威讚佩,季寒雖只有二十六歲,但精細的思考能力早已超越自己。

「紙上談兵容易,」季寒仍是一貫漠然,「真正的困難要等到執行之後才會發現,這些都是粗淺推論,屆時還要多偏勞夏叔叔。」

「少主這樣說夏威委實承擔不起,少主放心,任何時候您只要一個吩咐,屬下及弟兄們定會全力以赴!」

+++

「行行好,別再試了!」

傅大娘試圖勸阻這個花了一上午匐在灶下起火的姑娘。

昨兒晚夏總管半夜裡帶回這丫頭,且同她拍了胸膛,說這姑娘是他們在外頭千中挑、萬中選的結果,如果夏總管的話當真,外頭的人肯定都是吃冷食,不用起火的。

一大早傅大娘原本還興緻勃勃地等著這外地來的姑娘教她些外地口味小吃,捱到了這會兒還真是大「吃」一「驚」。

「快了,快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嘛!」

洛晴抬起頭來軟聲懇求,傅大娘卻看直了眼噗哧一笑,那姑娘一臉黑壓壓地像個煤球,原來清新可人的模樣已不復見。

「小姐,要不要天賜來幫忙?」一旁的天賜好心地問。

傅大娘搖搖頭,要應付這小煤球已不容易,再加上個硬要矮下身子塞進她這小小灶房的大塊頭更叫人頭疼。

「統統給我出去!」

傅大娘再也忍不住了,她雙手叉腰下了命令,她再不驅逐這對活寶離開,大伙兒的中飯就只能等著晚飯、塊兒解決了。

「大娘,您行行好,再讓我試試吧!」洛晴哀聲懇求。

任誰要見著了這瞳眸中灧著光的瞳眸肯定要心軟,但傅大娘這回已經硬了心腸,她正要開口趕人,恰巧夏威進來。

夏威探詢的話語還沒出口,見著一地亂,心中已然有數。

「洛姑娘,少主請您過去一趟!」

「找我?!」洛晴瞪大了眼,一臉的慌,這季寒肯定是派人暗中盯著她,否則她在灶房裡剛惹下麻煩,他竟然這麼快就知道找她算帳?

哼!她扁扁嘴,這傢伙就是想盡了辦法要將她趕出去。

「可我該做的工作還沒做完。」洛晴還想拖延。

夏威搖搖頭,「這兒的事情讓傅大娘自個來就成了,少主可沒耐性等人。」

洛晴的手指頭糾結著,彷彿要擰出水來。

「小姐!要不要讓天賜代替你去?」

看著這巨漢一臉傻憨憨的笑容,洛晴搖搖頭,「不用!我自個兒去就成了。」這大個兒還不能委以重任,讓他去,不消多久,兩個人肯定會一塊兒被扔出莊子里去。

洛晴緊張地用手順了順頭髮,問著面前三人,「我的樣子還好吧?」

傅大娘無語,她考量著該如何說才不令她難堪。

「好看!好看!小姐隨時都很好看!」天賜諂媚得很,洛晴是他的偶像,怎麼看怎麼好看。

夏威則是一本正經道:「完美極了,洛姑娘快去吧!少主在他書房裡。」

見洛晴離去,傅大娘不解問道:「夏總管,您明知道這丫頭在乎少主,幹嘛不叫她弄乾凈了再過去?」

「咱們少主可不是正常男人!」夏威輕笑,「說不定他還比較喜歡看個煤球兒呢!」

+++

輕叩門扉,洛晴踱進季寒的書房,他全神專註在桌上海事圖上,對於她的到來未加理會,連頭都不曾抬起。

良久后,還是洛晴先沉不住氣,雖然她很喜歡看著他,但像個傻子般杵久了腳還是會酸的。

「季少俠,您找我來是要我來罰站的嗎?還是……」她笑得甜蜜,「你想我,想看看我,聽聽我的聲音。」

季寒壓根不為所動,硬是告一段落後才肯轉開視線。

他抬起眼卻見著眼前氣嘟嘟的小黑炭,季寒雖仍冷著臉,眼瞳中卻難以控制地漾起了几絲笑意,「你向來都是用煤炭洗臉的嗎?」

洛晴趕緊伸手抹抹臉頰,卻摸到了一手黑,她訕訕而笑,「下次要見我時派人知會一聲,姑娘家見人總要打扮一下,你給的時間太短促,你如果喜歡的是濃妝艷抹的女人,下次我會盡量配合。」

盯著她黑壓壓的一身,他輕哼,「看來你對灶房裡的差事並不如你形容的遊刃有餘!」

「我成的,再給我多點兒時間學習吧!」洛晴低聲下氣。

「給你多點兒時間好讓你把灶房燒掉嗎?」季寒哼了聲,「我可不笨,你有幾分本事,我還看不出嗎?」

洛晴抿著唇,原本氣嘟嘟的臉反倒添了几絲哀怨。

「我懂了,反正你就是嫌我,不想看見我,別再說了,待會兒我帶天賜離開就是了,我不會死賴在這兒給你添麻煩的。」

洛晴轉身正要推門,身後卻傳來季寒的聲音——

「我只是說你不適合灶房裡的差事,並不表示要攆你走,如果你願意試試,我倒可以安排你做別的事情。」

季寒原本冰冷無波的語氣到了洛晴耳中卻成了天籟,她奔到他跟前,忘了自己一手的臟,興高采烈地摟緊他的手不住左右搖晃。

「就知道你是個大好人,兇巴巴的樣子只是用來嚇唬人的。」

季寒原想揮去她的手,他不習慣與人親近,但手勁一起,在覷著她那黑黝黝臉上的甜笑時,不知何以竟使不出勁來,在他自我要求甚嚴的生命中,看著如此真率的笑容似乎是一件相當奢侈的事情,讓他忍不住起了些許貪戀。

洛晴壓根不曾察覺到他的掙扎與不自在,只是一個勁兒的私心盤算著自己該勝任於什麼差事,她嗯了又嗯,想了又想,最後綻開一抹甜笑,「我做事情很細心的,你讓我留在你身邊伺候你吧!」

她盤算了半天還是這個差事好,若當了他的丫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時時睇著他,而且還能管著不許別的姑娘親近他,想著想著,垂涎的口水險些就要落下。

季寒哼了聲,不露痕迹地讓自己的手離開她的桎梏。「我不是嬌貴的公子哥兒,不習慣讓人伺候!」他突然發問,「你知道洛昱這個人嗎?」

「當然知道!」她彷彿聽見了個好笑的問題,「他是我爹呀!」她一臉神氣。

「如果你真是洛族長的女兒,我倒有些好奇,何以你要離鄉背井渡海來到咱們這個陌生的地方,甚至……」季寒輕哼,「甚至還寧可屈就當個灶房的丫頭。」

「因為,」洛晴噘著嘴,「因為我爹要我嫁給我不喜歡的男人。」

「婚姻大事本就應該聽從父母的安排,更何況,」他眸中燃著興味,「有膽子娶你的人不多了,別浪費。」

「打死我也不嫁給我不喜歡的男人!」她睇著他的瞳眸中燦著光,「我清楚自己喜歡什麼!」

季寒卻只回敬她冰冷的眸光。「洛姑娘的想法自非季某所能干涉,不過,對於洛姑娘的長才在下倒想相借。」

「長才?!」洛晴微愣地逡巡著全身上下究竟有什麼東西可被稱為「長才」。

「我想請你幫我訓練弟兄們習慣海事,他們已遠離海島生涯太多年,並且我想借你之力進駐石戟島。」

「你不會……」洛晴擰緊了秀氣的柳眉,她雖然喜歡眼前這男人,但若他要做出傷害父親或族人的事情,她絕對不會同意幫他。「你不會是要對付我父親吧?你到底是……」首次她對他這個少主的身份起了好奇。

「我爹正是十九年前被仇戰屠滅的季風,」他淡然睇著她,「我也是御海族人!」

「原來咱們還是同族人呢!」洛晴幼時曾聽父親提過季風此人,知道他那部族已遭仇戰屠殲,倒沒想到竟然還有季風遺族流落到中原。

「洛旅長是御海族正統,我只是希望能得到他的認可,一起合作建立海上霸權,統一御海族。」

洛晴鬆了口氣,但她眼睛轉了轉,想要借用她洛大小姐為他出力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她心底竊笑,終於也輪到他要求她的時候了吧!

「我幹嘛幫你?我又沒有好處!」她輕哼了聲。

「日後即使擁有海上霸權,我仍會以你父為尊,讓我族人重歸原地安身立命,延續繁衍,你幫我也等於幫你父親。」

「你幫的是我爹,又不是我,你直接上石戟島找他談吧!」

「等我打敗仇戰我自會同他談,但我需要一個他信任的人從中引線,並且需要一個熟悉石戟島地形的嚮導領我進石戟說服他!」

「這對你好像滿重要的,但……」她皺皺鼻子,「這好像與我無關吧,我還是說服不了自己幫你!」

洛晴作勢要走,季寒伸手攫住她,他懂這丫頭的意思,她不是不想幫忙,只是想藉機刁難。

「你要什麼?」季寒用著冰冷到不能再冰冷的語氣,雖然他痛恨受人要脅,但為了成功,他不訂代價!

「好痛,你擰疼人家了啦!」但不論她如何使勁也掙脫不去他的手,他冰冷冷的眼眸固執地睇著她,既知無力掙脫,她乾脆放棄掙扎。

「弄傷了我,你可要負責。」她的浯氣含著嬌嗔。

「你要什麼?」他壓根不予理會,只是冷著聲音再次重複。

「我很貪心的,你給得起嗎?」她完全無視於他的冰冷,笑得很開心,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玩久點兒怎麼對得起自己?

「你說!」他言出必行,不相信有任何事情會難倒他。

「我要……」她的笑容不減,卻微微嫣紅了臉,「你讓我摸摸你的唇,我便幫你!」

「就這樣?」他不敢相信!

「什麼叫『就這樣』?」她咭咭巧笑,隨即——本正經。「這對我而言可是再重要不過的事情!」

「來吧!」他的神情倒像是要被人押赴刑場,只求速戰速決。

洛晴伸出手僵了片刻繼之頹然放下,神情有些窘迫。

「閉上眼!你盯著我,叫人家怎麼做?」她怪他。

他冷瞪她一眼,隨即閉上眼瞼。

洛晴深吸口氣,一臉認真地伸出手,望著他,她卻忍不住嘆息,閃亮的一雙眸子緊盯著他俊美的臉不放,幸好他是合上眼的,否則她這副痴迷的模樣肯定要遭他取笑。

她軟嫩嫩的手指頭終究還是觸著了他的唇。

一觸之下,一道熱辣辣的電流猛然竄過,她驚呼了聲縮回手,駭然望著他,他睜開湛深若海的瞳子,兩人視線緊緊糾纏不放。

洛晴撫著心口,「為什麼你的身上有著閃電?」她傻傻的問。

季寒望著她訝然微張的嘴,灧然波光在她豐潤的唇上閃動著誘人光波,方才那股怪異的電流也同樣震撼了他,他突感口乾舌燥,生平第一次,他起了念頭想吻一個姑娘,而且居然是想吻個炭黑著一張臉的姑娘。

他尋思,不知道她軟軟的唇嘗起來是什麼滋味?是否同她醉人的笑容一樣甜膩動人?

發覺他向來冰冷的眼神彷彿解凍般掀起滔天巨浪,她的身子恍若中了魔咒般地無法動彈!

她著魔地望著他緩緩俯近的臉,兩人氣息紊亂,交織成迷炫的氛圍——

「少主!」

夏威的聲音打斷了迷咒,他敲了門卻得不著回應,這才自己開門進來,萬萬沒想到竟看到了這尷尬的一幕。

他咳了聲,「對不起,我敲過門,你……嗯,你們沒聽見。」

「對不起,我該走了!」洛晴跳起身子按住猛撞不休的心口,離開兩人視線。

夏威望著洛晴的背影,心頭有些忐忑,壞了少主的好事當真可惜,不過看這個樣子,應該很快就會有第二回。

他開口問道:「洛姑娘同意幫忙嗎?」

季寒臉上回復平靜,他淡淡點頭,「她答應了。」

「洛姑娘倒是個爽快的人!」夏威笑得暖昧,「能與少主共事,洛姑娘一定是迫不及待答應的!」他頓了頓,忍不住好奇,「不知少主對洛姑娘是怎生個看法?」

「如果夏叔叔時間太多,」季寒截斷他的話,冷冷地道,「不妨開始籌劃下一步,咱們尚有諸多事宜待辦!」他在書牘前坐下翻開書冊,擺明不想再談。

夏威搖搖頭,這麼多年了,早該明了他的性情,不該奢望他會突然轉變,只是方才那電光石火的一幕,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不敢相信!

沒想到他同傅大娘說的玩笑話倒成了真,少主果然不是正常男人,他竟會對個煤球兒動了心!

未來日子肯定有好戲可瞧,夏威佯裝冷靜地退出了季寒的房間,心底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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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洛晴起了個早,夏總管說過,村落不遠山谷深處有座挹夢湖,廣百畝,由這端覷不著那端的底,水質清甜甘美,每逢雨勢滂沱,湖面向上勾起層層水氣,蘊然繚繞糾纏在翠綠森林之間,畫面恍如仙境,如夢似幻是以得名。

自從夏總管同她提起這潭湖后,洛晴便已決定要親自走一遭,好不容易今兒個才覷著了個空檔。

聽起來這兒會是個合適訓練水上戰技的地方,她循著夏威所指的方向在山間尋覓,終於找著了它。

撥開路上叢密高可過人的蘆葦后,洛晴訝然望著眼前猶如一面銅鏡,安靜清幽的一畦水潭,因著地勢及湖畔樹林掩蔽,站在湖邊當真望不見遙遙另一頭,洛晴決定繞湖一圈,先弄清楚這兒的地勢。

沿著小徑,洛晴享受著清晨恬靜氣氛,小徑乾乾淨淨,不似方才來的路上長滿了會絆倒人的野草,顯見平日有人整理照顧,小徑旁生著具蔓性的堅硬大樹,葉為羽狀複葉,枝頭開著小小的花,花小,蝶形花冠,色澤大部份為白色或帶了點兒紅色,樹旁落了一地的莢狀果實,洛晴好奇地蹲下身子扳開了莢,發現其中飽含著幾棵艷紅色的種子。

待端詳清楚了那些種子模樣后,洛晴深覺不可思議。「這種子竟然有個心型的模樣,」她喃喃自問:「倒不知這樹叫什麼名字?」

「這是相思樹,它的種子叫相思子。」

洛晴嚇了一跳躍起身,手上的相思子落了一地。眼前是一個白衣女子,她清冷冷的瞳眸睇著洛晴。

那女子生得極美,洛晴卻想不出個適當的言詞來搭配在她身上,她的美超脫世俗,甚至含著股淡淡魔魅之氣,像個山間精靈一般。洛晴喟嘆,她若是個男人,肯定會心甘情願被這女人勾去魂魄。

那女子雖美卻也冷得懾人,她冰冷的眸子讓洛晴覺得有些熟悉。

「它叫『相思子』?!」洛晴綻開善意微笑,「好有趣的名字!」

「相思並不有趣,」白衣女子蹲下身子幫洛晴拾起相思子放入她手掌心,緩緩開了口,「姑娘肯定未曾嘗過相思,才會不知相思苦!」

洛晴著迷地望著眼前這不知名的女子輕吟著詩,「上言常相思,下言久別離!文采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

那白衣女子冰冷的聲音卻含著綿綿情意,眼中幽亮著光。「長相思,謂以絲縷絡綿,交互網之,使其不斷,」她輕哼了聲,「將來姑娘生命中若真出現了個能網住你全副心神,叫你朝夕惦記的男人時,你才會真正明白什麼叫做『相思』!」

洛晴正想答話,卻聽到不遠處湖邊傳來撲通聲響,洛晴一眼望去,嚇了一跳,連忙趕到湖邊,卸下鞋襪擬跳下水中救人,因為此刻在水中載浮載沉的是個看來才不過四、五歲的男童。

「別緊張,」白衣女子走到洛晴身旁,好整以暇地在湖邊坐下,雙手環抱弓起雙足撐著尖巧的下頷,欣賞著男孩的泳技。

「宇兒在水中像條靈活的魚兒似地,沒問題的。」

見她如此放心,洛晴也拋棄了疑懼,欺身跌坐在女子身邊觀賞起水中的男孩,在見到小男孩自水中咭咭笑著冒出頭,手上還捏著水底撈起的銅錢時,洛晴不得不心生佩服,這孩子年紀雖小,但在水中當真是「如魚得水」,同他們御海族的孩子一般靈巧。

男童用力將銅錢拋入湖中,竄身潛游再次深入湖底,對他而言這不過是個遊戲。

「這孩子真有本事!」洛晴佩嘆,「很少見這麼小的孩子能游得這麼好。」

白衣女子輕語,「他像他爹!」

洛晴感覺得出,提到男孩的父親時,白衣女子聲音中蘊含的情意,隔得太遠,洛晴看不清楚男孩模樣,白衣女子所言的相像,倒不知指的是泳技還是長相。

這使得洛晴不由得心生好奇。

「你是他的娘親嗎?」雖然看年齡,白衣女子應該大不了她幾歲,一點兒都不像個已經有了孩子的女人,但她盯著男孩時的神情,卻像極了個驕傲的母親。

「這不干你的事!」白衣女子冷冷起身,離去前她睇著洛晴掌中的相思子,「相思樹開花不易,你今日能得著相思子也是機緣巧合,拿幾顆放在你喜歡的男人枕下,將相思情意托到他夢裡,他便會常常惦記你,想念你,舍不下你!」

洛晴低頭望著手中一顆顆帶著神秘咒語般的紅色珠粒恍了神,待她抬起頭時,白衣女子已杳無蹤影。

待會兒回去前得再去撿幾顆相思子,洛晴提醒自己,方才忘了問清楚到底要放幾顆才有效,但「相思」這東西想來肯定是愈多愈好,想到自己可以手持著魔咒操縱自己喜歡的男人,洛晴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完后洛晴才發現有個不友善的小東西站在跟前打量她這個陌生的闖入者,正是那方才在湖中嬉戲的男孩。

小傢伙身上還淌著水,未著上衣只搭了條長褲,洛晴嘆口氣,小傢伙生得好俊,再加上一臉狂妄不馴的神情,長大后肯定會變成個讓女人四處為他撿相思子的男人,白衣女子說他像他爹,倒不知小傢伙的爹爹長得什麼德行?肯定也是個萬人迷。

「小傢伙!你真是善泳。」她笑意嫣然,壓根兒不理會這孩子友善與否,她今兒個撿到了相思子,心情好得很,不會被這孩子影響。

「我不是小傢伙!」男孩臉上有著敵意,他向來不能接受這個「小」字。「好吧!大哥,算我失言!」洛晴倒是從善如流,她好奇問道:「這麼一早你便來這兒玩水,不怕家人惦記?」

「我大了,有分寸!」男孩一副老氣橫秋。

「看來你該是住在這附近的人,噯,大哥,敢問一句,你爹是哪位?」因著白衣女子的話,她對小傢伙的爹始終有著好奇。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小傢伙哼了聲。

「算了,還是別說了吧!你爹可能是個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姓名見不得光,也可能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市井屠夫,你真要說了我也沒聽過。」

男孩漲紅了臉,顯見對父親十分崇拜仰慕,受不得別人奚落。

「我爹是個大名鼎鼎的英雄,說出來肯定會嚇死你!」小傢伙頂頂鼻子一臉傲氣。

「這樣吧,大哥,咱們做個比試,一起跳到湖裡,如果我能比你先游到湖中心那個小島上,你就乖乖把我要的答案告訴我,不許賴皮喲!」洛晴的性子向來貪玩。

「你指『月神島』?」小傢伙指著湖中心的綠色小島,他向來對自己信心十足,聽到有人挑戰,清亮的眼眸一振。

「我可不想有人說我以大欺少,這樣吧,我讓你十下,你先游,數到十以後,我再下水!」洛晴也是孩子心性,這會兒已經摩拳擦掌,興緻勃勃備戰,對於小傢伙的爹的好奇還比不過挫挫這個小東西的銳氣。

「不行!」男孩一臉倨傲,「要比就一起開始,我不要你讓!」

「由你!」她也不堅持,「數到三咱們就開始1」

」一、二、三廠撲通聲響,洛晴還是等男孩遊了一陣后才躍下水中,她畢竟長他太多,別讓這孩子輸得太難看了。

待男孩攀上月神島,他訝然望著眼前好整以暇,雙目噙笑瞅著他的洛晴,要不是她一身濕,他真要懷疑她根本沒下過水。

洛晴看得出男孩的挫折,她輕推了推他,「喂!我比你大,贏你是正常的事兄,別那麼在意輸贏嘛!就當是交個朋友吧!嘿,大哥,你到底叫什麼?」

男孩垂頭喪氣,可惡!他怎麼會輸給一個女人呢?女人耶!

願賭服輸,男孩嘟著嘴一字一字朗聲,「我、叫、季、宇!」他歇了一會兒,不甘心地續道:「我爹叫季寒!」

季宇發覺眼前女子突然面色敗壞,原來陽光似的笑容全隱了去,傻愣愣地覷著他。

「我叫季宇,我爹叫季寒!」季宇放大音量,這女人敢情耳朵有問題?他嘔著氣,「我只輸了一次卻說了兩遍,你再聽不清楚,我也不說了!」他擺明不做賠本生意。

「四季的『季』,寒意迫人的『寒』?額上烙著枚弦月印記?」洛晴睇著季宇倒像在自語,身子有些發寒。

「你幹嘛把我爹調查得那麼清楚?」季宇起了防備,「你是他的仇家嗎?」

洛晴心緒紊亂,沒有回答,她有種受騙的感覺。

那日兩人之間電流似的悸動,她明明從他眼中見著了熾烈的光芒,他差點兒就吻了她,這幾天兩人見著面時雖有著些許尷尬,但他的眼神會在見到她時微亮,這樣的反應總會讓她心底滲著蜜,可他……他竟然已經成親生子?!

「比比看誰先游回去?」洛晴扔下話,率先跳下湖心,她不想讓那孩子看見她的傷心,這時候的她只想悠然地隱身在她最熟悉的水中治療她的心痛。

他居然連兒子都有了!湖邊那個絕美的白衣女子就算不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也肯定與他脫不了干係,他的枕下早已放滿了別人的相思豆,哪兒還有空間放她的相思豆?

洛晴長這麼大從來沒哭過,好強的她連幼時有次從樹上摔下跌破頭都能忍住不哭,這會兒卻控制不了自己躲在水裡哭了又哭,反正淚水泡在湖裡面誰也瞧不見,由著她哭個盡興。

她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喜歡看他,迷戀於他俊美的外貌罷了,這會兒才知道不知何時自己竟已在這冰冷冷的男人身上遺失了自己的一顆心。

她不怕他的冰冷,無懼他的冷漠,這種事情她能改變,她自信總有一天可以磨到他的心,但如果他已有妻有子,事情就不一樣了,她無法接受一個薄倖的男人,就算今天他能為她而舍下別人,因果循環,難保將來他不會為了另一個女人而辜負她的深情!

洛晴心緒紊亂,猛然右腳腳筋一個抽搐,彷彿有人扯住了她的腳踝向湖底拉過去,她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老天竟挑這個時候找她麻煩,擺明了不給面子,她用力蹬了蹬,雙足卻不予配合,遠遠地她彷彿聽到了季宇叫喚的聲音,只是聲音愈來愈遠,愈來愈淡。

她覺得自己好像要沉入湖底,閉上眼瞼,她的神志起了恍惚,好舒服!如果能永遠沉浸在這柔軟如絲絨般的湖水裡,什麼事兒都不再想起倒也是個不錯的結果。

直到燦日刺著了她的眼,她才悠悠然恢復了神志。

「爹!她沒事吧?」

是季宇的聲音,洛晴起了恍惚,他那該死的爹也來了嗎?

這一尋思,她才發現自己的身子正倚在一堵硬如磐石的胸膛上,嗅著熟悉的味道,她知道是他,一想到他,不爭氣的淚水險險又要奪眶而出,她趕緊繼續閉緊了眼佯裝昏迷,她不會為這個男人哭泣,更不要讓他看見她掉眼淚。

沒料到季寒見她沒有醒轉,竟俯身用他的唇貼在她的唇上,朝她嘴中輸入他的氣息,兩唇相觸,洛晴全身起顫,他的唇觸著她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見她發顫,季寒卻以為她是發冷,更加用力將她摟緊,再次俯身用唇貼近。

洛晴氣嘟嘟地想,初吻在昏迷中被人奪去已是夠悲慘的了,這傢伙居然還敢再來一次?姑且不論別的,他的稚子還在一旁呢,他當真膽大妄為!

洛晴用力一咬,齟破季寒的唇,嘗到他的鮮血竟讓她升起了絲報復的快意,她張開雙眸瞪著他,一心想要離開他懷裡,站起身來但腳筋傳來的痛楚,讓她哀叫了聲,不爭氣地又摔回他懷裡。

「你是用這種方法答謝救命恩人的嗎?」湖邊起了風,她又一身濕,季寒將她抱起踱離湖邊。

洛晴毫無歉意望著他唇上深深的齟痕,心底竟冒生几絲得意。

季寒凝睇著懷中女子,她好輕,纖巧的身子伏在他壯碩的胸膛上,他像是抱著個落水的孩子似的。

可她那被湖水濡濕,緊黏著衣襟的豐潤身軀可一點兒也不像個孩子,提醒著他她的存在,他得控制自己不去看她,這個有本事影響他情緒的女人,竟已能進一步影響他的身體。

他絕不會向她承認,方才他聽見宇兒的聲音趕來,正巧見著她的身子向下沉淪,這個煩人的丫頭要消失了,想到日後再也見不著她陽光般的笑容,他的心口竟扯著疼,全然不似他熟悉的自己,他躍入水中摟緊她的身子抱回岸上,在探得她的氣息正常后,他的心跳才恢復正常。

這個可怕的小女人究竟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控制了他的心緒?

想到這兒,季寒眼神冰冷,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沒人稀罕你救!放開手,別碰我!」洛晴用力掙著。

季寒瞥了她一眼,雙手一攤,任由她摔在地上,而且摔得很難看,洛晴揉揉摔疼的屁股,疼死人了,這男人果然殘忍,她叫他放手,可沒叫他用丟的呀!

洛晴坐直身,用力揉著腳踝,感謝他的放手一扔,方才在水裡抽筋的腳被他這麼摔好像連腳筋都易了位,疼死人了!

季寒蹲下身子盯著她,卻發現她自始至終迴避他的視線,「要幫忙嗎?你這個樣子回不了莊子的。」他從不對人低聲下氣,唯獨對她例外。

「不要!」洛晴卻不領情,一口回絕,「我自己會想辦法。」

感覺得出她的不友善,季寒有些難以接受,這丫頭不知在鬧什麼脾氣,她對他從不曾如此抗拒疏離,甚至拒絕讓他碰她。季寒心頭揚起火氣,為了她的疏離,更為了自己對她的在乎。

「隨你!」季寒冷冷起身,臉上明顯動了氣,「你慢慢爬回去吧!」他喚向男孩,頭也不回,「宇兒!走了!」男孩對著父親的背影噢了聲,走了兩步;不忍心又回到洛晴身邊,這姐姐會受傷總與自己脫不了干係。

季宇找了根長長的竹杖遞給洛晴當拐杖用,他用著同情的聲音道:「你當真惹惱了我爹爹,他雖冰冷卻從不發怒,我從沒見過他發脾氣的。」

季宇吐吐舌頭,不敢再多言,加快腳步跟上季寒。

留著洛晴坐在挹夢湖旁,確定四下無人後,她蜷起雙膝孩子似地痛哭出聲,縱容自己為這段沒有結果的感情放縱心緒。

洛晴哭得又凶又猛,壓根沒發覺原先她揣在懷中珍而重之的相思子灑了滿地,一顆顆血紅色澤映著日光彷彿嘲弄著她的傷心。

+++

院落里,天賜訝然望著洛晴搶過他的斧頭用力劈下柴薪,他從不知道小姐竟有如此神力,她劈了又劈,就是不肯罷手。

天賜傻笑,他知道小姐對他好,什麼事情都想著要幫他。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小姐劈柴的技術著實不佳,尤其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

好幾次她手一歪,四處飛掠的柴屑險險要了他的小命,幸好最後都只是在他額心、臉頰、鼻子上留了幾道口子,反正他的臉早巳叫那些毛孩子們刻得亂七八糟,也不在乎多這幾道傷疤,如果劈劈柴便能讓小姐心情好些,天賜不在乎挨這幾下。

最後,洛晴一個轉頭驚叫出聲,捉緊了斧頭的手勢停下。

「天賜,你怎麼受傷了?」待想清楚那些血痕是來自於自己的「傑作」時,洛晴雖有歉疚卻又難掩怒氣,「笨天賜,受了傷幹嘛不說?幹嘛不叫我住手?還有,沒事幹嘛長那麼高,你要是矮點兒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

洛晴向來不講道理,尤其是對上了這個傻大個兒。

天賜深覺有理,自責不已,「是,是天賜的錯,是天賜長得太高才會擋住了小姐劈的柴!」天賜拚命認錯,反正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洛晴噘著嘴不說話,心底對自己的任性有些歉意,卻又拉不下臉認錯。

天賜見她不說話,卻以為她還在生氣,「小姐,快別生氣了,當心氣壞身子!要不,天賜讓你練練拳,出出氣吧。」

「你沒做錯事,幹嘛打你?」洛晴抿著嘴,輕吼,「笨天賜,你這個樣兒只會讓我更生氣,氣我自己!」

是呀!她氣自己控制不了脾氣,氣自己不講道理,氣自己還是念著那個壞男人!想著想著,眼眶兒一紅,又落了淚。

見到她的淚,天賜手足無措,「小姐,您別哭,天賜不貪吃了,這頓不吃,下頓不吃,下下頓也不吃,每頓飯都不吃了,這樣或許就能變矮些,下次就不會笨笨地擋住了小姐劈的柴。」

「笨天賜,呆天賜!」洛晴拉著他矮下身子,為他清了清傷口,「不關你的事兒,我只是愛哭而已!」

是呀!天賜點點頭,小姐真的變得好愛哭,和當初他認識她時完全不一樣了,自從那天他依著夏總管的指示,在湖邊找到那個哭得啞了聲音的小姐后,她就變了個人似地。

那天他背著她回到莊裡,夏總管找了大夫幫小姐的腳里上草藥,並接妥了脫了位的脛骨,並要求她未來幾天內都不準下床。

幾天里都是天賜幫小姐送吃送喝的打理一切,雖然天賜是個傻子,他還是分辨得出小姐臉上的笑容變了,少了以往那種叫人驚心動魄的甜蜜。

幾天後,小姐的腳終於沒事下了床,她開始參與季少主的操練,認真教導著莊子里的弟兄們泅水,及在水中制伏敵人的本事,被訓練的人裡面還包括了他這個大塊頭。

他本是個懼水的旱鴨子,到了湖邊除了發抖便是尖叫,小姐二話不說,一腳先將他踹入水中,在他猛喝了幾口水後來到他身邊,巧手一拎便將他帶出水面,示範讓他看著,如何在水中靈動身軀,又如何在水中自在換氣潛低,到了黃昏時,小姐再一次將他踹入水裡,為求活命,他拼了命向前划行,終於,他靠著了岸學會了游水。天賜感恩地想著,當初跟著小姐真是正確的抉擇,現在的他不僅餐餐可以吃到半飽——要全飽對他而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而且他還學會了不少東西,還能夠有尊嚴地活著,還有個好聽的名字,這一切全都是小姐的功勞。

如果能夠,他願意付出所有代價只求見到小姐昔日的笑容。

可他實在不懂,他的小姐究竟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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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說過了,什麼都能,就是不許他學用火槍!」季寒堅持。

「別的弟兄都可以,為什麼天賜不成?」洛晴固執,語帶譏誚,「你瞧不起他,你嫌他傻!」

「隨便你怎麼說。」季寒明白火槍的危險,那個大塊頭心腸軟膽子小,逼他學火槍,不僅他有危險,旁邊的人更將涉入更大的風險中,尤其是整日跟他一起的洛晴。季寒懶得同這女人說道理,這兒向來是他說了便算數,沒人敢向他挑釁,除了眼前這個高度只到他肩膀的小女人。安靜得很,沒人敢出聲介入這場爭論。

不怪眾人冷漠,前次有位好心仁兄過來排解,卻叫洛晴扔出去的東西砸破了頭,躺到現在,但誰也不捨得怪她,只怪自己不長眼睛!從那次起,遇著他二人有所爭執時,人人都會自動閉起耳朵捂起眼睛。

今兒個原本是火槍射擊練習,大伙兒還沒開始,他二人就已經開了戰,突然,烏雲驟移蔽日,看起來是要下雨了。

天賜扯扯洛晴衣襟,小小聲道:「小姐,別和少主爭了啦,其實,」他搔搔頭,感到不好意思,「其實,天賜也不想學的。」

季寒硬聲,「你的大塊頭保鏢不想學,聽到了沒有?」

「任何人被你澆了這麼多冷水,都會說不想學!」洛晴還是不肯讓步,她就是看他不順眼,愛挑他的毛病。

「少主,要下雨了,今兒個咱們就先到此為止吧!」見季寒僵硬點了點頭,夏威沉喝了聲叫大家散去,兄弟們護著火槍加快腳步離開了這個戰火之地,不消片刻,偌大野地里只剩下兀自對峙的季寒、洛晴,及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天賜和夏威。

「為何你總是不講道理!總要別人聽你的?」季寒冰冷著聲音,「你雖幫天賜開啟了個新生命,但你無權為他作所有決定,你認為有用的東西未必適合他,他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活,別讓他為了哄你開心昧著自己的心意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別老妄想著支配別人的生活!」季寒說得冰冷絕情,這小女人整日挑戰著他的耐性。

「你當初在城隍面前嚷著找我,硬要介入我的生活,難道就是為了整天給我找麻煩,同我吵架,讓我在兄弟面前看笑話的嗎?」

大雨突然落下,夾雜著轟然雷聲及閃電,雨絲淋了眾人一身濕。

「少主、洛姑娘,雨大了,咱們回去再說吧。」夏威試圖打圓場,他知道洛姑娘是個多要面子的人,少主的話她怎生承受得起?

「是呀,小姐!淋雨會感冒的。」天賜附和著。

季寒冰冷的話卻像雷電般轟然照亮了洛晴的心,是呀!當初是她硬纏著跟著人家來的,後來發現人家心中另有所屬時,覺得受了騙,就處處找碴,挑他毛病,搞得人人受罪!

也許在心底,她還在殷盼著他的注意,才會像個吃不到糖的孩子般蠻不講理。

天賜有幾分本事她比誰都清楚,如果她夠清醒,就不該為了這種小事同他過不去,回想起來,這幾天她的不可理喻竟然沒能將他惹毛到扔她出庄,他對她已是仁至義盡!

「對不起!」她壓低了聲音,雖是道歉,依舊桀驚不馴。

她偃低了氣焰,季寒反而一愣,連夏威及天賜都不由得拉長了耳朵,向來驕縱任性的洛晴會向季寒認錯?!

「我說對不起!」洛晴吞下自己可笑的尊嚴,再次開口,做錯了事情本該承認,她不是沒有風度的人。

「你說得對,我總是在干預別人的生活,不顧慮別人的感受。」她吸口氣,「我的脾氣不好,難以勝任季少主委託的重任,您另請高明吧!不過請讓天賜留在這裡,他好不容易才適應了這邊的環境。」

「小姐,」天賜和著雨水哭得淅哩嘩啦,「別扔下我呀!」

「天賜聽話!」拍了拍大塊頭的肩膀,洛晴轉身擬要離去。

夏威連忙趨前阻止,「洛姑娘,咱們回去商量一下再說吧!少主方才的意思也不是在怪你,人與人之間難免意見不合,溝通一下就好了呀!風雨這麼大,您又何必趕著這會兒上路呢?」夏威瞥了一眼季寒,要他說句好聽的話,卻見他冰冷冷的臉上毫無表情。

唉!女人是最會鬧情緒的動物,重點是男人要會哄呀!

「夏總管,別為我擔心,我有本事照顧自己的,何苦留在這兒弄得大家都不開心?」洛晴無視於暴虐的天氣,固執地要在風雨中離去。

天下之大,總有她存活之地,她與他八字不合,還是趁早離去,省得兩個人成天刀光劍影。

「少主,您就這樣由著洛姑娘離開?」夏威望著洛晴離去的背影,提醒少主,「這麼大的風雨,你不怕她發生什麼閃失?」「能有什麼閃失?」見她離去,季寒心頭煩躁,這個處處與他做對的煩人精走了,他原該開心才是,「她那種脾氣連閻王都不敢收的。」季寒正待轉身離去,耳畔卻響起夏威悠悠然的聲音

「能沒事最好,但若真有個閃失,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倒真是可惜了!」

季寒一愣,回想起當日見她險些溺斃在挹夢湖時,自己的心慌。

他必須向自己承認,他在乎這個丫頭,超乎想像地在乎,所以他才會容許她這一陣子莫名其妙的挑釁,也才會被她激怒到口不擇言,否則以他的冷靜又怎會同個丫頭一般見識。

季寒旋過身子不發一語地朝洛晴離去方向疾行。

留著夏威覷著他的背影直搖頭,他拍了拍身邊那個哭得一臉眼淚鼻涕的傻大個兒。「別哭了,天賜!咱們回去換了這身濕吧!」

「可是,小姐……」

「有少主在輪不到咱們操心,其實……」夏威笑得詭秘,「早該讓他們兩個好好談談了,洛姑娘那種藏不住事情的性格,心中有了問題卻又好強不肯弄個明白,才會整天找少主麻煩,少主鮮少與女人相處,壓根兒不懂如何安撫女孩兒的情緒,這才會將僵局愈弄愈擰。」他對著他道:「乖天賜,這種事兒是咱們外人沒法子插手幫忙的,走吧!」

+++

風雨中,洛晴迷失了方向,轉來轉去也搞不清楚究竟身在何處,電光一閃,她才發現自己口中喧嚷著要離去,居然是往著山谷深處走,還來到了大雨滂沱的挹夢湖。

湖面雨勢湍急,驟然的冷空氣致使湖面升起薄霧,縹縹緲緲地叫人恍如身在仙境,洛晴停住步子,蹲在湖邊,心頭沒了主意,前頭沒路,難道叫她回頭?這也太丟人了吧!

思前想後沒個決定,她只能傻傻地蹲在湖邊睇著雨中的湖,也沒想到找個地方先躲躲雨。

突地,一個慍怒的嗓音讓她猛然嚇了一跳——

「你鬧夠了沒!」季寒望著全身濕漉漉的洛晴心頭升起不舍,他心底冰冷深潭傳來進裂聲響,對著她,他會想笑、會震怒,就是無法保持向來的冷靜!

他出神凝睇著她,那嬌嫩嫩的臉蛋上原該是陽光普照而不是陰雨綿綿,他想念她的笑容!

這丫頭註定是他的冤家,她的笑、她的不開心都會揪緊著他的心。

「別跟著我,我不想看到你!」洛晴對著季寒大聲叫嚷,往後退了一步。

這個討厭的傢伙連安靜都不許嗎?幽魂似地跟著她做什麼?

噢,對了,她倒忘了,這兒是挹夢湖,他老情人的地盤,他是來找老情人的,干她洛晴何事?

季寒鐵青著臉色,遇上這小女人他居然有些束手無策,他不知道該如何與她溝通。

洛晴卻不給他考慮的機會,她扔下話,「離我遠一點!」便轉苧躍入湖中向著湖心的月神島泅泳而去,她一心只想著遠離季寒,其他事情未及細思。

「該死!天在打雷,這丫頭還跳到湖裡,當真是不怕死!」

懊惱於她的任性,季寒卻也緊隨著縱身躍入湖中。

在好不容易渡過了因雨勢造成浪潮洶湧的湖水后,洛晴終於爬上了月神島,甫一上岸,她便被後方緊隨的一雙大掌攫緊身子。

「笨蛋!你想找死嗎?」

洛晴訝然地望著雨中的季寒雙目噴著怒火,他向來不變的冷漠面貌現在竟因她而粉碎瓦解,不知何以,看著他失控,她竟產生了一種惡意的快感,原來這傢伙還是會發火的,盛怒中的他竟另有股扣人心弦的氣勢,洛晴心底輕哼。見他一副恨不得掐死自己的模樣,讓她忘了一切,嬌俏的唇角往上一勾,竟笑了起來。大雨中,季寒怒嗔瞳眸觀著這個在風雨中,被淋得一身狼狽的女人。

她居然笑了,用著她那抹勾住了他魂魄的甜笑。

該死!他真是搞不清楚這丫頭的心思,她覺得惹他生氣是件有趣的事情嗎?雖惱著她,季寒卻無法控制自己沉溺在她的笑容里。

「我死便死,干你何事?」洛晴輕哼了一聲,轉過臉不去看他,這男個的眼神中有種她不明了的光芒,熱辣辣地讓她起了恐懼。

「是嗎?」他目光撩著火,語氣霸道,「我可不容許你如此隨意地進出我的生命,你真要死還得問我同不同意!」

洛晴反駁的話語尚未出口,卻叫他猛然俯下的唇堵住了聲音!

他吻她,他竟敢吻她!

洛晴瞪大眼睛用盡全力卻掙不去他蠻力的懷抱,季寒用手執牢她的後腦勺,她壓根無法動彈,只能任由他借著唇宣洩著怒氣,他的舌強悍地撬開她的唇,竄游其間,蝕去她的理智,將她癱:軟在他的懷裡。

洛晴忘了生氣,忘了反抗,她貪戀地嗅著他好聞的氣息,在風裡、在雨里,他的氣息混合著她身上甜甜馨香,搭配上雨水的味道竟是出奇地誘人。

良久,季寒結束了這個長吻,他覷著她醺然若醉的眼神,顯見還沉溺其間。

他失笑,「你的樣子是叫我繼續嗎?」

洛晴猛然清醒,用力推開季寒,丟人!口口聲聲說不要再見到他,怎地一個吻便讓她忘了天南地北呢?她哼了聲轉過頭,暗自盤算等雨小了點后,就得趕緊遠離這個傢伙,他總有法子讓她軟化忘了一切。

季寒卻不容她迴避,執起她的下巴逼她看著他,問道:「你這些日子到底在鬧什麼情緒?」

洛晴瞪了他一眼,「你憑什麼管我,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是這個問題倒好解決,」季寒眼中漾著笑逗她,「這兒沒有旁人在,我很樂意與你在這兒建立起『關係』!」

「你居然敢說這種話?我真是看錯你了,還以為你是個君子!」洛晴不敢置信,「你已有妻有子,竟還妄想跟別的女人建立『關係』?!」

「誰跟你說我有妻子?」季寒輕哼,倒像是聽到了個笑話。

「你有兒子當然有妻子!」洛晴氣嘟嘟地,瞧他,推得多乾淨!

「宇兒?」季寒失笑,突然明白她最近失常的原因,丫頭打翻醋罈子了,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有一天會墜入情網,是以從未將這從天而降的兒子視為阻礙,這會兒才知道別人可不一定是這樣想。

「我是有兒子,」雖是對著她,他仍不打算吐實,宇兒事關季潔的名譽,愈少人知道真相愈好,尤其這丫頭,她藏不住秘密的,季寒認真著語氣,「但是我從來未曾娶過妻子!」

「那宇兒是打哪兒來的?」洛晴不信,「難道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嗎?」

「算是吧!」季寒回答得輕描淡寫。

「還要騙我!」她氣憤慎膺,「那天我在搖夢湖邊遇著的白衣女子,瞧她神情分明就是宇兒的娘,我不信你與她毫無關係!」

聽她提起白衣女子,季寒心頭瞭然,「我跟她確實有關係」話語稍停,見洛晴臉色難看,他竟然笑了,「她叫季潔,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小丫頭,你這醋也未免吃得太離譜了吧!」

這話一出,四周俱靜,風聲雨聲似乎紛紛捲起鋪蓋預備打這回府。

「她是你妹妹?親妹妹?」洛晴有些難為情,難怪她一直覺得苧個女子的氣質很像一個人,現在回想起來她那冰冷的味道不就是像季寒嗎?

「那麼宇兒的親娘呢?」她傻愣愣地問。

「宇兒是我少年時的一筆糊塗帳,即使對你,我也不想再提!也許,過了很多年以後一切雲淡風輕,我可以當個故事般說給你聽,但現在我唯一只能說的是……」他認真語氣,「你是這世間惟一令我心動過的女子!」

洛晴紅著臉,哼了聲,「是嗎?方才你不是還怨我妄想干預別人的生活,老想支配掌權嗎?」

「我說的話你倒是記得清楚!我不要你去干預天賜的生活,那是因為你遲早得放手讓他自己過日子,」季寒將她攬入懷中。「但我希冀你干預我的生活,溶人我的生命中,與我一起分享生命中的喜怒哀樂。」

「大冰塊也有喜怒哀樂的嗎?」疑竇移除,她又變成了個愛說笑的丫頭。

「誰要遇上了你這種火爆脾氣都會被你燒熔殆盡的。」季寒從未興起過想要擁有一個人的念頭,但眼前這姑娘卻激起了他佔有的慾望,他要她,即使被燒熔殆盡。

「冰塊溶了果然滿身的濕。」發脾氣時不覺得冷,這會兒洛晴抱緊微微打顫的身子,濕透了的衣服黏在身上好難受。

季寒心疼地攬緊她,「忍耐一下,我帶你去個可以讓你暖和起來的地方。」「來不及了,到那兒之前我可能已經冷死了,」她望著他,笑得純真誘人,「我知道有個可以馬上熱起來的方法,好用又方便得很,」她雙手向前攀上了他的頸項,臉上漾著他無法拒絕的甜笑,「吻我!」

季寒忍不住被她逗笑,不過,她提議的這個方法果然有效,還沒吻她,他的身子已經燥熱了起來。

傾下身,他吻住了她引頸以待的柔唇!

+++

季潔的貼身丫鬟采靜打開門,驚訝地望著眼前濕漉漉的兩人。

「少主!」采靜向季寒欠身施禮,眼神在他冷俊的臉龐流連片刻后,隨即落在那個隨著季寒踱入屋裡的女子身上,最後停留在他二人緊握的手,如此一幕險險叫她閃了神。

「采靜!」人前季寒恢復了冷淡神情,只是他的手依然不願鬆開她柔軟的小手,「燒點水,帶洛姑娘到後面凈身,拿套小姐的衣服給她穿上。」

采靜柔順地點點頭,看著季寒也是一身濕,她憂心問道:「少主,您也是一身濕,先換個衣服吧!小姐這兒還有幾套您的衣服,要不要我先去幫您拿來?」

「別管我,我自個兒會打點的。」轉過身,季寒睇著洛晴,「采靜是潔兒最得意的幫手,你同她去換下濕衣服吧!」

洛晴對著采靜揚起笑,「麻煩你了,采靜姐姐!」

「叫我采靜就成了!」看著季寒望著洛晴的眼神,采靜有說不出的不自在。

「那麼……」洛晴對著他甜笑,「季少俠可以放手了嗎?」

「放手?」季寒這才發覺自己的手還緊握著她的手不放,尤其眼前還有個采靜在場,這丫頭,居然故意在人前糗他,他放開她的手,卻覺得有些悵然若失,他的手想念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

「我想著盆熱呼呼的水都快想瘋了呢!」洛晴巧笑著趨前靠近采靜,「好姐姐,快帶我去吧!」

季寒覷著她二人身影消逝,驀然一套衣物白天而降,他順手捉住,是季潔,他的妹子給他丟來了衣物。

「別看傻了,人在采靜那兒,跑不掉的!」

季寒望著季潔譏誚的臉,沒有表情,也不申辯,神態自若地在妹妹面前脫去身上濡濕的衣物。

季潔嘆口氣,自動轉開眼睛,省得看到不該看的。「我原以為依你這種性格,怕是活到八十歲也不會動情,沒想到……」她搖搖頭,「這世上竟還有能克住你的女人!」

季寒淡淡望著妹妹,「我的事不勞你費心,管好自己吧!過幾天咱們的行動就要開始了,我們即將離開中原,你對那傢伙還不肯死心嗎?」

季潔冰冷地望向兄長卻不說話。沉默片刻,她開了口,「那麼宇兒呢?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自然帶在身邊,」季寒淡淡道:「男孩子自小就該接受訓練,戰爭會是最好的機會!」

「他才五歲,」季潔心中不舍,微慍,「你太殘忍了吧!」

「殘忍的是他親生的爹可不是我,」季寒哼了聲,「如果這樣就死在戰場,他也不配姓季!」

「他本來就不該姓季。」

她幽幽低語。

「如果不姓季,他早就死了!」季寒聲音冰冷,他望著妹妹結束這個話題,「夜深了,今晚采靜的房讓給晴兒,采靜跟你睡。」

「你呢?」

「我在外廳湊和一夜便成了。」

「你真拿這姑娘當寶!」季潔睇著他,「她會成為我的大嫂嗎?」

她原不指望他會回答這問題,他對自己的事兒向來不願多談,卻沒料到見到季寒輕輕點頭。

「這是遲早的事,不過得等我把手上該辦的事情告一段落。」

季潔微訝,她這兄長行事向來計劃縝密,對自己生涯規劃嚴明,卻對女人不屑一顧,洛晴出現在他生命中時日未長,竟已讓他定下廝守終身的決定。

+++

「如果你沒有砒霜,我那兒倒還有點兒斷腸草!」

季潔淡淡的聲音伴著她的人出現在灶房,嚇得正在為季寒兩人準備消夜的采靜手上陶碗險些摔落地上。

她捂著胸口,瞠怨道:「你總是這樣無聲無息地,早晚被你嚇死,你剛剛說什麼?」

「是你自己心神不屬,別賴我,」季潔眼中有著譏誚,「我剛剛只是在教你如何除掉情敵罷了。」

「不懂你的意思!」采靜迴避著她的眼神。

「你瞞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大我一歲,從我三歲起你便開始伴著我,打小你便喜歡上了這個不解風情的笨男人,守了他這麼多年,現在卻突然出現個小丫頭毀了你的夢,我是在教你狠一點,毒死她,然後算在我頭上,別擔心,季寒再怎樣沒心沒肝也不敢對我怎樣的。」

心事被識破,采靜有些困窘,幸好是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季潔!她瞪了季潔一眼。

「小姐,」她吸了口氣,「采靜對少主的傻念本就是妄想,這事兒拜託你別再提起,尤其在少主面前。」

「你何苦說成這樣,那傢伙跟咱們一樣不過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有什麼妄想不妄想的?你能看得開最好,若不成,跟我說,我幫你討回公道。」

「小姐,」采靜笑容里滿是無奈,「感情這種事兒哪有什麼公道可言?」

是呀!感情債原無道理可言,旁邊的人使不上力,當局者又何嘗真正看得透徹?季潔無言,若真能說放下就放下,這些年裡她就不會依然深陷於其中了。

端起銀耳蓮藕,采靜雖是個豁達的人卻也忍不住有些悲凄,她手上端著的是季寒最愛吃的甜點,不只點心,他愛吃的任何食物、偏好的衣飾、生活習慣的細節,她都記牢了擱在心頭,只要一有機會親近他時,她總是費盡心思呵護著他的所有需求,但看來光是如此,她還是沒辦法得著一個男人的心,尤其,當這男人是李寒時。

這點認知她心中早有準備,這麼多年早該死心,只是乍然見著他心有所屬,她還是管不住自己悵然若失。

+++

寅夜,季寒聽到悉窣窣聲響,不用睜開眼他也聽得出是那丫頭,為了給她點兒面子,他繼續裝睡,待見著她覷了個縫溜出門外時,他委實放心不下地悄悄起身尾隨於后。半夜三更地,丫頭想做賊嗎?

林子里黝黑一片,午後那場大雨叫地上積了不少黃土泥濘,行走不易,洛晴低著身子,借著微弱月光在林子里梭巡東西,發現標的物后,她就趕緊蹲下身拾起地上的東西,不多時,在她懷中已揣了堆扁長形的莢狀果實。

一聲驚呼響起,一小畦稀泥打滑了洛晴的腳,她噗地一聲狼狽仆卧在地,之前好不容易梳洗乾淨的身子,及那一身乾淨的衣物沾滿了泥漬,洛晴急急爬起身來,她在意的不是那一身臟,而是落了一地的東西。

季寒按捺不住,這丫頭壓根沒有能力照顧自己。他走到她身後握住她再度搖搖欲墜的身子,一句「你到底在幹什麼!」低吼脫口而出。

「嚇死我了!」洛晴猛撫胸口,手上東西散了一地,見到是季寒,青白的臉才恢復了血色,「人嚇人嚇死人,你這樣突然出聲會害死人的!」

「惡人無膽!」季寒哼了聲,「膽子小,幹嘛還挑這時候跑出來。」

「因為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她一臉正經,蹲下身子又開始撿拾起那掉了滿地的樹莢。

「什麼事這麼重要?非得現在來?」不了解這丫頭的想法,他順手幫她拾起幾個樹莢,搖搖頭,「還搞得滿身泥!」「因為大雨會將它們沖走,明兒個來我怕撿不到。」

「撿這做啥?」

「不告訴你!」洛晴神秘兮兮。

「不說也成,那我就把這些東西全扔了吧!」季寒作勢要將手上東西往水中扔去,急得她直跺腳。

「別扔,別扔,扔了就找不到了!」

見她竟然為了這些不值錢的垃圾紅了眼眶,季寒心中一軟,不再逗她,手勢歇下,幫她把東西拾妥,領著她走出林子,來到湖邊石畔,那兒沒有林子遮著月光,看得較清楚。

季寒將樹莢堆在她腳邊,將洛晴安置在石上,就著月光,他用衣袖沾了湖水,細細拭去她臉上已經干硬了的泥漬。

「為什麼每次見著你,你的臉上都有東西?」季寒無奈,「不是麥谷、煤炭就是滿臉的泥。」

洛晴心頭暖暖,因為他的溫柔,無法想像一個冰冷的男人竟也有柔情的一面。

「既然我有一大堆缺點,你幹嘛還要喜歡我?」她皺皺嬌俏的鼻子。

「我前世欠你的。」他說得心平氣和,顯見是認了命。

「誰知道你前世欠了幾個姑娘?」洛晴順手捻起一條樹莢,使勁一壓,裡頭幾顆鮮紅圓潤的相思子滾入手心。

「紅豆?!」季寒皺起眉頭,這丫頭半夜三更不睡覺就為了這玩意兒?

「這叫相、思、子!」她糾正他,「聽人說,相思樹開花不易,若能拿幾顆相思子放在喜歡的人枕下,就能將相思情意托到對方夢中,讓對方時時刻刻惦記著自己。」

「原來,」季寒覺得好笑,「你拿這東西是要對付我的?」

「當然嘍!」洛晴理直氣壯,「倘使你前世不只欠了我一個姑娘,日後一個個全遇上了,那就麻煩了。我把相思子放在你枕下,讓你連在夢裡都只能惦記著我,這樣我才能安心!」

「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會喜歡個大冰塊的。」他將她攬在懷裡坐在石上,這丫頭常會有些神來之筆叫人啼笑皆非,卻又讓人忍不住窩心,當她喜歡一個人時那種不怕挫折全心投入的固執,就算是千年冰潭也要被她溶解。

「騙人!」洛晴小小聲道,「不說別的,就一個采靜姐姐,我感覺得出她看你的眼神不對!」她雖粗枝大葉,但遇著感情的事,女人還是較男人來得細心,「她喜歡你!」

「瞎說!」老實說,他連採靜長什麼模樣都未曾仔細看清楚過,這世上的女人除了懷中這丫頭外,對他而言都是生得一個模樣,他沒有興趣去看清楚,也沒有心思理會。

「不管是真是假,」他提起別的女人時那副漠然神情,叫洛晴安了些心,她不否認自己霸道,她的愛情里本就容不下一粒砂子!她攀著他的頸項,嬌蠻著語氣笑道,「總之你身邊要時時帶著我的相思子,除了我,不許記掛別人!」

「隨你!」季寒由著她,被她的笑容勾出難得的笑意,只要能見著她動人的笑,其他的事兒都不重要,她純真的笑容對他的生命而言是個奢侈的享受,若真能讓他擁有一生一世,今生當已無憾。

「你笑起來真是好看,」洛晴睇著他的笑容卻看傻了眼,她傻愣愣地伸出手,「借我摸摸你的唇。」在他的默許下,她柔嫩嫩的小指頭摩挲上了他的唇,那股熟悉的電流再次竄升兩人之間。

星月無語,季寒傾身吻上她甜香的唇。

他這一輩子從未對任何東西上過癮,也從不認為有什麼是不可替代的,此刻的心思卻使他對人生有了不同的體驗,原來「喜歡」是會讓人上癮的。

「其實,我真的不希望你對我這麼好的。」長長一吻后,洛晴依在季寒懷中兀自氣息紊亂,甜甜的臉上難得有了愁容。

「為什麼?」季寒不解,望著她發愁的小臉蛋,用手指頭輕輕撫開她擰著的眉頭,「你這小腦袋瓜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我知道我的愛是全心投入,激烈狂熾的,你對我好,會讓我更無可救藥的愛著你,但如果有一天,」洛晴慘著小臉,「你後悔了,不要我了……」說到這兒,小丫頭聲音中竟已夾帶濃濃哭音,眼睫顫著淚珠,「我一定會死的。」季寒失笑地攬緊洛晴,心頭涌生感動。

「小傻瓜,你想得太遠了吧!」他輕聲嘆氣,「對於我們彼此未來人生,這個時候我雖然無法給你確定承諾,因為在我肩上尚有責任未了,但我可以承諾給你的是,」他輕笑,「今生今世,除了你,我不會再對其他女人微笑,更不許她們碰我的唇,因為這裡,」他指著自己的唇,「有個喜歡摸它的小姑娘已經將它列為私人專屬區,還有……」

季寒捉起她的手撫上自己心口,「在這兒,你可以感覺得到咚咚的心跳聲,最近它跳得慢了些,因為它載了太多東西快要走不動了!」他專註地睇著她,「裡頭已經被個霸道的小丫頭未經我同意便塞滿了她的相思子,別說納入旁的心思,連我自己想旋個身都有點兒困難了呢!」

洛晴被他逗得笑了起來,只是她眼睫上還殘留著晶瑩透亮的珍珠淚,叫季寒看了不舍,他傾身用唇輕輕幫她吻去,如果可以,他對自己承諾,今生當護妥了她,不讓她再有落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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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06: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仇戰睜大了銅鈴般的大眼,不可置信地睇著前方圍成了圈,手持火把或箭羽逐漸向他靠攏,身穿戰袍的戰士。

「主子!咱們中計了!」

仇戰的親信丁囅顫抖著身子說,「這下子咱們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廢話,他仇戰又不是沒長眼睛看不到,要這傢伙多嘴,真是個廢物!

「去你媽的,你說的這是什麼喪氣話!我看你八成是那姓季的小子派來卧底的!」

仇戰一肚子鳥氣正無處宣洩,這小子竟在此時說出這種「實」話,當真是活得不耐煩!

仇戰怒吼了聲,手上巨斧順手一揚就將丁囅砍成兩半,斧落血噴,惹得身旁的人一身腥臭,丁展肚裡的腸子狂泄而出濺得旁人一身臭,卻沒哪個人有膽敢去擦拭,誰都知道仇戰在氣頭上時,殺個人比捏死只螞蟻還要來得容易,偏生有個不怕死的卻選在這個時候進諂言——

「主子砍得好,這丁統領真是不會說話,誰都知道咱們主子神勇威猛,所向皆捷,今兒個一定是故意落人此境,讓敵人鬆了戒心,事實上咱們主子腹中另有玄機呢!」

「機你個屁!」

仇戰反手又是一砍,且對準了這馬屁精的肚眼,大斧落下,那傢伙的眼睛還來不及合上就進了枉死城,旁邊的人又聞到一陣血肉橫飛的腥臭。「老子倒要看看你腹中能不能藏個屁,看看什麼叫『腹有玄機』!他媽的哪個沒知識的會故意讓自己被人追殺包圍?廢物!全是廢物!他媽的老子養了幾十年的廢物!」

其他的人在目睹兩人慘狀后,軍心漬散,未戰皆敗,個個噤若寒蟬,眼睛覷著空直想偷溜,仇戰瘋了,這戰已經打不下去,還是保著自己的小命要緊。

怎麼可能,他仇戰怎麼可能會敗,而且還是敗在一個沒沒無聞的後生小輩手上!

仇戰怒手揪緊了發,險險連頭皮都要被他的蠻力剝下一層。

約莫三個月前,這個姓季的年輕人便開始向他挑釁,先是突如其來地擊潰了他用來掠奪海上商旅的船舶,將他搶劫的財物俘虜全部釋走,害他白忙一場,之後那姓季的年輕人便開門見山地放出風聲,是的,他的目標正是自己!

他正是十九年前被他屠戮的季風之子,他是回來為父報仇的,媽的,仇戰怒火叢叢,當年是哪個痞子向他回報說季風遺族已全部屠殲,一個不留?

仇戰原是興緻勃勃抱著同他玩玩的心態,派出幾員猛將領了批戰船迎戰,他心底低哼,這傢伙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也不看看他仇戰是何等人物,會容個小毛頭向他挑釁?

但在連月來的挫敗、損兵折將后,仇戰總算體認出一件事實,這個年輕人絕非他想像中的容易應付,根據探子回報,季寒不僅本人武功高強驍勇善戰,更可怕的是他超凡的調兵遣將本事,應敵制勝的謀略,他能輕易地看出對方用兵的心思,永遠在你反應之前將你的軍。

仇戰日前親自領軍,他領著荃灣最勇猛的戰士,在幾個月來長久的挫敗后終於首嘗勝利,幾次甜頭后,仇戰志得意滿地將兵力一分為三,打算來個瓮中捉鱉,將對方主帥一舉成擒,當時他還不屑地狂笑,這叫季寒的小夥子也不過爾爾,最終還是要敗在他仇戰的手上。

萬萬沒料到,他一意貪勝,孤軍直追,到了底才知道根本是入了對方的陷阱,所謂敗逃不過都是障眼法、是誘餌,是將他這隻大鱉騙人的假象罷了,在陸續收到左軍殲滅,右軍糧絕的消息后,仇戰忍不住仰天長嘯,難道真是天要滅他仇戰,可他著實不甘呀,他連那該死的對手都還不曾看個清楚。

敵軍像收網似地緩緩朝中心逼了過來,尤其對手手中還有著威力強大的火槍,轟隆一聲便將他們擊得肢體碎裂,魂飛魄散,其實仇戰也有不少火槍,卻在使用前遭季寒派人找出藏匿處,悉數銷毀,害他落得只有挨打的份!

不少仇戰的部屬就是忌憚於這玩意兒的威力,紛紛拋下長矛、斧頭,一個個跪在地上抖動著身子求降,開玩笑,再厚的盾牌也決計敵不過那轟然的炮火,更何況是凡人的血肉之軀?

仇戰見了滿地跪降的部屬心中更惱,他殺紅了眼,矯動著身子,讓這些廢物全死光算了,竟敢跪在地上求饒?!真是丟盡了他仇戰的臉,沒關係,死光了也不打緊,只要他今日能活著離去,來日方長,他遲早會捲土重來。

心意打定,仇戰幾乎是踏著屍體殺出重圍,不過他用的屍體可不分什麼敵方我方,信手捻來,隨便拎了個替死鬼便擋在他身前當肉身盾牌,幫他擋去了如雨般的箭矢及槍火,用完一個換一個,用爛一個丟一個,反正人命在他眼裡一律平等均如草芥,全是用來保住他仇戰性命的東西罷了!

仇戰殺出重圍,漆黑夜色中他朝著崗上潛行,這兒地勢他雖不頂熟,但他知道過了這座山頭便是遼闊的海,只要跳到水中朝著荃灣方向泅去即可回到他的老巢,只需休養數日,他就會利用剩下的殘兵聯絡上海琊、洛昱的兵馬一起剿平這小於,以報今日之仇!

山路上長滿了蘆葦雜草,仇戰瞪大了眼潛行在崎嶇難行的曲徑,忽地,他腳底一空往上騰起,這才發現跌入了個用麻繩編成的大網,被吊在半空,由於繩網另一頭系有鈴鐺,這會兒隨著他的騰起響起清脆鈴聲,在夜裡格外引人注意。

若依他平日的謹慎斷無可能著了這種雕蟲小技的道,今日實是敗得太慘,逃得太慌才會淪落於此。仇戰惡狠狠的咒罵聲方才出口,卻聽得下方傳來女子銀鈴似的甜笑聲。

「網著大魚嘍!素來聽聞仇戰是個大惡霸,今日看來,原來也不過是條會掉入陷阱的大魚罷了!」

「臭丫頭!快放我下來,否則待會兒老子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才不!」

少女哼了聲,「主帥有命,逮著你這條大魚的人有賞,我還想著拿你去討賞呢!」

仇戰冷哼了聲,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她以為他仇戰是什麼人?

由得她戲耍?就憑她的本事捉得住他嗎?

仇戰狂吼了聲,雙手一掙竟將粗如拇指般的大麻繩扯了個口子躍出,落地前他一個翻身便將那丫頭制伏於胸前,奪下丫頭手中的劍,一手擰著她手臂,另一手則持劍抵在她頸下,待覷清了那丫頭模樣,仇戰驚訝之色溢於言表。

「你是洛昱的女兒?」三年前御海族祭典上他見過這丫頭,「怎地你會在季寒那小子麾下?該死的丫頭,竟敢聯合外人來對付我?」

雖被制住,洛晴絲毫沒有懼色,她輕哼了聲,「我可不是你的什麼『內人』!對我而言,你不過是個御海族的惡霸罷了,人人得而誅之!」

仇戰微一施力,洛晴上臂傳來「喀啦」聲響,她忍不住叫疼唉了聲,豆大的汗珠自額上滾下,仇戰只是略施薄懲便將她的手擰至脫臼,若想取她的小命可真是易如反掌。

仇戰哼了聲,「小丫頭嘴真刁,要不是看在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香消玉殞有些可惜,我仇戰可不在乎多用點兒力氣!」

「放開她!」

一個冰冷的聲音自仇戰前方揚起。

仇戰睇著眼前二十步之遙,一個高大冰冷的男人,男人額心烙著一枚弦月印記,正是傳言中那位害得他落魄至此的罪魁禍首,男人冰冷無波的眼神亮著駭人青芒,右手持了柄十字弓。

此時夏威等人也已趕至,雖圍住了仇戰,但忌憚著洛晴在他手上,誰也不敢妄動。

「你就是季寒?!很好,」仇戰點頭冷聲,「總算見識到你了,咱們之間的帳今兒個也該清一清了。」

「放開她,」季寒睇著他,「你想算什麼帳在下奉陪。」

仇戰噴嘖有聲,「看你急成這樣,這丫頭肯定是你的心肝寶貝,好不容易到手的護身符,怎麼可以隨便放掉?」他冷眼睇著季寒,「將手中武器扔掉!」

季寒平淡地回視仇戰,右手一拋,將弓箭扔向前方。

「你腰際還有一把匕首!」

季寒自懷中取出短刃,順手一揚,刀子飛掠刺入樹榦三寸深,發出嗡嗡鳴聲,力道勁厲。

季寒譏誚,「需不需要全身脫光讓您端詳個仔細?也許我身上旁處還藏有武器。」他哼了聲,「仇戰威名赫赫,我原期望的是場驚天動地的決鬥,但看來你不過是個躲在女人身後的小人罷了!」

「喀啦」一聲伴隨著洛晴的慘叫,仇戰擰脫了洛晴的手腕關節,猙獰著面孔朗笑道:「說得好,我仇戰本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鄙小人,你再多語,接下來就不是擰脫手骨這麼簡單的事兒了,老子多的是折磨人卻又不讓對方死透的辦法,嘖嘖,我只擔心小美人承受不住呦!」

季寒冰冷如昔,只是闃黯的瞳眸沉澱著的陰影更深了。「你要什麼?」

他冷冷地問。

「讓我想想,」仇戰作思索狀,「我想來場公平決鬥,你先卸下一隻膀子,廢一對招子,削去一對耳朵再斬去雙足,然後,咱們再來比試過!」

「好公平的決鬥!」季寒面無表情。

「是呀!我還幫你留下一隻手夠你用的了!」仇戰哼了聲,「不過,你這些日子搞得老子烏煙瘴氣,胸中一口惡氣怎麼樣都順不下去,你先在你這些手下面前給我跪下磕三個響頭,叫聲祖爺爺讓我消消氣再說!」他語帶威脅,「別搞鬼,否則當心你的寶貝丫頭!」

季寒清冷冷臉著他,輕語,「不過是磕個頭罷了,有什麼困難;」

語畢,眾目睽睽下,季寒雙膝落下跪在地上,雙手前伸伏於地面,一聲「祖爺爺」當真喊出了口。

仇戰見狀得意地揚起朗笑,這種滋味當真妙不可言,笑聲未盡,驀然,「波」地一聲響,仇戰笑聲猶在空中回蕩,卻已斷了氣。

當時局勢轉變太過突然,連洛晴都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仇戰額心已中一箭。

原來季寒趁伏地時,驀然一個翻身單手捉起十字弓,不需瞄準,「咻」地一聲,一箭射去正中仇戰額心,分毫不差,勁道之厲,箭矢甚至穿透了仇戰頭顱!

仇戰兀自睜大了眼,一臉死不瞑目!

眾人先是一愣,繼之叫好聲及鼓掌聲四起,周遭氣氛沸騰良久。

夏威等人湧上前拉開仇戰還緊箝著洛晴的手,洛晴偏過身子看見那惡人瞠目結舌,噁心透頂的死狀時,也忍不住作嘔,季寒走近洛晴,將她摟入懷中,另一隻手心疼地撫著她受傷的手臂。

「你當真夠膽,」她依在他懷中,嗔大了眼,「不怕傷到我嗎?」

季寒擁緊她,不願承認方才有一刻他幾乎手軟,他只是淡淡的回答,「我知道我不會出錯!」

「不愧是我的英雄!」洛晴輕柔地甜笑,「難怪我會這麼愛你!」她用沒受傷的另一隻手將他拉近,「波」地一聲就在季寒臉頰印上一個響亮的吻,洛晴對於她的情愛向來不會遮掩,季寒也坦然受之,反倒是身旁的夏威紅了臉。

「少主!」夏威清清喉嚨,提醒兩人身旁尚有一大堆拉長了耳朵的人在,他開口道:「洛姑娘的傷……」

「我會處理!」季寒攔腰抱起洛晴,交代夏威,「夏叔叔,仇戰大軍已滅,寇首已除,降服那些殘兵應該不是大問題,你領著兄弟們放話說仇戰已死,明早趁勝攻下荃灣,」季寒眼中凝起寒霧,「還有,將仇戰頭顱割下掛在荃灣入港處,讓他那些徒子徒孫們看個清楚!」

交代完畢,季寒抱緊了洛晴,踱出眾人視線。

+++

季寒抱著洛晴來到臨海一座洞穴,洞里陰暗潮濕還聽得見澎湃海潮聲,雖然洞里濕而冷,她的手臂又不停地發著陣陣痛楚,洛晴卻甘之如飴,有他相伴,哪兒都是天堂,尤其這陣子,季寒忙著行軍作戰的事,兩人壓根沒有什麼獨處的機會,這會兒的安寧真是彌足珍貴。

「你說擒著了仇戰有重賞,指的是與你單獨相處嗎?」洛晴笑著問得認真。

季寒失笑,一邊同她說話一邊在岩洞里燃起火,靈動的火焰跳躍在洞中岩壁上倒為兩人添了幾許浪漫,「為了能與我單獨相處,你寧可受傷?」

他語氣中帶著責難,「你今天實在過於莽撞大膽,居然自個兒設下陷阱要擒那惡霸。」

洛晴不依,「是你說捉著了這壞蛋有賞,我才會去偷看你的行軍圖,得著了你預測他的遁逃路線,所以我會受傷說到底還是你的錯!」

季寒嘆口氣,對她無可奈何,「把衣服脫了吧!」他神態自然。

洛晴卻羞紅丁臉,」這兒?!現在?!」她輕喘口氣,臉上卻漾起期待,「你好歹該先通知一聲,讓人家準備一下嘛!」

季寒輕敲她額頭,「你這小腦袋瓜在想什麼?」他忍不住被她逗笑,「你不脫衣服,我怎麼看得到你的手?仇戰弄脫的是你的手腕和上臂,隔著衣服我可沒辦法治,不然我幹嘛特意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傻丫頭!」季寒眸中溢著柔情,揉了揉她的發,「就像方才仇戰所言,你是我的心肝寶貝,我怎會在這種地方要了你!」他輕語,「就算我再如何不解風情,不善言辭,至少也該給你備個舒適的卧榻。」

「我倒無所謂,」她睇著他一臉深情,「任何地方只要有你在,對我而言都是天堂!」

「傻氣!」季寒又笑。

話雖如此,當洛晴脫去外衣只剩一件粉嫩的兜兒時,兩人間的氣氛還是陡然詭異了起來,洛晴將外衣擋在胸前,嫣紅了臉頰,火光掩映下她那被日光啄吻成均勻麥色的嫩膚,流轉著誘人波光,叫人移不開眼,兩人只覺周身溫度驟升,她在他毫無忌憚的目光下心跳加速,身子軟軟發著燙。

季寒吸口氣,恢復昔日冷靜,他在她纖嫩的臂膀上摸索探勘,驀地一個使勁,洛晴痛呼了聲,淚眼婆娑,趁著她疼,季寒覓著另一個傷處,迅疾再擰一下,卻讓洛晴疼得暈死了過去。

待她醒轉過來,人已平躺在角落裡,身下墊了季寒的外衣,他安靜地在她傷處敷上膏藥,並用衣衫下擺扯成長條充當紗巾裹緊了她的手臂。

「這幾天都不許用左手,這傷若不能養好,日後可難治了。」

「不能動手?」洛晴嘟著嘴,「那日子多無聊!」

「我陪你!」他說得自然,「仇戰已滅,咱們將有一段空檔可以休息。」

「你自個兒說的,可不許反悔,」她伸長右手小指,「打了勾勾就不能賴,到時你若還是整日坐在會議桌上,我便去放火燒了桌子!」

季寒順著她打了勾勾,「你何時見我說話不算話了?快睡吧,明兒個才有體力。」

季寒盤膝而坐依著平躺著的洛晴,握緊她沒受傷的手。

片刻后,洛晴困擾地睜開了眼睛,「潮聲太大,我睡不著,你唱首歌給我聽吧!」她語帶驕蠻。

「我不會。」季寒傻了跟,為著她的要求。

「那就說故事!」她退一步。

「我也不會!」他據實以告,首次發現在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多他不會的事情。

「你很笨耶!」她有些不能接受,嘆口氣,「那麼——我來講吧。」

季寒點點頭閉上眼靠著岩壁,為了仇戰他已有好幾天不曾合過眼,這會兒在這岩洞里,聽著忽而逼近忽而遠離的潮音,身旁再偎了個她,時間彷彿已經停止。

季寒輕輕撫著洛晴的發,她舒服得閉上了眼,但她可沒忘了要說故事的事,她想了想,甜甜的聲音響起,回蕩在山洞裡。

「從前有個小男孩,他從外頭回來時恰巧肚子餓,瞧見娘親放在桌上的一枚大圓餅,男孩餓極,二話不說,攫起餅就啃,待娘親回來時已來不及阻止,餅被孩子吃了一半,娘親可氣了,她說,這餅原是要獻給灶王爺的供品,怎麼可以偷吃呢?誰都知道灶君是最最小心眼的了,他若回到天庭奏上一本,誰也受不起的。」

「後來呢?」季寒有些好奇那孩子的下場。

「後來?」洛晴聳聳肩,「後來灶王爺雖然很不高興,卻礙著對方不過是個孩子也就沒去告狀,只是他可不吃剩下的東西,手一揮便將那剩下的半個圓餅黏上了男孩額心,這半個餅黏在孩子額上卻被旁人看成了半個月亮。」她說著說著原是一本正經,最後倒也忍不住咯咯笑起。

「你竟然說我額上的烙印是偷吃餅的代價。」季寒輕笑敲了敲她的額頭。

「是呀!這就是那烙印的由來,」洛晴輕哼了聲,「還有下文呢!後來這孩子長大想討老婆了,於是他便去問灶君,『灶王爺呀!您在我頭上貼了這半個餅,倘若沒有姑娘肯嫁我,這筆帳該如何了結?」」

「灶君回答了嗎?」

「灶君說:『姻緣天定,你將來要娶的姑娘,她的胸前自然會有你吃下的那半個餅。」

「在胸前,那該如何相認?」季寒問得有些傻氣,倒忘了只是在聽洛晴胡謅的故事罷了。

洛晴起了睡意,打了個好大的呵欠,聲音漸漸微弱,「是呀!他也問了跟你一樣的問題,結果灶君便教他只要把姑娘踢到水裡就可以看個分明,於是,自那天起,這額上烙了半個餅的孩子便有個壞習慣,當他見著了個陌生姑娘時,二話不說,一腳就把人家踹入水中,看她胸前有沒有半塊餅,看她是不是他未來的媳婦兒。」

季寒睜開眼睛朗笑,原以為這丫頭不會記仇,沒想到,初見面時將她踢落水中的事情,丫頭記得可清楚呢!

故事尚未說完,洛晴已酣然入夢,季寒悄悄將她身子放妥,凝著她嬌俏可人的睡顏,忍不住傾身在她額心烙下一吻,他低語

「晴兒,不用再找,我肯定你就是那個拿走了我半枚餅的女子!」

+++

石戟島御海廳

「仇戰遭殲,他治下以荃灣島為主的島嶼也全數被征服了。」說話的是洛昱的大兒子洛煦,他外型粗獷,濃濃的八字眉這會兒黏成了條黑色大毛蟲,他滿臉糾髯,不易窺出情緒,這會兒只能從他糾結的濃眉看出憂心。

御海廳佔地極廣,是個可以同時容納千人的議事大堂,昔日御海族人都要在此大廳商討出海掠奪事宜,配上席中不間斷的美酒佳肴,又常有人要借著酒意一言不合動手互毆,是以此廳空間必須夠寬敞,才能容得下這群莽漢,所幸大伙兒都是大嗓門,也不用怕說的話別人聽不清楚。

「你說的這傢伙,到底是何來歷?」洛昱開口問道。

問此話時,洛昱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仇戰這傢伙驍勇善戰,手下亦多猛將,但他行事暴躁嗜血腥,當年除了洛湟,其他人都沒有本事管束這莽徒,是以洛湟一死,他便迫不及待另闢山頭自立為王。

這些年來御海族之所以聲名狼籍讓人聞之喪膽,全是拜仇戰所賜,過往商船若不幸被其盯上,不僅錢財貨物被洗劫一空,連人都要遭殃,他會用盡各種方式讓對方生不如死,令人聞之喪膽。

真沒想到他竟會在三個月內被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輩打敗!

聽到仇戰死了的消息,洛昱不能否認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但隨之而起的憂慮則是不知繼他而起的會不會是個更加兇惡的暴徒。

海琊重權,洛昱重文,仇戰重武,現在三者中最勇猛的竟被別人降服,叫人怎能不心驚?

為了這事兒,海琊帶著孫子海軻及大批部屬再次來到石戟島。

自從半年多前他們迎娶晴兒撲了個空后,海琊曾揚言除非此事善了,否則不再踏上洛昱領地,這回若非事態嚴重,要想再見到這傢伙可不容易。

海琊低沉著嗓音開了口,他身材不高,是個清瘦的漢子,雖已年屆七十,但精神奕奕,臉上精光畢露,絲毫沒有老態。

「那傢伙自言姓季,額心烙著一枚弦月印記,不到三十的年紀,善使長弓火槍,本領極大,聽說他能在波濤洶湧的浪頭間一箭射中遠處船上敵人的心口,寡言,出手狠准,仇戰與他激戰數回,均嘗敗績,幾個猛將都是死在這男子手上。」

洛昱顰眉,這樣一個厲害人物若是個歹人,會是個大禍害。

「聽說仇戰的頭顱被像放紙鷂似地遙遙掛在荃灣入港峽處七晝夜,這傢伙活著是個凶神惡煞,死後那瞋目猙獰的模樣更令人觸目驚心,駭得那些原來尚在頑抗中的部屬們個個棄械投降。」說話的是海軻,他今年二十二,身材瘦高,面目清秀,俊秀斯文的大眼還帶點兒稚氣。

海軻自小偶爾隨著爺爺來到石戟島參加御海族祭奠時,便對洛晴這個常常搞得大人們人仰馬翻的小丫頭饒有興味。

小丫頭對任何事情均興緻勃勃,什麼都要試試,好強得很,即使是遊戲,也不容許輸,加上前頭八個哥哥護著,她是洛昱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兒,備受嬌寵,自小便是石戟島上的小霸王。

雖是小霸王,她對人倒不曾無禮,臉上漾著的甜笑總會叫人閃神,打小與她一起時,只要是她開口要的東西,他從來不會拒絕。

海琊屬下這幾年控制著海上通航關口,所有途經東海海域的船隻都會盡量事先向海琊報備,掛上海琊的旗號,可減少遭到仇戰的騷擾,畢竟是同族人,仇戰忌憚著他,還是會賣他面子。

年前,海軻奉海琊之命來到石戟島,多年後首度踏上石戟,他見著了十八歲的洛晴,孩提時的記憶使他差點兒認不出這個漂亮得出奇的大姑娘,就是當年那個倔強著脾氣男孩兒似的玩伴。

洛晴純真率直的脾氣及甜美的笑容讓海軻動了心。

海軻一趟石戟之行,回來后三魂少了七魄,海琊為著孫子親自走了遭石戟,逼使洛昱同意了親事,但洛昱同意不表示洛晴同意,婚禮前夕,新娘子突然失蹤,洛昱翻遍了島上也找不著她,海琊派人嚴格控管海上過往隘口亦無所獲。

洛晴留了個殘局讓洛昱面對著海琊的咆哮,海琊對海軻自視極高,萬萬沒有想到世上會有不長眼睛的女人,居然捨棄他這個完美的孫子遁逃他鄉。

為了這檔子顏面盡失的事,海琊壓根不願再上石戟!

今兒個若非茲事體大,他絕不會再來。

這個打敗了仇戰的年輕人是個棘手人物,他雖自稱是季風之子,但季風死了這麼多年,這事兒誰又能做證?

荃灣島是御海族東海群島中第三大島嶼,向為仇戰盤踞之所,這會兒竟被個毛頭小子攻破佔據,這事兒已成了東海之域近日裡最大的消息。

環顧在座三十多位肅著臉的御海族長老,洛昱清了清喉,「那麼依海爺的意思……」

族中輩份較高者,眾人會以「爺」輩稱之,即使是身為族長的洛昱亦得對其禮遇,海琊輩份同於洛昱之父洛湟,是以稱他為海爺。

「咱們族裡目前雖一分為三,但系出同族,不能坐視不理。」

海琊一心想用武力懲戒。

「對此人意圖及實力,咱們還不清楚,輕言興戰似乎不安。」洛昱不贊同。

「洛族長宅心仁厚眾所皆知,若此徒狼子野心,咱們再有遲疑,恐遭滅族命運。」

「其實仇戰這些年來的作為,大伙兒心裡有數,只是因為沒本事動他,否則老實說,他的死對咱們御海族的聲譽倒還有點幫助。」

說話的是族中年紀最大,今年已百歲高齡的戎奇,他年紀雖大,但腦子清楚,說的話向來極有份量。

「就算要清理仇戰也輪不到這個後輩小子!」海琊哼了聲,在洛昱尚自沉吟思索間,起身要求眾人表態,在他的強勢下,最後還是通過了採用武力的決定。

「有關此事當然還要一點時間弄清楚對方的底,在這之前,我會留下軻兒領些人手守在石戟,一方面也可幫洛族長提防惡人。」

洛昱深知海琊性子,此舉其實是為了監視自己,但礙著海琊,他的反對聲音只得吞回肚裡。

「軻兒留在這兒還有一個原因,」海琊冷瞥了洛昱一眼,「你那寶貝女兒離家多日也該回來了吧,當日婚禮上雖少了個新娘子,但這事兒眾人均已認同,洛晴名份上已是咱們海家的媳婦兒,見著她,軻兒有權隨時將她帶回居山島。」

「這個自然!」洛昱點點頭,他雖不喜歡海琊,但信守承諾,這門婚事是他自己點的頭,加上海軻這孩子品行端正,配上他那逆女綽綽有餘,依晴兒那種火爆的倔性子,嫁給這麼個溫文又深愛她的男人,今生當可無慮。

洛晴的大哥洛煦在聽到海琊重提小妹婚事時,不禁竊笑,幸好他滿臉鬍子遮著,笑容誰也看不見。

幾個兄長里,晴兒同他最親,當日也是他替她掩護上了那運豐輪的,這些日子裡小丫頭音訊全無,他倒不為她擔心,這丫頭有本事得很,有的是辦法:只是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那個溫吞的海軻居然還不死心,妄想守在石戟島等丫頭自投羅網。

洛煦了解晴兒,她不肯做的事情,就算拿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也沒用,對這丫頭痴情無疑拿著石頭砸自個兒的腳。

洛煦搖搖頭,對著那個生得人模人樣卻生了副豬腦,笨到去愛上洛晴的傻男人用力地、猛力地、毫不遲疑地再次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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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06: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夜闌人靜,好夢正酣。

洛煦正夢著一桌豐盛大餐,舉筷送入口中才發現竟然全成了黑麻麻的毛蟲在鬍子里鑽來鑽去,到了後來,騷癢難耐,打了個老大的噴涕,坐起身清醒過來。

一起身,洛煦看傻了眼,他眼前咫尺處一雙亮著笑的眸子正是他那離家多日的小妹,小丫頭臉上滿是得意的笑,手上持著只狼毫大筆,敢情是這丫頭在作怪!

洛煦揉揉眼睛,不敢置信的開了口,「晴晴?!是我在做夢嗎?」洛晴賞了大哥一個爆栗子,笑道:

「你有病呀!夢我做什麼?你想夢女人就去夢你那編號十五號的無緣姑娘吧!」

洛煦今年三十,空生有一副魁梧的模樣,遇著了喜歡的姑娘一句話也擠不出來,是以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個,偏生洛晴最愛用這事糗他,甚至還幫他把暗戀過的姑娘編了號碼。

「半夜三更不睡覺,幹嘛挑這時候偷偷摸摸的回來?」他不解。洛晴哼了聲,「別提了,港口四處布滿了海老頭子的手下,搞得我回個家都得像只見不得光的老鼠似的。」

「不只老頭子手下,」洛煦一副等著瞧熱鬧的神情,「你那痴情的未婚夫也在這兒。」

「海軻在這兒?有沒有搞錯?他來做什麼?」她一臉不可置信,「我的答覆還不夠明確嗎?」

「看來是不夠,輕聲點兒,他就落腳在咱們莊子外圍的綠竹崗里,還留了好些眼線在咱們莊子里,你當心他的跟線去把他叫過來,讓他來逮著你這逃走的新娘子。」洛煦笑咪咪,「海老頭子那天當著全族長老的面說,雖然少了新娘子,但禮已成,你洛大小姐已是他海家的人,誰都別妄想改變,加上咱們爹是個死腦筋,跟人家談好的事情可不容你洛大姑娘耍脾氣!」

洛晴扁扁嘴,死海軻,原先看他是個謙謙君子,她只是不想嫁給他,倒沒有討厭他的意思,這會兒見他如此死纏爛打,倒真是從心底生了厭惡,當初避逃中原單純只是為了不想嫁,這會兒她身邊多了個季寒,這傢伙更加毫無指望。

「不提這,半夜三更來找你,可不是為了這等無聊事。」

「咱們洛姑娘會有正經事兒嗎?」

洛煦忍住狂笑。

洛晴瞪了大哥一眼,這傢伙看不起她沒關係,遲早她會讓他吞回他那瞧不起人的呆模樣。

「前陣子仇戰被幹掉的事你聽說了吧!」

「女孩兒家說話斯文點。」

洛煦提醒妹妹。

「誰叫我身邊的傢伙包括八個哥哥全是些粗人呢,」洛晴不以為意,「仇戰這壞東西到處殺人越貨,燒掠商船,雖說咱們御海族是干海賊起家的,但到了爺爺那一代早已根基奠足,洗手不幹這等惡事了,爺爺逝后沒人能整飭這些不肖份子,導致仇戰四處為禍,壞了咱們的名聲。」

「別告訴我仇戰這傢伙被誅的事與你有關?」洛煦眯著眼眸掃視著妹妹,「你認識那姓季的小子?」

「他是我『朋友』,還有,他叫季寒。」

連向來大刺刺的洛煦都看得出妹妹提起這個「朋友」時表情不同往昔。

「是『普通朋友』還是『非普通朋友』?」

「干你屁事!」

洛晴酡紅了臉。

「叫你斯文點就是不聽,」洛煦搖搖頭,「當然不干我的『屁』事,大哥只是提醒你,如果是『非普通朋友』最好是拜完了堂再回來,爹樣樣通情達理,惟獨對兒女婚事管得嚴,他可不會允許一個不明來歷的男子當他洛族長的女婿,尤其他已將你許給了那個海公子。」

洛晴哼了聲,「這事兒可由不得他!」

「那倒是,」洛煦點點頭打量著妹妹的肚子,「如果你肚子里已經有了個會叫他外祖父的小傢伙時,那倒還真是由不得他了。」

「洛煦!」洛晴漲紅臉,「你的思想真骯髒。」

「是大哥才教你,不領情就算了。」洛煦躲在鬍子后的嘴咧著笑,「說正經的,你那個叫季寒的朋友現在到底作何打算,他誅除仇戰,也算是咱們的英雄;但大伙兒都在揣測他的下一步要怎麼做。」

「他想見見爹,同他商討合作事宜!」洛晴道:「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海琊眼目眾多,現在石戟島上大小出入口都是他的手下,海琊是個霸道的傢伙,若讓他知道季寒要到島上肯定要另生枝節,所以我要你幫我偷偷帶他進來見爹。」

「你保證那姓季的小子不會乘機對爹不利?」

「我可以用項上人頭擔保。」

「你洛晴就算有十顆人頭也抵不過咱們洛族長的一顆!」洛煦搖搖頭,「我會先問過爹的意見,我相信他對這個年輕人也會很有興趣的。」

「那好,咱們說定了,季寒目前人在港外一艘舟上,你派些親信說是要出海巡巡,咱們再乘機將他帶回島上。」

「成,明兒早我便去同爹說,如果他同意,咱們明日午後出海,還有……」洛煦促狹的笑,「你確定不去見見你那痴情的未婚夫?你這樣偷偷摸摸的帶個漢子回來,叫他顏面何存?」

「洛煦!」洛晴一臉正經冷肅著聲音,「如果你還想活久一點,就別再在我面前提這男人。」

洛煦吐吐舌頭呵呵笑,向來都是他被這丫頭耍弄得團團轉,今日終於能輪到自己整治回來了。

嗯,洛煦滿意地點點頭,這樣的滋味真好!

+++

洛昱望著跟前這名高大俊朗,冰冷著氣焰的帥氣男子。

季寒比他想像中還要年輕,這樣一個初生之犢竟有本事打敗仇戰這名惡霸,委實叫人難以置信。

「季少俠少年英雄,不知府上何處,師承何人?」

洛昱問道。

「洛族長謬讚,」季寒向他頷首,「在下季寒,家父季風,您該識得。」

「你是季風之子?!」

洛昱微訝,「我以為季風遺族早在十九年前就已被仇戰滅絕了!」

季寒淡然,「家父當年遭仇戰詭計屠殲,全族戰敗遭弭平,當時在下尚且年幼,是倖存的部屬護著在下避過一劫躲至中原之地,這些年來我們東躲西藏輾轉遷徙,就是希望能夠回到可以安身立命,延續長存的發源始地。」

「於是你領著眾人重回御海族?」

「重回御海族只是第一步,家父死前有個遺願,他一心想要重新一統御海族,復興當年洛湟族長在位時,御海族的風光歲月!」

洛昱心驚,「以你現在擁有的原屬仇戰之荃灣以下的大小島嶼,這些地域還不能夠滿足你?」

「這不是我最終目標,偏安一隅並不能滿足在下,更何況依御海族如此紛擾不休的局面看來,就算今日我能夠暫時偏安,卻難保能夠永續經營!」季寒淡淡吐語,彷彿說著再自然不過的話語。

洛昱卻聽得心悸,「你的意思是……」

「我的目標是當個海上霸主,一統海上強權!」

季寒望著他,「這就是我今日來您這兒的原因,我需要您的支持。」

「你需要我洛家在御海族中的正統地位使你的政權正名?讓你能被御海族人認可接受?」

洛昱總算明白了這個年輕人的想法,他顰眉,「你有什麼條件讓我幫你?」

季寒道:

「只要您同意,在下即刻將荃灣以下的島嶼全數奉上,將您治下屬地與在下手中部份先行結合,三分天下之勢已合其二,您仍是御海族統帥,一族之長。而在下,」他眼中亮著鋒芒,「請任我為御海族軍事統帥。」

季寒歇口氣,「咱們合併之後治下所有大小島嶼治理教化事宜勞您費心,所有行政條規亦由您全權籌斡,但舉凡軍事方面對外防禦、對內統合戰役等事項則由在下統管做主,不勞您費心,我的目標還是放在以全族統一為主。」

「即使對外興戰我也無權過問嗎?」

洛昱皺眉。

「在下明白洛族長性好和平,」季寒淡然,「我答應您日後如真需對外族興戰,我會事先徵詢您的意見,但若是對內弭兵或外族來犯時,在下有絕對權利掌控。」

「統御一個國家空有治權而無兵權?」

洛昱哼了聲,「少俠莫怪老夫以小人之心度人,我怎知此舉是否養虎為患?」

「合作前提便是互信!」

季寒道:「季某不笨,不會去破壞在下將來想要憑恃稱霸的本營,如果只是想著用蠻力完成霸權,我大可直接興兵攻佔石戟,而不需在此與洛族長多費口舌。」他淡淡地道:「恕我直言,如果連仇戰都能征服,攻佔石戟實在不是太大的問題。但在下深知惟有以您的正統地位來統合御海族,這樣的政權才有可能服眾並且長久。」

見洛昱沉默,季寒道:

「與在下合作,您才有機會統一全族,並施行您意圖完成的文治教化宗教信仰,未來的御海族也才有可能蛻變成長。您擅長文治卻不精兵略,心中亦該有數,偏安畢竟不能長久,來自遑論遭異族覬覦或族內另起叛變爭權,一名驍勇善戰之士都是您絕不可缺的憑恃。說了這麼多若您還是不能信過在下,在下願意歃血為盟,以天為誓。」

「就算我同意與你合作,別忘了還有個絕對不會妥協的海琊。」

「如果他願意與在下和平共處,我不會為難他,」季寒冷聲,「不過依我聽到有關他的傳言,海琊絕不會是個可以善與之人。」

「也許除了武力,咱們還能藉由其他方式與他和平共處。」洛昱想起洛晴與海軻的婚事,再想起要見季寒前,小丫頭提起這男人時臉上呈現難得的靦腆,還有方才丫頭離開前,不放心的看了又看,以及他二人對視時眼神交流的情尉,再再說明了這兩人中間不尋常的關係。

晴兒不善掩藏情緒,她對這男人的愛戀寫在臉上,而季寒性情酷絕冰冷,也惟有覷著這丫頭時,眼神中才會漾著暖意。

眼前這男子不論長相氣勢上均勝過海軻,小丫頭自小迷戀英雄,喜歡上季寒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小丫頭已許了海軻,他不能允許丫頭背信,尤其這婚事被族裡認定,他無權反悔,雖然以他的自信與野心,自己在政權上可以信他,但他絕非晴兒良配,雖然季寒是個讓人又敬又怕的英雄人物,但海軻才會是可以長久悉心照顧晴兒的男人。

「對於你的要求我可以接受,但有件事情你得先答應,」洛昱正視季寒,「你若想統御御海族獲致海上強權並獲得我的認可,要先答應我一件事情——放棄晴兒!」

季寒身子一僵,沉默片刻,「在下與晴兒真心相戀,我不懂這兩件事情洛族長何以混為一談?」

「因為我知道除了這樣之外,我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逼使你放棄這丫頭!」

洛昱說得老實,「洛某一生重諾,晴兒的終身大事我早巳許了海琊的孫子海軻,此事絕無轉圜,聽我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季少俠少年英雄,將來多的是紅粉知己,對於小女,還請斷了念頭,男女私情及威勢霸權,孰輕孰重,請少俠自行斟酌。」

洛昱態度非常堅決,「如果季少俠真心想與我合作,就當是幫洛某一個忙,忘了晴兒!除非你能答應這個條件,否則你我之間合作絕無可能。」

季寒腦中一片混沌,繼之浮起初次在城隍廟中聽見洛晴祈求尋他時的稚氣話語——

他的唇真是好看得要人命,雖然從那裡頭吐出來的話語都是冰冷冷的不帶人氣,但如果您能給我個機會摸摸他的唇,晴兒真是死了也願意!」

以及他初次想吻這個污了一臉炭黑的小丫頭時的衝動、她半夜三更不睡覺為了他去撿拾相思子,甚至跌了一身黃泥的模樣,還有挹夢湖旁她的話語——

「如果有一天,」洛晴慘著小臉,「你後悔了,不要我了……我一定會死的。」

這三個月來兩人並肩對付仇戰,於公於私他都少不了她,心性上,她根本還是個孩子,雖然她一向開朗活潑,卻相當依賴他,而他,眷戀於她的依賴。

在這樣的相互依存中,他對她的愛意日漸深濃,即使在戰役中,若整整一天沒能見著她,他都會捺不住心頭慌亂,生怕她出了事兒,只有這丫頭能粉碎他的冷靜,除了她,他不可能再去愛上別的女人,可現在,他將被迫失去她!

洛昱給他的選擇著實殘忍,一邊是他汲汲半生追求的威勢霸權及興國興族的機會,另一邊則是他深愛的女人!

季寒下意識地輕撫額前的月牙烙痕,想起當日夏威在眾人面前幫他烙印時所說的誓語——

「你必須永誌不忘這份恥辱並矢志為父報仇,繼而完成你父遺志將御海族再次統一!」

火熱的鐵烙吻上他額前,一股焦肉的味道飄在空中久久不散,至今似乎還繚繞在他鼻端。

不需權衡,他的晴兒毫無勝算,因為他的生命早已不是僅為自己而活,全族的期望及父親的遺願扛在肩上,他活著就是為了完成使命,即使付出生命!他一直覺得晴兒的笑容對他是種奢侈的享受,沒想到,對她的情愛也註定只是場奢侈的幻夢。

也許是夢醒的時候了。

「我答應你,放棄晴兒!」抬起頭,季寒眼中冰冷一如往昔,不含一絲感情。

「很好,」洛昱點點頭:「我沒有看錯人,你未來定會是個英雄人物,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合該如此。」在洛昱想法中,情愛原是一時迷戀,假以時日記憶必能淡去。

「不過,我要你幫個忙,晴兒的性格你明白,她若知道是我插手強迫你二人分開並逼她嫁給海軻,她那叛逆的性格定要逃到海角天涯,你既然同意了放棄她,就做得絕情點,讓她恨你,這樣她才會死了心乖乖嫁給海軻!」

季寒不語,洛昱說得對,既然要放手,就該放得徹底,讓她恨他,這樣的她才不會慘兮兮地說著「沒有你我活不下去!」的話,晴兒性子好強,悲傷會讓她了無生意,恨才能讓她逼使自己活得比仇人更好。

反正一切即將雲淡風輕,既然他不能愛她,她恨不恨他已不重要,等她恨夠了,她那份熾烈的情感才會轉移,然後重新燃起,雖然,那時的她將是為別的男人重新燃起!

+++

七月初七巳時,黃道吉日吉辰,洛昱在御海廳中向著族人宣帶季寒的軍事統帥地位,並宣布荃灣與石戟今日起重新合而為一。

雖然與會的海琊對此事極不苟同,但當他聞訊由居山島趕來時已來不及阻止,洛昱在日前召開族內長老大會,季寒通過了所有長老的考驗,甚至連最年長的戎奇都十分欣賞這個年輕人,他獲得了御海族人的認可,他的地位已不容置疑,無法改變!

海琊恨恨地想著,他心頭籌劃多年的計劃竟被個毛頭小子破壞殆盡,這些年來他處心積慮拓展海權對外施威,原擬獲致族內長老認可,成為可接替洛湟的唯一正權后,再借著助洛昱剿平仇戰之便,進佔石戟,強勢一統全族,但如今突然冒出了個精於戰略的季寒橫在眼前,叫他怎能不恨?

「季統帥精於海戰,用兵如神,今日他願總重歸我御海族,實是咱們大伙兒的福氣!」

洛昱的話引來眾人如雷鼓噪歡動聲響,御海族人多半都是草莽漢子最重英雄,對於季寒除掉仇戰的本事早已心悅誠服,如今這英雄成了自己人,又將荃灣治下歸納統合於洛族長之下,是以個個興奮難言。

「日後咱們文治以洛煦為首,」洛昱指向自己長子,這個大兒子性格像自己,日後必會是個仁君,「而武治上就要倚重季統領了,我這族長只需專心籌劃族裡未來方向,教化眾人,讓大伙兒能夠安心地在這塊樂土上安居立業,」洛昱滿意地笑,「讓御海族成為東海之域最強盛最安樂的凈土之地,不再是只能依靠掠奪搶劫維生,讓人聞之心悸,不屑與之為伍的海寇罷了。」

眾人歡呼聲再度如雷響起,是呀,誰都想當個強國之民而非流寇。

「為了慶祝季統領重返我族,除了正常戍守兵衛外,所有人均可大啖美酒三日,無醉不歸,我已囑咐廚子,在御海廳中設下流水筵席三日不撤,任何人均當盡興而歸。

「當然,光顧著我們酒足飯飽可也不能怠忽了咱們的大英雄,」洛昱眼中亮著笑,「幾天前我特意託人至波斯請了些美人兒來,金髮碧眼,身材裊裊,銷魂得很,已送人季統領大屋中候他盡情享用!」

這話一出,男人們紛紛鼓噪吹起響亮口哨,在他們心中能飲好色,勇猛好戰才真是個符合眾人理想的男子漢、真英雄。

「多謝洛族長為在下設想得如此周到,」季寒立起身來,淡漠眼神緩緩掃過全場,他俊美難言的儀錶,碩高的身材及那一臉酷倨的冰冷氣焰叫人忍不住屏息,他微微欠身,臉上緩緩揚起笑意,「在下定當不負族長美意,全力以赴!」

「好樣的!」笑聲、叫聲幾乎要掀翻御海廳,屋子裡熱氣騰騰。一旁的夏威卻聽傻了眼,這話絕不該是出自他所認識的少主口中,尤其,他還當著洛姑娘的面,他很明白洛姑娘在少主心目中的地位,這會兒,少主冰冷無波的眼神卻如往昔般叫人覷不出想法,似乎完全無視立於他後方,那小姑娘眼神中投射出來的怒火叢叢。

希望,夏威衷心期盼,他的少主不要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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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07: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洛昱撥了一幢極大的屋宇給季寒,屋子是依南洋建築慣例,下方用著堅硬灌木托頂往上挑高,頗大的屋舍由外而內分為好幾個間落,大屋後方另有通道可連通另一幢緊鄰的小屋,小屋裡住的是夏威及季宇,至於季潔依舊維持著離群索居的脾氣,和采靜在海邊另有住處,至於大屋裡有著季寒的書齋、寢房及議事廳堂等,屋裡卻只住了季寒一人,原先洛昱遣了十多名丫鬟僕役供其差遣,全被季寒退了回去,他習慣自行打理身邊的事情。

唯一破例的,他留了個天賜當門房,幫他擋住不想見的人。

所以這會兒當洛晴冷著臉來到大屋想找季寒時,遇到的就是這個大塊頭。「讓開!」她沉著聲,不想多費唇舌。

「可……小姐,」天賜為難地搔搔頭,「少主交代過不許任何人進去。」

「包括我?」洛晴不敢相信,季寒一向治軍嚴明,惟獨對她例外,他寵她,向來由著她胡鬧任性,即使他正與夏威等人召開軍機大會商議軍事,她依舊可以旁若無人地來去自如,甚至他從不避諱在夏威面前攬著她坐在身邊,由著她傾聽他們商議軍事,因為他知道她喜歡賴著他,即使明知他有重要事情。

他雖是個不善於言辭的情人,但她可以從他的眼神及動作中,感受到他對她的愛。

兩人向來心意相通,他卻突然在幾天前起了轉變,變得淡漠而疏離,她一直忍著,想著或許他是為了新職千頭萬緒,以致心緒不佳,雖然這個借口著實牽強——季寒向來自信冷靜,無所畏懼。直到今天他竟當著眾人面前說要趕著回屋子裡同洛昱的好意——波斯美人溫存時,她就再也按捺不下了,如果他當真不再在乎這段感情,她至少要知道原因。

「誰都不可以進去,尤其是小姐!」天賜傻愣愣地堅持,「少主說絕對不能讓小姐進去的。」洛晴微愣,季寒太了解她,不許她進去其實就是要誘使她無論如何都非要闖進去不可。

「天賜,」洛晴有些受傷,一天內,她遭受到兩個男人的背叛,「你不聽我的話?不幫我了嗎?」

「小姐!」天賜急急解釋,「當初是您要天賜去幫少主的忙,在他身邊多學點兒東西的呀,您忘了嗎?當時您還告訴天賜該如何服從主上,全力以赴、負責盡職的呀!」

洛晴嘆口氣,她總算明白何謂做繭自縛了,要掠倒這個大塊頭進屋不是難事,但她不想為難他。

「天賜不錯!」洛晴甜笑,「剛才小姐是故意試探你的,你果然做得很好,誰都不可以放他進去,知道嗎?不過這會兒,」她看了看逐漸昏黃的天色,「也該是用膳的時候了,這樣吧,你先去吃,我幫你守著,你吃飽了再來接手!」

洛晴看出大塊頭已然心動,提到吃,他連口水都要滴了出來。「那我先去告訴少主一聲吧!」天賜還是忌憚著季寒。

「也成,不過……」她嘆口氣,「方才我從御海廳來,見到好多烤雞腿,一群人圍在那兒呢,你最好快一點兒,否則就快被人吃光了,尤其你說少主交代過誰都不可以進去,這個『誰』應該也包括天賜吧!你冒冒失失跑進去壞了少主的事,少主一怒之下將你禁足,別說烤雞腿,可能連檸檬魚都吃不到了!」

「有檸檬魚嗎?」天賜大叫一聲,口水全淌到了地上,這道萊是他到石戟島后新近迷戀的菜色。

洛晴點點頭一臉無辜,「怎麼天賜喜歡吃檸檬魚嗎?這道菜酸酸辣辣的,幾步外就聞到了香氣,合天賜的胃口嗎?」

天賜再也忍不住了,他稚笑著拉緊她的手,「好小姐,你幫天賜在這兒守一下,我吃東西很快的,我吃個檸檬魚和烤雞腿就回來,記住……」

「一隻蒼蠅也不許放進去,是吧!」洛晴甜笑地接下他的話。

天賜急急點頭,「是呀!是呀!少主是這麼說的。」

洛晴揮揮手見大塊頭在暮色中隱去蹤影,甜笑斂起,她冷哼了聲,「我只答應你不放蒼蠅進去,我洛晴可不是蒼蠅。」

踱入大屋往內行去,尚未走到議事廳,洛晴已經聽到幾個女子的調笑聲,那聲音飽含誘惑及淫穢,盪人心魂,洛晴卻聽得怒火叢生,她自一旁兵器架上捉了把長劍,一腳踹開了議事廳大門。霎時映入眼中的一幕幾乎要傷透了洛晴的心!

季寒斜靠在廳里角落的橫條椅上,在他腿上橫躺了個金髮女子,後方則另有兩個女人自背後攬著他,三個女人咯咯笑著,可見對於手上獵物相當滿意。是呀,洛晴心底冷哼,季寒生來就有種能讓女人神魂顛倒的本事。

三個女人上衣均已褪至腰際,光裸豐潤的胸脯不住地往季寒身上摩挲,季寒上衣也已扯去,女人們正朝他腰際努力著,直到洛晴用力踹開了門!這一幕著實有些尷尬,不過感到尷尬的只有三名波斯女子,她們嬌叱了聲,來不及掩蔽裸露的身子,只能更倚近季寒,躲在他懷中求取蔽護。

「有事嗎?」季寒冷冷的眼神望向洛晴,而他的手還停留在腿上女人的胸脯上。是的,胸脯,洛晴看得氣紅了眼,他二人雖情意繾綣,但季寒向來自制力甚強,就算兩人吻得再如何激情忘我,他始終敬重她,不曾碰過她的身子,這會兒,他的手竟流連忘返、依依不捨地撫弄著那個女人,即使看到她進來也沒有迴避離開的意思。洛晴二話不說,長劍一抽,亮晃晃的劍身透著青芒「咻」地一聲抵近季寒腿上女子的頸項,微微刺入那女子雪白的肌膚,圓滾滾一小球血珠攀上了洛晴劍端。

「滾!」洛晴只吐了一個字,但冰冷的眼神說明了她絕不手軟,也不是開玩笑。

那金髮美女尖叫了聲,滾開季寒身邊,嘴中嘰哩咕嚕泄出一連串波斯語,她雖不精通漢語,但那個字她是懂得的,女子捉緊了衣裳,沒命地逃出了議事廳,接下來另外兩個女人也被洛晴依法炮製趕出了房間。

終於,議事廳中安靜下來,只剩他和她!洛晴望著季寒漠然無情的眼神,手中長劍頹然跌下,「匡啷」一聲,清脆的聲音在廳中回蕩著久久不去。

她走近衣裳不整的他,用力吻著他,意圖尋出昔日在他唇上所能感受到的熱剩,結果卻寒透了心。

他沒有迴避,卻毫無暖意,甚至連電流都被他抑住了。

「為什麼?」她退開他身邊,眼淚不由自主撲簌簌落下,她一向好強,鮮少在他面前落淚,但這會兒,她再也忍不住了,他的表情陌生得叫她不知所措。

她的淚濺上他,但一點兒也沒有溶化他的冰寒。

「因為遊戲已經結束!」他淡淡出語。

「我們之間只是一場遊戲?」洛晴從不知道傷心竟會叫人痛徹心扉至此。「我需要你幫我得到你父親的協助,現在我已經得到了我要的東西,而那並不包括你,」他冷聲,「你,不過是助我成功的梯子罷了,這幾天我已經試著疏遠你,讓你自己明白,沒想到……」他哼了聲,「沒想到洛姑娘還是不死心,硬要上我這裡自取其辱,還破壞我的好事。」

「你真的只是利用我?從沒愛過我?」洛晴慘著小臉蛋可憐兮兮地問著。「我曾說過愛你嗎?」

「可你說過前世欠我的!」

「前債已清,」季寒淡淡道,「請洛姑娘自重!通常男人為了達成目的是會不擇手段的,也幸好季某有這方面的條件可以讓姑娘們自動送上門來,但若洛姑娘不願識趣地適可而止,那就會很難看了。」洛晴手勢揚起原擬狠狠給他一個耳刮子,卻在看見地上一粒粒燦著光,鮮紅圓嫩的豆子時停了手。

「你扔了我的相思子?」她低聲控訴,蹲下身子去拾相思子。

季寒聳聳肩無所謂,「你指那堆豆子嗎?它們卡在我腰際弄得我很不舒服,早想扔了,是方才那些美人兒幫我卸下衣服時順手丟的吧!」

「為什麼你寧可要她們而不要我?」洛晴酸了鼻,就算他真的不愛她,好歹可以讓她留在身邊當個小丫鬟,她只求能常常見著他就心滿意足。

「成熟女子自有撩人風情,不是你這種黃毛丫頭可以做得到。」

「如果你喜歡的是那種樣子的女人,我可以學!」

「要咱們洛大小姐放下身段如此伺候我,季某承擔不起,更何況,」季寒哼了聲,「我對你已經失去興趣,同你這樣的刁蠻丫頭玩玩可以,放不得真心。」

季寒冰冷的臉上毫無感情,「我求求你,」一字一字撕裂著她的感情,」放、了、我、吧!」

洛晴驚駭莫名,一片真心淪落到被人懇求放手,當真是悲情得可以,這段情感原來自始至終都是她在自作多情,他不過是配合著她演戲罷了,戲已落幕,台上的人還兀自眷戀在虛構情節中不肯下台,當真會給別人帶來困擾。

「對不起!」洛晴說得情真意摯,季寒從不求人放手的,他自有法子逼得對方知難而退,現在竟然會開口求她放了他,對於她,他當真毫無眷戀了!

」我可以要求你最後一件事情嗎?」洛晴忍著淚水望著眼前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男人,「你答應了我便離開,不會再來擾你!」季寒沉默睇著她,不言不語。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是答應了!」洛晴嘆口氣貼近他,伸出軟嫩的小手摩挲著他的唇,「是我自己貪心,我跟城隍爺爺說只要能摸摸你的唇死了也甘心,本來就不該貪心要你的全部,沒想到最後竟然還淪落到惹你討厭。」

一滴清淚由她的眼眶落上他的手腕,「對不起!」洛晴抽抽鼻子,」是風沙吹到了眼睛,不干你的事!」

她輕語,「現在回想起來,初次見你被你踢入海里,那時就該被食人鯊吃個乾淨,如此一來,至少咱們不會演變成現在這種情景,我的心口揪得好疼,食人鯊的尖牙想來也不過如此!」

她退開身子離開他,「我去叫天賜幫你把美人兒叫回來,放心,我不會再來壞你的好事。」

洛晴不再望向季寒,她轉身離開議事廳,只留下滿室孤寂給他,夕照映上地上圓滾滾的相思子透著光亮,洛晴離開時再度將它們落了一地,不過這回,她不再留戀,也不撿拾,無情的相思本來就無可挽留,也不需眷戀。

半晌后,季寒起身蹲下地一顆顆撿起洛晴的相思子放入懷中,她剛才的話語他有同感,食人鯊的尖牙想來也不過如此,他的心同她一樣揪著疼,不同的是,她可以盡情宣洩,他卻不能。

他只能在沒人的時候任由自己擰緊了她的相思子,狂烈地思念著她——這個他用著全副心神愛著的女子!

+++

夜色昏暗,洛晴由著自己漫無目的地在海邊、林子里踱來踱去,她捶著腦袋阻止自己思考,因為季寒與他那些美人兒溫存的畫面不斷地浮上她的腦際。

「他已經不要你了!」告誡的聲音不斷提醒自己,搞得洛晴頭疼欲裂,她不知道這會兒的她該做什麼,又能做什麼?

她已經習慣賴著他過日子,他會幫她打點一切,告訴她下一步該做什麼,她從未想過若沒了他,她該如何過下去,因為她絕不相信他會殘忍地舍下她。

「我好像已經對你上了癮!」季寒由背後摟著她,將頭埋在她如雲青絲中說著情話,他的鼻息搔得她好癢,但為了多聽他幾句好聽的話,她只得硬生生忍下,這個大男人鮮少在她眼前說些露骨的話,好像說了就會短了他的男子氣概似地,只在四下無人緊摟著她時,他才會背著她柔柔地傾吐情意。

「如果一天沒有摟摟你、摸摸你,我的心便會空蕩蕩地好像少了個東西有些發慌,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洛晴笑著轉過身子,對他的告白給予獎勵,獻上甜甜一吻。

是呀!他從不曾說過愛她,他只說他不能沒有她,看來這兩句話的意思並不相同,是她誤會了他的意思。

還是,連這些話也都只不過是他的遊戲、他的謊言罷了!

這個冰冷冷的男子是沒有真心的,難怪他不願提起宇兒的娘親,只推說是年輕時的糊塗帳,這男人的糊塗帳著實不少,沒想到現在連她洛晴竟也為他添入了一筆!

途中洛晴經過了個大水塘,想起挹夢湖,想起她曾經差點兒為他送了命,但這會兒,她輕哼了聲,她不會傻到去為個壓根不屑她的男人尋死。

尤其泡在水中的屍體她見過,發泡腫脹的四肢、肉糊糊的臉,如果慢了幾天被人發現,身子還會被水中大魚當成食物,啃蝕了她漂亮的臉蛋及纖細的身子。

如果季寒見到了這樣的屍體,只會更加慶幸自己及早擺脫了她。「我該怎麼辦?」洛晴發著愁在湖邊石上坐下,思前想後沒個結果,眼睛哭得又紅又疼,再這樣下去她肯定會哭瞎了眼,她絕對不能再與這男人有所牽扯,她從不哭,但為了他,她一哭再哭。突然,她躍起身子。「去問問城隍爺爺!他是個神仙肯定能幫我!」心中有了定論,洛晴不再彷徨,「去問個清楚我與那該死的男人到底是否仍有塵緣?反正在這世上除了他,我是不可能再喜歡別人。如果城隍爺爺告訴我,今生與他無緣,那我便與佛結緣,待在廟裡當個小尼姑算了!」

既然已經決定乘船去中原,洛晴開始盤算著島上還有什麼未了的事情,爹那兒自然是不能去告別,若讓他知道她要走,肯定會拿條大鐵鏈鎖著她。

至於大哥這輩子則是註定擺脫不了她的糾纏,等她收拾妥當了包袱再去纏他幫忙,將她設法送去中原,可由不得他不答應。猛然想起另一個無緣的男人,那個白痴海軻還留在島上苦等著她,他每天都會到她家中盤桓良久,待確定了今日洛姑娘身體依舊微恙,不能見他時,才肯悵然離去。

「原來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如此痛苦的事情,」洛晴心頭凄楚,「其實這傻子倒也不是壞人,只是放錯了感情,這樣躲著他也不是辦法,還是在離開前同他說個清楚,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心念篤定,洛晴步上回程,海軻在石戟島上算是貴客,所以洛昱特意將他安置在僻靜獨立,離族人居處尚有一段距離的綠竹崗中,這陣子海琊也來了島上,自是同海軻住在一起。她討厭海琊,不想聽他啰唆,待會兒得輕點聲音別驚動了老傢伙才好。

洛晴一路行來暢行無阻,所有守衛全上御海廳里喝酒去了,崗子里空蕩蕩地一個人也沒有。

夜風吹得竹林嗦嗦地響,連洛晴的腳步聲也被遮掩住。

洛晴來到海軻屋前,窗欞是閉著的,她原想敲開他的窗,就這樣隔著窗談個清楚便成,她才剛踱到窗下,驀然,窗子被人由裡面敞了個大縫,裡頭竟傳來海琊的聲音,洛晴心頭一驚,急急矮身蹲下貼在窗欞邊,生怕被裡頭的人覷見。

半夜三更若被人看見她來找海軻,肯定會被傳成她洛晴偷偷來找未婚夫談情說愛,尤其,還有個喜歡興風作浪的海琊在裡面。濃濃酒氣自屋內飄出,看來海琊喝了不少,難怪他要開窗透氣,洛晴捏緊了鼻子,盤算著待會兒該如何伺機離開而不被發現。「洛昱竟與季寒那小子聯手合作,並將所有軍權交給了外人打理,任他個什麼屁軍事統帥呢!真是要把我給氣死了!」海琊醺然酒意敞著嗓門咒罵,「他以為身邊有了那個小子,我便動不了他了嗎?」

「爺爺!」接續著的是海軻的聲音,他特意朝窗外覷了覷,確定沒有人後才趕快攙緊海琊,低聲制止,「您說話當心點兒,這兒是石戟島可不是咱們居山島!」

「怕啥!」海琊大著舌頭,可見真是喝多了,「連洛湟都是死在我手裡,洛昱那個龜兒子我從來沒放在眼裡過。」

躲在窗外的洛晴全身一震,爺爺死時她還沒出生,只聽說是在外地做客時遭劫遇刺死在途中,當年海琊是他身邊最親信的助手,是他帶回了爺爺的死訊及遺體,聽說喪禮那天海琊哭得驚天動地,捶胸頓足哭著說未能護妥主子,深以為憾,還口口聲聲嚷著要隨洛湟而去,原來,原來……洛晴全身寒毛直豎,這傢伙才是殺死爺爺的真兇!

爺爺死後,擁立洛昱及擁立海琊的人分為兩派,造成族裡內鬨紛亂,甚至大動干戈血流成河,仇戰等野心份子更是趁亂紛紛自立門戶,那年的亂事死了好多族人,沒想到罪魁禍首竟是海琊!想起他平日虛假的嘴臉,洛晴作嘔。

「爺爺!」海軻將窗縫合小了些,再度往外看了一眼,所幸夜色墨黑,他又是往外看不是往下看,洛晴方能躲過他的視線,不過這樣一來,洛晴只得屏緊了氣息,生怕被他們聽到自個兒的呼吸聲。「我當然知道您誰也不怕,但這事兒真要傳出去,對您將來統一大業肯定會有影響,洛湟是族裡的典範人物,他的死畢竟影響深遠。」

「無憑無據,就算聽到了,又能拿我如何?」海琊哼了聲,「以我平日在人前的表現,那些老不死的全被我哄得服服帖帖,誰會想到是我殺了洛湟,當年同行的人全叫我處理掉了,誰又能指證我?」

「我記得您寶庫里好像還留著洛湟過世前留下的手札,」海軻聲音帶著憂慮,「那上頭甚至還寫到您當年準備叛變謀反的事情,這東西棘手得很,若被人發現麻煩可大了,爺爺,您快些毀了它吧!」

「不成,」海琊沉聲,「洛湟手札里隱含了個寶藏的秘密,只是他用的符號語詞玄奧難懂,這麼多年來我始終無法參透,這本冊子丟不得,它關係的寶藏富可敵國。」

歇口氣,海琊續言,「咱們在這兒浪費了不少日子,既然短期內動不了洛昱,我還不如趕快回居山島練兵,那姓季的小子野心不小,總有一天我會與他正面衝突,明兒個咱們就打道回府吧!」

「爺爺!可是我……」海軻遲疑著,「我還有事兒。」

「看來你對那姓洛的丫頭還不肯死心!大丈夫何患無妻,尤其你的條件這麼好,那丫頭既然不長眼睛,你幹嘛還要戀戀不捨?」

「留在這兒,即使她不肯理我,但知道她就近在咫尺,我偶爾還是能看見她、聽見她的笑聲,軻兒心滿意足。」海軻的聲音飽含情意,洛晴卻聽得渾身起疙瘩。

「痴兒!」海琊不屑,「怎麼你一點兒也不像爺爺!放心吧,爺爺知道你就是這點性情太過執拗,我問過她爹,洛昱打了包票說只要再給他一點兒時間,他保證會將丫頭勸妥送到咱們島上,這丫頭遲早是你的,你不用擔心,等這丫頭成了咱們海家人後,我也才能無所忌憚地對付洛昱。」

「謝謝爺爺!」洛晴卻聽得一頭霧水,爹明知道她喜歡的人是季寒,依她的性子怎麼也不可能嫁給海軻,他憑什麼保證她會乖乖去當海家媳婦,除非……他施壓叫季寒離開她,好讓她死了心嫁給海軻!該死,一定是這樣,季寒才會突然轉變,爹的手上有那男人汲汲一生想要得到的權勢,所以他寧可犧牲掉這段感情!

想通了后,洛晴也不知道該喜還是悲,至少他不要她為的不是另外一個女人,而是為了他的雄心,誰叫她愛的男人是個男子漢大丈夫,方才海琊是怎麼說的——大丈夫何患無妻?是呀,女人到處都有,霸業就難求了,所以季寒放棄了她,如果今日作選擇的是海軻,他的答案肯定不同。洛晴扁扁嘴,這也是她始終無法愛上他的原因,她要的是個英雄而不是個軟腳蝦。

死季寒,果然夠狠,她哭得淅瀝嘩啦的,他竟然還能無動於衷,雖然她能體諒他的苦衷,但這口惡氣實在難以咽下!

轉念想到這傢伙心中並不是沒有她,只是時機不對,洛晴心頭一寬,心情好轉。

心中一個念頭湧現,很好,如果這些人要的是這樣的結果,她會配合。

季寒要的是權勢,爹要她嫁,海軻又非她不可,她會讓他們個個滿意!

洛晴苦等到屋裡的人入眠,起了鼾聲才躡手躡足地離開,她知道如果現在她到處敲鑼打鼓說是海琊殺了爺爺,肯定沒人會信,他們會以為這只是她不願嫁給海軻所編的謊言,不急,她會想辦法拿到證據讓那個壞蛋得到應得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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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07:3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洛族長,這段日子軻兒在您這兒叨擾了!」

翌晨,洛昱書齋中,洛昱、季寒及洛煦均在座,海琊帶著海軻前來辭行。

「海爺太客氣了,」洛昱起身,「軻兒懂事勤快,這段日子幫了我不少忙,他要走我還真有點捨不得。」

「咱們居山島還有事情等他回去處理,況且……」海琊瞥了季寒一眼,「您身邊現在有了個季統帥,少年英雄,有本事得很,想來也沒有軻兒可以湊熱鬧的地方了,所以,今兒個他就同我一塊兒回去了吧!」他輕咳了聲,繼續道:「關於咱們提過的那檔子事……」

他提醒洛昱。

洛昱自然懂得他的意思,「軻兒同小女的婚事,海爺請放心,只要再給我一點兒時間……」

洛昱的話尾懸在空中接續不下,因為他看見了個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人。

眾人先聽到細細鈴聲,繼之眼前一亮,門外緩緩踱入了洛昱那漂亮而驕縱的小幺女,她一身嫩綠,穿著輕紗綢衣,一頭烏亮青絲輕泄在背上,一隻銀色發箍燦在頭頂,小巧纖細的耳朵左右各繫上只花瓣狀的小小鈴鐺墜飾,更襯托出她的嬌媚與清靈,銀鈴隨著她的動作還響起清脆的聲音,再配上她出眾的容顏,更顯得美艷不可方物。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談論我的事兒呢!」洛晴面無表情地凝睇著洛昱略顯僵硬的臉,「怎麼,不用先問問當事人的意見嗎?」洛煦急急起身擋到妹妹面前,生怕丫頭當面讓海琊下不了台,丫頭的脾氣他了解,狂風暴雨似地,一點面子也不給人,「大人談事情,小輩插什麼嘴!這兒沒你的事,別在這兒瞎胡鬧。」

「是嗎?」洛晴睇著父親,「我只是怕有人趁我不在時偷偷把我賣了。」

洛昱漲紅了臉,「小丫頭胡說八道些什麼?海爺同你海大哥要回居山島去了,咱們正在同他們話別。」

「軻哥哥要離開?」洛晴裝出一臉訝異,可她那聲「軻哥哥」差點兒沒把洛煦的早飯給逼了出來,他急急清清喉嚨咽下笑聲,撫了撫一臉鬍鬚佯裝沒事,心頭納悶著,不知丫頭又在玩什麼花樣?

同樣一句話聽在不同人耳里效用果然迥異,海軻被那句「軻哥哥」叫得失了魂魄,傻愣愣的站著只會笑。

洛晴貼近海軻,揚起了會讓男人致命的甜笑,稚氣地攀著他的手臂,「晴兒才想著要多了解軻哥哥呢,你就要走了噢!」她失望的尾音揚高帶著嬌嗔,讓海軻聽得全身酥麻,連腿都要軟了,好半晌,他才撿回自己的聲音。

「沒關係,如果晴妹妹要我多留些時候,我可以留下。」

「那多不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何患無妻』嘛!」洛晴說得體貼,「如果晴兒害得軻哥哥誤了正事,那可不好,對海爺爺也交代不過去!這樣吧,」她的眼珠兒轉了轉,「晴兒整日待在這石戟島上也怪氣悶的,不如同軻哥哥一道上居山島玩玩,只不知,軻哥哥歡不歡迎?」

「歡迎,歡迎,只要晴妹妹肯賞光,我隨時都歡迎得很!」海軻興奮得漲紅了臉。

「爹!」

洛晴轉身覷著她那目瞪口呆的父親,將小手挽上海軻的手臂,儼然一對小佳偶,她甜笑道:「晴兒想過了,以前是晴兒不懂事,才會累得您老人家及海爺爺、軻哥哥為了咱們兩家的婚事傷透腦筋,其實晴兒只是擔心做不好海家的媳婦害軻哥哥丟人,才會孩子氣地避逃他鄉。

「這些日子晴兒見軻哥哥是真心對晴兒好,晴兒才改變了主意,但晴兒對軻哥哥認識尚且不足,你讓我陪他到居山島一個月,好好培養感情,一個月後咱們再辦喜事吧!」

洛昱無法言語、無法反應,因為他真是嚇壞了!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是答應了!」

洛晴幫父親作了決定,轉身望向兀白面紅耳赤的海軻,笑意盈盈,「那麼你呢?」

海軻從未在如此靠近的距離親近過佳人,這會兒聞著她一身迷人甜香,看著她的笑容,聽著她動人的提議,他真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好……好……太好了!」

他說得結結巴巴。

「那咱們就這麼決定了呦!」

洛晴巧笑,「這個月你得對我更好,否則我還是隨時可以反悔的呦!」

「晴妹妹放心,跟著我,你不會後悔的!」海軻意氣風發信誓旦旦。

「小妹,你是認真的嗎?」

洛煦皺皺眉,瞥了眼身旁的季寒,後者冰冷的臉上毫無表情,看來小倆口肯定在鬧彆扭,洛煦想著,但再如何鬧彆扭也不該去惹上海琊那家人,小丫頭玩不起這場遊戲的,「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大哥,你對我真沒信心,我這麼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洛晴巧笑,「你是捨不得妹妹嫁人,以後沒人給你惹麻煩了是嗎?」

這時門外海琊部屬來報,海上風勢正起,船上飲水糧食也已備妥,只待他二人登船。

「等等我!我去拿包袱,」洛晴放開海軻,笑得孩子氣,「不用等太久的,我屋裡隨時有個預備妥當的包袱,未雨綢繆,方便得很。」

臨去前,洛晴向著洛昱福了福,「爹!女兒將有段日子不能承歡膝下,討您開心了,您自個兒當心點,油膩的東西少吃,大夫要您忌口的,別忘了!」

最後,洛晴望向自始至終沉默的季寒,見到他冰冷的瞳眸沉澱著闌黯的陰影,她臉上依舊維持著燦亮的笑意,「季大哥,有你在這兒幫爹的忙,我就放心多了,你一定也很高興能見到晴兒有個好歸宿吧!」

她向著他輕輕頷首,「保重!」是呀,洛晴心底哼了聲,恭喜你得到想要的,季統帥!

見洛晴旋身離開眾人面前,洛煦不放心扔了句,「爹,我去幫幫小妹!」

便跟著離去。

到這時洛昱才回過神,他向著季寒投以感激而讚佩的目光,好樣的,這個年輕人真有本事,竟能讓他這個頑劣難馴的小丫頭改頭換面,連他這個做爹的都險些認不出來,方才她說什麼——「承歡膝下?!」

丫頭的娘死得早,她自小就渾身野性難馴,他這個做爹的壓根未曾在這丫頭身上嘗過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洛族長果然是個守信之人!」

海琊滿意地點點頭,「當了兒女親家后,咱們兩邊的合作關係自可更加緊密,」海琊拱手為禮,「別擔心,軻兒會好好照顧晴兒的,咱們一個月後再見了!」

海軻隨著爺爺施禮后離去,他的臉上猶存著不可置信的興奮光芒,上蒼有眼,到底是聽見了他虔誠的祝禱。

「謝了!」

洛昱用力拍了下季寒肩頭,笑意盎然,「我就知道你有本事擺平這丫頭,別擔心,咱們石戟島上多的是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你還年輕,將來有的是機會。」

是呀!

多的是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不過她們都不會是晴兒,不會是那個溶解了他心底寒冰,打動了他心魂的女孩。

沒了她,他依舊可以活下去,只是他的心,彷彿已經失去了悸動的能力!

季寒想起當日在潮音洞中,洛晴編的那個偷吃了灶君半個餅的男孩的故事,心頭凄凄,這丫頭當真要拿著他的半塊餅去嫁給別人了嗎?

少了她,他的生命梅永遠無法成圓,但他已不能回頭了!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不是嗎?

+++

「悶死人了!」洛晴嬌叱了聲,兩手一攤躺在椰林間的吊床上,兩隻腳用力晃呀晃的,整個身子好像快要旋了過去。

海軻卻聽得心驚膽戰,過去這十幾天已經是他生命中所經歷過最刺激的生活,沒想到她竟然會說:「悶死人了?!」

這丫頭精力之充沛及運動量之大當真令人匪夷所思,每天早上騎馬環島,午時潛到水裡看珊瑚,黃昏時嚷著要趕在天黑前出海到居山島附近礁島上看海鳥築巢。

洛晴聰明愛玩,在她身旁每日都能保持著好心情,連夢裡都忍不住要笑,唯一遺憾的是這丫頭著實不解風情,夕陽下,海浪澎湃,海風熏人微醉,海軻準備了滿腹情話正待紓發,一轉頭,洛晴卻趕著去追逐沙灘上流浪徘徊的野貓野狗。

星夜裡,滿天星斗爍著誘人情思,海軻用著動人聲音娓娓述說著牛郎織女故事,並指著天頂那兩顆相距遙遠,空有情意卻無法相守的可憐情侶,並慶幸著他們兩人能並肩在這穹蒼下訴說情意時,轉過頭才發現洛晴竟已呼呼大睡,甚至起了細細鼾聲。當他瞧著她可愛的睡顏,情難自禁地想傾身偷吻她的,卻又會被她在睡夢中一個旋身,「啪」地一聲打了一個耳刮子。

她到底愛不愛他?這個問題整日纏繞在海軻腦海中,但當她甜甜地喚著他「軻哥哥」時,他又會忘卻了所有疑慮,全心想討她開心。

像現在,海軻手上拿著串紫玉珍珠到了洛晴房裡,就為了要博她開心,據他所知,這串珠子原是當年朝鮮進貢中原國主中途被御海族祖先劫下的上等寶物,價值連城,對女人而言,上等的首飾就代表了這個男人對她的心意,以洛晴的聰明,她該明白他有多麼愛她。

只可惜,他再度遭逢挫折,他想幫她戴上,她卻搖搖頭,漫不經心睇著他。

「假的,我不要!」

「你弄錯了,晴妹妹,」海軻一頭汗,「這是我從爺爺寶庫中拿出來的,絕對是真品,不可能是假的!」

「要不你拿只榔頭來,我試給你看。」

海軻實在搞不懂珍珠與榔頭有何關聯,但他還是聽話的拿了來,在洛晴榔頭猛然擊下后,海軻傻了眼,那串紫玉珍珠瞬間成了紫米細粉。

「看到沒,果然是假的,」洛晴一副行家模樣,「要是真品,我這一下是擊不碎的。」

海軻心底滿是懷疑,可卻沒有勇氣說出口,他連在言語間傷她都不願。

「這樣看來,你爺爺寶庫中肯定還有不少膺品,」她腦中轉著念頭,甜笑著貼近他,「這樣吧!軻哥哥,你帶我去開開眼界,順便幫你爺爺驗明正品。」

「不成!」海軻急急擺手,他什麼都可以依她,惟獨關係到爺爺的事情卻萬萬不行,爺爺生起氣來,不管是誰一律殺無赦!

「我就知道你壓根不夠愛我。」洛晴苦著小臉蛋,嘟了嘴,「如果我遲早會是你海家的媳婦兒,看看寶庫有何不可?可見你對我還有戒心!」

見洛晴轉身要走,海軻拉著她,急急解釋,「晴兒,別這樣,你在我心目中永遠都是第一位,但爺爺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為了讓你開心便做出違悖他意思的事情。」海軻輕聲陪著小心,「好晴兒,你別生氣,別不理我,除了這事,你要我上山下海都可以!」

洛晴不語,片刻后,她抬起頭盯著他,「好吧!不去便不去,反正我本來就沒太大興趣,只是想試試在你心目中我有多重要罷了,」她嗤了聲,「如今看來,我果然還是比不過你爺爺!」

「晴兒,你就行行好,別再為難我了吧!」

「不為難也成,」她嬌嗔著,「那串珍珠打爛了,你好歹得賠我一樣東西。」

「這個不難,我答應你,別說一樣,十樣都成,只要晴妹妹別生我的氣!」

「成!」洛晴將他推出門外,「那今日咱們就到此為止,等你找到了寶物再來吧!」

毫不留情,她當著海軻的面「砰」地一聲合上了門,還險些撞上他的鼻子。

海軻摸摸鼻子,嘆口氣,看來晴妹妹是真的生氣了,他得趕緊再去找些好東西來哄她開心,旋過身子,他速速往寶庫方向行去,卻沒發現身後門縫中一雙骨碌碌的賊眼緊隨著他的腳步不放。

+++

洛晴環顧四周嘖嘖有聲,這海琊老兒倒是搜括了不少好東西擱在裡頭,寶庫正中心掛著一幅海琊年輕時的畫像,高高掛在上頭冷冷地睇著她這不速之客,洛晴對著海琊畫像做了個鬼臉后便開始她的搜尋,東摸摸、西瞧瞧,在一堆古董花瓶、珍珠瑪瑙間穿梭著身影。

半個時辰后,洛晴懊惱地敲敲額頭,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她要的東西!

這趟要是空手而返,難道她就真的得嫁給海軻那男人嗎?

從前同季寒一起時全是她的聲音,而這十天里角色互換,聒嗓的海軻害得她的耳朵都要長繭了,尤其三不五時由他嘴裡吐出的肉麻情話讓她直想吐,她好生想念季寒那個冰冷的傢伙,上天果然有她的安排,她的多語合該配上那個冰塊。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要嫁給海軻,洛晴立即精神一振重新再來,她將牆上每幅字畫都掀起來看看,確定一下牆上是否另有暗格,每個大花瓶中覷了又覷,確定一下是否有冊本塞在望頭。

良久,洛晴仍是無所斬獲,她長聲喟嘆,海琊這個賊包子心思太沉,看來只有他自個兒才會知道爺爺的手札在哪兒,該死,難不成她還得去請教海琊本人嗎?

「死海琊!爛海琊!陰險毒辣的壞東西!」遍尋不著,洛晴一肚子氣無處發泄,順手拎起一株翡翠珊瑚便往海琊畫像扔了過去,這一扔,珊瑚卻未落下跌個粉碎,它尖尖的刺劃破了海琊畫像,從他的鼻子開了個裂口穿過去,霎時失了蹤影,倒像是被畫像吞噬了一般。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洛晴想起了一句諺語,興奮輕呼了聲,運起輕功,揚身飛近海琊畫像,左手捉緊梁脊,右手伸入裂口中,片刻后,她取出了畫像後方格子里的手冊,再縱身落地。

「『洛湟札記』!」洛晴睇著上頭文字輕輕念著,爺爺在族中留有不少手稿,她認得他的字,這本冊子果然是爺爺當年的隨身手札!

洛晴翻閱內容,載有文字的後幾頁上,爺爺寫著他開始對海琊起了戒心,因為海琊雖然聰明機靈、頗懂權謀,但他出手狠毒,心思不正,幾次自作主張遭到洛湟斥責,洛湟甚至決定此次回到石戟島后便要將他降職調離身邊,萬沒想到——

不知是否多心,這陣子有些心神不屬,是否真是上了年紀該讓後人接手了呢?只是,論起才能,海琊雖為繼任人選之冠,但他城府太深,由他掌權,絕非眾人之福,而昱兒雖然宅心仁厚,但若當個君主,卻又顯得過於懦弱!

這也是我遲遲無法定出繼任者的原因。

尤其海琊,我感覺得出來他已經愈來愈沉不住氣了,他不斷在刺探我的底線,及我能對他容忍的範圍!

這次迴轉石戟,無論如何,要力排眾議,將他調離,仇戰雖然暴躁難馴,對我尚有忌憚,不像海琊,他表面上對我愈是恭敬,我反而愈是擔心。

來日我若有事,海琊絕對脫不了干係!

洛晴心下側然,爺爺雖起了戒心,卻還是逃不過海琊的毒手!

手札封頁及底頁畫了若干奇怪的字跡,並連有詭異的線條,不知道這是否就是海琊口中所言的寶藏。

洛晴將手札密藏於懷中,她已在海邊備了小舟,必須連夜回到石戟將冊子及爺爺過世真相昭告族人。

洛晴悄悄潛出寶庫,轉過身卻見著面前的人影,洛晴驚呼了聲,是海琊!

海琊面無表情地站著,洛晴撫平胸口,腦中盤算著該如何應付老狐狸,臉上則堆起了純真的笑容。

「海爺爺,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夢見有隻大耗子進了米倉,不放心出來瞧瞧。」海琊淡漠。

「夢與事實通常都是相反的,」洛晴巧笑,右手縮在身後,所幸當日來居山島時她已有了準備,「有海爺爺這隻大貓在,哪個不怕死的耗子敢來?」

「是嗎?可我眼前就來了只大耗子!」海琊不再同她打迷糊仗,他冷厲著聲音,「鬼丫頭,當日你主動要同軻兒一起來咱們居山島時,我就知道有問題,你倒沉得住氣,陪著我那笨孫兒開心了幾天,我也不言明,只等你露出尾巴!」海琊哼了聲,「你準備的那艘船已叫我鑿沉,若有本事就自個兒游回石戟去,不過離去前,」他伸出手,「把東西還來!」

「海爺爺,你也太小氣了吧!」洛晴左手自懷中揣出了幾串珠子丟給海琊,「晚輩不過是好奇拿了您幾串珠子,您就要趕我走?」

「還要裝蒜!」海琊手一揮,揮去了她扔過來的東西,惡狠狠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肯乖乖交出來最好,若不肯,待我制住了你,別怪我將你衣服扒盡,丟在大廳里供眾人欣賞。」

「海爺爺好凶,你這樣對我,軻哥哥會不高興的!」洛晴嘆口氣,「您是長輩怎好同晚輩如此計較,有話好好說,晴兒又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您當真要討回,晴兒還您就是了!」?

洛晴右手向海琊一擲,轟地一聲響,黑色煙霧伴隨著一股惡臭散在空氣中,海琊不知道這丫頭竟暗藏了東西,壓根沒有提防,那股刺鼻的濃厚氣味嗆得他大嘔特嘔,待立起身來煙霧散盡時,洛晴早已失去了蹤影!

「死丫頭!」海琊怒火騰騰,「你只這些小伎倆,我就不信你逃得出我海琊的手掌心!」

+++

洛晴向著南部山區遁逃,因為北方海港處已被海琊手下嚴密控管,滴水難出,暫時她只能熄了循海路逃走的念頭。

該死,當日她離開石戟時叫洛煦送了封信給季潔,信中托季潔轉告季寒當心海琊,離開前她還在惱季寒,不想跟他說話,只能用這種不用低頭的方法向他求援,卻沒想到隔了那麼久,他竟然毫無動作,該不會……洛晴微惱地臆測,他還在同他那些波斯貓廝混,樂得少了她這個瘟神。

居山島南部多山巒,層層疊幛,走了一日一夜后,洛晴感覺得出後方追兵愈來愈近;她彷彿一隻迷途的耗子入了死胡同。

「死丫頭!」後方傳來海琊的怒吼聲,洛晴盲目地加快腳步只求離開他的視線,兩旁枝節叫生的蔓草迫使她只能繼續往前,終至前方路盡,盡頭處是一個相當大的山洞,裡頭卻黑黝黝地什麼也看不清楚。

洞前圍著一條滿是銹的鐵鏈,洞旁設有一座小小神龕,神龕上寫有「山神洞」三字。

洛晴想起,海軻提過居山島舊稱蛇島,未開發前曾是個野蛇蔓生盤踞之所,當年御海族祖先們發現這座荒島,歷經劈荊斬棘、經營開拓后,才陸續人煙鼎盛,當初蛇類被人類由海邊趕至山裡,就在祖先們以為成功佔領了這塊福地時:卻沒想到接二連三發生了族人們失蹤的事情,失蹤的族人由山裡的獵戶,延伸到了人煙稠密靠海的都城裡。

最後大伙兒集結了百多名壯丁,進入山林深處搜尋,才在荒煙蔓草之地找著了堆積如山的人骨,看得人毛骨悚然,卻又得不著結果,天已黑,眾人憩於荒山,睡到夜半,卻被凄厲慘叫驚醒,睜開眼,每個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駭住!

那是一條巨蟒,在它張開的大嘴裡還可見著發出慘叫聲的半截身軀,巨蟒吞噬速度驚人,眾人尚未回神前,犧牲者已整個沒入蛇腹,在猛然清醒后,眾人趕緊拿出弓箭、長矛及火把射向巨蟒,卻駭然驚覺這條巨蟒竟然絲毫無懼,刀劍不入。

巨蟒仰天發出噓聲,滿山滿谷的蛇群向人群攻進,蝮、黃領蛇、赤蛇……等蛇雜列其中,它們的毒牙一口便可要了人命。原來之前消失的蛇類並未滅絕,只是伏在山裡巢穴等待首領差遣,這條巨蟒看來正是蛇族之首,它領著蛇群向著這些擾了它們休養生息地的人類展開反撲。

那次行動能活著回來的人不到三成,自此島上人人聞蛇色變,誰都不敢再入山中,卻又怕極了蛇族再度侵襲,當時的御海族長洛湟聞訊來到居山島,他盤算著該用什麼方法攻堅,徹底殲滅蛇族,杜絕族人們的恐懼。

那一夜,洛湟卻做了個夢,一名全身白衣的男子來到他跟前,自稱是蛇王,已在島上修鏈百年,是人類先來挑釁佔了他族人生存之地,不能怪它們保護自己領地,他敬重洛湟是個英雄,特意前來求和,只要洛湟下令保留居山山谷做為蛇族繁衍生存之地,白衣男子也願意約束族人不來侵擾人類,兩族和平共存於島上。

洛湟見蛇王說得懇切,當下同意,並約定以居山山神洞為界線,若有侵入對方領地者,對方有權立即誅滅!

隔日洛湟親自上居山在山神洞前圍了條鐵鏈,言明族人不可越界,自那日起島上再無蛇患,眾人心知過此鐵鏈絕無生路,是以多年來也從來沒有人膽敢越界。

直到現在,洛晴來到了鐵鏈前。

「晴兒!千萬別進去!」海軻驚叫著,洛晴轉過頭覷著他發急的臉孔,沒想到這傢伙也跟著追來了。

「丫頭!」海琊的聲音伴隨著他的人影出現,他哼了聲,「你該知道從這兒過去就是蛇族之地,往前只有死路一條,看在軻兒的份上,我可以饒了你這條小命,只要你乖乖過來,將手札還我,然後同軻兒成親,今後你既是我海家的人,爺爺就不會再為難你,只要你不要在人前多言即可。」他續言,「想清楚點兒,丫頭,我早晚會一統御海族,百年後,我所有權勢財富還不都是軻兒的,他當皇,你便是后,滿身富貴,手掌大權,這麼好的事兒上哪兒找去。」

「謝謝海爺爺為晴兒設想得如此周到,」洛晴甜甜一笑,在眾人吸氣聲中,她後退輕巧地跨越了鐵鏈,她睇著海軻滿懷歉意地搖搖頭,「可晴兒一想到要嫁給軻哥哥過一輩子,相較之下,還是葬身蛇腹來得好些。」

接著她望向海琊,斂起了笑,一本正經,「海爺爺,睡覺當心點兒,若有來世,晴兒可能會轉生為毒蛇,一口要了你的命,為我爺爺報仇!」

語畢旋身,她轉身踱入山神洞中,完全不去理會身後怒吼、哀懇夾雜紛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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