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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張小曼 -【親親小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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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00:00: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張小曼 - 親親小爸

有人說,被愛是幸福的,愛人是痛苦的!她說,
再痛,哪痛得過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
明知愛像流沙,她卻還是無知地一腳踏進。
不是她年少輕狂,不是她任性而為,
只是,愛情好像沒什麼道理……
她也曾抗拒,她也曾逃避,
終究,理智還是輸給了感情……
也許,這樣的愛,很是驚世駭俗,
但,當他們發現時,早已無心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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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00:01:0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冷肅的寒夜裡,隱約可見兩部黑色轎車正以時速不下百哩的高速疾馳在山路上,絲毫不畏沿途首闃黑而蜿蜒的路況,只一逕追逐著;從後車緊追著前車不放的態勢看來,這無疑是場死亡的競賽!原本該是寂寥而幽冷的山區,也不覺透露著一股不尋常的氛圍……

  「淋!淋!琳——」一個彎轉過一個彎,沿路險象環生!

  九彎十八拐之後,透過後照鏡,前車的駕駛周大龍見後車依然沒有放鬆油門的打算,忍不住急了起來:

  「該死!再這樣下去,他們一定會出事的!」

  咻的——又是一個急轉彎,車身一陣傾斜……

  「啊——龍哥!小心——」

  駕駛座旁的白苡苓尖叫一聲,嚇白了一張清秀小臉,一手緊拉著車窗上沿的把手、一手緊抱著她微凸的肚子,緊閉起雙眼;清湯掛面的學生髮型已凌散滿臉,使得消瘦的身子更形瘦弱。若非她緊緊護著小小的肚子,有誰看得出來這麼一個小女孩竟已身懷六甲?

  「可惡!」快手一轉,所幸周大龍還算反應靈敏,一個反手,及時拉回差點就要衝進山谷的車身。急問:「你怎樣了,苡苓?」

  「我……我……」白苡苓幾乎已面無血色了,話都出不了口;但怕他擔心,她還是緊咬著唇,顫抖說:「我……沒事……龍哥……」

  周大龍還是在情況危急中偷眼看了她一眼,這一看——

  「苡苓!」他大叫,臉色丕變,一邊急急看了眼後車,一邊騰出右手握住她緊抓著孕婦裝、暴突著青筋的纖細小手。該死!她身上怎麼這麼冰涼……「你怎麼樣?是不是肚子痛?」

  原本細緻的五官,此刻已不覺扭曲了起來,看樣子她真的是痛極了。

  「我……我……」她不想他分心的,可是她實在是沒辦法,挺著七個月大的身孕在這樣連番折騰下,她想堅強都不行;更何況她一向就柔弱,能挺到這裡已經費了她所有的力氣了。「我……不……行……」

  她終究是挺下住了,昏厥了過去……

  「苡苓!」驚聲一叫。他突地重踩下煞車……

  「滋——」刺耳的煞車聲穿破黑幕,駭人聽聞。

  緊追在後的車子反應不及,狠狠追撞而下——

  碰地一聲巨響拔尖而起,後車直落山谷,前車經這一撞擊,也直往前衝向山壁,車頭深陷石壁內……

  奪人心魂的撞擊聲,劃破夜空,擊裂山間原有的寧靜,惹來樹林裡的貓頭鷹一串驚慌的咕叫,迴盪在山林間……

  「嘎——嘎——嘎——」

  「苡苓……苡苓……」陷在駕駛座上的周大龍強挺著一絲力氣喚著一旁的白苡苓,卻是怎麼也得不到回音。一手揮去頭上直冒而下、遮去了他視線的血河,尋著他的小情人,卻是:「不……不……」

  他驚慌了。看著一旁動也不動的白苡苓,周大龍只覺得自己都快沒心跳了,可恨的是,他的意識也正一點一點消失中。呼吸急促了起來……

  沾滿血跡的大手顫抖地撥去她垂散在臉上的直髮,看著她清秀的臉龐。

  「不!不……你撐著……苡苓……我找人來救你……你一定要撐下去……」

  意識渙散中,他找到了行動電話,按了個鍵——

  「阿……謙……我對……對不起你……幫我照顧……」來不及說完,隨著手勁一鬆,電話已滑落。

  只餘話筒那頭莫人謙焦躁的喊聲:

  「大哥!大哥——」

  這年——

  周大龍,十八歲。

  白苡苓,十七歲。

  莫人謙,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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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00:01: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莫氏紀念醫院」院長室——

  「什麼!」莫人謙拍桌而起。不知話筒那頭又說了些什麼,隨即又鬆了口氣,直道:「是……是……是……好的,我馬上就過去……不好意思,校長,又給您添麻煩了……您別這麼說,校長,是我教女無方……好的好的,我現在就過去,等會兒見。」

  一掛上電話,莫人謙立刻著手脫下身上的白袍,摘下黑框眼鏡,英挺的劍眉不自覺一蹙,聳成了一座小山峰;俊臉上混雜著懊惱與擔憂。

  「該死!」低咒一聲,隨即分秒不浪費地再操起電話,按下內線。「Miss何,幫我通知王醫生,請他接手我下台的手術。」

  「是,院長。那下午的外科主治大夫的研討會議——」

  「取消。行了,今天沒特別的事,別call我。」

  「可是,院長——」

  一收了線,他飛快扯下衣架上的西裝外套,邊套著,長腳朝專用電梯急去;電梯很快地下到B3,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這回他是真的氣壞了,邊掏出車鑰匙的同時,嘴巴還不忘叨念著:

  「氣死我了!這次非好好打她一頓屁股不可——」

  「喂,非打誰一頓屁股不可?」忽地,在電梯口與他錯身而過的胡華倫一手拉住他手臂,緩去他急匆匆的身形。

  胡華倫是醫院的整型外科醫生,為人不拘小節又風趣。他今年高齡三十有六,卻仍是孤家寡人一個——當然,這並不是指他老人家長得是怎樣的一副凶神惡煞樣,所以至今還未抱得美人歸,相反的,這傢伙長得還算人模人樣,一七八的身長、單眼皮、挺鼻、好洗又好梳的小平頭,隨時帶笑的笑臉,很有親和力的。也因此呢,這傢伙上班從不曾準時過,掛他的號,得左等右等的,但就是有一群死忠的老患者喜歡指定他看診。

          胡華倫不僅在病患間受歡迎,在院裡的小護士眼中,他老兄才真的有地位呢——從他連續幾年榮登醫院內「最佳情人」排行榜的榜首來看,就可見他的魅力一般了。

          但,這麼有身價的男人居然三十六歲了還夜夜獨抱冷被孤眠?這……說來就話長了,以後再說吧。

  相對於胡華倫的吊兒郎當,三十五歲的莫人謙就顯得成熟穩重多了。或許是身為醫院院長的身份,也或許是因上唇間刻意留了鬍子的視覺使然,還是因為他無從選擇的生長環境造就而成的,不管原因是什麼,三十五歲的莫人謙在外型上看來就是比他同年齡的男子更像個男人——一個行止斯文、面貌俊秀,深速的眼眸中卻隱含著一股憂鬱氣息的三十五歲男人。

  「不會是昨晚又有什麼幫派火並吧?」胡華倫故作一臉吃驚樣,但還是掩藏不了跳躍在他唇間的那抹戲謔。

  從他一臉訕笑看來,大抵也知道他是明知故問的;認識莫人謙一輩子了,幾乎沒有脾氣的莫人謙為什麼生氣,他哪有不清楚的?幫派火並是其中之一,但不是主要的——至少不會教莫人謙氣得這麼控制不住自己,這點胡華倫可是清楚得很。

  一臉惱火的莫人謙見是胡華倫,只是眉頭一攏,拍掉他的手,沒多加理會他,逕自快步朝座車走去。

  「喂,阿謙……」胡華倫喊著,也不管莫人謙上哪兒,快腳跟在莫人謙身後,見莫人謙坐進駕駛座,他也自行打開前座的車門,坐了進去。

  「你今天沒班嗎?」莫人謙忿然地問著,看都沒看坐進車來的胡華倫。發動引擎,呼的一聲,車子疾駛出地下室。

  「早上沒有。」胡華倫回答。就算是有,他也會力排萬難調班——第六感告訴他,如果這個時候他不跟來的話,那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心底暗自笑了笑,兩手枕著後腦,往椅背癱去,要笑不笑地瞄了瞄正氣得吹鬍子瞪眼的莫人謙,試探著問:「一大早的,詠詠這丫頭又惹了什麼禍了?這個時候她不是應該在學校上課的嗎?」

  「惡夢!惡夢!這一定是一場惡夢!」莫人謙答非所問,氣惱咻咻。是惡夢,而且這一夢竟長達十八年之久。

  「這句話,你已經講了十八年了。」胡華倫多嘴地提醒他。「不過我覺得你好像還挺喜歡這個惡夢的……」

  莫人謙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跟來說風涼話的?」

  「不是。我是來提醒你,詠詠身體不好,禁不起你打她一頓屁股的。」他憋著笑。

  莫人謙又瞪了他一眼。他哪會聽不出胡華倫說這話其實是拿他以前常說的話來諷刺他的?十八年來,莫詠詠惹他生這麼大的氣已經不是第一遭了,他什麼時候打過她了?別說不曾打過全身肉最多的屁股,就連禁足、罰抄書這種不傷身體的處罰都捨不得了——原因是她身體不好。

  「你信不信我這次真的會打她?如果她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話!」他下定決心似。

  「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胡華倫也不得不緊張了,單眼皮硬是瞠得似牛眼。「她做了什麼?」
她做了什麼?

  一回到院長室,莫人謙大手一拉,將身後一臉快哭出來的莫詠詠一把拉趴到自己的大腿上,手一揚——

  「啪!啪!啪!」

  「阿謙!」胡華倫叫著,他沒想到這回莫人謙真的會動手打莫詠詠。

  「小爸……」莫詠詠也尖叫著。她更不明白今天的事值得從沒動手打過她的小爸破例,這不是她第一次闖禍了。

  「你別叫我!」莫人謙咬著牙,大手沒放鬆,揪著一顆心。「你這麼不聽話,別叫我小爸!」

  「啪!啪!啪!」響聲不歇。

  「哇……好痛啊……小爸……」莫詠詠哇哇大哭著,不住踢著腳,求救著:「倫叔叔……」

  「叫你倫叔叔也沒用!」

  「可以了,阿謙——」胡華倫看了都心疼。這回詠詠是玩過頭了,但是阿謙這麼打她,也太過分了。

  「你別想替她說情!小心我連你也打!」莫人謙對著胡華倫吼著。如果不是氣極的話,他哪會這般失控?「啪……」

  「小爸……」她哭叫著。「別打了……哇……」

  「別打了?我今天要不打你,不知道你明天又要怎麼胡鬧了。」莫人謙痛心他說道。

  怎麼教他不心痛呢?上個月,兩個男同學為了她打進了醫院;兩個星期前,又一個女同學說她搶走她男朋友而鬧自殺。而今天……

  「啪!啪!啪!」愈想愈生氣,手勁控制不住地又加重了。

  「哇……不要啊……小爸……哇……」她呼天搶地。

  「你瘋了!」胡華倫丟下話,不顧莫人謙的氣憤,一把搶過淚汪汪的莫詠詠。

  莫詠詠躲在胡華倫背後,哭得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憐。

  「你幹什麼?」莫人謙凶瞪著胡華倫,再怒眼命令莫詠詠:「你過來,詠詠!」

  「不要……小爸……好疼哪……」莫詠詠哭喊著,一手直揉著被打疼的屁股。

  「你也知道會疼嗎?那從五樓跳下來呢?只是疼而已嗎?」他氣憤地,強忍著鼻翼的酸澀。

  「人家又沒真的跳下來……」她哭著辯白。

  「你——」莫人謙瞠目。

  「好了,詠詠。」胡華倫趕緊拉了下莫詠詠,低聲:「這回你小爸真的氣壞了,你別再頂嘴了,快向他道歉。」

  莫詠詠抽抽搭搭地,一手抹去臉上的淚,瞄了瞄鐵著臉的莫人謙,抽噎地委屈道:

  「我不知道小爸為什麼要生這麼大的氣,人家只是跟孟呈飛鬧著玩的。」

  「你還有理!」莫人謙快氣炸了。

  「詠詠……」胡華倫一臉頭痛的。這丫頭……一點都不像她媽媽……

  「是真的嘛!」莫詠詠急急解釋著:「孟呈飛他說他愛我,我不相信啊,所以我才跟他開玩笑說,如果他真的愛我的話,就從學校的活動中心的頂樓跳下給我看,否則就別再來纏我。」

  「天啊……」胡華倫不禁驚呼。如果那個傻小子真的往下跳的話……

  莫人謙則是緊蹩雙眉。孟呈飛?這又是誰?她又去招惹了什麼人了?

  彷彿怕自己解釋得不夠清楚似,吸吸鼻,莫詠詠又接著說:

  「其實我早就知道孟呈飛一定不敢跳的,不過,他那個人很霸道的,他不會跳,但是他也不會這麼聽話就從此不再纏我,所以——」

  「所以你就在朝會的時候跑到活動中心頂樓去,當著全校同學面前宣佈你要為他跳樓?」胡華倫難以想像地搖搖頭。以前莫詠詠雖愛玩。愛惡作劇,可也都有分寸的,但最近……

  「嚇唬他的而已,我才不會那麼笨呢。」莫詠詠揉揉小鼻頭,白了胡華倫一眼,意思是他也把她看得大白癡了。

  「那萬一你不小心掉下來呢?」莫人謙皺著眉頭,一想到今天早上接到校長打來的電話時,他就又忍不住提起一顆心。如果她真的出什麼意外的話……

  「我現在不是還好好地站在這裡嗎?」

  「你——」  

  「好了好了。」胡華倫趕緊摀住莫詠詠的口,低聲道:「伶牙俐齒不是在這個時候用的。」她一眼,再眨了眨眼,暗示著:「快跟你小爸道歉,嗯?」

  誰知——

  「我才不要!他這樣打人家——」莫詠詠任性地高嘟著唇,含怨地瞪著還是一臉鐵青的莫人謙。「以前他從不打我的……」

  「你還怪我打你?」莫人謙一臉乏力至極。對她還掛著淚珠的眼眸,突地脫口而出:「也許我該認真考慮大家的建議,早早把你送出國去。」

  莫詠詠一愣!

  「阿謙!」胡華倫也驚叫一聲。再看著一臉呆愣的莫詠詠……

  「我——」莫人謙也知道自己一時口快,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畢竟說出口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時空就此打住了般,只餘沉寂環繞……

  忽地——

  「討厭!我討厭小爸!討厭!」莫詠詠叫著,淚如泉湧,哭著跑出了院長室。

  「詠詠!」莫人謙和胡華倫同時大叫。

  「阿謙,你——唉!真搞不懂你今天哪來這麼大的脾氣。」胡華倫跳著腳,隨即緊張地追了出去。「我去找她。」

  「我……」莫人謙失神地往辦公椅癱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以前不管別人怎麼說,他是從不捨得她受丁點委屈的……

  想不到一個孟呈飛,竟攪得他心緒大亂。
「鈴……」

  「喂,我是。什麼?我聽不到你說什麼,你能不能講大聲一點,這裡風很大……什麼?還在等?我不是說了我現在趕不回去嗎,你請她掛宋醫生的診……她不願意?該死……不,我不是罵你……好吧,我這裡的事處理完就趕回去,如果她要等就讓她等吧,要不就叫她改掛別人的診,或者明天再來……我知道……好,再見。」

  收了線,胡華倫將行動電話丟進外套口袋,不耐地叨念起來:「一點小傷小痛就往醫院跑,也不知道她把醫院當什麼了……剪指甲不小心剪到手,自己拿個O  K繃貼一下就行了嗎?真搞不懂這女人……」

  「倫叔叔,你回去上班吧,別管我了。」莫詠詠抱膝坐在河堤上,下巴抵在膝蓋上頭,還懸著淚珠兒的眼睛發直地凝著下方瀑瀑河水,口吻幽忽得教人聞之心疼。

  時值深冬,空曠的河堤冷風呼呼,吹揚了她一頭齊肩直髮,自然清逸;卷而翹的長睫毛含淚欲滴,如一扇頑皮的黑色羽翼頂著一顆小小水球站在懸崖似,欲墜還佇;微微上翹的小鼻尖早已被揉得紅通通的,更添她調皮的天性;緊抿的紅唇,好似委屈萬分。

  坐在一旁的胡華倫側頭看著她,心底不覺滑起一道苦澀。她簡直就是十六歲時的苡苓……

  「還在生你小爸的氣?」大手疼惜地順著她的後腦。

  「……」唇口抿得更緊了。

  胡華倫苦笑著搖搖頭。「你應該知道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才不是呢!」莫詠詠轉過頭來瞪著他,氣他為她小爸說話。「我知道他是說真的,他是真的想把我送走。」

  胡華倫故作訝異地眨眨眼。「怎麼會呢?他要是說真的,早在你還是個小孩時,他就把你送走了,也不用等到現在了。」

  撇了撇唇,眼眸裡隱約閃動著一股不尋常的失落,視線又調回前方的河水上。幽幽道:「不一樣了……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胡華倫暗詫。這不像詠詠,難道……她知道了什麼嗎?還是她聽到了什麼……

  「什麼不一樣了?詠詠?」他試探著。

  「小爸不一樣了……」她鼻音濃濁得像快要哭出來了。「小爸不要詠詠了……以前小爸只有詠詠,詠詠是小爸最最疼愛的寶貝,可是……現在小爸有了嵐阿姨,他要和嵐阿姨結婚,他不要詠詠了,他要把詠詠送走了……」

  說到這裡,胸口一緊,莫詠詠咬著唇,額頭抵在膝蓋上,蓋住整臉,不讓自己真的哭出來。

  「詠詠……」胡華倫大驚。「呃,詠詠,是誰告訴你,你小爸要和嵐阿姨結婚的?」

  她猛一抬起頭來,晶亮的眸珠含淚欲滴。

  「哼!別以為你們什麼都不告訴我,我就什麼都不知道。」唇一噘,又白了他一眼,委屈地埋怨著:「天龍門裡有那麼多人,不是拿我當小孩、要不就當我是外人,沒一個人在乎我,幫裡的事不告訴我也就算了,可是就連小爸要結婚這種大事也沒人告訴我一聲,你們……你們不覺得你們這麼做太過分了嗎?」眼淚到底還是滑了下來。

  「這……」胡華倫聽得有些糊里糊塗的。「呃,詠詠,你要不要再把話說清楚一點?可能是倫叔叔……年紀大了,不太能聽懂你說的是什麼。」

  「什麼年紀大了!你少跟我裝糊塗了,倫叔叔。」她不客氣地丟給胡華倫一個又大又圓的衛生眼。「也行,那我就告訴你,我到底知道了些什麼。上個月的有一個晚上,我睡不著覺,本來是想去看奶奶睡了沒,沒有的話,還可以找她聊聊天的,結果就在爺爺奶奶的房門外.我聽到爺爺和奶奶在談小爸和嵐阿姨結婚的事。」

  「哦?」胡華倫滿臉詫訝。看來,不知道莫人謙要結婚的人,並不只有莫詠詠一個。趙嵐?人瑀最要好的大學同學?她怎麼會和阿謙扯上關係呢?他記得曾聽人瑀說過趙嵐回台灣好像是來療傷什麼的,不過究竟趙嵐受了什麼傷,他也不清楚就是了。

  「倫叔叔,你當醫生實在是埋沒了你演戲的大好天分了,你應該去當演員才是的。」莫詠詠看著胡華倫的反應,嘟了嘟唇,酸他。「看你這個樣子,好像連你也不知道小爸要結婚似的,別告訴我,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不相信你的。」

  胡華倫回她聳肩了笑,不置可否。因為還有另一件事比莫人謙是不是要和趙嵐結婚更值得他關切,他得搞清楚才行。

  「詠詠,你不喜歡嵐阿姨嗎?」他忽地一問。

  「倫叔叔,你不覺得你問這話很白癡嗎?」她一臉受不了他的表情。

  「叩!」地一響,她的後腦勺被結實地敲了一記。

  「哎呀!好痛……」莫詠詠皺著一張小臉,一手撫著後腦勺,瞪著胡華倫。「倫叔叔,你幹嘛敲人啊?」

  「我這是替你小爸敲的。」他她一眼。「女孩子說話要文雅,知道嗎?要讓你小爸聽到你是這麼說話的話,他不昏倒才怪。還有,別忘了我是你的長輩,什麼白癡不白癡的,去!」

  「我……」想辯,卻也明白是自己說話太沒大沒小了,只好在心裡頭嘟噥一番算數了。他還記得他是她長輩呀?也不知道是誰在被一群小護士糾纏不清時,就老拿她是他小女朋友當擋箭牌來著。要不是醫院裡大夥兒都知道院長是她小爸,而他又是小爸的拜把兄弟的話,她的名譽可能早已經比臭水溝還臭了!

  「有話就直說,別在心裡頭罵人,醫學證明那是會阻礙發育的。」胡華倫到底沒白老她十八歲,一瞄也知道她心裡頭在咕噥些什麼。又白了她一眼,回歸正題:「你還沒回答我,喜不喜歡嵐阿姨?」

  「當然喜歡啦,嵐阿姨人長得漂亮又溫柔,家裡沒有人不喜歡她的。」她坦白回答。「可是——」

  「可是你不喜歡她當你小媽?」

  「當然不——」忽地住了口,心口一陣酸。沉默半刻之後,才緩緩道:「倫叔叔,其實我也知道小爸年紀大了,是該要有個自己的家了,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只要一想到小爸就要結婚了,我心裡就很不是滋味……我知道我應該替小爸高興才對的,可是……可是我就是沒辦法……我就是高興不起來,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被小爸丟棄了似……」說著,她又忍不住紅了眼,好像她真的被人給丟棄了似。

  胡華倫聽著,心裡不禁一震,有個不該有的驚駭念頭在他腦海裡慢慢成形——

  難道,詠詠她……不,不會的,事情不會是他想的那樣,絕對不會的!

        詠詠會有這種反應是因為她從小就被阿謙給寵慣了,她只是害怕失去阿謙對她的疼愛而已,她一向就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會對阿謙的獨佔心特別強。

        那種獨佔的情懷,是所有的單親小孩在面臨父母另尋第二春時普遍會有的心結,他們只是害怕原屬於自己的親情被另一人分走了些而已,不會有別的……胡華倫想著,不禁笑著搖搖頭。

        笑自己大多心、想像力太豐富了,居然會以為……

  「倫叔叔,你說我是不是太壞了?明知道小爸心疼我,還故意鬧事來氣他?」她孩子氣地問著,眨著水亮的眼睛看著胡華倫,惹人心疼的。

          「一定是詠詠太壞了,小爸不再喜歡詠詠了,所以他才會想把詠詠送走……」

  「傻孩子。」胡華倫心裡一陣難受,疼惜地搓揉著她的小頭顱,強自一笑,說:「相信倫叔叔,你小爸不會把你送走的,嗯?」要送的話,十八年前阿謙就不會不顧眾人的反對,仍堅持要留她在身邊了;而當年,阿謙還只是個十六歲的高二學生。

  「真的嗎?」她含淚問著。

  「當然。」他肯定地點點頭。「倫叔叔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不曾。」她含笑搖搖頭。

  「這就是了。好了,別再胡思亂想了。今天晚上你小爸回去時,記得跟他道歉,嗯?你今天真的是嚇壞他了,這樣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還是頭一回看他生這麼大的氣呢。」他看她一眼,慎重地道:「哪,還有,以後不准你再這樣開自己的玩笑了,別說你小爸,就連我聽了都想好好打你一頓屁股。」

  「知道了啦。」她暗自吐了吐舌。倫叔叔真的是上了年紀了,連開開玩笑也不行。


  「又在心裡罵人了?」胡華倫佯裝瞪著她。心裡想著,或許他該找阿謙談一談了……

  「沒有。」她雙手食指往唇上打了個交叉,直搖頭。哇!倫叔叔太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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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沒吃過豬肉,也該看過豬走路。

  同理可證,老一輩的人,幾乎是無人沒聽過「天龍門」這麼一個名號的。

  打個好玩的比方好了,「天龍門」這名詞對身處「M世代」的人們而言,就如同現代的「XY世代」與「網際網路」之間的微妙關係——縱使不曾上網玩過,但至少也該知道有網際網路這麼一個時髦的玩意兒;如果連聽都沒聽過這玩意的話,那代表的不只是這人沒見識了,甚至還是一種羞恥哩。

  沒錯,在三十年代時,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是天龍門的一份子,也並非大夥兒都清楚天龍門到底玩的是什麼鳥;不過,幾乎人人都知道天龍門這個在當時社會上具有舉足輕重影響力的幫派組織。

  是的,天龍門是個黑道幫派組織,創派於清末,壯大於三十年代。在極興盛時,組織份子遠超過數十萬人,所涉獵的勾當——噢,不,是所涉獵的事業,可真是五花八門。說好聽一點的,有娛樂業、營造業、建築業、百貨業等等;不怎麼入耳的,有賭場、夜總會、酒家、炒地皮、收保護費等等,不勝枚舉。

  當然,那些都是話當年了,隨著時代的變遷,政局的變動和人為因素,現在的天龍門搞的事業可都是見得了陽光,全都是合法經營,而且還規規矩矩地繳稅哩。聽說前陣子警方大力掃黃。掃黑,被掃得七零八落的八大行業裡,沒一個是隸屬於天龍門的。

  不同於其它黑道幫派的是,天龍門的成員身份也包羅萬象,大至政商名人。小至街頭小混混都有可能是旗下的一份子,其中更不乏醫界名流。

  醫界名流?別大吃驚,就是高尚的醫生。天龍門裡之所以有這麼多兄弟是高知識份子的醫生,這當然是源由當年的刨派者——也就是莫人謙的爺爺,同時也是第一代掌門人莫豪的一番真知灼見——身處黑社會這樣的環境,槍桿子無眼。刀棍無情,如果幫裡能有個專屬的醫生,那無非是兄弟之福啊。

  好個兄弟之福!瞧瞧他老人家多有遠見呀。

  在黑社會裡的日子,刀進刀出、打落牙齒等是常有的事,而這些血腥事件通常又都是見不得光的,別說一般醫院不敢收,其實就連受傷的兄弟本人,若非已到了不得不送醫的地步,也大多寧可捱些皮肉痛,自行買些刀傷藥擦拭就行,也不願冒著牢籠裡見的危險上醫院求診。所以呢,若幫裡的兄弟有人就是醫生的話,那可真是「兄弟之福」了!

  不過,有了技術精湛的醫生,若無良好的醫療設備或是妥善的醫療場所,似乎也有那麼點「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之憾。有了這層認知,莫豪一面網羅名醫入幫。一面也由幫裡全額出資鼓勵兄弟的子女念醫學院,投入醫界——胡華倫就是其中之一,其父胡昭雄是莫豪最為得意的弟子之一,也是天龍門第二代的中堅份子。

  除了積極培育後輩兄弟學醫之外,莫豪還更上一層樓——趕在他退休之前,創立了「莫氏紀念醫院」。有一套吧!獎勵兄弟從醫,又創辦醫院,這在裡造幫派組織中算是絕無僅有的了,想來也只有深謀遠慮的莫豪才有這個本事了。但,這在不按牌理出牌的莫老先生的眾多創舉中還不是最炫的;最炫的,莫過於教天龍門兄弟目瞪口呆、教其它幫派傻眼的——「出任掌門者,必須是醫生」的掌門幫規。

  哇哈哈!黑道幫派掌門人是醫生!這麼高格調的幫派老大,想來鐵定是後繼無人了……如果這麼想的話,那就大錯特錯啦!須知,天龍門裡別的不多,最多的就是學醫的後輩,除了不乏國內一流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之外,有更多人是喝了洋墨水回來的,有資格坐上掌門寶座的傢伙還不在少數哩。

  不過呢,一來,天龍門首重倫理,大夥兒都有個共識——除非莫豪膝下無子,否則掌門繼承人不作第二人想;二來,也幸虧莫豪的兩個兒子都挺爭氣的,全是大醫生,能力也不差,頗能服眾的。大兒子莫子俊年輕時到美國留學,後來娶了洋婆子,最後入了美國籍,現在漂白成半個美國人,這兒就甭提他了;而說到這小兒子莫子烈呢,那還真是天生當黑道老大的料。

  莫子烈雖不如他哥哥一般遠渡重洋拿了個醫學博士學位,不過也是國內第一學府醫學院的傑出校友。最重要的還是他剛毅,強悍的個性,不怒自威,頗有乃父之風,因而在他四十歲。父親莫豪六十五歲那年,以優異的條件和大多數弟兄擁戴下,繼承了其父的掌門位子;隔年更是出任新成立的「莫氏紀念醫院」董事長兼院長一職。

  一晃眼,都過了二十五個年頭了,如今,莫子烈已是個頭髮半白的六十五歲老人,也就是說該是他交棒的時候了——當年他父親莫豪也是在他六十五歲時把天龍門交給他。

  依循舊例,這掌門的位子自然是非他的獨生子——莫人謙莫屬了。

  莫人謙是現任的「莫氏紀念醫院」院長,也是享譽國內的心臟科權威,繼承掌門的資格上是沒有話說的,但問題是……
「唉……」

  夜幕中,莫子烈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凝著玻璃窗上的雨痕,不覺幽幽一歎。坐在一旁沙發上看書的老伴林佳芳聽到了,摘下鼻樑上的老花眼鏡,放下手上的《老人與海》,緩緩站了起來,往窗前的老伴走去;彎腰撿起莫子烈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落在身後地毯上的睡袍,輕輕地為他披上。

  「又在想什麼煩心的事了?」她輕柔地開口問著。

  在兄弟眼中,莫子烈就像個打不倒的鐵漢,彷彿天下之大還沒有什麼事難得倒他似,是以這樣的歎息聲根本不可能出自莫子烈口中,也惟有他的老伴林佳芳才能聽見他心底最真切的聲音了。

  「啊,吵到你了?」莫子烈一邊披好睡袍,歉然問著。當然,這樣的柔情,也只有他的妻子才可以感受得到。

  「吵是沒有,只是聽到你歎氣,我也不覺跟著心煩起來了。」林佳芳輕笑地白了他一眼,兩手勾進他臂彎。玻璃窗裡倒映著兩個容貌已老。卻是恩愛異常的身影。「又在煩繼承的問題了?」

  「唉,可不是嗎?」莫子烈拍拍她的手,牽著她往沙發坐去。「這問題一天不解決,我就一天不能寬心。」

  「依我看呢,你呀,是自尋煩惱。」她看他一眼,自行拿起方才擱下的書,架起垂掛在胸前的金邊老花眼鏡,又說:「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幫裡頭人才濟濟,為什麼就非要阿謙接下掌門人的位於不可呢?」

  「天龍幫裡到處都是人才,有能力做掌門的也不在少數,可是只有阿謙是我兒子呀。」

  「那又怎麼樣呢?一來,爸爸當年訂下幫規的時候,只要求掌門人必須是學醫的,又沒一定要由莫家的子孫來繼承,是不是你兒子又有什麼關係?二來,別說阿謙本人沒那個意願當掌門人,你也知道阿謙根本也不是那塊料,你們這樣逼他,無非是為難他,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架』。就算阿謙他妥協了,我這個當媽的人也一定反對到底。」說到這話題,向來賢淑,謹守婦道分寸的莫夫人也不禁顯露出她個性裡堅韌的一面。

  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莫夫人,身為一個黑社會老大的妻子,她一向都很稱職,什麼事可以管、什麼事最好別插手,她肚裡自有思量,從不逾越身份,所以很得幫裡兄弟的敬愛。原本這掌門人繼承的問題,也不是她該過問的,但是事關她兒子,那她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哎哎哎,你看看你,說這什麼話?我知道你心疼兒子,可是身為天龍門的掌門夫人。你應該要以大局為重才是呀,怎麼可以一心護著兒子呢?」莫子烈疼妻子是人人都知道的事,縱使不認同妻子的觀點,倒也沒有怒言相向,只是微鎖眉心,苦口說道:「也不是我非要自己的兒子繼承掌門之位不可,而是這是幫裡的倫理問題,掌門有兒子在,還有哪個弟兄敢強出頭的?就像當年我之所以會接下掌門的位置,也是因為我是掌門的兒子呀,你還以為我喜歡當掌門啊?真是。」

  「我……」知道丈夫說的是事實,莫夫人也無話可反駁,但一想到若真要強迫兒子接下掌門,她心裡又不免心疼。一心疼,也就忘了忌諱,老眼一紅,道:「要是大龍還在的話就好了……」

  「行了!別跟我提那個逆子!」提到不該提的人,莫子烈臉色一凝,鐵青著臉。

  「我——」林佳芳有些委屈。「都多大歲數的人了,心胸還這麼放下開。」

  「什麼放不開!是原則問題。」他氣怒而起,又面向落地窗。可以明顯地從玻璃倒影裡看到他微鎖的眉心,不見怒容;倒像痛心。

  「原則問題?你這個當父親的,還真是有原則,跟自己的兒子——」

  「住口!他不是我兒子!我莫子烈哪有這種本事,生這麼有本事的兒子?哼!」他怒道,額暴青筋。「都還沒滿十八歲就有本事拐人家的女兒,還學人傢俬奔,我莫子烈哪有這種兒子!」

  「你——」心軟、溫柔的莫夫人也來氣了。「我不准你這樣說大龍!雖然他不是我們的親生兒子,可是他到底是我雙手拉拔長大的孩子。在他五歲那年進了我們莫家的門之後,他就是我們的兒子了,不管他做錯了什麼,他永遠都是我的孩子。」

  「是,他五歲就來當我們的兒子了,十多年來,我們待他如何?吃最好的、用最好的,讀的是貴族私校,可是你看看他,他最後是怎麼回報我們的?」想起過往,莫子烈依舊忿然不已。

  「那……那也是你逼他的。」莫夫人扁了扁唇,不諱言他說:「如果不是你堅決反對他和苡苓在一起,逼得他走投無路,那他也不會……」

  「我逼得他走投無路?」莫子烈一臉不堪。「阿芳,你怎麼也……」

  別人不瞭解也就算了,如果連結髮四十多年的老伴也不瞭解的話,那他……他就不知道當年他收養周大龍、甚至一手栽培他的苦心,到底值不值得了……

  畢竟是老夫老妻了,她哪有不瞭解他的?

  「老伴,我當然知道你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阿謙。」林佳芳握住他的手,瞭解地輕拍著:「當初我們會收養大龍,除了要對周大哥盡些道義責任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大龍這孩子從小就得你的緣,個性上也和你頗為相似,在幫裡又得人疼,好好栽培的話,將來肯定是個大材,可以補阿謙個性上的不足,代替阿謙接下你的掌門位置。這麼一來,一方面,名義上他也是你的兒子;二方面,他自己本身又有這個才能,接掌天龍門名正言
順,沒有人會講話,而阿謙也可以不用涉足幫派了。你是不是這麼打算的?」

  莫子烈動容地看著一副瞭然於胸的老伴,感念地輕歎了口氣。的確,當年收養大龍時,他的心情除了是要為在幫派火並裡喪命的兄弟周志良和選擇自殺追隨丈夫而去的弟媳他們夫妻倆撫養遺子之外,私心裡,他確實是這麼打算的——當然,除了周大龍聰明伶俐,很討他的歡心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周大龍潛藏的實力確實足以擔起這個重責。但是這些話,他不曾對誰說過,對周大龍的有心栽培和期望也盡量做得稀鬆平常,沒想到妻子還是看出來了……

  「唉……」他又歎了口氣,一副感觸良深的樣子。「年輕的一代裡,沒有人比他還適合做天龍門的掌門了」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當年你要是不那麼老古板的話,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林佳芳也一副心有慼慼焉。

  「你還是認為我當年做錯了?」莫子烈又緊蹩起眉頭來了,微微來氣。「我承認,也許當年我的手段是太強硬了,可是我不這麼做行嗎?我不派人追回他們,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阿泰一刀砍死大龍嗎?你以為台灣有多大?他們能躲到哪裡去。又能躲到什麼時候?萬一哪天被阿泰找到了,下場也比車禍身亡好不到哪裡去。」

  白定泰是白苡苓的父親,在他還是天龍門的人時,是個頗具份量的大哥級人物,受兄弟敬重的程度僅次於莫子烈;若非他本身不是學醫的,他倒有那個一爭掌門之位的雄心壯志。不過,他在十八年前痛失愛女,一氣之下脫離天龍門,自組了「地蛇幫」,現在也是「地蛇幫」的老大,雖然「地蛇」的光芒怎麼也不及「天龍」來得耀眼。

  「為什麼非要拆散他們不可呢?」她實在不解,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世界呀。

  「唉,你也別怪阿泰要氣成這樣,說穿了也是大龍做錯在先。他什麼女人不去沾,偏偏去惹苡苓,苡苓這丫頭一向單純,她哪能和大龍在黑社會混?怕不夜夜抱著棉被哭。」

  「聽你這麼說,好像我就很複雜,所以才會嫁給你這個黑社會老大。」她白眼看他,佯怒。

  「哎哎哎,怎麼能這麼做比較呢?你也是單純,可是你嫁給我時又比苡苓來得成熟,懂事,見的世面也廣,又有智慧。有主見,做什麼事都自有分寸,我很放心你的。苡苓就不一樣了。那時她還是個高一的學生,只是個孩子而已,就像溫室裡的花朵一般,清純。嬌弱,她不適合當大哥身旁的女人;適合她的,就像阿謙這樣的男人。」

  「說到底,你還是私心地認為苡苓要嫁的人,應該是阿謙才是。」她一語道破莫子烈為人父的私心。畢竟,莫人謙才是他的親生兒子。

  「別說是我這麼認為,幫裡頭有誰不是這麼期盼他們的?大龍,阿謙和苡苓,他們三個小傢伙從小就玩在一塊,三人之間的感情是沒話說,可是大龍一向就調皮,常惹得苡苓哇哇大哭的,而阿謙就不一樣了,他疼愛苡苓甚過愛他自己。苡苓也老說她最喜歡阿謙了,還常吵著長大以後要嫁給阿謙當新娘呢,誰知道——」頓了頓,不禁歎起氣來。「唉,也許該怪的,真的是我吧,大龍和苡苓在一起那麼久了,我都沒發現。」

  「要怪,大概也只能怪這兩個孩子命苦,造化這麼捉弄人……」林佳芳拭了拭微紅的眼眶。「也好,這樣走了也好,能做一對同命鴛鴦也好,好過相愛又不能在一起,活著也痛苦。」周大龍是她一手拉拔大的,她還不瞭解他嗎?若不是當年苡苓已經懷有身孕的話,那麼總有一天他一定會把苡苓讓給阿謙的。

  「當年我派人追回他們,無非也是想保護他,由我來處置的話,總好過落人阿泰手中,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那麼嚴重的車禍。」他閉了閉眼,一臉不堪的。認真算起來,當年那兩條正值青春年華的生命是斷送在他手上的;他不殺伯仁,伯仁卻是因他而死……

  「還好,他們的孩子總算平安地生下來了。」想到莫詠詠那個鬼靈精怪的丫頭,莫夫人老臉上微現一抹笑痕。「大龍和苡苓要是有靈,一定很欣慰的,詠詠這丫頭簡直就是他們兩個的翻版,長得和苡苓是一個模子,個性卻又和大龍如出一轍,就是討人喜歡。」

  莫子烈忽地輕哼一聲:

  「哼,卻是苦了阿謙了!」微嗔妻子一眼,背著雙手往單人沙發坐去。「三十五歲的男人了,為了那個小丫頭到現在都不肯結婚,他真以為詠詠是他女兒啊。」

  「哎,老伴,你怎麼這麼說話呢?阿謙疼詠詠有什麼不對了?除了沒血緣關係之外,詠詠哪裡不是他女兒了?就像大龍雖然不是我們親生的,可是我們不也疼他,就像疼阿謙一樣?況且,詠詠這孩子天生命苦,才七個月大就叭叭墜地,一出生連親爹親娘都沒了……」

  說到這裡,莫夫人忍不住一陣鼻酸,歎了口氣,才道:  「沒爹沒娘已經夠可憐的了,偏偏又因為早產而有一顆破了洞的心臟,從小病病痛痛就不曾斷過。這孩子又是這麼善解人意,三天兩頭上醫院、吃藥打針的,也不曾聽她叫過一聲痛。唉!要不是多虧阿謙這麼費心照顧,她今天哪能長得這麼標緻呀。你看她,個兒都比我高出半個頭了,身體正常的女孩家也沒她長得好,而且心臟病也比以前好很多了,成天蹦蹦跳跳的,不說,還沒人看得出來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哩。」

  突地,她睨了老伴一眼,笑嗔道:

  「你還說阿謙咧,你不也是疼詠詠疼得跟什麼似的,人瑀還常常怨你,疼她的程度還不及疼詠詠的一半呢。」

  「哎,這……怎麼能這樣比呢?詠詠只是個孩子而已,不管我再怎麼氣大龍,詠詠到底都是我的孫女兒,爺爺疼孫女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啊。可是,阿謙就不一樣了,他到底還是個單身漢,要是人家知道他有個這麼大的女兒,誰家的女兒還敢嫁他?」

  說到這裡,忽地想到什麼似,莫子烈改而一問:
「對了,阿芳,你和阿謙提過趙嵐的事了沒?我問過人瑀了,人瑀說趙嵐對咱們兒子的印象還蠻好的,如果阿謙那邊沒意見的話,那就役問題了。你同兒子提過了沒,阿芳?」

  「我說過了,要提你自己去提,這事我可不管。」莫夫人白了老伴一眼,往沙發一坐,架起老花眼鏡,翻開《老人與海》,視線盯在書上,悶聲說:「真是愈老愈糊塗了,明明知道兒子沒那個心,還在那兒一頭熱地煽著,到頭來白忙一場也就算了,要害得人家趙嵐難堪可就罪過嘍,我才不跟你瞎起哄哩。」

  「喂,老伴,你話在嘴邊咕噥咕噥的,我聽不清楚,說大聲點。」

  莫夫人透過低垂的老花眼鏡看著對坐的老伴,不覺好笑起來。

  老伴呀老伴,真的是老嘍,該要認清有很多事是管不動的事實呀。

  「我說你別吵我,我要看書了。」笑著搖了搖頭,關起耳朵,不理老伴了。

  「喂,看什麼書呀,我們談的是阿謙的終身大事……
站在書房門外遲疑了片刻,莫詠詠最後還是咬了咬牙,輕輕轉動書房的門把,走了進去。

  書房內的莫人謙正坐在背對著門的長沙發上看書。

  莫詠詠無聲地帶上門,躡足走向莫人謙,由他背後看了眼他擺在腿上的書;從厚重的精裝書已歪斜一邊看來,顯然莫人謙的心思並不在書上。

  莫詠詠輕輕一笑,突地彎下身子,由後抱住他頸子——

  「啊——」莫人謙吃了一嚇,隨即回復心神。除了詠詠,還會有誰敢這麼對他任意而為的?「進來怎麼不先敲個門?」

  明知道這話說了也是白說,因為莫詠詠進他房間或書房或辦公室,什麼時候敲過門了?也知道這習慣不好,可是他就是縱容她。

  莫詠詠刻意嘟了嘟唇,耍賴:

  「怕小爸還在為早上的事生詠詠的氣呢,詠詠才不敢出聲音打擾你看書呀。」

  莫人謙苦苦一笑,大手往後摸摸她的頭。

  「知道小爸會生氣,為什麼還要做那麼危險的事?」

  「人家知道錯了嘛。」莫詠詠撒著嬌,往小爸臉上一親,「不生氣了好不好,小爸?詠詠答應小爸以後再也不胡鬧了,好不好,小爸?」

  莫人謙無地從鼻孔重重呼口氣,拿她沒轍地輕搖了搖頭。

  「真的不氣了?」莫詠詠笑開整臉。

  「小爸並不是一個喜歡生氣的人。」他寵愛地看她一眼。「哪回生氣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事?」

  莫詠詠心裡暗地竊笑著,卻是小嘴一啄,放開小爸頸子,繞過沙發,重重地往小爸身旁坐下,兩手插腰,嘟唇咳道:

  「還說呢,不喜歡生氣,可是一生氣就打得人家那麼慘………」

  知道自己今天是下手重了點,莫人謙有些內疚了。

  「對不起,詠詠,小爸也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只是那時小爸急壞了,你那樣開玩笑,萬一……』

  「算了算了,打都打了,痛也過了,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小爸就是了。」莫詠詠揮揮手,一副很「大人」樣,阻斷莫人謙的自責。再讓他自責下去,待會兒一定又沒完沒了了,什麼他答應她爸媽要好好照顧她的,萬一她出了什麼事,他這輩子都不會心安……每回她一出狀況,小爸都要來上這麼一段,她早聽得煩死了,真搞不懂他怎麼說不厭。

  他哪會不清楚她那點鬼心思,不過,她不愛聽;他也不想多說了,只好搖頭笑了笑。

  「屁股還疼嗎?」他疼愛地摸摸她的頭,問。

  「當然疼嘍!」她又吸起了唇,一副委屈至極。「現在坐在這麼柔軟的沙發上都還這麼疼,看我明天怎麼去上課……」瞄了眼一臉心疼的小爸,大眼一轉,莫詠詠忽地咧嘴一笑,一臉古靈精怪地道:「小爸,我看明天我請假一天好了。」

  「請假?真有那麼疼嗎?」莫人謙緊蹙眉頭,他是下手重了點,但還不至於需要到請假的程度吧?

  「小爸,你是知道的,學校的木板椅子又窄又硬的……」她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小爸。

  莫人謙被逗笑了,又縱容了她。

  「那就請假一天吧。」一天不上課,應該不影響她的課業吧,反正詠詠這麼聰明伶俐。

          「太好了!謝謝小爸!明天請假一天,後天是星期六,又剛巧是周休二日,哇,整整有三天假期耶!她興奮地一躍而起,往莫人謙臉上用力親了一個響啵,得寸進尺道:「小爸,那明天我們到『莫園』度假吧。」

  「什麼?」莫人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我說,放三天假,我們可以去度假了。」她說的是肯定句,一臉的理直氣壯。再提醒他:「小爸,你沒忘記上回你答應我,放長假時要帶我去度假的吧?我的野心不大,三天勉強算長假了。」

  莫人謙開始覺得頭疼了。她是這麼算假期的?請假也算?

  「我是說過。可是,你不是屁股疼得沒辦法上課嗎?」他故意拿她的藉口來堵她的口。

  誰知——

  「是呀,是沒辦法坐學校的木板椅子,可是這不影響坐小爸的車子呀。」她瞇眼一笑。跟自己的小爸賴皮,是她的特權!

  「你……」莫人謙搖著頭。不,他不能再縱容她了,說什麼都不行。「第一,你明天照常去上課;第二,好好待在家裡休息,哪裡也別去。兩者選一個,你要哪個?」

  莫詠詠什麼也沒選,只是任性地抿著唇。凝著小爸看的大眼開始蓄淚了……

  莫人謙連忙站起身子,往一旁的書桌走去,避開莫詠詠的淚眼。

  「你哭也沒用,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是你自己說鄉下的空氣新鮮,對我的身體比較好,有空你會盡量陪我去鄉下走走的。」她任性地道。硬是眨回了蠢蠢欲動的淚水。

  「那也得真的有假才行。哪有人請假去度假的?」他堅持。「再說我醫院那麼忙,哪能說放假就放假的?」

  「你是院長,你說可以就可以。」

  「就因為我是院長,才更不能隨心而為。」他耐著性子解釋。

  眼看小爸這回好像沒那麼好商量,莫詠詠開始採取哀兵對策——

  「小爸……以前不管再怎麼忙,每年你都會抽空陪我去度假的,可是今年都快過完了……」說著,鼻音開始濃濁了起來:「我知道小爸很忙,要管理那麼大的一間醫院……可是,小爸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陪詠詠了,詠詠真的好想好想和小爸去度個假……」

  這麼窩心的一番話,有哪個當父親的忍心拒絕?尤其是詠詠……莫人謙心軟了。

  「好吧,明天我們就去『莫園』度幾天假吧。」他暗歎口氣,再一次妥協了。他是答應過她的。

  「哇!小爸萬歲!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出門,OK?」莫詠詠大叫著,瞬間燦笑如花。「我要去睡覺了,明天才起得來。小爸,晚安!」

  「你小心一點,別亂蹦……」莫人謙急道,不過莫詠詠早就蹦蹦跳跳地出了書房。

  看著莫詠詠跳著消失的身影,莫人謙開始懷疑他到底又縱容了她什麼……
昨天一個大意,胡華倫下車時忘了將車子的大燈熄了,結果晚上下班回家時才發現車子發不動了。無奈下,他也只能將車子暫時停放在醫院停車場內,自己先搭計程車回家,明早再請人來充電了。

  今早有他的門診,所以他打了電話向他那個美麗又能幹的親密愛人莫人瑀求救,要她今早上班時順道送他一程。

  莫人瑀自己開設的資訊公司就在醫院附近,送他一程是一點也不影響她向來不遲到的優良做事原則;況且她還是他女朋友,想來她該是十分樂意的——正常情況下。

  誰料,今天竟出現個大反常——

  莫人瑀是去接了胡華倫,只是,一早見面,原本就冷艷的美顏,這會兒更像是罩層了霜似;沿路上對一臉熱情的胡華倫不屑一顧不打緊,甚至像正在表演飛車似,只見炫目的紅色寶馬轎跑車飛梭在擁塞的車道上,一刻不得閒,嚇得胡大醫生不得不緊抓著車窗上的拉把,心裡暗自祈禱老天爺可憐他三十六歲了還沒娶妻生子,千萬別讓他英年早逝才好——尤其還是死在他未來老婆手中。

  「滋——」一個漂亮的回轉,艷紅色的寶馬轎跑車在莫氏醫院正門口緊急煞住車。

  「到了!」穿著一身整齊、亮麗的上班服飾的莫人瑀扯臉一笑,側頭朝駕駛座旁緊抓著窗戶上頭的把手的胡華倫比個「請」的手勢。「請慢走,胡少爺。」

  臉色微微泛白的胡華倫大大地呼了口氣,有些驚魂未定。

  「你平常都是這麼開車的?」他瞪著一臉硬笑的莫人瑀。

  「不。」莫人瑀回他一個皮笑肉不笑。「這已經是最保守的了。你想不想體驗一下我平常的『正常』開法?」

  「你……」胡華倫氣得瞪大了眼,朝她大叫:「你這是在玩命!」

  「那又怎樣?玩的是我的命,又不是你的命,你緊張什麼?」她聳聳肩,輕佻地晃了晃頭,一副「我就是喜歡這樣開車,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通常這樣的表情意謂的是——她的火氣不小於他的。

  「是!你玩你的命,干我屁事!」胡華倫快抓狂了,大吼:「可是你玩我老婆的命就不行!

  「胡華倫——」不說「老婆」兩字還好,胡華倫這一說,一直努力控制情緒的莫人瑀終於按捺不住了,氣血一古腦兒往上衝,脹紅了一張美顏。她怒吼道:「我告訴你,胡華倫,這輩子我寧可嫁給阿貓阿狗、街頭小流氓,就是不會嫁給你這個花心大蘿蔔,我可沒時間一天到晚四處抓奸!」

  以為胡華倫這下定要氣得臉紅脖子粗了,但卻見他一愣,看著一臉氣呼呼的莫人瑀,忽地唇角一勾,爆出一陣狂笑。

  「哈……」

  「你笑什麼?」結果鼻孔噴氣的人是莫人瑀。

  「哈……」笑得有些不能自己的胡華倫抑住笑意,笑對著她。「我們交往這麼多年了,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也是會吃醋的。」

  「吃醋?」莫人瑀這下連耳根子都紅透了,咬了咬唇:「誰吃醋了?我才沒那麼無聊——啊——」突叫一聲,那是因為胡華倫出其不意地傾過上身,咬住了她微嘟的唇。

  「我就是喜歡你那麼無聊——啊——」這是胡華倫的慘叫,因為莫人瑀回咬他一口——紮實的一咬,不是吻。胡華倫撫著留有她口紅的嘴唇:「你怎麼咬人?」

  「咬人?那算你今天走運了。」她真該殺了他的!莫人瑀咬著牙,上身一傾、長手越過他身子,忿然地打開他那邊的車門,再狠瞪他一眼,一把推他下車。「下車。」

  「你——」胡華倫狼狽地下了車。「喂!一大早的,你到底在耍什麼脾氣?就因為昨天我忘了——」

  莫人瑀理都沒理他,只是橫了他一眼,鼻孔輕哼一聲,排檔桿一打,咻的一聲,紅色轎跑車飛射而去。

  「該死的!我說昨天我和詠詠在一起,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我說的話?」胡華倫朝著揚長而去的車屁股大喊著,氣急敗壞的;他已完全無視於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群,也忘了自己是此間醫院超人氣的王牌醫生,很多人都認得他的。

  「滋——」地一響,紅色轎車忽地又一個急退回來,又是緊急地在他腳前煞住車。莫人瑀搖下車窗,丟給他一臉要笑不笑的怪樣子。

  「因為詠詠昨天又闖禍了,我哥氣得狠狠打了她一頓屁股,她哭著跑了出去,你怕她會出事,所以就追她去了?」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阿謙,詠詠她——」

  「你去死吧!以後要撤謊就先找人套好台詞再說吧。」她這回真是氣到最高點了,淑女風範全沒了。「他們父女倆一大早就回『莫園』度假去了,鬼才相信你說的!「

  丟下話,咻的一聲,無視路上的行人,車子再次疾馳而去,擾得醫院門口一陣混亂,一票人閃的閃、跳的跳,紛紛走避,激起人群的怨聲載道。

  「哇!怎麼這麼開車……」

  「趕著投胎不成……」

  「這個女人……」

  啊?他們父女倆一大早到「莫園」度假去了?怎麼會這樣……胡華倫愣在當場。難怪這回人瑀說什麼也不相信阿謙和詠詠父女倆正在嘔氣的說詞……

  而那個搞得醫院門前一番雞飛狗跳的莫大小姐呢?

  想當然耳,她大小姐依然是氣忿難消的了!

  九點不到的台北馬路,擁塞得如同一座超大型的停車場。炫目的紅色跑車置身在車陣裡頭動彈不得,更惹得她這美麗車主胸中的一把怒火直燒,全不見了平日的冷靜。

  「該死的胡華倫!我要再理你,我就……我就……」就怎樣?想不出下文,莫人瑀氣得雙手往方向盤用力一拍——

  一陣喇叭巨聲響徹靈去霄,惹來一旁也寸步難行的車主一陣白眼。

  畢竟她家教還不錯,知道自己發錯脾氣了,回旁車歉然一笑。

  頓時,平日充沛的精力躲到南太平洋避寒去了,整個人像打了場敗仗似的,渾身沒了勁,一如棄婦。

  棄婦……到底怎麼了?她莫人瑀也有像棄婦的一天?那個公司員工口中「認真的女人最美麗」的老闆竟像個棄婦……莫人璃自嘲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就是了。

  是啊,她今天到底怎麼了?做什麼發那麼大的脾氣呢?這回也不是華倫第一次背著她和別的女人約會——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為什麼這次她會這麼生氣?以往他也常和醫院裡那些小護士打情罵俏,也會和那些女病患有所牽扯,她不是都一笑置之的嗎?因為她知道他只是愛玩而已,對於感情,他始終是忠於她的;因為她知道不管他再怎麼愛玩,他都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來,而她一直都相信他的,不是嗎?那今天……今天……是因為詠詠?

  想到這裡,莫人瑀乏力地閉了閉眼。

  其實她心裡一直都知道華倫是不會騙她的,他說昨天他和詠詠在一起,那他就真的是和詠詠在一起,只是……天啊,這才是她擔心的呀!她害怕華倫和詠詠……

  「叭——」車龍動了,後車喇叭聲四起,驚了她一嚇,趕緊收拾心神,踩上油門。

  天曉得她有多希望這回是華倫騙她的,她寧可他昨晚是和任何一個女人在一起,就是不要和詠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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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00:02: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莫園」位在一片綠意盎然,終年氣候涼爽的溪頭山區裡頭。整個別墅區,含建築物、花園、球場和泳池,佔地千餘坪,是一座仿歐式古堡建築的別墅;尤其是古堡的外觀宏偉而典雅,常吸引遊客駐足欣賞。

  其實現在的莫園是經過整修。重建後的面貌,在天龍門還沒將重心移往台北時,這裡曾是天龍門的總壇。不過隨著事業重心往北部發展,總壇也遷往台北郊區,這裡就成了莫家人的度假別墅了。

  還沒改建成古堡式的別墅前,這裡的屋字是很中國式的,全是傳統的紅瓦,石牆屋;因為要提供眾多的兄弟棲身,所以這片土地全蓋了一排排的屋子,儼然是座小村落。在當時,也是此地的一個奇觀。

  夏天,這裡是最好的避暑勝地;冬天,雖寒意不減,卻別有一番風情。

        莫家人有空閒時最愛回到這裡度假了,縱使再怎麼沒空,一年裡頭總也會抽個時間來這裡小住幾日。

        尤其是莫詠詠,因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關係,小學以前她幾乎是長住在這裡養病的;就算上了學以後,每年的寒暑假她也一定會口到這裡來。

        因而,莫園對於莫詠詠而言,甚至比位在台北郊區的天龍門更像她的家;而負責管理別墅的老夫妻福爺爺和福奶奶就好比她的親爺爺奶奶一樣,疼她是疼進骨子裡去了。

        只是,這一兩年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小爸接下院長的職務而忙得分身乏術之故,還是怎地,小爸已經很久很久沒帶她來這裡了。

        以前,他是最愛帶她來這裡住的,因為小爸說,這裡是她無緣的親生爸媽和小爸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地方,回到這裡來,就像帶她回來見她爸媽一樣……

  莫園地勢高,站在古堡最高點的空中花園平台上,冷風吹襲,寒意沁骨,還真有幾分高處不勝寒的落寞感。

  然而,近晚時分,夕暉染紅一片無窮天際,莫詠詠帶笑高站在平台上,微抬著小臉任一陣陣寒風襲擊,吹揚了她耳下兩公分長的直髮,她迎風展開雙臂,似貪婪地想在刺骨寒風中擁抱住什麼,竟絲毫不畏這一片冷寒。

  「進屋子去吧,這裡風大。」莫人謙脫下自己的長風衣,為她披上。

        「福爺爺和福奶奶在等你一起用餐呢。」

  「再一會兒就好,我喜歡站在這裡吹風。」她回頭朝他瞇眼一笑;站在平台上,她整整高出他一顆頭。

          又回過頭去,仰臉迎空。「好舒服呢!」

  「你已經吹了一下午了,再吹下去就要感冒了。」他伸手要拉她下來,「聽話,下來吧。」她避開他的手。

        「不會的,我現在心臟這麼好——」

  「感冒跟心臟好不好沒有直接的關係。」他寵愛地看她一眼。

        「你從小抵抗力就不好、很容易感冒的;一患感冒,就不容易好。」

  「這都該怪小爸呀!」她嘟了嘟唇。「明知道這裡的空氣適合我,可就是不經常帶人家來。」

  莫人謙無奈一笑。「不是小爸不帶你來,你也看到的,小爸最近這麼忙——」

  「忙忙忙!哼!」唇一吸,撇過臉去,口吻不知不覺酸了起來。「你們大人就是會拿『忙』來當藉口,為什麼不乾脆直說,小爸沒時間陪詠詠,是因為小爸還有更重要的人要陪?」

  「更重要的人?」,莫人謙不解地攏起眉心。有什麼人比詠詠對他還重要,試探著:「呃,詠詠,你要不要告訴小爸,誰是更重要的人?」

  「裝蒜!」她回過臉來,小鼻頭朝他一皺,滿臉的不悅。

          「對小爸更重要的人就是我未來的小媽!」

  「你未來的小媽?」莫人謙眉頭緊嚷。

          「誰是你未來的小媽?」

  「少故作一臉無辜樣,也別告訴我你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莫詠詠瞪著他。

        「更別否認你要和嵐阿姨結婚這件事!」

  「我要和嵐阿姨結婚!」這下莫人謙再也斯文不起來了,嘴巴張得可以塞進一顆福州丸了。

  他要和趙嵐結婚?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怎麼會和趙嵐扯上關係呢?他和趙嵐……天!

        這也太荒謬了——一件他從來都不曾想過的荒謬事!

  「詠詠,你怎麼會把嵐阿姨和小爸扯在一起呢?你是聽誰說我要和嵐阿姨結婚的?」

  這會莫詠詠也輕鎖眉心了,怎麼小爸和倫叔叔聽到她這麼說時,都是這樣的表情?

        難不成是她聽錯了?

        不,不會的,她也許心臟不好,可是她還算耳聰目明,怎麼可能聽錯了呢?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待研究,不過不是現在。

  「你別管我是聽誰說的,小爸,你先回答我,你對嵐阿姨的感覺怎樣?」她試探著。

  「感覺?能有什麼感覺?嵐阿姨是你人瑀姑姑最要好的同學,頂多就當她是妹妹嘍。」

          他說的是真心話。能有什麼感覺?詠詠不提的話,他都忘了人瑀  這個兩年多前從美國回來後一直借住在人瑀的私人公寓裡的大學同學了。

          聽說她還是個畫家什麼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騙人。」她孩子氣地朝他吐了吐舌。

        「嵐阿姨長得這麼漂亮,人又溫柔、又有氣質,沒有男人不想娶她當老婆的,我不相信小爸會例外。」

  莫人謙哭笑不得,搖了搖頭。

  「或許吧,可是你別忘了,小爸和一般的男人不一樣,是有家室的人了。」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鼻頭,故意無奈地道:

        「唉,帶了這麼大一個拖油瓶,有誰還敢嫁小爸?」

  以為這話會惹來女兒的一陣笑,卻見莫詠詠一呆,甜美的臉一僵,喃道:

  「原來,我一直都是小爸的拖油瓶……」原本以為自己是小爸最最親愛的女兒,沒想到她只是小爸的拖油瓶……

  「詠詠,我……」得到一個反效果,莫人謙頭都大了。

        「對不起,詠詠,小爸只是開玩笑——」

  莫詠詠不理會莫人謙的解釋,失了心魂般又自行低喃:

  「所以,小爸要送走詠詠了……」

  莫人謙抓住她手臂,企圖抓回她的心神。

  「詠詠,你聽我說,小爸不會送走詠詠,永遠都不會的,你聽到了嗎?」

  茫然的視線掉回他有些焦慮的臉上,彷彿看到了什麼般,凝思了會,莫詠詠忽地一笑,傾下身抱住他的頸子。

  「我就知道小爸只是開玩笑的,小爸一定不會送走詠詠的,對不對?」她閉了閉眼,硬生生壓回差點奪眶而出的淚。

          假如小爸真的打算送走她的話,她該怎麼辦才好?她不想就這樣被送到一個陌生的國度去,不想離開小爸……

  不懂女兒心思的莫人謙聽到莫詠詠這麼一說,竟是明顯地鬆了口氣。

  「傻女兒!當然是不會。」他怎麼捨得送走她呢?十八年前為了留下她,他還妥協了父親開出的條件——考上醫學院、接下莫氏醫院院長一職,現在他又怎麼會送走她呢?

          傻丫頭。

  「謝謝小爸!」偷偷地擦掉眼角的濕意,莫詠詠揚起一張明燦的笑臉。

          不過,此時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享受這難得的假期,好好珍惜能和小爸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傻丫頭,謝什麼呢?」莫人謙有些心酸的。

          自古以來,女兒和父親一起生活不就是天經地義的天倫樂嗎?為什麼她要說謝謝?可憐的孩子……

  「不知道,就是想說謝謝而已。小爸,你以前不是教我要常常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嗎?」莫詠詠天真他說。

          看得出來她此刻是真的很開心,笑瞇了眼,往莫人謙額頭上一親,高舉起雙臂,轉身朝天空大喊:

        「感謝上帝給了詠詠這麼棒的小爸,也感謝老天爺讓詠詠可以活到這麼大——」

  「詠詠。」莫人謙眉頭一皺,像聽到什麼忌諱似。

          突然之間,他胸口竟泛起一絲絲怪異;是怎樣的一個感覺,他也說不上來,只是莫名地覺得心跳忽地快了起來,仿若心口被掏空了似……

  莫詠詠不察莫人謙的異樣,只一徑沉浸在冷風輕拂她臉上的舒暢,「哇,好舒服。」

  莫人謙搖了搖頭,搖掉心頭那股莫名的怪異。

  「下來吧,天色都晚了。」他再一次伸手向她。

  莫詠詠調皮一笑,將小手伸給莫人謙,卻是將莫人謙拉上平台——

  「詠詠——」莫人謙冷不妨一個驚呼。

  莫詠詠只是調皮地笑著,拉著小爸的手不由分說地將他的手由後圈住她的細腰,自己再展平雙手,身子前傾向欄杆外,朝著微露點點星光的天際仰臉而笑,閉起眼,享受著夜風拂臉的舒意……

「小爸,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正在搭乘『鐵達尼號』?」

  「當然不像。」莫人謙笑了笑,一把將她抱離欄杆,兩人下了平台。

        「搭鐵達尼號有什麼好?那可是艘危船,會沉的。」

  「嗅!我的天——」莫詠詠誇張地往額頭一拍,直搖著頭。

        「小爸,我記得你今年才三十五歲而已呀,怎麼聽你講話好像六、七十歲的老頭似的,一點都不浪漫。」

  「事實上它是沉了不是嗎?」他帶著她往屋子走去。

  「就是因為它沉了,所以才更加感人嘛。」莫詠詠兩手勾進他的臂彎裡,小臉撒嬌地貼在他手臂上。

          小嘴不停:「你知道嗎,小爸,一生中能碰到像『傑克』那樣深情的人不容易那,要是讓我碰到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放下他一個人活的。」

  莫人謙暗地一怔!

  詠詠,昔日那個成天纏著他,吵著要在他肩上坐飛機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

  「小爸,假如有一天……我有機會搭乘鐵達尼號的話,你猜,我最想和誰一起搭上鐵達尼?」

  「誰?」

  莫詠詠甜甜一笑。

  「不告訴你!嘻……」一溜煙地跑進屋子裡去了。

  獨留莫人謙愣在原地。看著她一晃而逝的身影,心頭宛若失落了什麼……
雖然是周未,不過近子夜才醉醺醺地回家——而且還是由男人送回家來的,這似乎並非是個成熟的淑媛該有的行為,尤其是名花有主的莫人瑀  ……

  「放開她!」黑幕中,一聲怒吼在看到一個長相俊美,舉止斯文的男人扶著一個醉女搖搖晃晃地下車之後暴沖而出。

  俊男一嚇,怔在原地;醉女則是毫無所覺,依然酡紅著臉,枕在俊男肩上。

  久不見俊男繼續前行,醉女「呃」地一聲,打了個酒嗝之後,勉強睜開迷濛的雙眼,看了看四周搖擺不定的路燈和閃爍不止的招牌霓虹燈,以及前方一棟高聳人云的大樓,手指不穩地比了比前方的大樓。

  「我……我家到了……呃……沒錯沒錯,這是我住的地方沒錯,我……我記得我家的大門就是長這個樣……可……它怎麼一直搖來搖去……」醉話還沒說完,忽地醉女被人一把從俊男身上拉開。

          「啊」一聲後,眨了眨醉眼,看看自己身落誰手。

        「你……你是誰?你幹嘛拉我……呃……」又打了個嗆鼻的酒隔。

  「我是誰?」胡華倫狠瞇起眼,瞪著醉醺醺的莫人瑀。

          顧不得嗆人鼻內的酒味,雙手鉗住她細嫩的手臂,搖晃著她,咬牙道:

        「你好好地看看我是誰!該死的,你竟然喝這麼多酒!像什麼樣子——」

  「啊——」迷醉中,莫人瑀猛地恍然大悟,手指直點著像頭怒獅的胡華倫。

        「我記起來了,你是華倫……呢……嘻,你是華倫沒錯吧?我說我沒醉嘛,保羅就是不相信……」

  保羅?胡華倫忽地轉頭瞪向被迫忘在一旁的斯文男子。

  斯文男子無辜一笑,向一臉不友善的胡華倫點了點頭,道:

  「你好,我叫楊保羅——」

  他還來不及自我介紹完,莫人瑀忽地掙脫胡華倫的鉗制,偎向楊保羅這邊,勾住他手臂,仰著笑臉道:

  「保羅,來,我跟你介紹,這就是我的前任男友……呃……我告訴過你沒有?我們是今天早上才分手的。」

  「莫人瑀!」胡華倫大叫著。

  莫人瑀還是勾著楊保羅,醉眼一瞟,朝氣得想殺人的胡華倫扯臉一笑。

  「別這樣,大家當不成情人,還是可以當朋友的,看在胡叔叔從小就疼我的分上,你還是可以叫我人瑀的。」

        偷偷地橫了他一眼,再偎向楊保羅,態度更親密了。

      「看來你今天運氣真是不錯,能第一個見到我新任的男朋友,來,我介紹你們認識——」

  「認識個鬼。」胡華倫很沒風度地呻道。十分不客氣地一把拉回莫人瑀,緊摟著她肩頭,像宣示什麼所有物似的,向楊保羅警告著: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我不想認識你!同時也請你記住離她遠一點,要是讓我知道你還跟我老婆暗通款曲——」

  「喂!」莫人瑀用力地推開胡華倫,紅顏忽地激起一陣盛怒,酒意瞬間全消散了。

          怒道:「姓胡的,你嘴巴放乾淨一點!什麼暗通款曲,誰又是你老婆了?」

  「誰是我老婆?」原本滿臉殺氣的胡華倫,突地抑下了滿胸的怒火,露出一個十分曖昧的笑。

        「你不會告訴我說,你忘了那天我們在床上時還計劃著以後要生一大群孩子的夢想吧?老婆。」

  「你——」刷地一聲,紅顏似火球。

          氣火無處燒,索性腳一抬,高跟鞋狠狠往地上一踩——

  「啊!」胡華倫一陣慘嚎。

  好巧不巧,莫人瑀的高跟鞋正好踩在胡華倫著一雙名牌休閒鞋的腳丫子上,胡華倫抱腳慘呼連連。

  「哼。」莫人瑀從鼻孔噴出一股氣,勾勾嘴角,微笑道:

        「難道你不知道結紮的男人是無法生育的嗎?我真懷疑你醫學院是怎麼畢業的,胡大醫生!」

  咬出最後一個字,莫人瑀仰著臉。

        高翹著臀部,毫不猶豫地轉身朝她的公寓走去,高傲地……像只孔雀般。

  「你……」看著莫人瑀往大樓中庭的摟花銅雕大門走去的背影,五官皺成一團的胡華倫忽地大喊:「誰說我結紮了?」

  莫人瑀腳下一頓,回過身來,又掛起迷人一笑,不疾不徐問道:

  「假如我們已經結婚了的話,那你一定是結過扎的了,老公!」她一定會這麼做的,省得日後三天兩頭就有女人帶孩子來吵著要孩子認祖歸宗。

  「莫人瑀——」胡華倫的怒吼聲受阻於被莫人瑀重重關上的大銅門外。

  突地——

  「哈……」忍俊不住大笑出聲的是那個不小心成了第三者的斯文男子楊保羅。

  第一時間內,胡華倫的怒眼轉向身後的楊保羅。

  感受到威脅,楊保羅飛快收住笑,雙手往前一止,聳聳肩,還是一副很無辜的模樣。

  「不關我的事。」說罷,識時務地趕快坐上車。

  胡華倫一臉鐵青地死瞪著已經發動車子的楊保羅不放,握緊拳頭。

  車子發動了,卻在離去前,駕駛座旁的車窗緩緩打開來,露出楊保羅一張英俊的笑臉。

  「我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小女人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有意思!」笑著丟下這話,咻地——劃破夜空,車子消失在夜幕中。

  胡華倫呆在原地!我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小女人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

  「他什麼意思?難道……」念頭一轉,青筋暴突,拳頭隨即一旁的石柱打去,「碰」一聲,鮮血從他指尖緩緩泌出。

  該死的!難怪她要分手,原來她早就心有所屬。背靠在沾有他血水的石柱上,胡華倫的腦袋都快被妒火給燒得沒了理智。更該死的,他竟一直被蒙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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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莫人謙偷了三天假的結果是,從早上九點準時踏進醫院開始,便忙得比忙著採蜜好過冬的小蜜蜂還要忙。

        除了主持院裡例行的週一醫學會議之外,還要聽取各部門主治醫生的醫療報告,今天還接見了遠從日本來做一項心臟移植會診的醫療小組,另外,還有堆了一桌子的公文待審……

        莫人謙這般忙碌,其實,除了院務繁多之外,是另有原因的。

        至於是什麼原因呢?除了莫人謙自己心知肚明外,就只有今天一天若無機會見到他,甚或嘮嘮叨叨說些什麼的人才能領悟了。

        但無論如何,在夜幕低垂時,忙碌的莫人謙總算可以稍稍喘口氣了。

        原以為他不是收拾公事包後回家休息去,就是今天大概又要和以往所有忙碌的日子一樣,以隔室的院長休息室為家了;休息室是間十坪大的套房,裡頭有完整的居家設備,連他的睡衣、換洗衣物都有。

        其實自從他接下院長一職這年以來,他睡在醫院的時間實在遠遠多過睡在自己家裡的床,所以今晚睡在醫院裡也算平常了——只要他記得打個電話回家叫守門的阿松別為他等門就行了。

        可是——

        入夜十二點多,批完最後一份公文,莫人謙疲憊的身子癱進小牛皮旋轉椅裡頭,拿下眼鏡,閉起眼睛,揉著有些發酸的鼻樑;他是真的累壞了,如果沒人叫他的話,他是很有可能就這樣睡著的。

        但是,不到兩分鐘,就見他突地睜開雙眼,再戴回眼鏡,坐挺身子,然後將椅子一旋,轉向設置在紅木大辦公桌旁另一張紅木的長形電腦桌,打開電腦。

        在輸入密碼後,桌上的電腦螢幕執行幾道程序之後,最後出現一顆跳動的心臟,心臟圖旁還有些外行人看不懂的數據——很明顯的,那是一份有關心臟的病歷表。

        莫人謙凝視著那些數據,陷入了沉思……

        照電腦的資料看來,詠詠的心臟是沒問題了,是這十八年來表現最好的,簡直和正常的心臟沒什麼兩樣。

        太好了。

詠詠這麼健康,他應該感到高興。感到欣慰才是,可是……

        為什麼他的心情竟是這麼沉重?

        這麼多年來惟一會令他心情沉重的,不就只有詠詠的病而已嗎?

        但,看著她從未如此美麗過的病歷,他還是無法寬心……為什麼……

        莫人謙想著,身子再次靠進椅背,閉上了眼,思緒飛馳起來……

        好快,一轉眼都十八年了,當年大龍和苡苓出事時,也正巧就是詠詠這個年齡,青澀的十七八歲……

        大龍是大哥,好強,堅毅,為人很四海,很有女孩子緣,很多女孩都很崇拜他,苡苓也不例外;苡苓個性柔和似水,細細長長的身子似柔弱無骨,白白淨淨的肌膚像吹彈可破,就像搪瓷娃娃,很得人疼。

        而他——莫人謙,他是莫家的獨生子,因為爸媽收養大龍,所以他是老二。

        他心腸太軟,個性卻沉穩得一如他才是大哥,大龍闖了禍,很多時候都是他背黑鍋——除了讓苡苓懷孕那件意外。

        天龍門第三代弟子很多都是年齡相近的。

        又因為當時輩分較高的創派元老家族都居住在「莫園」的總壇裡,所以一票小伙子都玩在一起,感情特好;其中又以大龍、苡苓、華倫和他四人之間最為親密,不僅玩在一起,連上學放學都在一塊,那時他們四人還自稱是「四劍客」。

        一直到大龍和華倫高三那年,因為忙著準備大學聯考,所以就剩下他和苡苓,很自然地他們成了大人眼中的兩小無猜。

        兩小無猜……可不是嗎?

        那段日子是他這生中最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了,因為那時苡苓是完完全全屬於他一個人的。

        那時他每天的心情,真的是幸福得快飛上天了。

        以為幸福就是這麼容易唾手可得,天曉得那才是惡夢的開始!

        十六歲的苡苓懷孕了,卻將他從山頂推落了萬丈深淵;可,萬丈深淵並非絕谷,假以時日,他總是得見陽光的。

        然而,大龍臨死前的一通電話竟像一條無形的鐵鏈,將他緊緊纏住。

        一纏竟是十八年……

        當年,他不過是高二的學生,連自給自足的能力都沒有,他拿什麼替人家養小孩?

        這是當年他那個正在為大龍的事而氣得火冒三丈的父親堅絕絕反對他留下詠詠的理由之一。

        而事實上這確實是一大問題所在——以他一個高二的在校學生收養孩子,真不曉得學校方面會怎樣看待這件事的。

        以他的身份、年紀和……當時的心情,他其實是可以不當那通電話一回事的,但是,當剛剖腹生下孩子的苡苓躺在加護病房,她緊緊握住他的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拿著一雙乞求的眼神看著他時,他知道他這輩於是擺脫不了她了……

        擺脫不了那個赤裸裸、皺巴巴、全身插滿管子,躺在保溫箱裡努力呼吸的小小女娃。

        自然,他的決定引發他和父親間的首次爭執。

        不過,別看他平時斯文、心軟,一旦執拗起來,誰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為此,父親只好退讓一步,以「念醫學院、並在二十五歲那年接掌醫院院長」的條件交換,才答應他留下詠詠。

        他毫不考慮地答應了,甚至在得知詠詠因早產而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時,念醫學院時他便主攻心臟科……

        為了詠詠,他什麼都可以做的。

        十八年,不算短的一段時光;人一生中的黃金歲月,他全給了詠詠……

        真的是歲月不饒人不是嗎?

        十八年來,他從當年的青澀高中生變成了詠詠的小爸……

        小爸?想到這裡,莫人謙忍不住一個苦笑。

        詠詠從什麼時候開始改口叫他小爸的?
  
        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在這之前她都是叫他爹地的,然後在一次他參加了她學校的母姊會之後,她回來就改口喊他小爸了,因為她說她班上的同學根本就不相信他是她爹地,說他太年輕了。

        不知不覺又是一個苦笑。

        唉,真不知道現在的小孩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爹地和小爸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都是父親。

        微微一怔,眉心一攏,再次乏力地閉起了眼。

        是啊,他是詠詠的父親,從小看著她一點一滴長大。

        她心臟病發入院,他痛恨入院的不是他自己;她心臟開刀,他心痛得有如手術刀劃下去的是他的心臟;好強的她考試拿不到一百分,他比她還緊張——

        只因,她會為了沒有考一百分而處罰自己不吃飯。

        他捨不得她這麼對待自己,可是她知道嗎?

        思及此,莫人謙頭疼地蹙起眉頭,不覺揉起太陽穴來。

        不,她一定不知道,所以她總是喜歡做些驚人之舉來試探他到底有多愛她。

        他有多愛她?

        想來全天下的父親沒一個比得上他了,所有父親該做的,他全部做了;但是,彷彿他還是做得不夠。

        「情況還不錯嘛。」有個聲音突地從他椅子旁冒出。

        陷入沉思狀態的莫人謙冷不防吃了一嚇。

        「你怎麼來了?」坐起身子,整整臉色。

        他到底在想什麼想得這麼人神?

        有人進到他辦公室來,他居然毫無所覺。

        胡華倫半彎著身,一手搭在他的辦公椅背上、一手搭在電腦桌邊沿,視線落在電腦螢幕上。

        「嗯,照這個圖表看來,這顆心臟即使參加長程的馬拉松賽跑也沒問題。」他自說自話,沒回答莫人謙的問題。

      「噠!」一聲,莫人謙往鍵盤一敲,按掉了電腦螢幕。

      「這麼晚了,你不回家睡覺,有事嗎?」莫人謙一邊問著,一邊著手收拾桌上的公文。

        心想著,該來的,躲也躲不了,只希望華倫今晚別大難纏,他是真的累了。

      「找不到伴上PUB喝酒,打電話到你家,你也不在,所以就到醫院來碰碰運氣了。」胡華倫瞟他一眼,又是故意聳聳肩,一副閒著沒事的樣子。

        他沒實說的是他找了他一天——原來他是那個等著嘮叨他的人之一。

        「結果我運氣還真是不錯,你果然還在醫院。」

          莫人謙一笑。

        「以後要我相信你的話,得用點心,找個好一點的理由再說吧。」

          找他喝酒?天底下認識他莫人謙的人,誰不知道他是滴酒沾不得的?

          一沾即掛,誰敢找他喝酒?不怕他掃興再說吧。

        不過,這是眾人皆知的事,胡華倫還拿來當藉口,這就有兩種可能了。

        第一,他心裡有事,想找人喝酒,吐吐苦水,卻又真的找不到伴,所以找他湊合湊合;第二,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目的。就不知道他是前者,還是後者了。

        胡華倫眉頭一皺,瞪著他。

      「我懷疑你們莫家人是不是都曾經吃過什麼大虧、還是上過什麼大當,所以才老不相信人家說的話。」送給莫人謙一顆又大又圓的衛生眼,胡華倫沒好氣地在一旁的小牛皮沙發椅重重地坐下,「還是你們莫家有種叫做『疑心病』的家族遺傳病?」

        「哦?我們莫家人?」莫人謙忍住暗笑,放下手上的公文,也往沙發這邊坐下。

          看來他今晚還沒那麼快可以休息,「不是吧,我想你指的大概是我那個惹得你又愛又氣的妹妹人瑀  吧?」原來是前者,這就好解決了。

      「你——」胡華倫又斜了一眼。「交上你們兄妹倆這種朋友真會氣死人!」

        「別這麼沒氣度,和女朋友吵嘴了,就把氣出在她哥哥身上。」莫人謙還是一貫淺笑著。

        「這不是一個成熟、理智男人該有的作為。」

        「去,我要不是大成熟、大有理智,現在早抱著別的女人窩在暖烘烘的被窩裡睡覺了,哪還待在這聽你說這些風涼話!」

        「這些話在這裡說說、發洩發洩情緒就行了,可別讓我妹妹聽到了。」

        「聽到了正好,一拍兩散,好稱她的意!」他忿然道,一手重重地往椅臂一拍。

        一拍兩散?莫人謙不得不皺起眉頭了。

        「這回是怎麼回事?有那麼嚴重嗎?」他注意到胡華倫手掌上纏著白色繃帶,「你的手怎麼了?」

        胡華倫看了看自己的殘手,無奈一歎。「別提這個了」

        「不會是和人瑀有關吧?」八九不離十了,他猜都不用猜。

        「到底怎麼回事?連手都受傷了,嚴不嚴重?」

        「不嚴重。」胡華倫聳個肩,雙手枕在腦後,往椅背癱去,閉上了眼,一語又關:「不過就是人瑀有新歡了。」

        「新歡?」莫人謙明顯一愣,隨即是肯定地道:「不可能。」

        要說莫人瑀移情別戀,那還真是一件教人打死也不會相信的事了。原因無它,不過就是認識莫人瑀的人都知道這小女子天生有一副凡事認真的個性,唸書也好、做事也罷,只要一投入,她就一定做到百分百——就連談情說愛也不例外。

        要不,她也不會任由胡華倫使了十八般武藝、死纏活賴了幾年,一直到她大學畢業才肯接受他揚言打死不退的一片真心。

        她是那種不輕言談愛,一談便是死心塌地:認定了,就是一輩子的事。

      換言之,她是寧可人家負她,她也不願負人的。

      因而她和胡華倫的未來,若要說真會有什麼變卦的話,一定是胡華倫那邊出的問題——不用懷疑,任何認識這對佳偶的人一定都會這麼以為的。

        是以,莫人瑀有了新歡?那……一定是胡華倫的錯!

        胡華倫睜開眼看他。

        「在這之前我也覺得不可能。」視線落在手掌上一圈又一圈的繃帶,苦苦一笑。

        「不過,在我親眼看過那個傢伙之後,我不想相信也不行了。」

        「要不要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他看得出來,胡華倫這回是真的很沮喪。

        胡華倫睨了莫人謙一眼,再重重地歎了口氣,開始話說從頭。
「……整個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了。你說。你該不該負一大半責任?」徹頭徹尾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說完還瞪了聽得一愣一愣的莫人謙一眼。

        以為從小背黑鍋背習慣了的莫人謙,這回大概要自責不已了,誰料,他竟是忽地一笑。

        「你還笑得出來!」胡華倫鼓脹一張臉。

        「我笑你呀,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莫人謙還是帶笑。

        「你什麼意思?」

        「你還問我什麼意思?老兄!」莫人謙沒轍地搖了搖頭,戀愛中的人大概都是不大愛用大腦的吧。

        「怎麼你一點都看不出來人瑀是故意氣你的?什麼新歡,我看那個男人不過是臨時被人瑀  抓來的擋箭牌罷了。」

        「你說得倒輕鬆,你要是看過那個叫楊保羅的傢伙的話,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他一點都不像街上那些阿貓阿狗的,也不像是混酒吧、哄女孩子的小白臉,人瑀  要是真的愛上他,我一點都不訝異。」這就是教他煩心的地方,長相俊逸的楊保羅確實是有股不容人小覦的氣質。

        「哦?」莫人謙不覺一詫。挖苦著,「你這麼一說,我倒想看看這個叫楊保羅的,是什麼人這麼了得,居然能讓我們自命風流的胡大醫生甘拜下鳳。」

        「你還有心情挖苦我?」胡華倫氣瞪著他。

        「哈……」莫人謙大笑出聲。

        「難得看到你這麼氣短的時候,怎麼能沒心情。」

        「算了,你笑吧,我早說了我交友不慎。」他揮揮手,整個身子陷進椅子內,大有準備讓他一次笑個夠的態勢。

          莫人謙收住笑。「好了,不逗你了。」

        「謝謝!」胡華倫白了他一眼。

        「說真的,華倫,你和人瑀之間發生這件事,難道你還沒從中領悟出些什麼?」

        「我不懂你的意思。」胡華倫一臉困惑。

        「我的意思是,如果人瑀和別的男人約會,你心裡會不舒服的話,那你就應該瞭解當你和那些護士打情罵俏時,人瑀又是怎樣一種感受了。而她這回這麼反常的行為就是表達她心裡感受一個訊息——她和其它女人沒什麼兩樣。」

        「你說的是什麼跟什麼,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那只是逢場作戲。純粹好玩而已,醫院那種工作場所你也知道的,醫生和護士關係就是那樣,開開玩笑,好玩罷了,誰會去認真。」胡華倫嚴正聲明。

        「況且,我再怎麼愛玩,從來也沒忘記人瑀  是我的女朋友。再說,人瑀也知道我的,都這麼多年了,她從來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和我鬥氣的。」

        莫人謙聳聳肩,想了想,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建議你,還是早點把人瑀娶回家去吧。人瑀今年也三十一歲了,你再不行動,小心她真的跑去嫁別人了。」

        「你以為我沒跟她求過婚嗎?」說到重點,他不禁又來氣了。再次狠狠橫了莫人謙一眼,恨道:

          「你一天不結婚,我這輩子也別想娶人瑀進門!」

          原來這就是他胡大醫生都三十六歲了還娶不到老婆的主要阻因。

        「這……這關我什麼事?」莫人謙當然知道胡華倫的意思,站起身,往辦公桌走去,避開胡華倫。

        一邊著手理著桌上的文件,一邊打著迷糊仗:「結婚是你們兩個人的事,別把我給牽扯進去,我孩子都那麼大了,還談什麼結婚不結婚的。」

        「怎麼會沒關係?人瑀就是拿你——」忽地想到了什麼似,胡華倫話口一頓,突然改口說:「詠詠是不小了,今年都十八歲了,阿謙,你打算拿她怎麼辦?」

        莫人謙背脊一僵,拿在手上的文件定在半空中……

        他說這話什麼意思?
   
        胡華倫看著他僵直的背脊,大抵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已經刺到他的要害,心裡不免一陣錯愕。

        原本他只是猜測而已,剛剛的問話也只是試探他的,沒想到……

        雖然他會跟詠詠保證過阿謙絕不會送走她的,可是為了他們,他也只有對詠詠食言了。

        閉了閉眼,他沉重他說:

        「阿謙,趁現在還來得及,把她送到美國吧。」

        莫人謙心口一驚,以從未有的嚴厲口吻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胡華倫無奈地暗自一歎。「阿謙,我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哥兒們,你騙不了我的。」

        「我需要騙你什麼嗎?」莫人謙背對著胡華倫,一口截斷胡華倫的話。

      「你不承認,但是我知道你對詠詠——」

        「住口!」莫人謙忽地轉過身來對著他,眼裡有股火,怒道:

        「我對詠詠怎樣?太過關心了嗎?太過溺愛了嗎?是,我承認,我是太寵她了,可是那有什麼不對嗎?天下所有疼愛子女的父親不都是這個樣子的嗎?我疼愛我的孩子有什麼不對嗎?」

        「父親愛子女是沒有錯,但問題是——」

        「夠了!」莫人謙再次吼斷胡華倫的話,仿若從胡華倫嘴裡會吐出什麼教人驚駭的言語來似的,怎麼也不願聽到。

        他下逐客令了:「我不是一個好酒伴,你去找別人陪你喝酒吧。」意思是,你請便吧。

        「阿謙你……」

        「我還有一些公文要看,如果你沒事的話,請走吧。」這回擺明了說。

        怕明說還趕不走人,往辦公椅一坐,他開始埋頭在公文上,任由胡華倫柞在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胡華倫重重地呼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走向門口。

        走至門口,一手拉著門把,他頭也沒回地便說:

        「別以為你刻意留了鬍子,看起來就像是她爸爸了——,」語峰頓了頓,深歎口氣,又道:「你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話完,帶門離去。

          莫人謙猛然一震!耳際殘餘地迴盪著胡華倫一針見血的言語——

        別以為你刻意留了鬍子,看起來就像是她爸爸了,你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你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天,華倫到底在說什麼?又看出什麼?他……不,他沒有,他只是像天下所有的父親疼愛子女一樣地疼愛詠詠而已,再無其它了。莫人謙肯定地告訴自己。

        早上六點,莫人謙站在二樓的臥房落地窗前看著司機阿海載著莫詠詠上學之後,他才開始梳洗、整裝;梳理完畢,看了看時間,下樓到書房拿了公事包,準備出門上班。

        現在出門是早了點,不過如果他不趁現在出門的話,怕……

        「阿謙。」

        莫人謙才要踏出客廳玄關的腳停頓了下來。深吸了口氣,回頭。

        「爸,早。」回身朝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餐廳門口的父親打了聲招呼。

        他以為現在出門還算早,結果還是碰到了;而且看這情況,父親恐怕是專程在等他的。「今天這麼早?我以為你還在園子裡做晨操。」

        「不這麼早,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我兒子呢。」頭髮半白。一身健朗的莫子烈挖苦著。

        莫人謙當然聽出了父親挖苦的意味,乏力地搖頭一笑,往屋子裡頭走去。

        「爸,對不起,最近醫院比較忙一點,所以我……

        「是這樣子的嗎、醫院有這麼忙嗎?怎麼我當了二十多年的院長了,從來也沒忙到這種情況?」莫子烈一邊以餐巾紙拭著剛用完餐的嘴角,邊往沙發坐去。

        「不是以醫院為家,就是三更半夜才回到家,隔天一大早,連家人都沒看一眼又趕著去醫院,你還真是忙。」

        「爸……」莫人謙無奈地往父親對面的沙發坐下。

        「我早說了我不是當院長的料——」

        「你說這什麼話?你以為那些大企業的董事長都是一生出來就是當董事長的料嗎?哪一個不是經過一番打拼、奮鬥來的?就算有人是得到上一代的庇蔭,但是如果自己本身不知長進、不懂向上的話,充其量也只是敗家子一個,家產總有一天會被敗光的!」

        莫子烈睨了兒子一眼,又繼續說:「你是我兒子,我還會不瞭解你嗎?你不是做不來,而是你根本就沒那個心。就說天龍門這掌門的位置好了——」

        「爸爸!」別又來了……莫人謙不得不發出哀號了。這才是父親今早特地等他的目的。

        「你要我怎麼說才會明白呢?很多事我都可以算了,惟獨繼承掌門這件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妥協的。」

        「你——」眼看莫子烈就要開始吹鬍子瞪眼了,卻是想到什麼似,眉頭一鎖,忽地揮了揮手:「算了算了,我今天不跟你談這個了。

        你說不接就是不接,我氣死了也沒用,談正事吧。」

        「什麼正事?」莫人謙狐疑地看著父親,神經有些緊繃了起來。每回父親說要談正事,那就真的是正事——而且對他而言都是相當嚴重的「正事」。

        「不就是你的終身大事——」知道兒子又要慘叫了,莫子烈趕緊手一止,先說在前頭:「你先別急著打岔,讓我把話說完。」

          莫人謙只好按捺下性子。

        「你說你不接掌門,這我可以依了你,畢竟你那個個性要是當了掌門也是辛苦。」沒好氣地搖了搖頭。

        「就算你現在願意接,我還怕你一上任就宣佈解散幫派哩!」

        莫人謙忍不住一笑。他以前怎麼沒想到這點呢?

        白了那個心腸太軟,又一肚子正派的兒子一眼,莫子烈才道:「可是你結婚生子這件事是有關我們莫家香火問題的大事,說什麼我也不會放任你不管的。」

      莫家的香火,確實是家族的大事,不是他能抗拒得了的,但是說到結婚……天,但白說,他從來都沒想過,這些年來他想的,就只有……

        「別拿『還早』當藉口,你今年都三十五歲了。」莫父一眼看穿兒子的想法。

        「我……」莫人謙被堵得無言以對。

      但想了想,還是決定使出拖延戰術。「爸,這我知道,可是……就像你說的,結婚是大事,並不是我想結婚就能結婚的,也要有那個緣分才行,如果沒有適合的人選、適當的時機……」

        「時機?那簡單,黃歷拿來翻一翻就知道什麼日子是你結婚的好時機了;至於人選,那就更簡單了,早就有現成的了——」莫父老臉上開始有笑意了。

        「阿謙,你看趙嵐這女孩怎麼樣?」

        「趙嵐?」莫人謙克制不住地一個大叫。這是他第二次聽到有人將他和趙嵐扯在一起。

        「是啊,就是趙嵐。趙嵐這女孩長相端正不說,光是那個性子,一看也知道將來肯定是個賢妻良母,再適合你不過了。」

        「爸,你怎麼會想到趙嵐呢?我和她不過才見過幾次面而已,說的話前後加一加還不到十句呢。」莫人謙搞不清父親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那有什麼關係?以後你們結婚後,多說一些話不就補回來了?」莫父咧嘴一笑,幽兒子一默。「再說,趙嵐也不是個話多的女孩,就算你不和她說話,我看她也不會介意的,不過呢,畢竟將來是要一起生活一輩子的人,還是要有感情基礎才好,我看你就多挪些時間和她的約會,培養一些感情好了。

        對了,阿謙,這事你可得積極點,我聽人瑀  說過,趙嵐的家人都住在美國,她兩年多前一個人回台灣來,好像是來尋找什麼作畫的靈感,也不知道她還會留多久,你要想娶老婆的話,可要把握她還留在台灣的這段時間………

        說得口沫橫飛的,一點都沒察覺兒子一臉啼笑皆非的表情。

        「……我看過她的畫,畫得還不錯。你放心吧,喜歡畫畫的小孩不會變壞,尤其是女孩子……」

        「爸,我上班快來不及了,改天再說吧。」莫人謙趕快站起身來打斷父親一頭熱。

        知道再任父親說下去,等會父親恐怕要親自打電話幫他約趙嵐了。

        「喂——阿謙——」

莫父喊著,莫人謙已腳下不停,出門去了,看著關上的大門,莫父眉頭一皺。

「哎,我都還沒打電話給趙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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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00:03: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深冬時節,太陽走得急,才下午四點半,天邊已是一片灰暗。尤其是位在台北郊區半山腰上的某私立貴族高中,更見灰濛濛一片……

  拉了拉白色高領毛線衣的衣領。扣好暗紅色格子外套的鈕扣,莫詠詠一手搓揉著臂膀,一手提著書包站在校門外的紅磚道上,避開校門口前方的學生群。

  「好冷……小爸怎麼還沒來……」莫詠詠嘟噥著,兩眼不時張望著穿梭在校門前接學生下課的私家車之間。「說好今天他來接人家的……」

  今天是她生日,小爸答應要陪她一起過。早在兩個星期前他們就說好今天他會來接她下課,然後去吃晚餐,再陪她去看一場電影,為她慶生。

  「詠詠,你家司機還沒來?」同班同學林慈卉朝莫詠詠走過來,站在她身旁,兩眼也是不停梭巡著前方的車群。

  「今天是我小爸來接我。你呢?你媽媽也還沒到?」看了身旁的同學一眼,又把視線掉回校門口的方向。今天早上司機海叔送她到學校時,她還特別交代海叔今天不用來接她放學,小爸會來接她的。

  「她剛剛打了行動電話給我,說路上塞車,會晚一些點到,叫我到這裡等她。我想你小爸可能也被塞在路上吧。」林慈卉回她一笑。想到什麼似,突問:「對了,你的仰慕者今天怎麼沒陪你等?」

  莫詠詠白了她一眼。

  「什麼仰慕者,胡說八道!」

  「還胡說八道哩!」林慈卉笑著回白她一眼,以肩頭碰了碰她的,下巴指了指前方。「你看,說人人到,那不是你的仰慕者是誰?」

  莫詠詠秀眉一鎖,也看過去。

  朝她們走來的是一名身子頎長的清秀高中男生;臉上微微帶笑,很是俊美。

  「嗨,王洋儒。」林慈卉朝隔壁班的同學王洋儒打著招呼。

  「嗨,林慈卉。」王洋儒回她斯文一笑,再站到莫詠詠身側去。「詠詠——」

  「啊,我媽媽來了,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林慈卉朝停在他們前方的一部車子鑽進去,小臉露在車窗外揮了揮手:「拜拜!」

  「拜拜。」莫詠詠皮笑肉不笑的。

  回過臉,看了眼王洋儒——

  「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叫你別來了嗎?」有些心不在焉的,仰著脖子看看路上的車輛後,才又繼續道:「你等會兒不是還有家教課要上嗎?還不趕快回去。」

  天色愈來愈暗了,上車的上車、走的走,校門口的人群漸漸稀疏了……

  「沒關係,我看你上車再回家還來得及。」他家住得離學校不遠,走路回去就行了。

  文質彬彬的王洋儒,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父母都是大學教授,而他也遺傳到雙親的特質,是個資優生。自然,考上大學是他現階段的主要任務,不過呢,哪個少年不懷春?他就是喜歡學校師生眼中很特別的莫詠詠。只是單純的喜歡看她,所以,陪她一起等家人來接她放學是他一天中最快樂的時間,縱使他也知道同學在背後笑他傻,縱使有時候他們連句話都來不及交談……

  莫詠詠對他也算是特別的了,在眾多追求者中,她是惟一不以惡作劇的方式來嚇阻他追求——因為他看起來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她反倒不好意思了。因而,他們的關係說來是有些尷尬的,算不上是情人,但又比同學間的交情深一些,她心情好時,還會同他天南地北地聊上一聊;心情不好時……

  「隨你。」莫詠詠無可無不可地聳了聳肩,還是將注意力全力傾在梭巡小爸的車影上——顯然,她今天的心情不甚好。再看了著手上的表。「奇怪了。」  

  「你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他也幫她找著。

  「打過啦。」莫詠詠不耐煩地膘他一眼,撇撇嘴角。她早打了小爸的專線,響了半天沒人接,那表示小爸早就出門了。

  「可能是路上塞車吧。」他不在乎她的不耐煩。

  「我知道。」有些氣躁了。這還要他說嗎?她急的是小爸再不來,他們就沒時間吃晚餐了;如果吃晚餐的話,那就會來不及趕上電影。

  王洋儒看出她現在沒心情同他說話,知趣地閉上吹,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有時偷眼看看她,有時也望望前方的車子,看看有沒有她企盼的車子。

  沒有……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了,夜色緩緩籠罩大地,人潮、車群全數盡散,六點多的校園已呈一片漆黑的荒涼;尤其是在這樣的冬夜,學校大門緊閉時……

  紅磚道上只餘一道被街燈拖得長長的黑影,和一團蹲在地上、抱膝發呆的身軀,四周除了冷風呼呼吹,就剩偶爾疾駛而過的車輛了。

  小爸忘了……莫詠詠蹲在地上,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膝蓋上,緊抿著唇,隨著夜色愈來愈黑,鼻頭也愈來愈酸了。小爸忘今天和她有約,忘了今天是她生日,忘了他對她的承諾……以前小爸從來都不會忘記她的生日的……

  「我想你家司機可能臨時有事吧。」站在莫詠詠身後的王洋儒忽地開口。

  蹲在地上的莫詠詠微吃一嚇,抬起臉看他。

  「你怎麼還沒走?」眼裡閃爍著晶亮,不知是淚,還是什麼。她勉強一笑。「我還以為你回家了。」

  「我只是去打個電話給我的家教老師,告訴他我今天請假。」他把手伸給她。「回家吧,我送你下山。」

  她搖了搖頭,坐上高出馬路的紅磚道沿。

  「我想再待一會兒,說不定等會我小爸就來了。」也知道機會小之又小,但她還是執意多待一會兒。

  「好吧。」王洋儒無奈一笑,也往她身畔坐了下來。

  「我陪你。」

  「你……」莫詠詠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沒關係的,我可以自己等。」

  王洋儒聳聳肩。「反正我的家教老師今天也不會過來了,回去也沒事。」

  她勉強笑了笑,無言的謝意。她是感動的,只是,她現在真的沒心情和他多說什麼,她只希望小爸出現時間一點點消逝,空間凝滯在一片沉寂裡,只見冷風依舊,愈夜愈蕭瑟……

  不知過了多久,忽聞——

  「今天是我生日。」語氣幽幽。

  「我知道。」他淡淡一笑。

  「你知道?」莫詠詠有些詫異。

  王洋儒輕輕一笑,忽地傾過臉,往她額上親了一下。

  「生日快樂。」

  然後打開書包,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個小紙盒,紙盒裡是一塊小蛋糕。

  「啊……」莫詠詠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看著接過來的小蛋糕,再看看一臉柔笑的王洋儒。「你……

  「別一副感動得快痛哭流涕的樣子,這塊蛋糕才三十塊錢而已。」王洋儒難得風趣一下。「本來我還擔心送不出去呢。」

  看著小巧、精緻的小蛋糕,莫詠詠忽地流下了淚。

  「本來今天是我小爸要為我慶生,我們說好他今天會來接我下課的,可是……他失約了……」說著,不死心地又看了看上山的方向。

  「也許他醫院裡臨時有什麼緊急的病患要處理,一時趕不過來。」王洋儒安慰著她。「說不定等會你回到家,他已經買好生日蛋糕在等你了。」

  莫詠詠搖了搖頭。

  「不會的,他一定是忘記了,他要是臨時走不開身的話,他一定會要海叔來接我的,可是連海叔也沒來。」是該死心了……

  「或許他聯絡不到海叔,也或許——」

  「你不用再安慰我了。」莫詠詠吸了吸鼻,一把抹去淚痕,用力吸氣。再呼了口氣,強力一笑,道:「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有哪個父親不會忘記孩子生日的,對不對?更何況我又不是他親生的——」

  「你不是他親生的孩子?」王洋儒一臉詫異。他知道莫詠詠在學校老師眼中是個相當特殊的學生,但是他以為除了她調皮搗蛋之外,大概是因為她出身幫派世家的關係,沒想到她的身世竟是這麼複雜……

  看見王洋儒一臉驚詫,莫詠詠忽地臉色一轉,綻放一臉築笑,故作開朗。

  「算了,現在別提這個了。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呢,我不想那麼早回去,要不……」朝他咪眼一笑:「你幫我慶生?」

  他有些驚喜。「好啊,那你想怎麼慶生呢?」

  「嗯……」想了一想,決定:「陪我去大吃一頓!」

  「大吃一頓?」

  「是啊,本來我和小爸說好,還要去看一場電影的。不過現在看來,可能趕不上電影了。」莫詠詠忽地想到:「啊——可是這麼晚了,你爸媽還會讓你出門嗎?」

  「說慶生當然是不肯,不過,如果是和同學研究功課的話,那就沒問題。」

  「那就走吧!」說著,一屁股彈跳而起,再拉起他。忽地想到什麼似,眉心一皺。「不過,我們首先要解決一個問題——交通問題。我們怎麼下山呢?」看了看前方的路,又道:「聽說這裡晚上的公車班次很少呢,剛剛才走掉一班,下一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來。」

  「這不是問題。」王洋儒一臉自信。「我們先走路回我家,然後再借我爸爸的車下山。」

  「借你爸爸的車?汽車?還是摩托車?」她有些興奮。如果是摩托車的話,哇,那就刺激了!相不相信,她長這麼大還沒坐過摩托車呢,原因是她小爸嚴禁她坐摩托車。

  「要開車也行,不過我還沒考汽車駕照,恐怕我媽媽一定不准我爸爸借我汽車,所以——」

  「所以是騎車下山!」她雙眼開始發亮了。「太帥了!我們走吧!」

  她勾起他的手,迫不及待。

  他失笑了。騎車值得這麼高興?瞧她興奮的……
就在兩條小小身影蹦蹦跳跳消失在夜色中時,緊閉的校門口忽地停下了一部黑色賓士車,只見莫人謙一臉焦的地下了車——

  「詠詠?」他叫著。四下不見任何人影,他緊張了。「人呢?」

  雖然她在學校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他還是拍了拍緊閉的校門。

  「碰碰碰!」等駐校警衛開門的空檔,一雙焦慮的眼睛仍忙著梭巡著四周,只是又增添了焦躁。

  「嘎——」大門開了,莫人謙飛快趨上前去。

  「對不起,這麼晚了還麻煩你。我是三年一班學生——」

  「我知道你,莫先生。」四十來歲的中年警衛親切地打斷莫人謙。「莫先生,這麼晚到學校有什麼事嗎?教職員全都下班了耶。」莫家每年捐給學校一筆為數不小的慈善用款,學校教職員大概沒有人不認識他們莫家人的。

  「我不是來找老師的。我是想請問你,學生全部下課了嗎?」

  「是啊,全校的學生在四點半就全放學了。我們學校一向不給學生一些無謂的壓力,就算是三年級的聯考生,我們也不會——」

  「這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莫詠詠是不是還留在學校?」莫人謙焦心如焚,一口截斷警衛。

  「不在了,剛才我才巡過每間教室,學校就剩我和另一名警衛了。」看莫人謙急成那樣,警衛也皺起眉了。

  「莫先生,莫詠詠還沒回家嗎?以前不是有司機來接她放學——」

  「謝謝你,打擾了。」沒空解釋那麼多,莫人謙草草向警衛道個謝,回到車上。

  一坐上車,他立刻拿起車用電話,撥了家裡的號碼——

  「媽,詠詠回家了嗎……還沒?」該死!心裡暗咒了聲。「我在她學校……沒有,都放學了……沒關係,我再找找看好了。媽,如果詠詠回家的話,麻煩你打個電話給我……好,我知道。再見。」

  掛了母親的電話,又快手撥給胡華倫。華倫也疼詠詠,以前詠詠和他鬥氣時,每次都跑去找她倫叔叔哭訴,說不定她現在就在華倫那兒……

  「喂,華倫,詠詠是不是在你那裡……沒有?怎麼會沒有呢?她不是每次生我氣時都跑你那兒去的嗎……你教我怎麼冷靜?今天是她生日,我……好吧,我們等會在醫院碰面,她要是去找你,你一定要留住她,再見。」急匆匆切掉電話,車頭掉個方向,疾駛下山去。

  莫人謙更加焦灼了,眉頭似打了千千結般,怎麼也解不開。

  都八點多了,她會在哪裡,想著,只覺一顆心像快被撕碎了般。
「你很愛他。」

  楊保羅坐在「大禹資訊公司」總經理室的辦公桌前的會客椅上,只手揮了揮飄浮滿室的煙味,再看向對坐在旋轉辦公椅上,紅唇緩緩吐著煙霧的莫人瑀  ,輕描淡寫他說著。

  莫人瑀還是癱靠在椅背上,也輕輕淡淡地瞟他一眼,唇角一勾,不以為然地咬牙道:

  「錯!我很恨他!」似表示她真的很恨「他」,美眸裡露出恨意。再沒好氣地輕瞟楊保羅一眼:「我還以為你這個高材生有多聰明呢,原來只會自作聰明而已。」說罷又狠狠吐了口煙。

  「哈……」楊保羅一陣大笑。「是沒你那麼聰明,不過呢,這點小聰明倒也足以看出我們莫同學對他是『愛之深,所以恨之切』。」

  「去!什麼愛之深。恨之切!真那樣的話,我早拿了把刀殺過去了。」

  「這就是你不夠可愛的地方。」楊保羅笑著。「太理智的女人是很教男人頭痛的。」

  「你為什麼不乾脆直說,傻一點的女人比較好哄?」斜睨他一眼,又重重地噴口煙。「換句話說,就是傻女人比較好騙。然後哪天傻女人突然變聰明了,男人再騙不了她了,結果佳偶變怨偶,聰明的女人就成了棄婦。」末了,還雙肩一聳,一臉不屑,像是自嘲。

  「別把男人說得像沒心沒肺似的。」橫她一眼,楊保羅起身一手截過她手指上的箊,熄了它,再坐回去。「我可不想在回台度假期間因二手煙中毒而被美國拒絕入境。也許吧,也許有些男人是真的吃定女人好騙,以為可以隻手遮天,所以同時腳踏好幾條般。不過,我看得出來胡華倫不是那種人!雖然我並不知道你們是為了什麼原因而產生誤會。」

  「你看得出來?」莫人瑀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請問保羅先生,你認識他很久嗎?還是咱們楊大博士什麼時候也開始研究面相了?」

  「說認識是談不上,我這輩子到目前為止,也只在那天晚上見過他一次面。研究面相嘛,這又和我們學科學的人的精神有所牴觸,所以不研究。」楊保羅憋著笑。「不過,我知道那天晚上要不是我溜得快,我想我現在可能是躺在醫院和你聊天了。」

  噗哧一聲,莫人瑀被逗笑了,笑眼他一眼。

  「胡說八道,華倫只是生氣的時候看起來比較像惡霸而已,他才不會真的動粗呢。」

  看她笑了,楊保羅也放鬆了心情,言歸正傳。

  「答應他和他見個面,或是接接他的電話吧。這些天來你硬是對他不理不睬,也真夠他受的了。還有啊。你老拿我當擋箭牌,我真該跟你收費的。」

  「還收費咧,我都還沒跟你算我幫你看住趙嵐的賬呢。兩年多來她住我的房子我沒跟你收房租就算了,可是我暗中幫你盯住你老婆的費用又該怎麼算?」說著,還伸手朝他要錢。

  楊保羅和趙嵐都是莫人瑀的大學同學,三人在大學時代交情頗好,畢業後,楊保羅和家人一起移民美國,當了美國人,趙嵐則是因家庭的關係,本來就拿有美國身份,所以大學畢業後也到美國繼續深造了。由台灣到美國,兩個原本就要好的異性朋友,自然而然的感情由清純的友情轉為濃濃的愛戀,以為今生就此相伴到老。誰知他那驛動的心還是傷了她……

  提到趙嵐,楊保羅帶笑的臉瞬間暗沉了下來。

  「這兩年多來,她還好嗎?」

  「外表看起來是很好,吃得下,也睡得著,平常在我的公寓裡作作畫,有時也會到中南部走走,散散心,沒事還會到我家替我陪陪我媽媽,生活還算滿愜意的。這是我看得到的,至於我看不到的地方……」莫人瑀  比比自己的心口,又道:「你自己去問她嘍。」

  楊保羅只是苦笑以對。

  「不敢?」莫人瑀盯著他。「喂,同學,是男子漢就要敢做敢當,如果你是真心愛她的話,就別再傷她的心了。去吧,勇敢地去向她道個歉,她會原諒你的。」歎口氣,瞪他一眼,又說:「還好趙嵐性子好、不記恨,天性善良,總是為別人著想。要換了別人,會理你才怪!」

  「我知道她的好。其實早在兩年前趙嵐離開我時,我就和對方分手了,而這兩年來我一直在考慮該不該來找她……只是,我覺得這樣對趙嵐不公平,更是沒臉來要求她回心轉意,如果不是最近想她想得緊,我……唉。」乏力一歎,身子癱進椅子裡。「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我只是害怕,都兩年多了,也許她心裡早就沒有我了。」

  「如果你一直坐在我的辦公室裡擔心的話,你放心,那很快她心裡就真的沒有你了!」搖頭白了他一眼,再補充說明:「因為她就快要變成我嫂子啦。」

  「什麼意思?」楊保羅緊張了,坐正身子。

  「沒什麼意思,不過就是趙嵐挺投我爸媽的緣的,尤其是我爸爸,所以我爸一直希望她能做他的兒媳婦,最近更是積極——」

  「你哥哥?」楊保羅急急打斷她。「你哥哥不是結婚了嗎?我記得曾聽你說過他有個女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女兒今年也應該不小了……」  

  「這件事說來有點費事,先別問了。不過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哥哥還沒結婚。」

  「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說了別問了,我現在沒心情談這個。」說著,邊著手整理桌面的公文。想到莫詠詠,就讓她想到胡華倫,心情又煩躁了起來。

  「沒心情你也得告訴我為什麼趙嵐她——」楊保羅抓住她的手。

  「這跟趙嵐沒關係,她還不知道我爸爸的算盤,這件事純粹是我爸爸一頭熱而已。」她拍掉他的手。

  「說清楚一點!」他又抓住她的手,一臉認真。

  莫人瑀無奈一歎,翻翻眼。「非說不可?」

  他肯定地點著頭,不容置疑。

  「看來今天我不說的話,你是不會放過我的了?」

  眼眸一斂,那還用說。

  莫人瑀投降了,停下手。「那好吧,先找個地方陪我喝杯酒,我再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

  「你還敢喝呀!」楊保羅大叫。他可沒忘記,他回國的第一天,她說她要為他洗塵,便帶著他到一間酒吧喝酒,結果一杯還沒喝完就掛了,然後他就有種惹禍上身的感覺——唉,這個女人酒量差也就算了,又沒什麼酒品,一喝就醉,醉了就像變了個人似……

  「要不要隨你!」說完,拎起公事包,拿下衣架上的長風衣,走出辦公室。太過於理智的女人是需要一些酒精來麻醉隨時都清醒的腦袋的,這樣她就不會太在乎那些煩心的情事了……

  「喂,你等我。」楊保羅趕緊起身,追了出去。
說好是「大吃一頓」為莫詠詠慶生的,不過,照這眼前的景象看來,情況好像有些偏差了……

  「祝我生日快樂!」莫詠詠配紅著一張美顏,高舉著紅澄澄的酒杯,朝對座的王洋儒扯臉一笑。「干了它!」

  「喂——」王洋儒第一百零一次大叫,想奪下她手上的葡萄酒,卻和前面的一百次情況一樣徒勞無功;莫詠詠動作利落地避齊他的攔截,飛快干了酒杯,看得王洋懦又開始皺眉頭了。「你不能再喝了。」

  「為什麼不能喝?今天是我生日,我想怎麼喝就怎麼喝。」莫詠詠是一副「造反有理」的態勢,根本不理王洋懦的勸說。「是朋友就別囉嗦,陪我喝一杯吧。你看你,從進來到現在連杯水都還沒喝,真不夠意思!」

  「學生不能喝酒。」他就著牆上音箱裡爆出的震耳搖滾音樂,壓低音量回她,還瞟了眼四周的酒客。這是他頭一次進到這種場所,除了好奇,更多的是不自在,要是讓媽媽知道他上P  UB喝酒的話,她不昏倒才怪!

  「有人規定學生不能喝酒嗎?你看到沒?」莫詠詠指著PUB那扇木門上的標語,念著:「本店依法規定,未滿十八歲不得入場。不好意思,我剛剛滿十八歲,你的話,那就更沒人會懷疑了,不穿制服的你看起來就像二十多歲的大學生,別太在意旁人的眼光,他們也只是無聊而已。」她比了比旁桌不時瞟過來的視線。

  王洋儒無可奈何一笑,看來他真該感謝他回家騎機車時,還記得要換一下衣服。

  「別忘了,你還穿著校服呢。」一來,今天是她生日;二來,知道她今晚心情不好,所以他順了她,只是這麼提醒著她。

  他們的座位雖然在很角落了,可是還是太招搖了。真不敢想像要是校方知道了他們今天晚上道PUB來,會有怎樣的反應?尤其他還是學校的資優生……

  「啊——原來是這樣!」莫詠詠一臉恍然大悟,低頭看了看自己那身校服。「難怪我老覺得他們一直往我身上看。不過這也沒關係啊,老闆又沒說學生不能進來。」

  「走吧,都快十點了——」再不回去,他媽媽要開始打全班同學家裡的電話找人了。

  「急什麼,才十點而已。」她嘟唇瞪了他一眼。「我還沒喝夠呢!」

  「你還沒喝夠啊?大小姐,你知道你已經快喝掉一瓶酒了耶。」他拿起桌上的紅葡萄酒,搖了搖半瓶不到的瓶身。他料想不到的是這小妮子的酒量還真是嚇人,喝了這麼多,除了臉蛋泛紅之外,不見她有一點醉意,看樣子就算她喝掉整瓶酒也不會醉的;而他,光是聞著充斥滿室的辛辣味,就已經教他有些醺醺然了。

  「才一瓶而已,小意思。」她輕笑著,一手奪過酒瓶,邊倒著酒,邊洩漏什麼秘密似的,神秘他說:「王洋儒,我告訴你哦,我曾經背著我小爸喝掉三瓶葡萄酒沒醉的經驗哦。」

  「三瓶?」王洋懦驚道。雖說葡萄酒的酒精濃度並沒那麼高,可是三瓶……這也太誇張了。

  「你不相信?好,那我表演給你看。」說著,直接拿起酒瓶就口。

  「好好,我相信你就是了。」他緊張地奪下她的酒瓶,白了她一眼。他開始相信她是借酒裝瘋了。

  莫詠詠滿意一笑,改拿桌前的酒杯。垂眉輕啄一口酒的當兒,忽地,有片刻的失神……

  「怎麼了?」細心的王洋儒注意到了,輕問。

  莫詠詠還是垂著眼瞼,搖了搖頭。不想,不想,不再想了……

  愈晚,  PUB的生意正式進入高峰;客人一波接一波報到,幾乎都是熟客,一進門就朝吧檯裡看似老闆的男人打著招呼,再注自己熟悉的位子坐去。

  王洋懦不經意地瞟了眼才推門進來的一對男女,又看回莫詠詠。不用她說,他也猜得到她,實還在介意她小爸今晚失約,一整晚他都看得出來她只是強顏歡笑罷了……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情?這對父女……

  PUB裡的搖滾樂隨著人潮的聚集,似乎有愈來愈勁爆的趨勢,震得幾杯下肚的莫詠詠心跳開始加速,也加速了體內酒精的狂肆運行……

  更何況我又不是他親生的……耳際迴盪著莫詠詠藏不住酸澀的話語,王洋懦陷入了沉思;凝著莫詠詠隱約藏著水氣的眼眸,眉頭綴緩攏了起來。

  突地——

  「你愛他。」王洋儒淡淡他說。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輕輕淡淡的,卻是仿如一股強力電流穿透震耳欲聾的搖滾樂直擊莫詠詠耳膜。莫詠詠反射地猛抬起臉來。微布紅絲的大眼珠直怔怔看著一臉鎮定的王洋懦,紅臉瞬間轉白……

  「像愛人一樣地愛他。」語不驚人死不休似,王洋懦又淡淡地加了句。

  「……」他的話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劃開她心口般,好不容易才修補好的心臟又被刨了個口子,怔然的莫詠詠無法言語,只覺快喘不過氣來……

  「不——」衝口而出。

  不等王洋儒再有什麼殘忍的言語出口,一個氣悶,奠詠詠兩眼一翻,身子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莫詠詠——」王洋懦驚叫。叫聲蓋過了快掀開屋頂的音響,引來了四周納悶的眼光。

  方纔進門,才脫下外套坐在吧檯前高腳椅上的那對男女也被這驚叫聲嚇了一跳,莫人瑀飛快抬眼看過來,只見王洋懦已經抱起莫詠詠往門口衝去——

  「詠詠?」美目一瞠,拿起披在椅背上的風衣外套也衝了出去。

  「人瑀!」楊保羅叫著,回頭對吧檯歉然一笑,也追了出去。

  調酒師不明所以,雙肩一聳,又繼續搖著手上的調酒杯,一顆頭顱跟著樂聲晃啊晃的,全然不干他的事般。

  PUB內,依是樂聲震耳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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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00:03: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不……不是……我沒有……沒有……我沒有愛他……沒有像愛人一樣愛他……沒有……王洋儒……胡說……我沒有……」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莫詠詠虛弱地緩緩搖著頭,囈語不斷:「……不……不要……他是我的……我不要……不要他愛別人……不要……倫叔叔……我是不是病了……要不怎麼會……」

  坐在醫院急診室病床前的莫人瑀,看著床上莫詠詠慘白中混雜著惶恐的臉色,聽著她無意識下的喃喃夢囈,困惑的眉心打了一個又一個的結。

  「他」……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教詠詠這麼害怕……愛上他?可是……騙不了人的,詠詠是愛上他了……這個人究竟是誰?是那個和詠詠在P  UB的男同學?還是另有其人?或者是……

  不,不會是他,這只是她胡思亂想的而已,不會是他的……他不會這麼對待她的,不會的……莫人瑀手肘支在床沿上,雙掌蓋住了滿臉的不堪,直搖著頭,怎麼也不願相信自己腦海裡不該會有的想法。

  「……不……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不知是否做了惡夢,彷彿擺脫不了惡魔的糾纏似,半昏迷狀態的莫詠詠,臉色愈來愈惶恐了。

        嘴裡不住吃語:「……我沒有……不要……爺爺……奶奶……小姑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倫叔叔……不要,你答應我的……我不想……真的……」

  莫人瑀猛然一震!

  倫叔叔……真的是華倫……那個人真的是華倫?天啊……

  「……不是……不是這樣……我沒有愛上他……這樣……不對的……不要……倫叔叔,你說不會的……不要……不要送我走……我不要……倫叔叔……」

  莫人瑀怔怔地看著床上冷汗直冒的莫詠詠,戰慄的手輕輕拂去飄散她額際的髮絲,一手緊握著莫詠詠不住發顫的冷手,又憂心又駭然。

  「詠詠?詠詠……」她自己的聲音也開始發抖了。到底她還是個孩子,就算她真的做了什麼,誰又忍心苛責她?

        更何況,她是她看著長大的,她疼她不亞於任何人,就算她是真的……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不!」忽地一個大叫,莫詠詠反射性地緊緊抓住莫人瑀的手,驚醒過來。

  「詠詠,別怕別怕,小姑姑在這裡,詠詠別怕……」

      莫人瑀反手握住她的,半坐上床沿,一手將她攬進懷裡。

  「小姑姑?」莫詠詠驚惶中帶著困惑的眼神看著莫人瑀。看見熟悉的親人,教她情緒安定不少。

  「是,是小姑姑。」莫人瑀輕輕拭去她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汗的濕懦。

  「小姑姑,我怎麼在這裡?」她看了看四周。經驗告訴她,這裡是醫院——一間她陌生的病房,而不是她的專屬病房。

        「我怎麼了?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莫人瑀硬生生地嚥下滿喉的苦澀,牽強地苦苦一笑,將莫詠詠的直髮順向耳後。

  「你和你學校的一位男同學在PUB裡……」想了想,整整臉色才說:「該怎麼說呢?算是喝醉了吧,剛好我也和朋友在那間PUB裡,看見你喝醉了。」她隱瞞了一部分事實。

        她是昏倒的,方才是經過一番急救才慢慢甦醒過來。

  「喝醉了?」眉心一鎖,今晚的點點滴滴浮上腦際……莫詠詠又是一個驚嚇,飛快抓住莫人瑀的手,急問:「王洋儒呢?他人呢?」

  「王洋儒?你說的是你那位男同學嗎?時間太晚了。我叫他先回去了。」

  莫詠詠一聽,解脫似的鬆了口氣,躺回床上;卻不知憶及了什麼,又陷入發怔中,失神了起來……

  看著莫詠詠的異樣,莫人瑀試探著:「要不要告訴小姑姑這是怎麼一回事?詠詠?」

  莫詠詠回過神來,呆呆地看著關懷之情橫溢滿臉的小姑姑,不覺一陣鼻酸。

  「小姑姑……我……」該怎麼告訴小姑姑呢?連她自己都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怎麼告訴她?或者,她能告訴她嗎?關於王洋儒說的……

  「沒關係,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小姑姑也可以。」莫人瑀溫柔地拍拍她的手,善解人意的。

        一方面,卻是……逃避吧,她也害怕真會從莫詠詠口裡聽到什麼駭人聽聞的事實來。
  
        詠詠是她看著長大的,她還不瞭解她嗎?太過逼她的話,只會讓她更加抗拒而已;除非她自己願意告訴她,否則就算她逼問她,也問不出什麼的。

        這個孩子的個性實在是大像大龍大哥了,想當年,天龍門裡謠傳大哥和苡苓姊的事時,為了保護苡苓姊,大哥不管爸爸怎麼逼問他,他寧可背負父親指責他忘恩負義的臭名,也絕口不提一字。

  「對不起,小姑姑,我不是不告訴你,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她愧疚他說。

        小姑姑這麼疼她,她是沒什麼事不能告訴她的,可是惟獨這件事……

  「我說沒關係的,等你想說時再說吧。」她笑了笑,讓詠詠想一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時再說也好,至少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謝謝你,小姑姑。」她動容地看著她。心想,老天爺待她實在是不薄,有這麼多人疼她……爺爺、奶奶、小姑姑、倫叔叔,還有小爸……小爸,忽地,她急急間道:

          「對了,小姑姑,小爸知道我在這裡嗎?他是不是急壞了?一定是的,他一定氣死了……天,要讓他知道我喝酒的話,那……」

  「他不知道,詠詠。」莫人瑀抓住焦急得有些語無倫次的莫詠詠。

  「他不知道?」莫詠詠一愣,有些難以相信,「你沒告訴他?」

  莫人瑀搖搖頭。「沒有。我只是告訴他,你放學後跑到我的公司找我,因為正在生他的氣,不想看到他,所以今天晚上就先在我的公寓住一晚了。」

  「他相信?」

  「當然是不相信,原本他要過來找你的,不過我告訴他,如果你知道他要過來的話,一定又會跑掉的。所以他才勉強答應明天再過來接你去學校——如果你可以上學的話。」

  「喔……」她輕喔了一聲,隨即又想到什麼似,紅著臉納悶地問:「小姑姑,你怎麼知道我在生小爸的氣?」

  莫人瑀掐了掐她的小鼻頭。

  「你呀,喝了那麼多酒,醉話連篇的。」

  稍早在莫人瑀表明了自己與莫詠詠的關係後,除了莫詠詠突然昏倒的真正原因之外,今晚兩個小傢伙之所以會到PUB喝酒的理由,王洋儒全都對莫人瑀據實以告。

        所以莫人瑀猜想哥哥現在可能急著找莫詠詠,然後打了電話告訴哥哥莫詠詠和她在一起,要他別擔心。

  「醉話連篇?我說了什麼?」莫詠詠緊張地問著。

  「說了一大串,沒頭沒尾的,我哪聽得清楚你都說了些什麼,不過拼拼湊湊,大概可以猜得出來。今天是你生日,你小爸失約了,所以你就氣得和同學跑到P  UB喝酒去了,是不是這樣?」當然這些全是王洋儒告訴她的。

  「就這些而已。」莫詠詠還是有些緊張。

        希望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如果小姑姑真的聽到了什麼的話,那她……

  「你還想告訴我你說了些什麼嗎?」她輕笑著,故意不答反問。

  「我……我才沒有。」

  「那就這樣了。」她摸了摸她的頭,站起身來。

        「你現在覺得怎樣了?頭還暈不暈?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如果沒有的話,醫生剛才說了,你醒了就可以回家了。」

  「我很好,除了胸口有些悶以外。」

  「要不要緊?還是找再去找醫生來檢查一下?」

  「不用了,我想可能是喝大多酒的關係吧,回家睡一覺就沒事了。」

  「這……」莫人瑀有些擔心莫詠詠的舊疾,繼而一想,反正這間醫院也沒有莫詠詠心臟病方面的病歷,無法做什麼,不如明天再叫哥哥好好幫她檢查一下,現在就先別增加她的心理負擔了。「那好吧。」
回到莫人瑀位在市中心的公寓大樓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兩人的臉上都有著明顯的疲憊。

  一進門,莫人瑀邊掛著剛脫下的風衣外套,邊說著:

  「詠詠,你先去泡個熱水澡,我去幫你把客房的床鋪一鋪。」

  一回身,卻見莫詠詠微鎖眉心地探著裡頭房間的方向,像是在擔心會碰到什麼她不想見的人似,莫人瑀也蹙起秀眉循著她的視線探向裡頭的房間,在她身後輕問:

  「找什麼嗎?詠詠?」

  「啊!」莫詠詠猛吃一嚇,回轉過身來,尷尬一笑。「沒……沒有,只是隨便看看。」

  一反常態的活蹦亂跳,莫詠詠靜靜地往沙發坐去。

  莫人瑀看著,心想她大概是累了吧;折騰了一個晚上。

  「那你坐一下,我去幫你放洗澡水。」轉身往浴室走去。

  「小姑姑——」莫詠詠忽地喚住她,卻是欲言又止。

  「嗯?」她回身應著。

  「呃……」抿了抿唇,她才囁嚅地問:「呃……嵐阿姨呢?睡了?」

  「嵐阿姨?她上個星期到花蓮寫生去了,要明天才回來。」

  「喔……」她疲累的臉上終於稍稍放鬆一些。進到屋子裡這麼久,這才見她淡淡的笑意。

  莫人瑀不察莫詠詠的不對勁,只單純地以為她大概還沒完全醒酒吧,遂朝廚房走去,再出來時,手上多了杯熱茶。將熱茶遞給她。

  「喝點熱茶吧,可以解解酒。」對於毫無酒量的人而言,酒醉真的是眾受得教人想哭——不騙人,前些天她才切身經歷過。

        看著莫詠詠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茶杯,無奈地搖了搖頭,呼了口氣,道:「以後別再亂喝酒了,那不是你能嘗試的東西。嗯?」

  「嗯。」莫詠詠吸口熱茶,點點頭。

  「你先坐一下,我去幫你放水洗澡。」

  看著莫人瑀走進浴室,莫詠詠整個身子乏力至極地陷入了沙發內,失神地發起呆來……

  伴隨著嘩啦啦的水聲,莫人瑀在浴室門口喊著:

  「詠詠,你注意一下浴池的水,我去鋪床。」話完,也不管莫詠詠聽進去了役,逕行往客房走去。

  突地——

  「叮鈴……叮鈴………」

  門鈴在子夜裡乍響,教人冷不防驚心一跳,尤其當人正陷入無意識狀態中發呆時——

  莫詠詠幾乎是整個人跳起來的,神色惶亂地看著大門,自言自語起來:  

  「小爸?一定是小爸!一定是小爸找來了……怎麼辦?怎麼辦?」她雙目倉皇地四處打轉著,恨不得牆上有個洞,讓她可以逃之夭夭似。

  「叮鈴……叮鈴……」門鈴聲加緊催促著。

  「怎麼辦?怎麼辦?小爸一定會很生氣的……」嘴上不停碎念著,就是不敢前去開門。

        她非但沒敢去開門,反而往客房跑去找護身符。「小姑姑,有人按門鈴,可能是小爸來了,不,一定是小爸錯不了!小姑姑,你去開門,你告訴他我睡了,叫他別吵醒我!你想辦法打發他走人,我先去洗澡。」一口氣不間斷嚷完,再搶過莫人瑀  抱在手上的睡衣,一溜煙逃進浴室去了。

  「叮鈴……叮鈴……」門鈴有些不耐煩了,這迴響得十分刺耳。

  莫人瑀蹙眉看著被莫詠詠緊緊關上的浴室門板,搖著頭開門去——

  「怎麼搞的……不是說好明天再來的嗎?哥哥也真是的……」叨念中,打開門:「哥——」

  美顏先是一愕,再來是一臉漠然。氣都不吭一聲,直覺反應是狠狠關上門,不過,顯然她的反應還不及人家的快——

  門外的胡華倫長腳一個卡位,身子像泥鰍似的溜了進來。

  「你——」莫人瑀一臉冷然。「你來做什麼?」

  「來找你把話說清楚。」胡華倫帶上門,走進客廳。

  而此時躲在浴室裡貼著門板傾聽外頭狀況的莫詠詠,一聽就聽出是胡華倫的聲音。

  「是倫叔叔。」

  當下鬆了口氣,聳聳肩,跳進熱氣蒸騰的泡泡浴池,輕鬆地泡起澡來了。心裡好玩地想著,如果倫叔叔娶了小姑姑的話,那就要改口叫倫叔叔小姑丈了,嘻……

  而客廳這邊——

  「沒什麼好說的,都結束了。」怕他們的談話被浴室裡的莫詠詠聽到,莫人瑀刻意壓低音量。

  「就算要死,也得死得瞑目,不是嗎?」胡華倫自嘲一笑。故作灑脫道:「只要你能說出一個讓我心服口服的理由,我答應你——從今以後絕不再來纏你;可是,如果你的理由無法教我服氣的話,那……」

  「那就怎樣?」她凝眉。

  「我們馬上結婚。」露齒一笑,笑得賊兮兮的。

  「結婚?」莫人瑀高八度一叫,隨即又意會到什麼似,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巴,看了眼浴室的方向。

        再回眼咬牙道:「你想結婚的話,請便!但別拉著我攪和,我沒興趣和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道完,視線忍不住又瞟向裡頭的浴室……

  胡華倫察覺到她的怪異,眼角機靈地膘向隱約傳出水聲的浴室,臉色一凝。

  「是誰在浴室?別跟我說是趙嵐,我知道她現在人還在花蓮。」聲音都寒了起來,妒火直竄腦門。

  莫人瑀是可以不理會他的,不過怕他會衝動地直接進浴室揪人,她只好據實以告:

  「是詠詠。」

  「詠詠?」一個大訝。「她怎麼會在這裡?原來她和你在一起,難怪我到處都找不到她的人……」

  他找詠詠找了一整晚?莫人瑀心頭亂不是滋味的,酸道:

  「等她洗好澡,你就可以見到她了。」

  丟下這話,抄起方才進門時隨手放在沙發椅上的公事包,頭也沒回地往她的房間走進去,喉間的酸液蝕穿心口……

  「喂,你還沒給我一個理由!」大腳一跨,追進房間去了。

  這房間他很熟悉的,一點也不覺得唐突,就像進出他自己的房間似,自在自適得很;而且追進門後,還習慣性地隨手帶上門。

  倒是心口作痛的莫人瑀,在胡華倫帶上門時,猛地回過身來,怒道:

  「理由?你還想要什麼理由?你這樣羞辱我還不夠嗎?你還想要什麼理由?」眼眶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胡華倫為莫人瑀略顯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

  「羞辱?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人瑀——」

  「夠了!你懂也好,不懂也罷,我不想再追究什麼,也不想再聽你解釋什麼,一切就到此為止吧!」背過身去,閉了閉眼,決心捨棄什麼似。

  原本一臉納悶的胡華倫臉色也為之一變,扳過她的肩頭,強迫她看著他。

  「你聽著,人瑀,如果我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或是明白你誤會了我什麼的話,我一定會解釋清楚的;問題在於,我真的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而你又一直不肯給我機會搞清楚這一切……」吞了吞滿喉的苦澀,再道:

        「這麼多年來,我們之間一直似乎都是由我一手主導,在旁人看來,你就像是被趕鴨子上架似的,是屈服在我的強勢之下的;但是,我相信我們倆的感情除了我們彼此之外,再沒第三人可以明白的了。雖然那天看到那個姓楊的扶著歪歪倒倒的你下車時,我真有股殺了他的衝動,可是我清楚地知道,你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因為我是絕對地相信你——就像你一向都相信我一樣,你明白嗎?人瑀  ?」

  莫人瑀雙眸直直地看著一臉認真的胡華倫,有些不堪……

  是了……就是因為她太相信他了,所以長久以來他一直就花心得……心安理得!以為她不會在乎,只要他記得回到她身邊……

  她不在乎嗎?她也希望她自己可以不要去在乎,可是……畢竟她只是個女人啊,一個平凡的女人啊!

        在冷艷的外貌下,內心深處一樣是個會為愛癡狂的女人。

        撥除掉員工眼中理智而一絲不苟的女老闆強勢,在愛情的領域裡,她一樣是個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沙的女人,更何況當這粒沙還是她所疼愛的小侄女時……

華倫和詠詠……天!這教她情何以堪?

  嚥了咽喉間的苦澀,莫人瑀露出一個不堪的苦笑。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為什麼要是她……」

  「你到底在說什麼?人瑀?把話說清楚。」他搖著她的肩,逼問著。

  莫人瑀眼神恍榴地回看著他,似自語似控訴:

  「我知道感情的事強迫不來的,沒了愛,分開也好……可是為什麼是她?她只是個孩子而已……我並不怪你愛心,但是為什麼是她?為什麼……」

  「誰?你說的到底是誰?我沒有變心,我沒有愛上別人——」

  「有!你有!如果不是你,詠詠今天怎麼會——」

  「詠詠?」胡華倫忍不住一聲尖叫。

  而此時,方才泡完澡走出浴室的莫詠詠,在經過莫人瑀的房間時恰巧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為裡頭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頓足房門前,側耳一聽——

  「詠詠怎麼了?我們兩個的事,怎麼會扯上詠詠?」

  「胡華倫,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莫人瑀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一個怒極攻心,口不擇言地道:「該死的!你究竟要玩弄我到什麼時候?是不是非要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時,你才會承認?就像大龍大哥當年那樣,要到苡苓姊懷孕了,才帶著苡苓姊私奔,遠走高飛;完全不管我哥哥的心情感受……

        你們為什麼非得把人傷得……傷得體無完膚才甘願呢?為什麼我們莫家兄妹要受這樣的詛咒呢?為什麼?」

  「你……」

  來不及聽進胡華倫後來是怎麼解釋的,莫詠詠腦子一陣混沌。胸口猛然一個劇痛,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昏厥過去;強挺著僅有的氣力,遊魂似的蕩回到客房裡。

  緊緊抱著換下的學生服的雙手交抱在胸前,不住顫動著,抵在門板上的瘦弱身子,緩緩滑坐在地上,思緒紛亂如飛絮,臉上只餘一片呆滯。

  怎麼這麼亂?小姑姑以為她和倫叔叔……
果真是一大早,才剛過六點,莫人謙就已站在莫人瑀的公寓門前——

  「丁鈴……」知道這個時候門鈴聲大作是有些擾人清眠,不過,他知道妹妹人瑀一定會體諒他這個為人父親的心情。

  沒讓他等太久大門就開了,只是開門的人教他嚇了一跳就是了。

  「華倫?」莫人謙微訝地看著彷彿一夜沒睡覺、臉色顯露疲累的胡華倫,自行走了進來。

        一進門,問題就不斷:「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人瑀呢?詠詠呢?還沒起床嗎?」

  胡華倫露出一個苦笑,關上門,走在莫人謙後頭。是很早,他凌晨一點多就來了……

  「詠詠大概還在睡覺吧。」胡華倫乏力地回著,邊打著呵欠,一手邊指向客房的方向。

  「我去看看。」莫人謙直往客房走去。卻在經過主臥房時,遇見神情不濟的莫人瑀寒著臉走出房間。

  「哥。」莫人瑀沒生氣地打著招呼,靠著門框而杵。

  莫人謙看著她冷淡的神色,不覺眉頭一皺,再回頭看了看已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雙手蓋住臉的胡華倫。

  「你們兩個怎麼了?」

  胡華倫不言,毫無動靜地癱在那裡,看來像是累壞了;莫人瑀不語,仍是一身沒換下的西裝,長褲的上班套裝,更顯出她的疲倦和冷然。

  沒人給莫人謙答案,他只好笑笑,心想,一定是小兩口又吵嘴了。道:「別怪我這個做哥哥的不關心自己的妹妹,你不心疼的話,我也想好好教訓一下他——」

  接到莫人瑀臉色浮上一抹忿意,莫人謙笑笑,貼近她耳際細聲說:

  「不過,這感情的事,旁人少插手為是。記住,凡事適可而止,他肯道歉的話,就原諒他吧,他不會玩真的,嗯?」他一心以為一定又是愛玩的胡華倫又拈花惹草惹莫人瑀  生氣了。

  拍拍妹妹的肩頭,丟下那對像對峙了一整夜仍沒分出勝負的鬥雞情人,逕自往客房走去——

  「叩,叩。」邊輕敲了敲門,邊低喚:「詠詠。」

  半晌不聞回音。

  「詠詠,還沒醒嗎?再不起床就來不及上學了,詠詠?」再敲,再喚。

  許久……還是不見回聲。

  「詠詠,」莫人謙心口一悸,有個不好的預感突然襲上腦門,臉色一凝,打開門——

  空無一人的客房和散亂在床上的睡袍加劇了莫人謙的焦躁,大喊:「人呢?詠詠人呢?」

  像兩具屍體的胡華倫和莫人瑀同時驚醒過來,衝到客房來。

  「詠詠——」莫人瑀也急了。「她人呢?」

  胡華倫反應比較快,飛快跑出去,又飛快衝回來,帶回一個教人更心慌的答案。

  「不在浴室。…

  「怎麼會這樣呢?一大早的,她會跑去哪裡?」莫人瑀心焦不已。

  「你確定她昨晚睡在這裡?」莫人謙努力地壓抑著不安、焦灼的情緒。  

  「當然,夜裡我還來看過她,那時她還睡得很熟。怎麼會……」

  「糟了!一定是昨晚我們說的話被她聽到了!」胡華倫突地一喊。

  莫人謙臉色轉為蒼白,狠狠地看住他們倆;似在等著他們給他一個交代般。

  「你們誰要告訴我,昨晚到底出了什麼事?說!」語氣寒得教清晨的冷空氣為之凍結了起來。

  「昨晚,……」胡華倫不得不說了。

  可想而知,當莫人謙聽完昨夜發生的點滴之後,任這棟鋼筋水泥建造的二十四層高樓大廈,也有可能被掀了開來……

  「你們兩個瘋了不成!」這是莫人謙胸中僅能發出的怒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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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00:03: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凌晨……到底是幾點,莫詠詠也不知道,只是在整夜任她怎麼努力也無法合上眼之後,她悄悄地離開了小姑姑的住處。

  就著闃黑的夜色。伴著蝕骨的冷風,莫詠詠只著學校的制服,遊蕩在鮮少人跡的清晨街頭。

  曙色微露,迷霧漸褪;愈到清晨,愈是寒氣逼人。不知是寒過頭了,還是腦子裡亂烘烘作響的雜緒佔據了她所有的知覺,或是腳下一夜不曾停止過的步子加速了她體內的氣血循環,這樣刺骨的寒冬清晨,這樣單薄的衣著,竟不見她有一絲絲寒意。

  究竟是哪個成分多些?無心去探究了。但,盤據她腦子裡一夜的雜緒任她怎麼揮也揮下去,卻是不爭的事實。

  真是理不清、剪還亂……

  還有比這個更亂的嗎?難了。

  小姑姑誤會她了,她得找個時間同小姑姑解釋去,要不倫叔叔真的慘了……莫詠詠閉了閉眼,無力地搖了搖頭;真的是乏力了。

  小姑姑怎麼會以為倫叔叔和她之間有什麼呢?

        她和倫叔叔?呵,小姑姑怎麼會有這麼荒謬又好玩的想法呢?

        沒錯,倫叔叔是常拿她和那群護士小姐開玩笑,可是有誰不知道倫叔真正愛的人是小姑姑呢?

        倫叔叔只是外表看起來花心而已,他只是吊兒哪當慣了,其實除了開開玩笑之外,倫叔叔從來也不會對任何女孩有什麼不軌的行為,更別說是她——莫詠詠了,算起來,他都可以當她小爸了——

  小爸?這個字眼突地竄進腦門,莫詠詠猛然一怔,兩腳定在當場,進退維谷般舉步維艱……

  小爸……王洋儒說,她愛上她小爸了……她愛上她小爸?哈……多可笑啊!她愛上她小爸?這是什麼情況?這是怎樣一種讓人笑掉大牙的情況?

        難道王洋儒不知道那是……那是亂倫嗎?他居然說得出口?他居然……莫詠詠想著這個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實地放聲狂笑起來!

  「哈……哈……」

  她笑著,一徑狂笑著,笑得不可抑止,連淚都笑出來了。

  哈……真好笑不是嗎?他竟然說她愛上她小爸了?女兒愛上爸爸?真是太可笑了!哈……

        可憐的王洋儒,就因為她不接受他的追求,所以他就自以為是地以為她是因為小爸而拒絕他的?

  「哈……哈……」

  愈想愈覺得好笑,莫詠詠笑得有些不能自己。

  縱笑聲迴盪在冷清清的街道上,夾雜在低迷得教人發顫的冷氣團裡,竟聽不出笑聲中的快樂,反是……隨著酸澀的眼眸滑下的兩行淚,放聲出口的竟是比哭還難聽的痛笑,似椎心般的不堪……

  是的,是哭聲,不是笑聲,如針椎狠刺她胸口,莫詠詠痛得不能自己,微顫的身子往紅磚道旁的圍牆靠去,緩緩滑坐在地,掩面痛哭起來。

  該死的,該死的王洋懦,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說這種話……該死的!

        為什麼他說得出口?難道他不知道這種話有多駭人聽聞嗎?

  她愛上她小爸?這番話是教人驚駭,是該死的無稽,但是更教人驚駭,更該死的是——她竟然無力反駁!

  「不是,這不是真的……不是這樣的……」莫詠詠紛亂地搖著頭,使勁地想擺脫掉王洋儒的聲音,卻是頭愈甩。心愈惶恐。

  這不是真的,但為什麼她的心會這般刺痛?而這樣的痛,竟遠勝過她心臟病發時。

  如果不是真的,她應該一笑置之的,不是嗎?就像小姑姑誤會她和倫叔一樣,她想到的是想辦法向小姑姑解釋清楚,免得小姑姑和倫叔叔為了她鬧得不可開交,而不是……

        而不是在乍聽到王洋儒這番駭人的言語時,有股仿如一顆心活生生被刨了開來;毫無所瞞地展示在他眼前似的難堪。真的好難堪、好難堪……

  可是,如果這是真的……

  「不!」莫詠詠驟然對空狂喊,拒絕承認這是真的。

        「沒有,我沒有愛上小爸!我沒有……」

  有!你有!內心深處突地冒出另一個聲音指控著。

  莫詠詠陡地一怔!

  「胡說!我才沒有——」她強硬地吼出聲。

  沒有?你敢說,那天跑到學校的活動中心五樓頂作狀往下跳,不是故意要惹小爸緊張的?

  「我——我只是氣小爸瞞著我要和嵐阿姨結婚的事。」

  是這樣嗎?那為什麼一聽到小爸要和嵐阿姨結婚時,你有一種被拋棄的感受?心底的聲音又起。

  「那是……那是因為他們大不尊重我了。小爸要結婚這麼大的事,他們都不找我商量……好歹我已經十八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他們該尊重我的。」莫詠詠說得有點牽強。

        努努嘴,又道:「再說,我覺得嵐阿姨根本就不適合當我小媽。」

  是嗎?有些訕笑。應該不是嵐阿姨不適合當你小媽;而是你無法忍受除了你之外,小爸心裡還有別的女人吧?

  「你——你胡說八道!我才沒有——」淚顏一片紅潮,有些惱羞成怒。

  哈……哈……你騙不了人的,莫詠詠,你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你不要別的女人搶走你小爸,小爸是你一個人的,你絕對不要任何人搶走他!絕對沒有人可以搶走他,……哈……哈……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莫詠詠緊閉著雙眼、搗著耳朵,拚命搖著頭。

  哈……哈……莫詠詠,你愛上小爸了……像愛人一樣的愛他……你騙不了人的,哈……哈……

  「不!」咆哮而出,雙手氣急敗壞地揮動著,企圖揮去糾纏在她耳際勇隨狂妄的做笑。」走開!走開——

  哈……哈……騙不了人的,你騙不了人的,哈……哈……

  「沒有!沒有!我沒有……」刺耳的訕笑聲揮之不去,她急得哭叫起來,又羞又怒,整臉「碰」地用力蓋在弓起的膝蓋上,痛哭失聲。「我沒有……沒有………

  沒有……她沒有……要強說有的話,那也只是純潔的父女之愛而已,而非像「愛人一樣的愛」!像愛人一樣愛上他……不,那不是真的……那是不對的,不見容於倫理道德的……她不能……

  惶惑的心,紛亂雜跳著;涕泅縱橫,交錯她滿臉。莫詠詠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覺週身一陣陣寒氣逼來,像要吞噬了她似。

  「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她只餘低哺的力氣了。「小爸……」

  她該怎麼辦才好?誰來好心地告訴她……

  她哭問上蒼,上蒼無語,只是陰寒的天空開始飄起雨來了,彷彿連天空都在為她掉眼淚。

  不可以,她不可以愛上小爸……

  她得想想她該怎麼做才好,她得好好想一想……

學校放學時間,一出自家大樓的電梯——

  「詠詠!」看到站在家門前一身濕淋淋的莫詠詠時,王洋懦驚訝的程度險些沒跌破鼻樑上的金邊眼鏡。

        定了定神後,緊接著是一連串的問題:「你怎麼在這裡?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淋成這個樣子?你這樣會感冒的——」

  「你真是囉嗦。」莫詠詠輕笑著白他一眼。「有客人來拜訪,還不請人家進去坐?這裡好冷哪。」

  「哦——」大夢初醒,王洋儒趕緊解下自己頸子上的毛線圍巾,纏繞在她頸子上;再從書包裡拿出大門鑰匙,打開門。「快進來吧。」

  頭一次進到陌生的環境,莫詠詠習慣性地往四處探了探頭,王洋儒明白地自行回答她:「放心吧,我爸媽今晚有場演講,十點以後才會回來。」

  莫詠詠回他一笑,想放輕鬆,卻不適時地打了個哆嗦。

  這倒是提醒了王洋儒。眉頭一皺——

  「你全身都濕透了,這樣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去洗個熱水澡,換上我的衣服,等我幫你把衣服烘乾換回去。」

  「不,不用麻煩——」不想這麼麻煩人家,卻又不爭氣地打了個冷顫。

  「信不過我?」王洋懦睨她一眼。

  「不……不是的,我……」莫詠詠難得臉紅,急急解釋著。

  「跟你開玩笑的。今天你會出現在我家,就表示你把我當朋友了,不是嗎?」斯文一笑。

        又說:「不只是你,只要是我的朋友——不管是男的、女的,全身濕淋淋地出現在我家,我都會這麼做的,所以你就別對我客氣了。」

  「我……知道,我來是有事……」她一副難以啟口似的。

  「有事也得先把身體顧好再說。」他當然知道她有事,她自己不說的話,他也會問個明白的——

        今天她小爸到學校來找人,沒找到她,整個人都快急瘋了。

        也不知道她在他家門外站了多久了。「感冒了,什麼事也說不成了,嗯?」

  莫詠詠乏力一笑,點點頭。

  「你坐一下,我去幫你放水。」往浴室走去。

  「謝謝你,王洋儒……」莫詠詠說。

  王洋儒頓足,回頭朝她一笑。

  「謝什麼?我們是朋友,不是嗎?」回身走進浴室。

        心裡想著,該不該打電話通知她小爸?還是……先弄清楚她來找他的用意,再決定怎麼做吧。

  「王洋儒——」她又喚住他。怕不趁現在她心意還堅定時趕緊開口,等會洗好澡出來後她就沒那個勇氣了。

  「嗯?」

  「你可不可以當我的男朋友?」

  「啊?」王洋儒的金邊眼鏡終於掉下來了。
兩天一夜,長達三十多個小時沒有莫詠詠的蹤影,莫人謙急得恨不得把台北盆地像倒酒一樣,整個倒過來一點一滴地找——哪怕光是一個台北市就有兩百多萬的人口。

  詠詠……她到底在哪裡?這個問題在他心裡問了不下兩百多萬遍了,無奈,結果就像企圖從兩千多萬的人口中尋找一個女孩那樣——如果她自己不出現的話:答案是無解的。

  是的,沒有人可以給他答案,莫詠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因此,除了像只焦躁的無頭蒼蠅似一整天開著車四處亂尋、亂找之外,他不知道他還能做什麼——

        到底是莫人謙,就算在這令他焦心如焚的節骨眼上,依然不減他的修養,仍是不隨便遷怒他人。

        理智提醒他,就算拆了莫人瑀  的公寓、揍扁胡華倫的鼻子也於事無補,倒不如把那些力氣拿來尋人。

  但是,隨著天色由灰轉黑,他做人的理智一點一點離棄他了……

  車子停在不知名的道路上,莫人謙仰望天際,凝著天空的墨黑,乍然——

  「她到底會跑去哪裡?」他心焦,質問上蒼。

  上蒼只是一徑的黑……

  「告訴我!她到底在哪裡!」他吶喊,心頭開始不安了。

  窗外是一片黑……

  「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會有事的……」這麼冷的天氣,她究竟會在哪裡?她穿得夠不夠暖……

  莫人謙頭靠在椅枕上,大手蓋住整臉,不讓紛亂的情緒亂飛,卻是愈壓抑,心頭愈躁……

  假如詠詠出了什麼事的話,那他……他也不想活了!

  這麼一個唐突的念頭忽地砸入腦子裡,心頭慌亂一片的莫人謙陡然一震!
莫詠詠從莫人瑀住處不告而別的消息傳回莫家時,仿如一把火似,燒得莫家上上下下每個人是一片焦頭爛額的。

  除了一整天都在外頭四處搜尋的莫人謙,和也開著車在街頭碰運氣的司機阿海之外,因為能找的地方有限,莫人瑀和胡華倫在下午時就先回到莫家位在郊區的別墅,和其餘的人一起等消息。

  晚上七點許,原是該飄著飯菜香和笑語聲的餐桌上,如今只餘滿桌的冷菜冷飯;偌大的客廳裡,不聞平日那個調皮的開懷笑聲,只是滿室透著焦心的氛圍和一雙雙焦慮可見的眼眸。

  彷彿在這個節骨眼上說什麼話都會犯錯似,所有人都有默契地緊閉著嘴,眼睛盯在靜靜躺在茶几上的電話機,耳朵傾聽著門鈴響……

        沒有人有胃口吞得下食物。也沒有人有心情開口說話,只是隨著漸暗的天色,每個人心頭上的石塊是愈來愈沉重了。

  忽地——

  「唉!你們——」莫子烈到底是上了年紀,又愛孫心切,耐不住焦慮的性子,突地站了起來,眉峰一糾,手指著分坐L型長沙發兩頭的莫人瑀  和胡華倫。

        「唉!真是太荒唐了!兩個人的年紀加一加都有這個歲數了,怎麼還這麼荒唐?說話一點都不經大腦的?尤其是你,人瑀,你怎麼會以為華倫和詠詠有什麼呢?」

  「爸……」莫人瑀一陣臉紅,低著頭。

  莫夫人輕鎖眉心,也語重心長他說:

  「是啊,人瑀,你這樣看莫詠詠和華倫,詠詠知道了,當然會很難過。詠詠這孩子,除了她小爸,從小就愛黏你,要不是這些年來你太過忙幹事業而疏離了你們之間的感情,她甚至還想等考上大學以後搬去同你住呢。現在她知道你的想法,一定會很難過的。唉,這孩子,皮是皮,可是善良的本性還遠甚過苡苓呢,她就怕別人會為了她受委屈……」

  莫人瑀的臉色更難看了。她也知道詠詠的善良,可是她就是忘不了……

  胡華倫愉看了一臉難堪的莫人瑀,開口說:

  「大伯、大媽,你們也別怪人瑀了,其實人瑀會誤會我和詠詠,我想,我自己必須負一大半的責任——」

  「你是該負責的。」莫人瑀冷冷地打斷他。

        雖然現在是一團亂,但是她並不覺得她誤會了他們——因為,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莫詠詠昨晚昏迷送醫院時的那番囈語,那番不住呢喃著「倫叔叔」的囈語。

  「人瑀」莫子烈氣喊,皺著眉。

        「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一點部不像平常的你?現在先不管詠詠失蹤是不是因為你們之間的爭執,就單純地談談你和華倫好了。你們在一起也十多年了,怎麼還這麼信不過對方?華倫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比我們都清楚才對,假如他這麼不可靠的話,不用我說,你早早把他給踢得遠遠的了對不對?」

  「現在踢也還來得及。」她在嘴裡嘟噥了一句。

  可惜被耳聰的胡華倫聽到了,引來他一串怪叫:

  「那怎麼成!人瑀,我告訴你,這麼多年來我就一直在等你點頭答應嫁給我,我把我所有的青春全都投往在你身上了,你休想一腳把我賜開!這輩子你只能當我老婆;你聽到了嗎?」

  這樣的氣氛、這樣的眾目睽睽下,毫不羞覦地表白也只有胡華倫有這個臉皮了。

  「你——」莫人瑀這會兒是羞紅臉也不是、氣白臉也不是,只是鼓著臉,瞪著他,從牙縫中擠出:「休想!」

  「什麼休想,我……我告訴你,現在大伯大媽都在這裡,我們就趁這個機會把事情談好……」

  「你自己談吧!誰理你!」氣橫胡華倫一眼,站起身來。「爸。媽,我出去找人。」

  「喂——」胡華倫急叫著。

  「人瑀……」莫子烈夫婦齊叫。

  莫人瑀理都不理,逕自出門去了。

  胡華倫錯愕了下,隨即一跳而起。

  「人瑀,你給我站住——」追著跑出去了。

  留下緊蹙眉頭的莫氏夫婦對看一眼,不住地搖著頭,最後只聽莫子烈道:

  「還是擔心詠詠吧,希望這丫頭別出事才好……」
「你真的決定這麼做?」王洋儒問。

  莫詠詠穿著一套過寬過長的運動休閒服,整個人縮坐在單人沙發椅上,身子還包著一條毯子。

        也不知道是剛洗完澡之故,還是氣溫太寒了,一張清秀元塵的白皙美顏,兩頰硬是紅通通的,再搭著她微微帶愁的眉心,別有一番味道,煞是迷人!

  她是動人的,只是,在這樣的氛圍下,王洋儒看著,非但沒有意亂情迷,反是只有心疼……

  莫詠詠扯了扯唇角,點點頭。

  「你肯不肯?」她眸光裡有分乞求。

  王洋儒只是回看著她,沒有回答。

  莫詠詠又扯了一絲苦笑。  

  「沒關係的,如果你不肯的話,我也不會怪你……」咬了咬唇,又道:「畢竟,這個要求是很無理的,我本來就不該拖你下水,而且,聯考又快到了,我不應該浪費你的時間的……」

  「是朋友就別說這種傻話。」王洋懦回她一笑。

  「是真的,我不想這麼麻煩你的,可是……除了你,我不知道我還能找誰。」說著,鼻酸了起來,緊抿著唇。

  除了他,她沒有人可以找了……他應該感到慶幸的,不是嗎?但是,心頭卻只覺得又酸又苦,怎麼都沒有開心的感覺。嚥了咽喉管的酸澀,再問:

  「你真的決定這麼做了?」

  莫詠詠愣了愣。她真的想這麼做嗎?她不知道。她只是很害怕,害怕自己會愈陷愈深,害怕……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她會連小爸都失去……不要,她不要失去小爸,不要……

  她閉了閉眼,肯定地點頭。再嚥了咽喉間的苦澀,勉強擠出一個苦笑。

  「我還知道要懸崖勒馬,你應該為我高興不是嗎?」

  王洋儒想為她高興的,但是聽出她話裡隱藏的苦,他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只是暗自心疼。

  「好吧。」王洋儒沉重地答應她,「我答應你。」

  「謝謝你,王洋懦。」

  「應該改口叫我洋儒了吧?從現在起,我們的關係可是不一樣了。」他自嘲一笑。

        「不習慣就別勉強,不過在別人面前你可別連名帶姓一起叫我,人家一聽也知道這不是情人之間該有的稱呼」

  「洋儒……是真的不習慣。」

  「剛開始當然不習慣,以後常常叫就會習慣了——」深深地看住她,一語雙關道:「我希望……你能早一點習慣,而且能很自然地叫出我的名字。」

  莫詠詠一怔,有些尷尬;王洋儒也有些難堪的。

  扯扯唇,不自在一笑,他又說: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很難預料的,說不定哪天你看到了我的好,然後就真心地愛上我了也說不一定,不是嗎?至少——我們現在有了開始也不錯,我很高興的……」

  莫詠詠鼻頭一酸,眼眶紅了。對不起……洋儒……如果她能早一點認識他這個朋友就好了,也許……腦袋猛地一頓,閃過一絲念頭——也許現在認識也不晚……

  可不是嗎?感情的事,誰能料得准?而且,他們都還年輕,路還長得很。

  「你可以送我回家嗎?洋儒?」莫詠詠露出淺淺一笑。「再不回去,我小爸不知道要急成什麼樣子了。」

  「當然可以,這是身為一個護花使者基本的義務。」他俊朗一笑,站起身來。「真想看看我們班上的同學看到我們在一起時,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哈……」

  「一定會嚇得目瞪口呆的!
假如詠詠出了什麼事的話,他也不想活了……他不想活了……他不想活了……

  一個冷不防砸人腦子裡的聲音,如一把堅硬的鎯頭般,狠狠敲醒了莫人謙一直刻意沉睡似的意念。

  劍眉一緊,胸臆間的苦滑上他喉間,酸蝕穿透他滿腦滿身,俊美的五官不自覺糾錯起來,痛極了……

  他想,他是愛上詠詠了……

  莫人謙閉了閉眼,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了。

  不過是不見詠詠兩天不到,他卻有種今生再也見不到她的恐懼;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她了,他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恍然然明白,原來,他今生是為了她活的;原來,他對她的在乎,不是因為要對大龍大哥負責,而是內心底處那分最真、最美的愛戀!其它的……不過是他的自欺欺人罷了!

  啊——是誰曾經殘忍他說過,他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是啊,事到如今,他想自欺欺人都不行了……

  是的,華倫說的沒錯,他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該死的,華倫竟然可以這麼輕易就看穿他多年來一直不願去正視的內心感受;該死的,華倫竟是簡簡單單就拆穿了他多年來努力的偽裝!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這樣的事實,可是,他不想承認都不行了……

  他想,他是深深愛上詠詠了!

  打從她叭叭墜地那刻起,他就開始參與了她的生命;打一開始,他就當她是手心裡的小寶貝般,細心呵護著,絕不假手他人——明明白白地宣示著,她是他的!

  多年來,其實他一直都知道他是太過於疼愛她了、大過於在乎她了,但是一直以來,他也以為那只是因為大龍臨終前的最後遺言和苡苓奄奄一息時的最後要求所致,他只是盡其所能地拿她當是自己的女兒一般對待。

        但是天曉得,他沒結過婚、沒當過父親,又如何體會出一個父親該有的心情?

        又該如何拿捏一個為人父者該有的分寸?他只是不斷地付出、付出、再付出,然後、心情開始走調了。

  她的一顰一笑,開始牽動著他的每根神經;她的悲歡,影響著他的情緒;她的喜惡,關係著他的心情……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愈長愈是娉婷迷人,週遭的男孩開始為她爭風吃醋;他的心境也開始起浮不定,生怕有那麼一天,她就像苡苓那樣……

  「不!不會的……她不會的……」莫人謙十分肯定。

  她是他一手帶大的,捧在手掌上帶大的。他最瞭解她了,他知道她不會的。

  摹地——

  「鈴……」行動電話聲響劃破莫人謙的遇想,猛吃一嚇.回過神來,一把抄起電話——

  「喂……詠詠回家了?好!我馬上回去!」掛上電話,不再多想,車子一射而出。

  他就是知道!就是知道詠詠不會和當年的苡苓一樣。
莫家客廳裡,兩老兩小——

  「……不只是這樣呢,除了劍道。象棋之外,洋懦還曾代表我們學校參加全國高中生英文演講比賽,拿第一名那。他呀,不愧是文武全才的資優生哩!」莫詠詠坐在大沙發上,一手勾著坐在她身畔的王洋懦的手,一手不住隨著口沫橫飛而揮舞著,一副興高采烈的興奮樣。

  「還有啊,以他的成績,很多大學都搶著要,可是洋懦想以自己的實力考進第一志願,所以他沒參力。學校的推薦甄試。很厲害吧?爺爺、奶奶?」她一進門嘴巴就沒停過,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

  莫夫人明知道她是刻意在轉移話題,卻還是慈笑地點點頭。

  「是啊,是啊,是很厲害……」莫子烈則是假笑地虛應一下。

        他哪有心情管這個資優生是不是很厲害,他比較在意的是莫詠詠今天一天跑哪裡去了。

        又問:「詠詠,你還沒說你今天上哪裡去了?一早偷偷溜走,急死小姑姑了,然後沒去學校,也沒打電話口家——」

  「爺爺!」莫詠詠一副很無奈的表情,拉長聲調喊斷爺爺的話頭。

        「我剛剛解釋過我今天的行蹤了呀,而且我也說過——我沒有偷偷溜走!我是在要出門時,想到小姑姑大概還在睡覺,怕吵醒她,所以才悄悄地出去的。」料定了反正小姑姑現在不在場,沒人會拆穿她的謊言——

        其實今晨她要出門時,還隱隱約約聽到從小姑姑房裡傳出小姑姑和倫叔叔細細碎碎的爭執聲。

  「那你也該打個電話回來——」

  「哎呀,爺爺!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做什麼都得先報告才行吧?人家洋儒他——」

  「詠詠——」

  衝進屋子的是焦慮了一天的莫人謙,看見莫詠詠坐在椅子上,一把抱進懷裡,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你跑去哪裡了?你沒事吧、今天一整天你到底哪裡去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小爸,你知道小爸有多擔心你……」

  被緊緊抱在懷裡的莫詠詠胸口無言地痛了起來,苦澀難耐……不要,小爸……不要這樣,她怕自己會把持不住的,不要……

  「……天氣這麼冷,你要是又感染……」莫人謙眼角含淚了。

  「小爸——」

  莫詠詠強忍胸口的痛,一把推開緊緊抱著她的莫人謙,刻意翻了翻白眼,再重重地呼了口氣,兩手撫著細嫩的頸子。

  「你再不放手,我看我還沒受到感染就要先被你給勒斃啦!」

  「啊……對。對不起,我一時太……你沒事吧?讓小爸看看——」

  「騙你的啦!嘻。」莫詠詠故意頑皮地朝小爸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嘻嘻一笑——就像以往一樣,老喜歡逗她小爸緊張。「我才沒那麼脆弱呢!」

  「你——」莫人謙拿她沒轍地搖了搖頭,明顯鬆了口氣。「就是頑皮。」

  莫詠詠瞇眼一笑,忽地想到什麼似,叫了一聲:

  「啊——我差點就忘了。」一把拉過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她身後的王洋儒,勾住他的手臂,笑說:「小爸,我跟你介紹——」

  莫人謙仿似到現在才看到屋子裡還有個陌生人的存在,眉頭下意識一皺。  

  「他叫王洋儒,是我隔壁班的同學,也是我男朋友。」

  莫人謙一震!

  「莫叔叔你好。」文質彬彬的王洋儒有禮地打著招呼,順便自我介紹一番:「我是……」

  王洋懦說了些什麼早已進不了莫人謙的耳,只覺腦子亂烘烘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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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00:04: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地球依舊努力地公轉自轉著。

  日子似乎就是這麼一回事,上班的,依時上班;上課的,正常上課;賦內在家的,還是天天喝茶聊天。

  這是大家看得到的情景,再正常不過的作息了,然而,情況真的是這樣嗎?在他人看不到的內心世界呢?在別人無法觸及的腦海深處呢?想來……除了當事人,怕是沒人可以理解了。

  是了,是無人可以理解。莫詠詠心底壓抑的苦,無人可以體會;莫人謙心裡隱藏的苦,沒人可以傾訴。日子卻是依然要過……

  日子依然要過,只是有人過得——哪堪一個「慘」字就是了。

  醫學世家就是注重健康,別的不管,「飲食正常。營養均衡」是基本守則;尤其是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莫詠詠更是被嚴格要求著——雖然現在的她身子早就比一個正常女孩還健康了。

  早晨七點,莫詠詠準時下樓——

  「早安,少小姐。」廚娘阿麗朝莫詠詠道早安。

  「早。」莫詠詠有氣無力地回應一下。

  「你等一下,我馬上去幫你準備早餐。」轉身進廚房去。莫詠詠喜歡的是土司,荷包蛋,外加一杯牛奶的西式早餐,得現做才行。

  「謝謝。」轉身走進餐廳。

  一走進去,看見餐桌上早已坐了其他三名成員等著她一起用餐,莫詠詠立刻抖去無精打采,飛快裝上一臉的笑——

  「爺爺,早。奶奶,早。」帶著甜笑分別往兩個老人家臉頰用力親了親。

  「乖。」爺爺寵愛地拍了拍她的臉。

  「早,詠詠。」奶奶還是一臉的慈笑。

  這是她從小到大的習慣,一早看到人就往人家臉上親親,撒撤嬌,所以很得人疼的,尤其是老人家。

  回兩個老人家一笑,又轉往另一側的莫人謙,低頭也是一親。

  「早,小爸。」卻是蜻蜓點水的。

  莫人謙一怔,強烈地感受到她和以往的不一樣。以往她總是喜歡親呢地緊緊抱著他的頸子,再刻意用力一親、現在卻是……像是不得不這麼做似的應付一下。

  自從上回的事件以後,她就不一樣了,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他感受不到以往那種親密的感覺?

        就算他因為體悟了某個事實而使得心境上有了改變,但是不一樣的也應該是他才對呀,為什麼詠詠她……她的異樣又是為了什麼?難道……

  「阿謙?阿謙?」莫夫人喚著似掉了魂的兒子。

  「啊——」莫人謙猛地回過神來。「媽,什麼事?」

  「還什麼事?」莫子烈他一眼。「一大早的,看你發什麼呆,阿麗在問你要吃稀飯,還是要土司、牛奶。」

  「喔,都可以……呢,還是給我土司好了,謝謝,阿麗。」莫人謙有些心不在焉的。

  莫夫人看著,臉現憂色,問:

  「阿謙,我看你最近臉色不是很好,是不是醫院的事務大多了,忙不過來?」

  「是比較忙,不過還忙得過來。」莫人謙強笑著。「媽,你別擔心我。」

  「是呀,不過就是一間醫院而已,哪會忙不來?我又不是叫他去接掌幫派。」莫子烈嗤道。嗔了兒子一眼,又對妻子道:「你該擔心的啊,是他的終身大事才對。」

  一直靜坐不語的莫詠詠心口猛然一震!

  「爸——」莫人謙皺眉以對了。在飯桌上,又是當著女兒的面說要他結婚,這也太……

  不過莫子烈可管不了那麼多,他是逮到機會不說個清楚,心裡是不會痛快的。睨了兒子一眼,又對著妻子繼續說:

  「老祖宗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這寶貝兒子再不結婚的話,我看以後我們兩老死了,拿什麼臉面對莫家的列祖列宗,我說趙嵐這女孩不錯——

  「爸——」莫人謙一副頭疼的樣子,不自覺偷偷瞄了一旁埋頭喝牛奶的莫詠詠一眼。

  而就在他瞄眼過來的同時,仿似感應到了他的視線,莫詠詠突地站起身來——

  「我吃飽了。爺爺、奶奶慢吃,我上學去了。」

  「吃飽了?」奶奶看著她餐盤上還完好如初的土司和雙蛋,輕攏眉心。「你看你,只喝了牛奶,什麼也沒吃。這樣怎麼會飽呢?難怪你愈來愈瘦了。聽話,再多吃一些。」

  「我快來不及了,先走了。」放下餐巾,轉身走了。

  「喂,詠詠……」莫夫人喊著。

  「路上小心點,丫頭——」莫子烈只來得及說上這麼一句。

  「爸、媽,你們慢用吧。我順便送詠詠去上學好了。」莫人謙丟下正打算好好談談他的終身大事的父親和一直眉心不開的媽媽,自顧自地離去。

  「喂,你們!」莫子烈蹙眉。「真搞不懂你們父女在搞什麼鬼,這陣子老是怪裡怪氣的……」
以往就算莫人謙送莫詠詠上學,也都是由司機阿海開車,先送莫詠詠到學校,再送莫人謙去醫院上班,今天卻是莫人謙親自開車。

  莫詠詠也沒想到小爸今天會自己開車送她上學,一坐上後座便側頭直凝著窗外不放,紅唇抿得緊緊的,一如死蚌。

  車子緩緩駛離車庫,滑上馬路——

  「心情不好?」

  「小爸!」莫詠詠吃了一嚇,詫張著大眼,看著駕駛座上的小爸。「怎麼是你?海叔呢?」

  莫人謙只是輕笑,聳了聳肩,沒回答她的問題。

  「要不要坐到前座來?」他從照後鏡看了她一眼。

  莫詠詠心口一跳,將臉轉向窗外,迴避著他的視線。

  「不用了,坐這裡就行了。」她回小爸一笑,又趕緊掉開眼,找著藉口:「換來換去,麻煩。」

  莫人謙一顆心莫名地往下沉去。以前只要是由他開車,她總是喜歡坐到前座,身子對著他側坐,一路上像欣賞什麼似的直盯著他看;她說,她喜歡看他開車的樣子,說他一定是全天下最帥的爸爸……

  「也好,坐後面安全一些。」他只能這麼說了。

  不知是座位的距離使然,還是各自心有所思之故。車內一路無語。

  這對他們父女而言是相當怪異的一種現象,雖然誰也不願先提起,但是兩人都強烈地感受到充斥他們之間的怪異氛圍……

  她很想像以往一樣巴著小爸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就算小爸覺得她好吵也不管,她就是喜歡纏著他說話。

        可是,今天……今天的莫詠詠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任何言語——或許該說,心直口快的她,害怕自己會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她只能讓自己無言。

  莫人謙本來就話少,長久以來他就習慣聽她說,沿路聽她天南地北地聊聊這、說說那的,再遠的路程也不覺得悶,如今耳際少了她嘰嘰喳喳的笑語,不過二十多公里的路程竟長得像是怎麼也達不到盡頭似。

  知道她心裡一定有事,莫人謙不時透過後照鏡偷眼看她;感受得到前座不時瞟來的視線,莫詠詠更是不敢胡亂張望,甚至還刻意閉起眼假寐。

  車子轉向山路,總算脫離山下的車陣,莫人謙不覺放鬆一下神經——

  「要不要和小爸談談?」莫人謙終於打破沉寂。「我知道你沒睡。」

  閉眼假寐中的莫詠詠一怔,不得不睜開眼睛了。坐好身子,整整臉色。

  「呃……談?小爸想談什麼呢?」她努力地想一如平常一樣笑開臉——可惜,一看就知道她笑得有多僵,雙手手指浮躁地不住打著圈圈。

  莫人謙將車子停在往學校的山路路旁,所幸上山的車子不多,不至於妨礙交通。  

  「我們下車走走吧,現在時間還早。」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莫人謙先行下車等她。

  因為自小就被貼上了「重病高危險群」的標籤,所以莫詠詠的求學過程一直都享有免參加早自習和朝會的特權;七點多一些,是還很早——反正再轉個彎就到學校了。

  這裡視野還不錯,雖然看不到整個台北盆地,不過因為前方沒什麼屏障,倒也足以望盡山腳下的景觀。又因為車少人稀,空氣還算清新。

  知道是躲不掉了,莫詠詠只好也跟著下車。下車前她還以雙手拍拍臉頰,企圖拍回一些紅潤,再用力做個深呼吸。

  「怎麼啦?小爸看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一下車,莫詠詠立刻恢復昔日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拿一對賊兮兮的眼眸看住她小爸,食指指向小爸的鼻尖。「為情所困,嗯?」

  莫人謙被說中心事,怔了怔;隨即在觸到莫詠詠那張天真的臉蛋時,生硬一笑,拿下她的手,握在手中——像以前一樣。

  「別刻意轉移我的注意力,我要談的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

  「我?」莫詠詠睜大一對明眸,抽回手指,改指著自己的鼻尖,一臉詫異。

        「我有什麼事情好談的呢?除了上學,就是吃喝拉撤睡,再不偶爾和洋儒約約會,很單純的。」

  壓下心口的不快,莫人謙勉強一笑。

  「是不是還在生小爸的氣?」他輕問。

  莫詠詠心版忍不住一跳,有些亂了步調……

  「生小爸的氣?我生小爸什麼氣呢?」她咽嚥口水,壓住亂了步調的心跳,再裝上一臉迷糊似的皺眉深思狀。

        「嗯……讓我想想看,小爸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詠詠,讓詠詠該生氣的事了……嗯,好像沒有那,想不太起來了……」說完,衝他瞇眼一笑,背過身,憑欄面向山下——背著他,吸了吸鼻。

  他看得出來她是故作迷糊的,莫人謙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只道:

  「對不起,那天你生日……」

  「沒關係的。」莫詠詠轉過身來,朝小爸俏皮地眨了下眼,笑道:「還好小爸忘了,要不那天我就錯過洋儒了。小爸,我跟你說哦,原來洋儒從高一的時候就開始迷戀我了那,要不是那天是我生日,他還不敢對我說呢。他說他原本是打算等到我們都上大學以後再向我表白的,免得我考試分心了。他呀,真的好貼心……」大氣不喘一個,話語似放倒的酒瓶子咕嗜咕嗜直流而下。

  莫人謙吞了吞喉,扯臉輕笑,打斷興致勃勃的莫詠詠。

  「你很喜歡他?」

  心口猛然一怔,卻連考慮都沒考慮,不改聲色直答:

  「當然。洋儒是我見過最優秀的男孩了,大概沒有女孩子不喜歡他吧。小爸,你知道嗎,我聽我們班上的同學說,我們學校好多小學妹都很喜歡他呢,現在我們公開在一起,很多小學妹都恨死我了。不過我才不怕呢,只要洋儒是站在我這邊的我就不——」話頭忽地一頓,側頭看著臉色瞬間似鐵青般的莫人謙,有些擔憂地問:「小爸,你怎麼了?你臉色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難看?是不是人不舒服?」

  「沒,沒有,我沒事……」莫人謙意識到自己不小心顯露而出的情緒,牽強一笑,改口道:「呃,我只是在想,你們都還小,如果現在談戀愛是不是不太——」

  「還小?」莫詠詠打斷他,然後誇張地翻了個白眼。叫道:「小爸!你怎麼也和爺爺一樣這麼老古板呢?我還以為你是最開明的爸爸了。什麼叫還小呢?你忘了我親爹親娘比我現在還年輕時就生下我了嗎?」

  「那情況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莫詠詠嘟著唇,瞪著他。「你不會是和爺爺當年反對我爸和我媽在一起一樣,也反對我和洋儒在一起吧?」

  「我——」他無言以對。他當然反對,可是他的理由呢?

  莫詠詠一咬牙,硬是擠出了一滴眼淚,眼眶瞬間紅了起來。一臉不甘心樣。

  「當然,你是我小爸——雖然不是我親生的爸爸,可是至少你對我是有養育之恩的——」

  莫人謙胸臆一痛!他對她有的……只是養育之恩。

  莫詠詠暗地吸口氣,又繼續道:

  「如果你反對我和洋懦在一起的話,我一定會聽你的話和洋儒分手,可是……你得給我一個心服口服的理由。」

  理由?因為他愛她,因為她是他的……可是他能說嗎?

  「我不是反對你和他在一起,我只是覺得你還年輕,還有……」

  「哈!我知道了!」莫詠詠忽地一個大叫,勾住小爸的臂彎,笑道:「小爸是怕我太早嫁人,捨不得我離開你?」

  莫人謙突感一種被揭開心事的窘態,心跳一陣亂竄。

  「哈……小爸臉紅了,原來小爸是捨不得這麼早嫁女兒呢!」莫詠詠刻意大笑後,又說:「這樣好了,小爸,我答應你,在小爸沒結婚之前,我絕不嫁人好不好?不過呢,我們得先說好,你可不能為了多留我一些時候,而故意不結婚哦,這樣可是會害慘人家嵐阿姨的。爺爺說嵐阿姨她很欣賞小爸……」俏臉一直是笑著的,一顆心卻似刀割,鮮血一滴又一滴……

  「詠詠……」胸口痛不堪言。

  「啊——小爸!」莫詠詠忽地一叫:「慘了啦,我忘了我們班導說今天早自習要段考的,我遲到了啦!」

  拉起小爸的手,快腳往車子走去——那神情,不像趕時間,倒像在逃避什麼。

  她做到了!她到底是做到了,她答應爺爺要勸勸小爸考慮和嵐阿姨結婚……

他還能說什麼?他還能做什麼?他還在冀望什麼?明知那是不可能的……

  看著莫詠詠飛快跑進校門,莫人謙的心不覺酸痛起來。嚥下滿喉的苦澀,將車子掉轉個方向,下山。

  他到底在胡思些什麼?她是這麼的年輕、她是這麼的天真無邪,她有屬於她的璀璨世界,她的人生才剛要開始;而他……他是她小爸,是她的父親,是個即將步人中年的男人,他怎麼能……

  苦澀一笑。

  難怪華倫百般勸他送她出國,原來華倫早就看出他的荒謬了!

  是真的很荒謬,養父愛上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女……還好她並不知道,要不他今後該怎麼面對她?她又會怎麼看待他?一定會嚇壞她的!可憐的小傢伙……

  如果她知道了他的心思,她一定會逃得他遠遠的。這麼一來,他就真的永遠失去她了……不,他不能失去她,不能……

  他該怎麼辦才好?不能愛她,又不想失去她……或許……

  或許,他該好好考慮爸爸的建議了。

  轉個彎,車子馳人市區,進入擁塞,雜亂的車陣裡。莫人謙的心是愈來愈晦暗了……

  結婚吧,這是他惟一能克制自己不再繼續荒謬下去的方法了。
一個是出身書香世家的資優生,一個是來自黑道幫派家庭的調皮學生,絲毫不在乎學校同學的指指點點和異樣的眼光,王洋儒和莫詠詠真的成雙成對了。

        除了上課,午睡時間和上廁所外,他們兩人幾乎是焦孟不離的——也所幸兩人的教室緊鄰著,下課時見面也不至於大奔波。

  學校向來以校風開明、民主而聞名,只要他們分寸得宜,不逾矩,不影響課業,校方並不干涉學生的交友自由;至於同學方面,因為家庭背景特殊,莫詠詠從小就很習慣別人的注目禮了,也不覺有什麼怪異。

  不過,當這些眼光投注在王洋儒身上時,莫詠詠就覺得內疚了……

  下午最後兩堂課是全校師生的課外活動時間,有社團的,參加社團活動;沒社團的,就自由活動。

        總言之,週五的最後兩堂課,校方是有意讓同學輕鬆輕鬆的,只要別違紀,做什麼都行,就算趴在桌上睡兩堂課也無妨——這算是相當另類的校風了。

  今天天氣冷,同學們都怕到戶外活動——尤其是女同學,索性就三五成黨地窩在教室裡閒聊,頓時教室跟菜市場沒什麼兩樣,鬧烘烘一片,就連即將聯考的三年一班也不例外。

  莫詠詠原本今天就沒什麼心情,教室裡嘈雜的噪音又仿似趕不走的蚊子般纏繞耳邊嗡嗡作響,攪得她心緒雜亂不堪,一顆頭顱隱隱作疼。

  教室裡因緊閉門窗,而使得空氣凝滯、異常沉悶。再加上迴盪在耳間紛擾的雜音和不時輕瞟她一眼又低頭竊竊的私語,頭痛欲裂的莫詠詠胸悶得就快爆裂開來了;『怕自己真的在同學面前失控,她猛然站起身來,在她昏厥前趕緊逃出教室——

  「喂——莫詠詠……」

  「她怎麼了?」

  「真奇怪。」

  「別管她了,我看她可能是去找王洋儒了。」

  「王洋儒哪有空……」

  甩開身後那些耳語,迎著冷風直襲,彷彿擱淺在沙灘上奄奄一息的鯨魚重回到大海的懷抱似,瞬間得到舒服的空氣,莫詠詠蒼白的臉色霎時紅潤了起來——就算是冷空氣,也覺得舒暢無比。

  用力呼了口氣,看了看四周。學校操場上和籃球場上還是有許多好動又不畏寒冷的同學在那兒活動,還有一些是社團的活動,看來她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坐坐是不容易了,只好四處逛逛。

  莫詠詠無目的地隨處閒逛著,想讓缺氧的腦袋清醒清醒;只是閒逛,寒風吹,不覺打了個哆晾,這才突然想起剛才出來時忘了穿上外套了。

  兩手互抱著手臂,搓了搓,取些暖意;不過,她身子向來單薄,怎麼還是覺得冷。

  往操場外圍一處較少學生活動的石亭坐下,發起呆來了……

  忽地——

  「怎麼出來也不穿外套?」這人說話的同時,也把自己的外套披上莫詠詠的肩。

  「洋儒?」莫詠詠訝異的,笑了笑,一邊套上王洋儒的男生外套,一邊問:」你怎麼不在圖書館看書?」

  「本來我是在教室看書的,後來看累了,不經意往窗外一看,結果剛巧就看見我那個傻女朋友一個人坐在這裡冷得直發抖了。」王洋儒斯文一笑,愛她一眼。與她面對面坐下。

  知道他是刻意要逗她開心的,莫詠詠乏力一笑。

  「其實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就快聯考了……」

  「怎麼能不管?你是我女朋友呀。」

  「對不起,洋儒……」是啊,說好從那天開始他就是她男朋友了,可是為什麼她在心情最惡劣的時候只想逃得遠遠的,而不是想找他為她分擔?

        為什麼她就是無法依賴他,像依賴小爸那樣地依賴他……

  「你又來了?」王洋儒一個皺眉。

        「怎麼我這個情人這麼差勁、這麼沒情趣嗎?每次我們在一起你不是『對不起』、就是『謝謝』的,害得我忍不住要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借了你一百萬救急,才讓你這麼感動的。」

  他很努力地想逗她笑,無奈心情不好的她怎麼也沒心情發笑。王洋儒對她愈好,她就愈內疚,甚至忍不住有些心酸……

  「……」以為她會大笑一場,誰知只換來她一雙含淚大眼相對。

  「不好笑?」收回自己的笑臉,王洋儒抿唇一歎,責怪起自己來了。

        「沒關係,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一個會說笑話的人。」自嘲一笑,又說:「而且,也不是一個好情人,連逗女朋友開心都不會……」

  「你別這樣說,洋儒……」她鼻酸了。「是我不對。是我不好,那天我不該對你提出那個無理的要求的……」

  「詠詠……」王洋儒聽著,灰心到了極點。「你後悔了?」

  莫詠詠使勁搖著頭。

  「不是的,我是擔心你——」

  「擔心我會被同學問的閒言閒語所傷?」王洋儒輕輕一笑。

        「知道你這麼為我著想,就算那些閒言閒語再怎麼傷人,也傷不了我什麼了。」心裡思忖著,如果能因為這樣而讓她體會他對她的心,那麼就算那些流言真的傷了他什麼,也值得了,不是嗎?

  「洋儒……」莫詠詠感動的,不知道她還能說什麼。她當然知道他的心意,只是她的心……

  「不要一副很自責的樣子,我是心甘情願為你做這些的,再說——」他瞭解她的心思,深情地看著她,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要她也看著他。

        「再說你只是目前還沒真正愛上我而已。現在你已經是我女朋友了,我們這樣朝夕相處,說不定哪天你猛然發現我的好,然後就瘋狂地愛上我了,是不?」

  「洋懦……」淚珠大顆大顆地滴了下來。她到底是哪來的福氣?

        老天爺慈悲地在她最無助時派了這樣一個朋友守在她身邊……「對不起……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王洋儒刻意放輕鬆的心頭終於泛上一道苦澀。

  「詠詠,你這樣說,我聽了很難過,那表示——你還沒出來。」

  莫詠詠猛然一愣!

  歎了口氣,王洋儒又說:

  「這些天來,雖然你一直刻意和你小爸保持距離,雖然你花很多時間和我在一起,企圖藉著我的存在來分散你對你小爸的在意,可是……照情況看來,你還是很在乎你小爸,你還是愛著你小爸——」

  「不!不是這樣的,我……」莫詠詠堅決否認著。

  「你否認,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敢正視你自己的內心感受。」王洋懦狼狠地剝開她的心,不給逃避。

        「因為。你根本就無法不愛——」

  她心口一驚!陡地——

  「你……你胡說!」仿似被刺中要害一般,莫詠詠臉色一變,有些慘白。

        忽地站起來,情緒霎時也跟著高亢,對著王洋儒大叫:「王洋儒!你怎麼可以這樣信口開河?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你知道嗎?你知道我做了什麼嗎?我——如果我還愛我小爸,我怎麼會勸他結婚呢?你知道嗎?我勸我小爸結婚——我勸他娶嵐阿姨,我……我已經很努力了,你知道嗎?」

        飛淚如瀑地吼完,莫詠詠背過身去,雙手掩面大哭了起來——洩漏了她欲蓋彌彰的情結。

  這就是原因了。這就是她在這麼冷的天氣裡,像個遊魂似的一個人飄蕩在寬廣的操場上的原因。這就是她為什麼精神恍惚的原因了……

  「哭吧,想哭就哭吧。」王洋儒鼻頭酸了,無聲地嚥了咽苦味充斥的喉間,站到她身後,抱住她的肩。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她能做到這樣已經超出她能力的極限了,他怎麼還能這麼狠心逼她?

        她已經很勇敢了,不是嗎?他怎麼捨得責怪她呢?不愛他,不是她的錯呀。

  「你知道嗎?洋儒……」她便著聲,「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我知道我不該利用你,可是——」

  「好了,別說了,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說那些的。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在做了,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閉了閉眼。人是很難知足的,以前在他們還不熟識時,他只盼她能注意到他的存在;然後,他們相識了,他開始在意他在她心中的份量;之後,他一躍而成了她的男朋友,也明白自己不過是個替身,但是他卻奢望著能有真正擁有她的一天……

  「我知道你對我好,洋儒,我……」莫詠詠含淚轉身面對著王洋儒。「我也清楚自己該怎麼做才好,可是,好難……」

  他想像以往那樣笑著安慰她。給她打打氣的,可是就是怎麼也裝不出一個笑容來;只是刻意強扯的笑,訴盡他內心的酸澀。

  「不怪你的……」

  「對不起,洋儒……」她抬著淚眼以對。「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段時間?也許我們只是時間不夠,也許我還不夠努力,只要再給我一些時間,說不定我就真的可以愛上你了,是不是?」

  王洋儒心痛著,沉痛地點了點頭。

        他寵愛地依了她,雖然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不管時間再多、努力再加倍,他還是無法取代她小爸在她心中的地位的。

  瞭解自己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利用王洋儒的良善,莫詠詠一股內疚泛上心鬥,仿似要彌補什麼,也像在宣示自己努力的決心似,她暗地咬了咬牙,抬起淚漬斑斑的俏臉,閉上了眼,說:
「吻我!」

  「啊?」王洋儒直覺一楞。

  「吻我!」她連眼睛都役睜開,再次慎重地要求著。

        是因為不敢看他,還是怕自己不夠堅強的決心會霎時潰散?或許兩者都有吧。

  什麼也沒說,王洋儒苦苦一笑,低下頭親了她一下。

  莫詠詠微微一個瑟縮,紅了臉;卻是咽咽喉,又道:

  「不是這樣,不是親,是吻——像情人的吻。」再咽咽喉,加強一些勇氣。「吻我吧!我們是一對戀人,不是嗎?」

  吻她?想過N遍了,但一旦夢想就要成真了,王洋儒心中竟沒一丁點的喜悅,有的只是欲哭無淚的酸楚……

  閉了閉眼,他捧起她的臉,俊臉微微一側,吻上她的唇……

  「啊……」莫詠詠不由自主輕「咦」了聲,眉心忽地輕鎖,下意識微抿著雙唇,有些閃躲……

  王洋儒感覺到了她的退縮,應該適時放開她的,但也不知是什麼心態作祟,還是想證明什麼,他非但沒有放開她,反而胸口一陣澎湃,他加重了他的吻!

  「不……」莫詠詠無由地恐懼起來,雙肩瑟縮著,意圖退出。

  但,欲罷不能的王洋儒彷彿再也克制不了自己,大掌緊緊捧著她的臉,不肯給她抽身的機會,甚至不管她的抗拒,大膽地以舌尖挑開她的唇口,入侵——

  「不要!」莫詠詠乍吼一聲,一把推開他的身子;雙手緊緊摀住自己緊咬住的唇口,滿是淚水的大眼惶恐地看著面無表情的王洋懦,不住搖著頭。

  王洋儒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定定地看她。

  被瞧得心慌,突然之間,莫詠詠竟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卑劣!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丟下這話,莫詠詠哭著跑開。

          對不起,她就是沒辦法愛上他……除了一句又一句的抱歉,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不對,不對,感覺不對,味道不對……完全不對……全都不對……她以為她一直無法對王洋儒有特別的感覺是因為他們之間缺少了一般情人間該有的親呢接觸,她以為王洋懦的吻可以讓她領悟些什麼;她以為她可以藉著王洋儒的親吻忘掉些什麼,但是……

  不對,全都不對了,她沒有觸電的感覺,她沒有被愛的感覺,她甚至覺得他的吻……侵犯了她!

  是的,該死的吻!她居然有種被侵犯的厭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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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6 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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