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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張小曼 -【親親小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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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00:04: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莫家的飯桌上很久不曾出現過這樣熱鬧的景象了。尤其,今天也不是什麼節日。

  只有在過年過節才坐得圓的十二人座的大圓桌,今天晚上出乎意料地坐了六個人——不算太圓滿,也差強人意了;雖然,除了莫家老爺、夫人這對賢伉儷的座位距離正常之外,其他四人則像旁人帶了什麼傳染病似的生怕自己被傳染,座位各據一方,零散地坐開來。

  以往的座位順位是主位莫子烈和夫人,然後莫夫人旁位坐的是莫人謙和莫詠詠父女;莫子烈這邊坐的則是女兒莫人瑀和未來的女婿胡華倫,大伙集中成半圓形而坐,以便夾菜容易。

        但是今天除了零散坐了個大圓之外,莫人瑀身旁坐的不是胡華倫,而是莫詠詠;而靠莫人謙這邊的也不是莫詠詠,是胡華倫。

  座位錯置很是奇怪,但更奇怪的是這四人的表情——一個個都像對方欠了他幾百萬沒還似的不見一絲笑容,各自悶頭吃著飯。

  不過呢,誰欠了誰什麼是小傢伙的事,可一點也不影響莫子烈明顯寫在臉上的喜悅。抹去嘴角上的油漬,再拿起桌上的小酒杯,吸了口,滑人喉——

  「啊……」一臉的心滿意足。「好酒!」

  「你少喝點吧。」莫夫人了他一眼,邊小口吃了口菜。「年紀可不小了,禁不起這麼喝的。」

  「有什麼關係,喝點小酒對身體有益呀,尤其是在心情好時,那就更棒了。像今天——」

  「是是是,你今天心情好,別好過頭才好。」又了老伴一眼,站起身來。

        「不管你了,我去看看蛋糕烤好了沒。人瑀,媽做了你愛吃的芝士蛋糕,等會可以帶一些回去吃。」

  「謝謝媽媽。」莫人瑀笑了笑,又低頭繼續扒飯。

  莫子烈再輕餟口酒,忽地看了眼前面各懷心事的四人,歎道:

  「可惜我今天心情特好,卻沒人陪我小酌一杯……」忍不住感歎地搖了搖頭。

        一對兒女天生沒酒量也就算了,現在連這個未來的女婿也對酒過敏,真是……殺風景。

  真的很殺風景,老人家都在嘀咕了,年輕的一群仿似沒聽見,仍各自吃著自己的飯,仔細一看——他們幾乎都只扒著白飯吃,無視於眼前一大桌的美味佳餚。

  莫子烈看著,不得不抗議了。

  「喂,你們怎麼都沒人間我為什麼今天心情這麼好?」瞟了眼他們手上各自捧著的白飯碗,道:「你們以為我今天要你們一定要回家吃晚餐是為什麼?

        嫌家裡米太多,會長米蟲不成?」

  四人都暫時停口,看向心情好、卻有些不悅的莫子烈。

  莫子烈又瞪了他們一圈,拿平時嘻皮笑臉慣了的胡華倫開刀。

  「喂,華倫,你還沒搞定人瑀嗎?」果然是黑道老大,連對子女講話都江湖味十足。

  莫人瑀閉上眼,暗自叫了聲音。她早就料到這頓飯一不會那麼好下口的了……

  「大伯,你別問我了……」胡華倫瞄了眼罩了層霜的莫人瑀,更加無力了。

「該說的,我都說了,人瑀她——」莫人瑀一瞪,胡華倫無奈地住了口。

  莫子烈看進眼裡,先看女兒一眼,又訓起未來的女婿。

  「哎呀,虧你還是男人,你不知道女人是要哄的嗎?多說一些甜言蜜語會損你男人的自尊嗎?真是。」

  「爸——」莫人瑀不得不哀叫了。哪有父親這樣當著子女面前說這種話的?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你別操心我。還是說說你今天晚上叫我們一定要回來是為了什麼事吧。」

  「哎哎哎,我要你們回來吃個飯就非得要有事才行嗎?你看看你多久沒回來和我們吃頓飯了?這什麼年代,想和兒女一起吃頓飯,還得找個理由才行。」

  「爸——」莫人瑀一臉苦笑。她就不相信老爸會沒事召集他們回來用餐,而且連華倫也來了。

  「算了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也不跟你生氣了,吃飯吧,吃飯吧。」莫子烈自我台階下。

  莫人瑀則是打蛇隨棍上,問:

  「爸,你還沒告訴我們,什麼事讓你今天心情這麼好?」

  「還有什麼事?不就是你哥哥終於肯結婚了。」他一臉喜滋滋的。

  「哦?」莫人瑀有些不相信。

  「啊?」胡華倫一臉難以置信。

  他們兩人同時將視線看向低著頭的莫人謙。

  莫詠詠則是不動聲色一怔,整個人愣住了。

  莫人謙則是牽強一笑。

  「呃,我想……我年紀也不小了,是該結婚了。」

  「誰?和誰結婚?」莫人瑀直覺反問。她從來也沒聽過哥哥有女朋友,怎麼現在要結婚了?前幾天爸爸還在向她打聽趙嵐……

  莫子烈插話道:

  「和什麼人結婚是其次,重要的是他終於肯聽我的勸,肯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如果有滿意的人選的話……」想到什麼似,忽地轉而一問:「人瑀  ,你覺得趙嵐怎麼樣?」

  「趙嵐?」莫人瑀和胡華倫又不約而同異口喊出——他們真是天生一對是不?沒人的默契可以比得上他倆的好了。

  莫人瑀沒好氣斜了胡華倫一眼;胡華倫回她一個聳肩。沒辦法,他們就是有默契,而且就算他不想,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爸,你怎麼還在打趙嵐的主意呢?我不是說了趙嵐不適合哥哥嗎?」莫人瑀不禁緊張了。萬一哥哥真的介入,那保羅……

  「不適合?哪裡不適合了?沒試你怎麼知道?」

  「她是我同學,我當然……」天!結婚還能先試的嗎?

  胡華倫原要仔細聽莫人瑀說些什麼的,卻是不由自主地將心思轉往一直默不作聲的莫詠詠,再看向不時將視線偷偷膘向莫詠詠的莫人謙身上,擔憂了起來……

  感受到兩道投注在她身上的光芒,胸口開始隱約作疼的莫詠詠強挺著身上的不適,硬是扯著笑。

  「詠詠,高不高興?你就快要有媽媽了,哈……」莫子烈大笑著。

  「當然高興了,以後我就有小媽疼了。」她用力笑開了臉,彷彿真的很高興,高興得……眼角不覺爬上了些水氣。

        連看都沒看小爸一眼,拿起碗,遮住了整張臉,大口大口地扒完碗裡的飯,放下碗,口裡含著飯混淆不清地說:

        「我吃飽了,我先回房去了,明天學校還要段考——」來不及說完、來不及嚥下嘴裡的飯,轉身跑回樓上去。

  「喂,丫頭,早點睡,別累壞身子了!」莫子烈在莫詠詠跑上樓去時在她身後喊著。

  「詠詠——」莫人謙直覺想追上去。

  胡華倫卻在桌下踢了他一腳,阻止他的衝動。不過胡華倫眼神仍擔憂地追著莫詠詠的身影——

  自然,莫人瑀是看不到胡華倫踢了哥哥一腳,卻一點也沒遺漏掉他微蹙眉字看著跑上樓去的莫詠詠的那一幕,一口寒氣逼到了她喉間,凍傷了她心口……

        他口口聲聲要她相信他對她的真心,可是他看詠詠的眼神,騙得了人嗎:而她還曾一度傻傻地想再一次相信他……真的好傻不是嗎?

        現在她是該清醒了……

  這時手上端了個蛋糕從廚房走出來的莫夫人看見大伙的視線幾乎都是往樓梯方向瞧的,莫夫人一邊放下蛋糕一邊問:

  「怎麼了?你們——咦?詠詠呢?」

  「丫頭說明天有段考,回房看書去了。」莫子烈答。

  「段考?」莫夫人有些疑惑,不禁細聲哺咕起來:

  「怪了,這丫頭什麼時候開始在意學校的考試了?她不是說學校的考試,她閉著眼都可以考滿分……連蛋糕也不吃,不知道是不是人不舒服什麼的……」

  莫子烈今晚的興趣只放在兒子的終身大事上,不理妻子嘴裡的叨念,又對女兒說:

  「對了,人瑀,你看哪天請趙嵐到我們家來吃個便飯吧。她不是回台北好些天了嗎?怎麼最近都沒看她到家裡來玩了?你媽還常念著她呢。我看哪,你媽媽呀,早就把人家當媳婦看了。幾天不見就想了。」

  「嘖!」莫夫人笑靨老伴一眼。「你別把自己的心思推到我身上來,我是喜歡趙嵐這女孩,不過可從來也不敢想她會做我們家的媳婦。」

  「喂喂喂,你這老太婆,你就不能敲敲邊鼓嗎?老扯我後腿!」
「什麼扯你後腿,我只是看清事實。這兒女的婚姻,有他們自己的想法,該娶什麼人,該嫁什麼人,要他們喜歡才行,我們兩個老的湊什麼熱鬧。」

  「什麼湊熱鬧,娶媳婦是我們莫家的大事,娶什麼人我當然要——」

  「好了,爸、媽,你們別吵了。」莫人瑀忽地一喊。

  其他人都愣住了,看向她——

  莫人瑀看家人一眼——當然也包括胡華倫,吸口氣;後說:

  「爸,你別再打趙嵐的主意了,她已經訂婚好幾年了。」

  這番突來的消息,引來不同的反應——

  莫人謙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莫夫人和胡華倫明顯微微一訝。

  莫子烈則是大大吃了一驚,老眼瞠得大大的。

  「啊?訂婚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

  「她還在美國時就訂婚了,我沒說是因為趙嵐和她未婚夫在訂婚之後產生了一些問題,能不能結婚還不清楚;她回台灣來,其實最主要是來散心的。不過,前些時候,她未婚夫找來了,如果沒什麼意外的恬,我想趙嵐可能會和她未婚夫回美國去吧。」

  「哎呀,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早說呢?」事出突然,莫子烈有些懊惱的;不過很快地,他就有了新的想法。

        「沒關係,沒關係,就算趙嵐不行,那也無所謂,反正阿謙條件這麼好,不怕娶不到老婆。明天我就到總壇同你們那些伯伯叔叔放個風聲去,很快就會有人來說媒了。」

  這點他們相信,天龍門兄弟眾多,這點小事難不倒他們的。其他四人對看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想著老伴抱孫心切,莫夫人不覺好笑又好氣地直搖頭。說媒?兒子條件再好,也沒有叫女方到男方家說媒的道理呀。

  邊切著蛋糕:

  「別理他了,咱們吃蛋糕吧。」先遞給胡華倫。「來,華倫,嘗嘗看大媽的芝士蛋糕,人瑀最愛吃的。」

  「謝謝大媽。」胡華倫手上接著蛋糕,眼睛卻膘著莫人瑀。

  莫人瑀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來,人瑀,這是你的。」莫夫人再遞給平時住在外頭的愛女。

  「謝謝媽。」

  莫人瑀才接過蛋糕,卻聽到父親突然說。

  「華倫,你回去跟你爸爸說去,叫他沒事就翻翻黃歷,選個黃道吉日,等阿謙這邊搞定了,你就來把人瑀給娶回去。」

  莫人瑀到嘴的蛋糕又掉回盤子裡去了!
以為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以為自己可以接受這樣的事實,但是在知道小爸有了結婚意願時,莫詠詠還是難以克制地哭紅了眼。

  不曾有過的心痛——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呢,像心臟病發時?

        不,不是,那是不一樣的。

        以前她心臟病發時,雖然病痛折磨得她痛不欲生,但是那樣的折磨卻只是更加激起她的求生慾望而已,因為每次看見小爸在她病發時那種焦心如焚的模樣,她就十分不忍,也不捨。

        所以每次在神智模糊之間,她總是一再地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活過來!

        一定要活過來!活過來……看看小爸……

  可是現在的心痛……卻是痛得教她恨不得能因此死掉算了。

        因為她再也找不到活下來的力量了……再也沒有了……

  心碎,教她難以成眠;盯著天花板的眼眸,無神也無采,只有仿似一輩子也流不盡的淚水,悄悄滑下。

  如果能重新來過,可不可以讓她不曾遇見小爸?可不可以不當小爸的女兒……

  寒夜裡,莫詠詠含淚問上蒼。

      上蒼無言以對,她心痛不能自已,咬著棉被,哭濕了棉被。
「叩!叩!」

  輕輕兩響敲門聲,莫詠詠依是窩在個人的造型沙發上動也沒動一下,兀自發著呆。

  「叩!叩」

  又是輕聲兩響,門內門外都不聞動靜,半晌,門把緩緩被旋了開來……

  當黑影駐足在莫詠詠跟前時,莫詠詠這才猛地一恍,連忙慌張地抬起頭看向來人——

  「倫叔叔……你怎麼還……沒回去……小姑姑呢?」

  胡華倫不言不語的,只是一徑地看著她,定定地看住她,彷彿將她的絲毫情緒全看進了眼裡……不用問,他也明白了。

  莫詠詠慌張地坐起身子,像在掩飾什麼似飛快地想眨回懸了滿眶的淚,卻是適得其反,不聽話的淚跑錯了方向,一古腦直往外洩,惹得她更力。

        心慌了;愈心慌愈是藏不住情緒,胡亂地抹抹臉,卻是抹花了她一張清秀容顏,涕淚交錯,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知道自己的狼狽,莫詠詠心口忽地湧上一股委屈,突地雙手抱住胡華倫的身子,無助地哭了起來。

  「倫叔叔……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倫叔叔……」

  「詠詠……」胡華倫還是吃了一驚。

  該死的!他擔心的,果然是真的!他就知道一定有問題,今晚在餐桌上他就覺得詠詠和阿謙之間浮動著一股十分怪異的氣氛,所以他特地留下來。

        原本以為只是阿謙單方面作祟而已,沒想到他們竟是這般暗自互相吸引著,只是礙於倫理,誰也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感情。

        如果不是因為阿謙妥協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刺激了詠詠內心的痛,詠詠不知道還要壓抑多久……

        父女相愛?可真夠駭人聽聞了!先別管那些專愛寫黑道幫派間的愛恨情仇的小道記者要是知道了,會掀起什麼樣的風暴,假如讓大伯知道的話……

  天!胡華倫想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彷彿看見了十八年前那場悲劇活生生地再一次上演了……

  「你小爸知道嗎?」他問。

  莫詠詠卻是一愣,抬起臉失措地看著胡華倫,使勁搖著頭,答非所問的:

  「不要,不要讓我小爸知道,別告訴我小爸,倫叔叔。」

  「丫頭……」胡華倫皺了皺眉,心疼地拭去她臉上的花淚。

        可憐的孩子,她也知道這是不對的,她也知道這是不可以的,只是感情的事由不得她……

  「倫叔叔,你答應我不要告訴我小爸,我不要讓小爸以為我有問題。這只是我個人的事,我不要小爸知道——」她失措地一徑要求著。

  「不會的,我不會告訴他的,你放心,詠詠。」胡華倫蹙眉保證著。

  但心亂如麻的莫詠詠似乎一點也不相信他的保證,逕自語無倫次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我想……也許……也許只是我在胡思亂想的……我想可能是我小爸大疼我。太寵我了,所以我才會錯以為我愛上我小爸……你知道的,我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樣,我只有小爸,沒有媽媽,所以我對小爸才會特別的……特別的……」

        莫詠詠愈說愈是心亂,雙手不住飛舞著,雙腳來來回回地在有限的空間不停轉著;像要解釋什麼,卻又愈描愈黑,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不知所云了,只能氣急敗壞地哭將起來。

        「……我……該死的!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我知道這是不可以的,可是我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就是沒辦法……倫叔叔,你告訴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詠詠……」他能說什麼,一個阿謙就夠讓他頭痛的了,現在連詠詠也……

  唉,他該怎麼幫他們呢?他得好好想一想了。
莫詠詠不知道今天自己怎麼還能坐在教室裡上課的!

  昨夜一夜無法成眠,今晨一顆腦子昏脹得宛如進駐了十萬大兵似,敲擊得她頭痛欲裂,就像快要將她那顆美麗的腦袋瓜子給撕裂開來似的難受!

  以往有個小病小痛的——就算沒病沒痛的,只要她心情不好、不想到學校上課,她就是有辦法說服小爸讓她請假不去上課,而今天以她這麼慘烈的狀況,連裝都不用裝就構成請假的要件了,可是她卻表現得像個生平第一天上學的小學生一般期待上學似的,一大早等不及小爸起床梳洗妥當,便要求司機海叔先送她到學校;海叔不解,但也沒問原因就依了她。

  以為成功逃開了小爸今早看到她這副模樣時必然會有的關愛眼神,但是……

  一踏進校門,她就開始後悔了!

  她到校時,是正常學生上學的時間,也不算大早,不過對她而言,倒是頭一遭。

        好巧不巧,在校門口時碰到了同班同學林慈卉——

  「莫詠詠?不會吧?我有沒有看錯人啊?」林慈卉誇張地叫著,靠過來和她一起走。

        「你家的鍾壞了是不是?」

  莫詠詠沒理她,自行往教室的方向走著。

  「喂,一大早的怎麼不理人?我又沒欠你錢。」林慈卉以肩頭推了推她的肩,換上一臉曖昧。

        「我知道了,一定是和王洋懦有關對不對?我聽孫麗華說,昨天你們吵架了?」

  莫詠詠身份是特殊。

        不過因為生性活潑可愛,長得又甜美可人,在班上很受同學的喜愛;大伙平時笑鬧慣了,同學拿她的黑道世家背景開玩笑,她也不生氣,有時還和大夥一起起哄說笑。

  不過今天——

  莫詠詠還是連氣都沒吭一聲,只是加快腳步走著。

  林慈卉不知是真的粗線條到不懂察顏觀色,還是本性八婆,想按捺也按捺不住,根本就不理莫詠詠的漠然,又一頭熱地自說自的:

  「喝,這王洋儒也真是不知好歹,你肯做他女朋友算是他走運了,怎麼還有那個膽惹你生氣呢?萬一你真的生起氣來,一氣之下叫你小爸帶人來砍——」溜地一頓,嘴巴大得可以塞下莫詠詠的拳頭。

        一手指著轉臉過來瞪著她的莫詠詠的臉,一點危機意識也沒地直道:「莫詠詠,你怎麼啦?怎麼眼睛腫成這個樣子?你是不是哭了一整夜?是不是王洋懦欺負你——」

  「閉嘴!」莫詠詠一個低喝,狠狠瞪著她。「林慈卉,你要是再亂講話,信不信我會叫我小爸帶人來砍你!」

  「啊——」林慈卉猛倒抽一口氣,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巴,怕不受控制的大嘴巴惹禍。

  莫詠詠見她收口,再狠瞪她一眼,冷冷地轉身走進教室。

  林慈卉怔愣在原地動都不敢動,這會別說講話,連呼吸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敢在心裡訝道:她今天怎麼啦?吃錯藥了?

  除了將早上的經過詳實地,悄悄他說給旁座的死黨知道之外,林慈卉是沒敢再多話,但是,話題還是悄悄傳開來了……

  或許是莫詠詠一對紅腫的眸子,教同學啞口無言;也許是她的冷漠,讓平日嘻鬧在一塊的同學也卻步了,沒人敢當著她的面說什麼或關心地問她些什麼,只敢在背後竊竊私語。

        尤其是下課時,她一離開教室,同學便開始高聲談論起來;她一進教室,便又一片鴉雀無聲,一個個做賊心虛似的佯裝各忙各的,然後又忍不住飄眼過來愉偷瞄著她……

  她知道同學都在她背後耳語著——甚或看她的笑話,原本就腦袋昏沉的莫詠詠更覺心浮氣躁,第三堂課下課鍾一響,等不及老師喊下課,不顧老師和同學訝然的眼神,心躁地衝出教室,跑到洗手間,大把大把以手掬水往臉上直潑,渾然下管此時的氣溫只有攝氏十一度,室外還飄著綿綿冬雨……

  冰冷的水澆在臉上,煩躁的心緒頓時稍稍和緩了下來。用力吸口氣,閉上了眼,竟是一閉眼全是小爸的影子……

  該死!該死!該死……又起煩躁,莫詠詠又打開水龍頭,再一次往臉上猛潑水。

  「啊——」有其他班的同學進到洗手間來,乍見到她這幾乎自虐的行為,陡吃一驚!

  莫詠詠眉心一皺,以袖子拂去臉上的水漬,跑回教室去。

  剛要走進教室後門的當兒,裡頭傳來三五個女同學一波波的耳語——

  「……是真的,我親眼看到的。」

  「不會吧?怎麼可能?」

  「本來我也以為是我看錯人了,以為大概是她又新交了男朋友,可是車子經過他們時,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個男的真的是她小爸。」

  「你的意思是,莫詠詠和王洋儒吵架有可能是因為」

  「喂,我可沒這麼說哦。我只是覺得她和她小爸之間的氣氛看起來很奇怪,要不是我知道那是莫詠詠和她小爸的話,我一定會以為那是一對情侶的,你不曉得他們看起來多登對……」

  「對了,聽說莫詠詠她小爸還沒結婚呢。」

  「哇!多浪漫啊,和自己又帥又多金的年輕養父談戀愛……」

  「你少花癡了!什麼浪漫!他們是父女耶。」

  「哎呀,做做夢也不行啊?真是!有那麼帥的小爸——」最後的話頭因為突地瞥見僵在後門口的莫詠詠而定在半空中。

        「呃嘔……我們……」

  莫詠詠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寒著臉走到自己的座位,然後胡亂地將桌上的書和筆掃進書包,拿著書包就衝出教室。

  「阿——」  

  「這下……我們死定了……」

  「我……我……」

  看著莫詠詠衝出教室的身影,女同學們一個個都呆了。

  不管身後雙雙訝然的目光。

        一張張微開的嘴和細細碎碎的憂叩,莫詠詠衝出教室後,一路跑著,跑過教室走廊。

        跑下樓梯,無視於走廊上走動、或聊天的學生,不理被她不小心擦撞而險些跌跤的同學的抱怨聲,她只是一徑地跑著,跑過廣闊的操場,越過籃球場。

        網球場,再跑進學校後山的樹林。

  學校大門此時是管制的,所以她只能往平時學生蹺課時用的後山樹林裡的小徑去,不停地跑去……

  跑累了、喘了,腳步緩了下來,卻仍然跑著,彷彿即使耗盡她身上最一點力氣,她還是要跑。她到底想跑去哪裡?

        她不知道,也無所謂了,只要能讓她逃離教室裡看笑話的打量眼光,甩開耳邊隱約傳來的閒言閒語就可以了。

        她不在乎身在何處,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還挺得住,她只是想跑、不停地跑,跑得愈遠愈好。離人群愈遠愈好……

  霍地——

  「詠詠!」一隻強而有力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阻去她的跑勢。

  莫詠詠紅著臉。氣喘吁吁地看著那人,看見那人金邊眼鏡下的是一雙焦心畢現的眼睛,眼眶不自禁一紅。

  「……」不知是呼吸大急遲了,還是胸口悸動難平,莫詠詠難以成言,只是眼眶凝聚的水氣愈來愈沉重,大有一洩難收之勢。

  「你怎麼了?剛才我看見你走進教室,叫你你都沒聽見,才想進教室找你,結果就看見你衝出教室,不停地跑著……」王洋懦也因一路追她而來,而氣喘不已,雨水打濕他的發,順腮而下。

        兩手扶住她像沙堡般脆弱的肩頭,生怕她隨時會傾倒似。

        這才看清楚她一臉的不堪和傷痛欲絕,緊張問:「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莫詠詠只是一徑看著他,眼淚藏不住地開始飛洩而下,和著淋濕她滿臉的雨水,花糊糊一片;微顫的唇口不住蠕動著,就是出不了聲……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王洋儒嚇壞了,他從來都沒有看過那個愛笑、愛鬧、調皮又搗蛋的莫詠詠會有這麼脆弱的表情,那樣的脆弱,彷彿沒了生存的動力似。

  「……他……」胸口一揪,她臉色轉為一片慘白,涕淚縱橫。

  「他是誰?他又怎麼了?」王洋儒急死了,卻力持鎮定。「沒關係,你慢慢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她怎麼也平靜不了來,全身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了。

        「他……他要結婚了……」

  「他?你小爸?」王洋儒愣愣地問,也知道自己問得很白癡。

  「他……他要結婚了……」莫詠詠只是一徑重複喃著這句話,失了魂似。

        「他要結婚了……他就要結婚了……他不要詠詠了……」

  王洋儒看了心酸不已,不顧是不是會侵犯了她,一把將她擁進懷裡。

  「忘了他吧,詠詠。」王洋儒心痛得閉了閉眼,緊緊抱住她。

      「忘了他吧,他是你爸爸,你這樣只是傷害你自己而已,你知道嗎?你們不可能有結果的,別這樣傷害自己好不好?」

  「……他不要詠詠了……他不要詠詠了……」話語愈來愈乏力,仿如她的生命力也跟著一點一點消逝……

  她痛!她苦!並非是因為同學那些言語,而是在那一刻,壓抑許久的苦悶如洩洪似排山倒海湧到了她胸口,揪痛她的心……

        她才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她才不管別人怎麼看她的笑話,而是小爸……她在乎的只有小爸。

        可是小爸終將成為別人的最愛,他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了……

  這樣的體悟宛若一把利刃,狠狠戳進她那顆不濟的心臟,一直努力堅強的情感終究潰不成軍了。

  「不要這樣。詠詠……我求你,別這樣傷害自己。」

  「……他不要詠詠了……他……不要了……」

  「詠詠,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王洋懦緊緊抱住她不住發顫的身軀。

        「他不要你又怎樣?不是世界未日啊。況且,你還有我,還有我——」

  「不!我不要!我不要你的同情——」失去理智般的莫詠詠忽地一把推開王洋儒,大喊著轉身跑開。

        「我不要你們任何人的同情!我只要小爸!只要小爸……」

  「詠詠!」喊叫聲衝出竹林,劃破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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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對不起,胡醫生,不是我——」院長秘書急急地將身子住院長室門前擋去,阻去胡華倫的強入。

        一臉為難的:「別讓我為難好嗎?」

  胡華倫帥氣一笑,以食指挑起何秘書的下巴,瞇眼深凝,一臉欣賞樣。

  「Miss何,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嘴巴是你五官裡最迷人的部位?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的感覺……」

  何秘書一臉哭笑不得,拍掉他的手。

  「不過,就是鼻子不夠挺,破壞了它的美,如果我肯放你進去的話,你可以免費幫我做隆鼻手術是不是?」

  居心被識破,胡華倫兩頰一扯,扯出大大一個假笑。

  「你真是蕙質蘭心!難怪在一片經濟不景氣,院裡人事也搞精簡方案時,就是裁不到你。」

  「謝謝!」何秘書也回他一個假笑。

        「我沒告訴過你,我全身上下最滿意的就是我的鼻子嗎?

        大概是我忘了吧。現在告訴你還來不來得及?」

  「免費隆乳?」

  何秘書不自覺挺了挺胸,低頭看了看胸,又看著胡華倫,美眸瞠得大大的。

  「這樣還不夠大啊?」

  「還差了那麼一點點……」胡華倫瞇起右眼,兩指比了個極小的手勢。

  「是嗎?」何秘書又低頭看胸,一臉疑惑。

  「再送最新的鐳射除皺?」

  「我已經有皺紋了嗎?」何秘書一副緊張樣,兩手還刻意摸了摸眼角處。

  「也不算太多,不過——」

  「嘩!」一響,內線電話鈴打斷他們的交易。

  何秘書一手拉住胡華倫——以防他趁機溜進去;一手按下電話通話鈴。

  「院長、有什麼吩咐?」

  「讓他進來吧。」莫人謙語帶無奈的。

        他們在門口的講話聲他都聽見了,他清楚地知道胡華倫是那種有話不說會得內傷的人。

        所以現在不見他的話,晚上他也難逃他的糾纏的。

  「是,院長。」放開胡華倫,何秘書聳肩一笑,比了個「請進」的手勢。

  「謝啦!」他回她勝利一笑。

        整整白袍,轉身打開門時,又回過頭來,說:「有效期限過了,下回找我操刀的話只能打八折給你——員工價。」

  眨眼一笑,旋進院長室,惹得何秘書不禁失笑。

  胡華倫一進院長室,莫人謙連頭都沒抬,直接問:

  「有什麼事嗎?」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院裡有了新規定,醫生要見院長得事先預約才進得了門?」胡華倫邊諷說,邊自行往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

        睨了莫人謙一眼,又說:「還是,我現在晉見的是天龍門門主?」

  莫人謙一頓,停下筆,抬眼看向正等著賞他一眼的胡華倫。

  「你知道了?我爸爸告訴你了?」又掉回視線,一副沒什麼大不了樣。

  胡華倫看著忍不住來氣了,蹙眉質問:

  「你到底在想什麼?阿謙?先是結婚——不管和什麼人結婚,只要能結婚就行;再來是接手掌門——如果我沒記錯,你根本就沒承認過自己是黑道中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人謙還是一副不關緊要狀,不經心回看胡華倫一眼,邊翻著手上的公文,邊答:

  「就像你知道的那回事,我年紀也不小了,如果有適合的對象,婚當然是要結;而接手掌門,是我的責任不是嗎?我爸爸年紀大了,沒體力過問幫裡的事,我接手也是理所當然——」

  「該死的!」胡華倫一個衝動,身子橫過大辦公桌,一手掄起優雅的莫人謙的衣領。

          「別跟我打迷糊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人謙只是淡淡回視著盛怒的胡華倫,看不出內心的情緒。

  怎麼回事?還能怎麼回事?一切都是上蒼注定的不是嗎?他無從選擇的家世背景;他無法推拒的責任;他無能掌握的最愛……

        他的一生、他的情感,不是老早就被安排得好好了嗎?被安排在一條他連選擇的機會、權利都沒有的不歸路……

  「說啊!你說啊!」胡華倫怒目相逼。

  莫人謙只能苦澀一歎。他還能說什麼?今生如果留不住詠詠,那麼他接下掌門的位置又有何妨?

        反正往後的日子再糟,也不過仿如行屍走肉,不是嗎?

        以前他之所以堅持絕不涉足幫派,為的就是給莫詠詠一個清白的小爸,可是現在己無關緊要了……

  「沒什麼好說的,我剛才說過了,事實就像你知道的那樣。」他淡淡他說。

  「該死的你——你——」胡華倫氣得真想一拳揮上莫人謙那張俊臉,但終究他還是克制下來了;畢竟他不是野蠻人,如同莫人瑀所言,他生氣時只是看起來比較像惡霸而已,並不會真的動粗。

        氣忿地狠狠放開莫人謙的頸子,冷哼道:「你以為你什麼也不說就可以瞞住什麼了嗎?是!也許你是可以騙得了全天下所有的人——包括你自己,可是你別想騙得了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逃避嗎?逃避你自己,也逃避詠詠!你以為你一結婚就什麼事也沒了嗎?沒錯,你是夠理智,你是夠成熟,你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只要你一結婚就可以斷了對詠詠的感情,你可以壓抑自己的情感——這點我絕對相信。因為你從小只要一碰到不愉快、不順心的事,就有壓抑自己情緒的本事;因為你寧可自己舔傷口,也不願意別人難受——真是君子呀你!可是,詠詠呢?你教詠詠怎麼辦?」

  莫人謙俊秀的五官,糾了起來……

  胡華倫閉了閉眼,緩了下情緒。

  「阿謙,如果你肯面對事實的話,如果你夠勇氣面對自己的感情的話,你就不難發現,其實詠詠對你——」歎了口氣,再說,「詠詠對你的愛一點也不輸你對她的,她愛你——」  

  莫人謙陡然一怔!

  「詠詠愛上你了,像女人愛男人一樣,她深深地愛上你了。」胡華倫宣告著。

  「你知道你在胡說什麼嗎?華倫!」莫人謙無法置信。

  「不是我胡說,是詠詠親口告訴我的。她昨晚親口對我承認的。」

  莫人謙一臉驚駭!頭昏腦脹的……

  「你沒看到昨天晚餐的時候,當大伯一宣佈你開始考慮要結婚,她整個人都呆了——」

  「不,不是這樣,華倫,你弄錯了,詠詠她怎麼會……」莫人謙被震得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

        「不可能的,華倫,難道你不知道詠詠她現在正和一個叫王洋儒的男孩——」

  「沒什麼不可能的,就像你傻得想用結婚來封閉你對她的感情一樣,詠詠也只是拿那個男同學來替代你。你們都深愛彼此不可自拔,可是卻又都明白地知道這是不對的,所以你們只能互相逃避,誰也不敢承認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

  莫人謙又是一震!胡華倫犀利看穿他的企圖,堵得他啞口無言……

  胡華倫當然明白他內心的感受,無地暗歎著氣。

  「她很無助,她也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她也怕你知道後會送她出國,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莫人謙愣在那兒,任由血液竄逃他四肢百骸……

  「阿謙,你還記得沒多久以前我要你送她出國的事嗎?」

  莫人謙猛地抬眼怔然地看向他;他沒說話,但是胡華倫卻是一眼看穿了他腦子裡已經轉上百遍的不願意。

  胡華倫搖頭苦笑,再道:

  「在昨天以前,我一定還會這麼勸你的,但是現在——我倒是想建議你,帶她走吧!」

  「帶她走?」莫人謙駭然地脫口而出。

  「帶她走!」胡華倫肯定地點點頭。「美洲、歐洲、東南亞,任何一個國家都行,帶她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

  不願意看到他們兩個像個死活人似的活著,所以他只有幫他們遠走高飛了。

        也許,他將會遭受到許多責難;也許,這並不是一個解決事情的好方式,但是身為阿謙的哥兒們,他能做的,就是這樣了。

  「在這裡……你們是不會被祝福的,帶她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去吧。」

  只是不被祝福嗎?他說得太含蓄了。

  莫人謙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你要回美國了?」放下手上的咖啡,莫人瑀詫異地看著對座的楊保羅。

  「是啊,下個星期五的班機。」楊保羅點點頭,吸口咖啡。

  「那趙嵐呢?你們談得怎樣了?她和你回去嗎?還是留下來?」

  「我們談了很多,談過去的種種,也談未來,不過,畢竟我們都分開兩年了,很多想法和看法都有明顯的差異了……」苦笑了下,又說:

        「不怪她,是我不懂珍惜她的,如果她有更好的人選的話,我也只有祝福她了。」

  「更好的人選?你的意恩是指我哥哥嗎?那倒是不錯的第一人選。」莫人瑀揶揄著。

        斜了他一眼,搖搖頭,再說:「無庸置疑的,我哥哥一定會是個最好的老公,可惜,他並不適合趙嵐;而你我都知道,趙嵐的死心眼和善良是出了名的,要不然她也不會跟了你這麼多年,連有沒有名分合不計較,就怕你為難。」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她——」

  「那就想辦法騙她和你一起回美國結婚去呀。」莫人瑀嘲諷著。

  楊保羅又是苦苦一笑。

  「在來台灣之前,我也是這麼打算的,不過經過兩年的獨立生活之後,我這才發現現在的趙嵐和以前的趙嵐不一樣了——好像長大了,變得有主見了。」

  「也變得更像個女人,更成熟動人了,是不是?」

  楊保羅會心一笑,說:

  「也比較不容易騙了。」

  莫人瑀噗哧一笑。「你知道就好。所以呢,你這回要不是有那個決心和她在一起的話,就別再傷她的心了。」

  「如果我沒那個心,今天就不會在這裡了。」他回白她一眼,意思是同學這麼多年了,她還不瞭解他的為人。

        「趙嵐答應我會考慮的,在我回美國前她會給我答案。」

  「哦?如果她答應你要考慮的話,那她回心轉意的機會就等於上升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了。」她為他打了劑強心針。「恭喜你了。」

  「謝謝!」楊保羅真心一謝,想到什麼似,又笑了笑,說:「有你這樣一位同學真是我前輩子修來的福分;可是,有你這樣的妹妹,當哥哥的一定很頭疼。」

        可不是嗎?人家是胳臂往裡頭彎,她卻是……

  「我並沒有幫你什麼忙,也沒扯我哥哥的後腿,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莫人瑀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淺淺一笑。「我也希望能有一個像趙嵐這樣的嫂子,可惜,事情不是我想了就算的,姻緣是天注定的。」也不知道是第幾感在作祟。

        她就是覺得趙嵐和她哥哥是不可能的,即使她哥哥的條件一點也不輸保羅。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謝謝你——」拿起咖啡杯,朝她做了個「乾杯」的手勢。

        「以咖啡代酒,算是答謝你在我回台這段時間的招待,還有幫我照顧趙嵐。」

  「去!」莫人瑀沒好氣地扇了下手,睨他二眼。「老同學了還淨說廢話。」

  「那好吧——」楊保羅俊逸一笑,聳聳肩。再次拿起咖啡:「那就謝謝你今天抽空陪我喝咖啡吧,大老闆。」

  「什麼大老闆!」莫人瑀這回是丟給他一顆又圓又大的衛生眼。

        然後老大不客氣地接過他手上的咖啡,也不怕沾他的口水,一口喝下。

        「我哪來的美國時間陪你喝咖啡,只是碰巧我下午沒心情辦公,所以就拉你作個伴了。」

  「沒心情辦公?」她不說,他也看得出來,不過她自己肯承認倒是最好了。「那倒是難得。要不要再來一杯?」

  「好啊,反正咖啡又喝不醉。」她的咖啡杯早見底了。

  楊保羅笑了笑。

  「Waiter」揮手叫服務生的同時,眼角瞟到右前方人口處一個不大熟識的身影——喔喔!這下可好玩了,心裡暗叫了聲苦,看向一臉心情不好的莫人瑀  。  

  莫人瑀察覺到他的異狀,攏眉回頭看向人口處,一眼撞見那個教她心情不好的人——

  「該死!他來做什麼!」她咬牙低叫,恨不得有個洞讓她可以藏身。

  顯然老天爺沒時間理她,她還來不及消失,胡華倫已經鐵青著一張臉直搗而來了——

  「跟我走!」不由分說,胡華倫手鉗住她粉嫩的手腕,命令著。

  「胡先生——」楊保羅試著解釋。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干涉我——」莫人瑀搶道,盡量壓低音量,不想在公共場所丟人。

  「憑我是醫生!」胡華倫低吼,瞪了沒機會開口解釋的楊保羅,也不再給莫人瑀有反抗的機會,拉著她就走。

  醫生?美眸得大大的,玉足還是不由自主地跟著走了——或許該說是被拖著走的。

  看著被用力關上的玻璃門,楊保羅回呆在一旁的服務生不好意思的一笑。

  「不要緊,誤會一場。」他說。心裡不禁納悶:醫生?有關係嗎?還是誰病了?
  一上車,都快氣瘋了的胡華倫隔著排檔桿拉過也氣得咬牙切齒的莫人瑀,不由分說就狠狠吻了起來。

  「唔……你放開……唔……放開我……」莫人瑀哪肯乖乖就範,雙唇抿得死緊,不住抗拒著。

  她愈是抗拒,胡華倫則是愈像頭失拄的蠻牛,死不鬆口。

  「唔……唔……」

  到底她是個女人,再怎麼使勁也使不出可以馴服一頭牛的力氣來,緩緩。

          緩緩地,莫人瑀不再做無謂的掙扎,任由蠻牛侵略她的唇;滿腹委屈齊上胸臆,鼻一酸,淚水滑下她緊閉的眼角……

  大手沾到她冰冷的淚,像懲罰似狠吻著她的胡華倫心口一痛,也放開了她的唇。氣忿地往方向盤用力一拍,恨道:

  「該死的!該哭的人是我,不是你!」

  莫人瑀掛著淚痕的臉,滿是恨意,不言不語。

  「是!我強吻你是我不對,可是——該死的,我只是個普通的男人,你怎麼能教我眼睜睜看著我的女人和別的男人——」

  莫人瑀忽地轉眼一瞪,胡華倫住了口。

  「我和別的男人怎麼樣?在咖啡廳裡?」她冰冷道。

  「還怎麼樣?你還問我怎麼樣?到現在你還弄不清楚我為什麼會像個霸王似的拉著你就走,一上車就吻你?」胡華倫一臉無法置信她居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生這麼大的氣。

  「死性不改!」她恨道。

  「死性不改?什麼死性不改?你真以為我那麼缺女人,非得要用強迫的不可嗎?我是在盡我身為一個醫生基本該有的醫德,你知道嗎?」胡華倫大吼。

        氣到快掀了車頂了,一開口就像裝滿黑豆子的塑膠袋破了個洞似,豆子僻哩啪啦直往外掉:「你不知道冬天是流行病的傳染高峰期嗎?他喝過的咖啡,你想都沒想就一口喝下,萬一感染到什麼絕症,你教我找誰結婚去?我這樣冒著生命危險幫你消毒,你不感謝我也就算了,還罵我死性不改!要說我哪裡死性不改的話,那就是我不知好歹地愛上你!愛上了你就像吃嗎啡吃上癮了似,怎麼戒都戒不掉!你說得沒錯,我真是死性不改!好好的一個男人,堂堂一個大醫生,有什麼好拿得起。放不下的?做什麼這麼癡情?又該死的愛上你這個女人,沒心沒肺又少——」

  話頭乍然一止,全掉進了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嘴裡了……

  不意向來端莊的莫人瑀會主動吻他,胡華倫雙眼睜得大大的,一時反應不過來接吻時該有的情調,只是任由眼裡含淚的莫人瑀吻著他因訝異而微張的唇……  

  戒不掉的是她,不是他!

        明知道他花心,想下定決心離開他,可還沒離開,一顆心就痛不堪言;明知道也許他這番話不知道同多少女人說過,她就是再次軟化了。

        誰來給她解藥?讓她可以不痛不癢就戒了他……

  「真希望我真的是患有什麼絕症的……」她含淚閉著眼,在他唇間喃道,鼻酸的。

  「我不准!」胡華倫嚇了一跳,抽開唇口,兩手鉗住她雙肩。

        「你別胡說八道嚇我,我剛才是氣昏頭了才胡言亂語的。」

  絕症?好像她說了算似,瞧他緊張的。

  莫人瑀淚眼朦朧看著他。

  「為什麼不准?患有什麼絕症的女子,通常比較容易取得男人的愛,還有男人的保護慾望,不是嗎?就像詠詠那樣……」

  「那也是阿謙的事,我雞婆什麼。」

  「我哥哥?」她不解。

  「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好吧,簡單他說就是阿謙打算帶著詠詠——遠走高飛。」這也太簡單了吧?

  「遠走高飛?」美目一瞠。「從頭到尾,仔細說清楚!華倫!」
當莫人謙趕到溪頭的「莫園」時,原本發著高燒的莫詠詠已然入睡;雖然從她連在睡夢中還緊蹙不放的眉心,他知道她睡得十分不安穩,但是還能這樣看著她,仍是讓他忍不住直感謝上帝了。

  當昨夜福伯打電話告訴昨夜留在醫院睡的他,詠詠不知怎麼搞的全身濕淋淋地出現在莫園,而一見到福嬸,人就昏倒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挺過來的。

  雖然福伯也告訴他已經請醫生來看她了,可是他就是怎麼也無法按捺下焦慮的心。

  不顧冷冬細雨紛飛。

      不管當下是深夜三點多,他連夜開著快車南下。
  
      一路上,腦子不斷浮現的是昔日詠詠心臟病發時慘白的臉蛋,其間還交錯著胡華倫告訴他詠詠也愛他的那番話;他生平頭一次體驗了恐懼的感覺!

  坐在莫詠詠床邊的椅子上,莫人謙雙手交握在兩膝之間,抵住緊抿著唇的下巴,兩眼深情直凝上的可人兒不放。

  天!他根本就不敢想像……萬一詠詠要是有了什麼差池,他一定不會放下她一個人活的——

  猛然一震!驚白了臉——

  好熟悉的話……是誰也曾經這麼說過的?是誰……莫人謙蹙著眉峰尋著記憶。

  他一定不會放下她一個人活的……

  他一定不會放下她一個人活的……

  他一定不會放下她一個人活的……

  他想起了是上回他帶莫詠詠到這裡來度假時,莫詠詠跑到頂樓平台上吹風時說過的話。

        然後震驚的腦子再憶起這些年來詠詠對他特有的言行,一點一點……

  像要應證他的記憶沒有擺他的譜似,莫人謙忽地像個衝動的小伙子,一口氣跑到三層樓高的別墅頂的平台上,仰臉迎風望著一片白的天際,展開雙臂轉著圈,心口激盪不已。

  真的!是真的!詠詠是這麼說過沒錯!而且他還清楚地記得當時詠詠還問他,他知不知道她最想和什麼人一起搭乘鐵達尼?沒錯!他記得的……

  莫人謙驚得無法自己。

  原來華倫沒有騙他,詠詠真的偷偷愛他很久了!原來詠詠也和他一樣……傻!該死的,為什麼他沒早發現?……

  等她睡醒,他該好好問一問她了。問她願不願意和他一起遠走高飛……
「小爸!」

  似做了場惡夢般,原本就睡得不甚安穩的莫詠詠突地從睡夢中一驚而醒,身子彈坐起來。

  呆愣愣地看著似熟悉又陌生的房間,霎時莫詠詠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心下一慌,眼眸倉皇地巡著房間四周,企圖從房間的擺設抓住些記憶的蛛絲馬蜘——

  「啊——」當視線一觸及擺放在書桌上的相框時,她本能地「啊」了聲。相框裡的照片是一對父女的合照——她十五歲時拍的。

  是莫園,沒錯,她回到莫園來了,記憶一點一滴浮上心頭——

  先是一早在校門口碰到林慈卉……然後是同學的交頭接耳。

        她冒著雨跑出教室……王洋儒抓住了她……他抱住她,要她忘了小爸,他說他們不會有結果的……她好難過、心好痛……她甩開了王洋儒,不要命似的跑出學校……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好想見見小爸,可是又害怕看見小爸……她怕自己會失控……她好無助。

        好無助,一整天只能在街頭遊蕩著,只能任冬雨打在她身上、冷風吹寒她的臉,不知所措地遊蕩在愈晚愈刺骨的街頭……

  突然之間,天大地大,她竟有種無處容身的悲淒,彷彿打一開始就不該來這世上走一遭似;彷彿她的存在一點意義也沒有似,連老天爺都忍不住也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火車的,她沒有記憶自己是怎麼來到莫園的,她只記得天又黑又寒,她冷得直打哆嗦,她想回家,可是她竟然想不起回家的路,惟一有記憶的就是莫園了……然後她看到了福奶奶,她不知道那時到底幾點了,她依稀記得當她站在雨絲如絮的莫園大門口時,還沒按門鈴,福奶奶就已經看到她了……福奶奶有老花眼,可是大廳離大門那麼遠,她卻一眼就看到她了;看見福奶奶一臉慈笑地展開雙臂迎著她時,頓時胸口難捺乍見親人般的情緒激動,她沒了知覺……

  回憶點點滴滴上心頭,莫詠詠傻傻地凝向床側前方的椅子,一臉呆愣愣。

  她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她又發病了嗎?

        還是……她瘋了?天!她一定是瘋了!要不……為什麼……為什麼方才在睡夢裡她好像看見了小爸?

        小爸就坐在前方的這張椅子上,留著小鬍子的俊臉上有著怎麼也藏不住的焦灼……天!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會這樣瘋狂地想著小爸?

        她知道這是不可以的,她也不想把自己逼瘋的,可是誰來幫幫她?有誰可以幫幫她?有誰……莫詠詠呆坐在床上,無助地抱著被子哭將起來。

  「詠詠——」房門陡地應聲而開,出現的是莫人謙。

  小爸?莫詠詠一驚,反射性地彈起臉來。

  兩人乍見,仿如隔世。四目交接在半空中,似乎誰都不敢確定這是真的,氣流中飄浮著一股蝕心的刺痛……

  莫詠詠呆怔怔的,無法相信出現在眼前的真的是她剛才還狂想著的小爸,藏不住的愛戀一古腦傾倒而出,赤裸裸地望進他眼底深處……

  莫人謙按捺住想奔過去抱住她的衝動,怕嚇著了她;也猶疑著彼此的身份,只能站在離床五步遠的門口前貪婪地看住她,生怕遺漏了什麼似,緊緊地看住她一絲一毫……

  地球在動,時間不停,膠著不放的眼眸除了彼此,再望不見別的。

        仿若看見了彼此的內心深處,兩心交會,一悸,再也控制不住了……

  「詠詠!」莫人謙大步一跨,緊緊將她抱滿懷,緊緊緊緊,像是永遠也不願放開似。

  「……」莫詠詠悸動難平,閉眼咬唇,含淚無語。

  「天!為什麼會這樣……我以為只是我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莫詠詠抱住他的頸子,淚流成河。

      「我知道不可以的……你是我小爸,我知道不可以愛上你的,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真的沒辦法……我好恨我自己為什麼要愛上你……」

  「詠詠,別這麼說,千萬別這麼說……」他心痛不已。

  「我試著交男朋友,也嘗試封閉自己,可是當我一聽到你想結婚時,我只覺得自己快死掉了……我以為我會死掉的……我以為我會一個人孤單地離開人世……」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如果你先我而去的話,我一定會追著你去的!」他鼻酸的,捧起她的淚臉。

        「你知道嗎?要承認愛上你,需要很大的勇氣。但最艱難的是我們日後要面對的問題,所以,你一定不能放我一個人去面對這些,沒有你,我辦不到的,你知道嗎?」

  「可以嗎?我們真的可以嗎?」她哽咽地凝著他的。

  「當然,手續有些麻煩,首先我們得先註銷養父女的關係……」

  「我不管那些關係不關係的,我在意的是爺爺,爺爺他——」

  「可以想見他一定會暴跳如雷,但是無論如何我們得試一試。」

  「一定不行的,爺爺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是我們!」莫人謙截斷她,一臉認真的。「你聽好,詠詠,在來這裡之前我就想過了,不管別人怎麼看待我們,我都不在乎。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什麼也不在乎了。他們能諒解我們,那最好;要是不諒解,那也無所謂。

        只要有你,什麼都不重要了,最多就是——」他堅定一笑,握著她的手,親了下她手背。「採用你倫叔叔的建議了。」

  「倫叔叔?什麼建議?」

  「帶你遠走高飛。」

  「遠走高飛?」她一嚇。

  「嗯,遠走高飛,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到一個沒有人會拿怪異的眼光看待我們的地方去,到一個可以容得了我們的地方去。」莫人謙溫和一笑,凝看著她。

        「詠詠,你願意跟我遠走高飛嗎?跟一個大你十八歲的小爸遠走高飛……你有這個勇氣嗎?詠詠?」

  莫詠詠咬著唇,淚光閃閃地回看著他。

  以為她心猶疑了,莫人謙忍不住心一痛——

  「對不起,詠詠,我知道你還年輕,要你背負這麼大的社會壓力是太沉重了,可是我們別無選擇了……」

  忽地,她一把抱住他,笑著流淚。

  「我願意!不管你到哪裡,我都願意跟著你!就算你八十歲了我也跟你!小爸,我最最親愛的小爸,不管今後會面臨到什麼樣的難題,我絕不離開你,絕不!」

  「謝謝你,詠詠……」莫人謙動容的。輕撫著她的發,感動得不能自已。

        有了她這些話,縱使往後面臨的問題再難堪,他也無所謂了。

  是的,今後要面臨的難題還很多,需要他們攜手共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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