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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教主的續弦妻(妖妻孽夫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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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00:3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薰 - 教主的續弦妻(妖妻孽夫之一)

史上謠言︰說她妹喜之所以嫁給夏桀,是心懷不軌要讓夏亡。
真相是︰冤枉啊,為了保住大大小小三百多口族人的性命,她能不嫁嗎!
更慘的是,上輩子讓她背黑鍋,這輩子又要她繼續魅惑壞男人──

身為邪教教主死了老婆,他理所當然要脅武林盟主幫忙找填房!
有過一次慘痛的經驗,這次他學聰明了,先扮船夫偷偷觀察候選人,
斤斤計較的──滾!府遲到的──不要!府耍欲擒故縱的──不屑要!
就剩下她了!小小鏢頭的女兒,雖然長得一般般,
但分辨得出外傳他娶妻是為了煉不老丹藥是天大的謊話,表示她不笨,
果然,待他用豐厚的嫁妝娶她進門,發現自己真是娶對老婆,
和離的表妹上門想找人吵架、姨母想塞女人進他房,加上難伺候的婆婆,
她全都能輕輕松松一一擺平,最重要的是,她的肚皮很爭氣,
頭胎就生了個兒子,讓他很滿意,如今有妻有子他自認很幸福,
只是朋友私下托孤,他當然全心全意的照顧女嬰,
怎知他偏寵女嬰,下人有樣學樣,如今家里容不下她,
她竟帶著可愛的兒子回娘家,之後捎信告知──
我又有了,不過,老娘我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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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01:0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柄之將亡,必有妖孽。

    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

    後世中無論正史野史,提到這三人總是沒好話,尤其是妹喜,誰讓她是歷史上第一個記錄在案的禍國紅顏呢,酒池肉林,太奢侈,太腐敗,被這樣的女人吹枕頭風,難怪夏桀把大好江山給弄到沒了——唉。

    雖然已經是千年前的事情,妹喜想起來還是很想嘆氣,覺得自己很冤枉,很無辜,龍椅不是她在坐,奏章不是她在批,後宮即使以她為尊,但也只叫得動宮女,喊不動侍衛,她要有本事滅了夏,就直接上戰場了,何必和親呢。

    世人相傳,多有謬誤,她其實是草原兒女,有個青梅竹馬,原本打算十六歲成親,可沒想到夏國兵強馬壯不說,對異族也沒和平共處之意,身為族長的父親無法,為了部落三百余人的平安,只能把絕世容姿的女兒獻上,希望她能入得了夏桀的眼,以寵愛換得部落延續。

    妹喜出眾的容貌的確讓夏桀很是欣喜。

    他喜歡,但她卻不喜歡。

    他太過粗魯,無禮,殘暴。

    因為不想搭理這個無腦帝王,妹喜每每裝作耳朵有問題——有時候听得到,有時候听不到,從小醫到大還是這樣,臣妾已經習慣了,只是皇上有時說話听不見,真是愧疚得很。

    夏桀被她迷得死去活來,非但不在意,反而更加憐惜。

    一次正在發呆,侍女想端茶,沒想到手上鏤空鐲子卻鉤到衣服,絲帛發出聲響,裙子堪堪裂了大洞——這個侍女有點年紀,是夏桀特意派來教導她宮中規矩的,自恃甚高,看不起妹喜,言語上雖然恭敬,但臉上就寫著「喲,不知道哪來的野丫頭,連這都不知道」,愛講規矩,愛擺儀態,總是找到機會就提醒她,娘娘,您的手擺幅太大,姿勢不雅,一會又是擺幅太小,手鐲戒指容易鉤到裙子,步子太快,步子太慢雲雲,總之,樣樣挑剔。

    講得頭頭是道,結果自己鉤破裙子,大腿都露出來,妹喜一時沒忍住,笑了。

    夏桀一看,以為妹喜喜歡絲帛撕裂的聲音,立刻下令宮女開庫房,拿絲帛出來大撕特撕。

    妹喜看了簡直傻眼,這都是上好的絲綢啊,連忙解釋,她不是喜歡,只是剛好想起有趣的事情,這才笑出來,沒想到夏桀卻認為她賢慧,更加寵愛,更加討好,于是,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後人把夏亡怪在她身上,閻羅王也是,完全不調查事情的真相,刷刷刷的幾筆,便判她千年後才能轉生。

    地府歲月長,閑來無事,她這邊轉轉,那邊兜兜,遇上過幾個史官,知道她是妹喜,莫不破口大罵「妖孽啊」,手指還抖個不停,好像她真的很可惡一樣。

    至于她保下來的族人們,夏剛亡的三五十年,還有人听說,一百多年後,不管她怎麼問,都沒人知道了。

    想來也是,如果寫上這筆,那她妹喜就是好人,但她如果是好人,亡國這帽子就不能再戴在她頭上,夏桀勢必承擔所有惡名,這是商王做不出來的——都搶了人家國家,好歹留點面子。

    于是乎,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抹去妹喜的不得已,一來,給前朝皇帝留點顏面,二來,成全了商王仁善之心。

    罷開始她當然很氣憤,但慢慢的,也就算了,過了無數歲月,妲己來了,再一次的無數歲月,褒姒也來了,一日回過神,妹喜發現自己正在開導地府新生褒姒。

    褒姒哭哭啼啼,「大王無腦,到底關臣妾何事?」

    妲己一旁猛點頭,表示非常懂。

    妹喜一邊安慰,一邊又想,默默覺得,嗯,時間果然讓人成長。

    三人作伴,倒也不算孤單。

    一日,正在看最新的東瑞國史,一相熟的小吏在院子外喊,「妹喜,妹喜。」

    妹喜放下繡花繃子,走到圍籬旁。

    那小吏笑說︰「到你啦。」

    妹喜不解。

    「傻啦,你到此已過千年,可以轉生了。」

    妹喜笑逐顏開,想想又說︰「等等,我去跟妹妹們告辭。」

    「別告辭了,孟婆等著。」那身長超過十二尺的小吏提起她,快步往轉生河走去,「耽誤時辰就不好了。」

    「耽誤時辰?難不成我還特定要投去哪家?」

    「天機不可泄漏……但看在我們相識千年分上,跟你說一下也不妨,鬼相說,你前生禍國殃民,雖然在地府待了千年贖罪,但罪孽未清,此番轉生,是特定人家,你可得用上妖孽本事多多救人。」

    「我,我前世沒禍國殃民啊……」

    「我知道,但大王的文書上寫著你禍國殃民,那你只能禍國殃民,鬼相也明白你冤枉,所以給你挑了太平盛世,沒有烽煙戰火,父母雙全,吃穿不愁,總之,好好過日子吧。」

    說話間,已經到了轉生河邊,小吏放下她。

    孟婆笑吟吟的等著。

    妹喜行了一個禮,「孟婆婆。」

    「喝吧,喝了就過河去。」

    妹喜接過孟婆遞過來的瓷碗,「謝謝孟婆婆千年來的照顧。」

    「好孩子。」

    妹喜將湯藥一飲而盡,慢慢走入河中,突然又想起一事,連忙回頭說,「欸,你有沒有看清楚,我投胎的主兒是美是丑,我,我不想再長得國色天香……」

    那小吏大聲吼道,「鬼相說了——」

    說什麼,妹喜再听不清楚。

    意識逐漸混沌,河水溫暖無比,半夢半醒的,但卻不想睜眼。

    水里好暖,好舒服。

    總算能離開這里了。

    那個鄰家哥哥,不知道後來娶了誰。

    她預備離鄉的前一日,他悄悄來見她,他是一個很勇敢的人,八歲開始出獵,十三歲就能自己獵下猛獸,他帳子中的獸牙有好大一串,這樣一個有勇有謀的人,來見她時不但瘦了,眼眶也紅了。

    他說,讓她好好的。

    自己除了點頭,什麼也說不出口。

    她沒有跟他走的勇氣,他也沒有帶她走的勇氣,三百多條人命,他們的愛情沒那樣喪心病狂。

    他的眼楮很好看,可是啊,她現在怎麼樣也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了。

    爹爹的樣子,哥哥的樣子,奇怪,她明明畫了畫像的,千年太久,怕自己不記得,所以畫下家鄉人物的容貌,怎麼這會,都想不起來了……

    就像一場漫長的漂浮,記憶漸漸抽離,剛開始還能記得起夏桀,記得起宮殿,記得起草原,後來逐漸模糊,總覺得越想,就越想不起來。

    記憶在溫暖的河水里沖散。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又要去哪?

    這水真溫曖,真舒服……

    也不知道漂流了多久,突然間一冷,她睜開眼楮,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幾個婆子大笑,「生出來了。」

    「快去告訴老爺,是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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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01: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對喬華豐家來說,最棒的莫過生在太平盛世了。

    天下太平,武林也太平。

    他記得小時候,當時天下勉強算太平,武林卻完全不太平。

    所有的事情都一樣,久了就會分出派別,派別分到後來就成了正邪,正教有頭頭,邪教也有頭頭。

    正教的頭頭叫做盟主,邪教的頭頭叫做教主。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意識到的時候,分裂之勢已成,接下來就是各門各派選慣站——所謂的選慣站就是,有了一個大靠山的同時,也有了一個大敵人,大靠山未必可靠,但大敵人肯定可怕。

    對喬家鏢局這種小門小派來說,雙方都得罪不起,最好能保持游移的現狀,喬華豐記得自己的奶奶當時還在祠堂念了好幾天心經,祈求的便是︰拜托當我們喬家透明吧,雙方的帖子都別來,寧願都不被當一回事,也不想被當一回事啊。

    只是事與願違,盟主的帖子來了,說要討伐邪教,教主的帖子也來了,說要教訓正教。

    喬家老爺頭痛了好幾天,終于在最後時分,選擇出席盟主那邊的討伐大會。

    原因無他,當時的盟主比較厲害,而且正派自詡正派,愛面子,愛正義,翻臉不認人這種事情不會發生,若真的有事求援,無論如何都會硬著頭皮答應,如果硬要選擇,他當然是靠著大邊一點的——顯然大家的想法都一樣,武林大會幾乎百家齊聚,大家吃喝休息過後,便是要討伐邪教。

    正教人數雖多,但吃虧在絕不用下三濫手段,相反的,邪教百無禁忌,什麼奇怪的手段都敢使,甚至有女子直接穿了抹胸就上場,那些俠客連劍都來不及拔,轉身就跑,于是乎,人數雖然懸殊,但兩方人馬打了十幾天,竟以和收局。

    喬華豐記得自家老爹回來,有次酒後喝醉,說他覺得武林盟主真是腦袋有問題,明明人多,卻堅持不能以多圍少,必須光明正大的取勝之類。

    「那當什麼盟主,去少林寺出家吧。」

    喬華豐覺得自家老爹說得真有道理,如果不想以多欺少,那干麼逼他們這些小門小派選慣站,自己去打就好了啊。

    老爹只要說起武林盟主,可以罵罵咧咧一盞茶的時間,喬華豐深以為然,尤其是他成年當家之後,更是了解他爹的無奈——每年要聚會,每三五年要討伐一次,佴每次的結果都是打個十來天和局收場,武器不能下毒,不能以多欺少,不能以長欺少等等,原則多到跟裹腳布一樣,這種武林盟主真的好煩又好娘,這不行,那不對,在他看來,那些都不是原則,那只是單純的腦子有問題。

    只是這種大不敬的話他不能對外說,所幸喬家人口簡單,有時關起門來,父子罵罵武林盟主解氣就算。

    就這樣五年多前,突然傳來消息,說邪教教主懷天遠游去了,于是盟主侯仲群覺得機會來了,把十幾個大門派的掌門都請到府上,照理說,這種高等聚會輪不到喬華豐,但很不幸的,他在不對的時間出現在不對的地點——喬華豐有事去馨州訪友,友人家住湖中島,說好派了船在湖港等,可沒想到盟主侯仲群的大船也停在那,侯家管事自然認得各派頭頭,見喬家鏢頭出現在這里,以為是自家老爺有邀請,上前彎腰說「喬大爺,請」又揮手讓一艘船過來接。

    喬華豐也有點粗心,見有人招呼,直接就跨了上去,下人引他進船艙房間,喝茶,吃點心,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船停了,僕人引著上島,直到近了廳堂,看到幾位掌門,內心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

    其它掌門以為他是侯仲群相邀,侯仲群也只懷疑是自己寫錯帖子——湖島中的宅子十分隱密,為了怕被雲山邪教知道他們欲趁教主不在去討伐,所以才約在這里,連地點都是十日前才定的,會在這時間點出現在湖邊,肯定是收到帖子。

    人都來了,總不好再叫他回去,于是大家坐下討論。

    喬華豐莫名其妙到極點,但此時氣氛嚴肅,他又不能問說,為什麼我會在這里?大家又在這做啥?

    所幸他年輕,被安排坐在下首,不講話也不算奇怪,听著听著,便听出門道來了,內心忍不住一陣疲倦又哀嚎,又,要,討,伐!

    這都二十幾年了,說好听是沒失敗過,但實話是也沒成功過,看著激動得喊著「這是天賜良機」,「上天也看不下去」之類,激動得要死的侯仲群,喬華豐真的是很想回家。

    他已經娶妻生子,只想好好扶養孩子長大,對于什麼武林正義的,真的沒興趣,喬家也不過是護鏢起家的小門派,弟子兼鏢師在用,天下太平,很多人做生意,南來北往的,鏢局的錢好賺得很,他想趁著這好世道多存金銀,最好能開店當老爺,走鏢什麼的太辛苦了……

    正在怨嘆,耳邊听得侯仲群一聲大吼「正義必勝」。

    一群人興沖沖討論了各種方案,可沒想到梁上突然傳來一陣少年笑聲,「不勞各位千辛萬苦上雲山,我爹不在,我替他會會各位。」

    侯仲群臉色都變了,把酒杯擲向橫梁,「懷應時,我可沒邀你過來。」

    喬華豐心想,你也沒邀我,我還不是在這里?

    少年翻身而下,笑道︰「我又不是正人君子,何必要持著名帖前來?」

    正是邪教教主懷天的兒子,懷應時。

    「廢話少說,你即刻就走,我可以不跟你計較。」

    「你們打雲山的主意,還說不跟我計較?」懷應時從腰中抽出軟劍,「接招。」

    講完,二話不說撲上去。

    喬華豐知道高手過招,旁人不小心就會倒霉,因此當侯仲群也提劍時,他便悄悄的,悄悄的往柱子旁邊移動,接著完美的把自己藏在柱子後面,如果刀劍脫手,好歹柱子能擋一下。

    侯仲群已經四十幾歲,當了二十幾年的武林盟主,懷應時不過才十七八歲,照理來說,應該是懷應時落荒而逃,可沒想到過了一會,卻听到侯仲群哀哀叫的聲音,交雜「住手」,「住手」。

    喬華豐忍不住探頭一看,侯仲群滿屋子跑,懷應時追在他後面,把軟劍當鞭子,猛抽他**。

    武林正派,不能以多欺少,所以那些掌門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奇葩的一幕發生而無法出手。

    終于,懷應時抽高興了,一個回身,各大掌門也都被抽了耳光,一時啪啪聲響不斷,而喬華豐早在懷應時轉身前就又躲回柱子後,因此躲過那個耳光。

    「我爹跟你們講道理,給你們留面子,倒讓你們鬧了二十幾年,他現在雲游去了,我已經正式接位,告訴你們,我一來不喜歡講道理,二來也不想給你們面子,你們乖點就沒事,再來一次討伐大會,就不是打**跟打耳光這麼簡單了,只要再有一次,」懷應時哼了一聲,「我不會動你們,但你們的家人,全部完蛋。」

    雖然很不應該,但喬華豐內心真想歡呼,感謝這位年輕教主,好樣的,以後再也不用開誓師大會了,喔耶。

    侯仲群每次在自己的地方等,都不幫他們這些外地人想想,每年一趟舟車來回要半個月,半個月不能走鏢不說,車資住宿還要花很多錢,真的太為難他們這些小門派了。

    「還有,你們每門每派都有叛徒定期把消息往我雲山傳,叛徒都不只一兩個,所以最好安分點,要是為了想搶鹽搶鐵再與官府勾結,來為難我雲山的人,我可是會大開殺戒的。」

    啪的一聲,好像是簿本摔在桌上的聲音。

    「各自來領吧,信封上面是你們妻小兒女的名字,寫誰的名字,里面就是誰的頭發,再鬧,下次刀子劃過的就不會是頭發了。」

    喬華豐大驚,頭發,這威脅好可怕……

    大廳里一片寂靜。

    若說剛剛被懷應時打得很丟臉,很生氣,現在看到信封跟頭發,就是很害怕,很恐怖。

    「你們這些人,好日子過久了就不會長記性,這樣吧,以後每年這天,我們也來開會,就在這里,每年讓我打一打,罵一罵,你們才會記得,不要人家給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兒子女兒的頭發什麼時候被人剪去一段都不知道,還想討伐別人,吃飽太閑自己找事做,不要來找雲山麻煩。」

    靜默中,不知道誰開口說了一聲「是」。

    而這聲「是」儼然起了帶頭作用,因為皆下來喬華豐听到的都只有是是是。

    懷應時很滿意——早就跟爹說過了,這些人腦袋有問題,不能溝通,爹溝通了二十幾年,也沒溝通出什麼,他打一頓,馬上就乖了,這樣不是很好?

    「今天的事情,我也不會對外說,你們約束好自己人便行。」

    抽完鞭子,要給糖果。

    娘說,這些家伙最愛面子,給了面子什麼都好說。

    丙然,老家伙們的臉上都出現了感激涕零跟感恩戴德的表情——也不能怪他們,一群德高望重的人被個後生晚輩打,這事要是傳出去,他們只能頓入空門,以逃避世俗眼光,但頓入空門畢竟不太樂意,能留在世俗享樂是再好不過。

    懷應時走後,一時間大家都十分尷尬,許久,一聲長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我們歃血起誓,今日之事,絕不對外人說起,若有違,則群起攻之,大家以為如何?」

    「此計甚妙。」

    于是乎,一群剛剛還在說要殺上雲山的人,此刻排排站在供桌邊,斬雞頭,起毒誓,喬華豐雖然沒挨打,也沒被威脅,但在眾目睽睽之下,還是跟著表達了一番。

    在那之後,江湖總算真的太平了。

    終于不再有人喊打喊殺,只是每年二月三日大伙得上那湖中島,讓懷應時罵一罵,對于喬華豐來說,被罵一罵也沒啥,比起侯仲群每隔一陣子發正義病好多了。

    對于現況,他很開心,也挺滿意,直到五年後。

    懷應時的妻子掛了,他說,讓他們幫忙找個老婆,雲山事物多,太軟弱的可不行,還有,女子相貌不能太丑,腦袋不能太差,他上有母親,女子得跟他一起盡孝……如此足足講了一盞茶時分,最後說︰「交給你們了。」

    說完人就走了,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覷,這什麼?他們得幫邪教教主找續弦妻?

    喬華豐一回到家,便把家人都聚集起來,把要替懷應時娶妻之事言明——當然,不會說自己是被逼迫的,那日懷應時走後,大伙商量好,要把事情講得跟二次招安差不多。

    次子喬耀奇怪的問︰「三年多前不是幫他娶了一個嗎,怎麼這就沒了?」

    「你爹也想知道,但侯盟主都沒問,我哪敢問……」

    二年多前,侯仲群把自己的嫡長女侯芳菲嫁給了懷應時,外人都以為侯仲群是想以懷柔策略,招安雲山,紛紛盛贊盟主仁慈,但其實是侯仲群的侍妾鐘氏知道懷應時要他們幫忙娶妻,自己推薦了女兒侯芳霓——懷應時年輕,有錢,去哪找這麼好的女婿。

    可沒想到侯芳霓話太多,懷應時覺得她太吵,反而相中嫡女侯芳菲,貌美,文靜,十分可喜。

    侯芳菲自然不願,但侯仲群卻願意得很——這一年多老有後生晚輩問他怎麼不討伐雲山了,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要說雲山改邪歸正,也沒有,要說讓大伙休養生息,好像也怪怪的,因講不出理由,有時便不太出席聚會,久了之後,居然有人說他死了,侯仲群逼不得已只好出來亮相一下,可一出現,又被逼問何時討伐,真是頭痛得很。

    這下可好,如果把芳菲嫁過去,他就可以說,如此下去不是辦法,他打算把嫡親女兒嫁與懷應時為妻,讓這正派女兒去感化那壞家伙,雖然得耗上一些時間,但總比刀刃見血好。

    于是三年多前,侯芳菲便八人大轎,十里紅妝的嫁入懷家,以十五歲的稚齡負起了教化邪教的責任,儼然是文成公主轉生,江湖人士莫不稱贊侯仲群,其聲望達到頂點。

    真沒想到侯芳菲就這樣沒了,而侯仲群卻連問都不問。

    妻子柳氏道︰「會不會是懷應時已經先跟侯家通了消息?」

    「應該是吧……」

    「肯定是。」長子喬光說︰「養這麼大的女兒突然沒了,侯盟主沒哭也沒喊,絕對是早就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怪不得懷家。」

    喬光的妻子陸氏啊的一聲,「說來,馬師傅的太太不就……」

    一家六口同時啊了出來,懂了。

    馬師傅大概三十幾歲,從小就住在喬家,是喬老爹出外走鏢時撿回來的,成親後跟妻子還是住在喬家,妻子不是外人,是喬家廚娘的女兒。

    本來也挺好的,怎知道生孩子卻遇到劫難,大的小的都沒保住,廚娘心痛歸心痛,但卻越發的對馬師傅好,對他們夫妻來說,女兒不管沒能生下孩子,還是沒能自己活下來,都怪女兒不夠健壯,才害得馬師傅年紀輕輕就成了鰥夫。

    如果侯芳菲是難產而亡,侯仲群的確不可能尋事。

    想起侯仲群在「尋找續弦妻」這件事情上的積極表現,喬華豐覺得,應該就是這麼回事了。

    「之前是侯盟主舍了自己的女兒,可現在侯二姑娘也嫁人了,這新娘子要去哪里找?」身為母親,柳氏只擔心這個。

    苞喬華豐當了二十幾年夫妻,她不敢說自己多了解丈夫,但丈夫「說閑話」跟「真操煩」她還是分得出來的,把一家子都叫來,還讓心腹守住門口,如果只是閑聊八卦,不會是這個陣仗。

    喬家也有一個女兒,年方十五,還沒許親……

    丙然,喬華豐看了女兒喬喜娘一眼。

    柳氏尖叫一聲,扶著桌子,一副快暈倒的樣子。

    喬光大叫,「不行。」

    喬耀也吼,「妹妹絕對不嫁給那惡人。」

    陸氏見婆婆,丈夫,小叔都出聲了,自己不吭聲好像太無情,連忙補上,「是啊,公公,我們怎麼樣也不能讓小姑嫁去那種地方。」

    相對之下,當事人喬喜娘就鎮定多了,她的想法很簡單,爹爹啥都沒說呢,不急。

    丙然,喬華豐道︰「你們急什麼呢,我又沒說是讓喜娘給人。」

    柳氏一听,臉色立刻好上很多——她想給女兒說親的是老實可靠的丈夫,喜娘那麼呆,要是嫁得遠了,就算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無論如何,她都舍不得,「這樣好了,我早相中張家布莊的大公子,張夫人對我們家也很滿意,我們請人去透個話,讓他們找個好日子過來提親。」

    喬華豐為難道︰「這恐怕不行。」

    「怎麼不行了?」

    「不是要把喜娘給人,但喜娘也是在名單內……」

    「什麼名單?」喬光和喬耀都急了,「爹,你說清楚一點。」

    喬華豐唉的一聲,把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那日懷應時說了話就走,幾人先是說了一些「怎會如此突然」,「時間如此緊急,要去哪里找合適的姑娘」之類的廢話,然後就听到空靈大師一聲佛號,說寺中只有和尚,他也沒認識年輕姑娘,所以這件事情他不管了。

    少了一個人分攤責任有點嘔,但又不能說空靈大師不對,懷應時說了要個未婚姑娘,總不能給他個和尚吧。

    接著也是一聲佛號,清和道姑說,道庵即便多著年輕姑娘,但都已經出家,逼出家人為妻這種事情她做不出來,何況頭發要長長也沒這麼快,所以她也不管了。

    這……好,也沒辦法,逼尼姑出嫁太造孽,沒人說得出口。

    金劍門的掌門跟著說︰「我雖然有女兒待字閨中,但女兒都已經四十幾歲,想來不太合適。」

    如果給懷應時塞個四十幾歲的姑娘,恐怕會討到一頓打。

    扣掉已經給過一個女兒的侯仲群,還有四人,大伙你看我,我看你,清楚對方家中都有未婚女兒。

    「我小女兒未婚,但不過才十三歲……」

    「又不是要馬上成親,可以先訂親,兩年後再迎娶,到時候蘇姑娘也十五歲,年紀就剛好了。」

    「兩年實在太久,委屈了懷教主,不如讓您家中的梅姑娘上雲山吧,梅姑娘十六歲,這年歲正好。」

    「我家女兒長得丑啊。」梅大俠一听女兒要遭殃,連忙下猛藥,「我女兒就是太丑了,才十六歲還沒訂親,萬一相看時嚇到懷教主,大伙就不怕再挨一頓板子嗎?」

    「這倒奇怪,我怎麼听說梅姑娘姿容天下無雙,就是太美了,想找個貼心夫婿,才會耽誤到至今。」

    「對,想來,我娘子曾經稱贊過梅姑娘有國色之姿。」

    「哎呀,那個不是我女兒,常常跟我妻子外出的是我媳婦啊,王掌門,你娘子連姑娘梳妝跟婦人梳妝都分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嗎?」

    「總之,你有女兒。」

    「你們也有女兒。」

    「我女兒已經訂親了……」

    「王掌門你少裝了,你這麼愛炫耀,女兒訂親肯定要招搖過市,可我們卻沒人知道,你是不是想用「已經訂親」逃掉這事,然後迅速把女兒嫁給比較合意的弟子,好逃過一劫?」

    「這……蘇掌門怎麼如此說,我是這樣的人嗎?」

    「王掌門一臉心虛,肯定是被說中了。」

    「喬鏢頭,您女兒也十四五歲了吧?」

    「是,不過我女兒太笨了,我們夫妻發現什麼都教不會之後,就打算招贅,養到現在,琴棋書畫都不會,也不懂看人臉色,這要是上了雲山,肯定讓懷教主嫌棄,沒兩天就被休了,到時候,我們又要找妻子,與其白忙一場,不如跳過我女兒吧。」

    「不不不,笨可以教,丑卻沒辦法重造。」梅大俠語重心長的說︰「還是跳過我女兒吧。」

    如此,四家開始推卸責任,為了保住自家女兒,都不惜說自己女兒很丑,很笨,很蠢,什麼都不會,王掌門心急,甚至連「小女就算丟在路邊都沒人要」這種話都說出來。

    清和道姑眼見沒結果,提議拈鬮,誰拈到就算誰,別怨也別賴。

    原本大家也都同意了,蘇掌門卻又臨時反悔,問喬華豐道︰「喬鏢頭的女兒很笨?」

    「笨。」

    接著問梅大俠,「梅姑娘很丑?」

    「非常丑。」

    「王姑娘舉止輕浮,難登大雅之堂?」

    王掌門慚愧道︰「她親娘原是個風流寡婦,不懂教孩子。」

    「那好,我們便將女兒都帶來,讓懷公子自己相,不管他相中誰,都沒話說。」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實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默默的都同意了。

    蘇掌門內心松了一口氣——他女兒雖然十三歲,但體弱多病,外貌看起來跟個十歲丫頭差不多,懷應時再怎麼樣,也不可能選自己女兒。

    商議完畢,由侯仲群寫了信,言明四月初,四家人各自帶女兒到這湖中島來相親。

    听完,喬家人都傻了眼。

    柳氏十分煩惱,「四分之一的機率,說高不高,說低不低,萬一我們喜娘真入了那魔頭的眼,可怎麼辦才好?」

    「夫人放心,梅姑娘小時候我見過一次,絕對不是什麼丑女,相反的,七八歲的孩子長得可水靈了,規矩也好,至于那王姑娘母女雖然不太象話,但一個寡婦能鉤上王掌門,哪里又會丑呢,母親不丑,女兒肯定也不差,听說王掌門這房侍妾愛錢得很,女兒也是一心想攀富貴,我打算偷偷送信給王姑娘跟她親娘,告訴他們懷應時名下多少金銀財寶,王姑娘想坐擁財富,自然會斂起輕浮,想辦法討得懷應時開心。」

    柳氏听到這里,感覺好了一些,「那那位蘇姑娘呢?」

    喬華豐笑得奸詐,「蘇掌門的女兒外表稚弱丑陋,但他有個外室,是從良的花魁,女兒今年正好十六,我們出得湖島,我便跟他說,讓他帶花魁女兒來相親,不然我就把外室的事情跟他的河東妻說,蘇掌門被我嚇死了,連忙說,絕對會帶外室的女兒去,有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怎麼樣也不可能挑我們家喜娘。」

    柳氏想想也是,從小到大,她都可惜喜娘沒傳襲到自己的美貌,現在想來,還好女兒不美,可以躲過一劫。

    心情放松,柳氏終于笑了,「你怎知道蘇掌門有外室?」

    「夫人別忘了,我們走鏢之人,表面上走的是金銀,其實走的就是隱私,要知道什麼都不奇怪。」

    鏢局雖然各自為主,但卻又自成一個奇怪的體系,他們在每個州縣河口,都有自己的地方,哪家鏢局的人都能去休息,但除了鏢局的人,誰也進不去,除了洗澡吃飯,也會講講八卦。

    喬家是唯一一個出席過武林大會的鏢局,因此人人都把喬華豐當崇拜的對象看,一個鏢頭能做到讓武林盟主發信來邀,多有本事啊,于是只要他出現在鏢師客棧中,人人都會上前攀談一兩句,喬華豐打從心里厭煩武林大會,自然不可能洋洋得意,看在鏢師眼中,只覺得喬鏢頭人真謙虛,有心結交之下,八卦嘩啦嘩啦的倒,他就這樣莫名其妙知道一堆事情。

    「你這麼一說,我總算放了心。」

    「是,不過該有的樣子還是得裝一下,總不好穿得太一般,倒顯得我擺明著去搗亂一樣,你讓人來給喜娘裁些新衣裳,鞋子,披風都做,首飾那些也打上幾項,總之,別落下話柄。」

    知道喬喜娘只是去過個場,喬家人都笑逐顏開,柳氏甚至打算明天就讓人去張家透個口氣,準備準備,五月便來提親。

    輕松的氣氛中,喬喜娘的聲音響起,「爹爹。」

    听得閨女呼喚,喬華豐一臉慈愛的看著她。

    「侯盟主武功不是很厲害嗎,怎麼不讓他跟懷應時比試一場,明明比武能解決,怎會弄到要嫁女兒?」

    喬華豐噎住了,喜娘,你這問題真是……真是……

    「我們名門正派已經許了一個女兒,現在又要再許,要說結親也不是不行,應該是懷應時上門求親,現在怎麼弄得好像皇帝下令要選妃,我跟幾位姊姊還要去湖島跟他相看,這樣不就顯得他地位比較高嗎?」

    喬華豐當然不能跟女兒說,懷應時的地位就是比較高,名門正派集體挨了他的打,誰主誰從很好分辨,雖然自己當時靠著柱子躲過,但同是盟友,說出來總是不光彩。

    正在傷腦筋,喬耀笑說︰「不是他地位高,他少年登位,性子狂傲得很,侯盟主有心拉攏他,自然想讓他心甘情願成親,自己相過,將來好壞都無話可說。」

    喬華豐在內心呼喊,好兒子!

    可惜,喬喜娘卻沒被說服,「可是,侯盟主不是一向看不起雲山的人嗎,既然看不起,又何須拉攏呢?之前上遠鏢局說想跟我們合並,爹爹不是還說,又不是腦子壞了,干麼拉攏不如自己的家伙?」

    喬華豐又噎住了——奇怪,為什麼他會覺得喜娘很呆呢,這幾個問題可是一針見血到了極點。

    當時他們幾人在湖島覺得拉攏,招安听起來很合理,現在听喜娘一問,真的很不合理啊,武功出神入化的侯仲群,為何要去拉攏一個後生小共?

    「妹妹又再鑽牛角尖了。」喬光拍拍她的頭,「別想了,侯盟主這麼做,肯定還有其它原因,反正這親事不會到我們頭上,你就好吃好睡,當去春游一趟吧。」

    喬華豐忍不住再次呼喊,兒子,俺的好兒子!「你哥說的沒錯,湖島風光很好,去玩一趟也不錯。」

    听家人這麼一說,喬喜娘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想想也是,侯盟主什麼人,做事情肯定是有理由。

    接下來一個月,喬家忙著給女兒做衣服,做首飾,忙碌得很。

    至于當事人喬喜娘,倒是很清閑,趁著有時間,翻了幾本馨州的繪冊,看見風光秀麗,倒也頗開心。

    喬家不禁止女兒出門,但一個女孩子家,出門又能出多遠,不過就是跟母親,嫂嫂去寺里上香,偶爾跟母親回娘家,見見外婆,舅舅,舅媽跟幾位表親,至于街上,走來走去也是那幾條,再遠也是當日來回,這輩子還沒見過遠處的景色。

    想到這次一行,便是五六日路程遠的地方,又听說侯盟主頗有錢,那湖島蓋得十分漂亮雅致,有湖,有亭,有竹林,有花園,都是請了名將來修的,能在那邊玩上幾日,喬喜娘還是挺高興的。

    她已經跟爹爹說好,待她確定落選,想在馨州再玩一段時間。喬華豐想著丫頭回來後就要議親,定下親事之後,再不能出遠門,想想即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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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01: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四月初,喬喜娘隨著喬華豐來到馨州,依舊由侯家開船送他們到達湖島。

    兩個船夫,大抵是知道這回有姑娘,還特意派了個老嬤嬤一起來。

    江南已經染上春色,山色翠綠,路邊不知名的野花點點綻放,觸目所及,一片欣欣向榮之色。

    喬喜娘長這麼大第一次坐船,隨著船行漸遠,兩岸山色,房舍逐漸被無邊的湖面給取代,驚奇之余,又有些開心,「爹爹,這湖怎麼大到沒有邊界的感覺,倒很像土方志中提到的大海呢。」

    「這朝然湖還不算大,再往南有座明珠湖,那才是真的大,東西兩岸要行上足足一天,力氣稍弱些的船夫,說不定無法在日頭落山前抵岸,湖浪掀起來,都能讓人暈船……」喬華豐講了一會,突然覺得不對,干麼掃女兒興呢,連忙急轉彎,「不過明珠湖水濁,還挺臭,也不過就是大了些而已。」

    喬喜娘卻沒這麼多花花腸子,看見遠遠一座島嶼,便指著道︰「爹爹,那里就是侯盟主的島嗎?」

    喬華豐也搞不清楚——雖然每年要來被罵一次,但想起要被罵,誰還有心情看景色,幾乎都是坐在艙中先吃飽喝足再說,等到出島,天色又已經黑了,更不知道這島到底長啥樣子,此刻听喜娘問起,倒有點後悔沒多留點心,不然此刻就能在女兒面前演一下「無所不知的爹」了。

    沒听見自家爹爹回答,喬喜娘也沒糾結,「說來,侯盟主也真是奇怪,居然給自己女婿張羅填房,就算侯姊姊是病歿,怨不得別人,也不該如此熱心啊。」

    喬華豐尷尬,但又不能說,那不是熱心,那是被威脅。

    于是乎,忽略了前面的疑惑,只針對後面的問題回話,「這是因為……這個……大家都不想女兒結這個親,所以只能讓懷應時自己看,選上選不上,都沒話好說。」

    「老說雲山邪孽,可仔細想想,雲山除了賺錢這件事情膽子比較大之外,平常也沒听他們殺人放火,倒是侯盟主,中邪似的想去滅人家,爹爹,你說會不會是侯盟主眼紅雲山會賺錢,想滅了他們把路子奪過來?」

    喬華豐忍不住想,真不愧是喬家女兒,因為老爹也這樣想過,看看四周也沒人,老婆子坐在團子上,眼楮閉上幾乎睡著,船夫在船尾又遠,不可能听到,便說了,「其實,你爺爺也這樣說過。」

    喬喜娘拍手大笑,「真的?」

    「真的。」喬華豐神秘的壓低聲音,「當初武林分裂之勢已成,你爺爺逼不得已只好選慣站,可沒想到侯盟主這武林大會居然是要收錢的,雖然不是侯盟主自己說的,但他姻親陳先生說出口,那跟他開口又有什麼不一樣,「各位,在下不才,有個主意,這鏟惡除奸乃是我輩當行之勢,總不好讓侯盟主一人負擔所有費用,在下想,不如出席的門派各自出些,隨意便行,大家覺得如何」。

    「接著有一個跟侯家交好的人馬上掏出兩張銀票往桌上一放,說自己沒錢,就捐個意思意思,兩百兩,你說,那種情況,誰能說不好,再少也得拿出一百兩,你奶奶每次說到這個,就要生氣,說侯盟主真是,沒那個錢就別想要這個臉,麻煩死了,每年大會不去又不行,不但有半個月不能接鏢,還得被迫繳一百兩的鏟惡金。」

    喬喜娘十分驚訝,「每門派一百兩,那一年不就有數千兩了?」

    「是啊,拿大伙的錢,張羅自己的名聲,因為這里沒人偷听,爹爹這才敢跟你說。」喬華豐搖了搖頭,「正派,邪教,有時候都是靠一張嘴。」

    「就是。」柳氏接著說,「我們家這輩子可沒被雲山欺負過,倒是這麼多年來,一百兩一百兩的捐,被侯仲群強迫捐了兩千多兩,兩千多兩呢,什麼狗屁盟主,根本就是土匪,活該兒女都不成材。」

    侯仲群五個孩子,除了侯芳菲見識超卓之外,其它的腦袋一個比一個有問題,侯芳霓已經訂了親,卻跟個戲子私相授受,還被未婚夫家抓了個當場,退親是自然的,侯仲群還得上門道歉,女兒名聲已壞,沒人敢要,侯仲群強迫自己的年輕弟子娶了她,這種綠油油的婚姻,自然是每天爭吵,侯芳霓心情不好,居然又跑去會那戲子,又是被抓個當場,據說侯仲群給了那弟子一萬兩銀子,又塞給他幾個美貌大丫頭,這才保住侯芳霓不被休妻。

    至于大兒子侯大武前些年隨母親陳氏進香,在廟中見到美貌婦人,上前調戲了幾句,卻沒想到人家是侯府夫人,當下被隨行的女武師打個了鼻青臉腫,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後來雖然大好,鼻子卻歪了,再也正不回來,侯仲群生氣也沒辦法,說來說去都是自己這邊理虧。

    至于次子侯大才是典型草包,一套拳法都使不完整,隨便一個小丫頭都能撂倒他,三子侯大智則是出了名的喜歡男人,屋里小廝個個貌美如花,小倌樓中也有幾個相好的。

    侯仲群即便名震天下,但兒女一個比一個讓人頭痛,所以即使兒子都二十幾歲,也無法接棒,太奇葩了,放出來只是丟自家的臉。

    柳氏討厭侯家,也只有講侯仲群這幾個不爭氣的小孩時會顯得高興一點,金銀再多有什麼用,回到家一堆糟心事,誰都開心不起來。

    不像她,大兒子喬光爭氣,現在已經開始領鏢,二兒子喬耀比較一般,但人也算老實,喬光的妻子陸氏已經懷孕,再過幾個月,她就要當奶奶了。

    至于喜娘即便被迫來這一繞,所幸也只是陪榜,她都想好了,等他們喜娘落選了,便讓人快馬加鞭往家里送信,讓陸氏準備豬腳面線去去霉,接著就讓張家上門提親,備嫁個一年左右,來年春天也就差不多可以讓喜娘成親了,十七出嫁雖然有些大,但張家人老實,想必不會拿這點為難她的寶貝女兒。

    「娘,你在想什麼,這麼開心,說出來讓女兒也樂一樂?」

    「哎,就是難得出遠門。」柳氏當然不能說實話,人家是待嫁女兒心,喜娘卻不是,不想成親,不想嫁人,比起生孩子,更想當老婆子,對于女兒這麼戀家,不能說不安慰,只是憂愁比安慰多,「說來,也多虧了懷應時,不然我們娘倆也不可能來馨州這地方。」

    喬喜娘一笑,「是啊,倒是謝謝他的突發奇想了,馨州暖,花開也早,我們正好可以賞賞花,時間多了,還可以去布市看看,娘,听說馨州的花染很好,顏色淡卻不會褪色,我們買幾匹回去,讓繡娘趕做夏衣。」

    說到喜歡的布匹刺繡,喬喜娘顯得興致很高,「還有蠶絲繡線也要買,上次在四姊姊那看到蠶絲繡線繡出來的月亮,跟真的一樣,會發光呢,墨色緞子,繡個弦月,再繡上曇花,弄成個小荷包,一定好看。」

    柳夫人笑著搖頭,「你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布莊姑娘呢。」

    喬喜娘不好意思地一笑,鏢師家的姑娘通常極端,不是武功練得比兄弟好,可以一敵五,不然就是養得比公主還閨秀,琴棋書畫都拿手,出門要帶上一串丫頭婆子,至于自己,有幾手功夫,但也只能達到練身體而已,真要對戰,決計不行,閨閣有張宣和琴,但她不會彈,案上也有紙有筆,可她的字很丑。

    金絲香爐,玫瑰鏡台,百花屏風,都只是她看著喜歡,但要說起來歷,整個一問三不知。

    她的嗜好便是刺繡跟裁衣服,她的院子本來有書房,後來被她拿來當成繡房,給爹做過披風,給娘做過鞋子,不愛寫字,但畫畫卻很喜歡,可不是畫山水,而是繪花樣子。

    馨州溫暖,絲麻桑棉不說,各種染色植物也種植得十分好,喬家所在的鈺州雖然也有布莊進馨州的染布跟絲線,但進得只有常用的幾個顏色,實在不過癮,早就想來看看了。

    柳氏見喜娘一臉開心,早知道她在打什麼算盤,「放心吧,這回來,絕對讓你買個開心。」

    「真的?」

    「自然,我跟你爹早訂好客棧了,也請客棧聯絡了善繡的大娘當陪客,等過兩日我們出了湖島,就去那客棧,到時候讓那大娘帶我們上專做花染的染布坊瞧瞧。」

    「嗯。」

    「先說好,那染布莊味道可是臭得很,到時候別抱怨。」

    「女兒知道。」喜娘撒嬌的挽著柳氏,「染布要浸要曬要洗,那味道哪能好聞,可我怎麼也想看看這花染是怎麼弄出來的。」

    這邊母女情深,那邊香兒怎麼听怎麼別扭。

    夫人怎麼這麼說呢,好像小姐很差一樣,小姐的性子沒話說,繡活更是無雙,不會霸道,又能讀書作賬本,當上主母絕對能鎮住全場,哪里比不上別人了,「夫人跟小姐就這麼肯定選不上,兩天後便能出來?」香兒扭了半天,終于還是問了,「小姐這麼好,懷公子肯定喜歡的。」

    柳氏笑了出來,「好不好得相處個經年累月才知道,但一個人的樣貌卻是一眼就明白,梅姑娘是美人胚子,蘇姑娘的母親是花魁,至于王姑娘的母親曾是個寡婦,能讓王掌門背罵名也接進門,容貌肯定不差,比起這三位,你家姑娘可就平凡得很了。」

    听母親這麼說,喬喜娘也不生氣,家世不夠大,長得太美也只是個悲劇,她一個表姊就長得沉魚落雁,大哥從小傅戀,十三歲跟父母說了,舅父舅母見大哥出息,也覺得不錯,又想,女兒嫁到親姨母家,自然比嫁到外頭好,雙方約好十六歲訂親,沒想到表姊太美,美到美名遠播,十五歲就被知州強迫收為干女兒,推出去選秀女了,現在大哥的孩子都快出生,表姊還在後宮浮沉,听說受寵過一陣子,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喬喜娘雖然不丑,可也不美,別說一見鐘情,十見鐘情都有困難,大抵就是一種順眼的長相而已。

    「說不定懷公子跟姑娘有緣分呢,不喜歡美人,偏偏喜歡姑娘,」香兒說到這里,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嫌棄自家姑娘一樣,連忙補上,「姑娘,我不是說您不好,您別誤會。」

    「沒關系。」喬喜娘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覺得爹娘奇怪,落了選鬼示比別的姑娘差,怎麼他們就一口咬定我比不上別人,在替我生氣。」

    「對對對,香兒正是這個意思,小姐真聰明。」看,自家小姐多厲害啊,她說得這麼坑坑巴巴,小姐都能懂。

    自己從小箍,後娘以一兩銀子將她賣給人牙子後,轉了幾手人家,總是第一天就被罵到臭頭,第二天又被人牙子領走,就這樣轉了四個多月,才到喬家,實在是轉怕了,香兒打算奮起好好努力,可沒想到第一天給小姐倒茶就弄破茶壺,香兒只覺得完蛋了,又要被轉手,當下便哭了出來,可沒想到小姐笑著說不過打破一個茶壺而已,哭什麼,把地板收拾干淨,去大廚房拿新茶具過來就好,當下香兒都驚呆了,沒見過這麼好的主人家,不但沒罵她,還讓她有傷先去擦藥。

    第一次在喬家過年,小姐賞了她一個小荷包,里面一個小元寶,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到壓歲錢。

    香兒覺得,一定是自己親娘在保佑自己,才會遇到這麼好的主子,自己一定要好好伺候小姐。

    當然,她知道自己做得沒有很好,也沒小翠那樣機靈,很多時候是小姐不介意她的粗心,有次自己不小心把小姐很喜歡的一件杏黃腰帶給弄不見了,怎麼都找不到,小姐只說算了,換一條就行。

    有時候她都不明白小姐怎麼會一直留她在身邊,但越伺候小姐,越覺得自家小姐是天仙般的人物,在她心里,沒人能比得上自家小姐,誰要能娶了她,絕對是祖上有燒好香,所以听老爺夫人一直在盤算落選後的馨州旅游,就覺得很不解,小姐明明,明明這樣好……

    「其實娘說的沒錯啊,人心看不見,人美卻是可以被看見的,不然廚娘們怎麼都對吳家小哥比較好,哪里是他的魚新鮮,不過就是看他長得俊秀,說話又有禮貌,這才常常跟他叫魚,我自己的樣貌,自己知道。」

    小翠笑著揉揉香兒的頭,「小姐心腸好,奴婢嘴笨卻從來不跟我們計較,上回听路子說,他在康先生那里當差的妹子被罵了一頓,因為反應慢,康姑娘打扮完後沒有稱贊漂亮,康姑娘罵了好久呢。」

    「真是,何必呢。」喬喜娘同情中混著好笑,「一來,美不是夸出來的,二來,再怎麼夸,容貌也不可能改變,還不如接受自己的樣貌,又不是真的長得無法見人,何況,家境又好,比起那些魚女,繡娘辛苦操持也只勉強溫飽,我們都已經好很多了,夏日有瓜果,冬天有棉襖,知足常樂。」

    柳氏听聞,拍拍女兒的手,十分欣慰,「娘最驕傲的,就是你這性子,感謝多,埋怨少,知足常樂,說來容易,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喬華豐也很高興,「就是。」

    喬喜娘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小嘴微微揚起,過一會又道︰「唱歌。」

    小翠立刻唱起曲子。

    喬華豐原本很驕傲的臉頓時無言——喜娘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的毛病,心情好的時候總是讓丫頭唱歌,小翠打小伺候,香兒更是忠心耿耿到令人頭痛的地步,小姐喜歡听歌,她們便找時間學了,每個月還會去戲樓找退休的老旦學新曲子,幾年練習下來,也有幾分模樣。

    他即使不是什麼迂腐文人,但一個閨閣姑娘有了這听曲的習慣要是傳出去,總不太好,更別說喜娘後來還會一邊吃花生一邊跟著拍手,這,這能看嘛,再這樣下去,他總覺得有天喜娘會開始給賞錢……

    喬華豐原本想阻止,但柳氏卻說,讓自己丫頭唱歌而已,又不是從外面招來那些男身女相的伶人戲子,女兒是拿來疼的,不是拿來管的,將來女婿要是嫌東嫌西,讓他想辦法娶公主去。

    柳氏怒了,喬華豐也只好當作「我只是說說而已」。

    所幸喜娘平時也不常外出,喬華豐也只好自欺欺人的想,反正在自己家里,沒關系,可沒想到女兒會在這當下一聲「唱歌」,小翠更是「奴家萬里尋夫君」的女調,配合香兒「我與娘子別三年」的男調,開始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

    這船不大,老嬤嬤雖然沒有笑出來,但神色顯得有點詭異,至于兩個船夫,則瞬間低下頭,但不難看出其中一個肩膀微微顫抖……

    這喬喜娘太有趣了——懷應時覺得自己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不笑出來。

    是的,他喬裝成船夫,想來先相看一下。

    娶妻子是大事,再不能馬虎,當初他對侯芳菲有好感……誠實來說,是相當喜歡,總覺得她一顰一笑都牽動自己心思,也不知道她個性便娶了進來,當時自己才十九歲,沒想太多,以為兩人相處相處,自然能相處出感情,再者她既然是千金小姐,那麼家宅之事必然妥當,親就這樣成了,沒想到侯芳菲對雲山的生活卻各種不適應。

    她在名門正派的教育下長大,父親是武林盟主,她又是嫡女,身分十分尊貴,卻被用來「和親」,她對他始終有著距離感,但要說她擺姿態裝冷傲,卻也沒有,她很努力做好一個妻子的角色,家里井井有條,也替他孝順母親,成親一年未有身孕,更親自挑了幾個漂亮丫頭給他做通房。

    可還在等開臉的日子,便被懷應時知道了,侯芳菲不是肚皮不爭氣,是她自己在喝藥避孕。

    她不想懷他的孩子。

    男人想,既然親都結了,那就再看看,一年雖然說不算短,但他有大半時間不在雲山,加起來相處時間還不到兩個月。

    第二年,他留在雲山上的時間多了,留在她房中的時間也多,但侯芳菲還是沒有懷孕,應該說,她還是繼續喝藥。

    第三年,懷應時只覺得既然如此,那好聚好散吧,派人通知了侯仲群,讓他把女兒接走,如何安排就是侯家的事情,至于他則對外宣稱侯氏病故。

    侯芳菲對他最有感情的時候,就是她知道自己可以離開雲山的時候,眼楮紅紅的,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直至看到母親的心腹嬤嬤來接,這才知道是真的可以離開,便朝著他跪下了,說自己無以為報,于是給他磕頭謝恩,此生都會祝禱他平安順心。

    說來,侯芳菲雖然容貌驚人,但他也不是非得要娶她不可,當初侯芳菲可是被她爹塞過來的,因此她即使可憐,可懷應時也不覺得自己虧欠她,要怪,怪自己的爹去,本事沒面子大,為了面子什麼都可以犧牲,老實點就什麼事情都沒有。

    也因為有了前車之鑒,這次懷應時才決定要好好考較一下準新娘們,個性不能太差,姿態也不能端得太高,還有就是,他二十幾歲,想要有孩子,不是心甘情願嫁進來的,他也不想要。

    早上他接了王掌門,侍妾安氏,女兒王秀娟,以及僕婦數人過湖,王秀娟樣貌人如其名,外貌沒話說,可一開口,就粗俗得很。

    「爹啊,那個懷應時听說很有錢,他對妻子小氣不?我要是嫁過去,一個月能有個十兩銀子不?」

    王掌門無奈,「你爹哪里知道這種事情?」

    安氏道︰「不如老爺去問問侯盟主,侯姑娘當時給了多少聘禮,這月銀是不是像外頭說的,一個月十兩?」

    王掌門對女兒還算有耐心,但對安氏卻明顯不耐,「侯家剛剛死了女兒,你就要我上門問人家當初出嫁聘禮多少,你是怕人家不知道我沒讀過多少書嗎?還有,秀娟,爹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開口一個月多少錢,你若成親掌家,那叫例銀,又不是包養外室,什麼一個月多少錢。」

    當時懷應時就想,這王秀娟不行。

    看在她這樣愛財的分上,肯定願意嫁進來,肯定願意一直生,但他總覺得,若娶了她為娘子,他很快會听到「相公啊,我懷孩子了,我生下來你給我多少錢?」,或者「相公啊,我這都生兩個了,總該給我筆獎金不」這種讓人暈倒的事情,他是娶妻又不是上青樓,怎麼能事事算錢。

    至于梅雪晶,倒挺好的,晶瑩剔透的美人兒一個,安安靜靜的,看起來十分乖巧,相對于梅大俠跟夫人一路的咳聲嘆氣,梅雪晶倒穩重得多,笑起來溫溫雅雅的,懷應時覺得不錯,他娘也覺得不錯。

    他娘就是船頭的老嬤嬤,大抵也是被侯芳菲驚愕到,這次無論如何要參與選媳婦的過程,讓人把皮膚抹黑,點了些老人斑,又用稀飯水抹出一些皺紋,戴上白頭發,身子一曲,肚子上再綁個胖腰帶,便是老人家一枚,誰也不會想到這老婆婆可是當年名震天下的美人兒關蓮芯。

    梅雪晶原本不是關蓮芯喜歡的類型,但大概王秀娟太奇葩,所以導致關蓮芯對梅雪晶的印象非常好,既有閨秀之姿,但又帶著江湖兒女的颯爽,看她安撫父母的樣子,應該也是個懂事的孩子。

    接下來就是蘇寧寧了,雖然是個花魁之女,但教得真不錯,活潑卻不討人厭,但好像不太清楚自己是來這湖島干麼,一路笑嘻嘻的,後來關蓮芯一時惡作劇心起,說了句「姑娘這樣可愛活潑,懷公子肯定喜歡」。

    蘇寧寧就被僵住了,那陪同前來的花魁也僵住了,「老爺不是說帶我們母女出來走走嗎,怎麼講到成親了?還有那個懷公子是誰?」

    必蓮芯搶先一步回答,「便是雲山的懷公子。」

    雲山的懷公子,這六個字翻譯成白話就是︰邪教頭頭啦。

    花魁跟蘇寧寧臉色頓時變了。

    懷應時正覺得「雲山果然名聲不太好,正常姑娘都不想嫁」的時候,蘇寧寧深吸一口氣,馬上嚎了起來,花魁立刻把女兒摟在懷里,嚶嚶哭泣,「老爺,我是青樓出身,你不願帶我回家,我無話可說,可您別忘了,寧寧出生時說過,一定讓她當正妻,讓她可以抬頭做人……」

    蘇寧寧听母親這麼說,嚎得更大聲,「爹,寧寧不當妾,不當妾!」

    蘇掌門唉的一聲,「誰讓你當妾了?」

    花魁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懷應時三年前已經娶了侯家姑娘,寧寧過去,不是侍妾又是什麼?」

    「侯姑娘沒了。」

    這五個字像魔法一樣,母女登時停住眼淚,「侯姑娘怎麼沒了?」

    「這我怎麼好問。」蘇掌門一臉無奈,「不過連侯盟主都沒說什麼,想來也不關懷應時的事情,若寧寧有他的緣,過了門就是續弦,續弦也是正室,走到哪里都是懷夫人。」

    讓懷應時詫異的是,母女居然就這樣不再哭泣。

    世間果然百樣人,侯芳菲介意的是名門與異教的差異,王秀娟在意有不有錢,蘇寧寧只求為正室,梅雪晶一臉「女兒听從爹娘安排」,至于喬喜娘卻是有點缺心眼,幾乎一路當成在春游,原以為她也跟蘇寧寧一樣不知道自己來干麼,可沒想到她卻是清楚的。

    因為清楚,一路保持心情好就不容易了,又加上後來他知道她心情好的原因居然是因為知道自己相貌普通,對方看不上——雖然說這某種程度上鄙視他的人格,好像他多好色,只看臉一樣,但另一方面來說,要承認自己貌不如人並不容易,尤其花樣年華的少女,就拿侯芳菲來說,就算她不希罕他的喜歡,但她依然每天會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老說雲山邪孽,可仔細想想,雲山除了賺錢這件事情膽子比較大之外,平常也沒听他們殺人放火啊」,這句話說的真好,有時候他也奇怪,江湖人腦袋到底裝了什麼,侯仲群說他們是邪教,他們就是邪教了?都沒人問雲山為何是邪教,又不是職業殺人,還是職業放火,怎麼大家都听他的話呢?

    「殺人」跟「亂殺人」是兩回事,他們是殺人,但沒亂殺人,要說雲山哪里亂,也就是賺錢的路子比較亂,侯仲群說他們為富不仁,自己都強迫樂捐了還敢有臉說人家為富不仁。

    喬喜娘有點鈍,但鈍得還挺剛好,不過看她中間脫線的大談染布刺繡,一副準備開店的架式也讓他很傻眼,所以這句話到底算偶爾聰明,還是大智若愚,還要再看看。

    要說其它的話,就是那兩丫頭挺有趣,其它幾位的丫頭們不是站得遠遠的一臉巴結,就是站得遠遠的微帶敬畏,但喬喜娘的丫頭卻跟她很親,自家姑娘說話時,就笑咪咪的听,笑咪咪的點頭,好像她說什麼都是對的,覺得夫人老爺欺負了小姐,還會跳出來相護,「夫人怎麼可以這麼說」,臉上就寫著︰忠心耿耿。

    要讓下人巴結很容易,錢撒下去就是,要讓下人敬畏就更容易了,發幾頓脾氣就可以,但要讓人忠心耿耿,就是一門技術活。

    威嚇利誘都能臆測結果,唯有忠誠是看不見的,很難對癥下藥。

    以男人來說,要培養忠心耿耿的下人,文也好,武也好,自身得有一定的能力,才能讓下人忠誠,但他就不懂一個姑娘家怎麼帶出兩個忠心的丫頭,就這點來說,喬喜娘還真有點本事,他自己身為一個管理者,手下數百人,很知道忠誠有多難找。

    總之,印象還挺好,那句「知足常樂」他愛听。

    世事不能盡如人意,知足常樂才能笑到最後。

    侯仲群就是不知足,才會這麼不快樂,沒關系,你不知足,我就打到你知足,當時打耳光獨獨放過喬華豐不是因為沒看到他躲在柱子後,而是因為整個過程,他完全悶不吭聲,再加上他買通的侯家下人得知的消息,帖子根本沒有發給喬華豐……以後有機會倒要問問,他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里?

    在懷應時心里,目前還是梅雪晶略勝一籌,看起來就是很精細的樣子,大氣又聰明,家里交給她應該沒問題,就算她看到雲山用來囤積米糧跟食鹽的倉庫,也會很鎮定的當作沒這回事。

    至于喬喜娘跟蘇寧寧基本上是同一款,父母呵護外加天性樂觀,所以有點天真有點呆,倒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身為他的妻子,不是跟他相處就行,還得跟母親相處,以及雲山上的人相處,她不能再看到他們的地窖時大喊「什麼,你們走私食鹽」,或者「空靈山的後山金佛為什麼在這里」,哪有為什麼,就是空靈老和尚無兒無女,所以他就偷了後山的佛像讓他知道,不要以為你是出家人就沒事。

    王秀娟則是完全不用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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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0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喬喜娘一行人剛上島,馬上就有管事娘子、丫頭僕婦齊齊問安,顯然就是配給他們一行人的。

    避事娘子姓楊,十分規矩,「喬鏢頭,喬夫人,喬姑娘,三位遠道而來,辛苦了,奴婢這就帶路。」

    柳氏道︰「這幾日要麻煩楊大娘了。」

    「夫人客氣。」

    喬喜娘幾乎一眼就喜歡上這里,這小島四周種滿竹子,初夏時分,紛紛冒出新芽,風吹颯颯,配上樹香,草香,就別說多令人舒服,「楊大娘一直在這湖島上做事嗎?」

    「是。」

    「總是听起侯盟主的武功,沒想到也有文人的一面。」她還以為侯仲群會在島上蓋個煉鐵廠呢,那比較符合他二十多年來喊打喊殺的形象,「對了,其它幾位姑娘都到了嗎?」

    「都已經到了,已經由各自院落的管事娘子帶去歇息,姑娘一行是最晚的。」

    楊大娘笑說︰「三位梳洗完畢,差不多就上飯,湖島海鮮極好,蝦肥魚厚,三位一定要嘗嘗。」

    喬喜娘聞言,頓時眼楮一亮,她除了愛刺繡,就是愛吃了。

    蝦肥魚厚,听起來好銷魂。

    一路邊問楊大娘馨州好玩之處,楊大娘倒也說得十分詳盡,秀山,清河,還有幾個在地人才知道的好玩之處,一一道出,如此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分,總算看到院落。

    是個一進的小院子,中間有廳,旁邊兩側廂房,接著兩個耳房,淺歸淺,但卻也建有抄手游廊,放眼望去花開草綠,還有棵三人環抱的大樹,上面結著秋千,看得出用心打理。

    「蘇姑娘,梅姑娘,王姑娘的院子都在附近,喬姑娘若想見面,讓丫頭去透個話即可。」

    接著便是燒熱水,連續幾日舟車勞頓,喬喜娘洗了個舒服的澡,整個人都好了。

    晚餐十分豐盛,海鮮也跟楊大娘說的一樣,蝦肥魚厚,鈺州雖然有河蝦,但哪能跟湖蝦比,小翠跟香兒見小姐喜歡,比賽似的狂剝鍛子,盤子瞬間干干淨淨。

    吃飽喝足,喬喜娘原本想睡,但吃太飽,躺下去難受,只能出來散散步,等肚子消些再說。

    春寒料峭,入了夜,天氣更冷些,小翠連忙取了披風給她披上,香兒拿著燈籠,後面又跟著侯家準備的嬤嬤一名,二等丫頭兩名,一行六人便沿著島上的小徑慢走。

    月亮遠遠的,幾乎要隱入湖面般,水面上的月影拉得極長,喬喜娘笑道︰「你們看,像不像月光道路?」

    「咦?真的呢,好像月光鋪成的道路一樣。」

    「喬姑娘這說法真新鮮。」後頭的老嬤嬤湊趣道︰「我們都說這景色叫做「沉月」,可從來沒人想過沉下之前拉出的這條月影。」

    「沉月听起來也挺美的。」

    「可不是,當初老爺便是看著這沉月之景,才買了這座島,種竹,建院,想著年紀大了,想享享兒孫福。」

    喬喜娘只是一笑,沒再接話。

    侯仲群那造孽個性,能有兒孫福就太沒天理了。

    又看了一會月色,覺得肚子漸消,這才回到居住的院子。

    雖然是客居,但也是盡量張羅的,被子暖,床榻也舒服,小翠給她捶腿,沒兩下很快睡著。

    那老嬤嬤又進來一次,看喬喜娘睡得熟,小翠也在床邊小踏板上起鼾聲,換上摻了解藥的燻香後退出去,又讓值夜守門的丫頭警醒些,便回到耳房。

    喬華豐跟柳氏都有點脫線,對他們來說,都來到這里了,閑雜人上不來,安全得很,侯仲群不可能特別坑他們,于是對于楊大娘安排侯家的僕婦守門,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卻沒想到大伙入睡後,那老嬤嬤悄悄起床,在小廚房的水缸里放了些藥粉,這才又回去睡。

    今天是集體相親的日子,原本都說好,可以讓爹娘陪著,可喬華豐跟柳氏早餐過後沒多久,開始拉肚子。

    喬華豐十幾歲開始走鏢,南來北往的,肚子鐵打似的,吃了髒東西也不曾拉肚子,卻沒想到這回開始跟自家娘子搶茅房,原以為是有人搞鬼,但喜娘卻又沒事,一家三口早上是一起吃的,喜娘從不挑食,什麼都吃,就算有人下藥,也不可能避得開喜娘的筷子。

    無論如何想不出怎麼回事,但無法出門是確定了,只能讓小翠香兒跟緊些。

    沒爹娘陪伴有些讓人不安,看看自家爹爹臉色發白,娘還困在茅房里呢,喬喜娘便笑著說︰「爹爹放心,侯盟主在,其它姑娘也在,不會出事的。」

    喬華豐點點頭,不放心也得放心了,唉,肚子好痛。

    今日仍然是由楊大娘引路,到了正院大廳,已經有兩位姑娘了,奇怪的是,爹娘也沒跟著。

    身邊的大娘們忙著給幾位姑娘做引見,不斷東張西望,完全沒規矩可言的是王秀娟,至于穿著月白色小咐,妃色襦裙的是梅雪晶。

    不得不說,梅雪晶真的是美人,頭帶鳳凰展翅步搖,那種頭飾,若不是長得傾國傾城,戴出來只會徒惹笑話,但此時配在梅雪晶頭上,讓人覺得這頭飾配得上她。

    王秀娟跟梅雪晶當然也知道她是候選人之一,梅雪晶頷首微笑,一派大家閨秀風範,王秀娟也笑,但是那種「你不是我的敵人」的笑。

    在老嬤嬤的引話下,三人閑談起來。

    畢竟是年齡差不多的女孩子,又歷經這種奇特遭遇,不一會,便也開始有說有笑。

    喬喜娘這才知道,梅夫人黃氏因為幾日舟車勞頓,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居然略微發熱,梅雪晶看母親身體不適,央求母親別下床,黃氏不能來,梅大俠自然不好獨自出現,江湖兒女,男女之防雖沒那樣嚴厲,但也不是說完全不用防,一屋子姑娘呢,沒妻子陪著,男人們再怎麼樣也不能進來。

    至于王秀娟也差不多,安氏不能來,倒不是生病,而是昨天帶他們的那位管家娘子似乎懂很多江湖隱事,知道他們是懷應時的準親家,開口恭喜,說起雲山多少錢財,馨州有一半以上的田地在懷應時名下,而且都是臨河肥土,至于慧州更不得了,慧州最大的五個煤礦,都是雲山的,每年光是產煤,就是數十萬兩收入,北邊還有幾座山頭,專產人參,那山頭的人參極粗,一支至少千兩,官府人家還搶著要,更別說壟斷了南方的鹽路。

    王秀娟母女听得眼楮都大了,這,麼,有,錢!

    說到吃完飯還在說,後來是王秀娟的貼身丫頭來喚,她想著隔天要見面,總不能精神不好,才勉強自己去睡,可沒想到母親卻是直听到大半夜,早上完全起不來,好不容易叫起床,卻是面如土色,站著都要睡著的樣子,王掌門覺得丟臉,當機立斷讓女兒自己去,只是這原因丟人,王秀娟當然只說母親身體不舒服。

    不一會,蘇寧寧也來了,她的爹娘倒是沒事,只不過婆子先去透過話,三家姑娘都是自己去,花魁想一想,倒也不好讓女兒一個人跟人家不同,跟蘇掌門商議,蘇掌門也覺得別去比較好。

    花魁對正派不希罕,對邪教也不懼怕,她只想女兒成為正室,昨晚已跟女兒說過,如果懷應時看上她,便嫁過去吧,外室的女兒資源有限,蘇掌門根本不會為她們母女張羅,如果能嫁給年齡相當,家境又富裕的,倒也不錯,怎麼樣也比嫁給她爹的弟子強。

    蘇寧寧被母親洗腦一晚,頓時覺得也是,留在蘇家,最多也就是嫁給父親的弟子,弟子而已,能好到哪,何況母親是青樓出身,到時候萬一丈夫拿母親出身說事,她也不可能裝作沒听到,至于懷應時,他都是邪教了,想必沒那樣高的道德標準,她知道自個兒母親出身不好,但無論如何,也希望自己的丈夫對丈母娘有分尊重在。

    想來想去,更覺得自己應該爭取一下,早膳後,開始梳妝,院子的嬤嬤听出她有意思,合力打扮起來,不得不說老嬤嬤還是很有一手的,動作雖慢,但頭發的確梳得漂亮,眉粉,胭脂都涂得十分勻稱,看著鏡子,蘇寧寧對自己頗有幾分把握。

    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競爭意識,是藏不住的,蘇寧寧很快發現王秀娟是自己的敵人,至于梅雪晶跟喬喜娘則不是。

    梅雪晶有點清冷,比起來,她更喜歡喬喜娘。

    蘇家在馨州更南方,喬家在北方,兩人便說起家鄉景色,也算和樂融融。

    兩人交談,梅雪晶含笑听著,只有王秀娟,十分不耐煩,起來,坐下,看看門口,看看內室,接著再度起來,再度坐下,再度看看門口,再度看看內室,如此無限重復。

    喬喜娘忍不住,「王姑娘歇會吧。」

    晃來晃去,她頭都暈了,再者,她們四人是共命體,有人規矩不好,人家不會覺得是王秀娟規矩不好,而是覺得「這一群姑娘」規矩不好,廳上有婆子,有丫頭,侯仲群又交游廣闊,朋友來這小住幾日很正常,難保哪日丫頭婆子說起今天之事,把她們無辜的三個人都連累了。

    王秀娟卻不懂她的意思,「我不累。」

    喬喜娘窘了,正想著其它說法的時候,一個老嬤嬤低聲說︰「懷公子來了。」

    就見一個年輕公子大步而入。

    喬喜娘心如打鼓,就要見到懷應時本人了——雖然無意嫁給他,但能見到傳說中的人物,還是頗興奮的。

    男人逆著光進來,看不清楚五官,但步伐穩健,身材頎長,初夏仍有些微冷,卻沒穿披風,長發隨興的束在腦後,沒有僕從,但自有一股氣勢。

    進入大廳,男人轉身坐了下來,瞬間喬喜娘就想鼓掌了,好看!

    雙眉斜飛,眼如星月。

    鼻子,嘴巴,無一不漂亮,膚色偏白,但奇特的是非但沒有一點女氣,反而氣勢驚人。

    以貌取人是不對的,但她忍不住以貌取人一下。

    真是好相貌。

    男人一坐下便說︰「我今年二十二,前妻已死,名下無子,再娶之妻是續弦,但也算正妻,正妻該有的都會有,我也沒委屈女人的習慣。」

    喬喜娘內心超驚愕,這麼直接好嗎?

    連自我介紹都沒有,就開始做買賣?好歹講一下名字啊喂。

    「我雲山上有數百人,有三五十人的大院子,也有一人獨居的圍籬小屋,平常不用往來,做我的夫人,管好我家務事即可,我母親雖然不刁難媳婦,但也有一點脾氣,她最討厭女子蓬頭垢面不打扮,所以即使我不在家,夫人也得每日盛裝,我親姨母常來小住,妻子對姨母也需尊敬,還有,必須識字,懂帳,每年春秋得幫我算帳,最重的就是,我事務繁忙,一年約有十個月不在家,我是在掙錢,不能對我不在家這件事情抱怨。」

    懷應時頓了頓,「上面說的是妻子的責任,皆下來要說的是,當我的妻子,大部分時間可隨心,我母有事命人來傳再過去即可,不需要早晚問候,我不在家時,想回娘家小住也行,家里丫頭僕人都有,不用操勞,衣服一年四裁,首飾那些每兩個月會有相熟的掌櫃抬箱子上雲山,自行挑選即可,若是自己要帶丫頭過來,跟懷家的丫頭領︰樣的月銀,大丫頭每月三兩,二等丫頭每月一兩,聘禮方面,看是要現銀或者珠寶玉器,我名下還有一些茶莊棉田,那些都可以。」

    丙然是邪教教主,整個非常規。

    可誠實來說,喬喜娘還挺欣賞的,說清楚些,要入門的姑娘也少擔一些心。

    雲山名聲是不好,但扣除名聲,其實是很好的婚姻條件。

    前妻沒有嫡子嫡女,不用伺候婆婆,家里也沒有未婚的小姑,婚後還能偶爾回娘家,大丫頭每月三兩,三兩,身為喬家唯一的姑娘,她每個月的例銀只有二兩,懷家丫頭的例銀居然比自己多,驚愕之余又有種哀傷,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用丫頭的例銀往前推,那麼主母至少每月有十五兩,豈止不小氣,簡直太大方了。

    如果沒有正派心結,懷家算是好姻緣了。

    話說回來,「我名下還有一些茶莊棉田,那些都可以」,這句話真是含意深深,沒猜錯的話,意思應該是,一般情況,他的聘禮是金銀珠寶這種有時盡的東西,可如果他對新娘子夠滿意,自然會以茶莊棉田這種錢滾錢到無絕期的東西下聘,看姑娘們有沒有本事讓他願意拿這些東西當聘禮。

    懷應時說話的樣子很像教主,霸道卻又理所當然,有種放肆的氣派,只是,如果是被招安,會是這態度嗎?太高高在上了,而且加上侯盟主這樣過分的積極,居然還借出自己的島,連丫頭婆子都派來,完善得不像只是怕落人口實的樣子。

    諸多疑點加起來,喬喜娘覺得事情可能跟她想的差不多——侯盟主有把柄落在懷應時手上,所以這個前岳父只能積極,而且很不幸的,她們四人的爹果不是有共同見不得人的秘密,就是也有把柄落在侯盟主手上,所以只好讓女兒來和親求安寧。

    絕對是這樣,否則說不通。

    真是沒看過哪個被招安的對象這樣不可一世,他能這樣說話,肯定有籌碼。

    還未結親便這樣說話,要是成了夫妻,只怕……

    可無論如何都不關她的事情——梅雪晶人如其名,就像雪中之梅,清妍美麗,蘇寧寧傳襲了花魁母親的美貌,不笑已是芙蓉桃花,笑起來更是傾國傾城,王秀娟艷色絕倫,不管懷應時喜歡哪一款,都不會點她為妻。

    既然如此,懷應時那將軍訓小鍋的說話方式也就不關她的事情了。

    「我對妻子的要求僅只這樣,至于妻子對我的要求,基本上不能有,男人是天,女人順從就好,溫柔,體貼那種事情別想太多,我都沒有,我只能說,嫁給我日子不會太差,但若想我寵著拱著,整天想我陪著游山玩水,那現在就可以回家了,這種腦子裝豆腐的女人,沒資格當我懷家的人。」

    不管是誰,喬喜娘已經開始同情起他未來的妻子了。

    懷應時一陣劈哩啪啦說完,身邊的老嬤嬤才開始給他介紹,這位是喬姑娘,這位是梅姑娘,這位是王姑娘,這位是蘇姑娘。

    男人點點頭,「王姑娘可以回去了。」

    王秀娟一驚,她听得雲山富有,原本就想嫁給懷應時,此時見到他本人俊秀無匹,更有種賺到的劃算感覺,听他說的那些要求,覺得自己能應付,腦袋正想著婚後一個月可以拿十幾兩銀子的美滿生活,沒想到懷應時第一句話就是讓她走。

    如果是一般女子遇到這種狀況,一定二話不說退,但王秀娟不是一般女子。

    她生母安氏本是寡婦,在客棧幫忙,王掌門路過投宿,被大雨困住幾日,兩人就好上了,王掌門以為是幾日夫妻,沒想到俏寡婦早盤算好了,怎麼可能放過他,步步進逼,讓王掌門不但帶她回家,還端茶抬了妾,從安寡婦變成安姨娘。

    安姨娘自己就是靠著死纏爛打開創新人生,教女兒的自然是這招。

    王秀娟想起母親教導,馬上擠出雨滴眼淚。

    喬喜娘睜大眼楮,這王秀娟太強大了,怎麼可以說哭就哭。

    她知道王秀娟想結這門親,但不知道居然想成這樣。

    話說回來,這懷應時真不給姑娘面子,老實說,她們四個現在在這里排排坐,真的只差寫著名字的玉牌,不然就跟選妃一樣了。

    相看不算什麼大事,但數女一男相看,基本上已經很不象話,不喜歡別選她就好,當著這麼一屋子人的面要人家滾,是人都會覺得委屈,喬喜娘自己不想嫁給他,但老實說,如果對方這樣要她滾,她也會覺得難堪。

    王秀娟嚶嚶哭泣,又拿出手帕輕拭眼角,「不知道是哪里入不了懷公子的眼,還希望公子說個明白。」

    唉,這王秀娟腦袋沒裝滿,喜歡跟不喜歡都不需要理由,只是美人眼淚,楚楚可憐,不知道這懷公子有沒有辦法抵擋。

    懷應時皺起眉,「我剛剛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我不喜歡腦袋裝豆腐的女人,太笨,入不了眼。」

    天哪,真是殺人不見血……

    王秀娟可能沒想到自己放出大絕招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更沉重的打擊,「公子都還沒跟我說過話,怎能說我笨?」

    懷應時不耐煩,「心事全寫在臉上還不夠笨?」

    「母親總是說我單純。」

    「單純跟愚蠢我還是分得出來的。」

    王秀娟還想努力,懷應時卻是一個臉色,兩個老嬤嬤上來,一左一右架住她,「姑娘累了,休息去吧。」

    侯家的嬤嬤身手健壯,咻的一下就把人架走。

    喬喜娘看戲之余,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她被留下了?

    從「完全不考慮」變成「三分之一的機率」,三分之一說高雖高,但看看梅雪晶,再看看蘇寧寧,她還是挺放心的。

    懷應時站了起來,「我雖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土匪,成親自然要是兩廂情願才行,知道有姑娘來此並非自願,我也絕不勉強,無意結親可自行離開,若有意結親,請留在島上,明日我在南邊的賞霞亭彈琴給各位听,若兩廂有意,我自會下聘,留下的姑娘即使沒能做成夫妻,雲山也有謝儀,是我多謝姑娘賞臉。」

    說完一拱手,又是大步離去。

    其實懷應時從進來到出去,也不到一盞茶時間,但總感覺好像經歷了好幾個時辰一樣,各種波瀾起伏……

    喬喜娘拿起茶盞,默默喝了一口茶。

    梅雪晶首先站起,臉上一抹微笑,「沒想到懷公子倒是個講理的人。」

    喬喜娘點點頭,「我也這樣覺得。」

    他不喜歡王秀娟,所以先把她拎走,對她們三個,應該屬于不討厭的範疇,打算要繼續觀察觀察。

    話也說得直接,姑娘想走就走,若是見了我本人,听了我的條件,覺得嫁進懷家也不壞,那咱們再見幾個面。

    假設有兩個以上的姑娘留下來,但他只能娶一人,那麼一個姑娘是給聘禮,其他姑娘也不會雙手空空,算謝謝姑娘給他的面子。

    「梅姑娘是想回家吧?」

    梅雪晶笑著點點頭,「我自是要走的,不過母親身體不適,身為女兒自然等她身體好些再說,所幸懷公子已經說了若有意者去賞霞亭听琴,我雖然沒能立刻離開,不去賞霞亭便是。」

    回到院子,喬華豐跟柳氏即使還在接力跑茅房,但對于今日相看還是十分重視,見喬喜娘回來,立刻撲上,「喜娘,沒事吧」,「那壞家伙可有為難你」,「他選了哪家小姐……唉唷,爹肚子痛,喜娘你等等,等爹出來」,「唉別等你爹,先跟娘說,他選了誰」。

    如此,等喬喜娘把今天的奇遇記交代完畢,已經累得連喝三杯茶。

    喬華豐跟柳氏听完女兒的敘述,面面相覷,「所以他還沒選新娘子?」

    「他只把王姑娘踢出去。」

    「王姑娘很美的……」

    「他嫌王姑娘笨,王姑娘好可憐,我看她一臉很想嫁給懷公子的樣子。」喬喜娘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王秀娟的行為不可思議,「懷公子還沒進來時,她就很心急,等懷公子進來,她就更急了,好像隨時會舉手說「選我,選我」,後來懷公子讓她走,居然還哭了,想讓人家解釋為什麼,啊對了,懷公子長得很好看喔,眼楮很亮,感覺有寶石在里面一樣,十個吳家小哥加起來,也沒他一半好看,只不過說起話來有點太干脆,不過不算什麼大缺點啦,他講的也沒錯,只是一般人不會這麼直接。」

    喬華豐想,懷應時什麼身分,可以爽快直接,又何須婉轉應對呢?

    柳氏卻是想到另一個方面,「他說話會不客氣嗎?很自大,咄咄逼人那樣?」

    「也不至于,只不過都是命令句,大概就像他自己說的,討厭笨蛋,所以想把話說得清楚,省得有人亂解讀,導致誤會發生,直接是直接了些,但倒也省心,不用猜。」

    「喜娘,那老實說,懷應時這人可能相處?」

    喬喜娘听出弦外之音,「娘,你該不會……」

    「我听著听著,覺得好像還行。」

    柳氏原本並不認為嫁給懷應時好,撇除正邪,女兒如珠如寶養大,總希望嫁給一個喜歡的人,夫妻和樂度日,懷應時那樣的男人,喜娘怎麼約束得住,但現在看女兒說起他的樣子,外貌好,態度也不錯,顯然不討厭——年齡相當,不用伺候公婆,對下人大方,對妻子也不會太苛,更別說妻子能回家小住,以丈母娘的立場來說,算是相當有吸引力的女婿人選。

    張家即使就在兩條街外,但若女兒嫁入張家,別說回家小住,恐怕回家看看都不可能,畢竟出嫁後就是夫家的人,哪個夫家能容許媳婦回娘家,一定不喜歡。

    懷應時一年有十個月不在,扣除春節,喜娘還能回家小住一次,一年能見上兩次面,對她這個懷胎十月的母親來說,可沒什麼比這更好。

    喬喜娘看母親目光炯炯的樣子,大概已經知道母親想法有變,「就一般般吧,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可也不會是個難相處的人,他自己都說了,溫柔體貼都沒有,但他也不會為難妻子。」

    柳氏點點頭,要丈夫溫柔體貼那是要好命才能這樣想,一般人啊,不為難妻子就行了,「喜娘,你明天也去听琴吧。」

    「啊?那染布莊怎麼辦?」喬喜娘急了,她來馨州,最主要的就是這個啊,「不是已經說好要去看看,染場好不容易才肯讓外人進去看的。」

    「染布莊又不會跑,總之,你明天去听琴。」

    喬喜娘看著自家爹爹,喬華豐正想開口勸勸,卻沒想到柳氏一個豎眉,「不準反駁!」

    喬華豐吞了口口水,看向女兒︰爹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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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母親有令,喬喜娘隔日便乖乖出現在賞霞亭——其實,她並不是排斥懷應時,只是單純對染布莊更感興趣,但母親既然命令她現在要對他有興趣,她當然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譬如說,彈琴彈得不錯。

    她早來了一些,懷應時跟幾個丫頭已經在亭子里了,丫頭們烹茶的烹茶,拈香的拈香,各有事忙,但卻安安靜靜,男人便在這樣的氛圍中,撥弄著手中的伏羲琴。

    見喬喜娘進了亭子,丫頭自然趕緊上前招呼,鋪墊子,奉茶,男人微一頷首,手卻沒停,喬喜娘也沒打斷,靜靜的听,听著听著,很快慚愧起來,人家的琴聲比她還好。

    一曲既終,男人拿起茶杯,「多謝喬姑娘賞臉,在下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喬喜娘連忙拿起杯子,「公子客氣。」

    「還以為姑娘們會晚些才到。」

    「現在不是申時嗎?」應該是吧,話說院子里有日晷,她沒看錯啊。

    懷應時笑道︰「是申時。」

    喬喜娘疑惑,約申時,她也出現在申時,他居然說,以為姑娘晚點才會到,啥意思?

    她心中疑惑的時候,卻不知懷應時此刻在心中給她默默了加了一些分數。

    原本在他的想法中,晚半個時辰內到都算不錯了,名門淑女,多的是端著身分的,大概都覺得準時是失了身分,晚到才顯尊貴,表妹偶爾會隨著姨母到雲山小住,用膳時間永遠不準時,總是等到大伙吃得七七八八,這才姍姍來遲,他自然不喜,但也不想說表妹,倒是母親的陪嫁嬤嬤說過,關姑娘這才叫有身分。

    不知道這樣算有沒有身分,但他不耐煩這種行為。

    這彈琴,在他原本的想法中,也是遲到大比拚,可沒想到喬喜娘居然準時出現,挺不錯,他最討厭表妹那種都吃了一半才入座,大家又要給她張羅這,張羅那,菜都動過,廚娘又急著上新菜……麻煩死。

    「喬姑娘可有喜歡的曲子?」

    「春,春江夜曲吧。」

    她雖然喜歡听歌曲,但對琴曲不熟,春江夜曲是她少數知道的曲子,教琴師傅說過,這曲子很有名,是前朝才女蔣詩翼所譜,當年蔣詩翼看上父親的門生,所以譜曲傳情,後來成了女子示愛的代表曲目……

    啊!懷應時會不會以為自己對他有意思?

    這麼一想,喬喜娘突然有點坐立不安,這充滿暗示性的曲名說出來,難保她不會把自己跟蔣詩翼那種豪放女劃上等號,解釋很奇怪,但不解釋又心不安,唉,好想說明一下……

    看他的表情還好,應該沒多想吧……

    應該沒有才對,他要練武,還有諸多事物需要處理,彈琴應該只是陶冶性情,不太可能一曲一音都知道來歷,對,一定是這樣。

    喬喜娘安心了。

    一旦安心,她很快便沉浸在曲子中。

    誠實來說,琴藝真的不錯。

    昨天,母親一直跟她洗腦說,嫁給懷應時好,讓她表現得好一點——她當然知道他的條件好,擺開來說,人品不錯,家里無妯娌,無小姑,公公雲游天下,婆婆不用天天伺候,嫁進這種家里的新娘子可算很輕松了。

    再者雲山有錢,沒人喜歡過三餐不繼的苦日子,喬喜娘一直不太願意說婚事的原因之一,就是怕婚後被刻薄,喬家人口簡單,她又是爹娘的寶貝女兒,萬一嫁後婆婆天天沒事找事做,妯娌爭斗,小姑找麻煩,光想到這點,她就寧願出家,懷應時家中簡單,很好,很適合她。

    最後嘛,也是最現實的,懷應時長得好。

    人帥佔便宜真是千古定律,好看的丈夫絕對可以提高妻子對婚姻的忍耐度與投入度。

    要說這婚事有什麼缺點的話,就是雲山名聲不太好,可喬家又不是那種愛面子愛得要死的百年門戶。

    條件一字排開,懷應時真的是好夫婿人選,于是,問題就來了——懷應時怎麼可能選她呢?

    就像她會看他條件一樣,他也會看她條件啊。

    目前喬家,蘇家,梅家來說,其它兩家都是百年名門,只有喬家不是,再者三家姑娘,梅雪晶一看就是多才多藝,蘇寧寧小有詩名,最後,很現實的,兩位都美若天仙,自己最多也就是順眼而已。

    雙方稱斤論兩一起比,結論就很令人哀傷︰懷應時沒道理會選她。

    好對象是好對象,條件擺在眼前,容不得她幻想,只是母親有令,她不得不來,但也許是知道自己幾乎不可能成為懷應時的續弦人選,喬喜娘反而很輕松,來也來了,听也听了,回去能跟母親交代就好。

    筆此,心情頗為輕松,美景,美男,美琴,真是美好生活。

    就在喬喜娘吃完第二塊茉莉花糕時,蘇寧寧在一群僕婦的陪伴下,隆重登場了。

    蘇寧寧本來就美,盛裝後更美,美到喬喜娘覺得自己應該告辭才對。

    她不是這樣「覺得」,而是真的這樣做了,等懷應時彈完春江夜曲,她立刻起身說一堆謝謝懷公子的邀請,也打擾得差不多,應該回去之類的話,接著就回自己院子。

    喬華豐柳氏自然十分關心,尤其是柳氏,「女兒能回家小住」與「不需天天伺候婆婆」的吸引力太大,「如何?懷應時可有什麼表示?」

    在母親眼中,自家女兒自然怎麼看怎麼好。

    喬喜娘在回來路上早想好說法,「蘇姑娘很美。」

    喬華豐便不說話了,身為男人,他當然知道美人妻比賢慧妻更能打動人,不然為什麼他從不違拗柳氏的話,就是因為柳氏很美,他不想看到她不開心的樣子。

    可柳氏卻不這麼想,「美人會老,性子才重要,再相處相處,懷公子肯定會喜歡你。」

    喬喜娘笑道︰「娘,姻緣天定,您別急。」

    「我怎麼能不急,你都快十六了,再不訂親,不知道會被說成什麼樣子。」

    「要說讓他們說去,我又不在意,人生苦短,我不想為了怕人家說閑話就勉強自己,人家說我騎不得馬,就得立刻翻身上馬,人家說我不會寫字,就馬上磨墨開筆,人家說我嫁不出去,我就得馬上成親,娘啊,萬一哪日人家說我不懂耕作,難不成要女兒下田,或者說我是啞巴,我就得從城東走到城西,一路扯著嗓子說話,我不想因為一些不重要的人而匆忙做出重要的決定,那根本就只是在賭氣而已,閑話是堵不上的,我不想用自己的一輩子去堵那些三八的茶余飯後。」

    柳氏只覺得氣沖腦門,但又不能說女兒不對,「你,你,這丫頭,不跟你說了。」

    一跺腳,往內室走去。

    看著自家爹爹馬上追上去的樣子,喬喜娘笑著對香兒跟小翠說︰「看,若我娘長得像母夜叉,我爹肯定不會這樣心疼她了。」

    喬喜娘天還沒亮就起來,稍做收拾後,帶著小翠到了湖島東邊——這是她听掌院娘子說的,朝陽亭可欣賞日出,景色迷人。

    想著明日就要離開,便決定來看看湖島的朝陽有多美。

    朝陽亭有兩層,既然要看日出,喬喜娘自然上了上面那層,又為了要好好欣賞掌院娘子口中「千束金陽」的那瞬間,讓小翠熄了燈籠,主僕二人靜靜的等。

    不一會,听到下頭傳來聲音,「小姐,這亭子居然建有兩層,我們上去吧。」

    也是個來看日出的。

    喬喜娘正想出聲招呼,沒想到「小姐」卻道︰「我若上去,誰還能看見。」

    听聲音是梅雪晶,可什麼叫做「我若上去,誰還能看見」?

    「是奴婢胡涂,忘了小姐的大事。」

    另外一個丫頭問道︰「小姐,燭火可要現在點?」

    「點起來吧。」此刻的梅雪晶聲音透出一股傲慢,「就算懷應時不過來,他的院子朝東,晚上伺候的僕人自會跟他說見到有人在朝陽亭。」

    靶覺好像听到了不該听的話。

    黑暗中,喬喜娘伸出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小翠連忙點頭表示了解。

    「小姐真聰明。」丫頭的聲音听起來十分討好,「喬喜娘跟蘇寧寧都去听琴,就小姐不去,懷公子肯定覺得小姐莊重又特別,已經在心里留下好印象,現在小姐來賞日,就算懷公子沒看見,下人也會告訴他,懷公子自會覺得梅家姑娘不只端莊知禮,還有閑情雅趣,對小姐的絕對更為喜歡,屆時求親,自然是上我們梅家。」

    馬屁顯然拍得剛好,因為梅雪晶的聲音听起來愉快多了,「就你會說話。」

    「奴婢只是就事論事,要說聰明,可沒人比得上小姐。」

    「小姐。」另一個丫頭道︰「奴婢有件事情不明白……」

    「說吧。」

    「小姐知道這消息時,不是挺不願意的,怎麼現在又願意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嫡母,我若顯示出高興的樣子,她只怕不會讓我來了,所以只能裝作不願意,我越是不願意,成行之事就越順利,我今年已經十六了,可她卻遲遲不幫我說親,等到二十歲過後,只能當填房,娶過一次妻子的人,再娶能有多隆重,何況填房過門便當現成的娘,我無論如何也不想。」

    梅雪晶恨恨的說︰「自己親生女兒丑得嫁不出去,就想拿我當幌子,帶我去上香,出門,故作親昵慈愛,跟人家介紹這是自家十六歲的女兒,也不說名字,讓人誤會以為是親母女,好讓人向梅雪瑞求親,真是傻子,以為人家求親前不會打听一下嗎,梅家有兩個十六歲的女兒,庶女美,嫡女丑,誰會因為這樣跟梅雪瑞求親,可氣的是梅雪瑞大我兩個月,她沒訂親,嫡母自然有理由不讓我嫁,再耽誤下去,我就要變成老姑娘了,這次要不是她舍不得親女遠嫁,不可能讓我來,錯過懷應時,我也選不到更好的對象了,我一定要讓他娶我才行。」

    喬喜娘剛听還覺得很好笑,不過是一個續弦之位,怎麼搞得這樣爾虞我詐,梅雪晶那樣出身,那樣貌美,哪里愁嫁不出去,風聲放出去,自有青年才俊會上門求娶,直到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個庶女。

    庶女分很多種,梅雪晶的處境算慘的那種︰長得美已經足以讓嫡母看不順眼,偏偏嫡女長得又丑,最糟糕的是兩人年齡還相近,梅夫人會多挑剔梅雪晶,喬喜娘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來,她做錯當然錯,但即使是做對了,也是錯了。

    這種情形下,梅雪晶會想辦法嫁給懷應時不意外,喬喜娘只是有點想嘆氣——昨天晚上,梅雪晶來院子找她,說得很好听,相逢自是有緣,想多聊聊。

    喬喜娘沒有姊妹,嫂子陸氏年齡雖然接近,但卻是小肚雞腸,她跟陸氏沒啥話說,于是乎,當端莊大方的梅雪晶想跟她交朋友,她自然坦承相對了。

    梅雪晶先是問起她平常喜歡做什麼,知道她對刺繡有興趣,便說自己針線不太行,剛好跟她討教討教,喬喜娘整個龍心大悅,爹娘都說刺繡無用,希望她用點心學好琴棋書畫,可是梅雪晶卻說刺繡是聰明活,山水花鳥都能收在緞面上,真是好本事。

    知音啊!

    現在想來,那根本就是為了讓自己卸下心防用的。

    她一開心,腦袋就變得簡單,于是梅雪晶問起听琴時發生了什麼事情時,自己也沒覺得哪里怪,啪啦啪啦就說了,懷應時喜歡這湖島的日出,據說日出很美,他來島上作客時,很常過來雲雲,結果人家根本不是跟自己交朋友,而是想打听情報而已……

    那天幸好懷應時沒來,等日出後,梅雪晶大抵覺得沒意思,便帶著丫頭走了,喬喜娘又過了一會,才從二樓下來,饒是如此,還是有種無言感——明明是梅雪晶利用她,怎麼搞得好像她有問題一樣。

    小翠忿忿不平,「這梅姑娘真可惡,居然這樣利用人,昨天還在小姐面前說自己不想遠嫁,希望小姐得償所願,又說小姐跟懷公子很適合,沒想到偷打壞主意套消息,我們來去跟懷公子說,讓他知道梅姑娘的真面目。」

    喬喜娘原本有點感觸,听到小翠的話忍不住笑了,「不用,一來,我們無憑無據,二來,你以為人人都跟我一樣容易相信人哪,如果他連這點把戲都看不穿,那不用混江湖了,早早回家種田才是。」

    喬喜娘一直屬于事後諸葛型的,也知道自己不聰明,總是要在事情發生後,才能想起當時哪里不對勁,就像現在回想起來,梅雪晶打听朝陽亭的時間明明比跟她討論刺繡還要多很多,可是自己當時完全不覺得怪,只是很高興多了一個朋友,可是啊,懷應時什麼人,他沒這樣好糊弄。

    小翠听她阻止,想想又道︰「那我們來去跟梅夫人說,你這庶女一路耍詐,她很想嫁,萬一懷公子真的上門,讓梅夫人別答應。」

    「那就更不用了。梅姑娘居然能騙著梅夫人到此,所有人都以為她無意結親,要不是我們偶然听到,大抵也會被瞞在鼓中,太厲害了,我比不過,想掀她的臉皮,小心被反咬一口。」

    「小姐,難道我們就這樣被白白利用嗎?」

    喬喜娘莞爾,「如果是滅門之仇,斗不過也得斗,但現在又不是,就算找她對質,她也會有別的說法,這種人,如果哄不住我,就會先下手破壞我的名聲,最後說不定會傳成我死皮賴臉想嫁給懷應時,懷應時卻對她有意,她為了成全姊妹情義拒絕,沒想到懷應時還是只要她,梅家名聲好,她又那樣端莊,說什麼人家都會信——被騙就算了,為無法改變的事情跟這種人扯破臉皮,不值得,而且很危險,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她會出什麼招。」

    「那我們今天……」

    「我們今天看到日出,真的很美,這樣就好了。」

    相對于跳腳的小翠,喬喜娘倒是真的完全不介意。

    她知道懷應時是好人選,也想過若能嫁給他,應該不錯,但畢竟也只見過兩次面,要說多喜歡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是覺得有點可惜,但不會覺得可恨。

    今天本來就是來看日出,鈺州有河無湖,「朝陽從水面升起」是未曾有過的經驗,今日得償,看過未曾看過的風景,那就夠了。

    「……好可惡,奴婢好想讓梅雪晶身邊的人知道她多壞。」

    「要說起來,梅夫人才是罪魁禍首,要不是她逼迫至此,梅姑娘也不會一路走險招跟惡招,這種嫡母,庶女要是乖乖听話,那就毀了,梅雪晶現在好歹有個不錯的希望,當懷夫人不但可以永遠離開梅家,還能過得很風光,要是得了丈夫的心,將來說不定可以回踩梅夫人,給自己報仇一下。」

    小翠卻沒這樣豁達,想到婚事,內心就有種煮熟的鴨子飛走似的難過,在懷應時眼中,應該覺得蘇寧寧活潑可愛,梅雪晶高貴冷艷,自家小姐在兩大美女夾殺之下,恐怕印象淡淡的,「原本只跟蘇姑娘的話,還有些機會,現在加上個特別的梅姑娘,懷公子看來不會當我們的姑爺了。」

    「是啊,我也這樣想。」

    「小姐不可惜嗎?」

    「可惜也沒辦法啊,你家小姐拳腳功夫是三腳貓,又不懂琴棋書畫,唯一拿得出手的是刺繡,但我想雲山不缺繡娘,啊,本姑娘的個性也不錯,但就像我哥說的,個性不能下飯,臉才行,他娶嫂子也是因為嫂子是美人,看著美人食欲會比較好,人只要能吃得下,身體跟心情都壞不到哪里去,再說像我娘那樣暴躁,可我爹永遠讓著她,順著她,哄著她,就是怕我娘不高興,你看,一個大鏢師居然怕老婆不高興耶——說來說去都怪我娘不會生,她自己長得跟仙女一樣,怎麼就把我生得像我爹呢?」

    噗——

    喬喜娘皺眉,「什麼聲音?」

    「沒听見呀。」

    「真沒有?我剛明明听見有人在笑。」

    「小姐多心了。」

    喬喜娘也沒多想,大抵是為了想看日出早起,睡得少了,所以精神不好吧——幸好懷應時今天沒來看日出,不然肯定會跟梅雪晶聊起來,那自己就會被困在朝陽亭上層。

    卻不知道,懷應時今天是有來看日出的,但他是一躍而至樹梢上,兩組主僕都沒什麼功夫,居然沒人發現,梅雪晶的心機跟喬喜娘的脫線他都听在耳中,正確來說,是一直看在眼底,梅雪晶雖然表情淡然,但眼神卻是野心勃勃的,欲擒故縱的人他看多了,這女人騙不了他,只不過看在她的言行舉止不粗魯,便也沒像對王秀娟那樣,一開口就要她走。

    梅雪晶跟喬喜娘都來觀日,他是挺高興的,想討好他是好事,有閑情也是好事,前者能以他為天,後者則與他個性相合,只是他是個喜歡有話直說的人,因此前者自然是不考慮了。

    夫妻乃長久之事,若是不能坦承相對,那實在累得很,想要什麼,直接說,不要拐彎抹角,因為他不想猜,也懶得猜。

    欲擒故縱算是他相當討厭的一種行為。

    比較起來,自然是喬喜娘跟蘇寧寧合他心意,但要再說得更深層一點,還是喬喜娘的分數高。

    蘇寧寧嬌憨可愛,但有些嬌氣,都已經說了申時听琴,她就有辦法晚半個時辰,昨天太陽很大,他又刻意交代侯仲群要在每個院子都放日晷,晚一些無所謂,但刻意晚到,這就有所謂了,他不希望以後的妻子永遠姍姍來遲,那不是身分,那只是單純的腦袋有問題,尊貴不是在這種小地方上彰顯,但蘇寧寧好像不太懂這樣。

    丫頭回話說,她一早就準備好了,婆子提醒她時間差不多了,她卻說,不行,得讓懷公子等等。

    懷應時就很想知道,為什麼自己必須等?若蘇寧寧長相很菜市,還會端著架子讓人等嗎?

    喬喜娘知道自己不美很好,這樣就不會自恃美貌,懷應時的關家表妹就是美人兒,總覺得自己應該得到所有人的特別待遇,明知道他不讓外人進自己書房,表妹總想闖一闖,還一副「為什麼我不能進去」的樣子。

    為什麼她不能進去?這種無腦問題表妹居然問得出口,前兩年還異想天開纏著母親,想讓母親對他這兒子下命令不準擋表妹進院子,這種給兒子添麻煩的事情關蓮芯當然不可能做,把佷女兒哄住了,又讓他叮囑守院子的人注意一點。

    萬一表妹使了怪招進去,不能打她,又不能殺她,再火大也只能讓事情過去,于是只能告誡守院子的人,如果讓外人溜進圍牆,就把自己脖子洗干淨,等他回來砍。

    美人才能任性,喬喜娘既然知道自己不美,就比較不會出現奇葩行為……想起那句「她自己長得跟仙女一樣,怎麼就把我生得像我爹」,懷應時忍不住又笑出來。

    喬喜娘雖然不若喬夫人那樣國色天香,但卻也不是喬華豐那樣的一臉橫肉,就是比一般好一點,但還不到中上之姿的長相,清秀邊緣,佔不到相貌的便宜,但也不會吃相貌的虧。

    侯芳菲絕世容姿,卻跟他夫妻離心,所以現在他知道,個性遠比容貌重要,他再也不需要一個異心的妻子。

    喬喜娘還有一點讓懷應時覺得好的地方,梅雪晶騙了她,她並不是無所謂,只是能往好的地方想,反正事情已經無法改變,就不用抓著不放,至于丫頭說的告狀,她也能衡量現況,梅雪晶這種庶女在嫡母長年的壓迫下,有種詭異的強大,那是在正常呵護下長大的喬喜娘無法抵抗的,去戳這種人,被反捅是必然的,一個不小心,說不定身敗名裂,代價太大,不值得。

    對人能以誠待之,發現被利用後能想通前因後果,都不錯。

    太笨不行,太聰明也不好,喬喜娘這樣剛剛好。

    喬家在馨州足足玩了十余日這才回到鈺州——買整車的花染布,繡線,各色緞子,還參觀了有名的絲湖莊染院,親眼見到染石,染草,見到工人怎麼把一匹一匹白絲放進水中攪煮入色,晾干定色,喬喜娘真覺得不虛此行,一路上她已經在腦袋里開始畫起花樣子,等回家就要畫出來,先繡幾方手帕,再給爹娘做個薄披風。

    可沒想到一回家,就發生大件事情︰媒婆上門。

    是鈺州有名的周媒婆,自稱鈺州月老,講媒功力一流,稍有點門戶的人家,都知道這號人物,想說個門當戶對的親事,找她就對了。

    喬華豐跟柳氏原本就想著回家後請人去張家透話,好說喬娘婚事,待管家告知周媒婆住在自己家客院,夫妻頓時傻眼。

    趁著婆子去通知時,夫妻連忙問清這是怎麼回事。

    「周媒婆大概七八天前到的,說要給妹妹提親。」喬耀一臉奇怪,「爹你不是說其它幾家小姐都很漂亮,肯定不會選上妹妹,大嫂連豬腳面線都準備好了,怎麼懷家居然上門提親?」

    喬華豐只覺得一口茶要噴出,「什麼?!」

    「我來。」陸氏啟動了婦女八卦機制,「爹,娘,是這樣的,幾日前周媒婆上門說要給小姑提親,可爹娘不在,我們自然沒人敢允,讓她半個月後再來,她卻說這門親事有壓力,非成不可,想住在這里,好第一時間跟爹娘談。」

    比起喬華豐的驚愕,柳氏卻十分高興,「那她有沒有透露些什麼?」

    「只說懷家很有誠意,其它的媳婦兒也不好意思繼續問,不然倒顯得我們很貪財。」

    「這樣很對。」柳氏夸獎了一下陸氏,「你很懂事。」

    誠意就是聘金,女方家人追著問誠意,這樣不好。

    就當這時候,周媒婆來了,一臉笑嘻嘻,「喬老爺,喬夫人,倒是讓我好等,老太婆禁不起天天來回折騰,只好厚著臉皮先住在這,兩位莫怪。」

    「周媒婆客氣,快請坐,上茶。」

    一陣見禮安坐後,周媒婆笑說︰「我也不客氣了,今天是受懷公子所托,想跟喬姑娘求娶為妻。」

    柳氏苦苦壓抑著興奮,「周媒婆可有听懷公子說,喜歡小女哪里?」

    「懷公子喜歡喬小姐品行端良,氣質大方。」

    啊,這話身為母親的人愛听,要說她女兒美,肯定別有意圖,但說女兒個性好,那肯定是實話,這是身為母親最驕傲的地方,柳氏一向注重孩子的品行,也覺得自己把喜娘教得很好。

    周媒婆見到柳氏的臉色,知道事情幾乎成功,自然不再那樣顧忌。

    原來就在喬家一行人在馨州游玩時,懷應時已經找上了鈺州最有名的媒婆,身為飪州月老,周媒婆自然很忙,手上一堆八字帖子等著找對象呢,怎麼可能放下手邊事物讓他插隊,懷應時也沒多說,銀票一甩,周媒婆立刻把手上的八字帖給甩了,喚車夫跟婆子,直奔喬家。

    「懷公子是希望能在今年年底前成親。」周媒婆笑咪咪的打開一直拿在手上的匣子,「這是聘禮單,還請夫人見過。」

    輩六張東西,五百兩黃金面額的銀票四張,共兩千兩黃金,另外有店鋪一間,還有馨州茶園一處。

    柳氏身後的陸氏看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自己當年嫁給喬光,聘金一千兩銀子,自己的爹就已經很開心,覺得超有面子,到現在都還會跟鄰里炫耀,未來小姑居然值這身價,兩千兩黃金不說,還有店鋪跟茶莊,一年收入上百兩,而且每年都有,是斷不了的財路,未來姑爺這聘禮,可是給得太大的。

    柳氏見到這聘禮,自然不再懷疑懷家想娶之心,只是說起婚期,有些猶豫,「這只剩幾個月,恐怕不夠時間備嫁。」

    「喬夫人放心,懷家只有懷夫人在,其余無親屬,姑娘繡個荷包跟手帕也就夠了,至于床鋪喜被,懷家繡娘會準備,小姐只需做出喜服即可。」

    柳氏想想,如果只是這樣,八個月倒是可以,「不知道周媒婆可有帶上懷公子八字?」

    「沒有,懷公子說,他不信這個,所以不用合,至于日子嘛,喬家選上便行,他也是不信好日子的。」

    也是,如果凡是都按照歷法,那他這教主啥都不用做了,每天在家專心念佛吧,「這樣說來也有道理。」

    周媒婆笑逐顏開的拿出婚書,「懷公子已經寫上了,就請喬老爺簽上一簽,懷喬兩家,從此便是親戚。」

    「那好,這事我答應了。」柳氏道︰「老爺,行吧?」

    喬華豐很哀傷,妻子從頭到尾沒問他意見,自己巴拉巴拉就說好了……他能說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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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03: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懷應時定下喬喜娘的消息,一下子就炸開鍋。

    因為大家都還記得,侯芳菲嫁入懷家不過三年,才三年啊,就香消玉殞,武林盟主的女兒都只能活三年,這小門小戶的喬家閨女,能在雲山那鬼魅之處活多久?

    唉唷,真是可憐,听說那喬家閨女才十五,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二十歲,說來說去,這喬鏢頭真是仁義之士,為了武林平靜,願意拿女兒性命去安定那魔頭,雖是鏢局起家,這胸懷可了不起,以後見到喬鏢頭,得向他敬一杯雲雲。

    這種話不知道從哪里開始的,但喬家听到時,已經是七月多的事情,喬華豐當下傻眼,柳氏幾乎掀桌,懷應時年輕,俊秀,有錢,明明就是不錯的親事,怎麼說得好像他們把女兒拿去當祭品一樣,怒完之後又說,不準把消息傳去後院,尤其是喬喜娘,絕不能讓她知道。

    人多的地方就像小江湖,越不能傳的消息,就傳得越快,于是乎,就在柳氏拍桌下令不能外傳當天晚上,喬喜娘就知道了。

    是香兒听到的,「那些廚娘把姑爺說得好像妖魔鬼怪一樣,還有人說姑爺其實已經四十幾歲了,便是每三年吃一次人肉才會外表如此年輕。」

    喬喜娘噗的一聲,「還有呢?」

    「說雲山有煉丹爐,懷家人拿來煉丹用的,這新娘子不過藥引,最後終究會喪命,可是啊,托了這轉壽丹的福,懷家人都能常保年輕,就是因為造孽延壽,所以子嗣艱難。」

    喬喜娘剛才只是想笑,現在是真的笑了出來,「所以說武林真是人才濟濟,你們看,平常弄刀弄劍,還有閑情編故事,比姚家班上次那出鬼戲要厲害多了。」

    「可小姐,好多人都這樣說呢,萬一是真的怎麼辦?」香兒十分擔心,「听說懷公子跟他爹長得很像,會不會根本就是同一個人,服了不老丹藥,容貌都沒變,可身為人又怎麼可能不老,于是就說自己雲游去了,讓兒子管事,奴婢越想越是這麼回事,不然懷公子這才二十上下,侯盟主怎對他如此客氣?啊,會不會是侯盟主也想服用那丹藥,所以拿女兒去換?」

    「這些都是胡言,不用理會。」喬喜娘顯然不受影響,「把東西收收,繃子拿過來,我還要繼續繡嫁衣。」

    「小姐不怕嗎?」

    「不怕。」喬喜娘伸手點了香兒額頭,「你要怕,別跟我上雲山就行,我會請爹娘給你說個可靠的婚事。」

    「香兒要跟小姐一起。」

    「那就行了,放心吧。」

    小丫頭見小姐鎮定,也沒再多說,把茶具點心收收,退了下去。

    香兒才剛出去,便又听到推門聲,喬喜娘頭也不抬笑著說︰「又忘了什麼?」

    沒听見丫頭說話,喬喜娘把視線從繃子移開,一驚——進來的人不是香兒,而是懷應時。

    喬喜娘一下呆住,已經訂了婚,見見面自然也沒關系,但不是從她家大門進來這有點怪,可是,如果遵守禮教,那還是邪教教主嗎?身為雲山當家,禮教對他而言自然是屁。

    想到這點,喬喜娘放下繃子,微一欠身,「懷公子。」

    懷應時對她沒有大驚失色的反應很滿意,「路經鈺州,想到最近江湖傳言,特意過來看看。」

    男人沒說的是,他剛剛在外頭已經听到她說的話了,聲音帶笑,顯然不把傳言當一回事。

    挺好的,除了個性好相與,現在又多一個優點,有分辨事物的能力。

    傳言會散開,代表一件事情︰有人相信。

    例如,若有人說他見過男人產子,听過的人只會一笑置之,沒人會傳,因為不可信,而「雲山有煉丹爐」會散布到滿江湖,表示相信者不少,剛開始他也覺得很好笑,什麼白痴傳言,但當越來越多人真的懷疑他把侯芳菲拿來當藥引時,他就笑不出來了。

    這消息是喬王梅蘇一群人剛離開湖島時開始傳的,應該是王,梅,蘇三家其中一家放出的消息,為的當然是不想其它家接受他的提親。

    可能性最大的,應該是梅雪晶或者王秀娟。

    那日他讓王秀娟直接出去後,王秀娟居然又要婆子傳信,意思是,不公平,她千里迢迢來這,卻連最基本的機會都沒有,無論如何不服氣,洋洋灑灑五大張信紙,他看兩行就直接扔掉,又不是比武,誰管你公不公平。

    至于梅雪晶更妙,先是在朝陽亭想巧遇他,卻不知道他觀日都是直接上亭頂,那日則是上樹梢,自然巧遇不著。

    後來不但連續兩日清晨到來,甚至還到他院子附近賞竹,主僕二人說話的內容,都讓到處觀察兒媳人選的關蓮芯听得一清二楚——無論如何一定要遇到,真的不行的話,便想辦法讓喬喜娘約他,屆時讓丫頭絆住喬喜娘,弄灑湯水,什麼都好,總之,困住就對了,至于梅雪晶則是裝出偶然經過,攀談兩句,春寒料峭,她少穿些,屆時輕咳兩聲,美人柔弱,就不信他不動心。

    相較于喬喜娘與蘇寧寧,王秀娟跟梅雪晶更想嫁給他,不論是王秀娟那日的哭泣手段,還是梅雪晶的欲擒故縱,都讓他覺得再使出謠言招數也不算意外,大抵也是想著,就算他沒在第一順位跟自己求親,只要其它姑娘拒絕了,這親事自然會輪到自己頭上。

    煉丹爐傳說懷應時沒放在心上,直到前幾日因事到了鈺州,想著喬家就在一兩日路程,便過來看看。

    來之前他思考過,如果喬喜娘哭哭啼啼求退婚,或已經害怕到病倒,那婚事就算了,相信這種鬼話,就算不被他拿去煉丹,也會被自己的笨嚇死,可沒想到這貌不驚人的丫頭居然能看出這是謠言,「你們看,平常弄刀弄劍,還有閑情編故事」,讓他驚訝了一下。

    懷應時听了還挺開心的,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錯,「多謝喬姑娘信任。」

    「懷公子放心,我知道傳言不可信。」

    好一句傳言不可信。

    喬喜娘對自己人品信任,自己總該有些回報,男人猶豫了一下,道︰「侯姑娘並非病故,而是實在無法在雲山生活,我放她回家,此刻以遠親名義仍住在侯府,侯夫人的那位因為容貌盡毀,出門總戴面紗的遠房族親許姑娘,便是侯芳菲。」

    喬喜娘聞言十分驚訝,「只是,既然如此,何不直言和離,說侯小姐亡故,讓世人多有揣測?」

    「她不過才十八歲,以後還能嫁人,但若是讓人知道她是我的前妻,只怕才情再高,也是無人敢娶,她嫁給我三年,能給我做的都做了,夫妻緣盡,我不想做絕,這才對外說她病故。」

    喬喜娘忍不住高興起來,看來,自己將嫁給良人呢,「懷公子大度。」

    能放走妻子並不容易,別說懷應時這樣的地位,就連一般販夫走卒,只怕十有九個把妻子當成財產,你心不在這里是你的事,我不會放過你。

    懷應時能對侯芳菲如此度量,想來對她也不會太差。

    而跟自己說這事,也是為了安自己的心吧——侯芳菲是裝死,不是被弄死。

    「此事,莫告訴他人知道。」

    「我懂得。」

    懷應時見她一副有問題想問的樣子,笑說︰「喬姑娘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只是……」喬喜娘扭捏了一下,終于道︰「不知道公子何以向我求親?」

    這問題太困擾她了,她好想知道為什麼。

    她曾經想過,會不會懷應時把她跟梅雪晶還是蘇寧寧搞錯了,但後來又覺得不太可能,他哪那麼缺心眼。

    于是,問題就來了,懷應時是真的想娶自己,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懷應時笑說︰「姑娘性子好。」

    「就這樣?」

    「這便夠了。」

    「可性子好的姑娘多的是,我想雲山上也一定有不少好姑娘,何以一定要從武林這邊找呢?」這實在很不尋常。

    懷應時怔了下,這,這是要他怎麼回答?

    他之所以從武林正派找,其實是母親的強烈要求。

    必蓮芯一直覺得自己兒子個性不好,孤僻又古怪,而他之所以孤僻又古怪,一定是爹是魔頭,娘是魔女,魔魔相成,他光明不起來,于是乎,關蓮芯想到一個方法,娶個名門正派的妻子,相信名門正派的閨女一定能融化自己的石頭兒子。

    再者,兒子再不改變,萬一孫子也這樣子,她會很頭痛。

    她想要一個會抱著她大腿撒嬌的孫子,而不是冷冷看著她,這不要,那不要,我要去練武功……兒子沒給關蓮芯撒過嬌,現在希望只能放在孫子上了。

    「這問題,等以後再跟你說。」

    喬喜娘臉一紅,以後,她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

    懷應時見自己成功讓她不再追問,放下手中的匣子,「這是我從馨州帶來的,你應該會喜歡……」

    「小姐。」小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夫人讓您過去,說有事情呢。」

    就在小翠把門推開前,懷應時從窗子走了,臨走之前,還把她繡到一半的帕子連帶繃子給取走,速度快得她只有傻眼的分,完全無法阻止。

    「說請了個喜婆來,讓姑娘去學學出嫁規矩。」小翠笑咪咪的,「咦,這匣子哪來的?」

    「張姊姊托人送來的,你去跟我娘說,天氣太熱,我,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奴婢給小姐換衣裳吧。」

    「不,不用,讓喜婆久等不好,你先去說一下,我自己換行了。」

    「可是……」

    「快去。」

    三兩下把小翠推出去,喬喜娘連忙把匣子放到抽斗里,未婚夫妻是一回事,但私相授受總是不太好,她娘比較豁達,但她爹很保守,她不想刺激自己的爹。

    結果那日一直擔心香兒整理衣服時發現那匣子,規矩學得不太好,差點把喜婆悶得口吐白沫,柳氏又一直道歉,見女兒實在心不在焉,只能算了。


    喬喜娘一直想知道匣子中裝的是什麼,可也知道如果讓爹娘知曉未來女婿偷跑來跟自家女兒說話,而且是翻牆而入,完全不把兩老放在眼中,恐怕會不太高興,于是只能忍著,直到隔天下午,才甩脫香兒跟小翠兩個小尾巴,帶著匣子到了書房,確定沒人後,上了閂,到案頭後面,坐下,預備打開。

    奇怪的是,昨天看到有人闖閨房沒害羞,現在竟莫名害羞起來,是將來夫婿特意帶給她的呢。

    喬喜娘臉紅了一下,這才輕輕把匣子打開。

    是繡線。

    松花色,青鴉,琥珀,綠沉……一束一束的放在一起,喬喜娘數了數,總共二十束,拿起繡線,左看,右看,只覺得顏色飽滿,有著隱隱金色,很細微,若不是今日天氣晴好,大概很難發現,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拿近了居然還有種淡淡茶香……喬喜娘突然睜大眼楮,仔細想想自己在書中看過的形容,這,這不是傳說中的金絲繡線,是馨州織造監制的,只作為皇室跟賞賜功臣之用。

    懷應時居然拿來送她?不是,重點是,他哪來的?

    她想了想,以他來說,就算買不到,威脅一下,馨州織造也會乖乖奉上,誰也不會去管一織造庫房少了幾捆繡線。

    懷應時知道她喜歡這些東西啊……

    喬喜娘耳朵一熱,連忙把東西收好。

    丈夫是天,願意對自己好,是自己命好,懷應時能一下子就送到她喜歡的物品,大抵是打听過,喬喜娘覺得,嗯,說不害臊也罷,但她就是覺得滿高興的,加上他說喜歡她性子好,這也安了自己的心。

    自從那日,懷應時就常命人送東西過來,通常都是一些小玩意兒,不太名貴,但勝在有趣,小木刻,小土人,彩泥娃娃之類,由于聘禮給得太大方,所以也沒人會說這禮物小氣,反而覺得這是情趣,柳氏還很欣慰的說,女婿懂得疼人,女兒嫁過去不會受委屈。

    喬喜娘也覺得如此,雖然都是市集可見的小對象,但這代表他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身為女子,還能要求些什麼,黃金跟茶莊雖好,但那些喬家也不是沒有,照她來說,良人有心,才是最好的聘禮。

    備嫁兩個多月,她終于有種進入狀況的感覺,然後,有一點點期待穿上嫁衣那天的到來。

    大概是心情轉換了,感覺時間上也快了起來,沒多久,居然轉眼到了中秋,給未來婆婆的手帕跟荷包早就繡好,嫁衣圖案也慢慢顯現,典型又喜氣的龍鳳呈祥。

    每次在銅鏡前比著嫁衣,喬喜娘都會有種奇怪的感覺,不是著急著想嫁,但總舍不得放下來,她可以拿著嫁衣在鏡子前面一站半炷香時間,直到手酸為止,為此,柳氏跟陸氏還打趣說,這丫頭上輩子沒穿過喜服,所以這才舍不得放手。

    一天又一天,很快的,小雪過了,大雪也過了,距離過門,只剩下半個月。

    雲山這時,自然也準備了起來。

    半年要蓋一個新院子雖然不容易,但懷應時有錢,于是不容易也容易了,銀子灑下去,不過幾天把原本院子拆了干淨,連土都掀好,然後僅僅不到四個月,一座兩進院子及時完工。

    前有庭,後有院,屋子不多,相對的可活動範圍就更大了。

    庭中有水池,鯉魚,四季花卉,院中是幾株三人環抱大樹,有亭賞景,將看過去,便是雲山山群翠綠景色。

    重蓋是懷應時的意思,跟侯芳菲在這里生活了三年,若是舊屋裝新人,總有種怪怪的感覺,譬如說,侯芳菲特別喜歡西廂的美人榻,常常在上面小睡,他看到美人榻,自然會想起她。

    未娶妻時,他不去西廂便好,但將來迎了喬喜娘,總不能跟她說,別在西廂美人榻上睡,簡直沒道理。

    若要換院子,懷應時卻又不願意。

    他這院子是雲山最好的地方,居高臨下,尤其是後院可看整個雲山山群,日出前,層層雲海,顏色斑斕,景色極美,到了深夜,月光燦燦,另有一番味道。

    舍不得這院子,又不想跟記憶中的侯芳菲糾纏,于是選擇簡單而粗暴的推倒重建,至于如何擺設,當然不是自己來,而是由在懷家十幾年的饒嬤嬤跟兒子饒聰打理。

    夏天時,他丟了話就走,回到雲山已經是十一月,第一件事情是先看院子,饒嬤嬤不愧是看著他長大,饒聰也不愧是跟著他長大,格局跟設計大氣為主,頗合他心意。

    懷應時十分滿意,「挺好。」

    饒聰從小跟在他身邊,自然知道這意思就是少爺高興了,笑說︰「還有半個月時間,少爺不如再看看,有哪里需要再更動,或者補家具,我馬上開庫房修改。」

    「不用,這樣就好,將來若她不喜歡,再讓她自己翻弄。」

    饒聰自然知道自家少爺口中的「她」就是未來少夫人,只知道是少爺親自相中的,不知道脾性如何,希望好相處些,原先的少夫人實在是太……唉。

    懷應時走到後院,在亭子中坐下來,丫頭趕緊斟上茶,男人拿起杯子聞了聞,一飲而盡,問道︰「這些日子我不在,常規事情不用跟我說,有沒有其它事情是我需要知道的?」

    「是表小姐……」

    「她又發病了嗎?」

    見饒聰一臉為難,懷應時道︰「桃花,你說。」

    叫桃花的丫頭是的一聲,「少爺六月離開後沒多久,表小姐跟關三小姐過來,夫人原本讓大家瞞著少爺訂親之事,但雲山人多,又哪_得住,表小姐後來還是知道,開始食欲不振,中間還來過幾次,可少爺放心,這院子的門,跟別院的門,我跟茉枝都護得好好的,表小姐一次都沒能進來。」

    懷應時嗤笑,「食欲不振?」

    桃花忍笑點頭,「是。」

    饒聰和桃花中的表小姐芳名關小翠,是關蓮芯哥哥的外室的女兒,因為嫂子是醋壇子,所以從小跟著沒成親的阿姨關三小姐,關蓮文,雖然不住雲山,但也不遠,乘馬車只需半日。

    必小翠喜歡懷應時並不意外,女孩子家,能接觸異性有限,加上懷應時實在長得好,自然是從小喜歡到大。

    至于懷應時不喜歡關小翠就更不用意外了,關小翠腦子不太好使,總是使用一些最討厭的方法引人注意,小時候是哭鬧,不陪她玩就哭,不理她也哭,一嚎就是一個時辰,懷應時一貫的方式是︰大爺就是不想甩你,有種你繼續哭!

    等到大一點,關小翠似乎開了竅,不再用哭嚎政策,但也沒好到哪里去,用的是「剛好經過,想來看看表哥」此等睜眼說瞎話的理由。

    懷應時愛靜,他的院子兩箭之內沒有其它院子,婆子跟丫鬟也知道他沒喊人,就乖乖在下人房待著,別在他面前晃,表妹居然可以「剛好經過」直到書房門口,那次以後,他便下令,他不在,任何人不準進他院子。

    必小翠第一次闖關成功,喜孜孜,隔天預備再來一次,沒想到卻被擋在門外,大丫頭為難卻堅定的說︰「少爺有令,不行。」

    她轉而去跟姑母撒嬌,可關蓮芯一來沒辦法,二來知道兩孩子年紀都漸大,一個不小心就會出包,小翠是她佷女兒沒錯,自己也疼她,但若要當媳婦,想想實在不太願意,什麼都還不是就會嫉妒兒子身邊的美貌丫頭,磨著她想把桃花那幾個美貌的換成婆子,小肚雞腸,端不上台面,夜晚讀書,自是紅袖添香才浪漫,婆子添香實在一點情趣都沒有,別說兒子還年輕,就算自己已經四十歲,也不想身邊都是一堆婆子啊。

    只是關小翠愛哭又愛撒嬌,關蓮芯不好直接說實話,只道,管不動兒子。

    妹妹很疼愛這個沒有爹娘照顧的孩子,但太疼愛了,什麼都依著,導致她驕傲不說,還有種讓人傷腦筋的自信。

    懷應時十五六歲還沒訂親,大抵是因為這樣,關小翠一直覺得,表哥會娶自己,所以當他要娶侯芳菲時,關小翠很崩潰,還拉著他的袖子哭喊問,為什麼,一個用力,袖子居然破了,懷應時當下很想從她後腦杓巴下去,但看到關蓮文的神色,勉強忍住,「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是家中獨子,娶妻傳宗接代,有何不妥?」

    必小翠一邊吸鼻子一邊說︰「表哥不是在等我長大嗎?」

    懷應時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那是你自己想的,我沒這樣說過。」

    「可是,我感覺得到,表哥是在等我……」

    懷應時看關蓮文,眼中寫著︰快把這奇葩人拉走,不然別怪我動手。

    等到侯芳菲入門,關小翠想去纏事找麻煩,怎麼說也是親戚,新娘子總不能給她臉色看,沒想到侯芳菲根本不理她,只說身體不舒服,不見,什麼時候好一點?

    不知道——她是名門千金,其它人對她來說,什麼也不是,連招呼都不用打的關系,討厭喜歡都無所謂,反正她不放在眼中。

    必小翠大受打擊,從小到大,她一直被照顧得很好,大家只會夸獎她,或者討好她,她沒想到這天下居然有人不屑她。

    多虧了侯芳菲,關小翠後來收斂很多,或許也是因為年紀更大,的確懂事了些,這一年多,他覺得這表妹的奇葩度有降低一些。

    侯芳菲假死後,關蓮文曾經問過續弦之事,懷應時也很直接,絕對不娶關小翠,然後呢,他親愛的姨母一臉誠懇的說︰「小翠真的很喜歡你。」

    「我也是真的很不喜歡她。」

    「可是——」

    「關三小姐。」懷應時只要生氣就不會喊關蓮文姨母,而是直接喊她「關三小姐」,「你別再說了,原大叔也很喜歡你,你都不嫁他,然後跟我說小翠很喜歡我,要我娶她,這有道理嗎?」

    「這怎麼一樣,原四海那人,我看不上啊,愚昧粗魯。」

    「關小翠那人我也看不上啊,蠢笨愛哭。」

    話是毒了點,但總算讓他姨母死心,遙再對他洗腦了。

    哭哭,巧遇,長輩勸說,終于出了新招,食欲不振,食欲不振還嚷得全山都知道,好不振啊。

    「不用管她。」

    桃花忍笑,「奴婢想也是。」

    「還有呢?」

    饒聰道︰「蒼州那邊有消息說,知府想買我們的兩塊鹽田。」

    「買?」懷應時笑問︰「拿什麼買?」

    一塊鹽田年產值約十萬兩,元寶像是從地里長出來的一樣快速,有鹽田不但自己吃喝不完,子孫也永遠富貴,除非能拿出上千萬兩,不然誰會賣?他就不信區區_個知州,有這樣多銀子,大抵是新官上任,見他名下鹽田多,想以勢壓人,說是「買」,就是想搶而已,哪里會給錢。

    這種不象話的貪官,他見多了,道理他也懶得講,跟當初的正邪之分一樣,一棍子打下去就好了,皮厚就多打幾下,打到痛為止,會覺得痛,那就老實了。

    「饒聰,讓人把那州知府底細打听打听,他若只是說說便算,上門依然好生接待,若真敢勒索,就把他兒子孫子通通抓來,他「買」了幾塊鹽田,就讓他拿加倍的鹽田來贖。」

    「是。」

    「桃花,傳話給關三小姐,我要成親了,讓她來把食欲不振的關小翠帶走,免得她又使什麼笨招壞我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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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03: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很快的,到了出嫁的日子。

    學武之人沒那樣多規矩,喬喜娘讓大哥喬光背上大紅馬車,在眾目睽睽之下,往車簾外丟了姑娘時候用的步搖一支,碗筷一副,象征從此告別喬家,喜婆一聲「吉時到」,新娘馬車跟著嫁妝列,從喬家大門慢慢離開,直到大紅隊伍看不見,喬華豐跟柳氏再把喬喜娘房中慣用的茶具摔碎,對喬家來說,婚禮便算結束。

    至于喬喜娘,婚禮正要開始。

    從鈺州喬家鏢局到馨州雲山,大概要走上十天,進了馨州後,積雪變深,車行更慢,加上天氣冷,喜婆跟負責迎親打點的茉枝原本怕喬喜娘抱怨,卻沒想到新娘馬車一路行來半聲不吭,心里倒有些放心,第十二日,終于到達雲山山腳下的莊子,喜婆跟莊子內的饒大娘連忙招呼一行人梳洗休息,又過四天,終于好日子到了。

    喬喜娘一早被挖起來,梳妝打扮,又拈香對著鈺州方向拜了拜,權充祭祖,吉時一到,喜婆喜娘扶著她上了轎子,一路吹吹打打上山。

    顛了一個多時辰,總算停下來,又被扶入房間,喜婆在她手上放了個隻果後,這便出去。

    房間靜悄悄的,喬喜娘忍不住長吐一口氣,餓,渴,累。

    她知道門外有人,但那都不是她的人,小翠跟香兒現在應該在耳房,明早過後她們才能過來。

    遠嫁真是酷刑,若是從家中出嫁,她上轎子前還能在衣服里藏塊點心,但因為是在雲山的莊子出嫁,給她穿衣服的都不是自己人,她只能演巴巴看桌子上的八寶點心,卻無法伸手拿個兩塊放進衣服。

    不知道還要多久……

    听見推門聲音,喬喜娘又把有點駝背的身體撐了起來。

    「奴婢桃花見過少夫人。」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少爺讓奴婢過來給少夫人重新梳頭。」

    重新梳頭就是她可以把那銅盆重的鳳冠拿下來一會了,開心。

    鳳冠跟喜帕很快取了下來,喬喜娘被扶到百花鏡台前,一個老嬤嬤拿起梳子,沾了花油,開始整理她其實很整齊的頭發。

    梳好頭,那叫桃花的丫頭一個眼神,跟在旁邊的小丫頭立刻捧起一直挽在手上的食盒,「少夫人要到明早才能吃食,先用些點心吧。」

    喬喜娘雖然肚子很餓,但還是頗猶豫,「這,不合規矩吧。」

    「少夫人放心,奴婢不敢做這主,是少爺交代的,你們都下去吧。」最後一句話卻是對著梳頭嬤嬤跟旁邊兩個二等丫頭說的。

    茉枝站著,服侍她吃了點心跟茶,又帶她去了一趟淨房,接著重新給她點好胭脂,戴上鳳冠,喜帕,扶到床邊,「奴婢就在門外,少夫人若還有其它需要,喊一聲便行。」

    依然是呆坐,喬喜娘卻覺得好多了,比起剛剛的垂死邊緣,現在完全是體能滿點狀態。

    捧著隻果,天大概是黑了,因為中間丫頭進來點起燭火,從喜帕下頭可以看到燭光取代了日光,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再度傳來喧嘩聲,喬喜娘知道懷應時來了,發呆了一整個下午,終于開始緊張起來。

    天哪,她的夫君就要進來了,出喬家門時,還沒那樣切實的感受,可此刻,喧嘩聲,燭火,隱隱約約的恭喜,都在提醒她,以後不再是喬家姑娘,而是懷家少夫人。

    開門聲,腳步聲。

    喜帕被掀起,一張俊臉出現,「娘子好等。」

    雖然不是官家大戶,但基本禮俗還是要顧,因此新婚之夜隔天一大清早,喬喜娘再想睡還是想辦法從暖被中爬了起來,梳妝更衣,預備去給關蓮芯奉媳婦茶。

    夫妻倆打扮完畢,丫頭把兩人的披風捧過來,喬喜娘對著正預備展開披風的丫頭道︰「給我。」

    伺候丈夫是妻子的本分,大事做不來,但這點小事,還是應該自己經手。

    看著給自己系披風的娘子,懷應時顯得頗滿意——他不要求妻子能琴棋書畫,吟詩作對,但至少妻子的本分應該盡。

    她幫自己系好,再讓丫頭服侍她,很好,既有妻子自覺,也有主母的派頭。

    兩人並肩往外而行。

    雲山雖高,也積了兩寸高的雪,但並沒有風,加上下人已經把清風院到關蓮芯賞星閣中的積雪稍微清過,走起路來並不難。

    懷應時一邊走一邊跟她說︰「母親住的地方大概要走一炷香時間,她派人來找,你再過去,平日不用天天請安,餐食都是各吃各的,由大廚房負責,你若有想吃的東西,提前交代下去準備即可。」

    喬喜娘點點頭——婆家不用伺候,這是柳氏原本不想結這門親卻突然見風轉舵的原因之一,壞婆婆難伺候,好婆婆……再好的婆婆也是婆婆,得規矩,得尊敬,得警惕,然後會很累。

    母親已經是好婆婆了,但陸氏在母親面前永遠只敢立正,只要母親出現,陸氏會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好像椅子突然長出針那種程度,但陸氏也說,自己的婆婆人很好,但陸氏也說過,四個女兒,四個婆婆,只有柳氏把媳婦當人看,可把媳婦當人看都讓媳婦這樣緊張,何況不把媳婦當人看的。

    「母親可有什麼喜歡,什麼不喜歡?」

    「我母親挺好相處,你若想討她喜歡,快點懷上孩子便行。」

    快點懷上孩子——喬喜娘想起洞房花燭夜,忍不住臉一紅,照這樣子下去,應該很快會有吧。

    懷應時心情本來就滿好,看她臉紅,心情更好,「娘子喜歡孩子吧?」

    這,這怎麼回答啊,丫頭婆子就在後面跟著呢……

    但問話不回答又有點那什麼來著,于是,喬喜娘很小幅度的點了一下頭。

    懷應時看得大樂,這樣就害羞,真可愛——瞬間又想,他這次應該是娶對妻子了吧,喜歡才害羞,侯芳菲對他永遠落落大方,當時他還覺得這樣很好,夫妻有事直說,不用猜,可後來才發現,原來這樣很不好,那是朋友或者手足之間應該有的態度,而不是夫妻之間應該有的相處方式。

    「我這里說是雲山,但其實是六座山頭結成的山群,共有四五十座院子,大院二三十人,小院可能只有一兩人,我們清風院,是最高的地方,其它各散落,基本上只要地是空著,想住的話就能蓋了。」

    兩人一邊走,懷應時一邊給她介紹雲山上的事物。

    其實也沒什麼好介紹,雲山之所以被視為邪教,自然就是視禮教傳統于無物,沒有族譜,也沒有名表,常來認識臉便是親戚,如果臉生,就算能講到同一個祖上,也不能算親戚。

    雲山一直在武林上獨樹一格,主要就是因為會賺錢,愛賺錢,能賺錢,這跟武林「視金錢如糞土」的教條大相徑庭,當大家都收弟子賺錢時,還沒什麼,但當懷智葉開始開墾鹽田,而且還開墾成功,日進斗金時,就有人開始看懷家不順眼了——學武之人應該清心寡欲,怎能綾羅綢緞的如此奢靡,于是有人苦勸懷智葉應該回歸正道,但懷智葉才不甩,綾羅綢緞怎麼了,餐餐吃肉怎麼了,過得比官家還官家怎麼了,你們不能因為自己窮,就不準別人有錢哪。

    此態勢到懷智葉的兒子懷天時,更一發不可收拾,因為懷天學武天分雖然一般般,賺錢的天賦卻是無人能及。

    買農田,租農田,造海船,狂買茶園,桑棉麻園,懷智葉日進斗金,懷天就是日進桶金,武功一般般?沒關系,懷家有錢,造了二十幾座清幽別院,小廝僕人都有,旁邊還有農田,花園,可以體驗一下悠然見南山的情懷,想退隱江湖又沒地方去的大師大俠,歡迎來養老。

    看似不可思議,但院子還真的慢慢有人來住,一個一個都是曾經名震天下的大人物,這些大人物既然在此住得舒服,有人來擾時,又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當時以侯仲群為首的人已經凝結成所謂正派勢力,每幾年就想來討伐一下,人數雖多,但小蛇壓不了神龍,人家是不想管江湖事,但功夫可沒擱下,正派人士上門,對他們來說就像有人來家里鬧,哪有不打回去之理,就這樣慢慢的,慢慢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雲山就變成了邪教。

    只能說,侯仲群很懂得煽動人,他先煽動大家跟他站在一起,遵守他所謂的江湖道義——平民百姓不犯法便行,至于武林人士除了不犯法,還得力行正義,譬如說,只有一個饅頭,自己餓得要死也不能吃,因為還有人更需要,懷家人就覺得這很屁啊,我的饅頭,我餓了,為什麼不能吃,為什麼要你教我這個饅頭應該給誰吃?

    正派人士什麼都好,就是這點讓人啼笑皆非,他們真的覺得,就算自己餓,也該給別人,因為啊,「學武之人應當如此」,侯仲群很會利用這點,接著,再煽動大家說,不遵守的人就是邪教,人人得而誅之。

    懷天覺得好笑,但也不想管這些正派人士的嘴,對方來鬧,趕走就好,至于主動出擊,太浪費時間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賺錢——他實在太愛做生意了,看著雲山上庫房的金子越來越多,名下的產地越來越大,他就覺得心情舒暢,打打鬧鬧算什麼呢,美酒,好肉,綾羅綢緞,美婢環繞,這才是人生。

    于是侯仲群更怒了,明明是邪教教主,干麼整天顧賺錢,還過得跟員外一樣,懷天也缺心眼,你不爽我無所謂啊,我爽就行。

    也因為懷天沒有主動過,就給了侯仲群「雲山好欺負」的假象,懷應時就不懂了,二十幾年來,別說打到半山,就連山界都進不來,侯仲群為何覺得雲山好拿下,他是傾向重敲侯仲群一頓,不過他爹說他沒時間。

    後來,懷天大概覺得錢賺夠了,五年前突然跟他說,雲山以後就交給他,自己要去雲游,把財產地租交代了一下,隔天人就跑了,懷應時才十七歲,就這樣變成了當家。

    比起他爹,他的武功可是好多了,除了天分,自然得多虧雲山這些養老的大師級人物——白吃白喝人家,教幾手功夫當交換,就當抵房租,加上他聰明,教起來特別有成就感,原本只是教兩手意思意思,後來見他能過目不忘又能舉一反三,甚至恨不得傾囊相授。

    懷應時跟懷天個性不同,他厭煩侯仲群很久了,以前爹說沒關系,他不好違抗,現在爹雲游去了,第一件事情就是上侯家,他也沒做什麼,就是把侯家祠堂的祖先脾位給偷了,還留了張紙條,讓他上玉佛寺取。

    侯仲群快氣瘋了,居然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進入侯家,還偷走牌位,祖先都被偷走了,這傳出去他還要做人嗎?也沒時間罵那些弟子,一個時辰後快馬加鞭趕到,兩人在玉佛寺後面打了一架,不對,應該說,懷應時就在玉佛寺後把侯仲群打了一頓。

    懷應時看他年紀也有,給他留了點面子,沒打臉,軟劍盡往**跟背後去,直打得他滿林子亂竄,答應解散正義聯盟,這才住手,回雲山跟母親說起此事,母親說打得好,她也早看那猴子不順眼。

    結親之事,是母親的主意,當時不是非娶侯芳菲不可,只是要侯仲群想辦法給他找個名門正派的妻子,侯仲群的侍妾鐘氏很有意願,想讓自己女兒侯芳霓和他結親,但侯芳霓實在話太多了,一個人可抵十只母雞,一頓飯他听得耳朵疼,直說不要,原以為侯仲群會另外找,沒想到他把嫡長女侯芳菲許了自己。

    接著便是她無論如何無法適應這里,最後懷應時對外宣稱她死亡。

    至此。

    懷應時說得簡單,喬喜娘卻听得驚訝不已。

    事情果然不能看表面,侯仲群雖然是武林盟主,但卻是正義混雜著嫉妒,討伐得不是邪氣,而是「你居然過得比我好,我,絕不允許」,至于懷家,離經叛道是真的,但也不是殺人放火,不到與其勢不兩立的地步。

    爹爹曾說起當年接到帖子的事情,想來,爺爺說不定早看穿侯仲群的心思,只是喬家鏢局門戶太小,自保都算勉強了,沒資格當出頭鳥,江湖嘛,大家都不容易,爹爹說得對,隨波逐流保平安。

    這江湖啊,果然復雜得很……

    必蓮芯笑咪咪的。

    婆子在青磚地放下布團,懷應時跟喬喜娘兩人下跪奉茶,拿起杯子各喝一口,就算見過禮,以後便是一家人。

    「快起來。」

    「謝母親。」

    「這是舅老爺,舅太太。」老嬤嬤給喬喜娘做介紹,「特地來給少爺賀喜的,這位是老夫人的妹妹,未婚,我們都稱關三小姐,這位是大表少爺,大表少夫人,二表少爺,二表少夫人,這位是表小姐,這位,也是表小姐。」

    懷天是過繼的,親戚都散得差不多,倒是母系關家這邊一直有聯絡。

    兩位表兄弟都成親,懷中也都抱著兩三歲大的幼兒,小鬼弟不但手上一個,妻子也已經顯懷。

    至于關三小姐,也是知道的,叫做關蓮文,三十幾歲卻還沒成親的江湖美人,雖然被退過一次親,但還是求親者眾,但她卻想嫁給讀書人,故而哪家都沒許,因為太奇特了,喬喜娘兩三年前就听過她。

    喬喜娘一一見禮,又從三位長輩那里各拿到荷包禮物,這才在嬤嬤攙扶下挨著懷應時坐下來。

    舅舅是很正常的舅舅——兩妹妹一個沒結婚,一個只生了懷應時,外甥娶媳婦,特意過來看看,喝杯甥媳婦茶,見新媳婦品貌端正,于是露出滿意的笑容。

    舅太太也是很正常的舅太太,她對家族新媳婦一點興趣都沒有,但因為丈夫關心,她只好也來了,而且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昨天人太多,現在跟小姑說聲恭喜,瞧這甥媳婦,臉圓身潤,腰背挺直,肯定是有福氣的。」

    必蓮芯笑著點頭,臉圓身潤,腰背挺直這話太贊,「我想也是,應時都二十二歲,早該當爹,哥哥嫂嫂都抱孫子了,我也想抱抱。」

    「這倒是。」講起孫子,舅太太笑容真誠多了,「孩子真可愛,抱在懷中那感覺真是喔,小小的,暖暖的,跟自己血脈相連呢,神仙不過如此,孩子這小東西,再來幾個都不嫌多。」

    「我就羨慕哥哥嫂嫂好福氣,孟重跟孟理媳婦的肚皮也爭氣,兩人接連生,看得我都要生氣了。」

    舅老爺看妹子佯裝生氣,大笑幾聲,「應時,應時媳婦,你們可听到了,你們娘想孫子呢,最好快點懷上,明年這時候讓你娘也嘗嘗當祖母的感覺。」

    喬喜娘汗都要流出來了。

    懷家人說話真豪邁,滿屋子人也能這樣說,而且大家都不覺得奇怪,連未婚表妹們都一臉坦然,生孩子即使重要,但她是新媳婦呢,這情形不點頭未免掃興,點頭又有點讓人害羞。

    正當著急,耳邊听得懷應時道︰「舅舅,我們昨天才成親,孩子總要給點時間。」

    舅老爺哈哈哈,「也是,也是,新媳婦別怕,我們關家一向有什麼說什麼,直是直了點,不過沒那樣多花花腸子,以後你就知道了,你婆婆要是對你不高興,會當你面說,讓你自己改,絕不會在背後說,讓你死不瞑目,所以你放寬心,之前歐陽大夫怎個說的,舒心孩子就來得快。」

    一個上午,便在「生孩子」與「哈哈哈」中度過。

    中午在賞星閣擺飯,直到下午,懷應時才帶著她回清風院。

    「累不累?」

    「不會。」

    「我舅舅重男輕女,所以兩表妹今天沒怎麼說話,不過既然都住在主峰,以後也是會見到的,比較小的那個叫做小韶,已經訂親,明年夏天出嫁,小韶是姨娘生的,舅母不太放在眼中,所以我跟我娘都比較疼她,這丫頭喜歡我書房中的翠玉屏風,老纏著要給她當嫁妝,我沒給,不是舍不得,是打算偷偷運過去,讓她開嫁妝時開心一下,那丫頭沒大沒小,我不在時可能過來纏著你要,可別給她。」喬喜娘笑著點頭,表兄妹听起來感情挺好。

    庶女雖然不受嫡母待見,但能得到姑姑跟表哥憐愛,也算還不錯。

    「大些的叫做小瀲,之前定過親,嫡女嘛,那男方自然也是我舅母千挑百選上的,可沒想到才剛剛下聘,就傳出那男的原來好龍陽,我跟母親自然覺得此事不妥,表哥孟重也是極力反對,天下男子多的是,退婚再選廣是,我家有錢,小瀲又不丑,哪愁找不到人嫁。

    「可舅父舅母愛面子,還是把小瀲嫁了過去,十里紅妝是挺風光的,但丈夫的心卻在一個小倌身上,後來是孟重看不下去,把小瀲接了回來,她公婆自知理虧,同意和離,小瀲回家沒多久,性子還有些怪,要是外頭遇上,她說話不客氣,你也不用客氣。」

    喬喜娘睜大眼楮,她還以為他要說「她說話不客氣,你讓著她些,別跟她計較」,沒想到居然是「你也不用客氣」。

    「這樣沒問題嗎?」會不會哪天舅舅夫妻上門說她的不是?即使她生下孩子,對關家來說,只怕依然是外人,何況她才剛剛嫁進來,什麼貢獻都還沒拿出手,就這樣轟表姑娘出門,這樣好嗎?

    「沒問題。」懷應時說得很輕松,「小瀲和離,她不敢跟爹娘撒脾氣,就跟別人撒,你退讓,她只會更潑辣。」

    男人沒說的是,小瀲剛剛回家時,也上門找過侯芳菲,沒想到侯芳菲不理她,還回家跟舅父舅母夫妻說了嫂子的不是,舅母疼女兒,自然有稍微暗示他一下︰妹妹心情不好,嫂子怎麼也不安慰一下,太不象話了——他卻覺得,表妹心情得怪舅舅跟舅母愛面子勝過愛女兒,妻子跟那樁婚姻一點干系都沒有,不想承錯也是理所當然,所以並沒有轉述舅母之言,只不過,對于小瀲想找麻煩,他也沒對妻子多加安慰。

    當時覺得自己這樣做就好了,直到侯芳菲離開,他才慢慢覺得自己對妻子可能有點冷漠,一來,自己親戚不多,二來,他也忙,于是放任她自己摸索,不論是跟婆婆,還是跟親戚,他都沒有明確告知關系如何,是親是疏,該如何對待,甚至看到她後來處理事情頗合自己心意,還沾沾自喜過,娶了個聰明妻子,後來才知道,不是妻子聰明,是妻子不在乎他是否喜歡她,不想討好,自然無心。

    初婚時有點迷糊,因為自己沒特別要求,加上母親覺得是門好親事,于是就下聘,結果三年相敬如冰,二十二歲膝下猶虛。

    這次好不容易相了個自己喜歡的,個性也傳統的,懷應時想對她好一點,于是一切主動告知。

    版訴她懷家的傳承關系,還有跟母親族系的關系。

    親戚們的脾氣,如何相處,喬喜娘不用再摸索,她可以有底氣的知道該怎麼做。

    「小瀲本就嬌氣,加上這次婚姻受挫,脾氣更是大得很,但這婚事又不是別人造成的,你是新媳婦,我一年有一半時間不在雲山,她十之八九會找你麻煩,或者提出無理要求讓你為難,你要記得,你是我的妻子,在雲山地位很高,不用受她的氣,這院子丫頭婆子,都是你的下人,她若只是想找人聊聊散心,你便跟她聊幾句,若是她想撒潑,讓人趕出去便是。」

    懷應時說得理所當然,喬喜娘听得瞠目結舌。

    好,好豪邁的家務處理方法。

    通常人都會說,好好勸她,讓著她,體諒她之類的,守活寡比守寡還讓人無言,一個女子遇到這種事情,真的是很衰,親人自是百般安慰,可沒想到她的夫君居然說不用管她,真是……好輕松啊。

    這表妹雖然不幸,但若拿著自己的不幸要跟別人發脾氣,她也是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又不能說︰找你爹娘去。

    現在既然夫君有令,她自是好拿捏多了。

    「對了,我還有一個表妹,叫小翠。」

    居然也叫小翠。

    喬喜娘忍住笑,「今日怎麼不見她?」

    「小翠是我舅舅外室生的,外室出身不太光彩,舅母不給進門,外室見進門無望,居然跑了,舅舅看到小翠,就想起那丟人的外室,所以連孩子都不想抱回家,小翠從小讓我姨母扶養長大,兩人情同母女。」

    姨母就是關三小姐,關蓮文。

    「小翠對我別有心思,不知道哪來的自信,覺得侯芳菲走後,我一定會娶她,之前知道你要進門,還大鬧了一場,見我不為所動,甚至求姨母來跟我說,寧願為妾,敬你為姊姊。」

    「姨母真的提了?」

    懷應時點頭,「真的提了。」

    哇,這,這該怎麼說才好,關家人真的好生猛,各種大膽。

    難怪懷應時要把這表妹押在最後說,因為比起討屏風,想吵架的,想共事一夫顯然是最難應付的。

    「我姨母非常疼愛她,即使知道事情荒謬,還是希望我能答應。」懷應時皺了皺眉,「院子我已經吩咐過了,她自然是進不來,只不過同住雲山,將來肯定會遇到,小翠可能會跟你求,跟你吵,甚至出動姨母說情,總之,你心里有數,她如果突然跟你下跪,你別嚇到就好。」

    天哪,居然用到下跪招,「小翠表妹真的……」

    「真的。」懷應時也覺得很荒謬,只能說姨母太疼愛小翠了,從小到大好好好,就好出問題來,「她想纏著我娘答應,侍妾而已,只要長輩說好,喝了她的茶,給了荷包,我不可能去拂我娘面子,只是,我娘疼愛她,但更疼愛我,怎可能給我找這麻煩,一直不肯,她突然跪下,把我娘嚇得半死。」

    親事哪有這樣求的,難怪懷應時說起來一臉嫌棄。

    雖然也才第四次見面,但她就覺得自己還算懂他——軟求或許還行,但這種虐求絕對不行。

    如果那表妹一直安安分分,乖乖巧巧,然後這樣一年又一年,也許她二十歲時,懷應時會納她,但那樣又哭又鬧又下跪,只會讓他更不喜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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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0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喬喜娘是十二月底過門,新婦進門不到半個月便迎來新年,但她卻沒有啥手忙腳亂的感覺——喝新婦茶隔天關蓮芯人就走了,懷天讓人帶信,說嶺南溫暖,讓她過去過年,丈夫跟兒子嘛,關蓮芯選擇跟丈夫過。

    鮑公不在,婆婆不在,家中無叔伯,無小姑,丈夫又不挑剔,院子里的大丫頭跟嬤嬤們都能交代,喬喜娘自然輕松得很。

    清風院是新蓋的,家具都是全新,結婚時的紅紗窗,金橘繡球等等,倒也是很應景,基本上來說,把「囍」字拆掉,改成「福」,「春」,就是新年景色了。

    天氣冷,雪下得深,因此喬喜娘基本上也不太外出,所幸清風院頗大,逛起來不會無聊——喬家並不富有,即使是獨生女兒院子也只有一進,一進三間房,左右兩耳房,前院淺,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後院有跟沒有差不多,小歸小,喬喜娘已經很滿意,她原本想,以自己的家世人品,大抵將來也是嫁入一進院子的家庭,頂多院子大些,但要往後深到兩進有點難,三進基本上不可能,可沒想到自己不但住進了三進院子,前庭後院還大到可以捉迷藏。

    至于她擔心的舊奴欺新主也沒發生。

    嬤嬤們不說,都挺好,說話會听,做事很快,清風院丫頭以桃花跟茉枝為首,兩人是雙生姊妹,很得懷應時信任,基本上事情一把抓,其中難免跟主母的權力重迭到,小翠曾經跟她說,得跟姑爺講這部分,喬喜娘倒是無所謂,那些重迭到的部分,說是權力也對,要說是勞力也行,主母拿在手上不會比較厲害,沒拿在手上也不會就這樣失去身分。

    譬如說菜單啥的,她拿回點菜的權利,但問題是她根本不知道懷應時喜歡吃什麼,口味如何,讓她擬菜單,她也只能列出自己愛吃的而已,然後還得想,昨天吃什麼,前天吃了什麼,不能重復,擬好幾天的菜,沒想到懷應時晚上突然想吃別的,也許跟後一天或者後兩天重復,然後又要改,光想就好麻煩。

    桃花點菜挺行,不但懂懷應時的口味,也會顧及自己的喜好,喬喜娘覺得很好,就讓她繼續點。

    新婚生活基本上是這樣。

    早上起來,兩人早膳過後,他就開始看信,一封封的信,鹽田管事來的,染院管事來的,桑棉田,糧田,北邊藥田,打開,簡短回信,命人送出,很像看戲曲時,皇帝批閱奏章的感覺。

    喬喜娘幾乎都在旁邊的美人榻上繡花,因此會听見懷應時跟手下討論的內容。

    哪個地方多雨,所以染布得先緩緩,哪個地方雨水少,所以礦石挖采順利,煤田產量,賣量,有人劫鹽,整批人已經被抓到雲雲。

    一整個早上都是這些。

    下午基本上是看不見他的,練功時間。

    寶夫已經很好了,可以打得侯仲群滿地亂竄,但學無止境嘛,加上雲山這麼多大師級人物,不多挖一點絕學,都好像對不起自己。

    至于晚上,黑天過後就是……嗯……唉唷。

    喬喜娘想到就會覺得臉紅,未出嫁時,她每天也是要練習一個時辰拳腳的,比起大部分的未婚姑娘們,自己的體力算好的,可是啊,她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體力很不好,超不好,非常的不好。

    但即使想睡,她也知道丈夫對自己「性」致勃勃是好事,因此絕不掃興,努力配合,討得他歡喜之余,也想快點有孩子。

    懷應時對她挺好的,總是有說有笑,也給她時間適應。

    除夕那日晚上,是兩人一起吃飯的。

    只有兩人。

    他心情挺好,還小喝了幾杯,丫頭撤下席面後,男人突然給了她一個荷包,說︰「給你的壓歲錢。」

    只有兩人。

    男人給她紅包,大抵是因為今年不回娘家的關系吧。

    喬喜娘也不客氣收下,「多謝夫君。」

    「難得今日兩人守年,就請娘子彈首曲子助興吧。」

    喬喜娘荷包都還沒捏熱就有種傻眼的感覺,「彈,彈琴?」

    「娘子不會?」

    「會是會,只是彈得不好。」

    懷應時聞言大笑,「那又不要緊,我若是想听仙音,大可買個琴娘放起來,我只是想听听「我娘子」的琴。」

    听到那特意強調的「我娘子」,喬喜娘也不好再拒絕,讓香兒取了她慣用的宣和琴來,戴上指套,稍微按了按弦,想想又道︰「真的很普通喔……」

    男人好笑的點點頭。

    女人深吸一口氣,指尖一按,彈了起來,是一首春江夜曲。

    男人一邊喝酒,一邊听著,一路規規矩矩,沒讓人驚艷,但也不至于听不下去,真的就是很普通的音色。

    一曲既終,忍不住問︰「娘子似乎很喜歡這曲子,之前在湖島,我問想听什麼曲子,娘子說了春江夜曲,現在我們成親了,你第一次彈曲子給我听,還是春江夜曲。」

    喬喜娘一臉尷尬,「便是……」

    「嗯?」

    「你听了可別笑。」

    「好。」娘子尷尬的樣子真可愛。

    「我,我會的曲子不多,也就七八首,其它曲子太長了,動輒半炷香時間,到後面總會有幾個音彈錯,春江夜曲短,我記得住。」

    懷應時想笑,但顧及剛剛自己才答應說不笑,因此努力忍住。

    娘子還真可愛。

    雖然成過親,但當時只覺得屋中多了一個人,而這半個月來,他才有一種感覺,自己多了個妻子。

    早膳時,她會很自然給他布菜,早上他在看信回信時,她便磨墨,他若跟其它管事說話,她也會在一旁刺繡相陪,有次他晚上說起煤田的事情,她居然接得上,男人才知道她不只手在動,耳朵也在听。

    想起成親那日,喬華豐跟柳氏接力賽似的跟他說,自家女兒從小各種笨,以後若是繼續笨,請他多包涵。

    又怕他嫌棄,接著開始說起笨的好處︰單純,護短,聰明人心思多,笨孩子則老實。

    懷應時一直想不通,這兩夫妻為什麼覺得喬喜娘傻——她被梅雪晶利用,心中有數就好,至于要對方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她知道能這樣做的人不會輕易道歉,再者,沒憑沒據,很難要到想要的公義,既然如此,自是擱下才好,那丫頭追著她問,她只說「我們今天看到日出,真的很美,這樣就好了」,這樣的人哪里笨了,大智若愚。

    雖然所有人都覺得喬喜娘配不上自己,不過讓他來講,她挺好的,目前為止沒有啥讓他不滿意。

    他的母親關蓮芯已有年紀,但有時候還愛惡作劇,阿姨關蓮文沒原則的寵愛小翠,小韶孩子氣,小瀲脾氣大,小翠任性——他身邊最親的幾個女子性格如此,相較之下,喬喜娘幾乎完美。

    他真的覺得,他給自己挑了個好娘子。

    琴藝不好無所謂,他自己就很會彈了,讓娘子出手只是情趣。

    讓丫頭取來自己的伏羲琴,調了音後道︰「娘子,再彈一次春江夜曲。」

    于是喬喜娘第一次在除夕夜不點鞭炮,而是彈琴。

    一首曲子,兩張琴。

    琴瑟和鳴。

    新婚三個多月,懷應時便下山去了——據說不知道哪個皇親國戚跟皇帝建言增農稅,每分地多個幾斗看起來似乎不多,累計下來,對地主而言卻是莫大損失,懷應時當然不會放任這種事情發生,一接到信,交代一下,當天就走了。

    那天晚上,喬喜娘一個人躺在床上,一樣的百花圖案,一樣的安神香,但左翻右翻就是睡不著。

    她一個人睡了十六年,只不過成親三個多月,現在居然不會自己睡了,真是豈有此理。

    喬喜娘緊閉眼楮,硬睡。

    硬睡一天還行,硬睡兩三天,真的不太行,而且睡得少,吃得也不太下,桃花後來讓小翠點菜,可沒想到小翠點的菜她也不愛吃。

    「少夫人不如給少爺寫寫信吧。」在第三天吃很少的早膳後,桃花如此建議,「雲山有信鴿,很快就到了。」

    「信鴿?」

    「是啊。」桃花見喬喜娘似乎有興趣,于是賣力解釋,「養在次峰的峰頂,各地管事每三天要寫一次信,都是讓鴿子帶來的,汪叔跟他幾個兒子每天收了信再送到清風院,少爺若有事情交代,也是照樣送出去。」

    「听起來挺有趣。」

    「少夫人若想看看,過幾天等地干一些,奴婢陪同少夫人過去瞧瞧,少夫人也可讓汪叔訓練幾只雲山到喬家鏢局的鴿子,鴿子翻山越領的速度可比馬匹快上數倍不只,那少夫人以後聯絡家人就方便些。」

    喬喜娘被桃花說得馬上就想出門,但天氣正在轉夏,連下幾日雨,泥濘的程度可不是開玩笑,她又不是走慣了的人,還是要等地上干些才好。

    想到可以養幾只來往于雲山跟喬家鏢局的鴿子,喬喜娘只覺得十分有趣,只是,有趣歸有趣,中午也沒有因此吃得比較多。

    桃花看著碗盤中的剩菜,又跟饒嬤嬤商量了一下,還是請大夫來開些順食藥吧。

    少爺人雖然好,但前提是下人沒犯錯,下人要是犯錯,**肉又不夠挨的話,下場通常是很慘烈的。

    桃花記得四五年前,清風院中管事等級的嬤嬤除了饒嬤嬤,還有一個康嬤嬤,據說也是從丫頭起就在雲山,平常也都挺好的,那天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把自己的佷孫女兒打扮妥當,直接拉進院子不說,第一份差便是伺候少爺睡前更衣漱洗。

    當日負責漱洗的是珠娘,明知道不妥,但康嬤嬤塞過銀子後就不說話了,帶著那佷孫女一起預備給少爺更衣,少爺原本也沒留心丫頭長啥樣子,可沒想到這丫頭趁著給他換里衣時,身子居然湊上來,後來康嬤嬤被打了個**開花,棍子還沒挨完,人就掛了。

    佷孫女當時著清風院一等丫頭的衣服,少爺順手把這她賞給雲山下專門負責養狼的老吳——雲山群地大,大概三十幾年前開始,主峰開始養狼群圍界,老吳不知道是老爺從哪找來,很懂養狼,他養出來的狼好像懂人話一樣,也因為如此,難免給人詭異之感,妻子亡故後,一直娶不到填房,常住雲山的人大概都知道老吳想再找老婆,但老吳脾氣壞,沒人趕給他說親,就算是寡婦也寧願繼續守寡,不想嫁給他。

    康嬤嬤的佷孫女一直哭喊自己不是丫頭,但誰理她呢,康嬤嬤才剛斷氣,老吳便接到消息上來了,謝過少爺便把那佷孫女帶走。

    桃花偶爾會看到那佷孫女,大抵是因為年輕貌美,因此老吳對她不算差,但也好不到哪去,老吳有錢,可舍不得花,家務操持都讓她來,別說比起少爺的侍妾,就算是清風院的二等丫頭,都過得比她好,那佷孫女直言當初要不是姑婆跟她說少爺有錢,性子又好,她怎會如此大膽爬床,沒想到富貴沒享到,卻是成了老獵戶的填房。

    至于珠娘,雖然沒有想爬少爺床,但收了銀子就把外人帶進屋子,跟康嬤嬤一樣三十棍子,不過她年輕,捱得住,只是好了之後,走路一拐一瘸,清風院自然是不會再要她了,直接趕下山,現在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饒嬤嬤那天不在,回來後才知曉此事,直說康嬤嬤傻,想讓佷孫女爬床也得看看床主好不好色,若是去爬舅老爺,肯定很容易,要爬少爺,那真的就是找死。

    若問桃花自己想不想被收房,當然是想的,少爺這樣好看,又舍得給錢,平日賞給他們的都好幾兩,對下人如此,何況是枕邊人,桃花知道,就算只當個侍妾,日子都會很好,懷家又是單傳,只要能生孩子,基本上就已經位列仙班了。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偶爾還能見到的佷孫女,珠娘永遠好不了的腿,康嬤嬤那日的哀嚎,這些都再再提醒她,本分。

    以前的少夫人侯氏有次生病,她跟妹妹兩人輪流守床,當然,侯氏的貼身丫頭跟嬤嬤們也都交班醒著,但她覺得不管侯家人怎麼做,自己的本分還是要盡,所以輪流睡,輪流醒,侯氏躺的半個多月,她跟妹妹都瘦了一圈。

    少爺回來時,侯氏基本上已經養得差不多了,氣色好不說,肉也長回來了,衣服穿起來都合身,若不說,大抵也看不出來她曾病一場——少爺後來賞了一盒金珠子,就因為她們謹守下人本分,侯氏生病,這沒辦法,但能顧好她,養好她,這點讓他很滿意。

    至于侯氏喝藥,也是她發現的。

    侯氏的嬤嬤給了她一千兩銀票,讓她別作聲,她拿是拿了,但轉頭把銀票跟藥渣都呈上去給少爺——這是珠娘給她的教訓,不管怎麼樣,都要記得自己是丫頭,要听話。

    少爺後來讓她把那銀票收下,算是賞了她,不過讓她別作聲。

    江湖都把少爺傳得跟鬼一樣,其實少爺沒那樣可怕,就兩件事情,一,不要忘記自己的身分,二,交代的事情做好就行。就像現在,少爺出門前交代了好好服侍少夫人,結果少夫人最近食欲不振,她當然不能只是勸食,得想辦法讓少夫人肚子餓才行。

    饒嬤嬤也是差不多想法,兩人一拍即合,馬上讓人去請歐陽大夫。

    原本是希望歐陽大夫開些順食藥讓少夫人開食欲,可沒想到迎接大家的是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恭喜少夫人,有喜。」

    喬喜娘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听錯了,有喜?

    啥?是那個有喜嗎?

    她大概不小心把心事寫在臉上了,因為歐陽大夫又笑著說了一次,「少夫人已經有一個多月身孕。」

    喔天啊,她的效率會不會太好了一點……

    小翠跟香兒倒是真的很開心,「恭喜小姐。」

    靶覺好奇特,喬喜娘摸著自己扁扁的肚子,有小孩兒了?

    一旁的饒嬤嬤跟桃花自然十分關心,脈象可好,吃食方面有沒有需要注意的,劈哩啪啦問了一堆,歐陽大夫一一解答,又開了一副安胎藥,吩咐兩天喝一次,吃食不用特別忌諱,孕婦吃得下便行。

    至于喬喜娘,還在雲端漂浮。

    孩子呢。

    苞懷應時的孩子。

    不知道是男是女,懷家單傳,男孩好點,先生哥哥,再生妹妹,孩子越多越好,她喜歡孩子。

    「小姐既然有孕,就算吃不下,也該勉強吃些。」小翠喜孜孜的勸道︰「奴婢去給小姐煮些湯吧。」

    喬喜娘想,難怪這幾天食欲不太好,听說有人懷孩子的前幾個月,吃喝都會變少,女人摸摸肚子想,兒子,千萬別這樣,娘得多吃些,你才能長大……

    斑興了一陣子,終于想起來正事,喬喜娘讓桃花先傳信給人已經在外頭的懷應時,再去賞星閣跟關蓮芯報告懷孕的消息——本來應該是她親自去賞星閣跟婆婆報告,可近日多雨,山上泥路濕濘,才有孕,她不想冒險。

    半時辰後,關蓮芯來了,雖然成親生子,但功夫卻還是日日練習,听得期待已久的孫子終于駕到,自然是迅速飛奔而來,動作居然比桃花還快上許多。

    「喜娘,真的有啦?」

    「婆婆!」喬喜娘大驚,這天色都半晚了,她只是想告知一下,「您怎麼過來了?」

    「心急嘛。」關蓮芯低頭看了看她的肚子,「真有了?」

    喬喜娘耳朵一熱,「大夫說,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關蓮芯喜得臉都開了,「太好了,太好了,哎,你真是我的好媳婦!」

    所以嘛,婚姻即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還是事先見一見,彼此有意再說,上次娶回一尊大佛,長相雖美卻不肯生,有啥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以為放了幾個侍妾就算好妻子了嗎?卻不知道應時最煩腦袋空空的女人。

    這次是兒子自己去相的,姑娘本人也有意,看,這多好,成親才幾個月呢,馬上就懷孕了。

    這四個姑娘,她也都在湖島看過,王秀娟貪婪,梅雪晶心機深,都不行,照說,她比較喜歡蘇寧寧,個性好,又漂亮,笑咪咪的一看就讓人喜歡,可兒子卻說想定下喬喜娘。

    必蓮芯想了好久才想起來喬喜娘的樣子,不得不說,真是太普通了,一絲記憶點都沒,這樣平凡的人配得起自己兒子嗎?猶豫是猶豫,但想想是兒子自己喜歡的,于是也沒出口反對,回雲山後,照兒子的意思下了聘,現在想來,還是兒子眼光好,容貌不爭氣不要緊,肚子爭氣就好。

    這樣算算,明年過年時,家里就要多個小人兒了,唉唷,乖孫哎,終于來了,祖母真想抱抱你……

    「雖然才一個多月,還是得好好注意身體,你這兩個貼身丫頭看來也不善烹飪,我明天給你送幾個廚娘過來,得好好補補,大夫有交代啥?胎象可穩?」

    「大夫說孩子挺好,讓我平日小心一點就行。」

    「那你就注意一些,雲山整個月都是濕的,一個不注意就要跌跤,忍耐點,別出院子,等五月過後,天氣自然好,到時候想去哪就去哪。」事關乖孫,于是平常很干脆的人也忍不住嘮叨起來,「晚上沒事就早些睡,母親休息夠,孩子才長得好。」

    「娘放心,我待得住。」

    「啊,寫信給應時還有你娘家了沒?」

    「夫君已經傳了口信,鈺州家里打算晚點寫。」

    「別寫了,我待會命人傳過去,你好好休息,千萬別熬夜。」關蓮芯說這些話時,都只盯著她的肚皮看,「我好不容易等到孫子,別累著他。」

    喬喜娘想笑,但還是拚命忍住,「是,媳婦知道。」

    那天,關蓮芯便在清風院吃晚飯,撤席後繼續聊天,準奶奶心情一好,講一堆兒子小時候的糗事,小孩子單純,關蓮芯又有點壞心,老愛惡作劇自己的兒子,也因此,現在江湖人見人怕的懷應時糗事特多,包括一直到六歲才知道自己不是從樹上摘下來的等等。

    必蓮芯心情超好,直看到喬喜娘上床躺好,又親自給她蓋了被子,這才離開。

    兩日後,懷應時的信就來了,內容不多,只簡短的說自己很高興,稅收的破爛事比他想的還麻煩,所以沒辦法馬上回來,讓她自己好好照顧身體,信末,又再次說了一次他很高興。

    喬喜娘看著文字,內心覺得萬分柔軟,其實帶個口信給她也行,但他卻自己寫信了……

    看著自家小姐一臉笑意,小翠也很替她開心,成婚之前,小姐有多不安她是知道的,「小姐,姑爺真好。」

    「是啊。」喬喜娘微微一笑,「我一直到現在,才真的覺得自己可以給他做點事情,其實我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家世,外貌,完全不能比,要說才華,我也沒有,繡活勉強算,不過誰家姑娘不做繡活呢,從各方面來說,他都可以找到更合適的,大門派的大美女。」

    「小姐怎麼這麼說呢。」

    「真是這樣嘛。」面對自己的丫頭,她也比較敢說心里話,「成親後他一直對我不錯,但正因為這樣,我反而有點心虛,說喜歡性子好,但我還是不太懂,我的性子算好嗎?光是性子好,就能讓他喜歡嗎?只是木已成舟,所以盡量不去想這些,一直到大夫說我有孕,才比較踏實,不管怎麼樣,有件事情是只有我能替他做到的。」

    雖然不明白為啥侯芳菲沒有生育,他也沒讓侍妾生,但現在想來,很感謝他沒讓侍妾生孩子……好啦,她小心眼,她不想當現成娘,也不想有幫她夫君生了孩子的女人整天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她看了心情會很不好,因為她沒度量。

    說來,他讓那些侍妾跟侯芳菲回侯家真的是好決定,侍妾是侯芳菲找來的,自然會有恩惠跟糾葛,這樣的女人在院子,不管將來的主母多厲害,都是很難處理的燙手山芋,趕走的話顯得自己沒有容人之心,不趕,總有一天會被敲牆角。

    比起來,奇妙表妹們真的不算啥了。

    必小韶昨天就上門了,大抵是听說她有孕,過來恭喜,看出她心情好,纏著想要那面屏風,喬喜娘當然謹遵夫君意思,沒給。

    小韶纏,但其實還挺可愛的,只有中間跟離開之前說了一下,其它大部分時間都在說自己的不安,又問她該如何與夫家相處,喬喜娘听得有點傻眼,她又不是成親十幾年,哪給得出意見,只好把出嫁前母親說的那套搬出來,也是陳腔濫調,孝順公婆,尊重丈夫,愛護小姑之類,她覺得自己說得很爛,可沒想到小韶听得很專心,後來她才知道,原來舅太太教的是,要以氣勢壓人,別讓人家以為你好欺負,第一天就要讓所有人知道你有靠山。

    喬喜娘話都說不出來,這不是讓女兒跟夫家鬧嗎?

    苞小韶說話是很愉快,她也喜歡這小姑,只不過——

    「嫂子,你就把屏風給我吧,我這可是嫁到威州了,也別無所求,就想要這屏風。」

    「不行!」

    「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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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04: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診出有孕後,喬喜娘非常听話,最多也就是在抄手游廊繞繞,院子的大門一步也沒出去過。

    至于吃食,她胃口還是不太好,饒嬤嬤想了個方法,炖湯。

    咸湯甜湯都炖,渴的時候當水喝,加減補,喬喜娘覺得不錯。

    桃花跟茉枝怕她悶,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堆說書本,兩人雖然比不上說書先生,但故事有趣,兩姊妹聲音又清脆,每天听幾段,倒也能打發時間。

    這天下午,正在听山海經,小丫頭來說,「稟少夫人,關三小姐跟表小姐來訪。」

    自從喬喜娘有孕後,關蓮芯當天晚上跑來,兩日後,舅太太也來了一趟,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出現了。

    「請到正廳,跟關三小姐說,我整理整理,馬上過去。」

    小丫頭餃命而去。

    小翠跟香兒很快幫她打扮起來,頭飾,耳飾都得上,喬喜娘看了看鏡子,很好,正式又不會太過夸張。

    「少夫人。」桃花道,「奴婢是多言了,只是,表小姐有時會有驚人之舉,少夫人可別太驚訝。」

    其實桃花也知道這事不該由下人說,若早些天,她絕對不會講,可現在不同,少夫人肚里有小少爺,有孕之人不好生氣,也不能受驚嚇,表小姐的思維跟一般人不同,關三小姐又寵這從小拉拔大的佷女,什麼話都會幫忙講,萬一被氣到了,那結果可能會很慘烈,她不想冒險,只好逾矩,把丑話說在前面,好讓少夫人有心理準備。

    喬喜娘一笑,「你都見過些什麼?」

    桃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少爺跟侯姑娘訂親後,表小姐大吵大鬧是自然的,後來也不知道怎麼著,以為自己是家世不好才沒被求親——侯姑娘是名門嫡女,她卻是偏門庶女,比不上,侯姑娘過門後沒多久,表小姐便跑去跟夫人說,她願當平妻,夫人不想接這燙手山芋,讓她自己去問兒子媳婦,沒想到……」

    「她真的去問了?」

    「是。」桃花尷尬,「不只如此……」

    「還有啊?」

    「侯姑娘病故後,表小姐又開始鬧著要嫁,少爺沒理,表小姐說,無論如何她絕不放棄,說若少爺娶她,她絕對賢慧大度,每年給少爺納美妾……」

    小翠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表小姐也太逗了。」

    「表小姐平時人不壞,只是被寵慣了,總覺得所有人都該听自己的話,有時候沒想太多,講話不好听。」

    喬喜娘點點頭,「我知道了。」

    懷應時跟她說過,桃花也來一次,看來關小翠真的有讓人糟心的本事,不過沒關系,她的夫君說了,她可以不用理她。

    于是在小翠,香兒,桃花,茉枝,饒嬤嬤的陪伴之下,朝正廳走去。

    正廳里除了關蓮文,不意外的還有關小翠,而且是超級盛裝打扮,金釵把頭插得跟過年花盆一樣。

    「姨母,表妹。」

    喬喜娘福了一福身,便在主位坐下,含笑不語。

    敵不動,我不動。

    一時之間,廳中安靜無聲。

    半晌,關小翠先忍不住,「表嫂,你怎麼都不說話?也太沒禮貌了。」

    喬喜娘心想,來了,「言多必失,我又不擅言詞,自然不好隨意開口。」

    「好歹得問問我們來這做什麼,姑母是你的長輩,怎好讓長輩主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懷家規矩就如此差。」

    「一來,表妹姓關,我懷家之事與表妹無涉,再者,姨母有事,自然會告知,我身為晚輩,不好隨便臆測。」

    必小翠一肚子悶,到底誰跟她說這喬喜娘是個軟棉花的?

    她原本都想好了,如果喬喜娘問說「為何來訪」,她就回因為新媳婦無禮,久久不到姑母處拜訪,所以只好勞駕長輩來看看晚輩,可沒想到她居然不問,還說自己與懷家無涉,可惡,要不是她突然殺出來,現在清風院女主人就是自己了,哪輪得到她在這邊裝模作樣,哼。

    「表哥對姑母一向尊重,若讓表哥知道姑母來了,桌上卻是只有清茶跟干果,還不知道表嫂要怎麼交代。」

    「那照表妹說,應該放些什麼才好?現在又不是吃食時間,自然只放點心,有何不妥之處,還請表妹指點一二。」

    「干果,糕點,鮮果都放些,才是待客之道。」關小翠頗傲慢的說,「所以我才說這親事不好,小門小戶的姑娘沒學過規矩,連怎麼接待長輩都不知道,真丟人。」

    喬喜娘笑了笑,「桃花,把桌上果盒換一換,還有,小翠。」說到最後二字,刻意放慢聲音。

    必小翠正在疑惑干麼叫自己,卻見喬喜娘身後一個青衣丫頭走上前,「小姐何事吩咐?」

    「表小姐的話可听到了?」

    「小翠都听到了。」小翠跟著喬喜娘快十年,自然懂自家小姐心思,老實說,她也看那個三八表小姐很不順眼,但長輩在,總不好說什麼,「小翠沒學過規矩,不懂干果跟鮮果一起放,小翠自願領罰。」

    「去後面領板子吧。」

    「是。」

    「茉枝你跟著去看看。」

    「是。」

    兩丫頭才出了門簾,茉枝的聲音傳了過來,「小翠你這缺心眼的,這樣沒眼力,當什麼大丫頭,去劈柴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茉枝罵人不是「你這丫頭」,而是一定要提上「小翠你這丫頭」,然後小翠也自責「都是小翠豬腦」,「都是小翠不懂規矩」。

    必小翠簡直傻眼,什麼,一丫頭怎麼可以跟自己同名,茉枝罵罵咧咧的聲音遠遠傳來,感覺好像在罵她一樣,她想也不想便直接說,「表嫂,你這丫頭換個名字吧。」

    「我覺得很好,不想換。」

    「哪有主僕同名的道理。」

    喊「小翠你去後面領板子吧」,她都差點要起來往後頭走去了。

    「妹妹說笑了,主僕同名自然不妥,但小翠是我的丫鬟,姓喬,跟關家一點關系都沒有。」

    「但你現在已經嫁進懷家……」

    「依然跟關家無關哪。」喬喜娘笑笑說,「更何況,我一個懷家當家主母,卻連自己貼身丫頭叫什麼名字都要被人左右,不是太好笑了嗎,話要傳出去,也太難听了,一來有辱雲山名聲,二來也有負夫君對我的信任。」

    必小翠沒想到這看起來年糕般的嫂子居然會這樣跟她說,一時之間找不出話,只好向關蓮文求救,「姑母,您看,嫂子怎麼這樣說話。」

    必蓮文哄著說,「嫂子在跟你開玩笑呢。」

    喬喜娘忍住嘴角抽搐的沖動,開玩笑?算了,你們開心就好。

    如果只有關小翠,自然可以不甩就走,但多了關蓮文就挺麻煩,這姨母疼懷應時是肯定的,而懷應時對這位姨母也有一定的敬重,于是,她不能讓下人轟她們出去,也無法只轟關小翠出去。

    必小翠見姑母沒有立刻幫著自己,馬上鼓起嘴巴,一臉不高興。

    必蓮文搖搖頭,畢竟從小養到大,實在不忍心看她不高興,還是開口道︰「今天過來,是听姊姊說起甥媳婦有喜,所以過來看看,身體可好,補藥可有天天喝?」

    唉喔,這姨母終于說了句人話,看來關蓮文只是寵孩子寵過頭,但思維上還算正常人,「謝姨母關心,大夫開的藥,每天睡前都會喝。」

    「應時今年都二十幾了,卻還膝下猶虛,姊姊一直想抱孫子,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甥媳婦知道。」

    「我今天過來,是有件事情想請甥媳婦幫忙。」關蓮文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這事跟別人無法提,只能請甥媳婦幫我,你不會拒絕吧?」

    這剛剛才說關蓮文思維正常,馬上不正常給她看?不講什麼事情,反而希望人家先點頭說好,誰膽子這樣大敢拍胸脯說沒問題啊,萬一她說「我身體不好,希望甥媳婦代我出家」那怎麼辦?

    「姨母言重了,家里的事情,我也都是遵照夫君的意思做,沒有一點自己的主張,丈夫是天,妻子是地,我哪能做得了什麼主呢,姨母若有事情,應該等夫君回來跟他說。」把燙手山芋拋出去。

    「這事情跟應時說沒用,要甥媳婦才能幫我。」

    啊,居然丟了回來!

    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啊,再丟,「姨母太看得起我了,古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夫君之所以選中我,就是因為我什麼也不會,姨母還是跟夫君說才是。」

    罷剛覺得關小翠很討厭,但比起關蓮文,前者完全是小菜一盤了。

    真是太詭異了,關蓮文眼神閃閃爍爍,關小翠又拚命拉她袖子,這兩人是在干麼?

    「我就當你答應了——」

    嚇,哪有人這麼流氓的,她都一直在拒絕啊,居然可以說出「我就當你答應了」這麼離奇的話,關小翠腦袋這麼古怪果然不是天生的。

    「姨母。」先打斷再說,「姨母,女子無才便是德……」

    「我這輩子沒有養兒育女,小翠就像我的親生女兒,我只希望她平安快樂,其余皆無所求,她已經十八了,卻還沒說親,這些年雖然有人陸續上門,但她卻是心有所屬,所以從不答應。」

    天啊,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想打斷都打不斷,關蓮文居然這樣劈哩啪啦的就說出來,習武之人中氣十足,聲音還比她大好幾倍,她完全壓不住,早知道關蓮文是這種貨色,她應該帶個鍋子來,必要時敲鍋鎮壓。

    「你現在房中並無侍妾,小翠自小喜歡應時,甥媳婦,小翠是名門出身,長相你也看了,不是我偏袒,這樣貌,入宮封妃都可能,至于才情,她琴棋書畫都擅長,寫詩填詞也能信手拈來,這條件放開,絕對是百家追求,這樣的女子想喊你一聲姊姊,也不算辱沒了你,你若不願意讓她跟你平起平坐,就讓她當個貴妾也行,你就答應姨母了吧。」

    有人是這樣求人的嗎?

    她是小戶出身,長相普通,琴棋書畫不太擅長,寫詞寫詩通通無理,但她有腦,也听得出關蓮文的言下之意。

    這話說白了就是,我佷女兒樣樣都贏你,這樣仙女級的黃花閨女都願意委屈為妾了,你這撿到便宜的家伙應該大度容人才是。

    溺愛孩子的長輩,仗著長輩寵愛而肆無忌憚的表妹,啊浮浮浮,都好討厭啊,到底哪門子問題啊,懷應時都已經說不愛、不要了,還想辦法要進門,這次一定是看著他不在,所以才上門的,跟之前去婆婆那邊求喝姨娘茶一樣,都是想著只要家里女人承認了,總不好拂面子,事情就成了。

    這倒底是什麼樣的思維,好像覺得只要自己開口,別人就會答應一樣,就某種程度來說,真的也算很天真了,求母親給兒子納妾就算了,現在居然求妻子給丈夫納妾,怎,麼,可,能。

    她又不是吃飽沒事干,懷應時都沒開口,她自然樂得不要賢慧。

    喬喜娘知道如果自己現在裝肚子痛,這兩母女一定馬上落跑,可是啊,裝得了一回,裝不了兩回,以後等孩子生了,她沒肚子了,那要怎麼辦,所以不能裝,必須想辦法絕後患。

    「俗話說,家和萬事興,家不和,百事衰,這話姨母跟表妹可同意?」

    「正是如此。」關蓮文點頭道,「小翠過門後,一定會好好服侍應時。」

    「這我倒不懷疑,只是,表妹眼中只有夫君,卻又把我這主母放在哪里呢?」

    喬喜娘已經發現問題出在哪,婆婆不忍給妹妹和佷女兒難堪,所以說話委婉,「我可做不了決定」真正的意思是︰我不想當壞人。

    懷應時大抵是不想看她們哭,所以也不太想說重話,「不行就是不行」後面的意涵是︰我不要。

    至于舅舅跟舅太太因為不是直接受害者,自然不會蹚這渾水。

    所以關小翠或許,可能,應該,沒有听過實話。

    為了永絕後患,喬喜娘打算講實話,當然說實話讓人討厭,但她無所謂,反正身為程咬金,她已經注定不討她們喜歡。

    「今日表妹來到我清風院,先是指責我對長輩無禮,接著又說我不懂規矩,然後又想做主我的丫頭姓名,明知我有孕在身,卻沒先問我這嫂子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反倒是反客為主,諸多挑剔,表妹或許覺得這是在顯示自己所受的千金教養,「看,我多厲害,持家規矩樣樣精通,跟你這小門小戶的丫頭就是不一樣」,厲害是厲害,可是對我這主母而言,就只是個討厭的客人而已。」

    必小翠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相信你听得很清楚,不用我再說第二次,不過只是個客人而已,就這樣對我指手畫腳,真讓你進門,只怕家無寧日,我剛剛說的家和萬事興,便是這意思,我遠嫁到此,內心自然有所不安,所幸夫君待我好,諸多體貼,丫頭婆子也個個忠心,並不欺生,在這清風院很舒心,也很快活,加上有了孩子,同時討婆婆跟夫君的歡心,日子過得很好,何必弄個高高在上又有靠山的侍妾找自己麻煩呢,光是一個干果點心就要發作我,真的入門,只怕天天要指著我教導大小事物,我可不想听。」

    喬喜娘沒說的是,再者,萬一真進門,只怕一點小事關蓮文就會飛奔而來說「看在姨母的分上」。

    姨母是長輩,這會很為難她,她沒事搬石頭砸自己腳干麼,「表妹一定知道春江花月夜這曲子吧,前朝才女蔣詩翼心儀父親門生,所以作曲傳情,只是結局不如人意,你知道為什麼,她恃才傲物,個性上出了問題,所以即使是如花美人示愛,那門生也裝作不知,另娶她人,表妹你便是讓我想到蔣詩翼,覺得自己才貌雙全,目空一切,面對這樣的以才壓人,老實說,我可不想當你姊姊。」

    喬喜娘頓了頓,「夫君不收你不是因為他大了你幾歲,而是因為你驕縱任性,為所欲為,侯姊姊不收,不是因為你貌美會威脅到她,而是因為你目中無人,永遠都是我我我,永遠都想命令別人,明明沒有道理,卻還認為自己講的是對的,自己最有道理,天下都該听你的,卻不想想別人為什麼要听你的,你有什麼條件能夠讓人听你的,不過看在你剛剛好歹叫了我一聲表嫂,跟你說句真心話,兩人相處是靠緣分跟個性,而不是靠琴棋書畫,表妹的條件,求親之人自是不會少,只是,那些人恐怕都是沖著姨母能傳的功夫以及你的嫁妝而來,那種人,想必你也看不上,想嫁給自己看得上的人,那首先你也得讓人看得上眼才行,只想仗勢壓人,我若是男人,就絕對不會看上你。」

    一個多月後,懷應時回到雲山,只听說自己娘子說了表妹一頓,由于已經事隔月余,當時在場的饒嬤嬤跟桃花也無法記得那頓的內容,但無論講了什麼,表妹似乎都接受了,母親說,表妹最近兩次去賞星閣,倒是真心去跟她說說話,而不是像以前一樣「你是我親姑母,就應該要幫我」,配上一頓哭哭。

    姨母當年曾經有過婚嫁機會,對象是很好的世家公子,可是卻因為讓人知道她姊姊嫁給雲山的魔頭,導致對方退婚,緣分錯過,便蹉跎到今,母親一直覺得對這妹妹有愧,也因此重話舍不得說,始終退讓,就這樣一路到現在。

    至于他嘛,從小受到姨母疼愛,也不想讓她難過,就這麼剛好,小翠有姨母的緣分——他們倆母子讓著姨母,姨母護著小翠,導致後來有理說不清的狀況。

    現在喜娘全解決了,很好。

    他對她又多一層認識,不只是性子好,也能處理事情,而且她是真心想當他的妻子。

    懷孕真是夫妻感情最好的加溫計了。

    接到消息時,他還覺得難以置信,三年夫妻生活都沒能擁有孩子,喬喜娘才進門沒多久就有了,當下是真的很想馬上回雲山,但納稅收事物太棘手,而且事關重大,馬只朝馨州的方向跑了一個時辰就被他勒回頭了。

    接下來他都在當小偷,是,當小偷。

    那些上書皇帝加稅收的大官們,他每夜偷一戶,內容包括,大官的朝服,寶貝兒子的頭發,祖先牌位,金庫的鑰匙,每家都損失一樣,他相信事情傳開後,那些貪官應該不會為了中飽私囊而再諫言加稅了,畢竟銀子哪有小命美呢。

    把貪官偷了個遍,剩下事物交由他人處理,懷應時立刻策馬回雲山。

    當時太陽才過午沒多久,喬喜娘躺在榻上午睡,懷應時揮揮手,讓丫頭婆子下去。

    在午睡的女人貌不驚人,但總能讓他有意外驚喜。

    喜娘睡著時,鼻翼一動一動的十分可愛,想到這女人肚子里有自己的孩子,男人心情莫名柔軟起來,說來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就是覺得挺感動。

    老實說,娶她只是因為性子好,當時想著,只要兩人相敬如賓,她又能給自己打理好家里便行,至于喜歡跟情愛,沒想過,但就在這個時候,懷應時很明白自己心境上起了變化,對她不再只是覺得不錯,而是真有一種喜歡的情緒在蔓延,心里滿滿的,就這樣看著她睡,居然不煩,也不無聊。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茉枝進來小聲道︰「該讓少夫人起來了,大夫說午睡最多半個時辰,不然睡多了,晚上反而淺眠睡不好。」說完退下。

    男人又看了一會,這才輕聲喊她,「喜娘,起來了。」

    女人動了動,發出一陣模糊的聲音,但似乎沒有起來的意思。

    「喜娘,起來了。」

    與剛剛不同,女人瞬間睜開眼楮,睡眼蒙卻一臉驚訝,「夫,夫君?」

    撐著身體要起來,懷應時連忙伸手去扶,「不用急,小心點。」

    「夫君回來了,怎不叫我?」喜娘揉了揉眼楮,似乎想讓自己清醒點,「我睡很久了嗎?」

    「一會,慢些。」

    把她扶起來,男人順勢坐在榻上,夫妻兩人終于面對面。

    女人莫名害羞起來,于是低下頭,「夫君一路辛苦。」

    真可愛,「不辛苦。」

    「我讓人送熱水進來,先沐浴干……」

    「不急。」懷應時拉住她笑說,「總得讓我先看看你。」

    喬喜娘臉一下紅了,想說不用看,沒什麼好看,但事實是︰看吧,看吧,就怕你不看。

    「孩子快三個月了吧。」

    「嗯。」

    男人拉起她還圍在肚子上的裘被,「怎麼還這樣扁?」

    喬喜娘笑道︰「我也不清楚,不過大夫說,也有人過四個月才顯懷,孩子脈息很好,不用急。」

    大夫神準,喜娘直到四個月後肚子才漸漸大起來。

    夏天衣衫薄,更明顯看出肚子變化。

    懷應時依然很忙,還是常常一出門就一個月,可是心情上卻有了莫大的變化——以往總是出門就出門了,該做的事情做好,還會耽擱一下,訪友,游玩都有,總之,正事辦完他便不那樣著急。

    但現在不同,他是快要當爹的人了,妻子正在懷孕,于是,能一天解決的事情不會耽擱到兩天,他的一切準則都是快快快,回到清風院,看到喬喜娘肚子越來越大,內心也越來越期待,到九個月後,他不外出了,他希望孩子出生時自己可以馬上看到,至于喜娘對于他的決定顯然很高興,于是他就更高興了——他不希望妻子明明希望他陪著,卻還說「沒關系,我可以」,希望他留下來就說,他們是夫妻,應該坦承相對,在他說自己看到孩子出生前不會出遠門後,喜娘就沒有掩飾她的高興。

    終于,冬至過後沒幾天,喬喜娘肚子開始隱隱作疼。

    早在後院安置下的產婆自然馬上過來,干淨的布巾,熱水,米湯都已經準備好,中午之前,喜娘開始大陣痛,哀嚎不斷。

    看著懷應時緊皺的眉,關蓮芯安慰道︰「都是這樣的,沒事,,不疼孩子生不下來。」

    「這要疼多久?」

    「可不好說,我生你的時候挺快,但你舅媽生孩子時,每個都生了至少一天。」

    「一天?」男人的聲音大了起來,喜娘喊成那樣,他覺得就算一個時辰都太久了,居然還可能需要一天?

    饒嬤嬤笑說︰「少爺放心,舅太太那是平常連動都不動,吃東西又挑三揀四,要力氣時才拿不出來,少夫人習武,身子自然比舅太太好,加上不挑食,年輕又有力氣,肯定很快。」

    這還差不多……

    那天直到月上枝頭,房里總算傳出嬰兒哭聲。

    「恭喜夫人,恭喜少爺。」產婆笑咪咪的抱著孩子出來,「是小少爺呢。」

    懷應時心情激動,終于當爹了。

    天色已黑,孩子又皺巴巴的,實在看不出美丑,不過,真好,他跟喜娘的孩子。

    小孩子還太小,他不太敢抱,只稍微看了一下,產婆便在他示意下把孩子給了關蓮芯。

    必蓮芯抱著乖孫,真是心都化了,眼里只有手上這小人兒,于是竟也沒注意兒子進了產間。

    「唉唷,少爺可別進來,里頭東西都還沒收拾,髒得很。」

    「少夫人呢?」

    「已經脫力了,丫頭正在喂參湯。」

    「帶我去瞧瞧。」

    「少爺,里頭髒啊……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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