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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相思無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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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5: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薰 - 相思無悔

寸寸相思纏成緣……夏子程,我想你來當我人生的另一個半圓

夏子程,是尚靈犀十八歲的美好,
初識時他在命懸一線之際救下自己,免她遭萬千馬蹄踩踏成肉餅,
從此,環繞在耳旁的砰砰馬蹄聲皆化作她對他的心跳……

夏子程,是尚靈犀二十歲的想望,
生日那天她鼓起勇氣想要告白,問問心中的英雄願不願意娶她,
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竟從他口中得知他有了心儀的女孩……

夏子程,是尚靈犀二十二歲的無悔,
他的關心、他的相護、他對她說過的話都無比上心、認真相待,
所以即便他當她是最好的兄弟,就算最後陪他到生命盡頭的不是自己,
都不妨礙她繼續愛戀他,偷偷喜歡而已,沒人會因此治她罪吧?
曾經他對她說過︰「妳我之間永遠不用說謝。」
但她仍想謝謝他來到身邊,更感謝從火場救下他後,
意外從他身上得到的那個「小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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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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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四年的暗戀

東瑞國的西疆永遠是風沙漫天。

此刻除了風沙,還有鳴鼓聲。

咚,咚,咚。

當兵的人,聞鼓而進。

這是西堯第二次大型來犯,東瑞軍簡直殺紅了眼,各將士小隊催馬向前,手中刀劍高高舉起,落下時必定帶著血痕。

紅色的血,染紅了西疆大地。

西堯軍終于開始潰敗。

東瑞軍的左前鋒夏子程大聲勒令,「舉進旗,繼續追擊。」

四年前,西堯國新皇上位,東瑞派了使臣祝賀,沒想到西堯居然把使臣的人頭掛在城牆上,無異是打了東瑞國一個響亮的耳光。

兩國上次大型征戰已經是五十年前,各自都是民不聊生,死傷者眾,在賢士的提議下,簽署了和平協議,五十年來,兩地來往頻繁,做生意的、通婚的通通有,沒人想到西堯新皇會突然發難。

東瑞國不管是為了面子,還是為了安全,都得派軍出征。

所幸雖然東西和平五十年,但東瑞國一直在跟南蠻打仗,武力軍隊並沒有放下,迅速命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夏闊整合軍隊,帶著長子夏子程出征。

而東瑞的西疆,一直以來由尚家世襲管理,一代又一代的宗主,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定遠將軍,只是六年前的定遠將軍被暗殺,其子尚崇孝年幼,不過一歲小兒,朝廷原想派個親王接管邊關將士,卻沒想到不管軍人還是在地生活的百姓,都已認定尚家人,為安撫人心,皇帝特令由尚家長女尚靈犀代弟從軍,成了新一代的定遠將軍。

對尚家來說,這是榮耀,也是麻煩——原本打算讓十六歲的尚靈犀在熱孝成親,嫁給卓家少爺,卻沒想到朝廷將故定遠將軍的軍牌,直接傳給大女兒。

皇命下來,尚家也只好跟卓家說不嫁尚靈犀了,改把十五歲的尚靈雲嫁過去,親事不用作罷,依然是兩姓之好。

尚靈犀就這樣從一個官家小姐,成了必須住在帳棚中的定遠將軍。

兩年後,尚靈犀十八歲,西堯國斬東瑞來使,輔國大將軍夏闊帶著兒子夏子程跟三十萬大軍到了西疆,重新規劃,讓夏子程領左前鋒一萬人,尚靈犀領右前鋒一萬人。

三十萬的精兵,第一次就打了勝仗。

夏闊命令,不得慶祝。

此後四年,西堯國不時來犯,總是幾千小兵突襲。

東瑞國當然不是只挨打,也會突襲回去,每次殺對方幾百人,自傷幾百人,如此這般血腥的一來一往。

雖然總是見血,但對邊疆來說,都是小意思了。

東瑞疆土大,加上西疆有沙山,糧草運送困難,雪上加霜的是朝廷派系作對,軍糧總不能及時到,所以饒是夏子程想打西堯,也不能擅自作主,萬一戰線拉長,糧草補及不足,那可是三十萬條的人命。

只是這一次不同,這次一口氣來了三個月的糧草,加上西堯大舉進犯——不同于過去幾千人的游擊戰,粗估至少也是十萬人。

夏子程殺得興起。很好,再多來一些,老子我被你們這些不守信用的異族困在邊疆四年,我想把你們殺光,然後帶著表妹回京城。

遠遠的,看到右前軍也舉起了紅色的進旗,夏子程更愉快了。他就知道,他跟尚靈犀四年相處不是假的,在戰事上,他們左右前鋒一向有默契,同進同退,從第一次共同出戰開始,沒有一次不同調——剛開始,他當然也不願跟個女子共事,覺得肯定會被拖後腿,但論朝廷官餃,尚靈犀就算是世襲,那也是正五品的定遠將軍,自己不過正七品的致果校尉,沒資格由他提出不要。

退後一步說,尚靈犀承襲定遠將軍職位,那是朝廷的安排,擔任這次三十萬大軍的右前鋒,那是他父親的安排,他這個臣子跟兒子,也不能公然作對。

軍令如山,不得不從。

不過第一次出戰後,他就發現自己真小看尚家了,雖然是個黛綠年華的女子,但故尚老將軍恐怕也是因為遲遲生不出兒子,便早早把長女培養起來。

尚靈犀會看地圖,懂布陣,會騎馬,使得一手俐落的雙刀,長年生活在西疆,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西堯國的朝廷局勢——打仗打仗,打的不只是硬仗,還有軟的,得買通一些大臣,嬪妃,必要的時候這些人透露幾句話,可比什麼都好用……這些,尚靈犀都懂,她甚至知道西堯皇帝最寵幸的拉露妃喜歡東瑞國產出的珍珠。

夏子程實在很欣賞尚靈犀,他的兄弟都在京城,在西疆,尚靈犀就是他的兄弟,兩人喝酒,騎馬,談話,無敵好哥們。

這好哥們真的像她的名字,總是跟自己心有靈犀。

副將剛剛說,左右兩軍的紅旗是差不多時間舉起來的,這代表他們是同一個時間判斷出,必須追擊——西堯人多詐,但這次,他們都覺得西堯是真敗,不是假敗。

夏子程雙腿一夾,策馬前進,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持祖父傳下來的長刀,手起刀落,那刀刃上,已經數不清染上了第幾人的血。

遠遠看過去,左前軍跟右前軍呈現沖鋒陣勢,一路包夾追擊,由夏闊引領的中軍則展開陣形,三軍呈現凹字形,把西堯的退軍包夾其中。

鼓聲催促著將士前進。

紅色的夕陽,血色的荒地,沙塵彌漫。

夏子程簡直殺紅了眼。

終于,那些逃竄的西堯兵有人把刀刃丟在地上,雙手抱頭,跪了下來——在戰場上,這是降服的姿勢。

而潰敗的軍隊一旦有人開始這麼做,就會像潮水一樣止不住。

就听得丟擲武器的聲音四起,那殘余幾萬的西堯兵一個一個跪下來——跪下來也許還有一條命,但逃下去只有死,東瑞軍的馬太快了,那左右前鋒是瘋了吧,怎麼可以這樣快,再不趕緊討饒會死的。

夏子程雖然一把長刀揮得興起,但他不是喪心病狂的人,既然已經投降,那就是戰俘。

他不殺戰俘。

中軍的鳴金聲響起——夏闊率領的中軍已經看到西堯兵跪降,便讓左右前軍停止殺戮跟追擊。

夏子程勒馬,長刀一揮——由他帶領四年的左前軍立刻懂他意思︰不殺降兵,但要往前包抄,不殺人,但也別讓人趁勢溜了。

副將朱大力策馬過來,喜孜孜的說︰「恭喜校尉。」

「這是大家的功勞。」

「皇上聖恩,這回大戰敘勛,校尉一定會往上提階的。」

夏子程看著左前軍的人在捆那些西堯戰俘,心里實在很高興,又有點感觸,「我雖然想提階,不過最想的還是回京城,四年不見家人了。」

朱大力寬慰,「老夫人,夫人,跟少爺小姐都能懂的,他們成親您這個大哥卻不在,那也是不得已,大將軍跟校尉干的是保家衛國的大事,自然不能拘泥家中小節,這京城說起夏家,誰不伸出大拇指,要知道,京城能這樣安逸,得多虧我們三十萬大軍這四年駐紮邊關。」

「這次,我絕對要把西堯的朝廷給端了。」夏子程眼中露出一絲狠意,「和平的日子不想過,那就連普通日子都不要過。」

朱大力自然贊成,「那是一定的,文武百官都抓到京城軟禁,沒了主事者,百姓也只能听我東瑞的分派。」

後頭又傳來一陣鳴金聲——三長一短,代表收兵。

夏子程一拉韁繩,手一揮,小兵立刻把紅色的進旗放下,改舉藍色的退旗。

雖然人人疲憊,有的身上還帶傷,但表情都是高興的,這次逐出超過百里,絕對是大勝仗,和平的日子要來臨,待在邊關四年,總算可以回家了。

尚靈犀在軍營前下了馬,右副將趙天耀隨即來報,「秉將軍,右前軍一萬人,傷五千四百二十一人,死一千一百二十五人。」

尚靈犀皺眉,「這麼多?左前軍那邊呢?」

「左前軍一萬人,傷六千八百五十人,死九百三十八人。」

前鋒,是奪取功勛最快的軍種,但也是死傷最嚴重的軍種,每次一萬人出征,大概有一成會在當天死亡,另外會有一成在幾天內重傷死亡。

左前軍居然傷了快七千人!

夏子程不知道有沒有受傷……想到這里,尚靈犀皺起眉,她的右上臂被砍到兩次,鎧甲都損毀,血沿著衣服從手腕滴出來,也不知道傷得多嚴重。

趙天耀卻像懂她似的,「夏校尉無礙。」

尚靈犀無奈搖搖頭,「你真能打听。」

「將軍不如先去治傷吧,我已經命人去請姚姑娘了。」

「喊她做啥,不是有醫娘嗎?」

趙天耀一臉忠心耿耿,「姚姑娘醫術好,故將軍對我趙家有大恩,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小姐。」

尚靈犀一個激靈,「別喊我小姐了,我早不是小姐。」

從十六歲那年,代弟從軍起,她就再也不是尚家的大小姐。

她現在是世襲的正五品定遠將軍,三十萬大軍中任職右前鋒,靠自己掙來「雲騎尉」的勛位。

有人喊她尚將軍,她更是東瑞國第一個女子雲騎尉,不管哪一個,那都是她,尚家的大小姐?不存在。

尚靈犀可是西堯人口中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她也很滿意這樣的稱號,在西疆,太過柔弱是活不下去的……

「尚姊姊。」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聲音響起。

尚靈犀轉頭一看,就看到姚玉珍白牡丹一樣的臉龐——雖然尚靈犀沒看過真正的白牡丹,但書上都說白牡丹美麗又富貴,常常拿來形容女子,所以用白牡丹來形容姚玉珍,應該沒什麼不對才是。

看到姚玉珍,她要撤回前言,女子太過柔弱固然不行,但如果柔弱到姚玉珍這種程度,反而沒有生存問題了。

該怎麼形容姚玉珍,尚靈犀讀的書不多,但這姚玉珍真的又美又白,而且還很香,細致得不像真的一樣,連自己身為女子,都想保護她。

太精致了,每每看到姚玉珍,尚靈犀都覺得愧對母親,一樣是女兒,人家長得像仙女一樣,自己卻跟個男人似的,每次巡視軍營,那些打赤膊的兵士看到她,避都不避,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而被姚玉珍看一眼,糙漢子臉上卻會浮現兩團紅暈,顯然害羞無比,差別不是普通的大。

姚玉珍是總軍醫姚保的庶女,當年隨著大軍出征,姚保的妻子是夏夫人的表妹,因此姚家父女跟夏家父子算是親戚關系。

姚保在仕途上一直沒什麼太大的出息,這回姚夫人是花了重金求夏夫人,夏夫人這才開口讓夏闊點姚保為總軍醫,來邊疆歷練一番,好爭個勛貴頭餃。

姚玉珍則是跟著父親姚保來的。

照說出征不能帶家人,但一來姚玉珍不過是個庶女,二來,她從小在醫學方面有天賦,三歲就能背誦醫書,四歲就開始拿銀針,不過十四歲,在京城中已經小有名聲,加上西疆有女子軍隊,除了醫娘,也需要內科專門,所以得以隨著父親姚保跟著大軍出征。

當然,姚玉珍到來,得益最大的就是尚靈犀跟眾位女兵了。

軍中雖然有醫娘,但醫娘的技術實在不怎麼樣,姚玉珍就不同,真的有醫學天賦,她開的藥,特別有效。

剛開始,尚靈犀還滿喜歡這個小妹妹的,小了自己四歲,說妹妹也不為過,可是隨著姚玉珍越長越大,越來越水靈,尚靈犀就沒那樣喜歡讓她為自己治傷——不是討厭姚玉珍,而是自卑感作祟。

就算是女魔頭,那也是個女子,誰不想又白又美又香,偏偏她長年在沙塵中練兵,皮膚黑,而且沒有香粉,當然也不香,美貌嘛,這倒是她唯一勉強算可以的,相貌隨了娘,皮膚如果白起來,還能稱得上小家碧玉,只不過現在太黑了,怎麼樣都美不起來。

總體來說,尚靈犀的日子是過得挺愉快的,但前提是不要看到姚玉珍,不然她就會想起自己不像個姑娘,然後憶起母親的淚眼,說對不起她。

唉,也沒什麼對不起,聖旨來了,誰能違抗。

要說對不起,她覺得自己才對不起妹妹靈雲,喜歡陳家公子,卻為了兩姓之好,必須代替她這個姊姊嫁入卓家,不過兩人孩子也生了,有了孩子自然有寄托……

「尚姊姊。」姚玉珍一雙妙目看著她鮮血淋灕的右手,十分驚訝,「快點進帳子,我給姊姊治傷。」

趙天耀雙手一拱,「勞煩姚姑娘了。」

姚玉珍連忙搖頭,「趙副將也太客氣了,能給姊姊盡點力,那是我求之不得,不然我手無縛雞之力,在這邊關一點用處都沒有。」

說完,又上前牽起尚靈犀沒受傷的那只手,「姊姊快些進來。」

進得帳子,讓丫頭小糧端了盆清水來後,去看守帳門,尚靈犀便讓姚玉珍除下自己的鎧甲,然後是衣服——傷口有一個是中午留下來的,污血已干,跟衣服黏在一起,看姚玉珍那嬌嬌弱弱的樣子,尚靈犀牙一咬,自己把衣服撕下來。

尚靈犀坐在木墩子上,單手叉腰,好讓姚玉珍方便些。

姚玉珍把她的傷口洗乾淨,拿出圓針跟桑皮線,「姊姊的創口太大了,得縫上一縫,可麻沸散已經用完,姊姊得忍著點。」

「好。」

「那我開始了。」

尚靈犀點點頭,「你縫吧。」

痛!

鑽心刺骨的痛。

在打仗時大概殺紅了眼,被砍了還有力氣握著刀往前,現在一切靜下來,發現那小小的圓針居然會給身體造成這樣大的痛感。

嘶啊,怎麼這樣久,好痛……

「小糧你怎麼在這,尚將軍呢?」

尚靈犀耳朵一亮,是夏子程。

他……他來看她嗎?

夏子程過來確定她是否安好,還是知道她受傷了,過來看一看?

不管是哪一樣,都很令人開心。

尚靈犀也知道自己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年紀這樣大還喜歡一個人,很不像話,但她真的喜歡夏子程。

從小父親就教她練武,教她看地圖,她會騎馬,會射箭,同齡的男孩子誰也比不過她,誰也比不過。

可是輔國大將軍帶著夏子程前來,讓他領了左前鋒,他們第一次一起打仗時,把西堯大軍逐出了二十里地,當時殘兵一直不肯投降,他們拼命追,然後兩軍會合,由兩人領著大軍在前面跑,突然間,她的馬打瘸,一只腳跪了下來,她策馬的速度很快,頓時便被甩出去,眼見要被身後的千百馬匹踏死,卻見夏子程一下子來到身邊,彎腰把她撈起來放在自己鞍前。

一切不過轉瞬間,尚靈犀驚魂未定,听到夏子程問︰「還好嗎?」

「我……沒事。」

馬匹在狂奔,當然沒空讓兩人換位置,或是把她放下來另外找一匹馬,于是她就一直被他圍抱在胸前——十八歲的尚靈犀,第一次覺得好像有什麼鑽進心里。

他救了自己……

他現在抱著自己……

說抱也不對,但她在前,他在後,他又要騎馬,當然手只能環著她……

那天的風沙很大,尚靈犀的心跳聲也很大。

她看過話本,以前不懂女子心動那種怦怦聲是什麼,但她現在懂了,那是從內心深處生出的一種喜歡。

夕陽如血,尚靈犀微黑的膚色透出了不相稱的紅,怦怦,怦怦,怦怦……

一心動,看他什麼樣子都喜歡。

喜歡他的鳳眼,喜歡他拉弓弦的姿勢,喜歡他早起操兵的模樣,他的聲音低低的,很好听。

他雖然話不多,但也絕對不難相處,講話一定有來有回。

喝醉的時候,他就會特別想家,說起弟弟多調皮,妹妹多可愛。

尚靈犀一直跟夏子程相處得很好,一起喝酒看星空,一起策馬練弓箭,所以她難免生出一些幻想,自己只是黑了點,但又不丑,說不定夏子程可以接受她呢?皇上雖然封她為定遠將軍,可沒說定遠將軍不能嫁人哪。

小孩子這種東西多可愛,她也想生孩子呢。

于是就在二十歲生日那天,她喝了點酒給自己壯膽,然後約了夏子程。

兩人乾了三斤多的白酒,尚靈犀道︰「我把小米放回家了,我娘給我訓練了一個新丫頭,我給她取叫做小糧。」

夏子程雖然喝了不少,但腦子還清楚,奇怪道︰「小米伺候得好好的,怎麼放她回家,再來新的恐怕也沒小米貼心。」

「小米十七歲了,再不讓她嫁人,會耽誤她一輩子的,女孩子嘛,總還是要嫁人的。」

「原來是這樣,倒是我糊涂了。」

「你覺得女孩子年紀大一點……我是說如果女孩子年紀比較大,你會不會不喜歡?」

「不會。」

尚靈犀心中一喜,「年紀大比較懂事,不會跟你吵。」

「我主要還是看喜歡,不看年紀,喜歡年紀小的,就等她長大,喜歡年紀大的,就請她等我長大。」

「你跟我都是二十歲,難不成你喜歡的……比我們還大啊……」問這些話時,尚靈犀心里跳得厲害。

不知道他會說什麼,他雖然喝了酒,但其實沒很多,應該不算醉。

真想直接問他,你覺得我怎麼樣?等我卸下軍職時,娶我好不好?

可是她不敢。

她為了今天,已經醞釀了好幾個月,昨天還失眠,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想表達心意,又不想讓他輕視。

「沒有。」夏子程笑著搖搖頭,「是你想不到的人。」

「有……那樣一個人?」

「有。」

「我想像不到的人?」

「絕對想像不到。」

尚靈犀頓時生出一點點希望,會不會夏子程對自己也有那意思,他說了,是她想像不到的人?這軍中的女將女兵,除了她,還有誰比她更接近他。

老天爺啊,對我好一次吧。

我就求這個,真的,以後什麼都不求了。

讓他喜歡我。

讓他喜歡我……

尚靈犀在口中念念有詞。

卻听得夏子程道︰「是——」

尚靈犀屏息。

「是玉珍。」

尚靈犀彷佛墜入水中,姚玉珍?

是了,姚玉珍今年十六歲,出落得水靈動人,膚白貌美,說話聲音又嬌又柔,這軍營中十個將士只怕有八個都喜歡她,另外兩個不喜歡她的,是女兵。

是姚玉珍啊。

意外,也不意外,但也沒有不甘心,因為自己比不上。

夏子程笑意滿滿,「她嫡母跟我母親是表姊妹關系,其實她在私下都喊我表哥,只有外人在的時候,顧及軍中不得帶眷屬的規矩,喊我夏校尉,我跟你說,是把你當自己人,你可別跟外人講,這樣會敗壞她的名聲。」

尚靈犀勉強一笑,「那是當然。」

「我跟玉珍說了,等回京城,我就請爹娘上姚家提親,我也已經跟表姨父提過這事情,他也是同意的。」

連姚保都知道,而且同意,看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很合適的一對吧。

尚靈犀的肩膀垂了下來,她就知道,老天爺不會對她這麼好。

暗戀了兩年,飽受打擊後,繼續暗戀兩年,已經四年了,她還是喜歡他,但她相信自己隱藏得很好,因為所有人都以為她立定不婚不嫁。

今日大敗西堯,雖然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但是那也意味著,夏闊要帶著夏子程班師回朝了,她這個定遠將軍還是會繼續留在邊關,他們將永遠相會無期。

她會很想念他的。

不管將來自己有沒有機會成親,有沒有機會生孩子,她都會想起十八歲到二十二歲這四年歲月,是怎麼樣的喜歡一個人,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而歡喜,因為一個人的存在,每天都過得十分喜悅。

雖然夏子程喜歡姚玉珍,但不妨礙她繼續愛戀他啊。

她又沒有要做什麼,就是偷偷喜歡而已。

捷報現在應該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快的話,聖旨月底就會來了,等聖旨來,那就是夏家父子離開西疆的日子。

她會笑著送他離開。

因為永遠不會再見面,所以一定要他記得自己的樣子,她是跟他並肩作戰的女魔頭,不是什麼哭哭啼啼的女子,她不想哭,也沒眼淚,她會用最好的姿態跟他告別。

在這之前,她會好好珍惜他們相處的時光。

軍帳外,小糧在回答夏子程的問題,「我家小姐受了點傷,趙副將請了姚姑娘過來看一看。」

「受傷了?我點戰俘時明明看她還好好的,跟她說了受傷別忍,怎麼總是不听話。」

「我家小姐就是個拗脾氣。」

尚靈犀在听到夏子程這樣關心自己的時候,突然很開心,覺得正在縫合的右手不怎麼痛了。

姚玉珍很快繳了線,又替她包紮起來,「姊姊這幾日別踫水。」

「好,勞煩你了。」

「哪有什麼勞煩不勞煩,在這軍營誰不找點事情作,只不過,我寧願自己閑著被人說,也不願姊姊受傷的。」

尚靈犀微笑,「我明白。」

姚玉珍收拾起藥箱,打開帳子,「夏校尉,尚姊姊的傷已經處理好,你可以進去看她了。」

「你尚姊姊的傷可還好?」

「都是皮肉傷,靜養一個月就好了,只不過……」

夏子程蹙眉,「只不過什麼?」

「就是會留疤。」

夏子程笑出來,「她不會介意這個的。」

說完,便掀開帳子,正要走進去,卻又听姚玉珍喚道︰「夏校尉。」

「嗯?」

「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

「那就好。」姚玉珍露出放心的表情,「我听說今天這場仗凶狠,從大軍一出師,我就開始擔心,現在親耳听到夏校尉說沒事,也不枉費我的一番苦心。」

夏子程微笑,「你做了什麼?」

姚玉珍一呆,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什麼都沒說,夏校尉听錯了。」

「我怎麼會听錯。」夏子程笑說︰「小糧,姚姑娘剛剛是不是說不枉費她的一番苦心?」

就見小糧清脆的回答,「回夏校尉,奴婢在擔心自家小姐的傷,剛剛沒留神,什麼也沒听到。」

夏子程無奈,「回頭再問你,我先進去看看尚將軍的傷勢。」

姚玉珍溫柔一笑,「應該的,那我先回帳子了,小糧姑娘,我等會把藥送過來,一天三次,三碗水煮成一碗喝。」

小糧連忙行禮道謝。

就見姚玉珍轉身,剛剛溫柔的笑容倏的不見——小糧那可惡的丫頭,明明有听到卻裝作听不見。

她幾天的經書都白抄了,她總不能自己跟夏子程說,我為了求你平安,替你抄了經書。

剛剛那是多好的機會啊,她假意說溜嘴,他也有听到,自己再推托一下就好了,這樣夏子程就會知道自己多誠心,一定會很感動,偏偏那個死小糧又提起尚靈犀受傷之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她怎麼不傷到臉,簡直可惡。

姚玉珍捏著手帕,快步走在女子軍營。

自己的姨娘讓她學醫,是想要讓她能安身立命,在宅,能討好老太太,將來出嫁,能討好婆母,畢竟再怎麼請大夫,也快不過讓孫女或者媳婦來一趟,這一次兩次的,總會熟起來,她又貌美,討得喜歡並不困難。

姚玉珍知道自己是庶女,爹又沒什麼出息,所以一直很努力,卻沒想到十四歲時被嫡母坑了,因為她醫術好,西疆又有女兵,所以讓爹帶自己一起,犧牲了女兒的青春,將來爹的功勛就可以大一點。

被迫來到西疆,萬分不願意,但現實擺在眼前,她也只能接受。

京城什麼都有,西疆什麼都沒有,連要水都很困難,若不是因為她是大將軍的表親,恐怕都不能天天洗臉跟擦澡。

苦,真苦。

夏天熱得人頭暈,冬天冷得人頭疼。

她想跟爹說,十六歲了,放她回京城嫁人吧,這仗不知道打到什麼時候,她不想一輩子待在西疆。

這時候姨娘的信來了,跟她說,姚家門第低,回京城也嫁不出息,讓她在西疆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將軍,讓她去示好,憑她的美貌,還不手到擒來,總比回到京城讓姚夫人亂嫁來得合適。

姚玉珍覺得有道理,于是開始物色,這軍營中最合適的就是夏子程了。

他也沒有辜負她的美貌,當她開始婉轉表達意思,他看自己的眼神就開始慢慢不一樣。

姚玉珍知道他已經上鉤了。

她對武將沒什麼興趣,也不想嫁給一個粗人,可是父親在京城不過太醫院八品的官餃,她又是個庶女,能嫁到多高,夏家是二品門第,夏子程又是致果校尉,正七品呢,她嫁過去,那就是七品夫人。

這次征戰大獲全勝,至少會往上提一階,甚至兩階,至少也是從六品的振威校尉,運氣好說不定會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她是六品夫人,那是可以有誥命的,到時候回到家里,先行國禮,再行家禮,嫡母也得給自己下跪,想想就很爽快。

所以雖然她覺得夏子程只懂得打打殺殺,不懂琴棋書畫,無論如何配不上自己,但對于一個八品門第的庶女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她想嫁入高門當正妻,但真正的高門並不需要一個庶女,母族沒助力的姑娘,注定嫁得比人差。

只不過夏子程也有點難捉模,他雖然喜歡自己,但又很關心尚靈犀那個糙女子——真不知道怎麼把自己搞成那樣的,皮膚粗糙不說,還黑,身上大小傷疤無數,手粗得很,還有老繭,沒看過四季風景,沒見識過京城繁華,要不是尚靈犀外在條件實在太差,她都要以為夏子程也喜歡她了。


可惡,她的經書絕對不能白抄,她一定要繼續找機會讓他知道,自己為了他的平安是多麼誠心跟努力。

剛開始,她只是挑好的,但自己現在十八歲了,夏子程是她唯一的希望,自己一定得牢牢抓住他才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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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些都是緣

夏子程帳子一掀,大步走了進來,「尚靈犀,你受傷怎麼不說。」

「又不是什麼大傷。」已經把衣服換過的尚靈犀嘴上這樣說,但想到夏子程點完兵就來自己這邊確認,也實在很開心。

當不了他心中那個完美女子,當他的完美兄弟也很好啊,以後,他會記得自己青春時期在西疆待了四年,那里有個作戰無敵默契的好兄弟。

只想在他心中有個位置,不管是什麼名分。

當兄弟?很好的,兄弟肯定一生一世。

夏子程問道︰「傷在哪?」

「右臂。」

夏子程拿起她剛剛解下的鎧甲,仔細觀看,「你這鎧甲明明是最好的精鐵,就算我用祖父傳下的麒麟刀,那也得用盡全力才能畫開破口,這樣堅韌居然也會毀損,看來人家說西堯前軍煉鐵技術厲害,不是假的。」

尚靈犀听到這里,頓時放下兒女情長,走到他面前,「對,我這第一刀,是他們的一個小將劃傷的,一個小將都能用到這樣好的東西,中軍大將的武器不知道多厲害,這次得順勢把他們的煉鐵煉鋼工人都抓回東瑞,這樣我們東瑞國跟南蠻對抗,也多了幾分實力。」

夏子程笑逐顏開,「我也是這樣想的,不愧是兄弟。」

尚靈犀一笑,「那當然。」

「不過若只抓工人,工人肯定想跑,不如全家抓,一來斷了他們想回西堯的念頭,二來想跑時,好歹要想想自家人的命,只要我們東瑞也學會這樣精進的煉鐵技術,以後不管跟哪一族打仗,都會輕松得多。」

「那是。」

夏子程看到地上,她撕下的那塊染血布,「流了這麼多血?得縫了吧?」

「姚姑娘已經替我縫好,這幾日小心點就行。」

「玉珍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小心,你知道剛剛在門口她說什麼,恐怕會留疤,你可是正五品的定遠將軍,還有雲騎尉這個勛位在,這樣一個人,上了戰場絕對會讓對方好看,疤痕算得了什麼。」

夏子程是真的覺得尚靈犀不會在乎。

在他心中,尚靈犀是一個軍人,對武人來說,傷疤就是功勛,雖然有點奇怪,但軍人喝醉時,誰不炫耀自己身上的傷疤,這個傷疤是哪年哪月的什麼戰役,那個傷疤又是哪年哪月的什麼戰斗,唉你不知道,那戰事可激烈了……

沒有哪個軍人會在意這個。

尚靈犀想想也覺得有點好笑,一個帶兵殺敵的人怎麼能在意這種事情,「姚姑娘也是好心。」

「那倒是,出發點也是關心你。」

尚靈犀看著夏子程,當他說起姚玉珍時,臉上會出現很不一樣的神色,有點別扭,有點不自在,雖然已經二十二歲,但姚玉珍大概是他喜歡的第一個人,所以每當提起她,總是那樣的不一樣。

他們倆真合適……

尚靈犀很羨慕姚玉珍,但也知道命運無法更改,弟弟今年才七歲,她至少還得當八年的定遠將軍。

有時候也會想,如果八十幾年前,尚家是定居在京城的人家,那她跟夏子程有沒有可能?

她會是一個深閨小姐,他喜歡的那種深閨小姐。

但也只是想想,如果要交換人生,她也是不願意的,西疆的生活才合適她,雖然不曾見過茶花,不曾見過桃樹,在西疆,只有炎熱的夏天跟下著冰雪的冬天,但她的家人都在這里,她也離不開這里。

「將軍。」帳子外傳來趙天耀的聲音,「大將軍命您和夏校尉到中帳營去,要商量戰俘問題。」

打不贏,很煩。

打贏了,會有很多令人愉快的操心事,例如,處理戰俘。

尚靈犀身上流著西疆將軍的血液,她享受在戰馬上的每一刻,對她來說,那是證明自己價值的方法。

將戰俘編入東瑞不劃算,因為得耗費軍糧,對方還不忠心,方法有很多種,例如︰讓西堯朝廷來贖,戰俘有幾萬人,一人一千兩,讓西堯窮,西堯窮了,心思就沒那樣多了。

夏子程大步掀開帳子,尚靈犀一樣大步跟在後面。

就見夏子程對趙天耀說︰「尚將軍的鎧甲有損,鐵片破,鐵線散,得重新打一件。」

趙天耀雙手一拱,「多謝夏校尉告知,末將即刻令工刀房的人今晚徹夜打出來。」

雖然已經是勝仗,但身為一個將軍,不能沒有鎧甲。

兩人進入中帳,見到夏闊領著幾個副將已經在那,人人臉上都是喜色難掩——這場仗打了四年,總算要回家了,不只命留下來,還手腳無缺,而且東瑞國對軍功最大方,這會肯定能往上晉升。

夏闊看到尚靈犀,笑說︰「尚將軍快些過來這里坐下。」

尚靈犀也老實不客氣的落坐——這帳子里,有寧遠將軍,游擊將軍,致果副尉,懷化司階,歸德中侯,除了夏闊這個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還真沒人的品級比她高,雖然說,她是世襲而來,但五品就是五品,皇上親封的,誰能說皇上不對?

尚靈犀于是在夏闊旁邊坐了下來,其他人按照品級左右兩分,另外還有個負責紀錄的柳師爺。

夏闊道︰「第一封快報已經在一個時辰前八百里加急送出,這第二封嘛,主要是處理戰俘問題,本將軍想問問大家的意思。」

寧遠將軍跟著夏闊二十幾年了,也沒在客氣,「照俺說,全部廢了一只手,再放他們回去,免得十幾年後又來鬧。」

歸德中侯道︰「這個末將贊成,還得把西堯國所有男子的一只手也廢了,這樣至少可保三十年邊境無事。」

致果副尉卻不贊成,「都已經投降了,照說不該再傷及人身,我們現在鎮壓西堯固然做得到,但還是要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歸化,否則我們泱泱大國跟蠻族又有何異。」

夏闊听了幾方說法,都覺得有理,于是問夏子程,「夏校尉,你的想法呢?」

夏子程道︰「這番過後,西堯肯定元氣大傷,我們不如鼓勵西堯人遷居到東瑞,西堯一年四季乾旱,糧食都得仰賴鄰國,誰不向往我們東瑞多山多水多田,鼓勵遷居,想必反應者眾,我們再鼓勵通婚,這樣幾個世代下來,不願遷居的西堯人便會因為人口減少,不成氣候,已經遷居的西堯人則會因為通婚自然融合,如此一來,自可保西疆安康。」

游擊將軍一拍桌子,「大佷子這說得好。」

致果副尉也道︰「夏校尉這主意可不沾一滴血而平邊疆。」

夏闊眼見兒子能懂自己不欲殺戮太過的心意,而說出這好主意,忍不住露出一點得意的表情,但只不過是瞬間,很快又收斂起來。

寧遠將軍卻覺得心有不甘,「這樣未免太便宜他們了。」

「將軍不用不平。」尚靈犀開口勸,「我東瑞國地處中原,北有北沂國,北照國,南有南蠻,東邊有海外異族,人人都看著我們怎麼對西堯,若我們能展現大國風度,這北沂國,北照國,海外異族,說不定都會心悅誠服過來歸附,也是百姓之福,退後一步說,如果我們今日對待西堯殘忍,話傳到南蠻,那南方的仗就更難打了,輸了得被廢手,當一輩子廢人,那還不如跟你拼了呢。」

尚靈犀品級比較高,加上她又是領有功勛的雲騎尉,于是寧遠將軍也不敢再說什麼,「一切听大將軍的。」

夏闊道︰「這事情還要聖上裁奪,柳師爺,你把尚將軍跟夏校尉的意思整理一下。」

柳師爺的動作很快,不到半刻鐘,就把一封軍報寫好,夏闊看過後滿意地點點頭,封上火漆後道︰「來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夏子程對尚靈犀一笑——他就知道尚靈犀懂他。

他們殺人,但殺的是敵人,不殺老弱婦孺,不殺幼子,更不會折辱別人——廢人一只手,算什麼呢。

既然已經投降,那就是東瑞國的俘虜,沒人弄殘戰俘的,寧遠將軍不過是因為兒子在兩年前突襲被傷致殘,所以想公報私仇而已,在他的想法里,最好全天下的人都只有一只手,這樣他的兒子就不會顯得那樣與眾不同。

尚靈犀的想法跟他一樣,他們東瑞國外敵多,人家都在看,對待西堯殘忍,以後的仗就更難打,再小的國家知道敗仗會讓全國男子被廢一只手,那還不拼死抵抗,不如現在大勝之後,給予懷柔政策,這樣說不定可以勸得一些周邊小國主動來降。

打仗,為的是保家衛國,不是殺人的血腥游戲。

他殺敵人,但不殺手無寸鐵之人。

接下來的日子很忙,游擊將軍跟夏子程率三萬人進入西堯京城,把權貴通通軟禁起來,等待朝廷發落。

尚靈犀處理戰俘的事情,東瑞不需要異國軍,戰俘不是殺,就是贖,夏闊不是喪心病狂的人,于是將名冊編輯起來,預備送往南方做水利工程——皇上要開運河,正愁人力不足,這幾萬戰俘剛好補足缺。

但為了避免他們不安分甚至互相起哄,所以也都說明白了,只要運河修好,就分批放人回家,但要是中途逃了,那他們在西堯的家人就只能黃泉路上相見了。

戰爭就是這樣,很現實,很殘忍。

尚靈犀沒有什麼愧疚之情,她爹死于西堯奸細之手,她對西堯人是從來都不同情的,她所提出的主意,也是因為她希望壯大東瑞國,她爹遭刺殺身亡,她要弟弟長命百歲,不要像她爹,三十幾歲就死了。

對西堯貴族來說,天塌了,對西堯百姓來說,還是一樣——東瑞軍進城,並不奸擄燒殺,而是吩咐他們,一切照舊。

賣兔肉的照樣賣兔肉,賣乾果的照樣賣乾果,除了街頭會有軍人站崗,其他沒什麼不同,剛開始雖然也害怕,但日子要過哪,總不能不做生意,不然一家老小吃什麼?幾天之後也就習慣了。

游擊將軍跟夏子程把西堯國土掌控之後,就命人傳話給夏闊。

八月十二,風沙烈日的日子,夏闊率領大軍正式駐紮西堯國。

登基不到五年的西堯皇帝雙手顫抖著奉上國璽,西堯國正式覆滅。

尚靈犀在帳子中看名冊——原來他們總共抓了三萬四千一百七十七個西堯戰俘。

這些人去修築運河,快的話五年,慢的話十年也都會修好,然後就可以回家,以俘虜來說,算是很不錯的結果了。

听說二十幾年前西堯滅晁國時,是直接殺了戰俘,所以後來西堯想繼續西進時,就沒那麼容易了,投降會死,那我還不如跟你打到底……

帳簾一掀,有人走了進來,尚靈犀頭也不抬,「我不餓,不吃。」

「什麼不餓不吃?」夏子程的聲音響起。

尚靈犀抬頭,眼前是半個月沒見的夏子程,也沒變黑,因為本來就很黑,西疆的烈日,除非不出帳子,否則每個都曬得跟炭似的。

能見到他實在很高興——算算,聖旨大概月底前就會來,那他們就得告別了。

在這之前,能多見一面是一面。

尚靈犀是學不會兒女情長的人,不會問他好不好,只道︰「西堯國的王公貴族都收拾好了?」

夏子程手上拿著一個盒子,「那當然,你別小看西堯雖然沒田沒米,皇宮搜出來的好東西可真多,包括那些朝臣個個奢華,我夏家在京城是二品門第,這西堯貪官不過八九品,宅子居然比我家還大,貪成這樣也真夠厲害了。」

「宮里的人你怎麼發落的?」

「都送往京城了,游擊將軍留了兩個新進美人,我就留下一個。」

尚靈犀驚訝,「你,你留人了?」

雖然說他二十二歲,留個美人也沒什麼——這是戰爭的不成文默契,為了獎勵邊關將士,他們可以先挑選戰敗國的美人。

至于美人,就只能認命了,遇到會疼人的是好命,遇到沒良心的,也只能怪自己的國家戰敗了。

夏子程不滿,「你在想什麼,我就是想起你以前說一個堂妹被抓入宮,查了冊子知道有個姓尚的小嬪妃,她說自己的確是定遠將軍的親戚,我這才留下她,人在外面,我領著她來還你呢。」說完往外喊道︰「來人,讓那小嬪妃進來。」

尚靈犀一下站起,就見帳簾一掀,不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堂妹尚寧珠又是誰?

尚寧珠穿著西堯宮妃的服飾,手上牽著一個兩歲多的小女娃,一看到尚靈犀,就嚎啕大哭,「大堂姊!」

尚靈犀連忙繞過桌子,一把抱住她,「別哭,讓大堂姊看看。」

尚寧珠小她幾個月,已經嫁人了,跟著丈夫閔忠繞路進入西堯,想賣茶葉,後來卻一直沒回來,幾經打听,知道被人販子抓住,人販子見她容姿出色,又是典型的東瑞國美人,跟西堯國女子的樣貌完全不同,就把她獻入宮中。

這些年來,尚靈犀在買通西堯官員嬪妃時,也想辦法陸續送了銀子給她,但想把她弄出來,卻是萬萬不可能。

每次送銀子的人回來傳話,都說堂小姐想回家。

可是尚家的臉面要顧——祖母說了,不是她狠心,但寧珠若回來尚家,尚家以後就算完蛋了,丟臉丟成這樣,真不用活。

兒子不用娶妻,因為沒人會嫁,女兒也不用操辦嫁妝,因為嫁不出去。

雖然尚寧珠是被抓,是身不由己,但她應該在被送入西堯皇宮的時候自盡,這樣才能留得好名聲,而不是苟活。

叔父跟叔母都求尚靈犀,千萬不要救尚寧珠,不然底下的弟弟妹妹都毀了,他們兩人也會毀了,他們不想成為尚家的罪人,不想對不起宗親。

這次,尚靈犀也很猶豫,但就在她想開口求幫忙之前,祖母的信先來了,千交代萬交代她不能開口留人,叔母接著也派人傳話,求她別心軟——兒子就快成親了,尚家不能在婚前出丑事。

「嗚嗚……大堂姊幫幫我,我不想被送回東瑞京城,我會死在那邊的,我死了就算了,我還想見我爹娘跟我弟弟一面。」尚寧珠淚流滿面,把身邊的小女孩推往前,「大堂姊,這是你的外甥女,雖然他爹……可是,也是我懷胎十個月生下來的……大堂姊,你讓我留在軍營吧,我會洗衣服,還會煮飯,什麼都能做的……我不能帶著這孩子被送回京城,這孩子到了京城,一定會被弄死的……我對不起阿忠,我……我讓尚家蒙羞,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沒有這孩子……」

尚靈犀想起小時候兩人在一起的種種,忍不住鼻酸,「放心,有大堂姊在。」

「大堂姊……」尚寧珠的眼淚又流下來,「我、我爹娘是不是很生氣?我想見娘……弟弟算起來,大概也要成親了……」

尚靈犀不想瞞她,「你先休息,以後再說。」

尚寧珠一臉茫然,「我……我能去哪?」

這時,那小女孩突然道︰「娘,我餓。」

尚寧珠連忙蹲下安慰女兒,「乖,晚上就有東西吃了,先喝點水好不好?」

尚靈犀也笑著蹲下,「在我這里,不用等晚上,寧珠,你先帶孩子去吃飯,吃完我們再敘?」

「好……大堂姊,我這樣是不是不用回西堯皇宮了?」

「不用,以後你就跟著我。」

尚靈犀喊了小糧進來,讓她給尚寧珠母女安排住處,小糧沒見過尚寧珠,見到自家小姐要安排一個西堯嬪妃很奇怪,但還是不敢多問,連忙帶人下去了。

尚靈犀幾個深呼吸,這才轉頭對夏子程道謝,「多謝你啦。」

「不用這樣客氣,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我都不記得什麼時候跟你說過……」

「我也不記得了,不過你那時醉得很,話挺多,什麼都講。」

尚靈犀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之後居然連尚家這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說了,一時之間覺得有點對不起尚家——她也不想怪他們無情,對官家來說,面子就是一切,寧珠如果回家,那尚家就會變成一個笑話,看,定遠將軍府有個侍奉過西堯皇帝的女兒呢。

可轉念又想,寧珠那也是一條命啊。

她原本是想偷偷派人在中途把寧珠劫出來,然後另外安置,現在倒省了這麻煩。

夏子程見她領情,心里高興,天知道自己點名要留下尚寧珠伺候時,朱大力那表情有多調侃。

夏子程想起另一件事情,「對了,我還在西堯皇宮搜到一個好東西,給你看。」

「給我看?」不是給她,是給她看?

就見夏子程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上好的羊脂玉,色澤白潤光滑,特別之處是上面刻了「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尚靈犀內心怦怦亂跳,但還是裝作沒什麼,「上面有我的名字,你居然不給我。」

「就是有你的名字才不給你。」夏子程笑得開心,「以後我們東西兩隔,我就把這玉當成你的東西,也不枉費我們四年兄弟情誼。」

尚靈犀半開玩笑,「既然當成我,那你得好好對待這塊玉。」

「那是當然,等我回京,自當命巧手匠人把它做成吊飾,我穿文服時就可以掛在身上了。」夏子程顯然心情很好,「尚靈犀,在邊疆雖然苦,也看不到盡頭,不過除了打敗西堯之外,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交到你這個好朋友。」

「我也是,以後我可能還會跟別人一起作戰,但肯定找不到跟你這麼有默契的人了,夏子程,跟你並肩打仗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

尚靈犀同時也在心里想著,認識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她是什麼時候說起寧珠的事情啊,他居然放在心上,他心里有個位置給她,雖然說,那跟她想的方向不太一樣,不過這樣已經足夠,她很滿足了。

她尚靈犀對他來說,不是甲乙丙丁,而是一個重要的人……

就在她內心喜悅到最高點的時候,夏子程把一直拿在手中的木盒放在桌子上,「你過來幫我挑挑,哪個好?」

一打開,都是珠翠——雖然說,珍奇寶物都要送回東瑞京城,但東瑞是允許有官餃的將軍先選幾樣起來的,就跟選美人一樣,都是一種獎勵。

尚靈犀一看就知道不是送自己的,那些珠釵的樣式,她只在一個人身上看過——姚玉珍。

她不會形容,但珠釵很富貴,很繁復,漂亮的女子戴起來搖曳生姿,一定很美。

「我不太會選,但這是從西堯皇後的妝台搜來的,想必是好東西,這整盒送給玉珍,我怕她負擔太大,畢竟我們還沒訂親,想選一樣先送她,我也不懂這些東西,你倒是給我拿個主意。」

尚靈犀怪他,「怎麼能我選,這樣姚姑娘知道要傷心的。」

「這樣就要傷心?」

「當然,她又不會少釵子,你送給她的才有意義,我挑給她的算什麼呢,你想想姚姑娘平時喜歡什麼顏色,盡量挑相似的給她,還有啊,別說找我商量過,一定要說是自己想的,知道嗎?」

夏子程奇怪,「女子這麼麻煩的嗎?」

「哪里麻煩了,不過挑個東西而已,你听我的話,我不會害你的。」

「好好好,听你的,上戰場時我們同進同退,不听你的我听誰的。」

夏子程看了一下,選出一支繁復的牡丹釵,「我看這支倒合適。」

「挺好的,我看書上說牡丹是富貴的花朵,很襯姚姑娘。」

「那我拿去給她了。」

「快去。」尚靈犀想想又道︰「謝謝你幫我留下堂妹。」

夏子程一邊往外走,一邊笑說︰「你我之間永遠不用說謝。」

尚靈犀看著他愉快的背影,心想,有你這句話已經足夠了。

自己的外貌又粗又黑,一點也不像個姑娘家,沒資格當他的妻子,可是,她可以當他的知己。

這樣也很好。

夏子程,回到京城,可別忘了寫信給我啊。

打勝仗後,光是編輯各種名冊,就用去快半個月。

尚靈犀也不懂,京城一定早收到他們的戰報,但論功行賞也是有學問的,想必皇帝現在正跟朝臣在拉鋸。

皇帝一開始定不願意給太多,甚至可能想維持原官餃就好,不過輔國大將軍、寧遠將軍、游擊將軍、致果校尉、致果副尉、懷化司階、歸德中侯這些世家的親戚,也一定會說,皇上萬萬不可啊,這樣會讓人心寒啊。

親戚們會把皇上的想法快馬送到西疆,說皇帝沒那晉升的意思,讓他們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最後聖旨下來,有晉升,人人叩謝皇恩,這場大戲才算結束。

三年前懷化大將軍大破海匪時,這戲碼就演過一次了,沒想到皇帝還真有興致。

尚靈犀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兩個女兵,各捧著高高一疊的名冊,等小兵通傳過後,進入了中帳。

夏闊跟夏子程正在說話,看到她來,兩父子都露出高興的樣子。

「見過大將軍。」尚靈犀行了一個軍禮,「戰俘名冊已經編輯完畢,家人名冊也都整理好了。」

夏闊笑說︰「放著就好,尚將軍速度挺快的啊。」

「這是末將應該做的——」尚靈犀話還沒說完,就被後面一個聲音打斷。

「表姊夫,大將軍,唉喔我的表姊夫。」沒眼色又白目,不是總軍醫姚保還有誰。

連夏子程都不敢在軍營喊爹的地方,姚保就這樣大剌剌的喊表姊夫,彷佛怕人家不知道他是靠著裙帶關系才能進入軍營的一樣。

看到姚保,夏闊的臉色就沒那樣好看了,「好好說話,還有,這里沒有表姊夫,只有輔國大將軍。」

姚保縮縮脖子,「大將軍。」

因為姚保是姚玉珍的爹,所以夏子程對他還有幾分客氣,「姚軍醫有什麼急事盡可說。」

在他的想法里,沒有通傳就進來了,那一定是急事。

姚保畏畏縮縮的問︰「我剛剛收到信,說皇上會升大將軍為一品的驃騎大將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闊一臉嚴肅,「這是聖上的事情。」

夏子程也皺眉,雖然說自己很想給他幾分臉面,但這問題實在不應該,「姚軍醫切莫胡亂猜測。」

姚保被這樣一說,有點不敢講,但想到能跟驃騎大將軍成為親家,又覺得勇氣滿滿,「我是想,回到京城事情多,玉珍跟夏校尉年紀也不小了,不如一切從簡,反正等聖旨的時間也空閑著,就先讓他們訂親吧,回到京城再成親,也不用麻煩張羅,轎子過門就行了,不知道大將軍覺得怎麼樣?」

夏闊臉色更難看,「荒謬。」

夏子程也不贊成,「我非二娶,姚姑娘也不是二嫁,為什麼要這樣安安靜靜?」

「就是想早點定下名分,好安心一點。」姚保理所當然。

夏子程一揚眉,「姚軍醫的信是誰寫來的?」

「就……家人……」姚保含糊不清。

「哪個家人?姚老夫人,還是姚夫人?」

「就是家里的信……」

其實這信是生下姚玉珍的姨娘給他的,說已經打听到皇帝打算晉升二品輔國大將軍為一品驃騎大將軍。一品啊,這門第又高出許多,他們姚家怕是高攀不上,讓他早點把婚事定下來,最好能生米煮成熟飯。

夏子程立了這功勞,少說也得升到六品,一品門第的六品大爺,那京城的姑娘還不大打出手,到時候說不定連公主都能娶,他們姚家除了玉珍的美貌,拿什麼跟人爭,還是早點把名分定下來的好。

夏子程當然不知道姚保跟他的姨娘在搞這些,只道︰「我對姚姑娘一片真心,自然得給她排場,這種倉促婚嫁的糊涂話,姚軍醫不用再說。」

姚保想起京城那樣多的姑娘,那樣多的名門,就覺得那些人都在跟自己搶女婿,能跟一品門第結親啊,他姚保也算光宗耀祖了,「唉不是啊……夏校尉,玉珍不會介意的,十八歲真的不小了。」

尚靈犀實在很羨慕姚玉珍,雖然現場情況很荒謬,但還不都是為了她,她爹想趕快給她一個名分,而夏子程想給她應有的排場。

可惜自己是西疆的女魔頭,姚玉珍是京城來的白牡丹,是男人都會選擇白牡丹,她永遠活不成姚玉珍那種精致的樣子。

「好了,這件事情回京城再說。」夏闊顯然已經生氣,手都捏緊了,「姚軍醫,可把我的話听清楚了?」

「可、可是表姊夫,我真的不在意啊……」

「來人,把姚軍醫拖出去,打三個軍棍。」

同時間,姚保大叫,「表姊夫!」

夏子程則說︰「大將軍。」

雖然夏子程覺得這處罰重了些,但就算他想求情也不能,因為大將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軍中不是菜市場,讓人討價還價。

尚靈犀想給姚保留點尊嚴,于是迅速退下。

很快的,有人進來把姚保拖出去,然後就是棍子打上肉的聲音,夾雜著姚保的慘叫。

夏闊搖頭,「不受教,要不是你娘說情,我才不會點他出來。」

夏子程不想說未來岳父的壞話,只道︰「日後回京,來往的也只有後宅婦人,爹不用煩心這個。」

夏闊仔細端詳兒子的臉,「你真想娶姚玉珍?」

說起心上人,夏子程含笑點頭,開玩笑的說︰「是啊,爹,莫不成你反悔了?」

「我沒反悔,我只是覺得可惜。」

「可惜什麼?可惜我們倆都年紀大了?爹,我們是在從軍,沒辦法。」

夏闊嘆息,姚玉珍不過一般女子,普普通通那種愛攀附權貴的女子,他不瞎,自問還看得出來。

答應兒子娶她,是因為兒子喜歡。

兒子只要官餃在,勛位在,姚玉珍就會把戲演足。

兒子高興就好了,反正真心難得——夏闊就是娶了自己不喜歡的女子,所以始終過得很遺憾。

他只是可惜尚靈犀那樣好的女子,不能成為自己的媳婦。

他的蠢兒子沒看到尚靈犀的真心,只看到她的樸實無華,只看到她的黑皮膚,沒看到她飽含感情的眼楮。

不過這些都是緣,姚玉珍既然有兒子的緣,他就答應,主要還是想讓兒子開心。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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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終究不是她

一日,尚靈犀正跟堂妹在逗弄孩子——該做的都做完了,欽差跟聖旨還沒到,逗孩子變成一件樂事。

孩子改了東瑞名字,叫做賀芹。

賀,是東瑞的國姓,若實在找不到出身來由,就跟著皇姓,那是皇帝對百姓的恩典。

尚寧珠也改名了,叫做賀寧。

剛好戰爭稍弭,抓個戰俘為奴很正常,于是便對外說這賀寧母女是西堯奴人,抓來伺候定遠將軍的。

尚靈犀戳著賀芹胖嘟嘟的臉頰,覺得孩子著實可愛,心里也覺得是老天賞命,這孩子長得像母親,要是跟西堯皇帝一個模子印出來,恐怕不好隱瞞。

賀芹兩歲多,剛開始怕生,幾日後已經喜歡尚靈犀了,小女圭女圭口齒不清的喊「尚將軍」的樣子實在有趣——隔牆有耳,不敢讓她喊姨母,若是讓人知道尚家被擄的那個小姐在軍營,尚家老夫人恐怕會因為沒面子而暈死過去。

尚靈犀思忖著,已經過了幾日,賀寧應該也想了不少事情,于是開口對她道︰「你跟著我雖然安全,卻沒前程,我想著給你挑個年紀差不多的小將,添你一點嫁妝,讓你嫁過去,你還年輕,不如從頭開始。」

賀寧輕松一笑,「我現在沒想這麼多。」歷經這麼多,又是生生死死,她已經想得很開了。

尚靈犀知道她還想著丈夫閔忠,「你已經給人生過孩子,阿忠那樣愛面子,是不可能再讓你入他們閔家大門的,你得為芹兒想一想。」

「我……已經對不起他一次,不想再對不起他第二次了……」話雖然傷感,但賀寧還是面帶笑容——沒什麼比得上能跟女兒活下來更好的了。

女兒現在才是她的生活重心,只要有芹兒在,她就什麼都不怕。

尚靈犀無奈,「賀寧,要我說多少次,你沒有對不起誰,一個人想活下來有什麼錯,你一點錯都沒有,要怪,也只怪那人販子心眼歹毒。」

兩人正在說話,這時帳口的女兵來報,姚姑娘來了。

尚靈犀想想她也差不多該來,點點頭,「請她進來。」

就見姚玉珍提著藥箱,娉娉婷婷的進來,「尚姊姊,今日要給姊姊拆桑皮線。」

尚靈犀笑說︰「我也想著你要過來。」

他們所在之地,是女兵駐紮,帳子口也有人守著,倒是不用介意,于是把袖子卷起,手叉腰,方便姚玉珍拆線。

尚靈犀久經戰場,縫過肉,也拆過線,自然不怕。

姚玉珍就看著那糙黑的皮膚,上面除了新傷,還有舊疤,手掌心都是使雙刀練出來的老繭,粗得刮人,人人都說她上了馬背就殺敵不眨眼,內心想,幸好跟夏子程並肩的是這樣一個女魔頭,不然光看夏子程跟尚靈犀這樣默契無間,恐怕有得擔心。

很快的,線拆好了,姚玉珍又給她抹上一層藥,有點愧歉的說︰「妹妹醫術不精,縫得不好看。」

尚靈犀見她內疚,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忍不住安慰,「這是傷疤,又不是繡花,哪顧得上好看,能早點好就已經夠了。」

「尚姊姊……听說,欽差已經進入百里內了。」

尚靈犀一怔,沒承認也沒否認,「夏校尉講的?」

「不是,是我爹告訴我的。」

尚靈犀就想,這姚保真是不怕揍,有些事情嘛,知道就好,不要再傳出去,跟女兒講也就罷了,也不叮囑女兒別再傳,現在一個問一個,像什麼話。

姚玉珍露出希冀的神情,「是不是等欽差來了,我們就可以回京了?」

「應該是。」

「我真希望欽差快點到,我作夢都想著京城。」

「姚姑娘放心,捷報這種事情沒人不愛的,快了快了。」尚靈犀還是很含糊,沒跟她說欽差是不是真的進入百里內。

「尚姊姊沒去過京城,不知道我的想念。」姚玉珍露出夢幻的樣子,「桂花真香,桃花真美,還有那個上慶齋的荷花酥,我最愛了,每個月都要買好幾次,錦花鋪的衣料就是比別家的更光滑……不過我也有點怕,來到西疆四年,琴棋書畫都放下了,回到京城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度熟悉起來。」

「姚姑娘聰敏,一定很快的。」

「尚姊姊想不想去京城一次?」

尚靈犀笑說︰「沒想過。」

「尚姊姊不想看看芍藥,不想看看曇花,不想體會一下京城歌舞跟戲曲嗎?」

「我習慣西疆了,我會一輩子待在這里。」

姚玉珍道︰「那真可惜。」那真太好了。

她打听到夏子程進入西堯皇宮時,要了一個小嬪妃,簡直氣死她了——看他連主動握她的手都不敢,還以為他多正直多害羞,結果也是會要女人,而且還不知道藏在哪里,兩次她突襲他的帳子,都沒看到朱大力、遠志、順風以外的人在里面。

她讓秋月去打听,據說夏子程寵愛的很,還另外給她帳子、下人,每天都會去看她。

那些女兵,那些尚靈犀教出來的女兵,一定都在笑話自己。

簡直可惡!

可是自己怎麼能跟夏子程吵,皇帝都允許他們先挑女人了,自己算什麼,親爹姚保不過八品醫官,拿什麼立場說不行,退後一步講,她姚玉珍可是溫柔大方,最識大體不過了,最後只能告訴自己,將來等她以正妻之禮過門,再來慢慢收拾就是。

不過實在覺得心煩,姨娘說軍將長年跟男人相處,最好勾引不過,可她總覺得夏子程對自己沒那樣上心。

對自己是不錯,但沒有百依百順,上次爹挨大將軍的棍子,他也沒有求情。

模模頭上的牡丹釵——這據說是西堯皇後的東西,夏子程給她的禮物。

想想又覺得好了一些,夏子程心里還是有她的。

自己不過八品門第的庶女,能嫁入二品門第當嫡子正妻,夏子程還有望成為正六品,到時候六品夫人回娘家,全家都要跟她下跪。

奇怪,她今日特別打扮才過來的,尚靈犀怎麼一點自慚形穢的樣子都沒有,她怎麼不問問自己的牡丹釵,這樣她就可以炫耀是夏子程送的……

後來還是自己忍不住,「尚姊姊看我這釵子可好看?」

尚靈犀莫名,她懂什麼釵子?但還是看了一眼,馬上認出那是夏子程挑給姚玉珍的,于是道︰「很好看,很合適。」

姚玉珍做出嬌羞模樣,「是夏校尉送的。」

「夏校尉對你真好。」尚靈犀由衷羨慕。

她也想被夏子程掛在心上,可惜不可能。

她從來不懂得如何才能像一個女子,要怎麼微笑才美麗,要怎麼說話才嬌憨,在拿繡花針之前,她的手已經先拿起雙刀……

姚玉珍見自己好像在打棉花,又忍不住生氣——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也覺得尚靈犀不是夏子程喜歡的人,夏子程那人很專情,說了要對自己好,那就是認定自己,只不過每次打听到夏子程對尚靈犀的特別,她就忍不住想來刺探一下。

可是尚靈犀不知道是沒那心思,還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永遠不上鉤。

想想,反正欽差已經進入百里,不日就會來宣讀聖旨,他們會回京,永遠不見面,就算尚靈犀再怎麼特別,她也只能在西疆繼續一個人特別,自己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這樣一想,心里果然好過多了。

姚玉珍于是露出溫柔笑容,「那尚姊姊多休息,我走了。」

「辛苦姚姑娘了。」

「哪里,能給尚姊姊做點事情,我求都求不來。」

姚玉珍離開後,賀寧抓著尚靈犀,「這什麼人啊?」

尚靈犀就把姚玉珍、姚保的身分,以及跟夏家的關系說上一說,當然也沒忘記,夏姚兩家的口頭親。

賀寧睜大眼楮,「你說夏校尉要娶她?」

「是啊。」

「夏校尉也……太沒眼光了。」

尚靈犀皺眉,「別這麼說,姚姑娘只是比較柔弱,但人不錯的,一個閨閣女子跟著我們在西疆四年,一句抱怨都沒有。」

「我的大堂……我的好將軍,你看不出來這女的在使手段呢。」

尚靈犀好笑,「使什麼手段,我又不是男子,跟我有什麼好使手段的?」

「她說起京城多好,想讓你自卑,想讓你羨慕,見你不上鉤,又讓你看她的釵子,是夏校尉送的,我怎麼看那都是拿你當敵人了。」

「賀寧,你想太多了,要論起戰績,我絕對不讓任何人,可要說起當女子的本分,我是沒那本事的,你也知道,我琴棋書畫都不會,她哪需要把我當敵人。」

何況,夏子程對姚玉珍那樣好。

他們每次喝酒,夏子程都說希望戰爭快點結束,要帶表妹回京城成親。

每一次都這樣,沒有一次例外。

跟姚玉珍成親,是夏子程西疆生活的盼頭,只有想到將來能有這樣幸福的生活,才能夠忍受烈日風沙跟冰霜雪雨。

「我騙你做什麼。」經過幾日接觸,賀寧的心情已經放松,兩人慢慢又回到以前的相處模式,有什麼說什麼,「我跟你不同,我是在後宅長大的,學的是祖母跟母親那一套,我就是個後宅女子,加上……在……的生活,我現在看人很準的,這人存心不良,我的好將軍,你可別一片好心喂了狗。」

「你不用擔心,他們最多只會在這里待上五天就要凱旋回京,以後相隔千里,沒什麼好心不好心,一輩子都不會見面了。」

賀寧聞言這才放心,「那倒是……我想起一件事情,挺好笑的,跟你說。」

尚靈犀見她慢慢恢復成以前在尚家的樣子,也替她高興,微笑說︰「我听著。」

「她頭上那牡丹釵,雖然是西堯皇後的東西,不過卻是皇太後賜下,意思是讓她學學我們東瑞女子的多禮溫婉,不要整日橫蠻,要學著做一朵花,而不是鎮日跳不停。」賀寧笑了出來,「我可沒加工,這就是宮中姑姑的原話,皇太後特地挑在每天早上問安時派人送來的,大家都听到了。」

尚靈犀一時間有點傻眼,這牡丹釵居然是西堯皇太後教訓皇後時賜下的,意思還這麼不好?

那要不要跟夏子程說,讓他補送一個?

怎麼會這樣巧,那一盒子珠釵中,千挑萬選,偏偏拿到一個意思不好的?

現在姚玉珍不知道意思,還覺得高興,萬一哪日曉得這釵子是西堯皇太後羞辱皇後用的,怕不氣炸?

其實她也不是很在意姚玉珍氣炸,可她不想夏子程為難。

想到夏子程到時候會很尷尬,還得賠禮,她就覺得不能裝作沒事。

賀寧一臉真誠,「我有芹兒在身邊,一輩子都值了,可是將軍不同,好不容易打贏勝仗,該替自己打算了,剛剛將軍說,給我找個小將成親,生兒育女,現在我把這些話還給將軍,將軍才該找個人成親,生兒育女。」

「怎麼能,我……我這樣就好了。」

「什麼這樣就好,將軍才二十二歲呢。」

「二十二歲,不好嫁人啦。」尚靈犀笑說︰「我已經想開了。」

二十歲那年,當她鼓起勇氣想問夏子程等自己卸下軍職時,能不能娶自己,夏子程卻跟她說起自己跟姚玉珍時,她就死心了。

不能嫁給喜歡的,那就不要嫁,省得害了人家。

退後一步說,自己條件也不好,男子官餃高,那是優勢,女子官餃高,就成了劣勢。沒辦法,男人的自尊比天高,怎麼會願意娶一個比自己還厲害的妻子?下嫁副將小將雖然可以,但怕對方也娶得不甘願,這樣的婚姻又怎麼會美滿。

「我就繼續當我的定遠將軍,等崇孝十六歲的時候,奏請皇上讓弟弟接下新一任的定遠將軍,到時我呢,就游山玩水,看看我東瑞國到底有些什麼樣的景色。」

賀寧急道︰「崇孝今年才七歲呢。」

「所以啊,等九年後,我就可以自由了。」

賀寧神色一黯——堂姊就算現在作得再好,內心也是向往成親有家庭的,堂姊最喜歡孩子了,身為女子,誰不想生一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小娃,可就因為西疆人民、軍隊對尚家的依賴,所以她得把大好年華都散在上面。

自己雖然命不好,但現在好歹在大堂姊身邊,還有個賀芹可以當作依靠,將來給她招贅,自己一樣兒孫滿堂,可是大堂姊有什麼,有什麼啊?

八月三十一日,欽差來了。

派得還不是一般的欽差,而是敬親王的世子,安定郡王。

為了表示慎重,夏闊率領夏子程、尚靈犀、寧遠將軍、游擊將軍、致果副尉、懷化司階、歸德中侯等主要干將,到軍帳外迎接

西疆八月的烈日極熱,曝曬之下,安定郡王也不客氣,大手一揮,直接進了中帳,並且拿出聖旨。

那黃澄澄的卷軸一亮出來,哪怕是一等功勛,那都得跪下迎接。

聖旨很長,總之嘉獎他們終于打贏西堯國,對于夏闊加急信上提的戰俘處置,覺得很好,就依言辦理。

所有軍官往上提一級至四級不等,士兵除了六個月的獎勵軍餉,另外還享有五年免賦稅。

此外,被西堯奸細刺殺的故尚老將軍尚大豐,也往上提了兩階,從此尚家享有正四品忠武將軍的待遇,至于正五品的定遠將軍尚靈犀,則因為本就是空降五品,起點太高了,所以不提階,但是功勛從雲騎尉升為驍騎尉。

眾人跪下謝恩。

安定郡王收起聖旨,笑意吟吟的說︰「眾位請起。」

眾人這才起來,都是喜不自勝。

打贏了,手腳無缺,還各自提階,四年的冰霜雪雨都值得了。

聖旨宣讀完,這便論起品級了。

雖然皆是從一品,夏闊卻是剛剛升上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于是安定郡王拱手笑說︰「本郡王恭喜大將軍了。」

夏闊連忙回,「郡王客氣。」

安定郡王道喜,他也不會不知好歹,這是皇上的親佷子,又是皇太後寵愛的孫子,何況安定郡王現在的身分是「欽差」,那代表皇上,哪怕自己同樣是從一品,也得自稱「臣」。

原從七品的歸德中侯,現在升上從六品的歸德司階問道︰「臣敢問安定郡王,大軍是否可馬上回京?」

「自然可以,要是準備妥當,今日啟程也無不可。」

眾人臉上喜色更盛。

正在互道恭喜,卻見一個小兵急忙進來,「姚總軍醫,有幾個士兵傷口惡化了,張軍醫說自己沒辦法,得勞煩您去看看。」

姚保不耐煩,「沒見安定郡王在嗎?」

他現在雖然已經升上七品醫官,但跟皇家還沾不上邊,能在安定郡王前多表現表現,指不定哪一天安定郡王想起,那自己就飛黃騰達了。

正想把那小兵罵出去,卻見得夏闊眉毛一揚,「人命關天,還不快去。」

姚保脖子一縮,連忙告了個罪,匆匆去了。

夏闊搖搖頭,臨出發前,他原想點陳大林當隨行總軍醫,沒想到老妻求他點姚保,說是娘家那邊的意思,總得提拔提拔自己人。

想起成親多年,聚少離多,對這妻子雖然不喜歡,但感情還是有的,成親多年她也沒怎麼求過自己,這便允了。

沒想到姚保沒眼色又膽小,難怪這麼多年還在八品打轉,就拿剛剛來說,听到性命交關居然不趕快去看,還磨蹭,真丟臉,這是安定郡王給自己幾分面子,不然一句「夏家軍真是軍令嚴明」,他就抬不起頭來了。

安定郡王笑說︰「定遠將軍何在?」

尚靈犀連忙從右側出來,雙手一拱,「臣在。」

「皇太後知道將軍以女子之身代弟從軍,很是心疼,賜下了諸般衣物首飾共二十箱,等會就送去尚家。」

尚靈犀連忙朝京城的方向跪下,「臣多謝皇太後恩典。」

安定郡王問道︰「大將軍何時班師回朝?」

「眾將士已經等不及,所以三日後就拔營。」

「那好。」安定郡王微微一笑,「定遠將軍跟著一起,皇太後跟皇後都想見定遠將軍。」

尚靈犀有點傻眼,但還是只能謝恩,心里卻覺得奇怪——自己十六歲從軍,當時皇太後皇後沒有表達任何的意思,怎麼這次又是送東西,又是想見人。

可自己不想進京啊,她也想見家人,她想回尚家,看看祖母,母親,弟弟妹妹,靈月快出嫁了,以後見面恐怕不容易,她想再抱抱這個愛撒嬌的妹妹。

可是皇命難為,皇太後跟皇後想見人,她也只能進京讓她們見見。

「本郡王第一次來到西疆,總得四處看一看,否則回了京城,皇伯父問我一趟見到了什麼,卻一問三不知,那也丟臉,尚家既然在西疆數十年,就請尚將軍明日帶本郡王四處看看吧。」

尚靈犀更是莫名其妙,但又不得不從,于是雙手一拱,「是,那明日早飯過後,臣到郡王帳外等候。」

「也不用這樣客氣,你進來隨我一同用早飯就是。」安定郡王臉上笑意不減,「皇伯父說,尚家在西疆數十年,功勞極大,這會尚將軍能壓抑住父親被西堯奸細所殺的憤怒,不但沒濫殺戰俘,反而提出讓他們到東瑞修築河道,把國家的利益放在前頭,私人的恩怨放在後頭,這點很不容易,也盡顯尚家愛國之心,所以皇伯父讓我可得對尚家好一點,尚將軍現在是尚家的主心骨,我怎能失禮。」

尚靈犀回到帳中,首先提筆給家人寫信——不回家了,得進京,又讓母親把皇太後賜下的二十箱物件,挑一半給靈月添嫁妝。

小糧知道後,笑說︰「四小姐運氣也真好,出嫁前家里提了兩階,身分從五品門第的小姐,變成四品門第的小姐,還有了皇太後賜下的東西當嫁妝,整個西疆是頭一份,恐怕以後夫家都得高看上一眼。」

「我現在也只期盼妹妹們嫁得好,堂弟們都有出息。」

尚靈犀有兩個堂弟也從軍,一個是仁勇副尉,一個是懷化執戟長上,都是正九品下,位置太低,連見面都很少,她雖然有心提拔,但堂弟們能力實在不怎麼樣,她也不能太出格,明明沒什麼功績硬說他們奮勇殺敵。

不過這次她雖然沒被提階,兩個堂弟倒是不錯,往上提了三階——看來,皇帝還是很權衡的,不願意她年紀輕輕就擔任四品武將,這樣太出格了,恐怕會讓其他將軍不舒服,但把功勞算在堂弟身上,這個交易她覺得很可以。

尚靈犀就看小糧一臉喜孜孜,「笑什麼?」

「奴婢想著進京,覺得高興。」

「你這麼想進京城啊?」

「奴婢沒想,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只不過沒想到安定郡王會那樣說,可以看到姚姑娘吃癟,覺得有點期待而已。」

尚靈珠有點無奈,「怎麼你跟賀寧都不喜歡姚姑娘?」

賀寧第一次見姚玉珍,就不喜歡她,以前小米也說姚玉珍虛偽的很,現在小糧更進一步,有時候還會跟姚玉珍杠上——不是真杠,是軟杠,就像上次說沒听清楚姚玉珍說話那樣,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就是說自己沒听清楚,誰也拿她沒辦法。

「除了小姐,恐怕沒哪個女子喜歡姚姑娘了。」

「姚姑娘有什麼不好,又白又美,女孩子家就該那樣。」尚靈犀讀的書不多,想來想去也只有「又白又美」,雖然自己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但不能否認,姚玉珍的確很有姑娘家應該有的樣子。

「奴婢才不想呢,姚姑娘那人一肚子壞水,就只有男人會被迷得暈頭轉向……小姐,奴婢不是說您是男人,您是特別的。」

尚靈犀好笑,「好了,我又沒怪你,以後別說姚姑娘壞話,我不愛听。」

對她來說,既然姚玉珍是夏子程的心上人,那麼自己也不該輕視,不然那等同輕視夏子程的眼光。

她除了打仗跟布陣,沒太多優點,但有一個做得很好,就是愛屋及烏。

本來自己對姚玉珍沒太多感覺的,但自從知道夏子程喜歡姚玉珍後,她也開始肯定姚玉珍了。

喜歡他,喜歡他喜歡的。

只是原以為大軍拔營後就永遠不再相見,現在還要一起回京,平白多出一個月的時間相處,想想就覺得很高興。

京城沒什麼好,她不想看茶花,也不想看藤蘿,可是京城有他,如果是一個有他的地方,什麼她都會看得很開心。

姚玉珍上次說京城有多好,花多美,樹多綠,市場多熱鬧,說書的又多有趣,她不希罕京城的什麼東西,她只希罕夏子程——

帳子外突然有人叫,「尚靈犀。」

想人人到,是夏子程的聲音。

尚靈犀想也不想,「進來。」

「你出來。」

尚靈犀不是心軟的人,可是她拿夏子程沒辦法,于是放下寫到一半的信,出了帳子,「什麼事情?」

「快點跟我走。」

「去哪?」

「到了就知道。」

見他身後的小廝順風跟遠志,已經把兩人的戰馬牽在手上了。還得騎馬,那得多遠一段路啊,現在都快天黑了。

但管他的呢,總之夏子程找她。

兩人牽戰馬出了軍營,翻身上馬,夏子程在前面,一下沖了出去,尚靈犀雙腿一夾,立刻策馬奔馳。

她的紅棕馬很快追上夏子程的玉兔。

兩人幾乎並肩,風一樣的速度。

夕陽紅得跟血一般,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在沙地上映出兩個騎著馬匹的身影,馬蹄翻飛,快得讓人瞧不清。

尚靈犀看著風沙,听著呼嘯而過的風聲,享受眼前飛逝的景色,只覺得很過癮,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活在當下。

直到天色黑了,星光漫天,夏子程這才慢下來。

尚靈犀也勒住了紅棕馬,回身踏了幾步,「要回去了?」她以為夏子程只是這幾日悶,想出來跑一跑而已。

夏子程跳下馬,解後的包袱,拿出一瓶酒。

尚靈犀大笑,這事情他們做過好多次了,原來是想喝酒啊。

席地坐了下來,就見夏子程拿出三個杯子。

尚靈犀還在奇怪,夏子程卻已經斟滿,然後對著西疆關內的方向舉杯,「這杯敬您,忠武將軍。」

尚靈犀眼眶一下紅了。忠武將軍,是她爹今天剛剛晉升的頭餃。

定遠將軍是尚家世襲來的官位,因為起點高,所以後來無論功勞多大,都升不上去,爹生前就念著,多想再往上升一階,今日終于如願了,在他被西堯奸細暗殺了六年之後。

尚靈犀深吸了幾口氣,逼回眼淚,「爹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家里,也會給家里爭光,以後人人提到尚家,都是大拇指。」

夏子程一舉杯,把酒倒在沙地上,一連三次,然後轉頭對她道︰「我就知道你沒想到要跟你爹說,現在放心,你爹已經知道他升上去了。」

「是啊,謝謝你啦。」

「你我兄弟一場,又何必客氣。」夏子程一臉別見外的樣子。

尚靈犀低低的說︰「是啊,兄弟一場。」

「沒想到皇太後跟皇後要見你,這下可好了,你就算不願意,也得跟我回京不可,你可要住久一點,無論如何,非得喝完我的喜酒才能走。」

尚靈犀原本還在感動,突然間又被打醒回到現實。是啊,回京對他的意義是成親,也難怪他這樣期待了,澀然一笑道︰「那是一定的,不過我尚家沒做生意,我可沒什麼厚禮。」

「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原本想著成親雖然開心,但喜宴上沒你,實在很不痛快,沒想到峰回路轉,你得到京城,想想都覺得老天對我真夠意思。」夏子程直接躺下來,看著滿天星斗,自然而然月兌口而出,「尚靈犀,跟你一起當左右前鋒真的好過癮。」

尚靈犀跟著在沙地上躺下,「我也這麼覺得。」

「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出戰,我想舉進旗,但當時真怕你的判斷是退兵,這樣左右前鋒不同調,無異給西堯機會,沒想到遠遠的你也舉起進旗,當時就想著太好了,至少得把他們逐出十里地,剛開始還以為是湊巧,後來發現我想什麼,你好像都能知道,你怎麼能這麼明白我?」

尚靈犀一下子因為他記得自己的爹而溫暖,一下子因為他提起婚事而低落,現在被他這樣一說,心情又開始轉好,「因為……我們都是軍人啊,用軍人的思維判斷,也可能我們一樣,上了戰場就殺戮成性,你是小閻王,我是女魔頭,倒是很適合一起作戰。」

夏子程拍手,「小閻王跟女魔頭,我們天生要當左右前鋒的。」

前鋒是累積軍功最快的軍種,同時,也是死傷最嚴重的軍種,他們兩人能手腳無缺,只是身上留疤,那真的是運氣好。

雖然說是運氣好,尚靈犀也有過一次差點死掉的經驗——就是夏闊第一次命他們左右前鋒出征,她的馬打瘸,把她摔出去,眼看要被後面的千軍萬馬踏成肉醬,夏子程第一時間過來把她從沙地上撈起。

從此以後,她的心就不再是自己的。

開始懂得喜悅,期待,盼望。

也開始懂得自卑,嘆息,難眠。

雖然知道他喜歡的是姚玉珍,但還是不由自主繼續暗戀著,她沒想過,二十歲以後就沒想過了,她從來不是姚玉珍那種姑娘家,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她不懂琴棋書畫,不懂首飾衣料,不懂如何點戲點菜,她只知道布陣,殺敵。

她只適合當兄弟,不適合當妻子。

這些年來,她也已經能調適,當兄弟就很好了。

她今日又是接欽差,又是打包行李,又是寫信回家,一直忘了擺一杯酒跟她爹說︰爹,您晉升了。

她都忘了,夏子程卻記得。

她更喜歡夏子程了。

參加他的婚禮時,自己一定會又高興又傷心,他那樣的人,應該有個可愛的妻子,美滿的人生,遺憾的是,那個人終究不是自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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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7: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被罰十軍棍

軍隊什麼都求快,這回是回家,眾將士都很興奮,打包的速度前所未見,第三天一大早才吃完早飯,營帳便都成了一卷卷的模樣,馱在馬背上。

隅中時分,夏闊大手一揮,開拔回京。

尚靈犀騎在紅棕馬上,心想真委屈了自己的馬兒——這馬只知道跑快,鮮少這樣慢走,一直打著響鼻,正不高興呢。

她的前兩匹戰馬都死在戰場上,這是第三匹,年紀還小,性子不太沉穩,但優點是跑得快,膽子大。

尚靈犀不斷撫模,心想它脾氣真不小。

安定郡王突然落後幾步,到了她身邊,「尚將軍這馬多大了?是公是母?」

「三歲多,是個小少爺。」

安定郡王听她說是「小少爺」,覺得有點好笑,「什麼名字?」

「沒名字。」

安定郡王奇怪,「怎麼不給它起個名字?」

起了名字,馬死了,她要傷心的。她的第一匹如雲,戰場上打瘸,被活活踏死;第二匹添星,被箭射穿肚子,後來傷口惡化而死,死前望著她,哀鳴不已,她不斷撫模,不斷安慰,添星還是咽了氣。

每一回別離,她都傷心難言,直到這匹,她不敢再取名字了,有了名字,將來離別就會無法接受,而戰場上,最常發生的事情就是離別。

想起如雲跟添星,尚靈犀一陣心梗,但這樣的心事不想讓人知道,面對欽差大臣的疑問,只是回答,「臣沒讀什麼書,也起不上什麼好名字,就不起了。」

安定郡王沒深究,只道︰「本郡王自小讀四書五經,我幫尚將軍的戰馬起個名字吧。」

皇太後最寵的孫子,在京城橫著走,這回又是欽差身分,自然不需要看人臉色。「就叫『騰起』吧,後漢書曰,『初去之日,唯見白雲騰起,從暮至旦,如是數十處』,升起的意思,不知道尚將軍喜歡否?」

尚靈犀不好拒絕,只能道︰「多謝郡王。」

她模模馬背,雖然不太想叫這孩子騰起,但欽差賜名,實在拒絕不得。

安定郡王握著強繩,十分愉快,「本郡王以前听說,忠武將軍跟人不同,最是重女輕男,也不知道真假。」

說起自己的爹,尚靈犀心里柔軟許多,「外人傳話不可盡信,臣家里一直到前幾年才由一個姨娘生了弟弟,前面六個姊妹,不重女輕男,也沒辦法。」

安定郡王大笑,「原來如此,尚將軍是長女,妹妹出嫁幾人了?」

「四妹下個月出閣。」

「嫁的是商戶還是官戶?」

「一般商戶而已,勝在從小認識,知道男方家庭簡單,我母親也只求閨女不要吃苦,門戶什麼倒是不太看重。」

安定郡王贊道︰「尚夫人有此見識,真正了不起。」

尚靈犀見人稱贊自己母親,微笑回道︰「臣也覺得這樣挺好。」

「本郡王在京城,見多了為了面子而失去里子的人,就拿本郡王的妹妹來說,放著感情好的表弟不嫁,為了門戶非得嫁給張國公府的少爺,結果那少爺根本不懂疼人,不到兩年就和離了,這下想再嫁給表弟,表弟已經娶了正妻,自然不可能為了一個和離婦而讓正妻受委屈,繞了一圈,幸好皇祖母作主,讓表弟娶她為平妻,這名分是有了,不過尚將軍想想也知道,怎麼美滿得起來。」

尚靈犀想,這小郡主腦子裝的怕不是水吧……

又想,皇家人真了不起,婚姻大事竟可以這樣亂搞一通,這安定郡王說起時也是稀松平常,沒什麼奇怪的樣子。

京城莫不是都這樣子?

安定郡王又道︰「皇伯父接到快報時,本郡王剛好也在御書房,好幾年沒看到皇伯父這樣高興了,皇伯父當場就夸了忠武將軍呢。」

夸了她的父親?尚靈犀可沒辦法不好奇,「不知道郡王方不方便說上一說。」

「尚將軍問起,自然沒什麼不方便,若是起了個頭,卻不能細說,那不是惹人討厭嗎?本郡王可不是這種討厭之人。」

就憑著這幾句話,尚靈犀覺得安定郡王做人還是可以的,至少挺坦白,不做作。

安定郡王道︰「皇伯父說,忠武將軍死于西堯奸細之手,照說尚將軍應該對西堯戰俘趕盡殺絕才是,可是尚將軍能把國家放在私仇前面,年紀輕輕就能如此為東瑞國著想,可見忠武將軍教得多好。」

尚靈犀腦子轉了幾轉,這才發現安定郡王是在變相夸她。

可他堂堂一個郡王,夸她做什麼?

莫不是想著將來西疆還得由尚家鎮守,所以安撫一下,表示皇家也很重視,所以你們不要覺得吃苦?

守衛國家是尚家的天職,幾代人都在西疆生活,已經習慣,不苦的。

想了想,回覆道︰「臣只是做了該做的,皇上謬贊了。」

「尚將軍應得的。」

「是郡王太客氣了。」

尚靈犀從軍六年,接待過五次欽差,每一個都很難搞——一到西疆,就把自己當皇帝,這不行,那不要,有一個特別不像話的還點名要女兵伺候,被夏闊給罵了一頓,這才收斂一點。

所以尚靈犀對欽差沒什麼好感,除了安定郡王外。

他也沒有特別做什麼,就是很正常而已,一切入境隨俗,大家晚上都住帳子,那他也住帳子,大家每天都是一菜一碗飯,那他就一菜一碗飯,連夏闊那個不太夸獎人的大將軍,都忍不住對安定郡王點頭。

安定郡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尚將軍有沒有听過京城有顧願之這人?」

「沒有,臣在西疆,不怎麼知道京中的消息。」

「這人是這幾年才從京中傳出名聲,原本只是在碼頭工作,是個赤腳大夫,有次碼頭工人出了意外,當場斷了一只手,他居然有辦法馬上止血,而且那工人不過一個多月,就恢復正常生活了,雖然少了手,卻保住性命。」

尚靈犀听得眼楮睜大,「這樣厲害?」

「一百多人親眼所見,後來消息傳開,被醫館請去當坐館大夫,去年破格被提拔進太醫院,專治外傷,他不收童子,治傷時也不讓外人看,所以不知道他的手法如何,但別的不說,止血確實十分迅速。」

尚靈犀听得心馳神往。

如果能把這個顧願之帶到邊疆,不知道可以挽救多少人命?

真有人這樣神奇嗎?

听起來不像真的,因為他們在戰場上,斷手至少得躺上三個月,運氣好的能活,大部分會失血而死,可是堂堂一個郡王,騙她做什麼?

這回要進宮見皇太後跟皇後,不知道能不能求皇太後讓她見顧願之一面……

安定郡王看她向往得都出神了,心想這尚靈犀真奇怪——京城就沒哪個女子見了他不動心的。

誰不知道安定郡王雖然房中有幾個侍妾,但還沒娶郡王妃,連側妃之位也都空著,要是讓他看上,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可是這尚靈犀偏偏正眼也不多瞧他一眼,看他像看其他人。

這倒是激起他的興趣,就不相信堂堂郡王拿不下她。

所以到這里的第一天,他假公濟私讓尚靈犀帶著他在軍營轉轉,尚靈犀完全公事公辦,跟他介紹了多般事物——這是夏校尉的左前鋒營,這是臣的右前鋒營,有一半是女兵,這一大片都是大將軍的中軍營,還有游擊將軍的殿後營……各種正經,一點女子的戀慕眼神都沒給他。

他想著好吧,那我來,說起京城的繁華似錦完全不感興趣,說起首飾衣料也是在忍耐的樣子,昨天晚上他痛定思痛,跟她討論戰事,從戰馬入手,然後提到外傷高明的大夫,她總算有比較好的回應了。

剛剛說起顧願之的醫術,她整個臉都在發亮——真是……太有挑戰性了。

他就不信這天下還有他拿不下的女子。

「請問郡王,這顧先生進入太醫院,已經有品級了嗎?」

安定郡王想了一下,「沒記錯的話是給了個八品下。」

尚靈犀蹙眉,如果只是個流外九等,她可能還有辦法跟皇帝求來,但已經給了正九品內的官位,就是正式編制了,要求就有點困難。

「尚將軍想要這人?」

「是。」尚靈犀點頭。

「尚將軍此番入京,雖說是皇祖母的意思,但皇伯父肯定也會見,到時候尚將軍出聲相求,我幫你一道便是。」

尚靈犀一喜,「臣,替邊關將士多謝郡王出手。」

尚靈犀正欣喜不已,就見到原本走在前面的夏子程也慢下來,騎著他的玉兔到她身邊,「怎麼這樣高興?」

尚靈犀笑說︰「剛才安定郡王告訴我,京城有個大夫叫做顧願之,外傷醫術很好,斷手之人不過一個月就能恢復如常,我想把他請到西疆。」

就見夏子程一笑,「安定郡王莫不是在逗弄尚將軍?」

安定郡王還是維持著好脾氣的樣子,「本郡王不懂了,夏校尉此話怎講?」

「這顧願之醫術好,全京城都知道,但顧願之卻是個道地的京城人,兩年前隨著房將軍北上,一出京城就水土不服,下不了床,房將軍硬是拖著他走了一個多月,眼見他真要不行了,這才放他回京,他外傷醫術再好,不能出城又有什麼用?」

尚靈犀對他的言語沒有絲毫懷疑,可惜道︰「竟然會這樣?」

「尚靈犀,你沒出過西疆,不知道有些人就是會水土不服,輕則飲食不思,重則頭暈目眩,這顧願之就是這種,因為他從不出京城,所以名聲才沒傳出來。」夏子程又轉向安定郡王,「郡王拿一個不能出京的人來說事,不管是對尚將軍還是對顧先生,未免太失禮。」

安定郡王被搶白,倒也不生氣,依然笑吟吟,「倒是本郡王疏忽了,沒想到顧願之水土不服的狀況居然這樣嚴重。」

一句輕輕的「疏忽」,就把事情撇得一乾二淨。

他其實知道這些,只不過覺得尚靈犀會對顧願之感興趣而已,現在回京的路上,他最要緊的就是把尚靈犀弄到手。

這夏子程真是好大的膽子,敢這樣戳破他!

不過也無妨,事情不急在這一刻,反正他還有最後一招——求皇伯父賜婚。

他現在對尚靈犀不是普通的有興趣,是非常的有興趣,尚靈犀能主動跟他最好,要是她不願意,聖旨下來,她也得乖乖進他敬王府的門。

正妃是不可能的,畢竟邊疆長大,京城有太多繁文褥節不是一個邊疆女子應付得來,但側妃倒是可以,她是東瑞國唯一的女將軍,收房這樣一個特別的女子,好像也挺有趣的,牡丹茶花看多了,瞧瞧翠竹也別有一番風情。

那天午休時間,夏子程又偷偷溜來右前軍。

尚靈犀見到他自然只有高興的分,「過來蹭飯,還是已經吃飽了?」

「吃飽了,就是過來跟你說句話。」

「啥呢?快說。」

夏子程壓低聲音,「那安定郡王不懷好意,你注意一點。」

尚靈犀莫名其妙,「你說話沒頭沒腦的,對誰不懷好意?賀寧,還是小糧?或者其他女兵?」

「我管賀寧,小糧,還是其他女兵呢?我只管你——安定郡王對你有那意思,你自己注意點吧。」

「我?你瘋了吧,怎麼可能啊。」她有自知之明的,連裙子都不會穿,她根本不像個女人。

「不然他早上怎麼會提起顧願之,顧願之那個一出京就癱軟無法站立的事情,連我在西疆都知道了,他在京城會不知道,便是想著你感興趣,故意找話題跟你說。」

尚靈犀從沒懷疑過夏子程,但這次她真的懷疑,「你想太多了,要是安定郡王真這樣輕浮,你得好好保護好姚姑娘,姚姑娘貌美如花,那才真危險。」

「我——」對了,他今日還沒見到姚玉珍呢,就是看到尚靈犀跟安定郡王有說有笑,這才中途加入他們,吃完飯就過來提醒,對,姚玉珍也危險,「我自然會提點她,不過你還是得注意點,還有,如果他問起你在京城要住哪,你就說住我家。」

尚靈犀覺得簡直了——「我怎麼能住你家啊,當然是住在客棧,我弟弟妹妹還要嫁娶呢。」

「你我是好兄弟,你來京城當然住我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尚靈犀搖搖頭,「不行。」

就算連她自己都沒把自己當女孩,但終究是個女孩,一個單身女子非親非故的住進夏家,會惹議的。

她這個長姊得留個好名聲。

大軍東行七八日,總算進入有驛站的地方。

尚靈犀一進房間,小糧馬上說要去弄水來給她洗臉,她連忙說不用,先弄點吃的來,她午飯只顧著跟賀芹玩,吃得太少,現在餓了。

小糧點頭,急忙下去處理。

十六歲從軍,尚靈犀很久沒住過真正的屋子了,此刻環顧一番,居然覺得有點懷念,八仙桌,繡墩,屏風,多寶桶,然後她坐到床邊,模了模被子,是絲綢的,秋末的時候蓋,最舒服不過。

賀寧抱著賀芹,看起來也很高興,模了模被子,「尚將軍,這是真絲綢呢。」

尚靈犀微笑,「我都好久沒模過了。」

「我也是……上回模這東西還是住閔家的時候。」為母則強,賀寧現在有賀芹這希世珍寶,提起前夫家里只剩下一點點惋惜,不是完全不能提,過去已經無法改變,賀寧知道放眼未來才是正確的生活方式,「對了,我都還沒謝過夏校尉。」

「我已經謝過他了。」

「那怎麼一樣,尚將軍沒看到那群東瑞兵進宮的樣子……我看到小公主被摔死了,看到太子挨了鞭子,當夏校尉問有沒有東瑞女子,我被宮女推出來時,真怕他的皮鞭會落在賀芹身上……」賀寧一臉後怕的樣子,「我無論如何得謝謝他。」

尚靈犀想起自己不過說過一次,還不知道是多久以前說過有個堂妹在西堯宮中,沒想到他就記得了,他雖然對自己沒有男女之情,但對她還是很好的,「好,等明天一早開拔,我就帶你去跟他道謝。」

就在這時候,小糧端著一盤饅頭進來了,「小姐,驛站的廚房要晚些才會開伙,現在只有饅頭,您先墊墊肚子。」

「有饅頭也挺好的。」尚靈犀拿起一個,笑著問賀芹,「餓不餓?」

小賀芹點點頭。

尚靈犀剝了一半給她,「別吃太多,不然晚飯吃不下。」

兩歲多的孩子,已經懂得大人是為了她好,笑咪咪的接過來,女乃聲女乃氣的說︰「謝謝尚將軍。」

「啊喲,真乖。」尚靈犀一手模模賀芹的頭,另一手拿著半個饅頭,咬了一口。就在這時候,有人敲了格扇。

小糧連忙去開門,來人是春花,姚玉珍的貼身丫頭。

小糧一臉不太高興的樣子——

夏校尉的兩個小廝叫做遠志跟順風,據說是夏老夫人親自挑選的,名字寓意也很好,志向遠大,順風順水。

至于自家小姐的丫頭,前一個叫做小米,後一個就是自己,意思是希望米糧在身邊,這樣才好打仗。

而姚姑娘,人都在西疆了,兩丫頭一個春花,一個秋月,還帶了一個林嬤嬤,做給誰看呢,偏偏全軍營的男人都吃她那套。

春花手上抱著一卷涼被,「見過尚將軍。」

尚靈犀自然認得她,「什麼事情?」

「林嬤嬤听說客棧有間房有絲綢被,知道是尚將軍的房間,所以命我來把被子換過,想著小姐晚上睡絲綢,能睡得好一點。」春花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小糧看了就來氣,「林嬤嬤算什麼東西!」

春花睜大眼楮,「林嬤嬤可是……」

「可是什麼,你說啊?」

「可是姚老夫人的陪嫁,某種程度代表姚老夫人,小糧你怎可說這種話?」

小糧哼的一聲,「還不只呢,林嬤嬤算什麼,姚家算什麼,就算升了官,那也只是七品門第,連個誥命都沒有,我們尚家可是四品門第,你現在是要四品門第的小姐把東西讓出來嗎?」

春花瞠目結舌,「你居然說姚家算什麼?」

尚靈犀眼見不像話,開口道︰「都閉嘴,不準說了。」

「可是小姐——」小糧不服氣。

「可是尚將軍——」春花也不服氣。

尚靈犀無奈,只好提高音量,「都閉嘴。」

她平常是不發脾氣,不是沒有威嚴,不然西堯人也不會叫她女魔頭,現在臉色擺出來,果然小糧跟春花都乖乖閉上嘴巴。

「春花,被子要換就換,可只有一件事情,你要是把剛剛小糧說的話傳出去,讓尚家跟姚家結仇,我會讓你好看的。」

春花一驚,雖然抱著涼被,還是用手搗著自己的脖子,彷佛尚靈犀腰間的雙刀下一瞬就會出鞘一樣,「奴、奴婢不敢。」

「被子在床鋪上,去換吧。」

春花戰戰兢兢的跑過去,迅速放下手中的棉被,拿起絲被,然後一溜煙的跑出門。

小糧忿忿不平,「小姐。」

「算了。」

賀寧也道︰「尚將軍也太好說話了……尚夫人要是知道了,會傷心的。」

「我是世襲的定遠將軍,怎麼可能跟個女子搶被子,傳出去還能听嗎?」

再者,她也不想自己跟姚玉珍有什麼不愉快,因為她很鴕鳥的想,到時候夏子程肯定會偏袒姚玉珍,她不想面對那個。

只能說所有人都低估了春花的八卦,因為就在隔天早上,事情爆發了。

吃早飯的時候,姚玉珍說沒胃口,不出來,然後姚保一臉哀傷,放大音量說︰「大將軍,表姊夫,我真不想活了。」

夏闊雖然不耐煩,但安定郡王在,也不想讓姚保丟臉——姚保可是自己點的總軍醫,姚保丟臉,自己也丟臉。

于是只好耐著性子,「什麼想說的就說,像個女人家哭哭啼啼,什麼樣子?」

「表姊夫啊。」姚保硬是擠出兩滴眼淚,「昨天我們姚家被人家說,『姚家算什麼』,我听了心里難過。」

已經升官的歸德司階平日跟姚保是酒友,于是出聲附和,「姚軍醫現在也是七品門第了,是誰人這樣無理禮?」

姚保巴不得這一句話,「就是尚將軍。」

尚靈犀就看到眾人眼光刷刷刷的朝自己看過來,像明威將軍跟懷化郎將這種平日看姚保不順眼的,就露出贊許的樣子,像歸德司階那種平日跟姚保交好的,就是一臉責備。

最復雜的就是夏子程了,一邊是自己未來的妻子,一邊是自己的好兄弟,什麼表情都不對。

姚保哭鬧,「表姊夫,我不管,總之今日我就算鬧得沒臉,也要尚將軍給我一個交代,不能說因為她是五品官就欺負我,我姚家清清白白,怎麼可以如此傷人,我是朝廷命官,尚將軍這是污辱朝廷命官啊。」

安定郡王笑說︰「是啊,夏將軍,我看這件事情也需要解決,不然姚軍醫到時候哭到殿上,可更難收拾了,夏將軍若是要罰尚將軍,恐怕會被說是偏袒自己人,要是不罰,這姚軍醫恐怕還是意難平。」他就想看看夏子程到時候是要幫姚玉珍,還是幫尚靈犀。

就在這時候,林嬤嬤跑了過來,哭著說︰「大老爺,大老爺,小姐說她沒臉見人,不出來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姚保見狀,乾脆往地上一坐,無賴的喊,「表姊夫,你看看,你看看,你的表外甥女被羞辱成這個樣子,你一定要給我個交代,有辱朝廷命官,有辱朝廷命官啊!」

夏闊簡直要被姚家人煩死,但姚保那句「有辱朝廷命官」沒說錯。

這事情他不處理,傳到京城,就是治軍不嚴,他好不容易升上一品,絕對不能讓人抓住小瓣子。

于是他道︰「尚將軍,你可有說此話?」

就听見啪的一聲,尚靈犀已經把筷子單手折斷,「有。」小糧是她的丫頭,小糧說的話,就是自己的責任。

「來人,尚將軍有辱朝廷命官,罰軍棍十棍。」

尚靈犀起身,「領命。」

夏子程連忙道︰「大將軍,這太重了,不過一句玩笑話而已——」

姚保打斷他,「這不是玩笑話啊,尚將軍打從心里看不起我們姚家,我們姚家規規矩矩,憑什麼讓人說。大佷子也不是我想說你,玉珍可都傷心得沒臉見人了,你怎麼還給始作俑者求情?」

安定郡王一听,十個軍棍,這夏闊也真是太狠了,一句話而已,瞪了姚保一眼,道︰「尚將軍代弟從軍,安定西疆,功勞極大,不過夏將軍一言既出,也駟馬難追,這樣吧,就算給本郡王一個面子,這十個軍棍分開打吧,兩天打一棍,也免得傷到筋骨。」

夏闊連忙道︰「既然郡王求情,自然依照郡王的意思。」

尚靈犀卻是脾氣上來,「不用了,多謝郡王、大將軍的好意,我打人從來都不分開打,若是我自己分開挨棍子,以後怎麼治軍,要打就一起打。」

夏子程急了,「尚靈犀,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尚靈犀卻是不想看他了,對著夏闊的方向行了軍禮,「末將這就出去領罰。」

她走了出去,不多時,傳來軍棍打上皮肉的聲音,啪啪啪的。

夏子程放下筷子想出去看,夏闊道︰「欽差大臣在此,不得無禮——做什麼事情之前,想想你祖母的名聲,想想你母親的名聲,如何才是她們教養出來的好孫子、好兒子。」

夏子程听到父親講起祖母跟母親,這才勉強忍住——他是夏家的長子嫡孫,得做好榜樣。

內心卻是明白,尚靈犀不是沒有禮貌的人,好端端的怎麼會罵姚家?

就在這時候,外面傳來尖叫,「不準打我家小姐,別打,我去跟大將軍說明事情,你們不準打。」

眾人就見尚靈犀的隨身小婢跌跌撞撞進來,往地上一撲,「大將軍,欽差大人,那句話是奴婢說的,跟我家小姐一點關系都沒有。」

小糧口齒便給,就把春花昨天怎麼囂張的要換被子,還提出想用林嬤嬤壓制尚靈犀的事情都一並說了。

小糧哭道︰「因為春花一直想用林嬤嬤來壓人,所以奴婢這才一時口快,說了那句不該說的話,奴婢自己掌嘴,也情願被罰,求大將軍不要打我家小姐。」

說完,便打起自己的嘴巴來,「讓你口快,害了小姐,讓你口快,害了小姐……」

眾人沒想到會有這個隱情,歸咎原因是姚玉珍的丫頭那句「林嬤嬤可是姚老夫人的陪嫁」而起的。

夏闊覺得簡直了,後宅的女子到底怎麼生存的,怎麼麻煩的事情這麼多,他已經說出口的話,不能再收回,不然會成為笑話。

想了想後于是道︰「我罰尚將軍御下無方,至于尚將軍要怎麼罰你,那是尚將軍的事情,我不插手。」

小糧哭泣道︰「大將軍,求您別打我家小姐。」

小姐小日子剛走,本來就肚子疼了啊……

都是自己多嘴,還有那個死春花……

飯廳上安靜了一瞬,就在這時候,傳來軍棍打人的聲音,啪啪啪,一棍接一棍,十分結實,光听就肉痛。

尚靈犀正在挨打——想也是,軍士怎麼會听一個丫頭的話,她說不打就不打。

夏子程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夏家的軍棍一向紮實,打一棍都要黑青半個月,她肯定被打得痛極,但她身為定遠將軍,又不可能叫出來,那就更痛了……

這時候就恨起自己官階不高,就算連升兩階,那也只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在這飯廳,還算不上什麼功勛。

論家,他爹在,論朝廷,驟騎大將軍在,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說話,若是他硬要插手,恐怕會惹得父親更生氣——關起門來頂嘴還好說,現在下屬都在,人人看著,自己若是公然反對父親的意思,父親只會更不高興。

小糧一吸鼻子,抬頭挺胸道︰「姚軍醫既然說尚將軍污辱朝廷命官,那奴婢也要告姚姑娘,沒有請問,沒有得到允許,擅自派丫頭拿棉的東西理所當然來換絲綢的,她也是污辱朝廷命官,還有那春花,想用林嬤嬤教訓我家小姐,同樣是污辱朝廷命官,請大將軍公事公辦,一並責罰。」

安定郡王鼓起掌,「好丫頭,好丫頭。」

夏闊覺得這個早上特別丟人,但因為安定郡王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能不處理,「小糧,你說的可屬實?」

「小糧若有一句假話,讓奴婢生生世世為奴。」

夏闊也不听信一面之辭——剛剛是尚靈犀認了,他才打人,但叫來的春花卻不認,連換被子的事情都抵賴得乾乾淨淨,那也簡單,讓驛站的人過來答話,那驛站的人說了,絲綢被子的確是尚靈犀那間房才有,那麼問題來了,那間房才有的東西,怎麼會跑去姚玉珍的房間?

那就是換過被子了,至少,春花說了謊。

夏闊很煩,正想也發落姚玉珍十個棍子,安定郡王卻搶在前面,「夏大將軍不如給我個面子,讓我處理這事可好?」

「郡王既然開口了,那本將軍就偷懶一回。」

「姚姑娘污辱朝廷命官,不過見她是個姑娘家,也沒什麼見識,就罰她禁足吧,路途之中不得踏出馬車跟驛站一步,回京後,出閣之前不得踏出房門一步。春花跟那個林嬤嬤,這等不安分的下人,為了避免連累姚姑娘,直接打死就好,最後嘛,這姚軍醫,事情沒弄清楚就大吵大鬧,待本郡王想想,要怎麼處置才好……」

夏闊也覺得這處置挺不錯的,不然剛剛尚靈犀污辱朝廷命官十棍,姚玉珍污辱朝廷命官也十棍,問題是尚靈犀挺得住,姚玉珍恐怕會被打死,這是兒子的心上人,他無論如何不想兒子不開心。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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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特別的地方

挨了十個軍棍,尚靈犀實在疼得很,但想起尚家,還是打起精神上了騰起——她不想給戰馬起名字,但安定郡王說了,又不得不理會。

痛,鑽心刺骨的痛,但也是自己活該,御下不嚴,怎麼領罰都是應該的。她處罰人時,也從來是處罰將領,沒有處罰小兵的道理,小兵膽小,懶散,那就是將領沒教好,將領該罰。相對的,小糧口快,那也是自己平日放縱的結果。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騰起心意相通,騰起今日特別乖,一點都不鬧脾氣,尚靈犀忍不住模模它,「好孩子。」

騰起打了個響鼻,似乎再說︰那當然。

尚靈犀微微一笑,「等我們回到西疆,就給你找個娘子,生小馬。」

騰起又是一個響鼻。

往前走了一兩里路,夏子程落後一步,靠了過來,關心問︰「你傷可還好?」

「還行。」

「要我說,你怎麼這樣傻,明明是小糧說的,偏偏應了下來。」

尚靈犀突然有點不高興,「我不應下來,難道推回給她嗎?有人這樣當將軍的?」

夏子程知道她身體不舒服,連帶心里也不痛快,于是也沒理會她略不客氣的質問,只從懷里拿出一個小葫蘆瓶,「拿著,早晚一顆。」

「這什麼?」

「活血化瘀的。」

尚靈犀心里想著不要,但手上還是拿了過來——她喜歡他太久了,無法拒絕他任何一點點的好。

這條回京的道路,不要走到盡頭就好了。

夏子程道︰「換被子之事,是玉珍欠妥,無論如何不該那樣做,我代她向你道歉。」

尚靈犀拿著的葫蘆瓶突然有點燙手,原來是給姚玉珍賠罪來的。

也是,他們已經定了口頭親,姚玉珍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有那個立場替她道歉,只是自己不想听而已。

想想覺得有點意興闌珊,「算了。」

「不能算了,她現在被禁足,晚上我讓她寫信過來道歉。」

尚靈犀想到姚玉珍被禁足,暗忖這安定郡王也真夠狠了,表面上是給這大小姐幾分面子,只罰不打,但要知道行走時不能出車廂,晚上投宿不能出房間,將來回京不能出房門,這是讓她坐牢啊。

安定郡王還把多話的春花跟林嬤嬤給殺了,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可惜,已經給過春花機會,是春花自己選擇死路的,如果當初她閉緊嘴巴,現在就能活命了。

她可是西疆的女魔頭,不會可惜做錯事情的人的命的。

倒是姚玉珍,嬌是嬌了點,但她還是無法討厭對方,大概因為喜歡夏子程,覺得如果自己討厭姚玉珍,似乎也間接污辱了夏子程的眼光。

看著這葫蘆瓶,她知道這肯定是夏子程跟夏闊拿的——她在夏闊的桌子上看過幾瓶傷藥,都是一樣的葫蘆瓶。

他對姚玉珍還真好,為了替姚玉珍消弭不愉快,連親爹的東西都討來了。

在旁邊的副將趙天耀突然說︰「夏校尉可是特別替我們尚將軍討來的藥?」

夏子程一臉奇怪,「那是當然,趙副將何以如此問?」

「夏校尉莫怪,末將就心想,不知道這瓶藥是夏校尉跟尚將軍的兄弟情誼,還是夏校尉替未來妻子賠不是的?若是前者,尚將軍自然能收,若是後者,則萬萬不能——尚將軍因為姚姑娘無禮、姚軍醫無能而挨打,從此尚家跟姚家齟齬難消,因此得把夏校尉的意思問清楚,不然末將有愧故尚老將軍的提拔跟教誨。」

夏子程道︰「這是我給尚將軍的,我拿藥給她是一回事,我替姚姑娘賠不是是另外一回事。尚靈犀,你收下,這是我給你的,不關任何人的事。」

當然,夏子程也很心煩,覺得姚保真是沒事找事干,若是姚保私下跟他父親討公道,事情還好說,偏偏他當著欽差大臣的面捅出來,不處理不行,處理太輕也不行,現在尚家跟姚家結了仇——這事情,安定郡王肯定今天一早就把話傳回京城了。

皇帝這回沒升尚靈犀,那麼等她入京,皇帝肯定會好好安撫一番,這時候姚保那傻子偏偏撞向槍口,皇帝很有可能讓吏部直接壓下姚保的晉升文件,好歹壓個幾個月,屆時京里人人議論,姚家丟臉就丟大了,即便升上七品,恐怕也沒多少名門願意與之往來。

到時候姚保肯定會來求他這個準女婿,他又能做什麼,難道要他勸尚靈犀跟姚家握手言和嗎?他做不到。

尚靈犀白白被打,他也很生氣,他並肩作戰四年的好兄弟,好戰友,就這樣被姚保一張嘴給害了。

他也很想因為姚玉珍的關系對姚保好一點,但真做不到,姚保平日膽小怕事就算了,遇到這種事情,膽子卻特別大。

欠教訓。

他得找個時間跟姚保說,他要娶的是姚玉珍,就只有姚玉珍,可不是娶你們整個姚家,不要覺得從表親的關系變成姻親,自己也就成了一品門第,想橫著走?不可能。

還有,那安定郡王不知是什麼意思,表面上給姚家求情,實際上卻是設套——把姚玉珍禁足,對姚保「教女不善」的罰則卻是還要再想一想,這樣姚保還敢出現在他面前嗎?當然是有多遠滾多遠,恐怕回京路迢迢,都得當個小老鼠了。

另外,一樣是「污辱朝廷命官」的錯,尚靈犀挨了十個軍棍,姚家父女卻不痛不癢,傳出去實在有損夏家聲威,就好像他們多糊涂一樣,定了口頭親,便不管準親家的出格行為,身為夏家的長子嫡孫,他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不利于夏家的傳言出現……

尚靈犀見他臉色轉凶狠,半開玩笑的說︰「給我一瓶藥這麼舍不得,還你就是。」

「給你的東西我哪會舍不得。」

「真的?」

夏子程點頭,「那是當然。」

「等我回西疆時,玉兔借我一年吧。」

玉兔是夏子程的戰馬,母馬,今年七歲,聰明溫順,戰場上十分勇敢。

夏子程想也不想,「你中意玉兔,送你便是。」

雖然他也很喜歡玉兔,可是尚靈犀難得跟他討東西,他當然不能小氣,戰馬再找就有了,尚靈犀可只有一個。

「不用不用,玉兔這麼聰明,也認主人的,借我一年就好,我就想給騰起生個小馬駒來養。」

夏子程不明白,「騰起是什麼?」

趙天耀規規矩矩的回答,「是安定郡王給尚將軍的戰馬取的名字。」

夏子程更不明白了,「為什麼讓他給你的戰馬起名?」

當時尚靈犀的戰馬添星死了,馬官選了七八匹合適的來,她一眼挑中唯一的一匹紅棕馬。

他說這馬匹挺好的,起個名字吧,她卻不願意,說別喊名字,就叫紅棕馬,這樣比較好。

雖然沒說明白,但他也知道如雲跟添星先後戰死,對她打擊很大,所以不想再給戰馬起名字,不然若是再離別,恐怕無法接受。

面對夏子程的疑問,回答的當然還是趙天耀,「現在承平了,這紅棕馬肯定可以活很久,有名字也挺好的,夏校尉您說是不是?」

夏子程噎住,不想說是,但又不能說不是。

內心不太舒服,但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尚靈犀如果不自己取,那也該由他來取啊,安定郡王真沒禮貌,尚靈犀一定是看在他是欽差不好違背的分上,勉強接受的。

是了,一定是這樣。

細想過後,夏子程又好多了,「我去前頭,你記得吃藥。」

見他這樣真心關懷,尚靈犀心情極好,笑說︰「羅唆。」

「記得啊,早晚一顆。」

又往東行了十余日,尚靈犀的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也不得不說那藥確實好,他們是從軍,又不是什麼深閨大小姐,只要沒見血,那就得忍著自己好,按照尚靈犀原本估計,她的黑青刺痛至少得兩個月才會退乾淨,但那小葫蘆的化瘀藥可真好,吃了之後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

小糧內疚得很,但尚靈犀也不怪她,老實說,當下她心里也是這麼想著,既然她也有那意思,就不能怪小糧說姚家算什麼東西。

所以,她自己也自省了一下,到底是真的姚家囂張,還是自己嫉妒?但總是想著想著就睡著了,醒來還是沒有結論。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終于到了京城近郊,皇帝已經派人傳令,要親自帶著文武百官到西城口迎接眾將士。

榮耀是很榮耀,但荒謬也很荒謬,現在因為皇帝還沒準備好,所以他們不能進京。

二十五萬大軍跟五萬亡魂軍牌駐紮在近郊,有官餃的則住在近郊的驛站。

尚靈犀能感受到一點京城的繁華了——雖然一樣是驛站,但京城附近的驛站,楞是不一樣。

桌子是黃花梨木,被子也都是山水刺繡,茶可是上好的太平猴魁,品茶是她還是尚家大小姐時,學習到的少數技藝之一。

重溫了一點當年的富貴生活,賀寧也挺高興的,抱著小賀芹,一邊認著,「這是八仙桌,這是紙鎮,這是文房四寶,芹兒將來要好好學習女紅啊。」

尚靈犀看著堂妹母女倆,笑了。

她們已經商量好,等入了京,就用皇帝的賞賜替她母女倆買一間宅子,再添置兩個下人,然後留一筆生活費給她們,讓她們在京城過日子,這樣是最好的——尚家在西疆赫赫有名,也不少人見過賀寧,萬一讓人認出來,尚家真的會很難立足,再者,讓人知道西堯皇帝還有一個孩子流落在外,那孩子也只能是被軟禁的命運。

但京城跟西疆相隔千里,賀寧跟賀芹在這里很安全。

夏子程也答應她,將來會派遠志不時來照看,若有需要,他一定會幫忙,由他的心月復直接探視,而不假手他人。

若是以前,她還敢讓他把事情托付給姚玉珍,但現在軍棍事件過後,兩家人算是鬧翻了,朝廷命官互相指責「算什麼東西」也是東瑞國第一回了,尚靈犀第一次覺得深閨女子很煩,這樣就不想活,沒臉見人,不吃早飯,哈,後來還不是乖乖上了馬車,也沒有不想活,也還是見了人,早飯雖然沒吃,但吃中飯了啊。

她都不知道究竟是因為要回京,所以姚玉珍變了,還是姚玉珍原本就這樣,只是自己沒發現。

「尚將軍。」有人敲門,「小的是驛站的酒娘。」

小糧連忙拉開格扇,奇怪道︰「我們沒叫酒。」

酒娘笑咪咪的,「宮中賜了酒過來,這是尚將軍的分,叫『桃花香』,是皇家才有的東西,那送酒來的內侍說,雖然醇口,後勁卻強,三杯就會醉倒到天亮,尚將軍喝的時候可得注意點,免得早上起不來。」

小糧連忙接過,「多謝大娘子。」

「尚將軍客氣了,能來服侍尚將軍一回,我回去都可以跟鄰里炫耀呢,您可是我們東瑞國第一個女將軍,舍命保衛國家,我們才得以安逸的生活,誰不欽佩。」

小糧高興,但經過上次教訓,已經不敢胡言亂語,只道︰「謝謝大娘子,辛苦你啦。」

小糧把格扇關上,將烏金盤放在桌子上,「小姐可要嘗嘗?」

「我不了,我本來就好睡得不得了,再喝這桃花香,明早真要起不來了,何況我也不懂酒,喝了暴殄天物,你拿去給明威將軍吧。」

小糧雖然覺得可惜,皇家的東西呢,小姐居然不嘗嘗,不過小姐說話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听著就是,于是捧著烏金盤又出房門,沒一刻鐘便回來,笑著說︰「明威將軍高興得不得了,直說小姐夠義氣。」

尚靈犀大笑,「明威將軍這是真高興了。」

明威將軍跟著夏闊十幾年了,本來是不太看得起女子,經過四年相處,見她永遠不給自己找借口,殺敵沖第一,這才慢慢對她刮目相看,現在居然說她夠義氣,看來這桃花香是送到他心坎里了。

賀寧也笑說︰「尚將軍不嘗嘗真是可惜了。」

尚靈犀不以為意,「雖然是好東西,不過不適合我啊。」

「尚將軍試都不試,就說不適合。」

「我已經知道結果,何必試。」

賀寧旁觀,早已經看出自家大堂姊喜歡夏校尉,也許是自卑粗糙的雙手,也許是自卑黑色的皮膚,所以始終跟夏校尉當「兄弟」,自欺欺人說不適合照她看,姚玉珍才不適合夏校尉,心機太深,一心想攀富貴,沒有一點真心。

有句話說的真沒錯︰只有女子識女子。

男子只能看得出來女子表現出的樣貌,只有女子才看得出來女子真實的樣貌。

她的大堂姊只要幾個月不曬太陽,好好打扮,不見得會輸給姚玉珍,可是如果讓大堂姊放下一切,只為了做某個人的妻子,恐怕也是不願的。

她的大堂姊,不是尚家的大小姐,是尚家的女將軍。

尚靈犀沒喝酒,照樣好睡——平日總是一覺到天亮,今日卻不太舒服。

鼻子超塞。

奇怪,又沒傷寒,怎麼會塞鼻子?

這味道……這味道……誰在她房間外面煮飯哪,都是柴火的味道……

不對,不是柴火——尚靈犀一下睜開眼楮,失火了!

那味道,那空氣中的微熱跟焦灼……

「小糧!寧珠!」情急之下,也忘了賀寧是改過名字的人,直接喚了幼時稱呼,「失火了!」

房中人一下清醒過來,尚靈犀一手夾起迷糊中的賀芹,一手開路,推開格扇,院子入口處漫天的火光。

隔壁房的振威校尉也醒了,連帶服侍他的小兵一起往外沖。

秋天天氣乾燥,加上驛站都是木頭建築,火勢蔓延得很快,不過一會時間,那火舌已經爬上屋頂,竄出濃濃黑煙。

都是當兵的人,警醒的很,等尚靈犀跟振威校尉一群人沖到外頭,見到夏闊等人陸續跑出來,然後是歸德司階拉著姚保,姚保拉著姚玉珍,後面跟著秋月,宮廷侍衛簇擁著略微狼狽的安定郡王,懷化郎將跟壯武將軍也出來得很快,在驛站工作的人同樣都沖出來了。

尚靈犀發現,不見夏子程的人影。

夏闊也驚覺了,「夏校尉呢?」

又叫了幾聲夏子程,卻都沒人應他。

就見一個滿臉灰塵的大娘子出來,全身發抖,「夏校尉是不是年紀很輕,長得很俊秀,穿著白色袍子的人?」

「是他。」

「我看到他被一個將軍找去喝酒了,就住在最里面第二間那個。」

明威將軍找夏子程去喝酒?

明威將軍也沒出來。

那桃花香,三杯就倒。

夏闊道︰「眾將軍在原地幫助救火,一切听安定郡王命令,本將軍要進去救我兒,任何人不得阻攔。」

說罷,把外袍一月兌,赤著身子只著長褲就沖了進去。尚靈犀把手中的賀芹往賀寧手中一塞,也跟在他身後。

賀寧連忙說︰「尚將軍別進去,危險哪!」

小糧尖叫起來,撲上去想拉住自家小姐,但哪拉得住,尚靈犀人腿長,速度又快,一下子便跑進了火光里。

熱,真熱,眼楮都要睜不開,煙燻得令人難受。

可尚靈犀還是跑著往里沖,夏子程,你可千萬不要有事,等著我去救你,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

我們是好兄弟嘛,我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

別傷,別死。

烈焰沖天中,她勉強辨識夏闊的影子,跟了上去。

夏闊雖然救子心切,但二十幾年大將軍不是白當的,雖然都是火燒建築發出的劈啪聲,還是感覺到後面有人,回頭一看,居然是尚靈犀,忍不住大喜過望。

他只有一人,他不能救了兒子,卻不救跟了自己二十幾年的明威將軍,也無法舍棄親情,救明威將軍而舍棄自己的兒子,現在尚靈犀跟上來,自己負責兩百多斤的明威將軍,將比較瘦的兒子給她,這樣兩人都可以得救,自己也不用掙扎了。

夏闊一腳踢開明威將軍的門,就見兩人都暈在桌子上,夏闊一把扛起兩百多斤的明威將軍,尚靈犀則背起夏子程,兩人又迅速往外沖去。

進出不過一會時間,但火卻大了一倍不止,尚靈犀背著夏子程,小心翼翼閃躲著掉下來的東西。

夸拉一聲,他們身後的橫梁倒了下來。

熱,真熱,皮膚都要燒起來。

彌漫的黑煙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尚靈犀兩三次快倒下去,又想著不行,自己倒下去了,夏子程也會死,為了夏子程,自己得撐下來。

尚靈犀頭很昏,為了醒神,用力咬了舌尖一下,疼,鑽心刺骨的疼……

血沿著下巴流了下來。

太痛了,精神又集中了。

她在心里默念著,爹,您在天之靈保佑女兒能過這關,女兒還有很多事情想做,不能倒在這里……

還有落下來的東西長點眼,千萬別掉在夏子程身上,他是個好人,保家衛國,從不畏懼,應該得到上天庇佑……

進來的路漫長,出去的路更漫長,費盡全身力氣,卻只能走上十幾步,奇怪,這驛站有這麼大嗎?不是才三進的建築,怎麼永遠到不了盡頭似的……

啊,門口!

看到門口了。

心里一喜,反而有點月兌力,感覺到夏子程下滑,尚靈犀連忙又往上背了背,被煙嗆得無法呼吸,無法睜眼,但她知道,門口就在不遠處了。

夏子程,當年你在千軍萬馬中救過我,這次換我在烈焰沖天中救你。

我一定把你救出去!

尚靈犀終于背著夏子程沖出門口,然後雙雙跌在地上,她仰躺著,大口大口的呼吸。天,新鮮的空氣真好。

眾人迎上來,連忙來回滾動兩人,想把身上的火星子撲滅。

等回過神,想轉身看夏子程時,姚玉珍已經撲了上去,紅著眼眶,「表哥,你醒醒,是我啊,表哥。」

尚靈犀突然怔住,人家是未婚夫妻,自然有姚玉珍去照顧,自己不需要擔心。

只是側著臉看,她瞬間有種感覺,自己是多余的,她根本不該在這。

夏子程被姚玉珍一陣瘋狂搖晃,不由睜開眼楮,「我……在哪?」

「我們在驛站,失火了,表哥喝醉,是、是大將軍帶人進去把表哥救出來的。」

「我爹?」夏子程勉強坐起來,「我爹呢?」

夏闊那邊也是剛剛休息好,便走過來看兒子,又是生氣,又是欣喜,還是板著臉,「我說過多少次了,酒喝三分醉,軍人最忌喝得爛醉。」

夏子程歉然,「是兒子托大了,讓爹操心。」

姚玉珍淚眼婆娑,一臉委屈,「大將軍,要說起來是明威將軍不好啊,您怎麼可以責怪夏校尉呢。」

夏闊很看不起姚保,自然對姚玉珍不客氣,「質疑我的話,你算什麼東西?」

姚玉珍怔住了,自己在軍營雖然只是總軍醫的女兒,但憑著美貌,誰不對她客客氣氣,尤其跟夏子程的口頭親定下後,眾人更是對她尊敬,卻沒想到會得來未來的準公公一句「你算什麼東西」。

想哭,又覺得不是時候,不哭,又覺得委屈,登時怔在那邊,進退兩難。

尚靈犀站了起來,解圍道︰「大將軍,還是先安排休息吧,別的不說,總不能讓欽差跟著我們在路邊將就。」

她不想夏闊當大家的面責備夏子程,等他酒醒,他會無地自容。

夏闊還沒氣消,想到以後要有姚玉珍這種自以為聰明的愚蠢媳婦,他就覺得不高興,「學學尚將軍,這才叫人話。」

所幸已經在京城近郊,驛站不少,派出去的人很快回報,又找到一家看起來頗大的驛站,眾人于是過去,三更半夜敲門,差點沒把驛吏嚇死,知道是有郡王在內的貴客,連忙開了大門迎接,十幾人萬分疲累,都是入店倒頭就睡。

尚靈犀帶著小糧、賀寧、賀芹進入自己房間,雖然深夜,驛站的人還是送來熱水讓她們洗漱。

房間里有個玫瑰鏡台,燭火掩映下,她覺得自己的臉好像因為煙燻,又黑了幾分。

算了,反正她是將軍,臉白臉黑都沒差。只是手臂有點痛,解下衣服一看,有一大塊燒傷。

小糧跟著她在邊關幾年,大小傷也看多了,連忙絞了乾淨的毛巾輕輕擦,然後灑上隨身攜帶的金瘡藥。

尚靈犀擔心夏子程,遠志跟順風身上不知道有沒有帶藥,于是把小糧手上那瓶金瘡藥拿了過來,道︰「我去夏校尉房中看看。」

賀寧露出心疼的樣子,「尚將軍對夏校尉太好了。」

「我這是知恩圖報,他當年不救我,我早死了。我去看看馬上回來,你們要是累的話就先睡,不用等我沒關系。」

尚靈犀出房門後,小糧跟賀寧互看一眼,都從彼此眼中見到無奈,這夏子程莫不是會下蠱,把好好的尚靈犀迷惑成這樣子。

今天連命都不要了。

得有多愛一個人,才會在當下毫無畏懼的闖進去,要知道水火最是無情,一個不小心,自己都會賠在里面,夏闊是親爹,那還有得說,但尚靈犀什麼都不是,只是同袍,同志,夏子程那有口頭婚約的未婚妻就在外面,人家都不願意進去救人了,傻子尚靈犀卻沖第一。

但尚靈犀似乎打著主意,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因為太喜歡這個人了,所以不能接受離別。

尚靈犀敲了兩次門,都沒人應,想著奇怪,便推門而入,九月寒氣漸升,怕他喝酒又吹冷風會不好,于是便順手把門關上——不看他一眼,她始終無法放心睡去。

桌子上點著小油燈,夏子程在床上熟睡,還帶著點酒氣。

那桃花香可真厲害,夏子程明明中間有醒來過一下子的,現在又繼續醉倒。

在小油燈下仔細看的他的臉——平常劍眉朗目,睡著的時候怎麼有點憨憨?

好可愛哦。

尚靈犀戳了戳他的臉頰,就見他皺皺眉,雙手揮舞了一下。

噗,以為是蚊子吧。

這都九月了,哪來的蚊子……

醒著的樣子好看,睡著這種無防備的樣子也好看,尚靈犀就听到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怦怦。

心中有個小惡魔說,親他一下吧,反正他又不會知道。

是啊,就親一下,自己今天都救他一命了呢,偷親他一下也不算過分。

于是悄悄的俯,想親,又覺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又把身體往上抬了抬,想著把藥放在床頭就回去。

但走了幾步,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又回頭。

同手同腳的走到床邊,看準他的嘴唇,想著,親一下就好,親一下就好……

就在親上的時候,突然有人環上她的腰,一個用力,就把她掀往床鋪里面,夏子程把她壓在身下,雙眼有點失神。

「尚靈犀?」

尚靈犀心跳得快蹦出來,「你認錯了。」

「我……我沒認錯。」夏子程撫著自己的太陽穴,似乎還在因為桃花香而酒醉,「你就是尚靈犀,你偷親我?」

「我、我沒有。」尚靈犀嚇得語無倫次,「我是小糧,你認錯人了,小姐讓我拿傷藥過來,夏校尉快點放開我。」

夏子程一下扣住她,整個人貼在她身上,「你身上怎麼有股燒焦味?我身上也有,我們怎麼會有這個味道?」

尚靈犀心跳加速,心想他怎麼醒了?怎麼認出自己了?

這樣以後她要怎麼面對他?「尚靈犀,我、我喜歡你……」

尚靈犀的腦袋像有煙花炸開,一片黑暗中散出五彩繽紛。

他說什麼?

喜歡?

自己對他不是單相思,他對自己也是一樣的心情?還是說經過了今天,他發現自己更適合他?

她是五品定遠將軍,不輕易流淚,可是現在心軟得好像有人一捏就會碎。夏子程,你是喝醉了嗎?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喜歡我?喜歡我黑色的皮膚,粗粗的掌心,跟你差不多高的個子,喜歡我不像個女孩子?

尚靈犀喜悅的胸腔都快要炸裂……

「尚靈犀,我喜歡你的氣魄,喜歡跟你當兄弟,很好。」

兄、兄弟?

原來是兄弟啊。

尚靈犀狂喜還沒退,又迎來致命的打擊,原來還是兄弟。

對啊,想也知道,哪個男人會喜歡她?

尚靈犀于是推推他,「好,知道了,讓我起來,別壓著我。」

「尚靈犀,我把你當兄弟。」夏子程用鼻子磨著她的鼻子,「可我現在又覺得你不是我兄弟,你是不一樣的。」

「哪里不一樣?」

「你在我心里一個,呃,特別的地方,那個地方只有你,以前沒有別人,以後也不會有,我想起你的時候總是很高興。」夏子程的嘴唇劃過她的臉頰,直接到她耳邊,親昵的踫到她的耳朵,「偷偷告訴你,我一直希望回京之路長一點,這樣我們就可以相處久一點。」

尚靈犀眼眶一熱,「真的?」

「真的。」

「我這一路上一直在回想,回想,呃回想過去四年我們相處的時光,怎麼想都是愉快的記憶,一起打仗,一起殺敵,呃一起喝酒,一起躺在沙漠中看星星,我原本以為西疆很無聊的,呃可是有你,我真不覺得無聊,我想到回京的日子就在眼前,原本很期待的,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不期待了……我會一輩子都想念在西疆的生活……一輩子想念在西疆的你,尚靈犀。」

尚靈犀從不哭泣,但這時候卻忍不住了。

自己在他心中居然有這樣的分量,那也不枉費自己四年相思。

夏子程在她身上動了動,磨她鼻子,親她耳朵,粗糙的手指模過她的肩膀,然後停留在胸前撫模,尚靈犀突然覺得他有一個什麼東西頂住了她的——她的閨閣教育雖然不多,但這方面還是知道的。

夏子程起生理反應了。

尚靈犀知道自己該推開他,但又不舍得推開他。

他現在喝醉了,肯定沒記憶,這件事情不會有人知道的。

在她思考之前,身體已經先做出反應——把他拉向自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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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8: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瞬的幸福

天亮之前,尚靈犀回到了房間,小糧趴在桌子上,睡得跟豬仔似的,賀寧卻是門一開就睜眼——她根本沒睡。

尚靈犀心跳未停,此刻看到任何人都心虛,于是低下頭,「你怎麼還沒睡?」

「你沒回來,我怎麼會睡。」賀寧理所當然的,「你去了哪,都快一個時辰了。」

尚靈犀含糊以對,「沒事,就隨便走走。」

賀寧卻是不信,她在西堯宮中待了四年,感知跟眼力已經不若從前,更何況她還生過孩子,她自問還分得清楚婦人跟少女的差別。

大堂姊看起來,像是剛剛歷經人事似的,臉上的余紅未退,慵懶未消,根本少女懷春的模樣。

又想起去了一個時辰,臉色一下子變了,「你剛剛是說要去看夏校尉對吧?」

尚靈犀強作鎮定,「是。」

「你跟他……」

尚靈犀心里一跳,「我跟他什麼事情都沒有。」

「我又沒說什麼。」畢竟是一起長大的,賀寧自問對尚靈犀還是有點了解,尚靈犀這話的意思就是︰我跟他有點什麼。

男女之間,三更半夜,一個半醉半醒,一個暗戀已久,還能有點什麼?

賀寧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我問你,你可得老實回答,你跟夏校尉是作了夫妻嗎?」

尚靈犀大驚,連忙否認,「沒有,沒有,怎……你怎麼這樣問?」

那就是有了,慌張成這樣。

她大堂姊也不知道欠了夏子程什麼,平常威風八面的一個人,一講到他,就像小女孩似的慌張。

賀寧壓低聲音,「大堂姊,男女初次,床鋪上會有痕跡的,你得老實,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有,我們現在馬上過去收拾床鋪,這事情還能隱瞞過去,若是你堅持沒有,明天一早夏校尉發現痕跡,那可不好隱瞞,能進他房間的女子可不多。」

尚靈犀這下想瞞也瞞不住,聲音很小,「我……我很小心的,我還鋪了件內襯在上頭……」

平時威風凜凜的定遠將軍,此刻手足無措得像個犯錯的孩子。

賀寧道︰「內襯薄,會滲下去的,走,趁天亮前我們換過被褥,別讓夏校尉看出異樣。」

說完,一下就拔起她們房間的乾淨床單,尚靈犀只能跟在後頭。

到了夏子程房間,他還酒醉著,堂姊妹都不是習慣做家事的人,費了一番功夫把乾淨的換上,才抱著那個用過的床單回到房間。

這時天色已經微微明亮,賀寧檢查著床單,就著天色指著上頭的痕跡,「看。」

尚靈犀羞愧無比——她是尚家的嫡長孫女,也是父親一手教導出來的好女兒,堂堂定遠將軍,卻這樣不知道羞恥。

她不知道怎麼拒絕他,他喊了她的名字……雖然知道這事情會影響她一輩子,但她不後悔。

反正決定了終身不嫁,那就在沒人知道,沒人記得的情況下,嫁他一回。

賀寧動作很快,拿了弄髒的被單就出去,過了約莫一刻鐘回來,手上又拿著一件乾淨的床單,「我直接泡進驛站的洗衣房,順手拿了乾淨的回來,趕緊鋪上去,把房間恢復原來的樣子,到時驛站的人只會以為自己數錯了。」

尚靈犀咬咬唇,「你如果想罵我,那就罵吧。」

「我怎會罵你。」

「我做了這樣的事情……」

「我是可惜,不是想罵你。」賀寧無比惋惜,「你這次入京可以見到皇太後,可以見到皇後,那兩位尊貴的人勢必會給你賜婚,我們尚家現在已經是四品門第,你的夫君地位只會高不會低,將來你留在京城也好,讓夫君隨著回西疆也罷,那都是美好人生,成親,生子,你這麼喜歡孩子,應該多生幾個的。」

尚靈犀澀然一笑,「也不怕你笑話我,除了他……我不想嫁別人,可是他回京城就要訂親了,我跟他這輩子是不可能了……而我現在這樣又能嫁給誰,不管嫁給誰,終究都會夫妻失和,我也不想害別人不開心。」

「不怕,我知道有些方法可以瞞得過……也不怕你瞧不起,我當年便是用了這方法,讓西堯皇帝以為我是未經人事的女子,這才可以得寵數月,生下芹兒,那方法我還記得,也不難,等我們到京城安頓下來,我就教你,你多練習幾次,熟能生巧,除非對方是大夫,不然絕對不會發現異樣的。」

尚靈犀意興闌珊,「但我終究不是黃花大閨女,這樣要怎麼嫁人,不管嫁給誰都對他很不公平,我不想害人。」

東瑞國怎麼說都是個男尊女卑的國家,男子成婚前可以跑青樓,可以有侍妾,但女子卻萬萬不行,女子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別說身子給人踫過,就連手臂都不能給人看見,不然就不算是清白的好姑娘。

對的,一個姑娘有沒有家教,就是看她清白與否。

成親的當晚,兩家人都不會睡,婆家在等著看元帕,娘家在等著婆家送「閨女有教」的信來,直到這里,才算是完美的婚禮。

就算自己用了堂妹的方法,騙過了夫婿,但終究是欺騙,她是堂堂尚家的長女,絕對不想用那等欺騙手段。

退後一步說,她也不想嫁給夏子程以外的人……原來夫妻間是那樣的……那樣的親密,她沒辦法跟別人做一樣的事情。

連想都覺得不舒服。

賀寧急了,「你怎麼這樣說呢?對方不知道就沒事了。」

「可是我知道啊。」

「那你就把這件事情爛在心里,一句話也別說。」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沒辦法想像跟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一起生活,連踫都不想被他踫,何況生孩子。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當一輩子的老姑子,對我來說,獨身可比成親好多了。」

「夏校尉真這樣好?」

說起意中人,尚靈犀臉上泛起一片柔和,「他很好。」

她都不記得什麼時候跟他說起一個堂妹被抓入西堯宮中,他一入宮,第一時間就幫她把人扣住了,現在冊子上還登記那姓尚的小嬪妃伺候了夏校尉,懷化郎將時不時便調侃他,那小嬪妃伺候可得仔細,他總是一笑,沒給自己辯解。

聖旨來了,她爹心心念念一輩子的升階,終于達到,正五品定遠將軍晉升正四品忠武將軍,她這個不孝女忙得沒跟她爹說一聲,他拉著她騎馬橫過大半個沙漠,然後遙遙給她爹祭酒,告訴她爹這件事情。

四年相處,太多這樣的回憶。

夏子程很好,她很喜歡。

賀寧還是不以為然,「我們母子的命是夏校尉救的,照說我不該說他不是,可是他若對你有那意思,就不該接受姚玉珍,接受姚玉珍,就該跟你拉開距離,這樣對你們才是最適當的。」

尚靈犀自暴自棄,「他又沒把我當女子,何必特意拉開距離。」

他總是說她是他的好兄弟。

找她一起比馬,找她一起喝酒,想家時跟她說想回京城,要是那天擊退了來犯的西堯軍,會特別興奮,說話的聲音也會高亢許多。

他們會在沙漠上聊到很晚,然後直接睡著,天為被,地為床,等睡飽了這才策馬回軍營,軍營中的人也見怪不怪,從來不會有人懷疑他們兩人失蹤半日跑去哪,所有人都覺得尚靈犀是個男的,沒什麼好奇怪。

久了,尚靈犀也覺得自己是個男的,不需要大驚小怪。

「我听小糧說,夏校尉原本對姚玉珍也沒太大意思,是那姚玉珍十分主動,又是送補品,又是幫忙補衣服,夏校尉這才心動的,反正他們也還沒正式訂親,大堂姊你不如跟他說清楚,看他怎麼選,好歹這是個機會呢。」

「我怎麼能這樣,今日之事,我已經太出格了……」

「他們只是定了口頭親,又還沒正式下聘,算什麼出格,在訂親前你也有機會。大堂姊,你听我的,你跟夏校尉說清楚,看他什麼反應,如果他想抵賴或者說自己不記得,那好歹死了這條心,此人不值得托付,可萬一,萬一他說自己會負起責任,那你就可以一圓相思之夢了,祖母跟伯娘知道,也會高興的。」

尚靈犀搖搖頭,「這件事情雖然不該,但也是我自願的,我不會拿來掐著他,等天亮之後,你也永遠不要提起。」

「那你就這樣白白的——那怎麼行?」

尚靈犀語氣很輕,「也不是白白……你說我不知羞恥也好,我是很高興的,四年相思突然成真,就算只有一夜夫妻,我也心甘情願……」

「唉,怎麼說你,你怎麼這樣傻。」

「傻就傻吧,人生難得幾回糊涂呢。」

賀寧突然有點來氣,「不行,你一定要求皇太後給你許個如意郎君,要人品端正,要儀表堂堂,不然一輩子這樣太可憐了,我不能接受。」

尚靈犀好笑,「有什麼不能接受?」

「我的尚將軍,該有個貼心人在身邊。」

「我有啦,小糧很貼心。」

「小糧終究也會嫁人啊,丫頭貼心跟丈夫貼心怎會一樣。」賀寧真要被尚靈犀氣笑,怎麼有人可以這樣鴕鳥,「我問你,夏校尉可是喊了你姚玉珍的名字?」

尚靈犀雖然有點害羞,還是搖了搖頭。

就因為他看著她喊尚靈犀,她這才沒推開他。

如果他喊的是姚玉珍的名字,她一定會清醒過來,提醒自己,他已經有個定了口頭親的對象,可他喊的是尚靈犀,說喜歡她當兄弟,她就只听到「喜歡她」,自動省略了「當兄弟」。

就在那一瞬,是十分幸福的。

喜歡的人說喜歡她。

「真的?你去試試吧,說不定能成真呢!」

尚靈犀道︰「那姚玉珍怎麼辦?」

「你是五品將軍,為正妻,姚玉珍賞她個貴妾就好,小小一個庶女還想當一品門第的正妻嗎?就算大將軍肯,夏校尉願意,但夏老夫人呢?她怎麼會讓長子嫡孫娶一個庶女為正妻,那不是讓全京城的人笑話夏家嗎?」

尚靈犀呆了呆,她還真沒想過門第的事情。

雖然她爹教她武術,兵法,但娘也給了一些閨閣教育,她知道門第差太多是不行的,七品門第的庶女別說給一品門第的嫡子當貴妾,當個姨娘都嫌太多了,庶女很多是跟著嫡姊過門,當固寵用的,有些還當了一輩子的通房呢。

自己的門第跟功勛,與一品倒還合適,可是——

說來也矛盾,如果夏子程因為門第之事而讓姚玉珍當貴妾,她反而要看不起夏子程了,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護,算什麼男人。

自己當正妻,姚玉珍當貴妾,那也是萬萬不行的,她啊,雖然有著男子漢的本事,卻還是有一顆女兒心,只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要成為她的丈夫,有貴妾姨娘什麼的絕對不可以,她這個好兄弟醋勁可大了,每次看到夏子程留東西給姚玉珍,她都會心里冒酸,人的心態也真奇怪,自己明明沒那資格,但就是會酸。

嫉妒倒是不會,姚玉珍那樣的美女,跟自己的差異不是普通的遠。

她以前說過姚玉珍是白牡丹。

然後她記得趙天耀的娘子用仙人掌形容過自己。

她沒見過真正的白牡丹,書上說牡丹大如碗口,花形富貴,花態嬌媚,用來形容姚玉珍應該沒錯。至于仙人掌嘛,她就知道了,沙漠植物,最是耐旱不過,沙漠中什麼都會死,只有仙人掌沒有雨水也可以活上數十年。

她知道趙天耀的娘子說這些話是夸獎她,但就像她形容的,一個仙人掌要怎麼進入大宅院,怎麼當一品門第的媳婦?

何況,她心里還有姚玉珍這事情——一開始雖然是夏子程主動,但自己後來也沒拒絕,現在想來,是對不起姚玉珍了,可事情已經發生,這樣抱歉又未免矯情。

尚靈犀皺著眉,只覺得自己很討厭,怎麼變成她最討厭的那種樣子。

賀寧不愧是一起長大的,看她的樣子就明白,于是安慰道︰「夏校尉跟姚玉珍是口頭應允而已,又不是真正訂親,講現實的,夏校尉現在並沒有婚約在身,你也不用對姚玉珍內疚——火災發生時,她可是一點想救人的意思都沒有呢。」

隔日一早,夏闊身邊的小兵就來了,說大將軍讓尚靈犀過去一趟。

尚靈犀內心驚了一下,然後又安慰自己,沒事,三更半夜的,大家早就累得睡著,沒人會知道的。

尚靈犀,只要你鎮定點,就什麼事情都不會有。

于是拍拍自己的臉頰,昂首闊步往夏闊的房間去。

還好,房中人多,除了夏闊,還有懷化郎將,振威校尉,歸德司階。

個人按照階級行了禮,夏闊威嚴的開口,「都坐下吧。」

尚靈犀自然不用客氣,她可是堂堂五品武將。

夏闊開門見山,「早上接到皇上口諭,近日處理南蠻之事,可能沒空出迎,讓我們大軍就地駐紮幾日,過幾天再說。」

振威校尉最是心急,「那大將軍可知道要等多少日?」

「這沒一定的,有時一天,有時十幾天也說不定。」

歸德司階道︰「那豈不是……」

後面的話倒是沒敢說出口。

但眾人都知道他想說什麼︰那豈不是白白等候?

振威校尉哼的一聲,「皇上要迎接勝軍,卻又如此不乾脆,到西城口出迎能花得了多少時間,說穿了,不過是想挫挫我們的銳氣而已。」

夏闊怒目,「別胡說八道。」

「本來就——」

「振威校尉。」夏闊打斷他,「我們做臣子的,听話就是了,反正四年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幾天。」

振威校尉沒把皇帝放在眼中,但對夏闊卻是很尊敬的,見夏闊打斷自己,也不敢頂嘴,只道︰「末將知道了。」

「今日讓大家來,除了傳達皇上的口諭以外,也想問問大家,這明威將軍跟昭武校尉醉酒,該當何罰?」

眾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夏闊絕對是一個好將軍,公事公辦,但昭武校尉夏子程怎麼說都是他兒子,自己是個外人,總不好輕易評斷。

在場除了夏闊是從一品,就是尚靈犀正五品上最高,夏闊見眾人面有難色,于是詢問她,「尚將軍覺得呢?」

「戰中飲酒,得加緊操練一個月。」軍中每日操練兩個時辰,加緊操練就是一日得操練六個時辰,十分累人,「不過西堯已然戰敗,我軍也已經凱旋,喝點酒慶祝,也算不上大事,何況皇太後還特別賞了百鎖酒進軍營,要是喝酒就得罰,恐怕要罰的人太多了,明威將軍跟昭武校尉要說有什麼錯,就是錯在不知道桃花香的厲害,罰他們抄寫百遍平安經就是了。」

振威校尉當場笑出來,夏闊也忍俊不住。歸德司階最直接,「尚將軍你好毒啊。」

對武將來說,讓他們拿刀劍可比拿筆墨愉快多了,寧願加緊操練,也不想抄寫什麼平安經。

夏闊笑著說︰「那就依照尚將軍的意思,來人,傳話下去,明威將軍跟昭武校尉醉酒,罰抄平安經一百遍。」

那小兵愕然,然後忍笑去了。

夏闊忍不住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尚靈犀——這主意真妙,雖然是大軍得勝,但得勝意味著殺戮極多,皇太後那不懂事的深宮老婦人肯定覺得罪孽深重,又心生不喜,到時候把兩人抄寫的平安經送上,皇太後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您看看,我們也覺得殺戮不妥,但戰爭沒辦法,我們不得已啊。

夏闊想到一事,「好了,你們都各自去找事情打發時間吧,尚將軍留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尚靈犀內心又是一突,然後告訴自己,不會的,沒事,別想太多。

眾人行了軍禮後退出。

就在尚靈犀七上八下的時候,夏闊突然對她行了大禮,尚靈犀連忙扶起他,「大將軍,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說什麼都不能表達我的感謝,至少讓我跟你行個大禮。」

「大將軍,別……末將受不起。」

但尚靈犀沒夏闊力氣大,最後還是扶不住他,讓他把禮給行完。

夏闊這才直起腰,「昨日,多謝尚將軍。」

「沒什麼,我們眾人一起生死多回,總不能見死不救。」

「總不能見死不救。」夏闊重復著這句話,「我救我兒,天經地義,尚將軍跟我一起入險境,卻是品格高尚,不然我一人如何救出兩人,我該舍兄弟救兒子,還是舍兒子救兄弟?不管怎麼做,都是一輩子悔恨,尚將軍免除了我這難題。」

尚靈犀微笑,「大將軍別這麼說,我們第一次出戰時,戰馬打腐,將末將甩了出去,要不是夏校尉救末將一命,末將早死在千軍萬馬的踩踏下,現在也不過是回報救命之恩,恩人有難,末將總不能無動于衷。」

夏闊點點頭,十分欣賞,「好個總不能無動于衷。」

昨日他把明威將軍背出來,眾人都上前來迎接,只有姚玉珍躲得遠遠的,深怕一點火星沾到身上。

子程詢問時,姚玉珍明明應該回答是「尚將軍」救他,卻是含糊以對說是「大將軍」帶人進去,不願意子程明白自己是誰救出來的。

此等婦人,無知又膽小,搶功勞卻第一,想到要有這種嫡長媳,就覺得很煩,這次失火事件讓他明白,姚玉珍的不適合已經不是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還沒過門,做事情便如此難看,將來要是成為夏家嫡長媳,還不知道要多丑態畢露。

這回就算兒子不高興,他也不會準了,兒子喜歡姚玉珍,當個貴妾可以,當個姨娘可以,當個正妻卻是萬萬不行。

夏闊的理想長媳是尚靈犀,但兒子沒眼光,尚靈犀又身兼重責,無論如何湊不在一起,只能等回京,讓母親跟妻子另挑名門淑女,這樣尚家後院才會安定……

扣扣,敲門的聲音。

「爹,是我。」夏子程的聲音。

夏闊沒好氣,「死進來。」

格扇開了,就見夏子程已經梳洗乾淨,一進門就跪,「兒子錯了,請爹責罰。」

「知道自己錯了,還算有救,起來。」

夏子程起來,見到尚靈犀,有一點尷尬——自己真是瘋了,昨晚作春夢,居然夢到好兄弟。

他十八歲到邊疆,正值年輕力壯,春夢也作過數次,每次那女子的模樣都是迷迷糊糊,昨晚的春夢卻很清楚,是尚靈犀的臉。

皮膚的觸感,指尖的撫模,都像真的,甚至那句綿軟的「夏子程,我喜歡你呀」都回蕩在耳邊。

醒來自然羞愧萬分,尚靈犀這樣信任自己,把自己當好兄弟,自己居然意婬她,真是太不應該了。

可那夢境真的好真實……

此刻看到她的臉,內心羞恥無比,夏子程,你真不是人……

夏闊卻是沒發現兒子的奇異心事,「懲罰尚將軍已經定下了,平安經百遍,你就好好的抄吧,到時候供奉給皇太後,她老人家高興,自然會在皇上面前說你好話,皇太後說上一兩句,可比做牛做馬還管用。」

「這已經有人來報,兒子軍中的責罰是抄寫經書,但兒子現在來領的是夏家的責罰……兒子昨天晚上差點死在驛站,還要爹進來救我。」

「我沒救你。」夏闊沒好氣的說︰「把你背出來的是尚將軍。」

夏子程內心還處于那春夢的尷尬,但又不想讓人看出,于是按照以前的相處模式,用力拍了拍尚靈犀的肩,「不愧是好兄弟。」

尚靈犀一笑,「好兄弟嘛,昨日是大將軍領頭的,我背不動明威將軍,所以背你,你也別誤會大將軍不願救你,要不是你在里面,大將軍也不會沖得這麼急。」

夏闊對尚靈犀更滿意了——把事情解釋清楚,而不是像姚玉珍,只會打迷糊仗,把別人都當成傻子。

幸好只定了口頭親,還不算個事。那個姚玉珍要當正妻,萬萬不行。

若說換絲被事件暴露姚玉珍的欺善怕惡,驛站失火事件暴露的就是姚玉珍的膽小愚蠢,他也不求姚玉珍跟他進去救兒子,但好歹子程出來的當下,要馬上上前關心吧,她不是,躲得遠遠的,等到眾人把子程身上的火星撲滅乾淨,這才過來哭喊表哥醒醒,哭什麼哭,簡直在哭倒霉的……

尚靈犀卻是無余裕去看夏闊的表情——夏子程出現後,她的心思就在他身上了。

既不好意思,又丟臉,看到他樣子如常,知道他不記得,放心之余卻有點失落。

心情十分復雜。

轉念又想,不記得很好啊,記得才尷尬,他喜歡姚玉珍,又跟自己有夫妻之實,她的品位不可能當妾室,那樣是污辱朝廷,難道要讓他把心愛的女人放在妾室的位置嗎?那樣實在太為難他了。

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他的為難。

現在這樣很好,他不記得,不用為難。

尚靈犀很快調適好心情,見夏闊欲言又止,知道他還有話說,「若大將軍沒事,末將就先告退了。」

「去吧。」

夏子程連忙說︰「等等我過去找你。」

尚靈犀心中一跳,表情依舊平靜,「好。」

尚靈犀回到自己房中,沒想到門口卻有個意外的人在——安定郡王。

于是上前行禮,「見過安定郡王。」

「尚將軍不用多禮。」

「安定郡王找臣有事情?」

「皇上現在忙著南蠻的事情,無暇迎軍,軍中恐怕會有些人心浮動,本郡王欲往軍營探看,給兄弟們打打氣,不過本郡王並無功勛,恐怕將士看到我也是不解的多,所以想請尚將軍陪我一起,這樣更名正言順。」

尚靈犀想想也是,「那我們去牽馬。」

雖然她也想等夏子程來找她,但自己是定遠將軍,對她來說,責任可比自己的感情來得重要多了。

安定郡王去巡視軍帳,人人都知道欽差來了,想必會大受鼓舞——原地駐紮實在太莫名其妙了,誰能忍受回家近在咫尺,卻不能再往前一步。

兩人牽了馬,帶了幾個小兵,就慢慢走往三里外的軍營——慢慢,當然是顧及安定郡王的馬術,他可是皇家子弟,萬一中途被顛下來,麻煩可大了,寧願慢慢走,慢慢到,也不要策馬奔騰,省得後患無窮。

安定郡王簡直當是游山玩水,「不出京一趟,本郡王都不知道我東瑞國土是這樣宏大。」

尚靈犀說︰「不回京一趟,臣都不知道我東瑞國土是這樣宏大。」

安定郡王大笑,「尚將軍有趣。」

「郡王謬贊。」

「尚將軍以後自稱『我』就好,不用稱臣了,我這欽差也只不過會投胎,論起本事還比不上各位將軍。」

尚靈犀心想,安定郡王倒是很有意思,以前迎來的欽差,態度都極其囂張,哪怕大將軍那樣的地位,都要自稱為「臣」,因為是欽差,代表皇帝,所以就算是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也只是個臣。

可是安定郡王卻非如此,他一路上對大家都很客氣,吃的不挑剔,住的也不挑剔,要說挑剔,姚玉珍還比他這個欽差挑剔得多……唉,尚靈犀,別想姚玉珍了,你就是羨慕她,嫉妒她可以得到夏子程的心,別想了。

「有件事情想跟尚將軍說。」

「郡王請講。」

「我今年十九歲,房中有幾個侍妾,但是還沒正妃,也無側妃,後院幾個女人雖然有人有孩子,不過都沒名分,也就囂張不起來。」

尚靈犀听得滿頭霧水,跟她講這干麼,難不成安定郡王看中賀寧還是小糧,想跟她要人過門?

也不是不行,可是賀寧有孩子,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芹兒分開,安定郡王得答應收養芹兒,這才可以。

賀寧的身分是歸順東瑞的西堯人,朝廷雖然鼓勵通婚,但絕對不是正妃或側妃這樣的地位,賀寧過門,最多是貴妾,至于小糧,好一點就是個孺人吧,看安定郡王誠意。

想到身邊貼心的人似乎快要有歸宿,尚靈犀突然打起了精神,「臣是武人,心思不細膩,還請安定郡王明白說。」是要小糧,還是要賀寧,她都會放人的。

「那本郡王就開門見山了。」

尚靈犀一喜,「是。」

「本郡王誠心求娶尚將軍。」

啥?她自己?

尚靈犀懵了,怎麼會是她?賀寧秀麗可人,小糧溫婉可愛,自己不過就是個假男人,安定郡王怎麼會跟她求親?

听錯了?也不可能啊,自己耳朵好得很。

求親耶,求求求求求求親?

安定郡王見她一臉詫異,微笑著重復一遍,「本郡王誠心求娶尚將軍。」

「我……不是,臣……臣沒打算嫁人,謝郡王厚愛……」

安定郡王也不生氣,「我爹是敬親王,皇上的同母胞弟,很受皇上信任,不是我在信口開河,皇上對本郡王也是疼愛有加,尚將軍如果嫁給我,那就是我的正妃,別說敬王府,整個京城都會以禮待之,郡王妃乃是從一品的地位,以後除了超品的皇太後,皇後,正一品的公主,四妃,王太妃,國夫人之外,人人都得跟你下跪磕頭,尚將軍想想,不覺得痛快嗎?」

「是很痛快……不過,臣粗野慣了,無法適應大宅生活,多謝郡王,臣只懂打仗,其他什麼都不懂,進了王府也只會鬧笑話而已,恐怕到時候有得郡王頭痛。」

「尚將軍莫非心中有別人?」

「沒有,沒有。」

安定郡王點點頭,那就是有了。

其實他也明白,昨天看到她不顧生死要進去救夏子程,內心震撼無比,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這樣。

他原本只是對尚靈犀有點興趣,但經過昨夜的失火,看到尚靈犀那樣義無反顧,他突然覺得自己真喜歡她。

他想要一個這樣的正妃在自己身邊。

真正愛著自己,為了自己會不顧一切的正妃,不是像府中那幾個丫頭一樣,貪戀他是郡王,貪戀他的錢,他的地位,他能給的榮寵……他能給,可是他也有想要的東西,他想要一顆真心。

他想要有人能像尚靈犀對夏子程那樣的對待自己。

尚靈犀,你很勇敢,現在不接受沒關系,等我回京,會請皇伯父賜婚的,我會給你一點時間,讓你忘記夏子程,然後你就要好好對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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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8: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郡王求賜婚

眾人在城郊等了足足一個多月,皇宮終于傳來旨意,可以,皇帝有空去接你們了,凱旋回京吧。

于是二十五萬大軍與五萬亡魂軍牌,在皇帝率領百官的親迎以及百姓的夾道歡呼聲中,進了城門。

有品級的將軍,都是坐在自己的戰馬上,高高的享受著百姓崇拜的目光。

「看,那就是標騎大將軍,夏大將軍,這次打敗了西堯國,除去了我們東瑞國的一個心月復之患,以後日子可要好過多了,別的不說,軍稅至少可以減一半。」

「那個騎在左邊的,是左前鋒,也是大將軍的長子,听說現在已經晉升為昭武校尉,正六品的武將呢,就算有得到家族庇蔭,但那也得自己有本事啊!前鋒,那是多危險的位置啊,古來前鋒的折損就是最多的,居然能手腳完好的回來,夏大將軍自己威猛,教出來的兒子一樣果敢,父子都這樣出色,夏家的老夫人跟夫人真有福氣。」

「另外一邊的就是我們東瑞國地位最高的女將軍嗎?」

「是啊,尚家的將軍,尚家世襲西疆的定遠將軍職務,沒想到先前的將軍被暗殺,兒子又才一歲多,皇上下令尚家大小姐代弟從軍,唉,我雖然覺得她給尚家爭面子,但也覺得她可惜,這輩子就這樣了吧,在軍營待過的女子,誰會要哦……」

「你閉嘴,尚將軍那樣了不起,自然有心胸開闊的男子會求娶,你這王八羔子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薄眼皮,我是身分不配,我要是上品官員,就去替我兒子求娶尚將軍,打仗的媳婦,肯定不搞後宅那套,那我就家宅安寧羅。」

「奇怪,大軍出征,怎麼會有馬車?」

「那個啊,你不知道了吧,就是總軍醫的女兒,姚四小姐,年紀輕輕就醫術了得,這次一並跟到西疆去治療傷患的,我西疆可是有一萬多的女兵,受傷自然也得有個女大夫幫忙診治。」

各種驚奇討論中,也有小孩子興奮的說︰「爹,娘,打仗好威風啊,我以後也要從軍打仗。」

然後當場被爹娘搗嘴巴——傻孩子,沒見軍官後面跟著的就是那五萬個亡魂軍牌嗎,五萬人有去無回,刀劍無眼,誰能保證能完整回來,明威將軍的兒子不就只剩下一只手,就算官餃再高,也無法補償他的損失。

酒樓二樓都站滿了好奇的人,甚至有不少姑娘出來,雖然都用帷帽遮面,但雙手揮舞得可起勁了,尤其尚靈犀經過時,姑娘們的呼喊聲更大。

「尚將軍,您真給我們女人爭面子,誰說女人只能繡花彈琴,服侍丈夫,養育兒女,只要有機會,女人也能撐起半邊天。」

「尚將軍,我以後日日給您點平安香。」

「尚將軍,我不出嫁啦,我跟您回西疆,服侍您吧。」

然後還有不知道哪門哪戶的中年太太沖到前面大聲說︰「尚將軍,我小兒子現在經營五家當鋪,聰明能干,又潔身自愛,您跟我兒子相看相看吧,他說就喜歡女子颯爽干脆,婚後不管您在京城住下,還是他去西疆定居,我老太婆都沒問題,只要他身邊有個娘子一起扶持到老,我就心滿意足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

尚靈犀苦笑,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先前夸獎她的,她還有點高興呢,自己給尚家長臉,之後想跟來西疆服侍自己的,她就有點傻眼,現在居然連相親的都出來了。

她的弟弟今年才七歲,她無論如何是不會嫁人的。

爹不在了,她在。

她得扛起尚家的大旗。

夏子程縱馬跟上,打趣她,「尚將軍,行情可真好。」

尚靈犀見是他,微笑,「那是。」

「尚將軍對京城的印象可有轉好?」

「我對京城又沒壞印象,何來轉好之說?」

那件事情過去好幾天了,剛開始她還懷疑夏子程是不是真記得一些什麼,不然怎麼眼神老閃躲她,後來又覺得不可能,以他的性子,要是記得,會馬上來跟她提親,表示負責任的。

而這幾天已經恢復如常,尚靈犀想,也許是自己想太多。

因為自己不正常,所以才看他不正常。因為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看他心里有鬼。

情緒調適過來,又覺得自己挺了不起的,遇上那麼大的事情,都能說服自己就當是一場夢,夢醒,就什麼都不存在。

不管是她對他的感情,不管是那一夜的放縱,她永遠不會讓他知道。

她二十二歲了,不是十四五歲的少女,懂得怎麼調適自己的得失心。

兩人說了一會話,安定郡王也催馬上前,「還沒問起尚將軍到京城後要落腳何處呢。」

夏子程道︰「自然是我家。」

安定郡王道︰「尚將軍跟夏校尉非親非故,住進夏家,恐怕于名聲有礙——還是住在敬王府,我爹是皇上的親弟,尚家歷代鎮守西疆,功勞極大,讓我們父子代表皇上好好招待尚將軍一回。」

夏子程覺得好笑,轉了一圈,安定郡王打的是這主意,「要說非親非故,尚將軍跟敬親王也非親非故,若是住在將軍府會惹是非,住在敬王府照樣會惹是非,我跟尚將軍一起並肩作戰四年,好歹有兄弟情誼,卻不知道安定郡王跟尚將軍有些什麼?」

安定郡王卻是奇怪,根據他這一個月來冷眼旁觀,夏子程對尚靈犀並沒有男女之情,此刻卻是吃什麼醋了?莫非,知道自己的小命是尚靈犀救的,所以對她另眼相看?

會嗎?也不是不可能,自己不就是看到尚靈犀那樣奮不顧身,所以被震撼到了,一樣是男人,或許夏子程也無法承受有人舍命相救,因而動心。

尚靈犀是一個很有挑戰性的女子,想到有人要跟自己搶,安定郡王只覺得無比興奮,很好,搶來的東西更有意思。

于是他道︰「尚將軍,本郡王親自邀請你到敬王府暫住。」

夏子程不爽了,「尚靈犀,我已經讓家里把客院打掃好了,你就跟我回家吧。」

尚靈犀無奈,這兩人是真把自己當男人嗎?她好歹是尚家的大小姐,怎麼在沒有長輩陪伴的狀況下,去別人家住啊,她的閨閣教育雖然不多,但這點基礎還是有的,不要給機會讓人論長短。

一個是安定郡王,她得罪不起。

一個是夏子程,她不願意他不開心。

想也不想就說︰「郡王跟夏校尉的好意我都心領了,我已經讓副將訂了客棧,就不勞你們二位了。」

數日後。

尚靈犀覺得自己在客棧快發霉了——她得等皇太後跟皇後的懿旨,所以不敢擅自離開客棧。

賀寧跟小糧倒是好,每人輪流出去一天,京城好吃的東西可真多,短短幾天,她們兩人都胖了一圈。

尚靈犀模模自己的腰,可千萬不能發胖,賀寧跟小糧的衣服可以自己做,軍服跟鎧甲卻是要兵務處跟工刀房發下來的,要是她因為發福而申請新的,那不是被笑死嗎?至少夏子程就不會放過這個取笑她的好機會。

今日是小糧出去放風的日子,賀寧就在窗邊做針線,賀芹在地上亂跑,兩堂姊妹說起以前的不少事情,各有感慨。

在西疆能跟尚家結親,那可是大大的高攀,幾個小姐都是好早就有人來說親,結果現在一個二十二歲還沒成婚,未來幾年也沒那個可能性,一個成親了卻被擄進西堯皇宮,還生下西堯皇帝的孩子。

扣扣,有人敲格扇。

尚靈犀道︰「誰?」

「尚將軍,我是店小二,有個叫做遠志的人說想見您。」

遠志?夏子程的隨身小廝。

尚靈犀從錢袋子抓了一把銅錢,開了門就見店小二旁邊站著遠志,把銅錢賞了店小二,他便喜孜孜的離開。

遠志一進來就行禮,「小的見過尚將軍,見過賀姑娘。」

「不用客氣,是不是夏校尉那邊有什麼事情?」

「尚將軍之前托大少爺找的房子已經找到了,在春樹胡同,離我們夏家不用一刻鐘,以後小的會替大少爺常常去探望賀姑娘跟芹小姐。」

尚靈犀心中一喜——她在京中沒有認識的人,要找辦事先生,也不曉得可不可靠,只好把替賀寧找房子的事情托給夏子程,還以為他回家得先忙上一陣子,沒想到這才幾天就找到了,「那房子可是能馬上入住?」

「上一個主人是個讀書人,離開不到一個月,小的已經命家中僕婦去打掃,換過被褥,再請人稍微修整一下花園就可以。還有,大少爺說從人牙子買下人,不清楚來歷,也不知道嘴巴牢不牢,所以直接從夏家的家生子派四人過去服侍賀姑娘跟芹小姐,我家少爺說,尚將軍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遠志口齒伶俐的說著。

尚靈犀听得高興,賀寧也是,立刻就屈了屈膝,「多謝這位小哥為我們母女奔波。」

遠志見賀寧這樣一個大美人跟自己說話,不太好意思,連忙低下頭,「賀姑娘不用客氣,我們做奴才的,本來就是做好主子交代的事情,大少爺交代了要做到最好,那我們肯定要做到最好。」

尚靈犀喜道︰「替我謝謝夏校尉,遠志,也謝謝你,我不知道京城規矩這樣多,身邊沒幾樣像樣的東西,等我回到西疆,再派送禮物謝你。」

遠志嚇得雙手亂搖,「尚將軍切莫這麼說,能為大少爺分憂,那是小的的榮幸,要是讓大少爺知道小的拿了尚將軍的禮物,小的會被打斷腿的。」

尚靈犀一笑,夏子程哪有這麼暴力。

以後就靠夏子程照顧賀寧跟賀芹了。

遠志雖然說不用,但她回西疆還是會打點的,畢竟以後就靠遠志聯系賀寧跟夏子程,這條線千萬不能斷。

如果賀芹以後招贅的丈夫讀書或其他有什麼出息,還得靠夏子程幫忙張羅。

扣扣,又有人敲格扇。

尚靈犀奇怪,今日事情怎麼這樣多,「誰?」

「尚將軍,還是我,店小二,有個叫做秋月的姑娘說想見您。」

秋月,姚玉珍的丫頭。

遠志居然二話不說,突然就鑽進了桌帳底下——尚靈犀心想也好,免得姚玉珍知道夏子程跟她有聯系,心里不痛快。

于是上前開了門,讓秋月進來。

「見過尚將軍。」

「什麼事情?」

「我家小姐因為被禁足,不能來探視將軍,所以想請將軍到姚家一趟,畢竟以後相見無期,小姐想跟將軍好好說說話。」

賀寧听了就來氣,「尚將軍可是堂堂五品官︰一個七品官的庶女就想把人叫過府,你家小姐要搞清楚,哪怕她嫁了夏校尉,那也只是六品夫人,只有尚將軍喊她,沒有她喊尚將軍的道理。」

秋月縮了縮脖子

上回春花跟尚將軍打交道,結果被活活打死,這次她實在不想來,可是小姐身邊的丫頭只剩下她了,為了日後生活,她又不得不走這一趟。

「我家小姐說……說……」

賀寧看著秋月那樣子就煩,「有話快說,說完就滾。」

秋月硬著頭皮——小姐讓她傳達這些話真是瘋了,可她只是個丫頭,全家都在姚家做事情,又怎麼能違背小姐的意思。出發前,小姐再三叮囑她,確定她能一字不漏的轉述,這才放她出來。

「我家小姐說,她不日就會跟夏校尉成親,還會給夏校尉生下孩子,雖然您救了夏校尉,但成為夏少夫人的還是她,讓您別難過。」

尚靈犀一陣好笑,「我有什麼好難過。」

她的心已經給夏子程了,現在胸中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怎麼會知道難過,她沒事,好得很。

「我家小姐還說,說……」秋月十分害怕,「說您殺了春花跟林嬤嬤,這筆仇一定要報,她會跟夏校尉好好生活,這就是對您最大的報復,哪怕您舍命救了夏校尉,他還是會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一輩子。」

尚靈犀更好笑了,「秋月,你知不知道春花是怎麼死的?」

秋月一陣顫抖,「奴婢知道。」

「我現在問你,姚玉珍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突然針對我?」

「奴、奴婢不知道。」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還是說不知道,我就想辦法弄死你。」尚靈犀惡狠狠的說。

秋月想起她「西疆女魔頭」的稱號,腿一軟,差點跪下來,「小姐最近給夏校尉寫信,催他派人來說親,但夏校尉卻只口頭回覆,說自己忙,等忙完再說,小姐派人去打听,這才知道夏校尉在給尚將軍找房子,听說尚將軍打算在京城落腳,所以夏校尉便親自打點,小姐氣自己被擺在後面,所以命奴婢來說這些話。」

尚靈犀有些哭笑不得,怎麼傳言會傳成這樣,姚玉珍腦子是裝金魚嗎?她在京城落腳,弟弟才七歲,怎麼當定遠將軍,那西疆的尚家軍還等她回去呢。

實在不想說夏子程壞話,但眼光實在……

她能理解姚玉珍心急,都十八歲了,當然急,而且夏家今日榮華,可不是昔日能比,夏子程勢必水漲船高,要娶公主也行的。

可是剛剛凱旋,回京自然諸事皆忙,怎麼可能馬上議親,至少得先見一輪親戚,再見一輪朝臣,這些快的話最少都要兩個月。

姚玉珍又是庶女,雖然跟夏家有口頭親,但也僅限于口頭,沒交換婚書前什麼都不是,嫡母肯定也不會因為還沒發生的事情對她另眼相看,這次姚保往上升了一階,從八品御醫成了七品御醫,但姚玉珍並沒有分到品級,也就是說她這四年青春白耽誤了。

她急,肯定急。

所以只要夏子程在意的都成了敵人。

賀寧沒好氣的說︰「姚玉珍有本事,讓夏校尉上門提親去,派人來這里胡說八道,算什麼東西?

一點禮貌都沒有。唉,我都忘了不過是庶女出身,姨娘是個丫頭,能有什麼好教養,也為難她了。」

秋月怕尚靈犀,卻不怕賀寧,見她污辱自己家小姐,急吼吼的回道︰「你才算什麼,又不是上品門第,憑什麼看不起我家小姐。」

「就憑你家小姐失火那天什麼表示都沒有,連夏校尉帶著火星被救出來,都不願意上前相迎。」賀寧微微一笑,「夏校尉又不是傻子,到現在還看不出你家小姐有沒有真心,照我說啊,夏校尉是醒了,看透你家小姐愚蠢又膽小,不想娶你家小姐。」

「你……」

「我說得沒錯吧,夏校尉年紀也不小了,一點急著成親的樣子都沒有,那肯定是沒對象讓他想成親了,你家小姐還作著夢想當一品門第的媳婦,想得美呢,一品門第啊,你當老夫人跟夫人都不在了嗎?一個庶女而已,居然敢妄想,好大的臉。」

秋月氣得臉都紅了,「我回去就告訴我家小姐,讓夏校尉親自來打你嘴巴,看你能得意到什麼時候,夏校尉可喜歡我家小姐了,我家小姐讓夏校尉往東,他不會往西,讓他往西,他不會往東,什麼都順著我家小姐,讓他來打你嘴巴給小姐出氣,他一定願意……」

尚靈犀眼看越來越不像話,出聲道︰「好了,都閉嘴。」

她畢竟征戰已久,認真起來十分威嚴,幾個字說出,剛剛斗得不可開交的賀寧跟秋月,雙雙閉上嘴巴。

尚靈犀道︰「秋月你回去。」

「……是。」

「還有,路上好好想一想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開口之前記得春花就是多嘴才會被打死的,好了,去吧。」

秋月一顫,「是。」

秋月離去,遠志這才從桌帳下出來,臉色也不好看,「這姚姑娘怎麼是這種性子,難怪我家老夫人說,大少爺若是喜歡,可娶來當個貴妾,當妻子卻是萬萬不行。」

雖然下人不好議論主子,但怎麼可能不講,那次失火,大將軍一馬當先,尚將軍緊追在後,姚玉珍卻是無動于衷,始終站得很遠,就怕一點火星沾上身。

大少爺也是從那時開始,才對姚姑娘變得比較冷淡——姚姑娘被安定郡王禁足了,大少爺都沒去看過她。

只不過沒想到姚姑娘心思這樣大,居然派人上門跟尚將軍說這些話,要不是親耳听到,他一定不敢相信姚姑娘會做這種事情。

這不是大膽或者囂張可以形容,就是單純的愚蠢。

後宅最忌諱的就是愚蠢。

一個奸婦不見得會毀了一個家,但一個蠢婦會!就拿大理正家來說好了,大理正喜歡上妻子的幼妹,本來嘛,姊妹共事一夫也不是沒有,把那幼妹迎過門就是了,偏偏大理正的夫人一狀告到皇太後那里,皇太後是正妻,自然恨這種事情,覺得大理正跟那幼妹著實不知羞恥,大理正一下子從五品官直接降到流外五等的大理寺司直平事史,人生盡毀,那正妻是出了一口氣沒錯,但把自己跟兒子的前程也都給毀了。

姚姑娘現在就很像大理正的妻子,事情還沒發生,就想防患于未然,但很莫名其妙啊,這種人嫁給大少爺,難不成以後要到處恐嚇人,到處放話嗎?那他們夏家一品門第的臉要往哪里放。

那天稍晚,宮中也派人來了,讓尚靈犀明日入宮。

尚靈犀想,終于來了。

一日不入宮,她就一日不能亂走,悶死她了。

于是謝過宮中內侍,拿起自己的鎧甲——她一直很珍惜戰場上能保護自己的東西,鎧甲,雙刀。

已經擦得很亮了,但入宮呢,她想擦得更亮。

隔日,尚靈犀一身戎裝出現在皇宮西口。

意外的,看到了夏子程,他沒穿戎裝,而是一身常服打扮,頭發用玉冠束起,配合著微黑的皮膚,顯得既威武,又文雅。

好看極了。

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夏子程,心里高興,于是主動開口,「你怎麼在這?」

「皇太後想見你,我的祖姑也想見我呢。」

「你不是只有個姑姑現在位列昭儀嗎?」祖姑?什麼時候冒出個祖姑?

「還有個祖姑,很久以前入宮,不過只生下兩個公主,先帝當時看在夏家保家衛國的分上,給封了昭媛的品位,因為無子,所以也沒出宮,現在常常陪伴在皇太後身邊,昨日宮中來旨意,讓我今日一起入宮。」

「所以,你還有兩個公主表姑?」

「是啊。」夏子程好像說著很普通的事情一樣,「就是清瑤長公主,跟貴雲長公主,清瑤表姑嫁給了張國公府,貴雲表姑嫁給了尚書令府,兩個表姑都跟家里很親的,每兩三個月就會回來小住幾日,就住祖姑以前的院子。」

尚靈犀震驚了,她只知道夏家以前是二品門第晉升為一品,夏闊的妹妹是昭儀在位,生有一個小公主,不知道夏闊還有兩個長公主表妹,一個嫁給張國公府,一個嫁給尚書令府,都是上品門第啊。

這京城果然沒她想得簡單。

那個夏太嬪會讓兩個女兒常常回夏家,主要也是需要夏家的支撐吧,皇子公主太多了,血緣在皇上眼中算不得什麼,姻親關系反而最實際,清瑤長公主跟貴雲長公主有夏家這個外家的助力,想必在二十幾個長公主中,能比較得到皇上的看重。

光是這樣一想,尚靈犀就懷念起西疆了,西疆的婚姻關系是很簡單的,門第不要差太多,男女互相喜歡,這樣就好,在京城計算的就不只這一點點,家族上下五代的關系,都得列入考慮。

不過算了,等她見完皇太後,也就等著回西疆,京城人事再怎麼復雜,都不關她的事了。

宮中姑姑出來,「奴婢見過尚將軍,見過夏校尉,請跟奴婢來。」

兩人異口同聲,「有勞姑姑。」

深紅色的宮牆很高,而且格局深,每當尚靈犀以為已經要走到盡頭時,一個轉彎,又是另一條路的開始。

她自問方向感不差,但這宮中卻是每一條路都長得一樣,也許只是牆角的幾株野草,也許只是圍牆的幾個瓦片,這樣微小的差異,也不知道那姑姑在宮中待了多久,一路快速前進,沒有絲毫遲疑。

就這樣約莫走了兩刻鐘,這才拐彎進入一扇紅銅大門,尚靈犀不敢亂看,但她知道皇太後的居所到了。

那姑姑似乎很體面,由她領路,路上看到的小宮女都紛紛行禮,此刻也毫無阻攔的進入了皇太後的宮殿。

「尚將軍、夏校尉在廊下稍候,奴婢去稟告主子們,貴客來到。」

兩人又連忙說︰「姑姑不用如此客氣。」

不一會,殿中的笑語聲暫歇,那姑姑出來,好心提醒,「里面有皇太後,皇後,夏太嬪,安定郡王,夏昭儀,貴客行禮,可莫漏掉了。」

尚靈犀心想,怎麼安定郡王也在?

夏子程心想,這安定郡王肯定跟自己一樣,來堵尚靈犀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安定郡王不安好心,尚靈犀性子純樸,可不要被這種公子給騙了。

兩人並肩進入,尚靈犀品級高,由她帶領,「下官見過皇太後,皇後,夏太嬪,安定郡王,夏昭儀。」

雖然男女不分次,但按照品級講,總不算錯。

就听見一個精明的聲音,「好孩子,快點起來,讓哀家看看。」

尚靈犀起身,自然不敢抬眼。

「好孩子,這幾年在西疆,辛苦你了。」

「皇太後謬贊,下官吃皇家糧,自然該為皇上分憂,一切都是下官應該做的。」

皇太後點點頭,看她一點驕傲的樣子都沒有,于是笑意吟吟的說︰「你們看看,這尚將軍多樸實無華,我看可比京中那些大臣要好得多。」

皇後笑說︰「皇太後莫不是第一眼就偏心尚將軍了?」

「哀家就偏心保家衛國的好孩子。」

夏太嬪跟著說︰「那皇太後也夸夸我們家子程吧,他在西疆待了四年,娶妻生子的時間都耽誤了。」

皇太後被逗樂了,「好好好,夏校尉,你也辛苦了。」

夏子程連忙一拱手,「是下官分內之事,不敢說辛苦。」

皇太後又問︰「你的庶弟,比你先生出長孫了吧?」

「是。」

皇太後沉吟了一下,「以後你的第一個嫡出孩子,抱進宮來讓夏太嬪扶養,女孩就直接養到出嫁,男孩就養到十歲再回夏家。」

夏子程跟夏太嬪、夏昭儀連忙跪下,「多謝皇太後。」

孩子養在皇宮,就是養在皇帝和太子的跟前,日日看著長大,感情自然不一般,只要別太過蠢笨,皇帝跟太子都會高看一眼的。

夏太嬪很歡喜,她跟先帝是老夫少妻,皇帝雖然老死,但她還很年輕,兩個女兒出嫁後實在寂寞,能有個夏家小娃來陪她,後宮日子就好過多了。

這些道理尚靈犀自然明白,但明白歸明白,還是覺得有點不適應——孩子這麼小就離開爹娘身邊,真的好嗎?

可看夏子程的樣子卻很高興,難不成這就是真男人跟假男人之間的差別,若是她懷胎十月的骨肉,萬萬不可能讓他入宮的……可若給了宮中,將來就是一片康莊大道呢?好像也不能說夏子程不對,他是為了孩子好。

安定郡王見廳內氣氛不錯,于是見縫插針,「皇祖母給夏校尉跟夏太嬪這樣的大禮?孫兒也想求。」

面對自己偏愛的皇孫,皇太後心情很好,「你又不在西疆打仗,求什麼?」

「孫兒可是千里迢迢去給皇伯父傳聖旨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皇太後笑咪咪,「說吧,想要什麼?」

安定郡王道︰「孫兒至今還沒正妃,想請皇太後替孫兒跟尚將軍賜婚,讓尚將軍成為孫兒的郡王妃。」

尚靈犀一呆,這是哪招?

安定郡王,我明明已經拒絕過了,你現在卻想拿皇家身分來壓我,這實在太過分了。

很想開口拒絕,但現在是在皇宮,皇太後的住處,沒人讓她說話,她就不可以說話,于是只能氣在心里,等皇太後問她。

就見皇太後笑問︰「怎麼,喜歡尚將軍?」

「孫兒喜歡她。」

「喜歡她哪里?」

「喜歡她爽朗大方,勇敢果斷,跟孫兒認識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樣。」安定郡王求著,「皇祖母,您就答應了吧,您不是一直嫌孫兒還不肯收心娶郡王妃嗎?孫兒這下肯收心了,求皇祖母成全。」

尚靈犀還在忍耐……忍耐,皇宮這地方,沒人叫你開口,不準開口……

不能讓人說尚家的女兒沒教養,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住,忍住卻听得夏子程的聲音響起,「郡王有意,應該問尚將軍,怎麼會問皇太後,這是婚姻大事,總得兩廂情願才能和美。」

尚靈犀呆了呆,夏子程為了她冒大不題?

夏子程你……

她突然覺得這四年的相思都值了,在她不敢為自己說話的時候,他替她說話,在全東瑞國最尊貴的皇家前面,替她說話。

她沒喜歡錯人。

這會是她回到西疆後,最珍貴的回憶之一,到她老了也不會忘記,二十二歲那年,他如何在皇太後的面前為她爭取婚姻的自主權利。

皇太後不愧是在宮中多年的女人,見到夏子程無禮打斷,還是笑意不減,「這麼說也有道理,尚將軍,哀家這孫子是從一品的安定郡王,你若過府,就是郡王妃,也就是將來的敬王妃,以後京城恐怕沒幾個人敢直視你的臉,地位尊榮無比。哀家這孫兒房中雖然有人,但都只是些丫頭再加些庶子女,上不得台面,哀家跟你保證,他會是一個好丈夫,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成為我們皇室中的一員?」

尚靈犀心想,皇太後不愧是皇太後,她不是問要不要嫁給安定郡王,而是問願不願意成為皇室的一員?

這種問法,她還拒絕,那是藐視皇家。

但她也不是傻瓜——她只是不懂京城人心,但能多年打仗又毫發無傷,又怎麼會是個傻子?

「下官回稟皇太後,下官十六歲時成為定遠將軍,至今六年,代弟從軍是為了安撫西疆軍士跟人民,但下官的弟弟今年才七歲,還不能擔當起保家衛國的責任,現在下官若婚嫁,未免有負皇上親封的定遠將軍旨意,多謝郡王錯愛,請皇太後見諒。」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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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8: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驚覺看走眼

皇太後笑意不減的對安定郡王說︰「尚將軍講得也有道理,你倒是說說,尚將軍嫁了你,那西疆誰來守?」

安定郡王理所當然道︰「當年尚將軍可以代弟從軍,現在自然可以從尚家適齡的女孩中挑出一人,讓她代弟從軍。」

皇太後又道︰「尚將軍,哀家給你個權利,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用看哀家的意思,當然,夏校尉也一樣,你們這次功勞很大,在哀家這里說上幾句話,不算無禮。」

兩人都躬身道︰「多謝皇太後。」

皇太後還算講道理。

尚靈犀正想開口替自己爭取,沒想到夏子程快了她一步,「故忠武將軍膝下六女一子,現在還有三女未嫁,四小姐的婚期就這兩天,等聖旨傳到西疆,恐怕都已經成婚為人婦了,五小姐從小吃素,不惹葷腥,發願一輩子在家念佛,六小姐今年十二,連馬背都還上不了,不知道安定郡王是覺得能讓一個已婚婦人保家衛國,或讓一個吃素的女子上戰場殺敵,還是讓個十二歲的童女鎮守西疆?」

夏子程一串問題還沒問完,另一串問題又提出,「就算安定郡王願意等尚將軍卸下軍職,那郡王可願意懸著正妃之位,等尚家長子到十六歲,再以正妃之禮迎娶尚將軍?」

安定郡王愕然,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尚靈犀五個妹妹居然沒人能替代她嗎?但想想又覺得不甘心。

可若要自己說出「願意等尚家長子十六歲再娶尚靈犀為妻」,卻又做不到,因為那至少是八九年之後——明年他就弱冠了,行禮之時,一定要有正妃,不然就是藐視皇家,就算皇祖母跟皇伯父再寵愛他,那也會不高興的。

不過一個女子而已……

可是他真的想要她啊,當時看到她不顧一切沖進烈焰沖天的驛站,他內心就升起這樣的想法,他想要這樣的正妃,當自己遇到危險時,會毅然決然想辦法救他,這樣的感情太讓他向往了。

但要等她八九年……這真做不到。

他的弱冠之禮不能有缺憾,他也不能二十幾歲了還沒有嫡子嫡女,更不能成為京城人茶余飯後的話題,喲,瞧瞧,正妃在西疆呢,這男人在京城過舒心日子,娘子卻在邊疆征戰殺敵,這安定郡王真有男子氣概……

簡直太可惡了,尚家生這麼多女兒干麼,怎麼不多生幾個兒子……

皇太後畢竟是看著安定郡王長大的,自問對他還有點了解,見他神色陰晴不定,但也沒繼續追著要尚將軍這門親事,知道他心中已有衡量,「好了,既然等不起,那也不要耽誤尚將軍的前程。尚將軍,為了國家大事,哀家就不給你賜婚了,但賜你嫁妝一百二十抬,哀家會派人送往西疆你母親處,將來等你弟弟長大,你可以嫁人時,就帶著哀家賜的這豐盛嫁妝風光出嫁吧。」

尚靈犀連忙跪下,「下官,謝皇太後。」

公主成親只有八十八抬,這是破格給她的禮遇了啊。

當然,安撫她也是安撫尚家軍,此舉讓西疆的人知道,皇家是很看重尚家的,沒有因為西堯滅國,就兔死狗烹。

安定郡王想想實在不甘願,好,我娶不到尚靈犀,你也別想,于是笑說︰「皇祖母無法給尚將軍賜婚,孫兒認了,這趟西行,孫兒也跟夏校尉成了朋友,夏校尉今年也老大不小了,不如就請皇祖母給夏校尉賜婚吧。」

夏子程這下也不高興,「下官的婚事自有安排,不用安定郡王出手。」

「皇祖母您看,夏校尉也承認有在安排婚事呢。」安定郡王笑嘻嘻的,「夏家軍中的總軍醫叫做姚保,姚保有個女兒叫做姚玉珍,因為從小醫術驚人,加上西疆有女兵,所以上回出征時帶著她一起去了,孫兒在西疆時就听說,夏校尉跟姚姑娘已定了口頭親,皇祖母不如下個令,這樣讓他們成親時也風光些。」

夏子程連忙道︰「此事乃下官的家務事,不勞皇太後。」

夏太嬪也跟著說︰「唉呀,皇太後,這小孩子家的事情,還是讓他們自己去作主吧。」

皇太後卻是偏心的——想著剛剛不能把尚靈犀許給安定,至少在夏子程的婚事上,讓安定甘願一點,雖然說,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孫子一定要插手夏子程的婚事,但對一個疼愛孫子的老祖母來說,孫子高興最重要,于是問道︰「這姚家是什麼背景,姚姑娘的母族又是哪門哪戶,夏校尉你跟哀家說說。」

夏子程無奈,但面對皇太後,也只能如實以告,「姚軍醫原本是八品醫官,現在因為打勝仗升了一階,所以姚家現在是七品門第,姚姑娘的嫡母跟下官的母親是表姊妹關系,算是下官的表妹。」

皇太後皺眉,「嫡母?」

「是,嫡母。」

夏太嬪一下著急起來,「皇太後,這一個七品官家的庶女當個貴妾也就差不多了,若是當了正妻,我們夏家會被笑話的。」

夏子程很想說,我喜歡的女人,那不會是笑話——但他說不出口。

不是因為畏懼皇太後的權勢,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不認識姚玉珍。

在西疆時,她柔弱但盡責,從來不在意身分問題,會替傷了腳的女兵洗腳,睡到半夜還會起來給她們換藥,這些都是他親眼所見。

可是等打贏班師回朝,那個溫柔可人的姚玉珍就不見了,變成姚家小姐。

居然會遣春花去換尚靈犀的被子——棉被怎麼了嗎?為什麼一定要睡絲被,在西疆,明明四年來睡得都是棉被,一旦知道驛站有絲被,就非得睡到不可,哪怕那是驛站的大掌櫃特意分配給尚靈犀的——尚靈犀是品級最高的女子,唯一的好東西自然是給她。

會派春花去換被子,只能說姚玉珍沒把尚靈犀放在眼中,一點基本的尊重都沒有,覺得好東西就應該給自己。

然後因為小糧一句「姚家算什麼」,就說沒臉見人不願意出來。

小糧固然有錯,但那也是春花無禮在先,憑什麼一個五品將軍要把絲被讓出來,這行為本就欺人太甚,是看準了尚靈犀不計較,不然哪來的膽子?

最後就是說謊。

姚玉珍說,沒讓春花去換被子,絲被是本來就在她房中的,一切都是尚靈犀跟小糧的存心陷害,可是除了小糧指證歷歷,最重要的是驛站的大娘子出來講,他們唯一的絲被就是安排在尚將軍的那間上房,絲被這種東西怎麼會放在普通房呢。

所以可以證明,姚玉珍的確派人去換好的被子。

無禮在先,說謊在後。

他當時就覺得姚玉珍變回京城人,已經不是在西疆時那個溫柔可人的女軍醫了,她已經跟京城所有的姑娘一樣,要爭好的,搶好的,搶不到就用害的,害不到就說自己委屈。

然後就是他酒醉之事。

明威將軍約了他喝桃花香,兩人不知道後勁厲害,各自喝了一壺,他醉了。

感覺得到失火,但移動半分的力氣都沒有,當時覺得好笑極了——威嚇西疆的小閻王居然是酒醉被燒死,想想就覺得莫名其妙。

可是有人破門而入,他听到父親的聲音,「我搬明威,子程交給你。」

他心想,這麼危險的情況,除了父親還有人進來救他?

是誰啊?

然後就有人把自己甩上了背,一路背著出來,直出了大門,這才撲在地上,有人接過他,來回滾動,把火星子完全撲滅。

然後姚玉珍的臉出現了,「表哥,你醒醒,是我啊,表哥。」

當他問起時,姚玉珍也只說︰「我們在驛站,失火了,表哥喝醉,是、是大將軍帶人進去把表哥救出來的。」

他當時還是不知道是誰救了自己。

直到隔天酒醒,這才知道是尚靈犀。

父親第一次跟他說,讓他仔細考慮一下婚事,喜歡姚玉珍的話,當個貴妾就是了,做正妻萬萬不行,膽小怕死,又愛搶功勞,以後他的妻子就是宗婦,夏家有這種宗婦,一定會成為京城的笑話。

之後回到京城,姚玉珍因為說謊之事被禁足,所以只能寫信來,信中沒有問候夏家任何人,只催他婚事。

他四年不見祖母,母親,幾個弟妹,親戚朋友也都闊別多時,姚玉珍完全不體諒他,只是催著辦婚事,甚至連他身上的燒傷都沒問起過。

壓垮他的稻草則是遠志听到的話。

他派遠志去尚靈犀那邊傳消息,卻讓遠志听到秋月跑來跟尚靈犀放話——「我家小姐說,她不日就會跟夏校尉成親,還會給夏校尉生下孩子,雖然您救了夏校尉,但成為夏少夫人的還是她,讓您別難過」,「您殺了春花跟林嬤嬤,這筆仇一定要報,她會跟夏校尉好好生活,這就是對您最大的報復,哪怕您舍命救了夏校尉,他還是會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一輩子」。

原來對姚玉珍來說,是尚靈犀殺了林嬤嬤跟春花——這兩條命,明明應該算在她的無禮跟大膽頭上。

而且他們婚事八字都沒一撇,就派人去放話,他不得不承認父親的眼光是對的,姚玉珍這樣的女子,絕對不能當正妻。

可貴妾……他並不需要貴妾啊。

他的理想生活是守著妻子跟孩子,溫馨快樂的過日子。

妻妾成群只會是惡夢,絕對不會是齊人之福……

皇太後從太子妃起,已經在宮中待了四十幾年,歷經的大小事情無數,歲月當然不是白過的,見夏子程這種隱藏不住脾氣的人居然瞬間沉默,便明白他也不想要這姚玉珍為妻,但是啊,她這皇太後又想自己疼愛的安定郡王開心——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安定好像很想把姚玉珍放到夏子程身邊。

于是道︰「夏太嬪說得也有道理。」

夏太嬪跟夏昭儀連忙行禮,「是,皇太後深明大義。」

兩人想的都是一件事情——在宮中能過的自在,那是因為娘家給力,娘家的長子嫡孫要是娶了一個七品庶女,那還像什麼話?

皇太後笑道︰「既然這樣,哀家就作主,把這姚玉珍許給夏校尉當貴妾,一來是尊重我東瑞國的門第差異,二來也是獎勵這姚姑娘在邊疆四年的功勞,給她一個好依靠。」

夏子程有點錯愕,但皇太後話已經說出口,那是萬萬不可能更改的,不過一個貴妾的名分,沒人會因為這樣得罪皇太後,何況,經過了這些事情,他也真的認為姚玉珍不適合當一個妻子。

說謊,膽小,爭功,記仇。

她在邊疆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她當時很溫柔可愛,很善解人意,怎麼知道越靠近京城,她的態度就越不一樣。

他現在有點懂為什麼父親一直不喜歡姚玉珍,他以前總認為,那是因為姚保不像話的關系,看來,自己的眼力還得練練,至少父親看得比他清楚得多。

「好了,這就去吧。」皇太後笑說︰「尚將軍,日後卸了軍職,可得替自己找個好人家,如果到時候哀家還活著,帶著兒子進宮來給哀家瞧瞧。」

尚靈犀嚇了一跳,連忙跪下,「皇太後長命百歲,下官日後成親生子,一定帶孩子來給皇太後看的。」

皇太後點點頭,對他們的態度都很滿意,很謙遜,懂皇恩,這樣的臣子讓人很放心,「來人,傳哀家旨意,命內務府替尚將軍準備一百二十抬嫁妝,一個月內準備完畢,送往西疆尚家,另外傳旨意到夏家跟姚家,哀家把姚玉珍賜給夏校尉當貴妾,找個日子過門吧。」

旁邊伺候的姑姑連忙下去安排。

夏子程跟尚靈犀在皇太後的示意下,也先後告辭退出。

等兩人不在後,皇太後笑著打了安定郡王一下,「你這崽子在搞什麼,說,為什麼要把姚玉珍許給夏校尉?」

安定郡王當然不能說出真正的原因,說出來哪怕皇祖母再疼愛他,都會大發雷霆,于是只笑著道︰「孫兒就是看姚玉珍不好,所以想她進入夏家,跟他搗亂。」

「那你又是哪里看夏校尉不順眼了?」

「就是看著尚將軍喜歡他,孫兒不甘願罷了。」

皇太後也不生氣,「你這孩子!」

夏太嬪笑說︰「安定郡王也不用不高興,等尚將軍可以成親生子,夏校尉早就兒女成群,說不定早忘了她了。」

「問題是尚將軍不會忘記他啊。」

「尚將軍也不會忘記郡王的。」夏昭儀跟著安慰,「安定郡王給她這樣大的面子,哪怕是老了,都會記得自己年輕時曾經有個郡王說過要娶自己。」

皇太後笑說︰「好了,你們都別勸他,把他都勸壞了,皇祖母這回也如了你心意,正妃之事,你可得好好考慮,弱冠大禮之時,絕對不能沒有正妃。」

「孫兒知道。」

兩人從宮中出來,各自長吁一口氣,然後又相視一笑。

尚靈犀想起姚玉珍前前後後搞了這麼多事情,居然還是貴妾的命,覺得有點好笑,又想,夏子程肯定難過,心愛的女人不能成為正妻,對他來說一定很遺憾……思及此,她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夏子程高興,她也會高興。

夏子程不舒坦,她也會不舒坦。

于是她開口安慰道︰「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很平常的,你要是疼姚姑娘,對她好一點就是了,她好歹是七品門第,將來夏夫人應該也不會太過嚴格才是。」

夏子程听她安慰,更覺得焦躁,「我沒——」但想想,自己對姚玉珍心意改變,好像也不是什麼值得大講特講的事情。

他也想過自己這樣應不應該,但想想真不覺得自己錯了——姚玉珍已經不是他喜歡的那個姚玉珍了,他想要的是一個爽朗大方,溫柔可人的妻子,不是一個說謊膽小,爭功記仇的妻子。

雖然不太願意這樣想,但皇太後好像解決了他一個難題——姚玉珍年十八歲,自己又已經跟她定了口頭親,他不要她,也不會有人要她了,邊關四年,她曾經也是他的精神支柱,他絕對不願意看她淪落到被嫡母亂嫁的下場。

貴妾過門,身分不比正妻,作不起妖,但憑著夏家門第,又可保她一世安康,只要她安分,他也不會為難她。

夏子程牽過奴僕奉上的強繩,一個飛身,跨上玉兔,「我帶你去西郊跑跑?」

尚靈犀跟著上了騰起,「不要了,今日沒吃早飯,肚子餓。」其實她是有點不舒服,但生性好強,從來不會表示柔弱,于是只道肚子餓。

夏子程道︰「那到我家去吧。」

尚靈犀覺得好笑,「去你家做什麼?」

「去吃中飯啊,我家廚娘做的菜,那可是絕品,我從小吃到大,也沒吃膩過。」

尚靈犀原本想拒絕,但听到「從小吃到大」突然心念一動,她京城也來了,皇太後跟皇後也見了,這幾日收拾收拾,就能回西疆,此後跟夏子程各別東西,永世不會相見,就去看看夏家,看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吃他從小吃到大的菜。

于是回道︰「那好。」

夏子程喜不自勝,「我一定拿最好的來招待你。」

一進夏家,尚靈犀立刻感受到百年世家的底蘊,花朵盛開,樹木繁盛,她書讀得不多,也不知道那些花叫什麼名字,那些樹又叫什麼名字,但听夏子程喜孜孜的跟她介紹,便覺得一切都有趣起來。

「這樹林是我太曾祖父種下的,我小時候曾經躲到上面去,結果睡著了,害得嬤嬤一陣好找,全家都快翻過來,直到我睡醒,這才溜下樹,結果我爹說我搗蛋,硬是要打,還好祖母護著,我這才沒挨皮肉痛。」

尚靈犀莞爾,「你小時候這麼頑皮?」

「我祖母說,哪個孩子小時候不頑皮呢,對了,你跟我去見見祖母,我跟她說了好多西疆的事情,她看到你一定很高興。」

「這樣好嗎?我今日可沒打扮。」

雖然是見皇太後,但她依然穿著戎裝——她沒裙子,不穿戎裝,就只剩下男裝了,這更不像話。

「又不是見外人,不用打扮。」夏子程興沖沖的。

于是在花園左拐右拐,又繞過一個池塘,這才到了夏老夫人的院子,婢女稟報說大少爺帶著尚將軍來了,夏老夫人當然馬上讓人進去。

尚靈犀有點緊張——但她還是想看看夏子程的祖母,想看看那個當年護著小調皮鬼不被打的人。

進入花廳,見到中間坐著一個銀白頭發的老婦人,旁邊隨侍的嬤嬤娘子也都年紀不小,個個一臉精明。

夏子程十分高興,「祖母,這就是尚靈犀,爹的右前鋒。」

尚靈犀行了一個軍禮,「見過夏老夫人。」

故夏將軍是一品,夏老夫人也是一品誥命,身分可比尚靈犀高多了,她行禮這是合乎禮節的作法。

夏老夫人神色和藹,「尚將軍不用客氣,快來老身身邊坐下。」

尚靈犀依言坐下。

夏老夫人拉過她的手,尚靈犀連忙道︰「晚輩手粗,會刮人的。」

「我的公公是將軍,丈夫是將軍,兒子也是將軍,又不是多精細的老人家,什麼刮不刮人。」拉起她的手,仔細端詳,十分憐惜的說︰「老身听子程說,在西疆打仗數次危險,多虧尚將軍跟他好默契,同進同退,這才沒造成更大的傷亡。」

「這都是大將軍領軍有方,我們底下的人,只是按令辦事而已。」

夏老夫人听她把功勞歸在夏闊身上,微微一笑,「尚將軍不用如此客氣。」

夏老夫人又問起她家里有些什麼人,尚靈犀一一回答,又听說她這幾日就要回西疆,對她說辛苦了。

尚靈犀很是受寵若驚,這一品誥命夫人太客氣了,而且老夫人是真對她好,一直拉著她的手,各種關心。

夏老夫人笑意吟吟,「子程是我們家的長子嫡孫,又偏偏有點天賦,有點被寵壞,同齡的人都不放在眼中,這回從西疆回來,總算有點改進,老身怎麼看都是尚將軍的關系,見了你也是同齡,卻這樣有本事,所以從此不敢小瞧人了。」

夏子程無奈,「祖母怎麼不說我好話,光說我棋事。」

「好話啊,我想想。」夏老夫人故意想了一下,「子程上面三個姊姊,我們夏家真是等他等很久了,老身剛說過,他從小就聰明,學文學武都快,他爹寵,他爺爺也寵,但寵著也沒寵壞,當年他爹要帶他去西疆,他娘都舍不得,他倒是干脆,自己領了命東西就收好,也知道歸來無期,把手邊金銀都給了兩個庶妹,算是給她們添嫁妝,那可不是小錢,尚將軍老身跟你說,這小子有祖父傳下來的鹽田,有錢得很。」

尚靈犀津津有味的听著,原來在西疆的小閻王,在祖母眼中是個小淘氣跟小驕傲,還不願意跟同齡人玩呢。

想想又有點暗喜,他們倒是一開始就相處得不錯。

這樣可以說自己對他來說是特別的吧,她知道自己比不上姚玉珍,可是希望能在他心中留下一點分量。

日後想起「尚靈犀」,是個打仗有默契,平日好相處的兄弟——如果夏子程能這樣想,她就心滿意足了。

夏老夫人壓低聲音,「雖然我們京城民風開放,各家小爺都有在婚前收侍妾的習慣,但子程可古板了,他說,不要侍妾,不要姨娘,也不去青樓,他以後要娶,就要娶最好的,娶一個就好,老身想抱曾孫呀,他娘想抱孫啊,他偏偏就不收房,拿他沒辦法,四年過去,他的兩個庶弟倒是先生了幾個兒子,他也沒不甘心,回來照樣給紅包,子程這點可好了,他不屑跟王公貴族往來,但對庶弟庶妹,一向照顧有加。」

尚靈犀听得他房中連侍妾都沒有,腦袋突然想到別的事情——他沒侍妾,又不去青樓,那那日在驛站跟她……不就也是第一次?

想想自己這樣也不虧啊。

雖然說這件事情他永遠不會知道就是了。

不由有點耳熱,忍不住叫自己冷靜,這什麼場合,別亂想,別讓人看出異樣,自己可是五品定遠將軍,不是什麼尚家大小姐……

夏子程道︰「祖母說什麼呢,孫兒不能听嗎?」

夏老夫人故意說︰「這是女子間的悄悄話,當然不能給你听去。」

「女子?」夏子程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然後又想,對,尚靈犀是個女子啊,就算自己再怎麼當她是兄弟,她也是一個女子。

所以那夜自己在驛站作春夢,才夢到她的嗎?

春夢……

可感覺好真實,好像真的有那一夜,真的有那一個人……

夏子程的腦海不由自主想起一個荒謬的假設——如果自己的正妻是尚靈犀的話,那會怎麼樣?

肯定會很好的,他們相處得這樣愉快,他們可以一起策馬跑山,一起武刀弄劍,或者合寫一本兵書,日子一定很有趣。

日子一定有趣啊……夏子程的思緒突然沒來由的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胸腔有股莫名的悸動,光是想想,就覺得高興不已。

然後又是重重失落,想什麼呢,尚靈犀要回西疆的……

此時耳邊听得祖母說︰「老身覺得這上天是公平的,給你好的,一定會給不好的,在某些感知上比同齡人好,那一定在某些感知上比同齡人差,尚將軍你覺得呢?」

「老夫人的話自然有道理,人生有得有失,外人看我失去青春年華,卻沒看到我替自己爭得尊嚴驕傲。」

「是這樣沒錯。」

夏子程強壓下心中的奇異感——夏子程,別胡思亂想了,尚靈犀是好兄弟啊,你要是珍惜過往四年的情分,就不該像其他人一樣,拿婚姻大事衡量她,于是道︰「你弟弟七歲了,等十六歲就能接任成為新一代的定遠將軍,到時候你才三十左右,想嫁也行,不想嫁也行,你是東瑞國第一位女將軍,不用別人告訴你怎麼活。」

夏老夫人笑道︰「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了,跟尚將軍是特別的緣分,要好好珍惜。」

尚靈犀也覺得有點安慰,如果夏子程真的跟她說些什麼「三十歲也不晚,還是可以婚嫁」,她真的會失望的,定遠將軍是世襲的沒錯,但驍騎尉的功勛卻是她自己拿命搏來的,她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留下一身難看的傷疤,不是為了嫁入一個家庭,然後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她不是不想成婚,但她不想進入傳統的婚姻,那會讓她窒息。

夏老夫人又跟她說了許多小故事,多半是夏子程小時候怎麼調皮,怎麼挨打,後來十歲左右,又突然開始懂事,開始出現世家子弟的樣子,但皮歸皮,他功課卻一直很好,四書五經念上三遍就可以背誦出來,武功也沒荒廢,刀槍射箭,都有一定的水準,對這樣的兒子,爹娘是又氣又愛。

然後說起三個姊姊出嫁時,他都跑去恐嚇姊夫,要是敢對姊姊不好,他一定上門打斷他們的狗腿。

對嫡姊是這樣,對庶姊也是一般。

夏老夫人說,這點真不容易,高門宅院,嫡庶不容才是常態,哪怕夏闊那樣的人,都沒能跟庶弟處得很好,夏子程卻憑著開闊的心胸,收服了庶弟庶妹,讓他們真正把自己的大哥當成依靠。

正當夏老夫人說得高興,突然一個娘子進來,在夏老夫人耳邊說話。

夏老夫人听得連連點頭,待那娘子下去後,夏老夫人道︰「子程,皇太後把姚姑娘給你當貴妾了?」

「是,懿旨來了?」

「懿旨怕要晚點,是口諭先來,皇太後怎麼突然管起我們家的事情來了?」

夏子程萬分無奈,「祖母有所不知,祖姑昨日傳話讓我今日也入宮,沒想到安定郡王在,那廝不知怎的特別針對我,自己求娶尚將軍不成,又讓皇太後賜下我跟姚姑娘的婚事,不過皇太後顧及門第相差太大,所以只給了貴妾名分。」

「貴妾我看也好,姚姑娘被禁足的事情我也已經听說,眼光短淺,這樣的人不適合當宗婦,你要喜歡,放在院子里寵愛可以,但正妻務必要娶門當戶對的小姐。」夏老夫人說道︰「一定要四品以上的門第,還得是嫡出,教養太重要了,姚夫人肯定沒花時間教這庶女,她才會如此不懂事。祖母老了,沒時間再教一個孫媳婦出來,你母親身子也不好,無法替你教媳婦,所以你得選個好妻子,將來擔當起宗婦的責任,跟你一起撐起我們夏家的榮華。」

「孫兒知道。」

夏老夫人見他沒頂嘴,心里舒坦,這又把目光轉向尚靈犀,想了想便褪下自己的翡翠紅絲蠲子,「雖然尚將軍不希罕珠寶首飾,但老身只有這些,給尚將軍當個見面禮吧。」

尚靈犀雖然多年從軍,但閨閣教育還是有的,于是雙手接過,馬上套進自己的手腕,「多謝夏老夫人。」

兩人出了夏老夫人的院子,尚靈犀舉起手腕,「多謝你啦,我平白得了一個翡翠紅絲蠲子。」

「你喜歡蠲子?我買來送你?」

「特別買的不喜歡,這種可以說出一段故事的蠲子才喜歡。」

「我也是,我喜歡的幾方硯台,都是跟朋友交換而來的,每一方我都能想起當時是什麼狀況,我們是怎麼交換了硯台。」

尚靈犀模模肚子,實在有點不舒服,但又不想跟夏子程說,于是道︰「我也該回去了,不然賀寧跟小糧會擔心的。」

「那你什麼時候回西疆?」

「就這兩天。」

「我去送你。」

「不用,我們是軍人,瀟灑一點。」要是有很正式的告別,她一定會忍不住哭泣的,到時候他定會嚇一跳,以為她有病,「就此別過吧。」

夏子程雖然覺得可惜,但也不願去想心中的失望是什麼,只笑說︰「那好。」

「玉兔我一並牽回去了,等明年生了小馬,我再派人還給你。」

「玉兔你就留著吧,一匹馬而已,難道我還舍不得給你?再者,玉兔生了小馬,卻又跟小馬分離,也實在可憐,你就養著它吧。」

「好,那……夏子程,後會無期了。」

夏子程點點頭,心中空蕩蕩的,但還是振作起精神,「保重。」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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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9: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藏一個秘密

尚靈犀回到客棧,便往床上一倒——肚子怎麼這樣奇怪。

也不是小日子,就是一種悶悶的感覺。

賀寧見狀走近,「你怎麼啦?」

「肚子不舒服。」

賀寧倒在她身邊,像兩人小時候那樣,「如果讓我進宮,我也肚子不舒服。」

尚靈犀笑了起來,「那是,我不怕殺人,但進宮真有點忐忑。」

「我讓店小二請個大夫來看看,你就要回西疆了,莫在中途有什麼問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反而沒得醫。」

尚靈犀想想也好,就讓賀寧去了。

大夫來得很快,一個白胡子老公公,自稱姓歐陽。

尚靈犀也不矯情,直接伸出手,「有勞歐陽大夫了。」

歐陽大夫笑,「不急不急,姑娘最近吃睡可好?」

乍听「姑娘」這兩字,尚靈犀還楞了一下,後來又想,自己再怎麼像個男人,又如何穿著戎裝,終究是女子骨架,女子面相,這又怎麼騙得了大夫,「吃得好,也睡得好。」

「就是今日開始肚子悶痛是嗎?」

「是,現在問題不大,不過我接下來要長途遠行,怕中途惡化,所以勞煩歐陽大夫給我看看。」

歐陽大夫還是很慎重的在她的手腕上鋪上絲帕,這才開始診脈。

診完左手,診右手。

尚靈犀就見老大夫一臉凝神,心里嘀咕,不是給點消化丸就好了,難不成還是大病?

歐陽大夫收回手,「不是有病,姑娘這是有孕了。」

簡單幾個字,平地一聲雷似的,轟得尚靈犀耳朵嗡嗡作響。

有孕?

有……孕?

她跟夏子程不過一夜夫妻,居然會因為這樣懷孕?

她有夏子程的孩子?

尚靈犀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腦海,會像他嗎?希望長得像他,個性也像他,尚靈犀並不是很喜歡自己的外貌,但夏子程的外表是她喜歡的樣子,有他斜長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楮,高挺的鼻子,堅毅的臉形,當然,要有他的脾氣跟個性。

孩子欸……

她跟他的孩子。

就算他們一輩子見不著面,也有一個孩子維系他們的關系,想到自己可以養個小夏子程,便覺得老天對她真的不算壞。

當然,她不會讓他知道,這是屬于她自己一個人的秘密。

一時之間又高興,又不敢相信,彷佛在夢中……

賀寧卻是著急,「大夫,可是真的?」

「自然,陰搏陽別,謂之有子,這喜脈可是最簡單不過的,只是姑娘懷孕後沒得休息,得好好調養,老夫先開些補藥,三碗水煎成一碗,每天睡前喝一次,剛剛听姑娘說有遠行,此事萬萬不可,得好好休息,至少頭三個月得安定下來。」

賀寧包了一個大大的荷包給歐陽大夫,「大夫,這事情請您別跟第三人說起。」

歐陽大夫收下荷包,點點頭,「老夫行醫多年,這點道理還懂。」他也不想去猜測或者打听客棧中女子的來歷,總之他的本分是行醫,那盡本分就是了。

送走了大夫,賀寧轉身關上門,就見尚靈犀一臉喜氣洋洋,「賀寧,我有孩子了。」

「我的好堂姊,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我是真的很高興……」

賀寧低聲道︰「這孩子不能要。」

彷佛一盆冷水澆下來,尚靈犀這才從欣喜中回到現實——未婚生子,東瑞國對還沒出閣的女子可沒這樣大的寬容。

這孩子來得意外,也不是時候,但他就是來了,喝藥打掉嗎?她做不到。

她喜歡夏子程太久了,久到她願意扛住這些,好留下他的血脈,因為這能留下更多與他相關的東西,「我想生下來。」

「堂姊,你听我的,趁現在孩子不大也沒人知道,趕緊喝藥,女子懷孕肚子會大的,你要怎麼瞞?到時候消息傳到京城,你就不怕夏子程想起那夜跟他在一起的人是你,到時候你要接受把孩子給夏家,還是讓孩子在沒有父親的環境下長大?」

「我……」

「你听我的,我不過是個普通人,帶著芹兒都萬分辛苦了,何況你是定遠將軍,你能瞞住懷胎十月的肚子嗎?軍營的人又不傻,有些女兵都生過孩子的,一看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消息傳出去,祖母肯定承受不住,皇上也會生氣的——我東瑞國第一位女將軍,卻未婚懷孕,這是打朝廷的臉。」

尚靈犀突然有點氣餒,是,她是尚家的長女,一舉一動都代表尚家,不能隨心所欲,普通人未婚懷孕只是壞了名聲,定遠將軍未婚懷孕,那會成為朝廷大事,會有一派人堅持要降罪,然後另一派人就是單純的作對說不用降罪,皇帝會很煩,她也許不會有事,但將來弟弟接任之後想再晉升,恐怕會很困難,因為他有個姊姊不自愛,沒有家教,這樣的家族沒資格給皇帝分憂。

她怎麼能因為自己的感情,耽誤崇孝一生的前程。

賀寧見她已經開始沉思,知道勸對了,「伯父不在了,大房只能靠大堂姊撐著,崇孝才七歲,大堂姊可得憐惜他一些。」

尚靈犀模著肚子,雖然還扁扁的,但她現在已經愛這個孩子了,光是想想能給夏子程生孩子,就覺得樂不可支,可是尚家的前程,怎能毀在自己手中?

「大堂姊休息一下吧,我去買藥。」

尚靈犀有點茫然,「買歐陽大夫開的藥嗎?」

「自然是去子湯,大堂姊這孩子不能留。」賀寧苦口婆心,「大堂姊,你听我的,等崇孝長大,你也才三十出頭,成親生子都可以,千萬不要為了這一時的心軟生下孩子,導致自己孤苦一輩子,退後一步,孩子將來長大沒爹,也會被人笑話,你讓孩子回京城認親,到時候難免引起夏家一陣腥風血雨,你忍心看夏校尉好好的日子突然起風波嗎?」

「賀寧,我、我真不能生下這孩子?」

「絕對不可以,為了尚家,為了夏家,為了你自己,這孩子無論如何不能留。」賀寧半哄半勸,「好了,你休息一下,跟孩子說幾句告別話,我去買藥,很快就回來。」

賀寧說快,是真的很快,不到半個時辰,走廊下便飄出煎藥的味道,小糧這時候已經外出回來,連忙接過煎藥的工作,賀寧帶著賀芹進來陪她,也沒說什麼,就是拉著她的手一起躺著,像她們小時候那樣。

尚靈犀躺在床上,心思翻轉不停。

一下子想,我就生啊,我跟皇上請個一年假,專心生孩子總行了吧?我只要不出現,誰知道我懷孕?

一下又想,這孩子長大沒爹,也很可憐,東瑞國保守,沒爹的孩子會被嘲笑,甚至連婚事也不會順利。

賀寧突然道︰「芹兒,喜歡京城嗎?」

「喜歡娘,喜歡尚將軍跟小糧阿姨,不喜歡阿樸。」

阿樸是店小二的兒子,四歲多,沒地方去,跟著在店里進進出出,和賀芹因為年紀差不多,偶而會玩在一起。

賀寧繼續問︰「為什麼不喜歡阿樸?」

「阿樸笑我沒爹,我有啊,只是很久沒見到了。娘,爹去哪?我想他。」

「芹兒乖,爹去很遠的地方做事啦,賺錢給芹兒吃飯跟買衣服啊,以後等芹兒長大,爹就回來了,好不好?」

其實西堯皇帝跟皇後、皇太後,都已經被軟禁在京城,其他嬪妃則賞給大臣,賀寧要不是登記在案的被夏子程要走,現在也是淪落到某一個大臣住處當玩物的命運。

她很感謝夏子程,但堂姊還是不能生下他的孩子。

尚靈犀知道賀寧是問給她听的——沒爹的孩子會被笑。

她如果執意生下來,就是個悲劇的開始。

要因為自己的感情因素,給孩子這樣大的困擾嗎?戶籍紙上的「父不詳」是多羞辱人的三個字,代表母親不自愛,連爹是誰都不知道……

小糧推門而入,「小姐,藥好了。」

賀寧一下子起來,接過碗,「小糧,你帶芹兒去街上逛逛,藥我來喂就好。」

小糧于是對賀芹伸出手,笑說︰「芹兒,我們去買捏面人好嗎?」

賀芹一下跳了起來,「芹兒要去,娘,芹兒買個小鳳凰給您。」

賀寧微笑,「好,要乖乖听小糧阿姨的話。」

小糧給賀芹穿好鞋子,這便帶著人出門,房里又只剩下尚家的堂姊妹。

尚靈犀坐了起來,「我自己喝吧。」

接過碗,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一口飲盡。

賀寧放了心,這孩子不能要,「大堂姊這樣就對了,不要為了一時的心軟,耽誤自己大好的人生,大堂姊要有個知心的丈夫,生幾個名正言順的孩子,好好過日子,尚家有我這個恥辱已經夠了,大堂姊不能跟我一樣,淪落到有家歸不得。」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大堂姊好好休息,一會後肚子會開始疼,忍過就好了,我去廚房要點東西,給你炖湯喝。」

賀寧說完便出去,順手把門帶上了。

尚靈犀躺在床上,手模著肚子,眼淚流了下來——她太久沒哭了,一時之間還想不起來哭泣的感覺。

眼眶熱熱的,淚水滑過太陽穴,癢癢的,心里空蕩蕩,一陣悲傷襲來。

她是真的很想要這孩子,可是她不能。

孩子……

她已經開始想這孩子了。

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不知道像他還是像她?

如果能生下來,一輩子不嫁人也沒關系啊——她真的不打算跟誰度過余生的,對她來說,感情只出現在有夏子程陪伴的四年,之前不懂愛,之後也不會有。

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這樣,與其希望自己兒孫滿堂,更想跟老天祈求他兒孫滿堂,自己孤身到老沒關系,他身邊一定要有個貼心人才好,即使永遠不能再見面,卻還是希望對方好好的。

夏子程,我也想展現出溫柔模樣,也想讓你知道我不只是女魔頭,也是尚家的大小姐,可是我做不到……

這孩子也許是老天爺留給她的禮物,讓她能永遠記得他……

尚靈犀突然從床上起來,死命箍自己的喉嚨,一下,兩下,一下,兩下——嘔,吐出了一灘藥水。

她怕沒吐干淨,又不斷的箍了好幾下,直到連膽汁都吐出來了,這才放心,已經吐干淨了,孩子應該沒事。

雖然將來會很艱難,但她還是想保住這孩子。

賀寧端著雞湯進來,看到地上一灘吐出來的藥水,心里已經明白——堂姊對夏子程不只是單純的喜歡,而是深入骨髓的愛,于是喚了店里的粗使婆子進來收拾,讓尚靈犀趁雞湯還熱,趕緊喝。

尚靈犀一臉做錯事情的樣子,「對不起,我還是沒辦法……」

「都想好了?」

「想好了。」

「真不後悔?」

尚靈犀堅定,「不後悔——就算這孩子會吃苦,好歹來這世間體會一遭,總比莫名其妙沒了命得好。」

「你懷孕藏不住的,你打算怎麼辦?」

「我明日就寫奏章,跟皇帝告假一年,把軍務交給本來就在西疆的翊麾校尉等人,說我要游山玩水——大勝西堯,我尚家軍軍威大振,皇帝只愁我擁兵自重,巴不得我暫時不回去,等臨盆後,休息一個月,到時候除了我自己的孩子,我從寺廟也抱幾個無爹娘的娃兒一起回西疆,通通說是我撿的,這樣就不會讓人懷疑了。」

「堂姊,你既然打算生,那我覺得你還是要讓夏校尉知道這件事情,不然對他來說,也不公平。」

尚靈犀突然覺得有點口干,「他……」

「他該知道,而且最好的方法是給你一個名分,讓你光明正大的生下孩子——請一年假那個太蠢了,孩子萬一長得像你,你還要拗說是自己撿來的嗎?讓夏校尉知道,讓他安排,堂姊你不是很相信他嗎,那為什麼這回不願意相信他一次,相信他會把事情安排好,相信他能做出最好的決定。」

「這怎麼能啊,我又不可能現在成親,崇孝這樣小……」

「也可以先成親,然後分開居住,等將來崇孝長大接掌了定遠將軍的職務,堂姊再回到京城,當你的夏少夫人。」

「不成的,成了親,妻子卻在西疆,這樣夏子程會被笑話的。」

「都這時候了,哪管得了這麼多。」她的傻堂姊,寧願自己被笑話,也不願意夏校尉被笑話。

一向干脆爽利的尚靈犀顯出前所未有的猶豫,「這樣好嗎?」

「當然好。」賀寧心里一轉,已經有了主意,「我們現在想破頭也沒個結果,不如把事情跟夏校尉說,他這樣聰明的人,一定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果然她一說夏子程聰明,尚靈犀很快就接受了這方式,「那好吧,我來寫信給他。」

「不能寫信,萬一信給別人看去就糟了,傳個口信,讓他來客棧見你,面對面才能講清楚。」

尚靈犀大驚,「面對面?我不行,我、我沒辦法。」

她偷偷上了他的床,還偷偷懷了他的孩子,這怎麼能面對面啊,不行不行不行,無論如何無法!

賀寧簡直快不認識她堂姊了,「這事情太大,信上說不清,一定得面對面,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別看他的臉,一股腦兒把事情說完,等著他決定就是。」

隔天早上,夏子程來了。

尚靈犀以前見他總是高興的,但這次懷著這個大秘密,心想,萬一他知道自己懷孕了,卻露出困擾的樣子怎麼辦?

不會的,夏子程不是那樣的人。

原本很忐忑,但見到他時,反而不忐忑了——夏子程看起來有點郁悶,對尚靈犀來說,他可比自己重要多了,內心覺得奇怪,他少年校尉,風光無限,什麼事情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于是給他倒了茶,「怎麼啦?」

夏子程抬起眼,「不是你讓我來的嗎,怎麼問我怎麼了?」

「我們並肩四年,我自問還看得懂你,怎麼了,快說。」

就見夏子程露出有點無奈的表情,「瞞不過你。」

「那還不快說。」

「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不說了。」

尚靈犀更介意了,他們同袍四年,夏子程一直是昂首闊步的,對于自身的戰績、功勛、十分引以為傲,現在居然出現了「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

是什麼讓他這樣郁悶?這樣困擾?

尚靈犀頓時把孩子的事情放在一邊,只想給他排解——他說過,她是他最好的兄弟,什麼事情只要跟她說,馬上煙消雲散。

于是半開玩笑說︰「我不日離開,到時候你想抱怨可找不到人說啊。」

夏子程垂下眼楮,尚靈犀知道他這是在忖度,于是也沒逼他。時間悄悄過去,尚靈犀又換上了一支蠟燭。

半晌,夏子程才說︰「我不是人。」

「怎麼啦?」

「我趁人之危。」

尚靈犀心里一跳一跳的,怎麼好像在說他們之間的事情啊——可是他如果記得,不會裝成不記得的樣子啊。

莫非這幾日讓京城的水土養養,突然想起來了?

尚靈犀有點口干舌燥,「你,怎麼趁人之危了?」

「今天上午,姚保來見我,求我去姚家見玉珍一面,一來姚保苦苦哀求,說很急,讓我一定要去,二來太後已經許了玉珍給我當貴妾,身為一個男人,總該讓自己的女人好過點,我便去了姚家一趟。」

尚靈犀心想,又是姚玉珍,自己真的太羨慕她了。

她每每能牽動夏子程的思緒,每一回他情緒有大波動,都是為了她。

自己就沒那個福分,誰說起兄弟會笑,說起兄弟會露出溫柔神色?沒有,倒是說起喜歡的女子會笑,會露出溫柔神色,這很正常。

「我見到玉珍,她跟我說……說……貴妾之禮要快點辦。」

「姚姑娘已經十八歲,心里著急也是理所當然,你也不用這樣不高興。」

夏子程抓抓頭發,「她說……說她懷孕了……」

尚靈犀一呆,姚玉珍也懷孕了?

不對啊,她會急著跟夏子程說,那代表孩子是夏子程的吧,算算時間,也是在回京路上有的?

「她說,我酒醉被救出來那晚,她因為太擔心我,所以破了禁足令來看我,沒想到我卻對她行畜生事。」夏子程一臉自責,「她留著元帕想洞房花燭夜跟我解釋,卻沒想到我們那一夜她就有孕了,她怕肚子大起來藏不住……尚靈犀,我覺得我不是人。」

尚靈犀整個人呆住了。

內心忍不住吼了起來,不是,那天晚上的人是我,不是姚玉珍!

怎麼會這樣?

如果她現在把事情完整講出來,因為姚玉珍訴說在前,那會變得她很小人,變成她想偷取姚玉珍的人生。

可是怎麼會這樣……

那天晚上他們很晚才轉到另一個驛站,當時已經是三更半夜,距離天亮不過一點時間,她離開他房間時,天空都已呈現魚肚白了,姚玉珍哪來的時間進去?

自己那天離開時有人看到了?

姚玉珍肚子里的孩子……

尚靈犀慢慢冷靜下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也許姚玉珍比她早去,畢竟自己還洗臉,治傷後才去探視夏子程的,如果把時間差放進去,那就有可能。

天,怎麼會這樣?

現在讓她怎麼開口,她總不能說,我也懷了你的孩子,也是那一夜有的?

就算夏子程很相信她,恐怕這回都會半懷疑。

他心愛的表妹有了他的孩子,他看起來都那樣困擾,自己若說有了他的孩子,他肯定更不高興的。

夏家是百年世家,禮教十分重要,婚前有子,那是大大的丟臉。

「夏子程,你為什麼這樣煩惱的樣子,不喜歡姚姑娘給你生孩子嗎?」

「也不是。」

「那你在煩惱什麼?」

「我覺得自己是畜生,就算酒醉,也不該那樣對待玉珍,她肯定掙扎過,但後來還是從了我,想到她事後如何心慌忐忑,我就覺得自己不應該。」

尚靈犀心想,那是我啊。

我掙扎過,後來還是從了你。

然後心慌忐忑。

現在懷上孩子,想告訴你,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這個世界怎麼會這樣?

尚靈犀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已經無法跟他開口了——姚玉珍去看他,半推半就從了他,然後懷孕,現在怕肚子大起來,然後這麼剛好,她尚靈犀也去看他,也半推半就從了他,然後也懷孕,現在也怕肚子大起來。

騙子都不會這樣騙人。

「夏子程,你不討厭孩子對吧?」

「我喜歡孩子。」

「那不就好了,幾個月後,你就可以當爹了。」

「我……」夏子程一時之間語塞。

他喜歡孩子,可是那跟這件事情無關,他就是覺得自己很糟糕,而且更糟糕的是,原來那天晚上的春夢是真的。

他本以為是夢,但竟然是真的。

夢境中是尚靈犀的臉,其實卻是姚玉珍。

自己要當爹了,可好像也沒有真的很高興的感覺,想到可能永遠再見不到尚靈犀,他就覺得內心有一處被挖走了。

他這些日子常常在想,自己到底怎麼了,尚靈犀明明是他兄弟,但他越來越想保護她,知道她被傳入宮,還特別求了祖姑的口諭,他怕尚靈犀一個人面對皇太後跟皇後的陣仗,會不自在,他想陪著她。

他都快不認識自己了,他以為自己回到京城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姚家提親,結果他很不想,反而是尚靈犀一點風吹草動,他都很介意。

其實他原本想等京城的煩擾告一段落,然後請幾個月的假,獨自去西疆,跟尚靈犀說,等你以後可以成婚了,告訴我一聲,我想娶你為正妻——每每有這種想法,他都趕緊甩頭,說自己荒謬,怎會有如此主意。

但這主意卻是出現得越來越頻繁,頻繁得昨天尚靈犀那句「後會無期」他都沒太大的表示,因為內心想著,我們會再見的。

至于姚玉珍這個貴妾,他想她可以理解的,這已經不是他願不願意的問題,皇太後賜下的,不能不要,也不能休,姚玉珍必須到死都是夏家的人。

只不過他不會讓姚玉珍懷孕,他的長子長女,一定是尚靈犀生的。

他想得可美了,作夢真好,夢中什麼好事都有,夢中什麼問題都沒有——他對尚靈犀有那意思,尚靈犀就會點頭,他對姚玉珍沒那感情,姚玉珍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直到姚玉珍跟他說自己懷孕,又泣訴那天他力氣如何大,自己抵抗不能,夏子程突然間醒過來,是啊,沒那麼好的事情,事實上是,尚靈犀不見得會點頭,姚玉珍絕對不會對婚事不過問。

這一醒,是真的清醒了。

各方面的。

清楚知道自己的計劃根本不可行,他不能那樣多年沒有正妻,尚靈犀就算等弟弟長大,也不可能隨他來京城定居。

她說過,要在西疆待一輩子。

「尚靈犀,我這麼混帳,你別看不起我。」

「怎麼會。」

「那你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尚靈犀打起精神,「難看啊……大概有點舍不得大家吧,朝夕相處了四年,不算短的日子呢。」

「玉珍雖然以貴妾的身分過門,但因為兩家有姻親關系,還是會擺幾桌酒,你來不來?」他想多見她一次是一次,就算那場合不合適,他還是想見她。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對她產生感情上的變化,也許很早,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許一直都是,只是沒發現而已,所以在西堯宮中清點東西時,他一看到那塊刻了「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羊脂玉就扣下來了,並且不打算送給她,而是要做成隨身玉佩,自己戴也或許是第一次打勝仗回來,她一身染血的金色鎧甲,頭發隨風飛舞,在沙地上笑得張揚。

但這些都只能是記憶了。

他的家在京城,她的家在西疆,不管他們幾歲,她的責任是否已經了卻,都是沒辦法在一起的。

尚靈犀搖搖頭,「不去了,我的銀兩還要留著給賀寧過日子,就不送禮了。」

「你真不來?」

「不去,我還得回家看祖母跟母親,這回聖旨來得倉促,雖然勝仗,但我連尚家都還沒回去過一次呢。」

不能去啊,夏子程,我會哭的。

我跟姚玉珍在同一晚上發生了一樣的事情,她給你做了貴妾,將來在夏家的殷殷期盼下生下你的長子長女,我卻得想辦法給自己的孩子弄一個出身,就算我是西疆的女魔頭,只怕到時候也會哭出來,那就太難看了。

原本想問問自己有孩子了,他打算怎辦,沒想到姚玉珍倒是解決這難題,她連問都不用問了。

因為一樣的事情發生兩次,怎麼想機率都很低,而姚玉珍又是先開口的那個,這樣她再用一樣的說法,就會很像騙子……

「對了,別說我的渾帳事了,你找我,是什麼事情?」

「我想……你起個名字給我。」

「起名字?哦,我知道了,玉兔的小馬要用的是吧,我想想,就叫做『信芳』吧,信用的信,芬芳的芳,公的母的都可以用,出自離騷,『苟余情其信芳』。」

「信芳。」尚靈犀念了一下,心里覺得喜歡,「那好,我就要這名字。」

手不知不覺模上肚子,小信芳,娘等你。

不管你是男孩還是女孩,娘都會很開心的。

這兩日心情起起伏伏,在听到「信芳」二字後,總算安定下來。人啊,扭不過天,尚家在西疆世襲罔替,夏家在京城各種姻親關系盤根錯節,真是各種不合適,哪怕她懷了孩子,也想過等弟弟長大後再來京城找他,但終究是連那機會都沒了。

啊,我也懷孕了,啊,也是你酒醉那天懷上的——怎麼想都很荒謬,這種話她說不出口。

所以只能當作沒事。

尚靈犀唯一慶幸的是,自己昨天把藥吐了出來,經過一夜沉澱,她更想要這孩子了,哪怕將來會有很多問題,她還是想要。

至于將來要不要讓孩子回京認親,那些等十六年後再說吧。也許那時候夏子程過得很好,那她自然不會去打擾他。若是他過得不好,那她……好像更不該打擾他了。

結論就是︰孩子自己生,自己養,別打擾他。

聖旨果然下來了,準她休假一年,還給了她五千兩,當游山玩水的開銷。

尚靈犀離京前,分了一半給賀寧,賀寧也不推辭,說︰「我沒娘家可以依靠,此後在京城中能依靠的只有銀兩,也就厚著臉皮收下了。」

「收下收下,我一個人也用不了這麼多,你請遠志幫你買些鋪子收租,不斷的小金進帳,可比大金放在身邊要實用。」

「大堂姊……」

「我明白。」

兩姊妹又握了握手,尚靈犀這才上了馬車——因為有孩子,所以不騎騰起了,另外跟夏子程要了兩個小兵,吩咐他們把騰起跟玉兔送到西疆。

眾人只知道她要游山玩水,卻不知道她打算南下生孩子去。

小糧自然已經從賀寧口中知道,雖然震驚無比,但她是忠心的丫頭,這些年來看著小姐怎麼愛慕夏校尉,她覺得如果兩人沒結果,有夏校尉的孩子也很好啊。

馬車慢慢離開,城樓越來越小,終于消失在眼前。

尚靈犀也不知道這個決定是福是禍,但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去做就是了。

大隱隱于市,于是南下找了最熱鬧的梅花府住下,住在宅子最多的青銅胡同——人一多,人人對鄰居都沒興趣。

尚靈犀常常挺著肚子去湖邊散步,也沒人多看她一眼。

就這樣冬去,春至,夏來。

秋天到了。

七月三日那天,肚子開始抽痛。

她有的是銀子,產婆自然早早準備好,疼了兩日,這才在七月五日生下一個男孩。

信芳是男孩子啊。

尚靈犀看著兒子,內心很欣慰,兒子好啊,以後娶老婆收侍妾,生一堆小孫子小孫女圍著她膝蓋打轉。

然後花了大錢給辦事先生,讓辦事先生抱著孩子送上佛寺,要了佛寺的棄嬰書,接著尚靈犀再把這孩子「領養」到自己名下,改名尚信芳。

從此,名字有了,出身有了。

至于原本想多收養幾個孩子,藏木于林的想法反而沒了——她太愛小信芳,全部的愛都給了他,沒辦法再愛其他孩子,而且為了藏秘密而領養,這樣對其他孩子很不公平。

又坐了一個月的月子,這便打起精神,回西疆去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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